一剪梅·咏柳

无限伤心夕照中,故国凄凉,剩粉余红。

金沟御水自西东,昨岁陈宫,今岁隋宫。

往事思量一晌空,飞絮无情,依旧烟笼。

长条短叶翠蒙蒙,才过西风,又过东风。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译文

残阳如血,令人伤情,斜射着无垠的山川。故国覆亡,到处是一派凄凉。如今只剩南明朝廷残破狭小的宫殿,御苑中的溪流,自西向东流去,日夜不息。就像陈后主荒淫误国,昨日的陈朝宫殿,今年又变作隋朝的宫庭。 不堪回首,往事就像这轻浮的柳絮,刹那成空。柳絮不知人心,依旧似烟知雾地漫天飙飞。柔软的柳枝,青翠的柳叶,像细雨蒙蒙,西风刚刚吹过,东风又来侵袭,几番风雨。


注释

一剪梅:词牌名。此词牌以周邦彦所作起句有“一剪梅花万样娇”句,故取为调名。又名“玉簟秋”、“腊梅香”。重头六十字,平韵。 金沟:御沟,御河,上有金鳌玉蝀桥,故简言之,水即沟中水。 陈宫:陈朝宫殿。 隋宫:隋朝宫殿。隋炀帝曾筑长堤植万柳。 一晌(shǎng):一转眼。晌:不多久,读若“赏”。


简介

夏完淳以一腔忠贞,把短短十七年的有限生命,完全投入抗清复国的大潮之中,所写的诗、文、赋、词,无不悲歌激烈,血泪泪交融。辞风师承陈子龙。此首《一剪梅》,也同样是借咏柳来抒发一腔亡国之痛。



黄楼夜涛赋

〔王守仁〕 〔明〕

子瞻与客宴于黄楼之上,已而客散日夕,暝色横楼,明月未出。

乃隐几而坐,嗒焉以息。

忽有大声起于穹窿,徐而察之,乃在西山之麓。

倏焉改听,又似夹河之曲,或隐或隆,若断若逢,若揖让而乐进,歙掀舞以相雄。

触孤愤于崖石,驾逸气于长风。

尔乃乍阖复辟,既横且纵,拟拟’讽讽,汹汹澈澉,若风雨骤至,林壑崩奔,振长平之屋瓦,舞泰山之乔松。

咽悲吟于下浦,激高响于遥空。

恍不知其所止,而忽已过于吕梁之东矣。

子瞻日:“噫嘻异哉!

是何声之壮且悲也?

其乌江之兵,散而东下,感帐中之悲歌,慷慨激烈,吞声饮泣,怒战未已,愤气决臆。

倒戈曳戟,纷纷籍籍,狂奔疾走,呼号相及,而复会于彭城之侧者乎?

其赤帝之子,威加海内,思归故乡,千乘万骑,雾奔云从,车辙轰霆,旌旗蔽空,击万夫之鼓,撞千石之钟,唱《大风》之歌,按节翱翔而将返于沛宫者乎?

”于是慨然长噫,欠伸起立,使童子启户冯栏而望之。

则烟光已散,河影垂虹,帆樯泊于洲渚,夜气起于郊垌,而明月固已出于芒砀之峰矣。

子瞻日:“噫嘻!

予固疑其为涛声也。

夫风水之遭于濒洞之滨而为是也,兹非南郭子綦之所谓天籁者乎?

而其谁倡之乎?

其谁和之乎?

其谁听之乎?

当其滔天浴,湮谷崩山,横奔四溃,茫然东翻,以与吾城之争于尺寸问也。

吾方计穷力屈,气索神惫,懔孤城之岌岌,觊须臾之未坏,山颓于目懵.霆击于耳聩,而岂复知所谓天籁者乎?

及其水退城完,河流就道.脱鱼腹而出涂泥,乃与二三子徘徊兹楼之上而听之也。

然后见其汪洋涵浴,涌涌洞洞,彭湃掀簸,震荡泽渤,吁者为竽,喷者为篪,作止疾徐,钟磬祝敌。

奏文以始,乱武以居。

呶者嘀者.嚣者嗥者,翕而同者,绎而从者,而啁啁者,而嗲嘤者,盖吾俯而听之,则若奏箫咸于洞庭,仰而闻焉.又若张钧天于广野,是盖有无之相激,其殆造物者将以写千古之不平.而用以荡吾胸中之壹郁者乎?

