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三十世家·外戚世家

自古受命帝王及继体守文之君,非独内德茂也,盖亦有外戚之助焉。

夏之兴也以涂山,而桀之放也以末喜。

殷之兴也以有娀,纣之杀也嬖妲己。

周之兴也以姜原及大任,而幽王之禽也淫于襃姒。

故易基乾坤,诗始关雎,书美釐降,春秋讥不亲迎。

夫妇之际,人道之大伦也。

礼之用,唯婚姻为兢兢。

夫乐调而四时和,阴阳之变,万物之统也。

可不慎与?

人能弘道,无如命何。

甚哉,妃匹之爱,君不能得之于臣,父不能得之于子,况卑下乎!

既欢合矣,或不能成子姓。

能成子姓矣,或不能要其终:岂非命也哉?

孔子罕称命,盖难言之也。

非通幽明之变,恶能识乎性命哉?

太史公曰:秦以前尚略矣,其详靡得而记焉。

汉兴,吕娥姁为高祖正后,男为太子。

及晚节色衰爱弛,而戚夫人有宠,其子如意几代太子者数矣。

及高祖崩,吕后夷戚氏,诛赵王,而高祖后宫唯独无宠疏远者得无恙。

吕后长女为宣平侯张敖妻,敖女为孝惠皇后。

吕太后以重亲故,欲其生子万方,终无子,诈取后宫人子为子。

及孝惠帝崩,天下初定未久,继嗣不明。

于是贵外家,王诸吕以为辅,而以吕禄女为少帝后,欲连固根本牢甚,然无益也。

高后崩,合葬长陵。

禄、产等惧诛,谋作乱。

大臣征之,天诱其统,卒灭吕氏。

唯独置孝惠皇后居北宫。

迎立代王,是为孝文帝,奉汉宗庙。

此岂非天邪?

非天命孰能当之?

薄太后,父吴人,姓薄氏,秦时与故魏王宗家女魏媪通,生薄姬,而薄父死山阴,因葬焉。

及诸侯畔秦,魏豹立为魏王,而魏媪内其女于魏宫。

媪之许负所相,相薄姬,云当生天子。

是时项羽方与汉王相距荥阳,天下未有所定。

豹初与汉击楚,及闻许负言,心独喜,因背汉而畔,中立,更与楚连和。

汉使曹参等击虏魏王豹,以其国为郡,而薄姬输织室。

豹已死,汉王入织室,见薄姬有色,诏内后宫,岁馀不得幸。

始姬少时,与管夫人、赵子儿相爱,约曰:“先贵无相忘。

”已而管夫人、赵子儿先幸汉王。

汉王坐河南宫成皋台,此两美人相与笑薄姬初时约。

汉王闻之,问其故,两人具以实告汉王。

汉王心惨然,怜薄姬,是日召而幸之。

薄姬曰:“昨暮夜妾梦苍龙据吾腹。

”高帝曰:“此贵徵也,吾为女遂成之。

”一幸生男,是为代王。

其后薄姬希见高祖。

高祖崩,诸御幸姬戚夫人之属,吕太后怒,皆幽之,不得出宫。

而薄姬以希见故,得出,从子之代,为代王太后。

太后弟薄昭从如代。

代王立十七年,高后崩。

大臣议立后,疾外家吕氏彊,皆称薄氏仁善,故迎代王,立为孝文皇帝,而太后改号曰皇太后,弟薄昭封为轵侯。

薄太后母亦前死,葬栎阳北。

于是乃追尊薄父为灵文侯,会稽郡置园邑三百家,长丞已下吏奉守冢,寝庙上食祠如法。

而栎阳北亦置灵文侯夫人园,如灵文侯园仪。

薄太后以为母家魏王后,早失父母,其奉薄太后诸魏有力者,于是召复魏氏,赏赐各以亲疏受之。

薄氏侯者凡一人。

薄太后后文帝二年,以孝景帝前二年崩,葬南陵。

以吕后会葬长陵,故特自起陵,近孝文皇帝霸陵。

窦太后,赵之清河观津人也。

吕太后时,窦姬以良家子入宫侍太后。

太后出宫人以赐诸王,各五人,窦姬与在行中。

窦姬家在清河,欲如赵近家,请其主遣宦者吏:“必置我籍赵之伍中。

”宦者忘之,误置其籍代伍中。

籍奏,诏可,当行。

窦姬涕泣,怨其宦者,不欲往,相彊,乃肯行。

至代,代王独幸窦姬,生女嫖,后生两男。

而代王王后生四男。

先代王未入立为帝而王后卒。

及代王立为帝,而王后所生四男更病死。

孝文帝立数月,公卿请立太子,而窦姬长男最长,立为太子。

立窦姬为皇后,女嫖为长公主。

其明年,立少子武为代王,已而又徙梁,是为梁孝王。

窦皇后亲蚤卒,葬观津。

于是薄太后乃诏有司,追尊窦后父为安成侯,母曰安成夫人。

令清河置园邑二百家,长丞奉守,比灵文园法。

窦皇后兄窦长君,弟曰窦广国,字少君。

少君年四五岁时,家贫,为人所略卖,其家不知其处。

传十馀家,至宜阳,为其主入山作炭,暮卧岸下百馀人,岸崩,尽压杀卧者,少君独得脱,不死。

自卜数日当为侯,从其家之长安。

闻窦皇后新立,家在观津,姓窦氏。

广国去时虽小,识其县名及姓,又常与其姊采桑堕,用为符信,上书自陈。

窦皇后言之于文帝,召见,问之,具言其故,果是。

又复问他何以为验?

对曰:“姊去我西时,与我决于传舍中,丐沐沐我,请食饭我,乃去。

”于是窦后持之而泣,泣涕交横下。

侍御左右皆伏地泣,助皇后悲哀。

乃厚赐田宅金钱,封公昆弟,家于长安。

绛侯、灌将军等曰:“吾属不死,命乃且县此两人。

两人所出微,不可不为择师傅宾客,又复效吕氏大事也。

”于是乃选长者士之有节行者与居。

窦长君、少君由此为退让君子,不敢以尊贵骄人。

窦皇后病,失明。

文帝幸邯郸慎夫人、尹姬,皆毋子。

孝文帝崩,孝景帝立,乃封广国为章武侯。

长君前死,封其子彭祖为南皮侯。

吴楚反时,窦太后从昆弟子窦婴,任侠自喜,将兵,以军功为魏其侯。

窦氏凡三人为侯。

窦太后好黄帝、老子言,帝及太子诸窦不得不读黄帝、老子,尊其术。

窦太后后孝景帝六岁崩,合葬霸陵。

遗诏尽以东宫金钱财物赐长公主嫖。

王太后,槐里人,母曰臧儿。

臧儿者,故燕王臧荼孙也。

臧儿嫁为槐里王仲妻,生男曰信,与两女。

而仲死,臧儿更嫁长陵田氏,生男蚡、胜。

臧儿长女嫁为金王孙妇,生一女矣,而臧儿卜筮之,曰两女皆当贵。

因欲奇两女,乃夺金氏。

金氏怒,不肯予决,乃内之太子宫。

太子幸爱之,生三女一男。

男方在身时,王美人梦日入其怀。

以告太子,太子曰:“此贵徵也。

”未生而孝文帝崩,孝景帝即位,王夫人生男。

先是臧儿又入其少女儿姁,儿姁生四男。

景帝为太子时,薄太后以薄氏女为妃。

及景帝立,立妃曰薄皇后。

皇后毋子,毋宠。

薄太后崩,废薄皇后。

景帝长男荣,其母栗姬。

栗姬,齐人也。

立荣为太子。

长公主嫖有女,欲予为妃。

栗姬妒,而景帝诸美人皆因长公主见景帝,得贵幸,皆过栗姬,栗姬日怨怒,谢长公主,不许。

长公主欲予王夫人,王夫人许之。

长公主怒,而日谗栗姬短于景帝曰:“栗姬与诸贵夫人幸姬会,常使侍者祝唾其背,挟邪媚道。

”景帝以故望之。

景帝尝体不安,心不乐,属诸子为王者于栗姬,曰:“百岁后,善视之。

”栗姬怒,不肯应,言不逊。

景帝恚,心嗛之而未发也。

长公主日誉王夫人男之美,景帝亦贤之,又有曩者所梦日符,计未有所定。

王夫人知帝望栗姬,因怒未解,阴使人趣大臣立栗姬为皇后。

大行奏事毕,曰:“‘子以母贵,母以子贵’,今太子母无号,宜立为皇后。

”景帝怒曰:“是而所宜言邪!

”遂案诛大行,而废太子为临江王。

栗姬愈恚恨,不得见,以忧死。

卒立王夫人为皇后,其男为太子,封皇后兄信为盖侯。

景帝崩,太子袭号为皇帝。

尊皇太后母臧儿为平原君。

封田蚡为武安侯,胜为周阳侯。

景帝十三男,一男为帝,十二男皆为王。

而儿姁早卒,其四子皆为王。

王太后长女号日平阳公主,次为南宫公主,次为林虑公主。

盖侯信好酒。

田蚡、胜贪,巧于文辞。

王仲蚤死,葬槐里,追尊为共侯,置园邑二百家。

及平原君卒,从田氏葬长陵,置园比共侯园。

而王太后后孝景帝十六岁,以元朔四年崩,合葬阳陵。

王太后家凡三人为侯。

卫皇后字子夫,生微矣。

盖其家号曰卫氏,出平阳侯邑。

子夫为平阳主讴者。

武帝初即位,数岁无子。

平阳主求诸良家子女十馀人,饰置家。

武帝祓霸上还,因过平阳主。

主见所侍美人。

上弗说。

既饮,讴者进,上望见,独说卫子夫。

是日,武帝起更衣,子夫侍尚衣轩中,得幸。

上还坐,欢甚。

赐平阳主金千斤。

主因奏子夫奉送入宫。

子夫上车,平阳主拊其背曰:“行矣,彊饭,勉之!

即贵,无相忘。

”入宫岁馀,竟不复幸。

武帝择宫人不中用者,斥出归之。

卫子夫得见,涕泣请出。

上怜之,复幸,遂有身,尊宠日隆。

召其兄卫长君弟青为侍中。

而子夫后大幸,有宠,凡生三女一男。

男名据。

初,上为太子时,娶长公主女为妃。

立为帝,妃立为皇后,姓陈氏,无子。

上之得为嗣,大长公主有力焉,以故陈皇后骄贵。

闻卫子夫大幸,恚,几死者数矣。

上愈怒。

陈皇后挟妇人媚道,其事颇觉,于是废陈皇后,而立卫子夫为皇后。

陈皇后母大长公主,景帝姊也,数让武帝姊平阳公主曰:“帝非我不得立,已而弃捐吾女,壹何不自喜而倍本乎!

”平阳公主曰:“用无子故废耳。

”陈皇后求子,与医钱凡九千万,然竟无子。

卫子夫已立为皇后,先是卫长君死,乃以卫青为将军,击胡有功,封为长平侯。

青三子在襁褓中,皆封为列侯。

及卫皇后所谓姊卫少儿,少儿生子霍去病,以军功封冠军侯,号骠骑将军。

青号大将军。

立卫皇后子据为太子。

卫氏枝属以军功起家,五人为侯。

及卫后色衰,赵之王夫人幸,有子,为齐王。

王夫人蚤卒。

而中山李夫人有宠,有男一人,为昌邑王。

李夫人蚤卒,其兄李延年以音幸,号协律。

协律者,故倡也。

兄弟皆坐奸,族。

是时其长兄广利为贰师将军,伐大宛,不及诛,还,而上既夷李氏,后怜其家,乃封为海西侯。

他姬子二人为燕王、广陵王。

其母无宠,以忧死。

及李夫人卒,则有尹婕妤之属,更有宠。

然皆以倡见,非王侯有土之士女,不可以配人主也。

褚先生曰:臣为郎时,问习汉家故事者锺离生。

曰:王太后在民间时所生一女者,父为金王孙。

王孙已死,景帝崩后,武帝已立,王太后独在。

而韩王孙名嫣素得幸武帝,承间白言太后有女在长陵也。

武帝曰:“何不蚤言!

”乃使使往先视之,在其家。

武帝乃自往迎取之。

跸道,先驱旄骑出横城门,乘舆驰至长陵。

当小市西入里,里门闭,暴开门,乘舆直入此里,通至金氏门外止,使武骑围其宅,为其亡走,身自往取不得也。

即使左右群臣入呼求之。

家人惊恐,女亡匿内中床下。

扶持出门,令拜谒。

武帝下车泣曰:“嚄!

大姊,何藏之深也!

”诏副车载之,回车驰还,而直入长乐宫。

行诏门著引籍,通到谒太后。

太后曰:“帝倦矣,何从来?

”帝曰:“今者至长陵得臣姊,与俱来。

”顾曰:“谒太后!

”太后曰:“女某邪?

”曰:“是也。

”太后为下泣,女亦伏地泣。

武帝奉酒前为寿,奉钱千万,奴婢三百人,公田百顷,甲第,以赐姊。

太后谢曰:“为帝费焉。

”于是召平阳主、南宫主、林虑主三人俱来谒见姊,因号曰修成君。

有子男一人,女一人。

男号为修成子仲,女为诸侯王王后。

此二子非刘氏,以故太后怜之。

修成子仲骄恣,陵折吏民,皆患苦之。

卫子夫立为皇后,后弟卫青字仲卿,以大将军封为长平侯。

四子,长子伉为侯世子,侯世子常侍中,贵幸。

其三弟皆封为侯,各千三百户,一曰阴安侯,一二曰发干侯,三曰宜春侯,贵震天下。

天下歌之曰:“生男无喜,生女无怒,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

” 是时平阳主寡居,当用列侯尚主。

主与左右议长安中列侯可为夫者,皆言大将军可。

主笑曰:“此出吾家,常使令骑从我出入耳,柰何用为夫乎?

”左右侍御者曰:“今大将军姊为皇后,三子为侯,富贵振动天下,主何以易之乎?

”于是主乃许之。

言之皇后,令白之武帝,乃诏卫将军尚平阳公主焉。

褚先生曰:丈夫龙变。

传曰:“蛇化为龙,不变其文。

家化为国,不变其姓。

”丈夫当时富贵,百恶灭除,光耀荣华,贫贱之时何足累之哉!

武帝时,幸夫人尹婕妤。

邢夫人号娙娥,众人谓之“娙何”。

娙何秩比中二千石,容华秩比二千石,婕妤秩比列侯。

常从婕妤迁为皇后。

尹夫人与邢夫人同时并幸,有诏不得相见。

尹夫人自请武帝,原望见邢夫人,帝许之。

即令他夫人饰,从御者数十人,为邢夫人来前。

尹夫人前见之,曰:“此非邢夫人身也。

”帝曰:“何以言之?

”对曰:“视其身貌形状,不足以当人主矣。

”于是帝乃诏使邢夫人衣故衣,独身来前。

尹夫人望见之,曰:“此真是也。

”于是乃低头俯而泣,自痛其不如也。

谚曰:“美女入室,恶女之仇。

” 褚先生曰:浴不必江海,要之去垢。

马不必骐骥,要之善走。

士不必贤世,要之知道。

女不必贵种,要之贞好。

传曰:“女无美恶,入室见妒。

士无贤不肖,入朝见嫉。

”美女者,恶女之仇。

岂不然哉!

钩弋夫人姓赵氏,河间人也。

得幸武帝,生子一人,昭帝是也。

武帝年七十,乃生昭帝。

昭帝立时,年五岁耳。

卫太子废后,未复立太子。

而燕王旦上书,原归国入宿卫。

武帝怒,立斩其使者于北阙。

上居甘泉宫,召画工图画周公负成王也。

于是左右群臣知武帝意欲立少子也。

后数日,帝谴责钩弋夫人。

夫人脱簪珥叩头。

帝曰:“引持去,送掖庭狱!

”夫人还顾,帝曰:“趣行,女不得活!

”夫人死云阳宫。

时暴风扬尘,百姓感伤。

使者夜持棺往葬之,封识其处。

其后帝闲居,问左右曰:“人言云何?

”左右对曰:“人言且立其子,何去其母乎?

”帝曰:“然。

是非儿曹愚人所知也。

往古国家所以乱也,由主少母壮也。

女主独居骄蹇,淫乱自恣,莫能禁也。

女不闻吕后邪?

”故诸为武帝生子者,无男女,其母无不谴死,岂可谓非贤圣哉!

