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三十世家·齐悼惠王世家

齐悼惠王刘肥者,高祖长庶男也。

其母外妇也,曰曹氏。

高祖六年,立肥为齐王,食七十城,诸民能齐言者皆予齐王。

齐王,孝惠帝兄也。

孝惠帝二年,齐王入朝。

惠帝与齐王燕饮,亢礼如家人。

吕太后怒,且诛齐王。

齐王惧不得脱,乃用其内史勋计,献城阳郡,以为鲁元公主汤沐邑。

吕太后喜,乃得辞就国。

悼惠王即位十三年,以惠帝六年卒。

子襄立,是为哀王。

哀王元年,孝惠帝崩,吕太后称制,天下事皆决于高后。

二年,高后立其兄子郦侯吕台为吕王,割齐之济南郡为吕王奉邑。

哀王三年,其弟章入宿卫于汉,吕太后封为朱虚侯,以吕禄女妻之。

后四年,封章弟兴居为东牟侯,皆宿卫长安中。

哀王八年,高后割齐琅邪郡立营陵侯刘泽为琅邪王。

三赵王皆废。

高后立诸吕诸吕为三王,擅权用事。

朱虚侯年二十,有气力,忿刘氏不得职。

尝入待高后燕饮,高后令朱虚侯刘章为酒吏。

章自请曰:“臣,将种也,请得以军法行酒。

”高后曰:“可。

”酒酣,章进饮歌舞。

已而曰:“请为太后言耕田歌。

”高后儿子畜之,笑曰:“顾而父知田耳。

若生而为王子,安知田乎?

”章曰:“臣知之。

”太后曰:“试为我言田。

”章曰:“深耕穊种,立苗欲疏,非其种者,锄而去之。

”吕后默然。

顷之,诸吕有一人醉,亡酒,章追,拔剑斩之,而还报曰:“有亡酒一人,臣谨行法斩之。

”太后左右皆大惊。

业已许其军法,无以罪也。

因罢。

自是之后,诸吕惮朱虚侯,虽大臣皆依朱虚侯,刘氏为益彊。

赵王吕禄为上将军,吕王产为相国,皆居长安中,聚兵以威大臣,欲为乱。

朱虚侯章以吕禄女为妇,知其谋,乃使人阴出告其兄齐王,欲令发兵西,朱虚侯、东牟侯为内应,以诛诸吕,因立齐王为帝。

齐王既闻此计,乃与其舅父驷钧、郎中令祝午、中尉魏勃阴谋发兵。

齐相召平闻之,乃发卒卫王宫。

魏勃绐召平曰:“王欲发兵,非有汉虎符验也。

而相君围王,固善。

勃请为君将兵卫卫王。

”召平信之,乃使魏勃将兵围王宫。

勃既将兵,使围相府。

召平曰:“嗟乎!