而吾亦胡为而不乐也?

” 客日:“子瞻之言过矣。

方其奔腾漂荡而以厄子之孤城也,固有莫之为而为者,而岂水之能为之乎?

及其安流顺道.风水相激,而为是天籁也,亦有莫之为而为者,而岂水之能为之乎?

夫水亦何心之有哉?

而子乃欲据其所有者以为欢,而追其既往者以为戚.是岂达人之大观,将不得为上士之妙识矣。

” 子瞻展然而笑日:“客之言是也。

”乃作歌日:“涛之兴兮,吾闻其声兮。

涛之息兮.吾泯其迹兮.吾将乘一气以游于鸿蒙兮,夫孰知其所极兮?

”弘治甲子七月,书于百步洪之养浩轩。

瑶芳楼记

〔宋濂〕 〔明〕

瑶芳楼者。

常熟虞君子贤燕居之所也。

瑶芳者何?

古桐琴之名。

子贤以重金购得之,间一抚弄,其声翏翏①然,如出金石,如闻鸾风鸣。

如与仙人、剑客共语于千载之上,子贤乐焉。

则以谓世之名楼者众矣,高骈②之“迎仙”。

谓其溯遐情也,其失也诞。

韩建之“齐云”,谓其凌高清也,其失也侈。

吾皆弗敢蹈其非。

欲专斯楼之美者,舍斯琴也。

其孰能当之?

遂以瑶芳名其楼。

当风物清朗,白月独照,神情遐冲,夐③出世外。

子贤棕冠鹤氅,自函道④而升,复取琴。

鼓一再,行久之,演而为紫琳之操⑤。

其辞曰:“有坚者,石中含精矣。

其石白如肪。

煜有瑛矣。

五音繁会,铿然而鸣矣。

”客有与子贤同志者,从而和之。

曰:“艳质兮非华。

阳卉兮非奢,折秋馨兮遗所思,望美人兮天涯。

”歌已,相视而笑。

金华宋濂闻其声,唶曰:“古之人好楼居者,岂欲夸靡丽而为荣观哉?

盖临阴幽之室,则其情敛而聚。

处阳明之居,则其情畅以舒。

随境而迁,因物而著,其亦人理之常者乎!

况夫宫角之相参。

羽徵之互奏,禁其忿欲之邪,宣以中和之正,其于学问之功,又未必为无所助。

所以先生长者,无故不去之、盖有以也。

虽然,君子盖不物于物。

不物于物,则凡纷然而来前者,皆吾性情之发舒。

或悬崖速壑,或平墅旷林,虽非层构,可以闺辟阳阴,而清风徐来,万籁皆动,曲涧流泉,复助之为声势,五音泠然,惬心而温耳,太和融洽,内外无间,有不啻听子贤之琴于兹楼之上矣!

此无他,达人大观,无地不为楼,无声不为琴也。

苟局滞于一室之间,适其意则有之,而蹈道则未也。

有若子贤,盖学道而有所得者,故濂敢以是说告之。

” 子贤绝出流俗之上,吾友杨君廉夫板称其为人,谓笃于士行而犹孝其亲云。

(有删改)

蚊对

〔方孝孺〕 〔明〕

天台生困暑,夜卧絺帷中,童子持翣扬于前,适甚,就睡。

久之,童子亦睡,投翣倚床,其音如雷。

生惊寤,以为风雨且至也,抱膝而坐。

俄而耳旁闻有飞鸣声,如歌如诉,如怨如慕,拂肱刺肉,扑股噆面,毛发尽竖,肌肉欲颤。

两手交拍,掌湿如汗,引而嗅之,赤血腥然也。

大愕,不知所为。

蹴童子,呼曰:“吾为物所苦,亟起索烛照!

”烛至,絺帷尽张,蚊数千皆集帷旁,见烛乱散,如蚁如蝇,利嘴饫腹,充赤圆红。

生骂童子曰:“此非噆吾血者耶?

皆尔不谨,褰帷而放之入!

且彼异类也,防之苟至,乌能为人害?

”童子拔蒿束之,置火于端,其烟勃郁,左麾右旋,绕床数匝,逐蚊出门。

复于生曰:“可以寝矣,蚊已去矣!