昭然远见,为后世计虑,固非浅闻愚儒之所及也。

谥为“武”,岂虚哉!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译文

自古以来,受天命的开国帝王和继承正统遵守先帝法度的国君,不只是内在的品德美好,大都也由于有外戚的帮助。夏代的兴起是因为有涂山氏之女,而夏桀的被放逐是由于妹喜。殷代的兴起是由于有娀(sōng,松)氏的女子,商纣王的被杀是因为宠爱妲(dá,达)已。周代的兴起是由于有姜原及太任,而幽王的被擒是因为他和褒姒的淫乱。所以《易经》以《乾》《坤》两卦为基本,《诗经》以《关雎》开篇,《尚书》赞美尧把女儿下嫁给舜,《春秋》讥讽娶妻不亲自去迎接。夫妇之间的关系,是人道之中最重大的伦常关系。礼的应用,只有婚姻最为谨慎。乐声协调四时就和顺,阴阳的变化是万物生长变化的统领怎能不慎重呢?人能弘扬人伦之道,可是对天命却无可奈何。确实啊,配偶的亲爱之情,国君不能从大臣那里得到,父亲也不能从儿子那里得到,何况是更卑下的人呢!夫妇欢合之后,有的不能繁育子孙;能繁育子孙了,有的又不能得到好的归宿。这难道不是天命吗?孔子很少谈天命,大概是由于很难说清吧。不能晓阴阳的变化,怎能懂得人性和天命的道理呢? 太史公说:秦以前的情况还很简略,那些详情没能记载下来。汉朝建立,吕娥姁(xū)成为汉高祖的正宫皇后,儿子是太子。到了晚年,容颜衰老就不受宠爱了。而戚夫人得宠,她的儿子如意几乎取代太子地位有好几次。到高祖去世后,吕后灭了戚氏,杀死赵王如意,而高祖后宫的妃子只有不受宠爱被疏远的人才能平安无事。 吕后的长女是宣平侯张敖的妻子,张敖的女儿是惠帝的皇后。吕太后由于亲上加亲的缘故,用种种办法想让她生子,可是始终没有生子,只得从后宫抱来别人的儿子谎称是她的儿子。到孝惠帝去世以后,天下刚刚安定不久,继承皇位的人还没有明确。于是就提高外家的地位,封吕氏兄弟为王以作为辅佐,并让吕禄的女儿做少帝的皇后,想把根基连结得更牢固,然而毫无益处。 吕后去世,与高祖合葬在长陵。吕禄、吕产等人害怕被诛杀,就阴谋作乱。大臣征讨他们,上天引导着汉家的皇统,终于消灭了吕氏。只有孝惠皇后被安置住在北宫。大臣把代王迎来即位,这就是孝文帝,由他供奉汉家的宗庙。这难道不是天命吗?不是天命谁能担当这样的使命呢? 薄太后,父亲是吴他人,姓薄氏,秦朝时与原魏王宗族的女子魏媪私通,生了薄姬,薄姬的父亲死在山阴,于是就葬在那里。 到诸侯反抗秦朝的时候,魏豹自立为魏王,魏就把她的女儿送入魏王宫中。魏媪到许姆那里去看相,让他给薄姬相面,许姆说她应当生天子。那时项羽正与汉王刘邦在荥阳相持天下,天下归谁还没有一定。魏豹起初是与汉王一同攻打楚王,等到听了许姆的话,心里独自高兴,便背叛汉帝,先是中立,接着又与楚王联合。汉王派曹参等进攻并浮虏了魏王豹,把他据有的圭地改为郡,把薄姬送入织造府。魏王豹死后,有一次汉王进入织造府,看到薄姬美貌,下诏把她收进后宫,一年多也没有得到宠幸。当初薄姬年少时,与管夫人、赵子儿很亲密,三人立下誓约说:“谁先富贵不要把别人忘了。”后来管夫人、赵子儿都先后得到汉王宠幸。有一次汉王坐在河南宫的成皋台上,这两位美人谈起当初与薄姬的誓约而相互戏笑。汉王听到后,问她们缘故,两人把实情都告诉了汉王。汉王心中有些伤感,可怜薄姬,这天就召见她并与她同宿。薄姬说:“昨天夜里妾梦见苍龙盘据在我的腹上。”高祖说:“这是显贵的征兆,我来为你成全了吧。”一次同宿就生了男孩,这就是代王。此后薄姬就很少见到高祖了。 高祖去世后,对那些为高祖侍寝而得宠幸的妃子如戚夫人等人,吕太后非常气愤,就把她们都囚禁起来,不准出宫。而薄姬由于极少见高祖的缘故,得以出宫,跟随儿子到代国,成为代王太后。太后的弟弟薄昭也跟随到代国。 代王在位十七年,吕后去世。大臣商议立新君,都痛恨外戚吕氏势力强盛,都称赞薄氏仁德善良,所以迎回代王,立为孝文皇帝,薄太后改称号为皇太后,她的弟弟薄昭被封为轵(zhǐ)侯。 薄太后的母亲已在这以前死去,葬在栎(yùe)阳北边。这时才追尊薄太后的父亲为灵文侯,在会稽郡设置在三百户的园邑,长丞以下的人被派去侍奉看守陵墓,宗庙供奉祭品及祀典都依照规定的礼制进行。在栎阳北边也设置了灵文侯夫人陵园,所有礼仪都和灵文侯陵园一样。薄太后认为母家是魏王的后代,她的父母早逝,魏氏家族中有人侍奉薄太后很尽力,于是下令恢复魏氏家族地位,分别按照亲疏程度接受赏赐。薄氏家族中有一人被封侯。 薄太后比文帝去世晚两年,在景帝前元二年(前155)去世,葬在南陵。由于吕后在长陵与高祖合葬,所以她特为自己单独起建陵墓,靠近孝文帝的霸陵。 窦太后,赵国清河观津人。吕太后的时候窦姬由良家女子选入宫中服侍太后。后来太后把一宫女遣送出宫赐给各诸侯王,每王五人,窦姬就在这批宫女之中。窦姬家在清河,想到赵国离家较近,就请求主管遣送的宦官:“一定把我的名册放在去赵国的队伍里。”宦官把这件事忘了,错把她的名册放到去代国的队伍中了。名册上奏,诏令说可以,应该启程了。窦姬痛哭流涕,埋怨那个宦官,不想去,强制她走,她才肯动身。到了代国,代王偏偏只宠爱窦姬,生下女儿叫嫖(piāo),后来又生了两个男孩。 代王王后生了四个男孩子。在代王尚未入朝立为皇帝之前王后就死了,等到代王立为皇帝,王后所生的四个男孩子也接连病死。孝文帝即位几个月之后,公卿大臣请求立太子,窦姬的长子年龄最大,被立为太子。窦姬也被立为皇后,女儿刘嫖为长公主。第二年,立小儿子刘武为代王,不久又迁徙到梁国,这就是梁孝王。 窦皇后的双亲早已去世,葬在观津。这时薄太后就下诏有关官员,追尊窦皇后父亲为安成侯,母亲为安成夫人。下令清河设置二百户的园邑,由长丞侍奉看守,一切都按灵文园的做法。 窦皇后的哥哥窦长君,弟弟叫窦广国,字少君。少君四五岁的时候,家境贫穷,被人掠去后出卖,他家中不知他被卖在何处。又转卖了十几家,卖到宜阳。他为主人进山烧炭,晚上一百多人躺在山崖下睡觉,山崖崩塌,把睡在下边的人全都压死了,只有少君脱险,没有被压死。他自己算了一卦,断定他几天之内要被封侯,于是就从主人家去了长安。听说窦皇后是刚被封立的,她的家乡在观津,姓窦氏。广国离家时年龄虽小,也还知道县名和自家的姓,又曾和姐姐一起采桑,从树上掉下来,把这些事做为证据,上书陈述自己的经历。窦皇后把这件事告诉文帝,广国即被召见,问他,他详细说明了情况,果然不错。又问他还能用什么来验证,他回答说:“姐姐离开我西去的时候,和我在驿站宿舍里诀别,姐姐讨来米汤给我洗头,又要来食物给我吃,然后才离去。”于是窦后就拉住弟弟痛哭起来,涕泪纵横流下。左右侍从也都趴伏在地上哭泣,一起为皇后助哀。于是赏赐他很多田地、房屋和金钱,又分封与皇后同祖的窦氏兄弟,让他们迁居到长安。 绛侯周勃、将军灌婴等人说:“我们这些人不死,可是命都悬在窦氏兄弟二人的手里。这两个人出身低微,不能不给他们挑选师傅和宾客,否则,又会再次效法吕氏阴谋叛乱。”于是就挑选年长有德、品行端正的士人和他俩在一起。窦长君、少君从此成为谦逊礼让的君子,不敢倚仗他们的尊贵对人骄横傲慢。 窦皇后生病,双目失明。文帝宠幸邯郸慎夫人、尹姬,都没有有生子。孝文帝去世,孝景帝即位,封广国为章武侯。长君已先去世,就封他的儿子彭祖为南皮侯。吴、楚七国叛乱时,窦太后党兄弟的儿子窦婴,喜欢仗义行侠,就由他领兵平叛,因有战功被封为魏其(jī)侯。窦氏共有三人被封侯。 窦太后爱好黄帝、老子的学说,皇帝、太子以及所有窦氏子弟都不得不读《黄帝》、《老子》,尊奉黄老的学术。 窦太后比景帝晚六年去世,她与文帝合葬在霸陵。遗下诏书把东宫的金钱财物全部赐给长公主刘嫖。 王太后,槐里人,母亲叫臧儿。臧儿是原来的燕王臧荼的孙女。臧儿先嫁给槐里王仲为妻,生个儿子名叫信,还有两个女儿。后来王仲死了,臧儿又改嫁给长陵田氏,生了儿子田蚡(fén)、田胜。臧儿的长女嫁给金王孙为妻,生了一个女儿,臧儿为子女算封,结果说她的两个女儿都该是贵人。因为她想要倚仗两个女儿,就把女儿从金氏家中强行接回。金氏很愤怒,不肯和妻子断绝,臧儿就把女儿送进太子宫中。太子很宠爱她,生了三女一男。当男孩还在胎孕的时候,王美人梦见太阳投入她的怀中。她把这个梦告诉太子,太子说:“这是大贵的征兆。”还没降生时孝文帝就去世了,孝景帝即位后,王夫人生下这个男孩。 先前臧儿又把她的小女儿儿姁送进宫中,儿姁生了四个男孩。 景帝做太子的时候,薄太后选了一个薄氏的女儿做他的妃子。到景帝即位,这个妃子就被立为薄皇后。皇后没有生子,不爱宠爱。薄太后一去世,薄皇后就被废了。 景帝的长子刘荣,他的母亲是栗姬。栗姬是齐人。刘荣被立为太子。长公主刘嫖有个女儿,想给太子做妃子。栗姬好嫉妒,景帝的几位美人都是靠长公主而见到景帝的,她们得到的尊贵和宠爱都超过了栗姬,栗姬天天怨怒,为此就谢绝了长公主的要求,不应允亲事。长公主想把女儿给王夫人的儿子,王夫人就答应了。长公主为这件事生气,就常常在景帝面前讲栗姬的坏话说:“栗姬和各位贵夫人及宠姬聚会,常常让侍从在他们背后吐口水诅咒,施用妖邪惑人的道术。”景帝因此恼恨栗姬。 景帝曾有一次身体不好,心中不乐,就把被封王的儿子们都托付给栗姬,对他说:“我死了以后,你要好好照顾他们。”栗姬生气,不肯答应,并且出言不逊。景帝很气愤,怀恨在心而没有发作。 长公主天天称赞王夫人儿子的优点,景帝也认为他德才兼备,又有从前他母亲梦日入怀的祥兆,主意还没定下来。王夫人知道景帝怨恨栗姬,趁他怒气未消,暗中派人催促大臣奏请立栗姬为皇后。一次朝会大行官奏事完了,又说:“‘儿子因母亲而尊贵,母亲因儿子而尊贵’,如今太子的母亲还没有封号,应当立为皇后。”景帝发怒说:“这是你应该讲的话吗!”结果竟论罪处死了大行官,并废了太子,改封他为临江王。栗姬更加怨恨,不能再见到景帝,不久,因忧伤而死。王夫人终于被立为皇后,他的儿子立为太子,皇后的哥哥王信被封为盖侯。 景帝去世,太子继位为皇帝。尊皇太后的母亲臧儿为平原君。封田蚡为武安侯,田胜为周阳侯。 景帝有十三个儿子,一个儿子做了皇帝,十二个儿子都封为王。儿姁早逝,她的四个儿子也都封为王。王太后的长女封号是平阳公主,次女是南宫公主,三女是林虑(lú)公主。 盖侯王信好饮酒。田蚡、田胜贪婪,善用文辞巧辩。王仲早死,葬在槐里,追尊为共侯,设置了二百户的园邑。等到平原君去世,跟田氏一起葬在长陵,设置的陵园同共侯陵园一样。王太后比孝景帝晚死年十六年,在元朔四年(前125)去世,与景帝合葬在阳陵。王太后家共有三人被封侯。 卫皇后字子夫,生在微贱之家。大概她家号称卫氏,在平阳侯封地以内。子夫是平阳公主的歌姬。武帝新即位,几年没有儿子。平阳公主挑选了十几个良家女子,装饰起来留在家里。武帝在霸上参加除灾求福的礼仪回来,顺便到平阳公主家。公主让侍奉的美人都出来见武帝,武帝都不喜欢。饮酒之后,歌姬进来,武帝看见后,唯独喜欢卫子夫。这天,武帝起身换衣服,子夫在皇帝的衣车中侍奉,得到亲幸。武帝回到座位上,特别高兴,赐给平阳公主黄金千斤。公主趁机奏请把卫子夫奉送入宫。子夫上车后,平阳公主抚着她的背说:“走吧,好好吃饭,努力吧!如果尊贵了,别把我忘了。”子夫入宫一年多,竟然没有再得亲幸。武帝把不中用的宫人挑出来,让她们出宫回家。卫子夫因而得见武帝,她哭泣着请求出宫。皇上怜爱她,再次亲幸,于是有了身孕,一天比一天更受尊宠。武帝召见她的哥哥卫长君和弟弟卫青任侍中。子夫后来大得亲幸,倍受宠爱,共生了三个女儿一个儿子,儿子名叫据。 当初,皇上做太子的时候,娶了长公主的女儿做妃子,他即位为皇帝,妃子就立为皇后,姓陈氏,没有生子。皇上能够继承帝位,大长公主出力不小,因此陈皇后骄横高傲。听说卫子夫大受亲幸,非常气愤,好几次几乎要死。皇上也更加生气。陈皇后施用妇人惑人的邪术,武帝对此事颇有觉察,于是就废了陈皇后,立卫子夫为皇后。 陈皇后的母亲大长公主是景帝的姐姐,多次责备武帝的姐姐平阳公主说:“皇帝没有我就不能即位,过后竟抛弃了我的女儿,怎么这样不自爱而忘了呢!”平阳公主说道:“是没有儿子的缘故才废的。”陈皇后渴求得子,求医生花费的钱有九千万之多,然而终于未能生子。 卫子夫立为皇后的时候,卫长君已先死了,就让卫青为将军,因抗击胡人胡功,封他为长平侯。他的三个儿子还在襁褓之中,也都被封为列侯。至于卫皇后所说的姐姐卫少儿,她生的儿子霍去病,因有战功被封为冠军侯,号称骠骑将军。卫青号称大将军。卫皇后的儿子刘据被立为太子。卫氏的亲族以军功起家,有五人被封侯。 到卫皇后姿色衰老了,赵国的王夫人受宠幸,有儿子,被封为齐王。 王夫人早逝。中山李夫人受宠,生了一个儿子,被封为昌邑王。 李夫人早逝,她的哥哥李延年因精于音律而得宠,封为协律官。所谓协律,就是从前的歌舞艺人。他们兄弟都因犯淫乱后宫罪而被灭族。当时她的长兄李广利为贰师将军,正在征讨大宛,没有被杀,回到长安,皇上已经诛灭了李氏,后来又怜悯他这一家,才把他封为海西侯。 别的皇妃还有两个儿子是燕王、广陵王。他们的母亲不受宠爱,因忧伤而死。 到李夫人去世后,又有尹婕(jié)妤(yú)之流交替受宠,然而她们都是以歌女的身份得见武帝,不是有封地的王侯之家的女子,不应该和皇帝匹配。 褚先生说:我任郎官的时候,问过熟习汉家旧事的锺离生。据他说:王太后在民间时所生的一个女儿,父亲是金王孙。王孙已经死了,景帝去世后,武帝即位,只有王太后还在。韩王孙名叫嫣的人平时受到武帝的宠爱,他趁机会谈起太后有个女儿在长陵。武帝说:“怎么不早说!”于是派人先去看一看,正好在家。武帝就亲自前去迎接她。路上清道禁行,先驱警卫的骑兵出横城门,武帝乘坐的车飞驰到长陵。在小市的西边进入里巷,里门关闭着,用力打开门,武帝乘的车一直进入里中,到达金氏门外才停下来,马上派武装骑兵包围这座宅院,为的是她如果逃跑,亲自来接也接不着了。随即派左右群臣进去呼喊寻找。 金氏家里人人惊恐,金女躲藏在内室的床下。找到后扶着她出门,让她拜见皇上。武帝下车哭着说:“哎呀!大姐,怎么藏得这么深哪!”下令副车载上她,掉转车子飞驰回城,直入长乐宫。武帝在行车途中就诏令看守宫门的人把自己的名帖向太后通报,车一到就去拜见太后。太后说:“皇上疲倦了,从哪里来呀?”武帝说:“今天到长陵找到了我的姐姐,和她一起来了。”回过头来对姐姐说:“拜见太后!”太后说:“你是我那个女儿吗?”回答说:“是呀。”太后落泪哭泣,女儿也伏在地上哭泣。武帝捧着酒到跟前来为太后和姐姐祝贺,拿出一千万钱,三百名奴婢,一百顷公田,上等宅第,赐给姐姐。太后道谢说:“让皇上破费了。”于是又召来平阳公主、南宫公主和林虑公主三人都来拜见姐姐,给她的封号是修成君。她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儿子号为修成子仲,女儿做了诸侯王的王后。这两个孩子不出于刘氏,因此太后怜爱他们。修成子仲骄横放纵,常常欺凌压迫官吏和百姓,人们都为此而忧虑苦恼。 卫子夫立为皇后之后,她的弟弟卫青字仲卿,以大将军的职位被封为长平侯。他有四个儿子,长子卫伉是准备继承爵位的世子,他曾任皇帝侍从官侍中,尊贵受宠。卫伉的三个弟弟都被封侯,各给封地一千三百户,一个叫阴安侯,一个叫发干(阴平)侯,一个叫宜春侯,他们的富贵震动天下。天下流传这样一首歌谣:“生儿不必太高兴,生女莫把怒气发,难道没有看到卫子夫霸天下!” 当时平阳公主守寡,应该选一位列侯做她的丈夫。公主和左右侍从议论长安城里的列侯谁可以做她的丈夫,都说大将军卫青可以。公主笑着说:“这是从我们家出去的人,我常常让他骑马跟随我出入,怎能让他做我的丈夫呢?”左右侍从们说:“如今大将军的姐姐是皇后,她的三个儿子都封侯了,富贵震动天下,公主怎么倒把他看轻了呢?”于是公主才同意了。把此事告诉皇后,皇后让禀告武帝,武帝就诏令卫将军做平阳公主的丈夫。 褚先生说:“丈夫可以像龙那样变化。书传上面说:“蛇变成龙,不会改变它的花纹;家变成了国,不会改变它的姓氏。”丈夫在富贵的时候,有多少污点都可以被掩盖消除,变得光彩荣耀,贫贱时候的事情怎么能够牵累他呢! 武帝时,宠爱过夫人尹婕妤。邢夫人官号娙(xíng)娥,人们都叫她“娙何”。娙何的品级相当于俸禄中二千石的官,容华的品级相当于列侯。曾有人从婕妤升为皇后。 尹夫人与邢夫人同时被亲幸,武帝有诏令两人不能相见。有一次尹夫人亲自请求武帝,希望能看见邢夫人,武帝答应了。就让另一位夫人修饰起来,跟随的侍从有几十人,假冒邢夫人来到面前。尹夫人走上前去见她,说:“这不是邢夫人人。”武帝说:“为什么这样讲呢?”尹夫人回答说:“看她的身段相貌姿态,不足以匹配皇上。”于是武帝就下令让邢夫人穿上旧衣服,单独前来。尹夫人远远看见她就说:“这才是真的。”于是就低头哭泣,自己伤心不如邢夫人。谚语说:“美女进屋,就是丑女的仇人。” 褚先生说:洗澡不必非到江海去,主要是能除去污垢;骑马不必是有名的骏马,主要是善于奔跑;士人不必都要超出世上一般人,主要是应懂得道理;女子不必是出身高贵,主要是应贞洁美好。书传上面说:“女子不论美丑,一进家室就会被人嫉妒;士人不论贤与不贤,一入朝廷就会被人嫉妒。”美女是丑女的仇人,难道不对吗! 钩弋夫人,姓赵氏,河间人。得到武帝宠幸,生了一个儿子,就是昭帝。武帝七十岁的时候才生昭帝。昭帝即位时刚刚五岁。 卫太子死了以后,没有重新立太子。而燕王刘旦上书,愿意回到京城入宫任警卫之职。武帝生气,立刻在北阙把燕王使者问斩。 皇上住在甘泉宫,召画工画了一幅周公背负成王的画图。于是左右群臣知道武帝想要立小儿子为太子。过了几天,武帝谴责钩弋夫人。夫人摘下民簪耳饰等叩头请罪。武帝说:“把她拉走,送到掖庭狱!”夫人回过头来看着,武帝说:“快走,你活不成了!”夫人死在云阳宫。死的时候暴风刮得尘土飞扬,百姓也都很悲伤。使者夜里拉着棺材去埋葬,在埋葬的地方做了标志。 事后,武帝闲时问左右说:“人们都说些什么?”左右回答说:“人们说就要立她的儿子了,为什么要除掉他的母亲呢?”武帝说:“是的。这不是小孩子们和愚人所能理解的。古时候国家所以出乱子,就是由于君主年少,而他的母亲正在壮年。女子独居,骄横傲慢,淫乱放纵,没有人能禁止。你们没有听说过吕后的事吗?”因此,所有为武帝生过孩子的,无论是男是女,他们的母亲没有不被谴责处死的,难道能说这就不是圣贤了吗?这样明确的远见,为后世深思熟虑,本来就不是那些见闻浅陋的愚儒所能达到的。谥号为“武”,难道是虚名吗!


简介

《外戚世家》是西汉史学家司马迁创作的一篇文言文,收录于《史记卷四十九·外戚世家第十九》。本篇记述汉高祖至汉武帝五代汉朝皇帝的后妃及后妃亲族的兴衰,以皇后及皇后的亲族为主。所以称为《外戚世家》。



史记·三十世家·楚元王世家

〔司马迁〕 〔汉〕

楚元王刘交者,高祖之同母(此处有误,应为异母)少弟也,字游。

高祖兄弟四人,长兄伯,伯蚤卒。

始高祖微时,尝辟事,时时与宾客过巨嫂食。

嫂厌叔,叔与客来,嫂详为羹尽,栎釜,宾客以故去。

已而视釜中尚有羹,高祖由此怨其嫂。

及高祖为帝,封昆弟,而伯子独不得封。

太上皇以为言,高祖曰:“某非忘封之也,为其母不长者耳。

”于是乃封其子信为羹颉侯。

而王次兄仲于代。

高祖六年,已禽楚王韩信于陈,乃以弟交为楚王,都彭城。

即位二十三年卒,子夷王郢立。

夷王四年卒,子王戊立。

王戊立二十年,冬,坐为薄太后服私奸,削东海郡。

春,戊与吴王合谋反,其相张尚、太傅赵夷吾谏,不听。

戊则杀尚、夷吾,起兵与吴西攻梁,破棘壁。

至昌邑南,与汉将周亚夫战。

汉绝吴楚粮道,士卒饥,吴王走,楚王戊自杀,军遂降汉。

汉已平吴楚,孝景帝欲以德侯子续吴,以元王子礼续楚。

窦太后曰:“吴王,老人也,宜为宗室顺善。

今乃首率七国,纷乱天下,柰何续其后!

”不许吴,许立楚后。

是时礼为汉宗正。

乃拜礼为楚王,奉元王宗庙,是为楚文王。

文王立三年卒,子安王道立。

安王二十二年卒,子襄王注立。

襄王立十四年卒,子王纯代立。

王纯立,地节二年,中人上书告楚王谋反,王自杀,国除,入汉为彭城郡。

赵王刘遂者,其父高祖中子,名友,谥曰“幽”。

幽王以忧死,故为“幽”。

高后王吕禄于赵,一岁而高后崩。

大臣诛诸吕吕禄等,乃立幽王子遂为赵王。

孝文帝即位二年,立遂弟辟彊,取赵之河间郡为河间王,(以)[是]为文王。

立十三年卒,子哀王福立。

一年卒,无子,绝后,国除,入于汉。

遂既王赵二十六年,孝景帝时坐晁错以适削赵王常山之郡。

吴楚反,赵王遂与合谋起兵。

其相建德、内史王悍谏,不听。

遂烧杀建德、王悍,发兵屯其西界,欲待吴与俱西。

北使匈奴,与连和攻汉。

汉使曲周侯郦寄击之。

赵王遂还,城守邯郸,相距七月。

吴楚败于梁,不能西。

匈奴闻之,亦止,不肯入汉边。

栾布自破齐还,乃并兵引水灌赵城。

赵城坏,赵王自杀,邯郸遂降。

赵幽王绝后。

太史公曰:国之将兴,必有祯祥,君子用而小人退。

国之将亡,贤人隐,乱臣贵。

使楚王戊毋刑申公,遵其言,赵任防与先生,岂有篡杀之谋,为天下僇哉?

贤人乎,贤人乎!

非质有其内,恶能用之哉?

甚矣,“安危在出令,存亡在所任”,诚\哉是言也!

史记·三十世家·荆燕世家

〔司马迁〕 〔汉〕

荆王刘贾者,诸刘,不知其何属初起时。

汉王元年,还定三秦,刘贾为将军,定塞地,从东击项籍。

汉四年,汉王之败成皋,北渡河,得张耳、韩信军,军修武,深沟高垒,使刘贾将二万人,骑数百,渡白马津入楚地,烧其积聚,以破其业,无以给项王军食。

已而楚兵击刘贾,贾辄壁不肯与战,而与彭越相保。

汉五年,汉王追项籍至固陵,使刘贾南渡淮围寿春。

还至,使人间招楚大司马周殷。

周殷反楚,佐刘贾举九江,迎武王黥布兵,皆会垓下,共击项籍。

汉王因使刘贾将九江兵,与太尉卢绾西南击临江王共尉。

共尉已死,以临江为南郡。

汉六年春,会诸侯于陈,废楚王信,囚之,分其地为二国。

当是时也,高祖子幼,昆弟少,又不贤,欲王同姓以镇天下,乃诏曰:“将军刘贾有功,及择子弟可以为王者。

”群臣皆曰:“立刘贾为荆王,王淮东五十二城。

高祖弟交为楚王,王淮西三十六城。

”因立子肥为齐王。

始王昆弟刘氏也。

高祖十一年秋,淮南王黥布反,东击荆。

荆王贾与战,不胜,走富陵,为布军所杀。

高祖自击破布。

十二年,立沛侯刘濞为吴王,王故荆地。

燕王刘泽者,诸刘远属也。

高帝三年,泽为郎中。

高帝十一年,泽以将军击陈豨,得王黄,为营陵侯。

高后时,齐人田生游乏资,以画干营陵侯泽。

泽大说之,用金二百斤为田生寿。

田生已得金,即归齐。

二年,泽使人谓田生曰:“弗与矣。

”田生如长安,不见泽,而假大宅,令其子求事吕后所幸大谒者张子卿。

居数月,田生子请张卿临,亲修具。

张卿许往。

田生盛帷帐共具,譬如列侯。

张卿惊。

酒酣,乃屏人说张卿曰:“臣观诸侯王邸弟百馀,皆高祖一切功臣。

今吕氏雅故本推毂高帝就天下,功至大,又亲戚太后之重。

太后春秋长,诸吕弱,太后欲立吕产为王,王代。

太后又重发之,恐大臣不听。

今卿最幸,大臣所敬,何不风大臣以闻太后,太后必喜。

诸吕已王,万户侯亦卿之有。

太后心欲之,而卿为内臣,不急发,恐祸及身矣。

”张卿大然之,乃风大臣语太后。

太后朝,因问大臣。

大臣请立吕产为吕王。

太后赐张卿千斤金,张卿以其半与田生。

田生弗受,因说之曰:“吕产王也,诸大臣未大服。

今营陵侯泽,诸刘,为大将军,独此尚觖望。

今卿言太后,列十馀县王之,彼得王,喜去,诸吕王益固矣。

”张卿入言,太后然之。

乃以营陵侯刘泽为琅邪王。

琅邪王乃与田生之国。

田生劝泽急行,毋留。

出关,太后果使人追止之,已出,即还。

及太后崩,琅邪王泽乃曰:“帝少,诸吕用事,刘氏孤弱。

”乃引兵与齐王合谋西,欲诛诸吕。

至梁,闻汉遣灌将军屯荥阳,泽还兵备西界,遂跳驱至长安。

代王亦从代至。

诸将相与琅邪王共立代王为天子。

天子乃徙泽为燕王,乃复以琅邪予齐,复故地。

泽王燕二年,薨,谥为敬王。

传子嘉,为康王。

至孙定国,与父康王姬奸,生子男一人。

夺弟妻为姬。

与子女三人奸。

定国有所欲诛杀臣肥如令郢人,郢人等告定国,定国使谒者以他法劾捕格杀郢人以灭口。

至元朔元年,郢人昆弟复上书具言定国阴事,以此发觉。

诏下公卿,皆议曰:“定国禽兽行,乱人伦,逆天,当诛。

”上许之。

定国自杀,国除为郡。

太史公曰:荆王王也,由汉初定,天下未集,故刘贾虽属疏,然以策为王,填江淮之间。

刘泽之王,权激吕氏,然刘泽卒南面称孤者三世。

事发相重,岂不为伟乎!

刘贾初从,首定三秦。

既渡白马,遂围寿春。

始迎黥布,绝间周殷。

赏功胙士,与楚为邻。

营陵始爵,勋由击陈。

田生游说,受赐千斤。

权激诸吕,事发荣身。

徙封传嗣,亡于郢人。

史记·三十世家·齐悼惠王世家

〔司马迁〕 〔汉〕

齐悼惠王刘肥者,高祖长庶男也。

其母外妇也,曰曹氏。

高祖六年,立肥为齐王,食七十城,诸民能齐言者皆予齐王。

齐王,孝惠帝兄也。

孝惠帝二年,齐王入朝。

惠帝与齐王燕饮,亢礼如家人。

吕太后怒,且诛齐王。

齐王惧不得脱,乃用其内史勋计,献城阳郡,以为鲁元公主汤沐邑。

吕太后喜,乃得辞就国。

悼惠王即位十三年,以惠帝六年卒。

子襄立,是为哀王。

哀王元年,孝惠帝崩,吕太后称制,天下事皆决于高后。

二年,高后立其兄子郦侯吕台为吕王,割齐之济南郡为吕王奉邑。

哀王三年,其弟章入宿卫于汉,吕太后封为朱虚侯,以吕禄女妻之。

后四年,封章弟兴居为东牟侯,皆宿卫长安中。

哀王八年,高后割齐琅邪郡立营陵侯刘泽为琅邪王。

三赵王皆废。

高后立诸吕诸吕为三王,擅权用事。

朱虚侯年二十,有气力,忿刘氏不得职。

尝入待高后燕饮,高后令朱虚侯刘章为酒吏。

章自请曰:“臣,将种也,请得以军法行酒。

”高后曰:“可。

”酒酣,章进饮歌舞。

已而曰:“请为太后言耕田歌。

”高后儿子畜之,笑曰:“顾而父知田耳。

若生而为王子,安知田乎?