道家之言‘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乃是也。

”遂自杀。

于是齐王以驷钧为相,魏勃为将军,祝午为内史,悉发国中兵。

使祝午东诈琅邪王曰:“吕氏作乱,齐王发兵欲西诛之。

齐王自以儿子,年少,不习兵革之事,愿举国委大王。

大王自高帝将也,习战事。

齐王不敢离兵,使臣请大王幸之临菑见齐王计事,并将齐兵以西平关中之乱。

”琅邪王信之,以为然,(西)[乃]驰见齐王。

齐王与魏勃等因留琅邪王,而使祝午尽发琅邪国而并将其兵。

琅邪王刘泽既见欺,不得反国,乃说齐王曰:“齐悼惠王高皇帝长子,推本言之,而大王高皇帝适长孙也,当立。

今诸大臣狐疑未有所定,而泽于刘氏最为长年,大臣固待泽决计。

今大王留臣无为也,不如使我入关计事。

”齐王以为然,乃益具车送琅邪王。

琅邪王既行,齐遂举兵西攻吕国之济南。

于是齐哀王遗诸侯王书曰:“高帝平定天下,王诸子弟,悼惠王于齐。

悼惠王薨,惠帝使留侯张良立臣为齐王。

惠帝崩,高后用事,春秋高,听诸吕擅废高帝所立,又杀三赵王,灭梁、燕、赵以王诸吕,分齐国为四。

忠臣进谏,上惑乱不听。

今高后崩,皇帝春秋富,未能治天下,固恃大臣诸(将)[侯]。

今诸吕又擅自尊官,聚兵严威,劫列侯忠臣,矫制以令天下,宗庙所以危。

今寡人率兵入诛不当为王者。

” 汉闻齐发兵而西,相国吕产乃遣大将军灌婴东击之。

灌婴至荥阳,乃谋曰:“诸吕将兵居关中,欲危刘氏而自立。

我今破齐还报,是益吕氏资也。

”乃留兵屯荥阳,使使喻齐王及诸侯,与连和,以待吕氏之变而共诛之。

齐王闻之,乃西取其故济南郡,亦屯兵于齐西界以待约。

吕禄、吕产欲作乱关中,朱虚侯与太尉勃、丞相平等诛之。

朱虚侯首先斩吕产,于是太尉勃等乃得尽诛诸吕。

而琅邪王亦从齐至长安。

大臣议欲立齐王,而琅邪王及大臣曰:“齐王母家驷钧,恶戾,虎而冠者也。

方以吕氏故几乱天下,今又立齐王,是欲复为吕氏也。

代王母家薄氏,君子长者。

且代王又亲高帝子,于今见在,且最为长。

以子则顺,以善人则大臣安。

”于是大臣乃谋迎立代王,而遣朱虚侯以诛吕氏事告齐王,令罢兵。

灌婴在荥阳,闻魏勃本教齐王反,既诛吕氏,罢齐兵,使使召责问魏勃。

勃曰:“失火之家,岂暇先言大人而后救火乎!

”因退立,股战而栗,恐不能言者,终无他语。

灌将军熟视笑曰:“人谓魏勃勇,妄庸人耳,何能为乎!

”乃罢魏勃。

魏勃父以善鼓琴见秦皇帝。

及魏勃少时,欲求见齐相曹参,家贫无以自通,乃常独早夜扫齐相舍人门外。

相舍人怪之,以为物,而伺之,得勃。

勃曰:“愿见相君,无因,故为子扫,欲以求见。

”于是舍人见勃曹参,因以为舍人。

一为参御,言事,参以为贤,言之齐悼惠王。

悼惠王召见,则拜为内史。

始,悼惠王得自置二千石。

及悼惠王卒而哀王立,勃用事,重于齐相。

王既罢兵归,而代王来立,是为孝文帝。

孝文帝元年,尽以高后时所割齐之城阳、琅邪、济南郡复与齐,而徙琅邪王王燕,益封朱虚侯、东牟侯各二千户。

是岁,齐哀王卒,太子(侧)[则]立,是为文王。

齐文王元年,汉以齐之城阳郡立朱虚侯为城阳王,以齐济北郡立东牟侯为济北王。

二年,济北王反,汉诛杀之,地入于汉。

后二年,孝文帝尽封齐悼惠王子罢军等七人皆为列侯。

齐文王立十四年卒,无子,国除,地入于汉。

后一岁,孝文帝以所封悼惠王子分齐为王,齐孝王将闾以悼惠王子杨虚侯为齐王。

故齐别郡尽以王悼惠王子:子志为济北王,子辟光为济南王,子贤为菑川王,子卬为胶西王,子雄渠为胶东王,与城阳、齐凡七王。

齐孝王十一年,吴王濞、楚王戊反,兴兵西,告诸侯曰“将诛汉贼臣晁错以安宗庙”。

胶西、胶东、菑川、济南皆擅发兵应吴楚。

欲与齐,齐孝王狐疑,城守不听,三国兵共围齐。

齐王使路中大夫告于天子。

天子复令路中大夫还告齐王:“善坚守,吾兵今破吴楚矣。

”路中大夫至,三国兵围临菑数重,无从入。

三国将劫与路中大夫盟,曰:“若反言汉已破矣,齐趣下三国,不且见屠。

”路中大夫既许之,至城下,望见齐王,曰:“汉已发兵百万,使太尉周亚夫击破吴楚,方引兵救齐,齐必坚守无下!