” 生乃拂席将寝,呼天而叹曰:“天胡产此微物而毒人乎?

”童子闻之,哑尔笑曰:“子何待己之太厚,而尤天之太固也!

夫覆载之间,二气絪缊,赋形受质,人物是分。

大之为犀象,怪之为蛟龙,暴之为虎豹,驯之为糜鹿与庸狨,羽毛而为禽为兽,裸身而为人为虫,莫不皆有所养。

虽巨细修短之不同,然寓形于其中,则一也。

自我而观之,则人贵而物贱。

自天地而观之,果孰贵而孰贱耶?

今人乃自贵其贵,号为长雄。

水陆之物,有生之类,莫不高罗而卑网,山贡而海供,蛙黾莫逃其命,鸿雁莫匿其踪。

其食乎物者,可谓泰矣,而物独不可食于人耶?

兹夕蚊一举喙,即号天而诉之。

使物为人所食者,亦皆呼号告于天,则天之罚人,又当何如耶?

且物之食于人,人之食于物,异类也,犹可言也。

而蚊且犹畏谨恐惧,白昼不敢露其形,瞰人之不见,乘人之困怠,而后有求焉。

今有同类者,啜粟而饮汤,同也。

畜妻而育子,同也。

衣冠仪貌,无不同者。

白昼俨然乘其同类之间而陵之,吮其膏而盬其脑,使其饿踣于草野,离流于道路,呼天之声相接也,而且无恤之者。

今子一为蚊所噆,而寝辄不安。

闻同类之相噆,而若无闻。

岂君子先人后身之道耶?

” 天台生于是投枕于地,叩心太息,披衣出户,坐以终夕。

叶子肃诗序

〔徐渭〕 〔明〕

人有学为鸟言者,其音则鸟也,而性则人也。

鸟有学为人言者,其音则人也,而性则鸟也。

此可以定人与鸟之衡哉?

今之为诗者,何以异于是?

不出于己之所自得,而徒窃于人之所尝言,曰某篇是某体,某篇则否。

某句似某人,某句则否。

此虽极工逼肖,而已不免于鸟之为人言矣。

若吾友子肃之诗,则不然。

其情坦以直,故语无晦。

其情散以博,故语无拘。

其情多喜而少忧,故语虽苦而能遣。

其情好高而耻下,故语虽俭而实丰。

盖所谓出于己之所自得,而不窃于人之所尝言者也。

就其所自得,以论其所自鸣,规其微疵,而约于至纯,此则渭之所献于子肃者也。

若曰某篇不似某体,某句不似某人,是乌知子肃者哉!

除夕宿太原寒甚

〔于谦〕 〔明〕

寄语天涯客,轻寒底用愁。

春风来不远,只在屋东头。

陪龚祭酒游鼓山

〔林世璧〕 〔明〕

仙岛郁崔嵬,乘闲此日过。

山花迎羽盖,谷鸟杂笙歌。

梵宇依林樾,岩亭荫薜萝。

眼中沧海小,衣上白云多。

旷野千峰暮,遥空万象罗。

翻惭宾从后,挥袂接星河。

朱碧潭诗序

〔王慎中〕 〔明〕

诗人朱碧潭君汶,以名家子,少从父薄游,往来荆湖豫章,泛洞庭、彭蠡、九江之间,冲簸波涛,以为壮也。

登匡庐山,游赤壁,览古名贤栖遁啸咏之迹,有发其志,遂学为诗,耽酒自放。

当其酣嬉颠倒,笑呼欢适,以诗为娱,顾谓人莫知我。

人亦皆易之,无以为意者。

其诗不行于时。

屋壁户牖,题墨皆满,涂污淋漓,以诧家人妇子而已。

贫不自谋,家人诮之曰:“何物可憎,徒涴墙户,曾不可食,其为画饼耶!