”章曰:“臣知之。

”太后曰:“试为我言田。

”章曰:“深耕穊种,立苗欲疏,非其种者,锄而去之。

”吕后默然。

顷之,诸吕有一人醉,亡酒,章追,拔剑斩之,而还报曰:“有亡酒一人,臣谨行法斩之。

”太后左右皆大惊。

业已许其军法,无以罪也。

因罢。

自是之后,诸吕惮朱虚侯,虽大臣皆依朱虚侯,刘氏为益彊。

赵王吕禄为上将军,吕王产为相国,皆居长安中,聚兵以威大臣,欲为乱。

朱虚侯章以吕禄女为妇,知其谋,乃使人阴出告其兄齐王,欲令发兵西,朱虚侯、东牟侯为内应,以诛诸吕,因立齐王为帝。

齐王既闻此计,乃与其舅父驷钧、郎中令祝午、中尉魏勃阴谋发兵。

齐相召平闻之,乃发卒卫王宫。

魏勃绐召平曰:“王欲发兵,非有汉虎符验也。

而相君围王,固善。

勃请为君将兵卫卫王。

”召平信之,乃使魏勃将兵围王宫。

勃既将兵,使围相府。

召平曰:“嗟乎!

道家之言‘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乃是也。

”遂自杀。

于是齐王以驷钧为相,魏勃为将军,祝午为内史,悉发国中兵。

使祝午东诈琅邪王曰:“吕氏作乱,齐王发兵欲西诛之。

齐王自以儿子,年少,不习兵革之事,愿举国委大王。

大王自高帝将也,习战事。

齐王不敢离兵,使臣请大王幸之临菑见齐王计事,并将齐兵以西平关中之乱。

”琅邪王信之,以为然,(西)[乃]驰见齐王。

齐王与魏勃等因留琅邪王,而使祝午尽发琅邪国而并将其兵。

琅邪王刘泽既见欺,不得反国,乃说齐王曰:“齐悼惠王高皇帝长子,推本言之,而大王高皇帝适长孙也,当立。

今诸大臣狐疑未有所定,而泽于刘氏最为长年,大臣固待泽决计。

今大王留臣无为也,不如使我入关计事。

”齐王以为然,乃益具车送琅邪王。

琅邪王既行,齐遂举兵西攻吕国之济南。

于是齐哀王遗诸侯王书曰:“高帝平定天下,王诸子弟,悼惠王于齐。

悼惠王薨,惠帝使留侯张良立臣为齐王。

惠帝崩,高后用事,春秋高,听诸吕擅废高帝所立,又杀三赵王,灭梁、燕、赵以王诸吕,分齐国为四。

忠臣进谏,上惑乱不听。

今高后崩,皇帝春秋富,未能治天下,固恃大臣诸(将)[侯]。

今诸吕又擅自尊官,聚兵严威,劫列侯忠臣,矫制以令天下,宗庙所以危。

今寡人率兵入诛不当为王者。

” 汉闻齐发兵而西,相国吕产乃遣大将军灌婴东击之。

灌婴至荥阳,乃谋曰:“诸吕将兵居关中,欲危刘氏而自立。

我今破齐还报,是益吕氏资也。

”乃留兵屯荥阳,使使喻齐王及诸侯,与连和,以待吕氏之变而共诛之。

齐王闻之,乃西取其故济南郡,亦屯兵于齐西界以待约。

吕禄、吕产欲作乱关中,朱虚侯与太尉勃、丞相平等诛之。

朱虚侯首先斩吕产,于是太尉勃等乃得尽诛诸吕。

而琅邪王亦从齐至长安。

大臣议欲立齐王,而琅邪王及大臣曰:“齐王母家驷钧,恶戾,虎而冠者也。

方以吕氏故几乱天下,今又立齐王,是欲复为吕氏也。

代王母家薄氏,君子长者。

且代王又亲高帝子,于今见在,且最为长。

以子则顺,以善人则大臣安。

”于是大臣乃谋迎立代王,而遣朱虚侯以诛吕氏事告齐王,令罢兵。

灌婴在荥阳,闻魏勃本教齐王反,既诛吕氏,罢齐兵,使使召责问魏勃。

勃曰:“失火之家,岂暇先言大人而后救火乎!

”因退立,股战而栗,恐不能言者,终无他语。

灌将军熟视笑曰:“人谓魏勃勇,妄庸人耳,何能为乎!

”乃罢魏勃。

魏勃父以善鼓琴见秦皇帝。

及魏勃少时,欲求见齐相曹参,家贫无以自通,乃常独早夜扫齐相舍人门外。

相舍人怪之,以为物,而伺之,得勃。

勃曰:“愿见相君,无因,故为子扫,欲以求见。

”于是舍人见勃曹参,因以为舍人。

一为参御,言事,参以为贤,言之齐悼惠王。

悼惠王召见,则拜为内史。

始,悼惠王得自置二千石。

及悼惠王卒而哀王立,勃用事,重于齐相。

王既罢兵归,而代王来立,是为孝文帝。

孝文帝元年,尽以高后时所割齐之城阳、琅邪、济南郡复与齐,而徙琅邪王王燕,益封朱虚侯、东牟侯各二千户。

是岁,齐哀王卒,太子(侧)[则]立,是为文王。

齐文王元年,汉以齐之城阳郡立朱虚侯为城阳王,以齐济北郡立东牟侯为济北王。

二年,济北王反,汉诛杀之,地入于汉。

后二年,孝文帝尽封齐悼惠王子罢军等七人皆为列侯。

齐文王立十四年卒,无子,国除,地入于汉。

后一岁,孝文帝以所封悼惠王子分齐为王,齐孝王将闾以悼惠王子杨虚侯为齐王。

故齐别郡尽以王悼惠王子:子志为济北王,子辟光为济南王,子贤为菑川王,子卬为胶西王,子雄渠为胶东王,与城阳、齐凡七王。

齐孝王十一年,吴王濞、楚王戊反,兴兵西,告诸侯曰“将诛汉贼臣晁错以安宗庙”。

胶西、胶东、菑川、济南皆擅发兵应吴楚。

欲与齐,齐孝王狐疑,城守不听,三国兵共围齐。

齐王使路中大夫告于天子。

天子复令路中大夫还告齐王:“善坚守,吾兵今破吴楚矣。

”路中大夫至,三国兵围临菑数重,无从入。

三国将劫与路中大夫盟,曰:“若反言汉已破矣,齐趣下三国,不且见屠。

”路中大夫既许之,至城下,望见齐王,曰:“汉已发兵百万,使太尉周亚夫击破吴楚,方引兵救齐,齐必坚守无下!

”三国将诛路中大夫。

齐初围急,阴与三国通谋,约未定,会闻路中大夫从汉来,喜,及其大臣乃复劝王毋下三国。

居无何,汉将栾布、平阳侯等兵至齐,击破三国兵,解齐围。

已而复闻齐初与三国有谋\,将欲移兵伐齐。

齐孝王惧,乃饮药自杀。

景帝闻之,以为齐首善,以迫劫有谋,非其罪也,乃立孝王太子寿为齐王,是为懿王,续齐后。

而胶西、胶东、济南、菑川王咸诛灭,地入于汉。

徙济北王王菑川。

齐懿王立二十二年卒,子次景立,是为厉王。

齐厉王,其母曰纪太后。

太后取其弟纪氏女为厉王后。

王不爱纪氏女。

太后欲其家重宠,令其长女纪翁主入王宫,正其后宫,毋令得近王,欲令爱纪氏女。

王因与其姊翁主奸。

齐有宦者徐甲,入事汉皇太后。

皇太后有爱女曰修成君,修成君非刘氏,太后怜之。

修成君有女名娥,太后欲嫁之于诸侯,宦者甲乃请使齐,必令王上书请娥。

皇太后喜,使甲之齐。

是时齐人主父偃知甲之使齐以取后事,亦因谓甲:“即事成,幸言偃女愿得充王后宫。

”甲既至齐,风以此事。

纪太后大怒,曰:“王有后,后宫具备。

且甲,齐贫人,急乃为宦者,入事汉,无补益,乃欲乱吾王家!

且主父偃何为者?

乃欲以女充后宫!

”徐甲大穷,还报皇太后曰:“王已愿尚娥,然有一害,恐如燕王。

”燕王者,与其子昆弟奸,新坐以死,亡国,故以燕感太后。

太后曰:“无复言嫁女齐事。

”事浸浔[不得]闻于天子。

主父偃由此亦与齐有却。

主父偃方幸于天子,用事,因言:“齐临菑十万户,市租千金,人众殷富,巨于长安,此非天子亲弟爱子不得王此。

今齐王于亲属益疏。

”乃从容言:“吕太后时齐欲反,吴楚时孝王几为乱。

今闻齐王与其姊乱。

”于是天子乃拜主父偃为齐相,且正其事。

主父偃既至齐,乃急治王后宫宦者为王通于姊翁主所者,令其辞证皆引王。

王年少,惧大罪为吏所执诛,乃饮药自杀。

绝无后。

是时赵王惧主父偃一出废齐,恐其渐疏骨肉,乃上书言偃受金及轻重之短。

天子亦既囚偃。

公孙弘言:“齐王以忧死毋后,国入汉,非诛偃无以塞天下之望。

”遂诛偃。

齐厉王立五年死,毋后,国入于汉。

齐悼惠王后尚有二国,城阳及菑川。

菑川地比齐。

天子怜齐,为悼惠王冢园在郡,割临菑东环悼惠王冢园邑尽以予菑川,以奉悼惠王祭祀。

城阳景王章,齐悼惠王子,以朱虚侯与大臣共诛诸吕,而章身首先斩相国吕王产于未央宫。

孝文帝既立,益封章二千户,赐金千斤。

孝文二年,以齐之城阳郡立章为城阳王。

立二年卒,子喜立,是为共王。

共王八年,徙王淮南。

四年,复还王城阳。

凡三十三年卒,子[建]延立,是为顷王。

顷王二十(八)[六]年卒,子义立,是为敬王。

敬王九年卒,子武立,是为惠王。

惠王十一年卒,子顺立,是为荒王。

荒王四十六年卒,子恢立,是为戴王。

戴王八年卒,子景立,至建始三年,十五岁,卒。

济北王兴居,齐悼惠王子,以东牟侯助大臣诛诸吕,功少。

及文帝从代来,兴居曰:“请与太仆婴入清宫。

”废少帝,共与大臣尊立孝文帝。

孝文帝二年,以齐之济北郡立兴居为济北王,与城阳王俱立。

立二年,反。

始大臣诛吕氏时,朱虚侯功尤大,许尽以赵地王朱虚侯,尽以梁地王东牟侯。

及孝文帝立,闻朱虚、东牟之初欲立齐王,故绌其功。

及二年,王诸子,乃割齐二郡以王章、兴居。

章、兴居自以失职夺功。

章死,而兴居闻匈奴大入汉,汉多发兵,使丞相灌婴击之,文帝亲幸太原,以为天子自击胡,遂发兵反于济北。

天子闻之,罢丞相及行兵,皆归长安。

使棘蒲侯柴将军击破虏济北王,王自杀,地入于汉,为郡。

后十年,文帝十六年,复以齐悼惠王子安都侯志为济北王。

十一年,吴楚反时,志坚守,不与诸侯合谋。

吴楚已平,徙志王菑川。

济南王辟光,齐悼惠王子,以勒侯孝文十六年为济南王。

十一年,与吴楚反。

汉击破,杀辟光,以济南为郡,地入于汉。

菑川王贤,齐悼惠王子,以武城侯文帝十六年为菑川王。

十一年,与吴楚反,汉击破,杀贤。

天子因徙济北王志王菑川。

志亦齐悼惠王子,以安都侯王济北。

菑川王反,毋后,乃徙济北王王菑川。

凡立三十五年卒,谥为懿王。

子建代立,是为靖王。

二十年卒,子遗代立,是为顷王。

三十六年卒,子终古立,是为思王。

二十八年卒,子尚立,是为孝王。

五年卒,子横立,至建始三年,十一岁,卒。

胶西王卬,齐悼惠王子,以昌平侯文帝十六年为胶西王。

十一年,与吴楚反。

汉击破,杀卬,地入于汉,为胶西郡。

胶东王雄渠,齐悼惠王子,以白石侯文帝十六年为胶东王。

十一年,与吴楚反,汉击破,杀雄渠,地入于汉,为胶东郡。

太史公曰:诸侯大国无过齐悼惠王。

以海内初定,子弟少,激秦之无尺土封,故大封同姓,以填万民之心。

及后分裂,固其理也。

史记·三十世家·萧相国世家

〔司马迁〕 〔汉〕

萧相国何者,沛丰人也。

以文无害为沛主吏掾。

高祖为布衣时,何数以吏事护高祖。

高祖为亭长,常左右之。

高祖以吏繇咸阳,吏皆送奉钱三,何独以五。

秦御史监郡者与从事,常辨之。

何乃给泗水卒史事,第一。

秦御史欲入言徵何,何固请,得毋行。

及高祖起为沛公,何常为丞督事。

沛公至咸阳,诸将皆争走金帛财物之府分之,何独先入收秦丞相御史律令图书藏之。

沛公为汉王,以何为丞相。

项王与诸侯屠烧咸阳而去。

汉王所以具知天下阸塞,户口多少,强弱之处,民所疾苦者,以何具得秦图书也。

何进言韩信,汉王以信为大将军。

语在淮阴侯事中。

汉王引兵东定三秦,何以丞相留收巴蜀,填抚谕告,使给军食。

汉二年,汉王与诸侯击楚,何守关中,侍太子,治栎阳。

为法令约束,立宗庙社稷宫室县邑,辄奏上,可,许以从事。

即不及奏上,辄以便宜施行,上来以闻。

关中事计户口转漕给军,汉王数失军遁去,何常兴关中卒,辄补缺。

上以此专属任何关中事。

汉三年,汉王与项羽相距京索之间,上数使使劳苦丞相。

鲍生谓丞相曰:“王暴衣露盖,数使使劳苦君者,有疑君心也。

为君计,莫若遣君子孙昆弟能胜兵者悉诣军所,上必益信君。

”于是何从其计,汉王大说。

汉五年,既杀项羽,定天下,论功行封。

群臣争功,岁余功不决。

高祖以萧何功最盛,封为酂侯,所食邑多。

功臣皆曰:“臣等身被坚执锐,多者百余战,少者数十合,攻城略地,大小各有差。

今萧何未尝有汗马之劳,徒持文墨议论,不战,顾反居臣等上,何也?

”高帝曰:“诸君知猎乎?

”曰:“知之。

”“知猎狗乎?

”曰:“知之。

”高帝曰:“夫猎,追杀兽兔者狗也,而发踪指示兽处者人也。

今诸君徒能得走兽耳,功狗也。

至如萧何,发踪指示,功人也。

且诸君独以身随我,多者两三人。

今萧何举宗数十人皆随我,功不可忘也。

”群臣皆莫敢言。

上已桡功臣,多封萧何,至位次未有以复难之,然心欲何第一。

陛下虽数亡山东,萧何常全关中以待陛下,此万世之功也。

今虽亡曹参等百数,何缺于汉?

汉得之不必待以全。

柰何欲以一旦之功而加万世之功哉!

萧何第一,曹参次之。

”高祖曰:“善。

”于是乃令萧何第一,赐带剑履上殿,入朝不趋。

上曰:“吾闻进贤受上赏。

萧何功虽高,得鄂君乃益明。

”于是因鄂君故所食关内侯邑封为安平侯。

是日,悉封何父子兄弟十余人,皆有食邑。

乃益封何二千户,以帝尝繇咸阳时何送我独赢奉钱二也。

汉十一年,陈豨反,高祖自将,至邯郸。

未罢,淮阴侯谋反关中,吕后用萧何计,诛淮阴侯,语在淮阴事中。

上已闻淮阴侯诛,使使拜丞相何为相国,益封五千户,令卒五百人一都尉为相国卫。

诸君皆贺,召平独吊。

召平者,故秦东陵侯。

上暴露于外而君守于中,非被矢石之事而益君封置卫者,以今者淮阴侯新反于中,疑君心矣。

夫置卫卫君,非以宠君也。

愿君让封勿受,悉以家私财佐军,则上心说。

”相国从其计,高帝乃大喜。

汉十二年秋,黥布反,上自将击之,数使使问相国何为。

相国为上在军,乃拊循勉力百姓,悉以所有佐军,如陈豨时。

客有说相国曰:“君灭族不久矣。

夫君位为相国,功第一,可复加哉?

然君初入关中,得百姓心,十馀年矣,皆附君,常复孳孳得民和。

上所为数问君者,畏君倾动关中。

今君胡不多买田地,贱贳贷以自污?

上心乃安。

”于是相国从其计,上乃大说。

上罢布军归,民道遮行上书,言相国贱强买民田宅数千万。

上至,相国谒。

上笑曰:“夫相国乃利民!

”民所上书皆以与相国,曰:“君自谢民。

”相国因为民请曰:“长安地狭,上林中多空地,弃,愿令民得入田,毋收稿为禽兽食。

” 上大怒曰:“相国多受贾人财物,乃为请吾苑!

”乃下相国廷尉,械系之。

数日,王卫尉侍,前问曰:“相国何大罪,陛下系之暴也?

”上曰:“吾闻李斯相秦皇帝,有善归主,有恶自与。

今相国多受贾竖金而为民请吾苑,以自媚于民,故系治之。

”高帝不怿。

是日,使使持节赦出相国。

相国年老,素恭谨,入,徒跣谢。

高帝曰:“相国休矣!

相国为民请苑,吾不许,我不过为桀纣主,而相国为贤相。

吾故系相国欲令百姓闻吾过也。

” 何素不与曹参相能,及何病,孝惠自临视相国病,因问曰:“君即百岁后,谁可代君者?

”对曰:“知臣莫如主。

”孝惠曰:“曹参何如?

”何顿首曰:“帝得之矣!

臣死不恨矣!

” 何置田宅必居穷处,为家不治垣屋。

曰:“后世贤,师吾俭。

不贤,毋为势家所夺。

” 孝惠二年,相国何卒,谥为文终侯。

后嗣以罪失侯者四世,绝,天子辄复求何后,封续酂侯,功臣莫得比焉。

太史公曰:萧相国何于秦时为刀笔吏,录录未有奇节。

及汉兴,依日月之末光,何谨守管龠,因民之疾秦法,顺流与之更始。

淮阴、黥布等皆以诛灭,而何之勋烂焉。

位冠群臣,声施后世,与闳夭、散宜生等争烈矣。

萧何为吏,文而无害。

及佐兴王,举宗从沛。

关中既守,转输是赖。

汉军屡疲,秦兵必会。

约法可久,收图可大。

指兽发踪,其功实最。

政称画一,居乃非泰。

继绝宠勤,式旌砺带

史记·三十世家·曹相国世家

〔司马迁〕 〔汉〕

平阳侯曹参者,沛人也。

秦时为沛狱掾,而萧何为主吏,居县为豪吏矣。

高祖为沛公而初起也,参以中涓从。

将击胡陵、方与,攻秦监公军,大破之。

东下薛,击泗水守军薛郭西。

复攻胡陵,取之。

徙守方与。

方与反为魏,击之。

丰反为魏,攻之。

赐爵七大夫。

击秦司马夷军砀东,破之,取砀、狐父、祁善置。

又攻下邑以西,至虞,击章邯车骑。

攻爰戚及亢父,先登。

迁为五大夫。

北救阿,击章邯军,陷陈,追至濮阳。

攻定陶,取临济。

南救雍丘。

击李由军,破之,杀李由,虏秦侯一人。

秦将章邯破杀项梁也,沛公与项羽引而东。

楚怀王以沛公为砀郡长,将砀郡兵。

于是乃封参为执帛,号曰建成君。

迁为戚公,属砀郡。

其后从攻东郡尉军,破之成武南。

击王离军成阳南,复攻之杠里,大破之。

追北,西至开封,击赵贲军,破之,围赵贲开封城中。

西击将杨熊军于曲遇,破之,虏秦司马及御史各一人。

迁为执珪。

从攻阳武,下轩辕、缑氏,绝河津,还击赵贲军尸北,破之。

从南攻犨,与南阳守齮战阳城郭东,陷陈,取宛,虏齮,尽定南阳郡。

从西攻武关、峣关,取之。

前攻秦军蓝田南,又夜击其北,秦军大破,遂至咸阳,灭秦。

项羽至,以沛公为汉王。

汉王封参为建成侯。

从至汉中,迁为将军。

从还定三秦,初攻下辩、故道、雍、斄。

击章平军于好畤南,破之,围好畤,取壤乡。

击三秦军壤东及高栎,破之。

复围章平,章平出好畤走。

因击赵贲、内史保军,破之。

东取咸阳,更名曰新城。

参将兵守景陵二十日,三秦使章平等攻参,参出击,大破之。

赐食邑于宁秦。

参以将军引兵围章邯于废丘。

以中尉从汉王出临晋关。

至河内,下修武,渡围津,东击龙且、项他定陶,破之。

东取砀、萧、彭城。

击项籍军,汉军大败走。

参以中尉围取雍丘。

王武反于黄,程处反于燕,往击,尽破之。

柱天侯反于衍氏,又进破取衍氏。

击羽婴于昆阳,追至叶。

还攻武彊,因至荥阳。

参自汉中为将军中尉,从击诸侯,及项羽败,还至荥阳,凡二岁。

高祖(三)年,拜为假左丞相,入屯兵关中。

月馀,魏王豹反,以假左丞相别与韩信东攻魏将军孙遬军东张,大破之。

因攻安邑,得魏将王襄。

击魏王于曲阳,追至武垣,生得魏王豹。

取平阳,得魏王母妻子,尽定魏地,凡五十二城。

赐食邑平阳。

因从韩信击赵相国夏说军于邬东,大破之,斩夏说。

韩信与故常山王张耳引兵下井陉,击成安君,而令参还围赵别将戚将军于邬城中。

戚将军出走,追斩之。

乃引兵诣敖仓汉王之所。

韩信已破赵,为相国,东击齐。

参以右丞相属韩信,攻破齐历下军,遂取临菑。

还定济北郡,攻著、漯阴、平原、鬲、卢。

已而从韩信击龙且军于上假密,大破之,斩龙且,虏其将军周兰。

定齐,凡得七十馀县。

得故齐王田广相田光,其守相许章,及故齐胶东将军田既。

韩信为齐王,引兵诣陈,与汉王共破项羽,而参留平齐未服者。

项籍已死,天下定,汉王为皇帝,韩信徙为楚王,齐为郡。

参归汉相印。

高帝以长子肥为齐王,而以参为齐相国。

以高祖六年赐爵列侯,与诸侯剖符,世世勿绝。

食邑平阳万六百三十户,号曰平阳侯,除前所食邑。

以齐相国击陈豨将张春军,破之。

黥布反,参以齐相国从悼惠王将兵车骑十二万人,与高祖会击黥布军,大破之。

南至蕲,还定竹邑、相、萧、留。

参功:凡下二国,县一百二十二。

得王二人,相三人,将军六人,大莫敖、郡守、司马、候、御史各一人。

孝惠帝元年,除诸侯相国法,更以参为齐丞相。

参之相齐,齐七十城。

天下初定,悼惠王富于春秋,参尽召长老诸生,问所以安集百姓,如齐故诸儒以百数,言人人殊,参未知所定。

闻胶西有盖公,善治黄老言,使人厚币请之。

既见盖公,盖公为言治道贵清静而民自定,推此类具言之。

参于是避正堂,舍盖公焉。

其治要用黄老术,故相齐九年,齐国安集,大称贤相。

惠帝二年,萧何卒。

参闻之,告舍人趣治行,“吾将入相”。

居无何,使者果召参。

参去,属其后相曰:“以齐狱市为寄,慎勿扰也。

”后相曰:“治无大于此者乎?