”三国将诛路中大夫。

齐初围急,阴与三国通谋,约未定,会闻路中大夫从汉来,喜,及其大臣乃复劝王毋下三国。

居无何,汉将栾布、平阳侯等兵至齐,击破三国兵,解齐围。

已而复闻齐初与三国有谋\,将欲移兵伐齐。

齐孝王惧,乃饮药自杀。

景帝闻之,以为齐首善,以迫劫有谋,非其罪也,乃立孝王太子寿为齐王,是为懿王,续齐后。

而胶西、胶东、济南、菑川王咸诛灭,地入于汉。

徙济北王王菑川。

齐懿王立二十二年卒,子次景立,是为厉王。

齐厉王,其母曰纪太后。

太后取其弟纪氏女为厉王后。

王不爱纪氏女。

太后欲其家重宠,令其长女纪翁主入王宫,正其后宫,毋令得近王,欲令爱纪氏女。

王因与其姊翁主奸。

齐有宦者徐甲,入事汉皇太后。

皇太后有爱女曰修成君,修成君非刘氏,太后怜之。

修成君有女名娥,太后欲嫁之于诸侯,宦者甲乃请使齐,必令王上书请娥。

皇太后喜,使甲之齐。

是时齐人主父偃知甲之使齐以取后事,亦因谓甲:“即事成,幸言偃女愿得充王后宫。

”甲既至齐,风以此事。

纪太后大怒,曰:“王有后,后宫具备。

且甲,齐贫人,急乃为宦者,入事汉,无补益,乃欲乱吾王家!

且主父偃何为者?

乃欲以女充后宫!