”取笔砚投掷之,欲以怒君,冀他有所为。

君不为怒,亦不变也。

一日,郡守出教,访所谓朱诗人碧潭者。

吏人持教喧问市中,莫识谓谁,久乃知其为君也。

吏人至门,强君入谒。

君衣褐衣,窄袖而长裾,阔步趋府。

守下与为礼,君无所不敢当,长揖上座。

君所居西郊,僻处田坳林麓之交,终日无人迹。

守独出访之。

老亭数椽欹倾,植竹撑拄,坐守其下。

突烟昼湿,旋拾储叶,煨火烧笋,煮茗以饮守。

皂隶忍饥诟骂门外,君若不闻。

于是朱诗人之名,哗于郡中,其诗稍稍传于人口。

然坐以匹夫交邦君,指目者众,讪疾蜂起。

而守所以礼君如彼其降,又不为能诗故。

守父故与君之父有道路之雅,以讲好而报旧德耳。

君诗虽由此闻于人,人犹不知重其诗,复用为谤。

呜呼,可谓穷矣!

凡世之有好于物者,必有深中其欲,而大惬于心。

其求之而得,得之而乐,虽生死不能易,而岂有所计于外。

诗之不足贾于时,以售资而取宠,君诚知之矣。

若为闭关吟讽,冻饿衰沮而不厌,其好在此也。

人之不知重其诗,焉足以挠其气,而变其所业哉!

君尝谒予,怀诗数十首为贽,色卑而词款,大指自喜所长,不病人之不知,而惟欲得予一言以为信也。

岂其刻肠镂肺,酷于所嗜,虽无所计于外,而犹不能忘志于区区之名耶?

嗟乎!

此固君之所以为好也。

君既死,予故特序其诗而行之,庶以不孤其意,岂以予文为足重君之诗于身后哉!

束氏畜猫

〔宋濂〕 〔明〕

卫人束氏,举世之物,咸无所好,唯好畜狸狌。

狸狌,捕鼠兽也,畜至百余,家东西之鼠捕且尽。

狸狌无所食,饥而嗥。

束氏日市肉啖之。

狸狌生子若孙,以啖肉故,竟不知世之有鼠。

但饥辄嗥,嗥则得肉食。

食已,与与如也,熙熙如也。

南郭有士病鼠,鼠群行有堕瓮者,急从束氏假狸狌以去。

狸狌见鼠双耳耸,眼突露如漆,赤鬣,又磔磔然,意为异物也,沿鼠行不敢下。

士怒,推入之。

狸狌怖甚,对之大嗥。

久之,鼠度其无他技,啮其足。

狸狌奋掷而出。

噫!

武士世享重禄遇盗辄窜者,其亦狸狌哉!

借竹楼记

〔徐渭〕 〔明〕

龙山子既结楼于宅东北,稍并其邻之竹,以著书乐道,集交游燕笑于其中,而自题曰“借竹楼”。

方蝉子往问之,龙山子曰:“始吾先大夫之卜居于此也,则买邻之地而宅之。

今吾不能也,则借邻之竹而楼之。

如是而已。

” 方蝉子往问之,龙山子曰:“始吾先大夫之卜居于此也,则买邻之地而宅之。

今吾不能也,则借邻之竹而楼之。

如是而已。

” 方蝉子起而四顾,指以问曰:“如吾子之所为借者,特是邻之竹乎?

非欤?

”曰:“然。

”“然则是邻之竹之外何物乎?

”曰:“他邻之竹也。

”“他邻之竹之外又何物乎?

”曰:“会稽之山,远出于南,而迤于东也。

”“山之外又何物乎?

”曰:“云天之所覆也。

”方蝉子默然良久。

龙山子固启之,方蝉子曰:“子见是邻之竹,而乐欲有之而不得也,故以借乎?

非欤?

”曰:“然。

” “然则见他邻之竹而乐,亦借也。

见莫非邻之竹而乐,亦借也。

又远见会稽之山与云天之所覆而乐,亦莫非借也。

而独于是邻之竹,使吾子见云天而乐,弗借也。

山而乐,弗借也。

则近而见莫非以之竹而乐,宜亦弗借也,而又胡独于是邻之竹?

且诚如吾子之所云,假而进吾子之居于是邻之东,以次而极于云天焉,则吾子之所乐而借者,能不以次而东之,而其所不借者,不反在于是邻乎?

又假而退吾子之居于云天之西,以次而极于是邻,则吾子之所乐而借者,能不以次而西之,而所其所不借者,不反在于云天乎?

而吾子之所为借者,将何居乎?