”参曰:“不然。

夫狱市者,所以并容也,今君扰之,奸人安所容也?

吾是以先之。

” 参始微时,与萧何善。

及为将相,有却。

至何且死,所推贤唯参。

参代何为汉相国,举事无所变更,一遵萧何约束。

择郡国吏木诎于文辞,重厚长者,即召除为丞相史。

吏之言文刻深,欲务声名者,辄斥去之。

日夜饮醇酒。

卿大夫已下吏及宾客见参不事事,来者皆欲有言。

至者,参辄饮以醇酒,闲之,欲有所言,复饮之,醉而后去,终莫得开说,以为常。

相舍后园近吏舍,吏舍日饮歌呼。

从吏恶之,无如之何,乃请参游园中,闻吏醉歌呼,从吏幸相国召按之。

乃反取酒张坐饮,亦歌呼与相应和。

参见人之有细过,专掩匿覆盖之,府中无事。

参子窋为中大夫。

惠帝怪相国不治事,以为“岂少朕与”?

乃谓窋曰:“若归,试私从容问而父曰:‘高帝新弃群臣,帝富于春秋,君为相,日饮,无所请事,何以忧天下乎?

’然无言吾告若也。

”窋既洗沐归,窋侍,自从其所谏参。

参怒,而笞窋二百,曰:“趣入侍,天下事非若所当言也。

”至朝时,惠帝让参曰:“与窋胡治乎?

乃者我使谏君也。

”参免冠谢曰:“陛下自察圣武孰与高帝?

”上曰:“朕乃安敢望先帝乎!

”曰:“陛下观臣能孰与萧何贤?

”上曰:“君似不及也。

”参曰:“陛下言之是也。

且高帝与萧何定天下,法令既明,今陛下垂拱,参等守职,遵而勿失,不亦可乎?

”惠帝曰:“善。

君休矣!

” 参为汉相国,出入三年。

卒,谥懿侯。

子窋代侯。

百姓歌之曰:“萧何为法,顜若画一。

曹参代之,守而勿失。

载其清净,民以宁一。

平阳侯窋,高后时为御史大夫。

孝文帝立,免为侯。

立二十九年卒,谥为静侯。

子奇代侯,立七年卒,谥为简侯。

子时代侯。

时尚平阳公主,生子襄。

时病疠,归国。

立二十三年卒,谥夷侯。

子襄代侯。

襄尚卫长公主,生子宗。

立十六年卒,谥为共侯。

子宗代侯。

征和二年中,宗坐太子死,国除。

太史公曰:曹相国参攻城野战之功所以能多若此者,以与淮阴侯俱。

及信已灭,而列侯成功,唯独参擅其名。

参为汉相国,清静极言合道。

然百姓离秦之酷后,参与休息无为,故天下俱称其美矣。

三十世家·孔子世家

〔司马迁〕 〔汉〕

孔子生鲁昌平乡陬邑。

其先宋人也,曰孔防叔。

防叔生伯夏,伯夏生叔梁纥。

纥与颜氏女野合而生孔子,祷于尼丘得孔子。

鲁襄公二十二年而孔子生。

生而首上圩顶,故因名曰丘云。

字仲尼,姓孔氏。

丘生而叔梁纥死,葬于防山。

防山在鲁东,由是孔子疑其父墓处,母讳之也。

孔子为儿嬉戏,常陈俎豆,设礼容。

孔子母死,乃殡五父之衢,盖其慎也。

郰人挽父之母诲孔子父墓,然后往合葬于防焉。

孔子要绖,季氏飨士,孔子与往。

阳虎绌曰:“季氏飨士,非敢飨子也。

”孔子由是退。

孔子年十七,鲁大夫孟厘子病且死,诫其嗣懿子曰:“孔丘,圣人之后,灭于宋。

其祖弗父何始有宋而嗣让厉公。

及正考父佐戴、武、宣公,三命兹益恭,故鼎铭云:‘一命而偻,再命而伛,三命而俯,循墻而走,亦莫敢余侮。

饘于是,粥于是,以糊余口。

’其恭如是。

吾闻圣人之后,虽不当世,必有达者。

今孔丘年少好礼,其达者欤?

吾即没,若必师之。

”及厘子卒,懿子与鲁人南宫敬叔往学礼焉。

是岁,季武子卒,平子代立。

孔子贫且贱。

及长,尝为季氏史,料量平。

尝为司职吏而畜蕃息。

由是为司空。

已而去鲁,斥乎齐,逐乎宋、卫,困于陈蔡之间,于是反鲁。

孔子长九尺有六寸,人皆谓之“长人”而异之。

鲁复善待,由是反鲁。

鲁南宫敬叔言鲁君曰:“请与孔子适周。

”鲁君与之一乘车,两马,一竖子俱,适周问礼,盖见老子云。

辞去,而老子送之曰:“吾闻富贵者送人以财,仁人者送人以言。

吾不能富贵,窃仁人之号,送子以言,曰:‘聪明深察而近于死者,好议人者也。

博辩广大危其身者,发人之恶者也。

为人子者毋以有己,为人臣者毋以有己。

’”孔子自周反于鲁,弟子稍益进焉。

是时也,晋平公淫,六卿擅权,东伐诸侯。

楚灵王兵彊,陵轹中国。

齐大而近于鲁。

鲁小弱,附于楚则晋怒。

附于晋则楚来伐。

不备于齐,齐师侵鲁。

鲁昭公之二十年,而孔子盖年三十矣。

齐景公与晏婴来适鲁,景公问孔子曰:“昔秦穆公国小处辟,其霸何也?

”对曰:“秦,国虽小,其志大。

处虽辟,行中正。

身举五羖,爵之大夫,起累绁之中,与语三日,授之以政。

以此取之,虽王可也,其霸小矣。

”景公说。

孔子年三十五,而季平子与郈昭伯以斗鸡故得罪鲁昭公,昭公率师击平子,平子与孟氏、叔孙氏三家共攻昭公,昭公师败,奔于齐,齐处昭公干侯。

其后顷之,鲁乱。

孔子适齐,为高昭子家臣,欲以通乎景公。

与齐太师语乐,闻韶音,学之,三月不知肉味,齐人称之。

景公问政孔子,孔子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景公曰:“善哉!

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粟,吾岂得而食诸!

”他日又复问政于孔子,孔子曰:“政在节财。

”景公说,将欲以尼溪田封孔子。

晏婴进曰:“夫儒者滑稽而不可轨法。

倨傲自顺,不可以为下。

崇丧遂哀,破产厚葬,不可以为俗。

游说乞贷,不可以为国。

自大贤之息,周室既衰,礼乐缺有间。

今孔子盛容饰,繁登降之礼,趋详之节,累世不能殚其学,当年不能究其礼。

君欲用之以移齐俗,非所以先细民也。

”后景公敬见孔子,不问其礼。

异日,景公止孔子曰:“奉子以季氏,吾不能。

”以季孟之闲待之。

齐大夫欲害孔子,孔子闻之。

景公曰:“吾老矣,弗能用也。

”孔子遂行,反乎鲁。

孔子年四十二,鲁昭公卒于干侯,定公立。

定公立五年,夏,季平子卒,桓子嗣立。

季桓子穿井得土缶,中若羊,问仲尼云“得狗”。

仲尼曰:“以丘所闻,羊也。

丘闻之,木石之怪夔、罔阆,水之怪龙、罔象,土之怪坟羊。

” 吴伐越,堕会稽,得骨节专车。

吴使使问仲尼:“骨何者最大?

”仲尼曰:“禹致群神于会稽山,防风氏后至,禹杀而戮之,其节专车,此为大矣。

”吴客曰:“谁为神?

”仲尼曰:“山川之神足以纲纪天下,其守为神,社稷为公侯,皆属于王者。

”客曰:“防风何守?

”仲尼曰:“汪罔氏之君守封、禺之山,为厘姓。

在虞、夏、商为汪罔,于周为长翟,今谓之大人。

”客曰:“人长几何?

”仲尼曰:“僬侥氏三尺,短之至也。

长者不过十之,数之极也。

”于是吴客曰:“善哉圣人!

” 桓子嬖臣曰仲梁怀,与阳虎有隙。

阳虎欲逐怀,公山不狃止之。

其秋,怀益骄,阳虎执怀。

桓子怒,阳虎因囚桓子,与盟而醳之。

阳虎由此益轻季氏。

季氏亦僭于公室,陪臣执国政,是以鲁自大夫以下皆僭离于正道。

故孔子不仕,退而修诗书礼乐,弟子弥众,至自远方,莫不受业焉。

定公八年,公山不狃不得意于季氏,因阳虎为乱,欲废三桓之适,更立其庶孽阳虎素所善者,遂执季桓子。

桓子诈之,得脱。

定公九年,阳虎不胜,奔于齐。

是时孔子年五十。

公山不狃以费畔季氏,使人召孔子。

孔子循道弥久,温温无所试,莫能己用,曰:“盖周文武起丰镐而王,今费虽小,傥庶几乎!

”欲往。

子路不说,止孔子。

孔子曰:“夫召我者岂徒哉?

如用我,其为东周乎!

”然亦卒不行。

其后定公以孔子为中都宰,一年,四方皆则之。

由中都宰为司空,由司空为大司寇。

定公十年春,及齐平。

夏,齐大夫黎锄言于景公曰:“鲁用孔丘,其势危齐。

”乃使使告鲁为好会,会于夹谷。

鲁定公且以乘车好往。

孔子摄相事,曰:“臣闻有文事者必有武备,有武事者必有文备。

古者诸侯出疆,必具官以从。

请具左右司马。

”定公曰:“诺。

”具左右司马。

会齐侯夹谷,为坛位,土阶三等,以会遇之礼相见,揖让而登。

献酬之礼毕,齐有司趋而进曰:“请奏四方之乐。

”景公曰:“诺。

”于是旍旄羽袚矛戟剑拨鼓噪而至。

孔子趋而进,历阶而登,不尽一等,举袂而言曰:“吾两君为好会,夷狄之乐何为于此!

请命有司!

”有司却之,不去,则左右视晏子与景公。

景公心怍,麾而去之。

有顷,齐有司趋而进曰:“请奏宫中之乐。

”景公曰:“诺。

”优倡侏儒为戏而前。

孔子趋而进,历阶而登,不尽一等,曰:“匹夫而营惑诸侯者罪当诛!

请命有司!

”有司加法焉,手足异处。

景公惧而动,知义不若,归而大恐,告其群臣曰:“鲁以君子之道辅其君,而子独以夷狄之道教寡人,使得罪于鲁君,为之柰何?

”有司进对曰:“君子有过则谢以质,小人有过则谢以文。

君若悼之,则谢以质。

”于是齐侯乃归所侵鲁之郓、汶阳、龟阴之田以谢过。

定公十三年夏,孔子言于定公曰:“臣无藏甲,大夫毋百雉之城。

”使仲由为季氏宰,将堕三都。

于是叔孙氏先堕郈。

季氏将堕费,公山不狃、叔孙辄率费人袭鲁。

公与三子入于季氏之宫,登武子之台。

费人攻之,弗克,入及公侧。

孔子命申句须、乐颀下伐之,费人北。

国人追之,败诸姑蔑。

二子奔齐,遂堕费。

将堕成,公敛处父谓孟孙曰:“堕成,齐人必至于北门。

且成,孟氏之保鄣,无成是无孟氏也。

我将弗堕。

”十二月,公围成,弗克。

定公十四年,孔子年五十六,由大司寇行摄相事,有喜色。

门人曰:“闻君子祸至不惧,福至不喜。

”孔子曰:“有是言也。

不曰‘乐其以贵下人’乎?

”于是诛鲁大夫乱政者少正卯。

与闻国政三月,粥羔豚者弗饰贾。

男女行者别于涂。

涂不拾遗。

四方之客至乎邑者不求有司,皆予之以归。

齐人闻而惧,曰:“孔子为政必霸,霸则吾地近焉,我之为先并矣。

盍致地焉?

”黎锄曰:“请先尝沮之。

沮之而不可则致地,庸迟乎!

”于是选齐国中女子好者八十人,皆衣文衣而舞康乐,文马三十驷,遗鲁君。

陈女乐文马于鲁城南高门外,季桓子微服往观再三,将受,乃语鲁君为周道游,往观终日,怠于政事。

子路曰:“夫子可以行矣。

”孔子曰:“鲁今且郊,如致膰乎大夫,则吾犹可以止。

”桓子卒受齐女乐,三日不听政。

郊,又不致膰俎于大夫。

孔子遂行,宿乎屯。

而师己送,曰:“夫子则非罪。

”孔子曰:“吾歌可夫?

”歌曰:“彼妇之口,可以出走。

彼妇之谒,可以死败。

盖优哉游哉,维以卒岁!

”师己反,桓子曰:“孔子亦何言?

”师己以实告。

桓子喟然叹曰:“夫子罪我以群婢故也夫!

” 孔子遂适卫,主于子路妻兄颜浊邹家。

卫灵公问孔子:“居鲁得禄几何?

”对曰:“奉粟六万。

”卫人亦致粟六万。

居顷之,或谮孔子于卫灵公。

灵公使公孙余假一出一入。

孔子恐获罪焉,居十月,去卫。

将适陈,过匡,颜刻为仆,以其策指之曰:“昔吾入此,由彼缺也。

”匡人闻之,以为鲁之阳虎。

阳虎尝暴匡人,匡人于是遂止孔子。

孔子状类阳虎,拘焉五日,颜渊后,子曰:“吾以汝为死矣。

”颜渊曰:“子在,回何敢死!

”匡人拘孔子益急,弟子惧。

孔子曰:“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

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

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

”孔子使从者为宁武子臣于卫,然后得去。

去即过蒲。

月馀,反乎卫,主蘧伯玉家。

灵公夫人有南子者,使人谓孔子曰:“四方之君子不辱欲与寡君为兄弟者,必见寡小君。

寡小君愿见。

”孔子辞谢,不得已而见之。

夫人在絺帷中。

孔子入门,北面稽首。

夫人自帷中再拜,环佩玉声璆然。

孔子曰:“吾乡为弗见,见之礼答焉。

”子路不说。

孔子矢之曰:“予所不者,天厌之!

天厌之!

”居卫月馀,灵公与夫人同车,宦者雍渠参乘,出,使孔子为次乘,招摇市过之。

孔子曰:“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

”于是丑之,去卫,过曹。

是岁,鲁定公卒。

孔子去曹适宋,与弟子习礼大树下。

宋司马桓魋欲杀孔子,拔其树。

孔子去。

弟子曰:“可以速矣。

”孔子曰:“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

” 孔子适郑,与弟子相失,孔子独立郭东门。

郑人或谓子贡曰:“东门有人,其颡似尧,其项类皋陶,其肩类子产,然自要以下不及禹三寸。

累累若丧家之狗。

”子贡以实告孔子。

孔子欣然笑曰:“形状,末也。

而谓似丧家之狗,然哉!

然哉!

” 孔子遂至陈,主于司城贞子家。

岁馀,吴王夫差伐陈,取三邑而去。

赵鞅伐朝歌。

楚围蔡,蔡迁于吴。

吴败越王句践会稽。

有隼集于陈廷而死,楛矢贯之,石砮,矢长尺有咫。

陈愍公使使问仲尼。

仲尼曰:“隼来远矣,此肃慎之矢也。

昔武王克商,通道九夷百蛮,使各以其方贿来贡,使无忘职业。

于是肃慎贡楛矢石砮,长尺有咫。

先王欲昭其令德,以肃慎矢分大姬,配虞胡公而封诸陈。

分同姓以珍玉,展亲。

分异姓以远职,使无忘服。

故分陈以肃慎矢。

”试求之故府,果得之。

孔子居陈三岁,会晋楚争彊,更伐陈,及吴侵陈,陈常被寇。

孔子曰:“归与归与!

吾党之小子狂简,进取不忘其初。

”于是孔子去陈。

过蒲,会公叔氏以蒲畔,蒲人止孔子。

弟子有公良孺者,以私车五乘从孔子。

其为人长贤,有勇力,谓曰:“吾昔从夫子遇难于匡,今又遇难于此,命也已。

吾与夫子再罹难,宁斗而死。

”斗甚疾。

蒲人惧,谓孔子曰:“茍毋适卫,吾出子。

”与之盟,出孔子东门。

孔子遂适卫。

子贡曰:“盟可负邪?

”孔子曰:“要盟也,神不听。

” 卫灵公闻孔子来,喜,郊迎。

问曰:“蒲可伐乎?

”对曰:“可。

”灵公曰:“吾大夫以为不可。

今蒲,卫之所以待晋楚也,以卫伐之,无乃不可乎?

”孔子曰:“其男子有死之志,妇人有保西河之志。

吾所伐者不过四五人。

”灵公曰:“善。

”然不伐蒲。

灵公老,怠于政,不用孔子。

孔子喟然叹曰:“茍有用我者,朞月而已,三年有成。

”孔子行。

佛肸为中牟宰。

赵简子攻范、中行,伐中牟。

佛肸畔,使人召孔子。

孔子欲往。

子路曰:“由闻诸夫子,‘其身亲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

今佛肸亲以中牟畔,子欲往,如之何?

”孔子曰:“有是言也。

不曰坚乎,磨而不磷。

不曰白乎,涅而不淄。

我岂匏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

” 孔子击磬。

有荷蒉而过门者,曰:“有心哉,击磬乎!

硁硁乎,莫己知也夫而已矣!

” 孔子学鼓琴师襄子,十日不进。

师襄子曰:“可以益矣。

”孔子曰:“丘已习其曲矣,未得其数也。

”有闲,曰:“已习其数,可以益矣。

”孔子曰:“丘未得其志也。

”有闲,曰:“已习其志,可以益矣。

”孔子曰:“丘未得其为人也。

”有闲,〔曰〕有所穆然深思焉,有所怡然高望而远志焉。

曰:“丘得其为人,黯然而黑,几然而长,眼如望羊,如王四国,非文王其谁能为此也!

”师襄子辟席再拜,曰:“师盖云文王操也。

” 孔子既不得用于卫,将西见赵简子。

至于河而闻窦鸣犊、舜华之死也,临河而叹曰:“美哉水,洋洋乎!

丘之不济此,命也夫!

”子贡趋而进曰:“敢问何谓也?

”孔子曰:“窦鸣犊,舜华,晋国之贤大夫也。

赵简子未得志之时,须此两人而后从政。

及其已得志,杀之乃从政。

丘闻之也,刳胎杀夭则麒麟不至郊,竭泽涸渔则蛟龙不合阴阳,覆巢毁卵则凤皇不翔。

何则?

君子讳伤其类也。

夫鸟兽之于不义也尚知辟之,而况乎丘哉!

”乃还息乎陬乡,作为陬操以哀之。

而反乎卫,入主蘧伯玉家。

他日,灵公问兵陈。

孔子曰:“俎豆之事则尝闻之,军旅之事未之学也。

”明日,与孔子语,见蜚雁,仰视之,色不在孔子。

孔子遂行,复如陈。

夏,卫灵公卒,立孙辄,是为卫出公。

六月,赵鞅内太子蒯聩于戚。

阳虎使太子絻,八人衰绖,伪自卫迎者,哭而入,遂居焉。

冬,蔡迁于州来。

是岁鲁哀公三年,而孔子年六十矣。

齐助卫围戚,以卫太子蒯聩在故也。

夏,鲁桓厘庙燔,南宫敬叔救火。

孔子在陈,闻之,曰:“灾必于桓厘庙乎?

”已而果然。

秋,季桓子病,辇而见鲁城,喟然叹曰:“昔此国几兴矣,以吾获罪于孔子,故不兴也。

”顾谓其嗣康子曰:“我即死,若必相鲁。

相鲁,必召仲尼。

”后数日,桓子卒,康子代立。

已葬,欲召仲尼。

公之鱼曰:“昔吾先君用之不终,终为诸侯笑。

今又用之,不能终,是再为诸侯笑。

”康子曰:“则谁召而可?

”曰:“必召冉求。

”于是使使召冉求。

冉求将行,孔子曰:“鲁人召求,非小用之,将大用之也。

”是日,孔子曰:“归乎归乎!

吾党之小子狂简,斐然成章,吾不知所以裁之。

”子赣知孔子思归,送冉求,因诫曰“即用,以孔子为招”云。

冉求既去,明年,孔子自陈迁于蔡。

蔡昭公将如吴,吴召之也。

前昭公欺其臣迁州来,后将往,大夫惧复迁,公孙翩射杀昭公。

楚侵蔡。

秋,齐景公卒。

明年,孔子自蔡如叶。

叶公问政,孔子曰:“政在来远附迩。

”他日,叶公问孔子于子路,子路不对。

孔子闻之,曰:“由,尔何不对曰‘其为人也,学道不倦,诲人不厌,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

” 去叶,反于蔡。

长沮、桀溺耦而耕,孔子以为隐者,使子路问津焉。

长沮曰:“彼执舆者为谁?

”子路曰:“为孔丘。

”曰:“是鲁孔丘与?

”曰:“然。

”曰:“是知津矣。

”桀溺谓子路曰:“子为谁?

”曰:“为仲由。

”曰:“子,孔丘之徒与?

”曰:“然。

”桀溺曰:“悠悠者天下皆是也,而谁以易之?

且与其从辟人之士,岂若从辟世之士哉!

”耰而不辍。

子路以告孔子,孔子怃然曰:“鸟兽不可与同群。

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

” 他日,子路行,遇荷莜丈人,曰:“子见夫子乎?

”丈人曰:“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孰为夫子!

”植其杖而芸。

子路以告,孔子曰:“隐者也。

”复往,则亡。

孔子迁于蔡三岁,吴伐陈。

楚救陈,军于城父。

闻孔子在陈蔡之闲,楚使人聘孔子。

孔子将往拜礼,陈蔡大夫谋曰:“孔子贤者,所刺讥皆中诸侯之疾。

今者久留陈蔡之闲,诸大夫所设行皆非仲尼之意。

今楚,大国也,来聘孔子。

孔子用于楚,则陈蔡用事大夫危矣。

”于是乃相与发徒役围孔子于野。

不得行,绝粮。

从者病,莫能兴。

孔子讲诵弦歌不衰。

子路愠见曰:“君子亦有穷乎?

”孔子曰:“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

” 子贡色作。

孔子曰:“赐,尔以予为多学而识之者与?

”曰:“然。

非与?

”孔子曰:“非也。

予一以贯之。

” 孔子知弟子有愠心,乃召子路而问曰:“诗云‘匪兕匪虎,率彼旷野’。

吾道非邪?

吾何为于此?

”子路曰:“意者吾未仁邪?

人之不我信也。

意者吾未知邪?

人之不我行也。

”孔子曰:“有是乎!

由,譬使仁者而必信,安有伯夷、叔齐?

使知者而必行,安有王子比干?

” 子路出,子贡入见。

孔子曰:“赐,诗云‘匪兕匪虎,率彼旷野’。

吾道非邪?

吾何为于此?

”子贡曰:“夫子之道至大也,故天下莫能容夫子。

夫子盖少贬焉?

”孔子曰:“赐,良农能稼而不能为穑,良工能巧而不能为顺。

君子能修其道,纲而纪之,统而理之,而不能为容。

今尔不修尔道而求为容。

赐,而志不远矣!

” 子贡出,颜回入见。

孔子曰:“回,诗云‘匪兕匪虎,率彼旷野’。

吾道非邪?

吾何为于此?

”颜回曰:“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

虽然,夫子推而行之,不容何病,不容然后见君子!

夫道之不修也,是吾丑也。

夫道既已大修而不用,是有国者之丑也。

不容何病,不容然后见君子!

”孔子欣然而笑曰:“有是哉颜氏之子!

使尔多财,吾为尔宰。

” 于是使子贡至楚。

楚昭王兴师迎孔子,然后得免。

昭王将以书社地七百里封孔子。

楚令尹子西曰:“王之使使诸侯有如子贡者乎?

”曰:“无有。

”“王之辅相有如颜回者乎?

”曰:“无有。

”“王之将率有如子路者乎?

”曰:“无有。

”“王之官尹有如宰予者乎?

”曰:“无有。

”“且楚之祖封于周,号为子男五十里。

今孔丘述三五之法,明周召之业,王若用之,则楚安得世世堂堂方数千里乎?

夫文王在丰,武王在镐,百里之君卒王天下。

今孔丘得据土壤,贤弟子为佐,非楚之福也。

”昭王乃止。

其秋,楚昭王卒于城父。

楚狂接舆歌而过孔子,曰:“凤兮凤兮,何德之衰!

往者不可谏兮,来者犹可追也!

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

”孔子下,欲与之言。

趋而去,弗得与之言。

于是孔子自楚反乎卫。

是岁也,孔子年六十三,而鲁哀公六年也。

其明年,吴与鲁会缯,征百牢。

太宰嚭召季康子。

康子使子贡往,然后得已。

孔子曰:“鲁卫之政,兄弟也。

”是时,卫君辄父不得立,在外,诸侯数以为让。

而孔子弟子多仕于卫,卫君欲得孔子为政。

子路曰:“卫君待子而为政,子将奚先?

”孔子曰:“必也正名乎!

”子路曰:“有是哉,子之迂也!

何其正也?

”孔子曰:“野哉由也!

夫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错手足矣。

夫君子为之必可名,言之必可行。

君子于其言,无所茍而已矣。

” 其明年,冉有为季氏将师,与齐战于郎,克之。

季康子曰:“子之于军旅,学之乎?

性之乎?

”冉有曰:“学之于孔子。

”季康子曰:“孔子何如人哉?

”对曰:“用之有名。

播之百姓,质诸鬼神而无憾。

求之至于此道,虽累千社,夫子不利也。

”康子曰:“我欲召之,可乎?

”对曰:“欲召之,则毋以小人固之,则可矣。

”而卫孔文子将攻太叔,问策于仲尼。

仲尼辞不知,退而命载而行,曰:“鸟能择木,木岂能择鸟乎!

”文子固止。

会季康子逐公华、公宾、公林,以币迎孔子,孔子归鲁。

孔子之去鲁凡十四岁而反乎鲁。

鲁哀公问政,对曰:“政在选臣。

”季康子问政,曰:“举直错诸枉,则枉者直。

”康子患盗,孔子曰:“茍子之不欲,虽赏之不窃。

”然鲁终不能用孔子,孔子亦不求仕。

孔子之时,周室微而礼乐废,诗书缺。

追迹三代之礼,序书传,上纪唐虞之际,下至秦缪,编次其事。

曰:“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

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

足,则吾能征之矣。

”观殷夏所损益,曰:“后虽百世可知也,【集解】何晏曰:“物类相召,势数相生,其变有常,故可预知者也。

”以一文一质。

周监二代,郁郁乎文哉。

吾从周。

”故书传、礼记自孔氏。

孔子语鲁大师:“乐其可知也。

始作翕如,纵之纯如,皦如,绎如也,以成。

”“吾自卫反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所。

” 古者诗三千馀篇,及至孔子,去其重,取可施于礼义,上采契后稷,中述殷周之盛,至幽厉之缺,始于衽席,故曰“关雎之乱以为风始,鹿鸣为小雅始,文王为大雅始,清庙为颂始”。

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以求合韶武雅颂之音。

礼乐自此可得而述,以备王道,成六艺。

孔子晚而喜易,序彖、系、象、说卦、文言。

读易,韦编三绝。

曰:“假我数年,若是,我于易则彬彬矣。

” 孔子以诗书礼乐教,弟子盖三千焉,身通六艺者七十有二人。

如颜浊邹之徒,颇受业者甚众。

孔子以四教:文,行,忠,信。

绝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

所慎:齐,战,疾。

子罕言利与命与仁。

不愤不启,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弗复也。

其于乡党,恂恂似不能言者。

其于宗庙朝廷,辩辩言,唯谨尔。

朝,与上大夫言,闇闇如也。

与下大夫言,侃侃如也。

入公门,鞠躬如也。

趋进,翼如也。

君召使傧,色勃如也。

君命召,不俟驾行矣。

鱼馁,肉败,割不正,不食。

席不正,不坐。

食于有丧者之侧,未尝饱也。

是日哭,则不歌。

见齐衰、瞽者,虽童子必变。

“三人行,必得我师。

”“德之不修,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

”使人歌,善,则使复之,然后和之。

子不语:怪,力,乱,神。

子贡曰:“夫子之文章,可得闻也。

夫子言天道与性命,弗可得闻也已。

”颜渊喟然叹曰:“仰之弥高,钻之弥坚。

瞻之在前,忽焉在后。

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欲罢不能。

既竭我才,如有所立,卓尔。

虽欲从之,蔑由也已。

”达巷党人〔童子〕曰:“大哉孔子,博学而无所成名。

”子闻之曰:“我何执?

执御乎?

执射乎?

我执御矣。

”牢曰:“子云‘不试,故艺’。

” 鲁哀公十四年春,狩大野。

叔孙氏车子锄获兽,以为不祥。

仲尼视之,曰:“麟也。

”取之。

曰:“河不出图,雒不出书,吾已矣夫!

”颜渊死,孔子曰:“天丧予!

”及西狩见麟,曰:“吾道穷矣!

”喟然叹曰:“莫知我夫!

”子贡曰:“何为莫知子?

”子曰:“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知我者其天乎!

” “不降其志,不辱其身,伯夷、叔齐乎!

”谓“柳下惠、少连降志辱身矣”。

谓“虞仲、夷逸隐居放言,行中清,废中权”。

“我则异于是,无可无不可。

” 子曰:“弗乎弗乎,君子病没世而名不称焉。

吾道不行矣,吾何以自见于后世哉?

”乃因史记作春秋,上至隐公,下讫哀公十四年,十二公。

据鲁,亲周,故殷,运之三代。

约其文辞而指博。

故吴楚之君自称王,而春秋贬之曰“子”。

践土之会实召周天子,而春秋讳之曰“天王狩于河阳”:推此类以绳当世。

贬损之义,后有王者举而开之。

春秋之义行,则天下乱臣贼\子惧焉。

孔子在位听讼,文辞有可与人共者,弗独有也。

至于为春秋,笔则笔,削则削,子夏之徒不能赞一辞。

弟子受春秋,孔子曰:“后世知丘者以春秋,而罪丘者亦以春秋。

” 明岁,子路死于卫。

孔子病,子贡请见。

孔子方负杖逍遥于门,曰:“赐,汝来何其晚也?

”孔子因叹,歌曰:“太山坏乎!

梁柱摧乎!

哲人萎乎!

”因以涕下。

谓子贡曰:“天下无道久矣,莫能宗予。

夏人殡于东阶,周人于西阶,殷人两柱闲。

昨暮予梦坐奠两柱之闲,予始殷人也。

”后七日卒。

孔子年七十三,以鲁哀公十六年四月己丑卒。

哀公诔之曰:“旻天不吊,不慭遗一老,俾屏余一人以在位,茕茕余在疚。

呜呼哀哉!

尼父,毋自律!

”子贡曰:“君其不没于鲁乎!

夫子之言曰:‘礼失则昏,名失则愆。

失志为昏,失所为愆。

’生不能用,死而诔之,非礼也。

称‘余一人’,非名也。

” 孔子葬鲁城北泗上,弟子皆服三年。

三年心丧毕,相诀而去,则哭,各复尽哀。

或复留。

唯子赣庐于冢上,凡六年,然后去。

弟子及鲁人往从冢而家者百有馀室,因命曰孔里。

鲁世世相传以岁时奉祠孔子冢,而诸儒亦讲礼乡饮大射于孔子冢。

孔子冢大一顷。

故所居堂弟子内,后世因庙藏孔子衣冠琴车书,至于汉二百馀年不绝。

高皇帝过鲁,以太牢祠焉。

诸侯卿相至,常先谒然后从政。

孔子生鲤,字伯鱼。

伯鱼年五十,先孔子死。

伯鱼生伋,字子思,年六十二。

尝困于宋。

子思作中庸。

子思生白,字子上,年四十七。

子上生求,字子家,年四十五。

子家生箕,字子京,年四十六。

子京生穿,字子高,年五十一。

子高生子慎,年五十七,尝为魏相。

子慎生鲋,年五十七,为陈王涉博士,死于陈下。

鲋弟子襄,年五十七。

尝为孝惠皇帝博士,迁为长沙太守。

长九尺六寸。

子襄生忠,年五十七。

忠生武,武生延年及安国。

安国为今皇帝博士,至临淮太守,蚤卒。

安国生昂,昂生驩。

太史公曰:诗有之:“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虽不能至,然心乡往之。

余读孔氏书,想见其为人。

适鲁,观仲尼庙堂车服礼器,诸生以时习礼其家,余祗回留之不能去云。

天下君王至于贤人众矣,当时则荣,没则已焉。

孔子布衣,传十馀世,学者宗之。

自天子王侯,中国言六艺者折中于夫子,可谓至圣矣!

史记·三十世家·孔子世家

〔司马迁〕 〔汉〕

孔子生鲁昌平乡陬邑。

其先宋人也,曰孔防叔。

防叔生伯夏,伯夏生叔梁纥。

纥与颜氏女野合而生孔子,祷于尼丘得孔子。

鲁襄公二十二年而孔子生。

生而首上圩顶,故因名曰丘云。

字仲尼,姓孔氏。

丘生而叔梁纥死,葬于防山。

防山在鲁东,由是孔子疑其父墓处,母讳之也。

孔子为儿嬉戏,常陈俎豆,设礼容。

孔子母死,乃殡五父之衢,盖其慎也。

郰人挽父之母诲孔子父墓,然后往合葬于防焉。

孔子要绖,季氏飨士,孔子与往。

阳虎绌曰:“季氏飨士,非敢飨子也。

”孔子由是退。

孔子年十七,鲁大夫孟厘子病且死,诫其嗣懿子曰:“孔丘,圣人之后,灭于宋。

其祖弗父何始有宋而嗣让厉公。

及正考父佐戴、武、宣公,三命兹益恭,故鼎铭云:‘一命而偻,再命而伛,三命而俯,循墻而走,亦莫敢余侮。

饘于是,粥于是,以糊余口。

’其恭如是。

吾闻圣人之后,虽不当世,必有达者。

今孔丘年少好礼,其达者欤?

吾即没,若必师之。

”及厘子卒,懿子与鲁人南宫敬叔往学礼焉。

是岁,季武子卒,平子代立。

孔子贫且贱。

及长,尝为季氏史,料量平。

尝为司职吏而畜蕃息。

由是为司空。

已而去鲁,斥乎齐,逐乎宋、卫,困于陈蔡之间,于是反鲁。

孔子长九尺有六寸,人皆谓之“长人”而异之。

鲁复善待,由是反鲁。

鲁南宫敬叔言鲁君曰:“请与孔子适周。

”鲁君与之一乘车,两马,一竖子俱,适周问礼,盖见老子云。

辞去,而老子送之曰:“吾闻富贵者送人以财,仁人者送人以言。

吾不能富贵,窃仁人之号,送子以言,曰:‘聪明深察而近于死者,好议人者也。

博辩广大危其身者,发人之恶者也。

为人子者毋以有己,为人臣者毋以有己。

’”孔子自周反于鲁,弟子稍益进焉。

是时也,晋平公淫,六卿擅权,东伐诸侯。

楚灵王兵彊,陵轹中国。

齐大而近于鲁。

鲁小弱,附于楚则晋怒。

附于晋则楚来伐。

不备于齐,齐师侵鲁。

鲁昭公之二十年,而孔子盖年三十矣。

齐景公与晏婴来适鲁,景公问孔子曰:“昔秦穆公国小处辟,其霸何也?

”对曰:“秦,国虽小,其志大。

处虽辟,行中正。

身举五羖,爵之大夫,起累绁之中,与语三日,授之以政。

以此取之,虽王可也,其霸小矣。

”景公说。

孔子年三十五,而季平子与郈昭伯以斗鸡故得罪鲁昭公,昭公率师击平子,平子与孟氏、叔孙氏三家共攻昭公,昭公师败,奔于齐,齐处昭公干侯。

其后顷之,鲁乱。

孔子适齐,为高昭子家臣,欲以通乎景公。

与齐太师语乐,闻韶音,学之,三月不知肉味,齐人称之。

景公问政孔子,孔子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景公曰:“善哉!

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粟,吾岂得而食诸!

”他日又复问政于孔子,孔子曰:“政在节财。

”景公说,将欲以尼溪田封孔子。

晏婴进曰:“夫儒者滑稽而不可轨法。

倨傲自顺,不可以为下。

崇丧遂哀,破产厚葬,不可以为俗。

游说乞贷,不可以为国。

自大贤之息,周室既衰,礼乐缺有间。

今孔子盛容饰,繁登降之礼,趋详之节,累世不能殚其学,当年不能究其礼。

君欲用之以移齐俗,非所以先细民也。

”后景公敬见孔子,不问其礼。

异日,景公止孔子曰:“奉子以季氏,吾不能。

”以季孟之闲待之。

齐大夫欲害孔子,孔子闻之。

景公曰:“吾老矣,弗能用也。

”孔子遂行,反乎鲁。

孔子年四十二,鲁昭公卒于干侯,定公立。

定公立五年,夏,季平子卒,桓子嗣立。

季桓子穿井得土缶,中若羊,问仲尼云“得狗”。

仲尼曰:“以丘所闻,羊也。

丘闻之,木石之怪夔、罔阆,水之怪龙、罔象,土之怪坟羊。

” 吴伐越,堕会稽,得骨节专车。

吴使使问仲尼:“骨何者最大?

”仲尼曰:“禹致群神于会稽山,防风氏后至,禹杀而戮之,其节专车,此为大矣。

”吴客曰:“谁为神?

”仲尼曰:“山川之神足以纲纪天下,其守为神,社稷为公侯,皆属于王者。

”客曰:“防风何守?

”仲尼曰:“汪罔氏之君守封、禺之山,为厘姓。

在虞、夏、商为汪罔,于周为长翟,今谓之大人。

”客曰:“人长几何?

”仲尼曰:“僬侥氏三尺,短之至也。

长者不过十之,数之极也。

”于是吴客曰:“善哉圣人!

” 桓子嬖臣曰仲梁怀,与阳虎有隙。

阳虎欲逐怀,公山不狃止之。

其秋,怀益骄,阳虎执怀。

桓子怒,阳虎因囚桓子,与盟而醳之。

阳虎由此益轻季氏。

季氏亦僭于公室,陪臣执国政,是以鲁自大夫以下皆僭离于正道。

故孔子不仕,退而修诗书礼乐,弟子弥众,至自远方,莫不受业焉。

定公八年,公山不狃不得意于季氏,因阳虎为乱,欲废三桓之适,更立其庶孽阳虎素所善者,遂执季桓子。

桓子诈之,得脱。

定公九年,阳虎不胜,奔于齐。

是时孔子年五十。

公山不狃以费畔季氏,使人召孔子。

孔子循道弥久,温温无所试,莫能己用,曰:“盖周文武起丰镐而王,今费虽小,傥庶几乎!

”欲往。

子路不说,止孔子。

孔子曰:“夫召我者岂徒哉?

如用我,其为东周乎!

”然亦卒不行。

其后定公以孔子为中都宰,一年,四方皆则之。

由中都宰为司空,由司空为大司寇。

定公十年春,及齐平。

夏,齐大夫黎锄言于景公曰:“鲁用孔丘,其势危齐。

”乃使使告鲁为好会,会于夹谷。

鲁定公且以乘车好往。

孔子摄相事,曰:“臣闻有文事者必有武备,有武事者必有文备。

古者诸侯出疆,必具官以从。

请具左右司马。

”定公曰:“诺。

”具左右司马。

会齐侯夹谷,为坛位,土阶三等,以会遇之礼相见,揖让而登。

献酬之礼毕,齐有司趋而进曰:“请奏四方之乐。

”景公曰:“诺。

”于是旍旄羽袚矛戟剑拨鼓噪而至。

孔子趋而进,历阶而登,不尽一等,举袂而言曰:“吾两君为好会,夷狄之乐何为于此!

请命有司!

”有司却之,不去,则左右视晏子与景公。

景公心怍,麾而去之。

有顷,齐有司趋而进曰:“请奏宫中之乐。

”景公曰:“诺。

”优倡侏儒为戏而前。

孔子趋而进,历阶而登,不尽一等,曰:“匹夫而营惑诸侯者罪当诛!

请命有司!

”有司加法焉,手足异处。

景公惧而动,知义不若,归而大恐,告其群臣曰:“鲁以君子之道辅其君,而子独以夷狄之道教寡人,使得罪于鲁君,为之柰何?

”有司进对曰:“君子有过则谢以质,小人有过则谢以文。

君若悼之,则谢以质。

”于是齐侯乃归所侵鲁之郓、汶阳、龟阴之田以谢过。

定公十三年夏,孔子言于定公曰:“臣无藏甲,大夫毋百雉之城。

”使仲由为季氏宰,将堕三都。

于是叔孙氏先堕郈。

季氏将堕费,公山不狃、叔孙辄率费人袭鲁。

公与三子入于季氏之宫,登武子之台。

费人攻之,弗克,入及公侧。

孔子命申句须、乐颀下伐之,费人北。

国人追之,败诸姑蔑。

二子奔齐,遂堕费。

将堕成,公敛处父谓孟孙曰:“堕成,齐人必至于北门。

且成,孟氏之保鄣,无成是无孟氏也。

我将弗堕。

”十二月,公围成,弗克。

定公十四年,孔子年五十六,由大司寇行摄相事,有喜色。

门人曰:“闻君子祸至不惧,福至不喜。

”孔子曰:“有是言也。

不曰‘乐其以贵下人’乎?

”于是诛鲁大夫乱政者少正卯。

与闻国政三月,粥羔豚者弗饰贾。

男女行者别于涂。

涂不拾遗。

四方之客至乎邑者不求有司,皆予之以归。

齐人闻而惧,曰:“孔子为政必霸,霸则吾地近焉,我之为先并矣。

盍致地焉?

”黎锄曰:“请先尝沮之。

沮之而不可则致地,庸迟乎!

”于是选齐国中女子好者八十人,皆衣文衣而舞康乐,文马三十驷,遗鲁君。

陈女乐文马于鲁城南高门外,季桓子微服往观再三,将受,乃语鲁君为周道游,往观终日,怠于政事。

子路曰:“夫子可以行矣。

”孔子曰:“鲁今且郊,如致膰乎大夫,则吾犹可以止。

”桓子卒受齐女乐,三日不听政。

郊,又不致膰俎于大夫。

孔子遂行,宿乎屯。

而师己送,曰:“夫子则非罪。

”孔子曰:“吾歌可夫?

”歌曰:“彼妇之口,可以出走。

彼妇之谒,可以死败。

盖优哉游哉,维以卒岁!

”师己反,桓子曰:“孔子亦何言?

”师己以实告。

桓子喟然叹曰:“夫子罪我以群婢故也夫!

” 孔子遂适卫,主于子路妻兄颜浊邹家。

卫灵公问孔子:“居鲁得禄几何?

”对曰:“奉粟六万。

”卫人亦致粟六万。

居顷之,或谮孔子于卫灵公。

灵公使公孙余假一出一入。

孔子恐获罪焉,居十月,去卫。

将适陈,过匡,颜刻为仆,以其策指之曰:“昔吾入此,由彼缺也。

”匡人闻之,以为鲁之阳虎。

阳虎尝暴匡人,匡人于是遂止孔子。

孔子状类阳虎,拘焉五日,颜渊后,子曰:“吾以汝为死矣。

”颜渊曰:“子在,回何敢死!

”匡人拘孔子益急,弟子惧。

孔子曰:“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

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

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

”孔子使从者为宁武子臣于卫,然后得去。

去即过蒲。

月馀,反乎卫,主蘧伯玉家。

灵公夫人有南子者,使人谓孔子曰:“四方之君子不辱欲与寡君为兄弟者,必见寡小君。

寡小君愿见。

”孔子辞谢,不得已而见之。

夫人在絺帷中。

孔子入门,北面稽首。

夫人自帷中再拜,环佩玉声璆然。

孔子曰:“吾乡为弗见,见之礼答焉。

”子路不说。

孔子矢之曰:“予所不者,天厌之!

天厌之!

”居卫月馀,灵公与夫人同车,宦者雍渠参乘,出,使孔子为次乘,招摇市过之。

孔子曰:“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

”于是丑之,去卫,过曹。

是岁,鲁定公卒。

孔子去曹适宋,与弟子习礼大树下。

宋司马桓魋欲杀孔子,拔其树。

孔子去。

弟子曰:“可以速矣。

”孔子曰:“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

” 孔子适郑,与弟子相失,孔子独立郭东门。

郑人或谓子贡曰:“东门有人,其颡似尧,其项类皋陶,其肩类子产,然自要以下不及禹三寸。

累累若丧家之狗。

”子贡以实告孔子。

孔子欣然笑曰:“形状,末也。

而谓似丧家之狗,然哉!

然哉!

” 孔子遂至陈,主于司城贞子家。

岁馀,吴王夫差伐陈,取三邑而去。

赵鞅伐朝歌。

楚围蔡,蔡迁于吴。

吴败越王句践会稽。

有隼集于陈廷而死,楛矢贯之,石砮,矢长尺有咫。

陈愍公使使问仲尼。

仲尼曰:“隼来远矣,此肃慎之矢也。

昔武王克商,通道九夷百蛮,使各以其方贿来贡,使无忘职业。

于是肃慎贡楛矢石砮,长尺有咫。

先王欲昭其令德,以肃慎矢分大姬,配虞胡公而封诸陈。

分同姓以珍玉,展亲。

分异姓以远职,使无忘服。

故分陈以肃慎矢。

”试求之故府,果得之。

孔子居陈三岁,会晋楚争彊,更伐陈,及吴侵陈,陈常被寇。

孔子曰:“归与归与!

吾党之小子狂简,进取不忘其初。

”于是孔子去陈。

过蒲,会公叔氏以蒲畔,蒲人止孔子。

弟子有公良孺者,以私车五乘从孔子。

其为人长贤,有勇力,谓曰:“吾昔从夫子遇难于匡,今又遇难于此,命也已。

吾与夫子再罹难,宁斗而死。

”斗甚疾。

蒲人惧,谓孔子曰:“茍毋适卫,吾出子。

”与之盟,出孔子东门。

孔子遂适卫。

子贡曰:“盟可负邪?

”孔子曰:“要盟也,神不听。

” 卫灵公闻孔子来,喜,郊迎。

问曰:“蒲可伐乎?

”对曰:“可。

”灵公曰:“吾大夫以为不可。

今蒲,卫之所以待晋楚也,以卫伐之,无乃不可乎?

”孔子曰:“其男子有死之志,妇人有保西河之志。

吾所伐者不过四五人。

”灵公曰:“善。

”然不伐蒲。

灵公老,怠于政,不用孔子。

孔子喟然叹曰:“茍有用我者,朞月而已,三年有成。

”孔子行。

佛肸为中牟宰。

赵简子攻范、中行,伐中牟。

佛肸畔,使人召孔子。

孔子欲往。

子路曰:“由闻诸夫子,‘其身亲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

今佛肸亲以中牟畔,子欲往,如之何?