”龙山子矍然曰:“吾知之矣。

吾能忘情于远,而不能忘情于近,非真忘情也,物远近也。

凡逐逐然于其可致,而飘飘然于其不可致,以自谓能忘者,举天下之物皆若是矣。

非子则吾几不免于敝。

请子易吾之题,以广吾之志,何如?

”方蝉子曰:“胡以易为?

乃所谓借者,固亦有之也。

其心虚以直,其行清以逸,其文章铿然而有节,则子之所借于竹也,而子固不知也!

其本错以固,其势昂以耸,其流风潇然而不冗,则竹之所借于子也,而竹固不知也!

而何不可之有?

”龙山子仰而思,俯而释,使方蝉子书其题,而记是语焉。

避风岩记

〔张明弼〕 〔明〕

避风岩在端州之北三十里许,或曰与砚坑相近。

古未有是名,余避风其下,故赠以是名也。

余何以避风其下?

崇祯己卯仲秋,余供役粤帷。

二十五日既竣事,则遍谒粤之大吏。

大吏者,非三鸣鼓吹不启户,非启户则令长不敢入。

余东驰西鹜,左诇右需,目厌于阍驺卤簿绛旗朱帽之状,耳厌于笳鼓引赞殿喝之声,手足筋骨疲于伏谒拜跽以头抢地之事。

眩瞀车上,至不择店肆而解衣卧之。

凡六日而毕,则又买舟过肇,谒制府。

制府官厌贵,礼愈绝,控拜数四,颔之而已。

见毕即登舟,将返杨山。

九月朏,宿三十里。

力引数步,偶得一岩。

江回峰抱,风力稍损,乃息焉。

及旦而视之,则断崖千尺,上侈下弇,状如檐牙。

仰而睨之,若层衡之列烟上,崩峦倾返,颓石矗突,时有欲落之势,栗乎不可以久留焉。

狂飙不息,竟日居其下。

胥仆相扶,上舟一步,得坐于石隙草际。

听怒涛声,若奔走败马。

望沸波,若一群白鹅鼓翼江心,及跳沫山足,又若千百素鳞跃上岸。

石崖磔磔,不沾土壤。

面紫茎缠带,青芜数尺,一偃一立,若青狮奋迅而不得去,又若怒毛之兽,风过毛竖,不能自休。

身往江坳,目力相界,不能数里,而阴氛交作,如处黑帷。

从者皆惨容而相告曰:“日复夕矣,将奈何?

”余笑而语之曰: “第安之,第安之。

吾视夫复嶂重峦,缭青纬碧,犹胜于院署之严丽也。

吾视夫复崩崖倾石,怒涛沸波,犹胜于贵人之颐颊心腑也。

吾视夫青芜紫茎,怀烟孕露,犹胜于大吏之绛骑彤驺也。

吾视夫谷响山啸,激壑鸣川,犹胜于高衙之呵殿赞唱也。

吾视夫藉草坐石,仰瞩云气,俯视重泉,犹胜于拳跽伏谒于尊宦之阶下也。

天或者见吾出则伛偻,入则簿书,已积两载矣,无以抒吾胸中之浩浩者,故令风涛阻滞,使此孤岩以恣吾数刻之探讨乎?

或兹岩壁立路绝,猿徒鼯党,犹难托寄,若非习金丹火龙之术,腾空蹑虚,不能一到。

虽处大江之中,飞帆如织,而终无一人肯一泊其下,以发其奇气而著其姓字。

天亦哀山灵之寂寞,伤水伯之孤清,故特牵柅余舟,与彼结一日之缘耶?

余年少有志,养二龙于水壑,调一鹤于中峰,与羽服思玄之徒,上烟驾,登月馆,以望四海三山,如聚米萦带。

而心为时夺,至堕俗网,往返数千里,徒以充厮养之役,有才无时,甘于下人。

今日见此水石,若见好友,犹恐谆芒、卢敖诸君,诋余以井甃之识,而又何事愁苦于兹岩之下乎?

” 从者皆笑,余乃纳以兹名。

岩顶有一石,望之如立人,或曰飞来之塔顶也。

或曰当是好奇者,跻是崖之巅,如昌黎不得下,乃化而为石云。

岩侧有二崩石,一大一小,仅可束两缆。

小吏程缨曰:“当黑夜暴风中,舟人安能择此,神引维以奉明府耳。

”语皆不可信,并记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