”孔子曰:“有是言也。

不曰坚乎,磨而不磷。

不曰白乎,涅而不淄。

我岂匏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

” 孔子击磬。

有荷蒉而过门者,曰:“有心哉,击磬乎!

硁硁乎,莫己知也夫而已矣!

” 孔子学鼓琴师襄子,十日不进。

师襄子曰:“可以益矣。

”孔子曰:“丘已习其曲矣,未得其数也。

”有闲,曰:“已习其数,可以益矣。

”孔子曰:“丘未得其志也。

”有闲,曰:“已习其志,可以益矣。

”孔子曰:“丘未得其为人也。

”有闲,〔曰〕有所穆然深思焉,有所怡然高望而远志焉。

曰:“丘得其为人,黯然而黑,几然而长,眼如望羊,如王四国,非文王其谁能为此也!

”师襄子辟席再拜,曰:“师盖云文王操也。

” 孔子既不得用于卫,将西见赵简子。

至于河而闻窦鸣犊、舜华之死也,临河而叹曰:“美哉水,洋洋乎!

丘之不济此,命也夫!

”子贡趋而进曰:“敢问何谓也?

”孔子曰:“窦鸣犊,舜华,晋国之贤大夫也。

赵简子未得志之时,须此两人而后从政。

及其已得志,杀之乃从政。

丘闻之也,刳胎杀夭则麒麟不至郊,竭泽涸渔则蛟龙不合阴阳,覆巢毁卵则凤皇不翔。

何则?

君子讳伤其类也。

夫鸟兽之于不义也尚知辟之,而况乎丘哉!

”乃还息乎陬乡,作为陬操以哀之。

而反乎卫,入主蘧伯玉家。

他日,灵公问兵陈。

孔子曰:“俎豆之事则尝闻之,军旅之事未之学也。

”明日,与孔子语,见蜚雁,仰视之,色不在孔子。

孔子遂行,复如陈。

夏,卫灵公卒,立孙辄,是为卫出公。

六月,赵鞅内太子蒯聩于戚。

阳虎使太子絻,八人衰绖,伪自卫迎者,哭而入,遂居焉。

冬,蔡迁于州来。

是岁鲁哀公三年,而孔子年六十矣。

齐助卫围戚,以卫太子蒯聩在故也。

夏,鲁桓厘庙燔,南宫敬叔救火。

孔子在陈,闻之,曰:“灾必于桓厘庙乎?

”已而果然。

秋,季桓子病,辇而见鲁城,喟然叹曰:“昔此国几兴矣,以吾获罪于孔子,故不兴也。

”顾谓其嗣康子曰:“我即死,若必相鲁。

相鲁,必召仲尼。

”后数日,桓子卒,康子代立。

已葬,欲召仲尼。

公之鱼曰:“昔吾先君用之不终,终为诸侯笑。

今又用之,不能终,是再为诸侯笑。

”康子曰:“则谁召而可?

”曰:“必召冉求。

”于是使使召冉求。

冉求将行,孔子曰:“鲁人召求,非小用之,将大用之也。

”是日,孔子曰:“归乎归乎!

吾党之小子狂简,斐然成章,吾不知所以裁之。

”子赣知孔子思归,送冉求,因诫曰“即用,以孔子为招”云。

冉求既去,明年,孔子自陈迁于蔡。

蔡昭公将如吴,吴召之也。

前昭公欺其臣迁州来,后将往,大夫惧复迁,公孙翩射杀昭公。

楚侵蔡。

秋,齐景公卒。

明年,孔子自蔡如叶。

叶公问政,孔子曰:“政在来远附迩。

”他日,叶公问孔子于子路,子路不对。

孔子闻之,曰:“由,尔何不对曰‘其为人也,学道不倦,诲人不厌,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

” 去叶,反于蔡。

长沮、桀溺耦而耕,孔子以为隐者,使子路问津焉。

长沮曰:“彼执舆者为谁?

”子路曰:“为孔丘。

”曰:“是鲁孔丘与?

”曰:“然。

”曰:“是知津矣。

”桀溺谓子路曰:“子为谁?

”曰:“为仲由。

”曰:“子,孔丘之徒与?

”曰:“然。

”桀溺曰:“悠悠者天下皆是也,而谁以易之?

且与其从辟人之士,岂若从辟世之士哉!

”耰而不辍。

子路以告孔子,孔子怃然曰:“鸟兽不可与同群。

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

” 他日,子路行,遇荷莜丈人,曰:“子见夫子乎?

”丈人曰:“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孰为夫子!

”植其杖而芸。

子路以告,孔子曰:“隐者也。

”复往,则亡。

孔子迁于蔡三岁,吴伐陈。

楚救陈,军于城父。

闻孔子在陈蔡之闲,楚使人聘孔子。

孔子将往拜礼,陈蔡大夫谋曰:“孔子贤者,所刺讥皆中诸侯之疾。

今者久留陈蔡之闲,诸大夫所设行皆非仲尼之意。

今楚,大国也,来聘孔子。

孔子用于楚,则陈蔡用事大夫危矣。

”于是乃相与发徒役围孔子于野。

不得行,绝粮。

从者病,莫能兴。

孔子讲诵弦歌不衰。

子路愠见曰:“君子亦有穷乎?

”孔子曰:“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

” 子贡色作。

孔子曰:“赐,尔以予为多学而识之者与?

”曰:“然。

非与?

”孔子曰:“非也。

予一以贯之。

” 孔子知弟子有愠心,乃召子路而问曰:“诗云‘匪兕匪虎,率彼旷野’。

吾道非邪?

吾何为于此?

”子路曰:“意者吾未仁邪?

人之不我信也。

意者吾未知邪?

人之不我行也。

”孔子曰:“有是乎!

由,譬使仁者而必信,安有伯夷、叔齐?

使知者而必行,安有王子比干?

” 子路出,子贡入见。

孔子曰:“赐,诗云‘匪兕匪虎,率彼旷野’。

吾道非邪?

吾何为于此?

”子贡曰:“夫子之道至大也,故天下莫能容夫子。

夫子盖少贬焉?

”孔子曰:“赐,良农能稼而不能为穑,良工能巧而不能为顺。

君子能修其道,纲而纪之,统而理之,而不能为容。

今尔不修尔道而求为容。

赐,而志不远矣!

” 子贡出,颜回入见。

孔子曰:“回,诗云‘匪兕匪虎,率彼旷野’。

吾道非邪?

吾何为于此?

”颜回曰:“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

虽然,夫子推而行之,不容何病,不容然后见君子!

夫道之不修也,是吾丑也。

夫道既已大修而不用,是有国者之丑也。

不容何病,不容然后见君子!

”孔子欣然而笑曰:“有是哉颜氏之子!

使尔多财,吾为尔宰。

” 于是使子贡至楚。

楚昭王兴师迎孔子,然后得免。

昭王将以书社地七百里封孔子。

楚令尹子西曰:“王之使使诸侯有如子贡者乎?

”曰:“无有。

”“王之辅相有如颜回者乎?

”曰:“无有。

”“王之将率有如子路者乎?

”曰:“无有。

”“王之官尹有如宰予者乎?

”曰:“无有。

”“且楚之祖封于周,号为子男五十里。

今孔丘述三五之法,明周召之业,王若用之,则楚安得世世堂堂方数千里乎?

夫文王在丰,武王在镐,百里之君卒王天下。

今孔丘得据土壤,贤弟子为佐,非楚之福也。

”昭王乃止。

其秋,楚昭王卒于城父。

楚狂接舆歌而过孔子,曰:“凤兮凤兮,何德之衰!

往者不可谏兮,来者犹可追也!

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

”孔子下,欲与之言。

趋而去,弗得与之言。

于是孔子自楚反乎卫。

是岁也,孔子年六十三,而鲁哀公六年也。

其明年,吴与鲁会缯,征百牢。

太宰嚭召季康子。

康子使子贡往,然后得已。

孔子曰:“鲁卫之政,兄弟也。

”是时,卫君辄父不得立,在外,诸侯数以为让。

而孔子弟子多仕于卫,卫君欲得孔子为政。

子路曰:“卫君待子而为政,子将奚先?

”孔子曰:“必也正名乎!

”子路曰:“有是哉,子之迂也!

何其正也?

”孔子曰:“野哉由也!

夫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错手足矣。

夫君子为之必可名,言之必可行。

君子于其言,无所茍而已矣。

” 其明年,冉有为季氏将师,与齐战于郎,克之。

季康子曰:“子之于军旅,学之乎?

性之乎?

”冉有曰:“学之于孔子。

”季康子曰:“孔子何如人哉?

”对曰:“用之有名。

播之百姓,质诸鬼神而无憾。

求之至于此道,虽累千社,夫子不利也。

”康子曰:“我欲召之,可乎?

”对曰:“欲召之,则毋以小人固之,则可矣。

”而卫孔文子将攻太叔,问策于仲尼。

仲尼辞不知,退而命载而行,曰:“鸟能择木,木岂能择鸟乎!

”文子固止。

会季康子逐公华、公宾、公林,以币迎孔子,孔子归鲁。

孔子之去鲁凡十四岁而反乎鲁。

鲁哀公问政,对曰:“政在选臣。

”季康子问政,曰:“举直错诸枉,则枉者直。

”康子患盗,孔子曰:“茍子之不欲,虽赏之不窃。

”然鲁终不能用孔子,孔子亦不求仕。

孔子之时,周室微而礼乐废,诗书缺。

追迹三代之礼,序书传,上纪唐虞之际,下至秦缪,编次其事。

曰:“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

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

足,则吾能征之矣。

”观殷夏所损益,曰:“后虽百世可知也,【集解】何晏曰:“物类相召,势数相生,其变有常,故可预知者也。

”以一文一质。

周监二代,郁郁乎文哉。

吾从周。

”故书传、礼记自孔氏。

孔子语鲁大师:“乐其可知也。

始作翕如,纵之纯如,皦如,绎如也,以成。

”“吾自卫反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所。

” 古者诗三千馀篇,及至孔子,去其重,取可施于礼义,上采契后稷,中述殷周之盛,至幽厉之缺,始于衽席,故曰“关雎之乱以为风始,鹿鸣为小雅始,文王为大雅始,清庙为颂始”。

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以求合韶武雅颂之音。

礼乐自此可得而述,以备王道,成六艺。

孔子晚而喜易,序彖、系、象、说卦、文言。

读易,韦编三绝。

曰:“假我数年,若是,我于易则彬彬矣。

” 孔子以诗书礼乐教,弟子盖三千焉,身通六艺者七十有二人。

如颜浊邹之徒,颇受业者甚众。

孔子以四教:文,行,忠,信。

绝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

所慎:齐,战,疾。

子罕言利与命与仁。

不愤不启,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弗复也。

其于乡党,恂恂似不能言者。

其于宗庙朝廷,辩辩言,唯谨尔。

朝,与上大夫言,闇闇如也。

与下大夫言,侃侃如也。

入公门,鞠躬如也。

趋进,翼如也。

君召使傧,色勃如也。

君命召,不俟驾行矣。

鱼馁,肉败,割不正,不食。

席不正,不坐。

食于有丧者之侧,未尝饱也。

是日哭,则不歌。

见齐衰、瞽者,虽童子必变。

“三人行,必得我师。

”“德之不修,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

”使人歌,善,则使复之,然后和之。

子不语:怪,力,乱,神。

子贡曰:“夫子之文章,可得闻也。

夫子言天道与性命,弗可得闻也已。

”颜渊喟然叹曰:“仰之弥高,钻之弥坚。

瞻之在前,忽焉在后。

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欲罢不能。

既竭我才,如有所立,卓尔。

虽欲从之,蔑由也已。

”达巷党人〔童子〕曰:“大哉孔子,博学而无所成名。

”子闻之曰:“我何执?

执御乎?

执射乎?

我执御矣。

”牢曰:“子云‘不试,故艺’。

” 鲁哀公十四年春,狩大野。

叔孙氏车子锄获兽,以为不祥。

仲尼视之,曰:“麟也。

”取之。

曰:“河不出图,雒不出书,吾已矣夫!

”颜渊死,孔子曰:“天丧予!

”及西狩见麟,曰:“吾道穷矣!

”喟然叹曰:“莫知我夫!

”子贡曰:“何为莫知子?

”子曰:“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知我者其天乎!

” “不降其志,不辱其身,伯夷、叔齐乎!

”谓“柳下惠、少连降志辱身矣”。

谓“虞仲、夷逸隐居放言,行中清,废中权”。

“我则异于是,无可无不可。

” 子曰:“弗乎弗乎,君子病没世而名不称焉。

吾道不行矣,吾何以自见于后世哉?

”乃因史记作春秋,上至隐公,下讫哀公十四年,十二公。

据鲁,亲周,故殷,运之三代。

约其文辞而指博。

故吴楚之君自称王,而春秋贬之曰“子”。

践土之会实召周天子,而春秋讳之曰“天王狩于河阳”:推此类以绳当世。

贬损之义,后有王者举而开之。

春秋之义行,则天下乱臣贼\子惧焉。

孔子在位听讼,文辞有可与人共者,弗独有也。

至于为春秋,笔则笔,削则削,子夏之徒不能赞一辞。

弟子受春秋,孔子曰:“后世知丘者以春秋,而罪丘者亦以春秋。

” 明岁,子路死于卫。

孔子病,子贡请见。

孔子方负杖逍遥于门,曰:“赐,汝来何其晚也?

”孔子因叹,歌曰:“太山坏乎!

梁柱摧乎!

哲人萎乎!

”因以涕下。

谓子贡曰:“天下无道久矣,莫能宗予。

夏人殡于东阶,周人于西阶,殷人两柱闲。

昨暮予梦坐奠两柱之闲,予始殷人也。

”后七日卒。

孔子年七十三,以鲁哀公十六年四月己丑卒。

哀公诔之曰:“旻天不吊,不慭遗一老,俾屏余一人以在位,茕茕余在疚。

呜呼哀哉!

尼父,毋自律!

”子贡曰:“君其不没于鲁乎!

夫子之言曰:‘礼失则昏,名失则愆。

失志为昏,失所为愆。

’生不能用,死而诔之,非礼也。

称‘余一人’,非名也。

” 孔子葬鲁城北泗上,弟子皆服三年。

三年心丧毕,相诀而去,则哭,各复尽哀。

或复留。

唯子赣庐于冢上,凡六年,然后去。

弟子及鲁人往从冢而家者百有馀室,因命曰孔里。

鲁世世相传以岁时奉祠孔子冢,而诸儒亦讲礼乡饮大射于孔子冢。

孔子冢大一顷。

故所居堂弟子内,后世因庙藏孔子衣冠琴车书,至于汉二百馀年不绝。

高皇帝过鲁,以太牢祠焉。

诸侯卿相至,常先谒然后从政。

孔子生鲤,字伯鱼。

伯鱼年五十,先孔子死。

伯鱼生伋,字子思,年六十二。

尝困于宋。

子思作中庸。

子思生白,字子上,年四十七。

子上生求,字子家,年四十五。

子家生箕,字子京,年四十六。

子京生穿,字子高,年五十一。

子高生子慎,年五十七,尝为魏相。

子慎生鲋,年五十七,为陈王涉博士,死于陈下。

鲋弟子襄,年五十七。

尝为孝惠皇帝博士,迁为长沙太守。

长九尺六寸。

子襄生忠,年五十七。

忠生武,武生延年及安国。

安国为今皇帝博士,至临淮太守,蚤卒。

安国生昂,昂生驩。

太史公曰:诗有之:“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虽不能至,然心乡往之。

余读孔氏书,想见其为人。

适鲁,观仲尼庙堂车服礼器,诸生以时习礼其家,余祗回留之不能去云。

天下君王至于贤人众矣,当时则荣,没则已焉。

孔子布衣,传十馀世,学者宗之。

自天子王侯,中国言六艺者折中于夫子,可谓至圣矣!

史记·三十世家·田敬仲完世家

〔司马迁〕 〔汉〕

陈完者,陈废公(史记误为厉公)他之子也。

完生,周太史过陈,陈废公使卜完,卦得观之否:“是为观国之光,利用宾于王。

此其代陈有国乎?

不在此而在异国乎?

非此其身也,在其子孙。

若在异国,必姜姓。

姜姓,四岳之后。

物莫能两大,陈衰,此其昌乎?

” 废公者,陈文公少子也,其母蔡女。

文公卒,废公兄鲍立,是为桓公。

桓公与他异母。

及桓公病,蔡人为他杀桓公鲍及太子免而立他,为废公。

废公既立,娶蔡女。

蔡女淫于蔡人,数归,废公亦数如蔡。

桓公之少子林怨废公杀其父与兄,乃令蔡人诱厉公而杀之。

林自立,是为庄公。

故陈完不得立,为陈大夫。

厉公之杀,以淫出国,故春秋曰“蔡人杀陈他”,罪之也。

庄公卒,立弟杵臼,是为宣公。

宣公21年,杀其太子御寇。

御寇与完相爱,恐祸及己,完故奔齐。

齐桓公欲使为卿,辞曰:“羁旅之臣幸得免负檐,君之惠也,不敢当高位。

”桓公使为工正。

齐懿仲欲妻完,卜之,占曰:“是谓凤皇于蜚,和鸣锵锵。

有妫之后,将育于姜。

五世其昌,并于正卿。

八世之后,莫之与京。

”卒妻完。

完之奔齐,齐桓公立十四年矣。

完卒,谥为敬仲。

仲生孟夷。

敬仲之如齐,以陈字为田氏。

田孟夷生湣孟庄,田湣孟庄生文子须无。

田文子事齐庄公。

晋之大夫栾逞作乱于晋,来奔齐,齐庄公厚客之。

晏婴与田文子谏,庄公弗听。

文子卒,生桓子无宇。

田桓子无宇有力,事齐庄公,甚有宠。

无宇卒,生武子开与釐子乞。

田釐子乞事齐景公为大夫,其收赋税于民以小斗受之,其禀予民以大斗,行阴德于民,而景公弗禁。

由此田氏得齐众心,宗族益彊,民思田氏。

晏子数谏景公,景公弗听。

已而使于晋,与叔向私语曰:“齐国之政卒归于田氏矣。

” 晏婴卒后,范、中行氏反晋。

晋攻之急,范、中行请粟于齐。

田乞欲为乱,树党于诸侯,乃说景公曰:“范、中行数有德于齐,齐不可不救。

”齐使田乞救之而输之粟。

景公太子死,后有宠姬曰芮子,生子荼。

景公病,命其相国惠子与高昭子以子荼为太子。

景公卒,两相高、国立荼,是为晏孺子。

而田乞不说,欲立景公他子阳生。

阳生素与乞欢。

晏孺子之立也,阳生奔鲁。

田乞伪事高昭子、国惠子者,每朝代参乘,言曰:“始诸大夫不欲立孺子。

孺子既立,君相之,大夫皆自危,谋作乱。

”又绐大夫曰:“高昭子可畏也,及未发先之。

”诸大夫从之。

田乞、鲍牧与大夫以兵入公室,攻高昭子。

昭子闻之,与国惠子救公。

公师败。

田乞之众追国惠子,惠子奔莒,遂返杀高昭子。

晏圉奔鲁。

田乞使人之鲁,迎阳生。

阳生至齐,匿田乞家。

请诸大夫曰:“常之母有鱼菽之祭,幸而来会饮。

”会饮田氏。

田乞盛阳生橐中,置坐中央。

发橐,出阳生,曰:“此乃齐君矣。

”大夫皆伏谒。

将盟立之,田乞诬曰:“吾与鲍牧谋共立阳生也。

”鲍牧怒曰:“大夫忘景公之命乎?

”诸大夫欲悔,阳生乃顿首曰:“可则立之,不可则已。

”鲍牧恐祸及己,乃复曰:“皆景公之子,何为不可!

”遂立阳生于田乞之家,是为悼公。

乃使人迁晏孺子于骀,而杀孺子荼。

悼公既立,田乞为相,专齐政。

四年,田乞卒,子常代立,是为田成子。

鲍息与齐悼公有郄,弑悼公。

齐人共立其子壬,是为简公。

田常成子与监止俱为左右相,相简公。

田常心害监止,监止幸于简公,权弗能去。

于是田常复修釐子之政,以大斗出贷,以小斗收。

齐人歌之曰:“妪乎采芑,归乎田成子!

”齐大夫朝,御鞅谏简公曰:“田、监不可并也,君其择焉。

”君弗听。

子我者,监止之宗人也,常与田氏有却。

田氏疏族田豹事子我有宠。

子我曰:“吾欲尽灭田氏适,以豹代田氏宗。

”豹曰:“臣于田氏疏矣。

”不听。

已而豹谓田氏曰:“子我将诛田氏,田氏弗先,祸及矣。

”子我舍公宫,田常兄弟四人乘如公宫,欲杀子我。

子我闭门。

简公与妇人饮檀台,将欲击田常。

太史子馀曰:“田常非敢为乱,将除害。

”简公乃止。

田常出,闻简公怒,恐诛,将出亡。

田子行曰:“需,事之贼也。

”田常于是击子我。

子我率其徒攻田氏,不胜,出亡。

田氏之徒追杀子我及监止。

简公出奔,田氏之徒追执简公于徐州。

简公曰:“蚤从御鞅之言,不及此难。

”田氏之徒恐简公复立而诛己,遂杀简公。

简公立四年而杀。

于是田常立简公弟骜,是为平公。

平公即位,田常为相。

田常既杀简公,惧诸侯共诛己,乃尽归鲁、卫侵地,西约晋、韩、魏、赵氏,南通吴、越之使,修功行赏,亲于百姓,以故齐复定。

田常言于齐平公曰:“德施人之所欲,君其行之。

刑罚人之所恶,臣请行之。

”行之五年,齐国之政皆归田常。

田常于是尽诛鲍、晏、监止及公族之彊者,而割齐自安平以东至琅邪,自为封邑。

封邑大于平公之所食。

田常乃选齐国中女子长七尺以上为后宫,后宫以百数,而使宾客舍人出入后宫者不禁。

及田常卒,有七十馀男。

田常卒,子襄子盘代立,相齐。

常谥为成子。

田襄子既相齐宣公,三晋杀知伯,分其地。

襄子使其兄弟宗人尽为齐都邑大夫,与三晋通使,且以有齐国。

襄子卒,子庄子白立。

田庄子相齐宣公。

宣公四十三年,伐晋,毁黄城,围阳狐。

明年,伐鲁、葛及安陵。

明年,取鲁之一城。

庄子卒,子太公和立。

田太公相齐宣公。

宣公四十八年,取鲁之郕。

明年,宣公与郑人会西城。

伐卫,取毌丘。

宣公51年卒,田会自廪丘反。

宣公卒,子康公贷立。

贷立14年,淫于酒妇人,不听政。

太公乃迁康公于海上,食一城,以奉其先祀。

明年,鲁败齐平陆。

3年,太公与魏文侯会浊泽,求为诸侯。

魏文侯乃使使言周天子及诸侯,请立齐相田和为诸侯。

周天子许之。

康公之19年,田和立为齐侯,列于周室,纪元年。

齐侯太公和立二年,和卒,子桓公午立。

桓公午五年,秦、魏攻韩,韩求救于齐。

齐桓公召大臣而谋曰:“蚤救之孰与晚救之?

”驺忌曰:“不若勿救。

”段干朋曰:“不救,则韩且折而入于魏,不若救之。

”田臣思曰:“过矣君之谋也!

秦、魏攻韩、楚,赵必救之,是天以燕予齐也。

”桓公曰:“善”。

乃阴告韩使者而遣之。

韩自以为得齐之救,因与秦、魏战。

楚、赵闻之,果起兵而救之。

齐因起兵袭燕国,取桑丘。

6年,救卫。

桓公卒,子威王因齐立。

是岁,故齐康公卒,绝无后,奉邑皆入田氏。

齐威王元年,三晋因齐丧来伐我灵丘。

3年,三晋灭晋后而分其地。

6年,鲁伐我,入阳关。

晋伐我,至博陵。

7年,卫伐我,取薛陵。

九年,赵伐我,取甄。

威王初即位以来,不治,委政卿大夫,9年之间,诸侯并伐,国人不治。

于是威王召即墨大夫而语之曰:“自子之居即墨也,毁言日至。

然吾使人视即墨,田野辟,民人给,官无留事,东方以宁。

是子不事吾左右以求誉也。

”封之万家。

召阿大夫语曰:“自子之守阿,誉言日闻。

然使使视阿,田野不辟,民贫苦。

昔日赵攻甄,子弗能救。

卫取薛陵,子弗知。

是子以币厚吾左右以求誉也。

”是日,烹阿大夫,及左右尝誉者皆并烹之。

遂起兵西击赵、卫,败魏于浊泽而围惠王。

惠王请献观以和解,赵人归我长城。

于是齐国震惧,人人不敢饰非,务尽其诚。

齐国大治。

诸侯闻之,莫敢致兵于齐20馀年。

驺忌子以鼓琴见威王,威王说而舍之右室。

须臾,王鼓琴,驺忌子推户入曰:“善哉鼓琴!

”王勃然不说,去琴按剑曰:“夫子见容未察,何以知其善也?

”驺忌子曰:“夫大弦浊以春温者,君也。

小弦廉折以清者,相也。

攫之深,醳之愉者,政令也。

钧谐以鸣,大小相益,回邪而不相害者,四时也:吾是以知其善也。

”王曰:“善语音。

”驺忌子曰:“何独语音,夫治国家而弭人民皆在其中。

”王又勃然不说曰:“若夫语五音之纪,信未有如夫子者也。

若夫治国家而弭人民,又何为乎丝桐之间?

”驺忌子曰:“夫大弦浊以春温者,君也。

小弦廉折以清者,相也。

攫之深而舍之愉者,政令也。

钧谐以鸣,大小相益,回邪而不相害者,四时也。

夫复而不乱者,所以治昌也。

连而径者,所以存亡也:故曰琴音调而天下治。

夫治国家而弭人民者,无若乎五音者。

”王曰:“善。

” 驺忌子见三月而受相印。

淳于髡见之曰:“善说哉!

髡有愚志,原陈诸前。

”驺忌子曰:“谨受教。

”淳于髡曰:“得全全昌,失全全亡。

”驺忌子曰:“谨受令,请谨毋离前。

”淳于髡曰:“豨膏棘轴,所以为滑也,然而不能运方穿。

”驺忌子曰:“谨受令,请谨事左右。

”淳于髡曰:“弓胶昔干,所以为合也,然而不能傅合疏罅。

”驺忌子曰:“谨受令,请谨自附于万民。

”淳于髡曰:“狐裘虽敝,不可补以黄狗之皮。

”驺忌子曰:“谨受令,请谨择君子,毋杂小人其间。

”淳于髡曰:“大车不较,不能载其常任。

琴瑟不较,不能成其五音。

”驺忌子曰:“谨受令,请谨修法律而督奸吏。

”淳于髡说毕,趋出,至门,而面其仆曰:“是人者,吾语之微言五,其应我若响之应声,是人必封不久矣。

”居期年,封以下邳,号曰成侯。

威王23年,与赵王会平陆。

二十四年,与魏王会田于郊。

魏王问曰:“王亦有宝乎?

”威王曰:“无有。

”梁王曰:“若寡人国小也,尚有径寸之珠照车前后各十二乘者十枚,奈何以万乘之国而无宝乎?

”威王曰:“寡人之所以为宝与王异。

吾臣有檀子者,使守南城,则楚人不敢为寇东取,泗上十二诸侯皆来朝。

吾臣有朌子者,使守高唐,则赵人不敢东渔于河。

吾吏有黔夫者,使守徐州,则燕人祭北门,赵人祭西门,徙而从者七千馀家。

吾臣有种首者,使备盗贼,则道不拾遗。

将以照千里,岂特十二乘哉!

”梁惠王惭,不怿而去。

26年,魏惠王围邯郸,赵求救于齐。

齐威王召大臣而谋曰:“救赵孰与勿救?

”驺忌子曰:“不如勿救。

”段干朋曰:“不救则不义,且不利。

”威王曰:“何也?

”对曰:“夫魏氏并邯郸,其于齐何利哉?

且夫救赵而军其郊,是赵不伐而魏全也。

故不如南攻襄陵以弊魏,邯郸拔而乘魏之弊。

”威王从其计。

其后成侯驺忌与田忌不善,公孙阅谓成侯忌曰:“公何不谋伐魏,田忌必将。

战胜有功,则公之谋中也。

战不胜,非前死则后北,而命在公矣。

”于是成侯言威王,使田忌南攻襄陵。

十月,邯郸拔,齐因起兵击魏,大败之桂陵。

于是齐最彊于诸侯,自称为王,以令天下。

33年,杀其大夫牟辛。

35年,公孙阅又谓成侯忌曰:“公何不令人操十金卜于市,曰『我田忌之人也。

吾三战而三胜,声威天下。

欲为大事,亦吉乎不吉乎』?

”卜者出,因令人捕为之卜者,验其辞于王之所。

田忌闻之,因率其徒袭攻临淄,求成侯,不胜而饹。

36年,威王卒,子宣王辟彊立。

宣王元年,秦用商鞅。

周致伯于秦孝公。

2年,魏伐赵。

赵与韩亲,共击魏。

赵不利,战于南梁。

宣王召田忌复故位。

韩氏请救于齐。

宣王召大臣而谋曰:“蚤救孰与晚救?

”驺忌子曰:“不如勿救。

”田忌曰:“弗救,则韩且折而入于魏,不如蚤救之。

”孙子曰:“夫韩、魏之兵未弊而救之,是吾代韩受魏之兵,顾反听命于韩也。

且魏有破国之志,韩见亡,必东面而愬于齐矣。

吾因深结韩之亲而晚承魏之弊,则可重利而得尊名也。

”宣王曰:“善。

”乃阴告韩之使者而遣之。

韩因恃齐,五战不胜,而东委国于齐。

齐因起兵,使田忌、田婴将,孙子为师,救韩、赵以击魏,大败之马陵,杀其将庞涓,虏魏太子申。

其后三晋之王皆因田婴朝齐王于博望,盟而去。

7年,与魏王会平阿南。

明年,复会甄。

魏惠王卒。

明年,与魏襄王会徐州,诸侯相王也。

10年,楚围我徐州。

11年,与魏伐赵,赵决河水灌齐、魏,兵罢。

18年,秦惠王称王。

宣王喜文学游说之士,自如驺衍、淳于髡、田骈、接予、慎到、环渊之徒76人,皆赐列第,为上大夫,不治而议论。

是以齐稷下学士复盛,且数百千人。

19年,宣王卒,子湣王地立。

湣王元年,秦使张仪与诸侯执政会于啮桑。

3年,封田婴于薛。

4年,迎妇于秦。

7年,与宋攻魏,败之观泽。

12年,攻魏。

楚围雍氏,秦败屈丐。

苏代谓田轸曰:“臣原有谒于公,其为事甚完,使楚利公,成为福,不成亦为福。

今者臣立于门,客有言曰魏王谓韩冯、张仪曰:『煮枣将拔,齐兵又进,子来救寡人则可矣。

不救寡人,寡人弗能拔。

』此特转辞也。

秦、韩之兵毋东,旬馀,则魏氏转韩从秦,秦逐张仪,交臂而事齐楚,此公之事成也。

”田轸曰:“柰何使无东?

”对曰:“韩冯之救魏之辞,必不谓韩王曰『冯以为魏』,必曰『冯将以秦韩之兵东却齐宋,冯因抟三国之兵,乘屈丐之弊,南割于楚,故地必尽得之矣』。

张仪救魏之辞,必不谓秦王曰『仪以为魏』,必曰『仪且以秦韩之兵东距齐宋,仪将抟三国之兵,乘屈丐之弊,南割于楚,名存亡国,实伐三川而归,此王业也』。

公令楚王与韩氏地,使秦制和,谓秦王曰『请与韩地,而王以施三川,韩氏之兵不用而得地于楚』。

韩冯之东兵之辞且谓秦何?

曰『秦兵不用而得三川,伐楚韩以窘魏,魏氏不敢东,是孤齐也』。

张仪之东兵之辞且谓何?

曰『秦韩欲地而兵有案,声威发于魏,魏氏之欲不失齐楚者有资矣』。

魏氏转秦韩争事齐楚,楚王欲而无与地,公令秦韩之兵不用而得地,有一大德也。

秦韩之王劫于韩冯、张仪而东兵以徇服魏,公常执左券以责于秦韩,此其善于公而恶张子多资矣。

” 13年,秦惠王卒。

23年,与秦击败楚于重丘。

24年,秦使泾阳君质于齐。

25年,归泾阳君于秦。

孟尝君薛文入秦,即相秦。

文亡去。

26年,齐与韩魏共攻秦,至函谷军焉。

28年,秦与韩河外以和,兵罢。

29年,赵杀其主父。

齐佐赵灭中山。

36年,王为东帝,秦昭王为西帝。

苏代自燕来,入齐,见于章华东门。

齐王曰:“嘻,善,子来!

秦使魏厓致帝,子以为何如?

”对曰:“王之问臣也卒,而患之所从来微,原王受之而勿备称也。

秦称之,天下安之,王乃称之,无后也。

且让争帝名,无伤也。

秦称之,天下恶之,王因勿称,以收天下,此大资也。

且天下立两帝,王以天下为尊齐乎?

尊秦乎?

”王曰:“尊秦。

”曰:“释帝,天下爱齐乎?

爱秦乎?

”王曰:“爱齐而憎秦。

”曰:“两帝立约伐赵,孰与伐桀宋之利?

”王曰:“伐桀宋利。

”对曰:“夫约钧,然与秦为帝而天下独尊秦而轻齐,释帝则天下爱齐而憎秦,伐赵不如伐桀宋之利,故原王明释帝以收天下,倍约宾秦,无争重,而王以其间举宋。

夫有宋,卫之阳地危。

有济西,赵之阿东国危。

有淮北,楚之东国危。

有陶、平陆,梁门不开。

释帝而贷之以伐桀宋之事,国重而名尊,燕楚所以形服,天下莫敢不听,此汤武之举也。

敬秦以为名,而后使天下憎之,此所谓以卑为尊者也。

原王孰虑之。

”于是齐去帝复为王,秦亦去帝位。

38年,伐宋。

秦昭王怒曰:“吾爱宋与爱新城、阳晋同。

韩聂与吾友也,而攻吾所爱,何也?

”苏代为齐谓秦王曰:“韩聂之攻宋,所以为王也。

齐彊,辅之以宋,楚魏必恐,恐必西事秦,是王不烦一兵,不伤一士,无事而割安邑也,此韩聂之所祷于王也。

”秦王曰:“吾患齐之难知。

一从一衡,其说何也?

”对曰:“天下国令齐可知乎?

齐以攻宋,其知事秦以万乘之国自辅,不西事秦则宋治不安。

中国白头游敖之士皆积智欲离齐秦之交,伏式结轶西驰者,未有一人言善齐者也,伏式结轶东驰者,未有一人言善秦者也。

何则?

皆不欲齐秦之合也。

何晋楚之智而齐秦之愚也!

晋楚合必议齐秦,齐秦合必图晋楚,请以此决事。

”秦王曰:“诺。

”于是齐遂伐宋,宋王出亡,死于温。

齐南割楚之淮北,西侵三晋,欲以并周室,为天子。

泗上诸侯邹鲁之君皆称臣,诸侯恐惧。

39年,秦来伐,拔我列城九。

40年,燕、秦、楚、三晋合谋,各出锐师以伐,败我济西。

王解而却。

燕将乐毅遂入临淄,尽取齐之宝藏器。

湣王出亡,之卫。

卫君辟宫舍之,称臣而共具。

湣王不逊,人侵之。

湣王去,走邹、鲁,有骄色,邹、鲁君弗内,遂走莒。

楚使淖齿将兵救齐,因相齐湣王。

淖齿遂杀湣王而与燕共分齐之侵地卤器。

湣王之遇杀,其子法章变名姓为莒太史敫家庸。

太史敫女奇法章状貌,以为非恒人,怜而常窃衣食之,而与私通焉。

淖齿既以去莒,莒中人及齐亡臣相聚求湣王子,欲立之。

法章惧其诛己也,久之,乃敢自言“我湣王子也”。

于是莒人共立法章,是为襄王。

以保莒城而布告齐国中:“王已立在莒矣。

” 襄王既立,立太史氏女为王后,是为君王后,生子建。

太史敫曰:“女不取媒因自嫁,非吾种也,污吾世。

”终身不睹君王后。

君王后贤,不以不睹故失人子之礼。

襄王在莒5年,田单以即墨攻破燕军,迎襄王于莒,入临菑。

齐故地尽复属齐。

齐封田单为安平君。

14年,秦击我刚寿。

19年,襄王卒,子建立。

王建立6年,秦攻赵,齐楚救之。

秦计曰:“齐楚救赵,亲则退兵,不亲遂攻之。

”赵无食,请粟于齐,齐不听。

周子曰:“不如听之以退秦兵,不听则秦兵不却,是秦之计中而齐楚之计过也。

且赵之于齐楚,扞蔽也,犹齿之有唇也,唇亡则齿寒。

今日亡赵,明日患及齐楚。

且救赵之务,宜若奉漏甕沃焦釜也。

夫救赵,高义也。

却秦兵,显名也。

义救亡国,威却强秦之兵,不务为此而务爱粟,为国计者过矣。

”齐王弗听。

秦破赵于长平四十馀万,遂围邯郸。

16年,秦灭周。

君王后卒。

23年,秦置东郡。

28年,王入朝秦,秦王政置酒咸阳。

35年,秦灭韩。

37年,秦灭赵。

38年,燕使荆轲刺秦王,秦王觉,杀轲。

明年,秦破燕,燕王亡走辽东。

明年,秦灭魏,秦兵次于历下。

42年,秦灭楚。

明年,虏代王嘉,灭燕王喜。

44年,秦兵击齐。

齐王听相后胜计,不战,以兵降秦。

秦虏王建,迁之共。

遂灭齐为郡。

天下壹并于秦,秦王政立号为皇帝。

始,君王后贤,事秦谨,与诸侯信,齐亦东边海上,秦日夜攻三晋、燕、楚,五国各自救于秦,以故王建立四十馀年不受兵。

君王后死,后胜相齐,多受秦间金,多使宾客入秦,秦又多予金,客皆为反间,劝王去从朝秦,不修攻战之备,不助五国攻秦,秦以故得灭五国。

五国已亡,秦兵卒入临淄,民莫敢格者。

王建遂降,迁于共。

故齐人怨王建不蚤与诸侯合从攻秦,听奸臣宾客以亡其国,歌之曰:“松耶柏耶?

住建共者客耶?

”疾建用客之不详也。

太史公曰:盖孔子晚而喜易。

易之为术,幽明远矣,非通人达才孰能注意焉!

故周太史之卦田敬仲完,占至十世之后。

及完奔齐,懿仲卜之亦云。

田乞及常所以比犯二君,专齐国之政,非必事势之渐然也,盖若遵厌兆祥云。

田完避难,奔于大姜。

始辞羁旅,终然凤皇。

物莫两盛,代五其昌。

二君比犯,三晋争强。

和始擅命,威遂称王。

祭急燕、赵,弟列康、庄。

秦假东帝,莒立法章。

王建失国,松柏苍苍。

史记·三十世家·韩世家

〔司马迁〕 〔汉〕

韩之先与周同姓,姓姬氏。

其后苗裔事晋,得封于韩原,曰韩武子。

武子后三世有韩厥,从封姓为韩氏。

韩厥,晋景公之三年,晋司寇屠岸贾将作乱,诛灵公之贼赵盾。

赵盾已死矣,欲诛其子赵朔。

韩厥止贾,贾不听。

厥告赵朔令亡。

朔曰:“子必能不绝赵祀,死不恨矣。

”韩厥许之。

及贾诛赵氏,厥称疾不出。

程婴、公孙杵臼之藏赵孤赵武也,厥知之。

景公十一年,厥与郤克将兵八百乘伐齐,败齐顷公于鞍,获逢丑父。

于是晋作六卿,而韩厥在一卿之位,号为献子。

晋景公十七年,病,卜大业之不遂者为祟。

韩厥称赵成季之功,今后无祀,以感景公。

景公问曰:“尚有世乎?

”厥于是言赵武,而复与故赵氏田邑,续赵氏祀。

晋悼公之七年,韩献子老。

献子卒,子宣子代。

宣字徙居州。

晋平公十四年,吴季札使晋,曰:“晋国之政卒归于韩、魏、赵矣。

”晋顷公十二年,韩宣子与赵、魏共分祁氏、羊舌氏十县。

晋定公十五年,宣子与赵简子侵伐范、中行氏。

宣子卒,子贞子代立。

贞子徙居平阳。

贞子卒,子简子代。

简子卒,子庄子代。

庄子卒,子康子代。

康子与赵襄子、魏桓子共败知伯,分其地,地益大,大于诸侯。

康子卒,子武子代。

武子二年,伐郑,杀其君幽公。

十六年,武子卒,子景侯立。

景侯虔元年,伐郑,取雍丘。

二年,郑败我负黍。

六年,与赵、魏俱得列为诸侯。

九年,郑围我阳翟。

景侯卒,子列侯取立。

列侯三年,聂政杀韩相侠累。

九年,秦伐我宜阳,取六邑。

十三年,列侯卒,子文侯立。

是岁魏文侯卒。

文侯二年,伐郑,取阳城。

伐宋,到彭城,执宋君。

七年,伐齐,至桑丘。

郑反晋。

九年,伐齐,至灵丘。

十年,文侯卒,子哀侯立。

哀侯元年,与赵、魏分晋国。

二年,灭郑,因徙都郑。

六年,韩严弑其君哀侯。

而子懿侯立。

懿侯二年,魏败我马陵。

五年,与魏惠王会宅阳。

九年,魏败我浍。

十二年,懿侯卒,子昭侯立。

昭侯元年,秦败我西山。

二年,宋取我黄池。

魏取朱。

六年,伐东周,取陵观、邢丘。

八年,申不害相韩,修术行道,国内以治,诸侯不来侵伐。

十年,韩姬弑其君悼公。

十一年,昭侯如秦。

二十二年,申不害死。

二十四年,秦来拔我宜阳。

二十五年,旱,作高门。

屈宜臼曰:“昭侯不出此门。

何也?

不时。

吾所谓时者,非时日也,人固有利不利时。

昭侯尝利矣,不作高门。

往年秦拔宜阳,今年旱,昭侯不以此时恤民之急,而顾益奢,此谓‘时绌举赢’。

”二十六年,高门成,昭侯卒,果不出此门。

子宣惠王立。

宣惠王五年,张仪相秦。

八年,魏败我将韩举。

十一年,君号为王。

与赵会区鼠。

十四,秦伐败我鄢。

十六年,秦败我修鱼,虏得韩将宧、申差于浊泽。

韩氏急,公仲谓韩王曰:“与国非可恃也。

今秦之欲伐楚久矣,王不如因张仪为和于秦,赂以一名都,具甲,与之南伐楚,此以一易二之计也。

”韩王曰:“善。

”乃警公仲之行,将西购于秦。

楚王闻之大恐,召陈轸告之。

陈轸曰:“秦之欲伐楚久矣,今又得韩之名都一而具甲,秦韩并兵而伐楚,此秦所祷祀而求也。

今已得之矣,楚国必伐矣。

王听臣为之警四境之内,起师言救韩,命战车满道路,发信臣,多其车,重其币,使信王之救己也。

纵韩不能听我,韩必德王也,必不为雁行以来,是秦韩不和也,兵虽至,楚不大病也。

为能听我绝和于秦,秦必大怒,以厚怨韩。

韩之南交楚,必轻秦。

轻秦,其应秦必不敬:是因秦、韩之兵而免楚国之患也。

”楚王曰:“善。

”乃警四境之内,兴师言救韩。

命战车满道路,发信臣,多其车,重其币。

谓韩王曰:“不谷国虽小,已悉发之矣。

原大国遂肆志于秦,不谷将以楚殉韩。

”韩王闻之大说,乃止公仲之行。

公仲曰:“不可。

夫以实伐我者秦也,以虚名救我者楚也。

王恃楚之虚名,而轻绝强秦之敌,王必为天下大笑。

且楚韩非兄弟之国也,又非素约而谋伐秦也。

已有伐形,因发兵言救韩,此必陈轸之谋也。

且王已使人报于秦矣,今不行,是欺秦也。

夫轻欺强秦而信楚之谋臣,恐王必悔之。

”韩王不听,遂绝于秦。

秦因大怒,益甲伐韩,大战,楚救不至韩。

十九年,大破我岸门。

太子仓质于秦以和。

二十一年,与秦共攻楚,败楚将屈丐,斩首八万于丹阳。

”是岁,宣惠王卒,太子仓立,是为襄王。

襄王四年,与秦武王会临晋。

其秋,秦使甘茂攻我宜阳。

五年,秦拔我宜阳,斩首六万。

秦武王卒。

六年,秦复与我武遂。

九年,秦复取我武遂。

十年,太子婴朝秦而归。

十一年,秦伐我,取穰。

与秦伐楚,败楚将唐眛。

十二年,太子婴死。

公子咎、公子虮虱争为太子。

时虮虱质于楚。

苏代谓韩咎曰:“虮虱亡在楚,楚王欲内之甚。

今楚兵十馀万在方城之外,公何不令楚王筑万室之都雍氏之旁,韩必起兵以救之,公必将矣。

公因以韩楚之兵奉虮虱而内之,其听公必矣,必以楚韩封公也。

”韩咎从其计。

楚围雍氏,韩求救于秦。

秦未为发,使公孙昧入韩。

公仲曰:“子以秦为且救韩乎?

”对曰:“秦王之言曰‘请道南郑、蓝田,出兵于楚以待公’,殆不合矣。

”公仲曰:“子以为果乎?

”对曰:“秦王必祖张仪之故智。

”楚威王攻梁也,张仪谓秦王曰:‘与楚攻魏,魏折而入于楚,韩固其与国也,是秦孤也。

不如出兵以到之,魏楚大战,秦取西河之外以归。

’今其状阳言与韩,其实阴善楚。

公待秦而到,必轻与楚战。

楚阴得秦之不用也,必易与公相支也。

公战而胜楚,遂与公乘楚,施三川而归。

公战不胜楚,楚塞三川守之,公不能救也。

窃为公患之。

司马庚三反于郢,甘茂与昭鱼遇于商于,其言收玺,实类有约也。

”公仲恐,曰:“然则柰何?

”曰:“公必先韩而后秦,先身而后张仪。

公不如亟以国合于齐楚,齐楚必委国于公。

公之所恶者张仪也,其实犹不无秦也。

”于是楚解雍氏围。

苏代又谓秦太后弟琇戎曰:“公叔伯婴恐秦楚之内虮虱也,公何不为韩求质子于楚?

楚王听入质子于韩,则公叔伯婴知秦楚之不以虮虱为事,必以韩合于秦楚。

秦楚挟韩以窘魏,魏氏不敢合于齐,是齐孤也。

公又为秦求质子于楚,楚不听,怨结于韩。

韩挟齐魏以围楚,楚必重公。

公挟秦楚之重以积德于韩,公叔伯婴必以国待公。

”于是虮虱竟不得归韩。

韩立咎为太子。

齐、魏王来。

十四年,与齐、魏王共击秦,至函谷而军焉。

十六年,秦与我河外及武遂。

襄王卒,太子咎立,是为釐王。

釐王三年,使公孙喜率周、魏攻秦。

秦败我二十四万,虏喜伊阙。

五年,秦拔我宛。

六年,与秦武遂地二百里。

十年,秦败我师于夏山。

十二年,与秦昭王会西周而佐秦攻齐。

齐败,湣王出亡。

十四年,与秦会两周间。

二十一年,使暴烝救魏,为秦所败,烝走开封。

二十三年,赵、魏攻我华阳。

韩告急于秦,秦不救。

韩相国谓陈筮曰:“事急,原公虽病,为一宿之行。

”陈筮见穰侯。

穰侯曰:“事急乎?

故使公来。

”陈筮曰:“未急也。

”穰侯怒曰:“是可以为公之主使乎?

夫冠盖相望,告敝邑甚急,公来言未急,何也?

”陈筮曰:“彼韩急则将变而佗从,以未急,故复来耳。

”穰侯曰:“公无见王,请今发兵救韩。

”八日而至,败赵、魏于华阳之下。

是岁,釐王卒,子桓惠王立。

桓惠王元年,伐燕。

九年,秦拔我陉,城汾旁。

十年,秦击我于太行,我上党郡守以上党郡降赵。

十四年,秦拔赵上党,杀马服子卒四十馀万于长平。

十七年,秦拔我阳城、负黍。

二十二年,秦昭王卒。

二十四年,秦拔我城皋、荥阳。

二十六年,秦悉拔我上党。

二十九年,秦拔我十三城。

三十四年,桓惠王卒,子王安立。

王安五年,秦攻韩,韩急,使韩非使秦,秦留非,因杀之。

九年,秦虏王安,尽入其地,为颍州郡。

韩遂亡。

太史公曰:韩厥之感晋景公,绍赵孤之子武,以成程婴、公孙杵臼之义,此天下之阴德也。

韩氏之功,于晋未睹其大者也。

然与赵、魏终为诸侯十馀世,宜乎哉!

韩氏之先,实宗周武。

事微国小,春秋无语。

后裔事晋,韩原是处。

赵孤克立,智伯可取。

既徙平阳,又侵负黍。

景赵俱侯,惠又僭主。

秦败修鱼,魏会区鼠。

韩非虽使,不禁狼虎。

史记·三十世家·魏世家

〔司马迁〕 〔汉〕

魏之先,毕公高之后也。

毕公高与周同姓。

武王之伐纣,而高封于毕,于是为毕姓。

其后绝封,为庶人,或在中国,或在夷狄。

其苗裔曰毕万,事晋献公。

献公之十六年,赵夙为御,毕万为右,以伐霍、耿、魏,灭之。

以耿封赵夙,以魏封毕万,为大夫。

卜偃曰:“毕万之后必大矣,万,满数也。

魏,大名也。

以是始赏,天开之矣,天子曰兆民,诸侯曰万民。

今命之大,以从满数,其必有众。

”初,毕万卜事晋,遇屯之比。

辛廖占之,曰:“吉。

屯固比入,吉孰大焉,其必蕃昌。

” 毕万封十一年,晋献公卒,四子争更立,晋乱。

而毕万之世弥大,从其国名为魏氏。

生武子。

魏武子以魏诸子事晋公子重耳。

晋献公之二十一年,武子从重耳出亡。

十九年反,重耳立为晋文公,而令魏武子袭魏氏之后封,列为大夫,治于魏。

生悼子。

魏悼子徙治霍。

生魏绛。

魏绛事晋悼公。

悼公三年,会诸侯。

悼公弟杨干乱行,魏绛僇辱杨干。

悼公怒曰:“合诸侯以为荣,今辱吾弟!

”将诛魏绛。

或说悼公,悼公止。

卒任魏绛政,使和戎、翟,戎、翟亲附。

悼公之十一年,曰:「自吾用魏绛,八年之中,九合诸侯,戎、翟和,子之力也。

」赐之乐,三让,然后受之。

徙治安邑。

魏绛卒,谥为昭子。

生魏嬴。

嬴生魏献子。

献子事晋昭公。

昭公卒而六卿彊,公室卑。

晋顷公之十二年,韩宣子老,魏献子为国政。

晋宗室祁氏、羊舌氏相恶,六卿诛之,尽取其邑为十县,六卿各令其子为之大夫。

献子与赵简子、中行文子、范献子并为晋卿。

其后十四岁而孔子相鲁。

后四岁,赵简子以晋阳之乱也,而与韩、魏共攻范、中行氏。

魏献子生魏侈。

魏侈与赵鞅共攻范、中行氏。

魏侈之孙曰魏桓子,与韩康子、赵襄子共伐灭知伯,分其地。

桓子之孙曰文侯都。

魏文侯元年,秦灵公之元年也。

与韩武子、赵桓子、周威王同时。

六年,城少梁。

十三年,使子击围繁、庞,出其民。

十六年,伐秦,筑临晋元里。

十七年,伐中山,使子击守之,赵仓唐傅之。

子击逢文侯之师田子方于朝歌,引车避,下谒。

田子方不为礼。

子击因问曰:“富贵者骄人乎?

且贫贱者骄人乎?

”子方曰:“亦贫贱者骄人耳。

夫诸侯而骄人则失其国,大夫而骄人则失其家。

贫贱者,行不合,言不用,则去之楚、越,若脱屣然,柰何其同之哉!

”子击不怿而去。

西攻秦,至郑而还,筑雒阴、合阳。

二十二年,魏、赵、韩列为诸侯。

二十四年,秦伐我,至阳狐。

二十五年,子击生子罃。

文侯受子夏经艺,客段干木,过其闾,未尝不轼也。

秦尝欲伐魏,或曰:“魏君贤人是礼,国人称仁,上下和合,未可图也。

”文侯由此得誉于诸侯。

任西门豹守邺,而河内称治。

魏文侯谓李克曰:“先生尝教寡人曰‘家贫则思良妻,国乱则思良相’。

今所置非成则璜,二子何如?

”李克对曰:“臣闻之,卑不谋尊,疏不谋戚。

臣在阙门之外,不敢当命。

”文侯曰:“先生临事勿让。

”李克曰:“君不察故也。

居视其所亲,富视其所与,达视其所举,穷视其所不为,贫视其所不取,五者足以定之矣,何待克哉!

”文侯曰:“先生就舍,寡人之相定矣。

”李克趋而出,过翟璜之家。

翟璜曰:“今者闻君召先生而卜相,果谁为之?

”李克曰:“魏成子为相矣。

”翟璜忿然作色曰:“以耳目之所睹记,臣何负于魏成子?

西河之守,臣之所进也。

君内以邺为忧,臣进西门豹。

君谋欲伐中山,臣进乐羊。

中山以拔,无使守之,臣进先生。

君之子无傅,臣进屈侯鲋。

臣何以负于魏成子!

”李克曰:“且子之言克于子之君者,岂将比周以求大官哉?

君问而置相‘非成则璜,二子何如’?

克对曰:‘君不察故也。

居视其所亲,富视其所与,达视其所举,穷视其所不为,贫视其所不取,五者足以定之矣,何待克哉!

’是以知魏成子之为相也。

且子安得与魏成子比乎?

魏成子以食禄千钟,什九在外,什一在内,是以东得卜子夏、田子方、段干木。

此三人者,君皆师之。

子之所进五人者,君皆臣之。

子恶得与魏成子比也?

”翟璜逡巡再拜曰:“璜,鄙人也,失对,愿卒为弟子。

” 二十六年,虢山崩,壅河。

三十二年,伐郑。

城酸枣。

败秦于注。

三十五年,齐伐取我襄陵。

三十六年,秦侵我阴晋。

三十八年,伐秦,败我武下,得其将识。

是岁,文侯卒,子击立,是为武侯。

魏武侯元年,赵敬侯初立,公子朔为乱,不胜,奔魏,与魏袭邯郸,魏败而去。

二年,城安邑、王垣。

七年,伐齐,至桑丘。

九年,翟败我于浍。

使吴起伐齐,至灵丘。

齐威王初立。

十一年,与韩、赵三分晋地,灭其后。

十三年,秦献公县栎阳。

十五年,败赵北蔺。

十六年,伐楚,取鲁阳。

武侯卒,子罃立,是为惠王。

惠王元年,初,武侯卒也,子罃与公中缓争为太子。

公孙颀自宋入赵,自赵入韩,谓韩懿侯曰:“魏罃与公中缓争为太子,君亦闻之乎?

今魏罃得王错,挟上党,固半国也。

因而除之,破魏必矣,不可失也。

”懿侯说,乃与赵成侯合军并兵以伐魏,战于浊泽,魏氏大败,魏君围。

赵谓韩曰:“除魏君,立公中缓,割地而退,我且利。

”韩曰:“不可。

杀魏君,人必曰暴。

割地而退,人必曰贪。

不如两分之。

魏分为两,不彊于宋、卫,则我终无魏之患矣。

”赵不听。

韩不说,以其少卒夜去。

惠王之所以身不死,国不分者,二家谋不和也。

若从一家之谋,则魏必分矣。

故曰“君终无适子,其国可破也”。

二年,魏败韩于马陵,败赵于怀。

三年,齐败我观。

五年,与韩会宅阳。

城武堵。

为秦所败。

六年,伐取宋仪台。

九年,伐败韩于浍。

与秦战少梁,虏我将公孙痤,取庞。

秦献公卒,子孝公立。

十年,伐取赵皮牢。

彗星见。

十二年,星昼坠,有声。

十四年,与赵会鄗。

十五年,鲁、卫、宋、郑君来朝。

十六年,与秦孝公会(社)平。

侵宋黄池,宋复取之。

十七年,与秦战元里,秦取我少梁。

围赵邯郸。

十八年,拔邯郸。

赵请救于齐,齐使田忌、孙膑救赵,败魏桂陵。

十九年,诸侯围我襄陵。

筑长城,塞固阳。

二十年,归赵邯郸,与盟漳水上。

二十一年,与秦会彤。

赵成侯卒。

二十八年,齐威王卒。

中山君相魏。

三十年,魏伐赵,赵告急齐。

齐宣王用孙子计,救赵击魏。

魏遂大兴师,使庞涓将,而令太子申为上将军。

过外黄,外黄徐子谓太子曰:“臣有百战百胜之术。

”太子曰:“可得闻乎?

”客曰:“固愿效之。

”曰:“太子自将攻齐,大胜并莒,则富不过有魏,贵不益为王。

若战不胜齐,则万世无魏矣。

此臣之百战百胜之术也。

”太子曰:“诺,请必从公之言而还矣。

”客曰:“太子虽欲还,不得矣。

彼劝太子战攻,欲啜汁者众。

太子虽欲还,恐不得矣。

”太子因欲还,其御曰:“将出而还,与北同。

”太子果与齐人战,败于马陵。

齐虏魏太子申,杀将军涓,军遂大破。

三十一年,秦、赵、齐共伐我,秦将商君诈我将军公子卬而袭夺其军,破之。

秦用商君,东地至河,而齐、赵数破我,安邑近秦,于是徙治大梁。

以公子赫为太子。

三十三年,秦孝公卒,商君亡秦归魏,魏怒,不入。

三十五年,与齐宣王会平阿南。

惠王数被于军旅,卑礼厚币以招贤者。

邹衍、淳于髡、孟轲皆至梁。

梁惠王曰:“寡人不佞,兵三折于外,太子虏,上将死,国以空虚,以羞先君宗庙社稷,寡人甚丑之,叟不远千里,辱幸至獘邑之廷,将何利吾国?

”孟轲曰:“君不可以言利若是。

夫君欲利则大夫欲利,大夫欲利则庶人欲利,上下争利,国则危矣。

为人君,仁义而已矣,何以利为!

” 三十六年,复与齐王会甄。

是岁,惠王卒,子襄王立。

襄王元年,与诸侯会徐州,相王也。

追尊父惠王为王。

五年,秦败我龙贾军四万五千于雕阴,围我焦、曲沃。

予秦河西之地。

六年,与秦会应。

秦取我汾阴、皮氏、焦。

魏伐楚,败之陉山。

七年,魏尽入上郡于秦。

秦降我蒲阳。

八年,秦归我焦、曲沃。

十二年,楚败我襄陵。

诸侯执政与秦相张仪会啮桑。

十三年,张仪相魏。

魏有女子化为丈夫。

秦取我曲沃、平周。

十六年,襄王卒,子哀王立。

张仪复归秦。

哀王元年,五国共攻秦,不胜而去。

二年,齐败我观津。

五年,秦使樗里子伐取我曲沃,走犀首岸门。

六年,秦(求)立公子政为太子。

与秦会临晋。

七年,攻齐。

与秦伐燕。

八年,伐卫,拔列城二。

卫君患之。

如耳约斩赵,赵分而为二,所以不亡者,魏为从主也。

今卫已迫亡,将西请事于秦。

与其以秦醳卫,不如以魏醳卫,见卫君曰:“请罢魏兵,免成陵君可乎?

”卫君曰:“先生果能,孤请世世以卫事先生。

”如耳见成陵君曰:“昔者魏伐赵,断羊肠,拔阏与,卫之德魏必终无穷。

”成陵君曰:“诺。

”如耳见魏王曰:“臣有谒于卫。

卫故周室之别也,其称小国,多宝器。

今国迫于难而宝器不出者,其心以为攻卫醳卫不以王为主,故宝器虽出必不入于王也。

臣窃料之,先言醳卫者必受卫者也。

”如耳出,成陵君入,以其言见魏王。

魏王听其说,罢其兵,免成陵君,终身不见。

九年,与秦王会临晋。

张仪、魏章皆归于魏。

魏相田需死,楚害张仪、犀首、薛公。

楚相昭鱼谓苏代曰:“田需死,吾恐张仪、犀首、薛公有一人相魏者也。

”代曰:“然相者欲谁而君便之?

”昭鱼曰:“吾欲太子之自相也。

”代曰:“请为君北,必相之。

”昭鱼曰:“柰何?

”对曰:“君其为梁王,代请说君。

”昭鱼曰:“柰何?

”对曰:“代也从楚来,昭鱼甚忧,曰:‘田需死,吾恐张仪、犀首、薛公有一人相魏者也。

’代曰:‘梁王,长主也,必不相张仪。

张仪相,必右秦而左魏。

犀首相,必右韩而左魏。

薛公相,必右齐而左魏。

梁王,长主也,必不便也。

’王曰:‘然则寡人孰相?

’代曰:‘莫若太子之自相。

太子之自相,是三人者皆以太子为非常相也,皆将务以其国事魏,欲得丞相玺也。

以魏之彊,而三万乘之国辅之,魏必安矣。

故曰莫若太子之自相也。

’”遂北见梁王,以此告之。

太子果相魏。

十年,张仪死。

十一年,与秦武王会应。

十二年,太子朝于秦。

秦来伐我皮氏,未拔而解。

十四年,秦来归武王后。

十六年,秦拔我蒲反、阳晋、封陵。

十七年,与秦会临晋。

秦予我蒲反。

十八年,与秦伐楚。

二十一年,与齐、韩共败秦军函谷。

二十三年,秦复予我河外及封陵为和。

哀王卒,子昭王立。

昭王元年,秦拔我襄城。

二年,与秦战,我不利。

三年,佐韩攻秦,秦将白起败我军伊阙二十四万。

六年,予秦河东地方四百里。

芒卯以诈重。

七年,秦拔我城大小六十一。

八年,秦昭王为西帝,齐愍王为东帝,月馀,皆复称王归帝。

九年,秦拔我新垣、曲阳之城。

十年,齐灭宋,宋王死我温。

十二年,与秦、赵、韩、燕共伐齐,败之济西,愍王出亡。

燕独入临菑。

与秦王会西周。

十三年,秦拔我安城。

兵到大梁,去。

十八年,秦拔郢,楚王徙陈。

十九年,昭王卒,子安釐王立。

安釐王元年,秦拔我两城。

二年,又拔我二城,军大梁下,韩来救,予秦温以和。

三年,秦拔我四城,斩首四万。

四年,秦破我及韩、赵,杀十五万人,走我将芒卯。

魏将段干子请予秦南阳以和。

苏代谓魏王曰:“欲玺者段干子也,欲地者秦也。

今王使欲地者制玺,使欲玺者制地,魏氏地不尽则不知已。

且夫以地事秦,譬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

”王曰:“是则然也。

虽然,事始已行,不可更矣。

”对曰:“王独不见夫博之所以贵枭者,便则食,不便则止矣。

今王曰‘事始已行,不可更’,是何王之用智不如用枭也?

” 九年,秦拔我怀。

十年,秦太子外质于魏死。

十一年,秦拔我郪丘。

秦昭王谓左右曰:“今时韩、魏与始孰彊?

”对曰:“不如始彊。

”王曰:“今时如耳、魏齐与孟尝、芒卯孰贤?

”对曰:“不如。

”王曰:“以孟尝、芒卯之贤,率彊韩、魏以攻秦,犹无柰寡人何也。

今以无能之如耳、魏齐而率弱韩、魏以伐秦,其无柰寡人何亦明矣。

”左右皆曰:“甚然。

”中旗冯琴而对曰:“王之料天下过矣。

当晋六卿之时,知氏最彊,灭范、中行,又率韩、魏之兵以围赵襄子于晋阳,决晋水以灌晋阳之城,不湛者三版。

知伯行水,魏桓子御,韩康子为参乘。

知伯曰:‘吾始不知水之可以亡人之国也,乃今知之。

’汾水可以灌安邑,绛水可以灌平阳。

魏桓子肘韩康子,韩康子履魏桓子,肘足接于车上,而知氏地分,身死国亡,为天下笑。

今秦兵虽彊,不能过知氏。

韩、魏虽弱,尚贤其在晋阳之下也。

此方其用肘足之时也,愿王之勿易也!

”于是秦王恐。

齐、楚相约而攻魏,魏使人求救于秦,冠盖相望也,而秦救不至。

魏人有唐雎者,年九十馀矣,谓魏王曰:“老臣请西说秦王,令兵先臣出。

”魏王再拜,遂约车而遣之。

唐雎到,入见秦王。

秦王曰:“丈人芒然乃远至此,甚苦矣!

夫魏之来求救数矣,寡人知魏之急已。

”唐雎对曰:“大王已知魏之急而救不发者,臣窃以为用策之臣无任矣。

夫魏,一万乘之国也,然所以西面而事秦,称东藩,受冠带,祠春秋者,以秦之彊足以为与也。

今齐、楚之兵已合于魏郊矣,而秦救不发,亦将赖其未急也。

使之大急,彼且割地而约从,王尚何救焉?

必待其急而救之,是失一东藩之魏而彊二敌之齐、楚,则王何利焉?

”于是秦昭王遽为发兵救魏。

魏氏复定。

赵使人谓魏王曰:“为我杀范痤,吾请献七十里之地。

”魏王曰:“诺。

”使吏捕之,围而未杀。

痤因上屋骑危,谓使者曰:“与其以死痤市,不如以生痤市。

有如痤死,赵不予王地,则王将柰何?

故不若与先定割地,然后杀痤。

”魏王曰:“善。

”痤因上书信陵君曰:“痤,故魏之免相也,赵以地杀痤而魏王听之,有如强秦亦将袭赵之欲,则君且柰何?

”信陵君言于王而出之。

魏王以秦救之故,欲亲秦而伐韩,以求故地。

无忌谓魏王曰: 秦与戎翟同俗,有虎狼之心,贪戾好利无信,不识礼义德行。

苟有利焉,不顾亲戚兄弟,若禽兽耳,此天下之所识也,非有所施厚积德也。

故太后母也,而以忧死。

穰侯舅也,功莫大焉,而竟逐之。

两弟无罪,而再夺之国。

此于亲戚若此,而况于仇雠之国乎?

今王与秦共伐韩而益近秦患,臣甚惑之。

而王不识则不明,群臣莫以闻则不忠。

今韩氏以一女子奉一弱主,内有大乱,外交强秦魏之兵,王以为不亡乎?

韩亡,秦有郑地,与大梁邺,王以为安乎?

王欲得故地,今负强秦之亲,王以为利乎?

秦非无事之国也,韩亡之后必将更事,更事必就易与利,就易与利必不伐楚与赵矣。

是何也?

夫越山逾河,绝韩上党而攻彊赵,是复阏与之事,秦必不为也。

若道河内,倍邺、朝歌,绝漳滏水,与赵兵决于邯郸之郊,是知伯之祸也,秦又不敢。

伐楚,道涉谷,行三千里。

而攻冥阸之塞,所行甚远,所攻甚难,秦又不为也。

若道河外,倍大梁,右(蔡左)、召陵,与楚兵决于陈郊,秦又不敢。

故曰秦必不伐楚与赵矣,又不攻卫与齐矣。

夫韩亡之后,兵出之日,非魏无攻已。

秦固有怀、茅、邢丘,城垝津以临河内,河内共、汲必危。

有郑地,得垣雍,决荧泽水灌大梁,大梁必亡。

王之使者出过而恶安陵氏于秦,秦之欲诛之久矣。

秦叶阳、昆阳与舞阳邻,听使者之恶之,随安陵氏而亡之,绕舞阳之北,以东临许,南国必危,国无害(已)?

夫憎韩不爱安陵氏可也,夫不患秦之不爱南国非也。

异日者,秦在河西晋,国去梁千里,有河山以阑之,有周韩以闲之。

从林乡军以至于今,秦七攻魏,五入囿中,边城尽拔,文台堕,垂都焚,林木伐,麋鹿尽,而国继以围。

又长驱梁北,东至陶卫之郊,北至平监。

所亡于秦者,山南山北,河外河内,大县数十,名都数百。

秦乃在河西晋,去梁千里,而祸若是矣,又况于使秦无韩,有郑地,无河山而阑之,无周韩而闲之,去大梁百里,祸必由此矣。

异日者,从之不成也,楚、魏疑而韩不可得也。

今韩受兵三年,秦桡之以讲,识亡不听,投质于赵,请为天下雁行顿刃,楚、赵必集兵,皆识秦之欲无穷也,非尽亡天下之国而臣海内,必不休矣。

是故臣愿以从事王,王速受楚赵之约,(赵)挟韩之质以存韩,而求故地,韩必效之。

此士民不劳而故地得,其功多于与秦共伐韩,而又与强秦邻之祸也。

夫存韩安魏而利天下,此亦王之天时已。

通韩上党于共、甯,使道安成,出入赋之,是魏重质韩以其上党也。

今有其赋,足以富国。

韩必德魏爱魏重魏畏魏,韩必不敢反魏,是韩则魏之县也。

魏得韩以为县,卫、大梁、河外必安矣。

今不存韩,二周、安陵必危,楚、赵大破,卫、齐甚畏,天下西乡而驰秦入朝而为臣不久矣。

二十年,秦围邯郸,信陵君无忌矫夺将军晋鄙兵以救赵,赵得全。

无忌因留赵。

二十六年,秦昭王卒。

三十年,无忌归魏,率五国兵攻秦,败之河外,走蒙骜。

魏太子增质于秦,秦怒,欲囚魏太子增。

或为增谓秦王曰:“公孙喜固谓魏相曰‘请以魏疾击秦,秦王怒,必囚增。

魏王又怒,击秦,秦必伤’。

今王囚增,是喜之计中也。

故不若贵增而合魏,以疑之于齐、韩。

”秦乃止增。

三十一年,秦王政初立。

三十四年,安釐王卒,太子增立,是为景愍王。

信陵君无忌卒。

景愍王元年,秦拔我二十城,以为秦东郡。

二年,秦拔我朝歌。

卫徙野王。

三年,秦拔我汲。

五年,秦拔我垣、蒲阳、衍。

十五年,景愍王卒,子王假立。

王假元年,燕太子丹使荆轲刺秦王,秦王觉之。

三年,秦灌大梁,虏王假,遂灭魏以为郡县。

太史公曰:吾适故大梁之墟,墟中人曰:“秦之破梁,引河沟而灌大梁,三月城坏,王请降,遂灭魏。

”说者皆曰魏以不用信陵君故,国削弱至于亡,余以为不然。

天方令秦平海内,其业未成,魏虽得阿衡之佐,曷益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