”徐甲大穷,还报皇太后曰:“王已愿尚娥,然有一害,恐如燕王。

”燕王者,与其子昆弟奸,新坐以死,亡国,故以燕感太后。

太后曰:“无复言嫁女齐事。

”事浸浔[不得]闻于天子。

主父偃由此亦与齐有却。

主父偃方幸于天子,用事,因言:“齐临菑十万户,市租千金,人众殷富,巨于长安,此非天子亲弟爱子不得王此。

今齐王于亲属益疏。

”乃从容言:“吕太后时齐欲反,吴楚时孝王几为乱。

今闻齐王与其姊乱。

”于是天子乃拜主父偃为齐相,且正其事。

主父偃既至齐,乃急治王后宫宦者为王通于姊翁主所者,令其辞证皆引王。

王年少,惧大罪为吏所执诛,乃饮药自杀。

绝无后。

是时赵王惧主父偃一出废齐,恐其渐疏骨肉,乃上书言偃受金及轻重之短。

天子亦既囚偃。

公孙弘言:“齐王以忧死毋后,国入汉,非诛偃无以塞天下之望。

”遂诛偃。

齐厉王立五年死,毋后,国入于汉。

齐悼惠王后尚有二国,城阳及菑川。

菑川地比齐。

天子怜齐,为悼惠王冢园在郡,割临菑东环悼惠王冢园邑尽以予菑川,以奉悼惠王祭祀。

城阳景王章,齐悼惠王子,以朱虚侯与大臣共诛诸吕,而章身首先斩相国吕王产于未央宫。

孝文帝既立,益封章二千户,赐金千斤。

孝文二年,以齐之城阳郡立章为城阳王。

立二年卒,子喜立,是为共王。

共王八年,徙王淮南。

四年,复还王城阳。

凡三十三年卒,子[建]延立,是为顷王。

顷王二十(八)[六]年卒,子义立,是为敬王。

敬王九年卒,子武立,是为惠王。

惠王十一年卒,子顺立,是为荒王。

荒王四十六年卒,子恢立,是为戴王。

戴王八年卒,子景立,至建始三年,十五岁,卒。

济北王兴居,齐悼惠王子,以东牟侯助大臣诛诸吕,功少。

及文帝从代来,兴居曰:“请与太仆婴入清宫。

”废少帝,共与大臣尊立孝文帝。

孝文帝二年,以齐之济北郡立兴居为济北王,与城阳王俱立。

立二年,反。

始大臣诛吕氏时,朱虚侯功尤大,许尽以赵地王朱虚侯,尽以梁地王东牟侯。

及孝文帝立,闻朱虚、东牟之初欲立齐王,故绌其功。

及二年,王诸子,乃割齐二郡以王章、兴居。

章、兴居自以失职夺功。

章死,而兴居闻匈奴大入汉,汉多发兵,使丞相灌婴击之,文帝亲幸太原,以为天子自击胡,遂发兵反于济北。

天子闻之,罢丞相及行兵,皆归长安。

使棘蒲侯柴将军击破虏济北王,王自杀,地入于汉,为郡。

后十年,文帝十六年,复以齐悼惠王子安都侯志为济北王。

十一年,吴楚反时,志坚守,不与诸侯合谋。

吴楚已平,徙志王菑川。

济南王辟光,齐悼惠王子,以勒侯孝文十六年为济南王。

十一年,与吴楚反。

汉击破,杀辟光,以济南为郡,地入于汉。

菑川王贤,齐悼惠王子,以武城侯文帝十六年为菑川王。

十一年,与吴楚反,汉击破,杀贤。

天子因徙济北王志王菑川。

志亦齐悼惠王子,以安都侯王济北。

菑川王反,毋后,乃徙济北王王菑川。

凡立三十五年卒,谥为懿王。

子建代立,是为靖王。

二十年卒,子遗代立,是为顷王。

三十六年卒,子终古立,是为思王。

二十八年卒,子尚立,是为孝王。

五年卒,子横立,至建始三年,十一岁,卒。

胶西王卬,齐悼惠王子,以昌平侯文帝十六年为胶西王。

十一年,与吴楚反。

汉击破,杀卬,地入于汉,为胶西郡。

胶东王雄渠,齐悼惠王子,以白石侯文帝十六年为胶东王。

十一年,与吴楚反,汉击破,杀雄渠,地入于汉,为胶东郡。

太史公曰:诸侯大国无过齐悼惠王。

以海内初定,子弟少,激秦之无尺土封,故大封同姓,以填万民之心。

及后分裂,固其理也。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译文

齐悼惠王刘肥,是高祖最大的庶子。他的母亲是高祖从前的情妇,姓曹氏。前201,立刘肥为齐王,封地七十座城,百姓凡是说齐语的都归属齐王。 齐王是孝惠帝的哥哥。孝惠帝二年(前193),刘王入京朝见皇帝。惠帝与齐王饮宴,二人行平等礼节如同家人兄弟的礼节一样。吕太后为此发怒,将要诛杀齐王。齐王害怕不能免祸,就用他的内史勋的计策,把城阳郡献出,做为鲁元公主的封地。吕太后很高兴,齐王才得以辞朝归国。 悼惠王即位十三年,在惠帝六去世。他的儿子刘襄即位,这就是哀王。 哀王元年(前188),孝惠帝去世,吕太后行使皇权,天下事都由吕后决断。二年,高后把她哥哥的儿子郦侯吕台封为吕王,分出齐国的济南郡做为吕王的封地。 哀王三年,他的弟弟刘章进入汉宫值宿护卫,吕太后封他为朱虚侯,把吕禄的女儿嫁给他为妻。四年之后,封刘章的弟弟兴居为东牟侯,都在长安宫中值宿护卫。 哀王八年,高后分割齐国的琅邪(yá,牙)郡把营陵侯刘泽封为琅邪王。 第二年,赵王刘友入朝,在他的府邸被幽禁而死。三个赵王都被废黜。高后封吕氏子为燕王、赵王、梁王,独揽大权,专断朝政。 朱虚侯二十岁时,很有气力,因刘氏得不到职位而忿忿不平。他曾侍奉高后宴,高后令朱虚侯刘章当酒吏。刘章亲自请求说:“臣是武将的后代,请允许我按军法行酒令。”高后说:“可以。”到酒兴正浓的时候,刘章献上助兴的歌舞。然后又说:“请让我为太后唱耕田歌。”高后把他当作孩子看待,笑着说:“想来你的父亲知道种田的事,如果你生下来就是王子,怎么知道种田的事呢?”刘章说:“臣知道。”太后说:“试着给我说说种田的事。”刘章说:“深耕密种,留苗稀疏,不是同类,坚决铲锄。”吕后听了默默不语。过了一会儿,吕氏族人中有一人喝醉了,逃离了酒席,刘章追过去,拔剑把他斩杀了,然后回来禀报说:“有一个人逃离酒席,臣谨按军法把他斩了。”太后和左右都大为吃惊,既然已经准许他按军法行事,也就无法治他的罪。饮宴也因而结束。从此以后,吕氏家族的人都惧怕朱虚侯,即使是大臣也都依从朱虚侯。刘氏的声势又渐渐强盛起来。 第二年,高后去世。赵王吕禄任上将军,吕王吕产任相国,都住在长安城里,聚集军队威胁大臣,想发动叛乱。朱虚侯刘章由于妻子是吕禄的女儿,所以知道了他们的阴谋,于是派人偷出长安报告他的哥哥齐王,想让他发兵西征,朱虚侯、东牟侯做内应,以便诛杀吕氏族人,趁机立齐王为皇帝。 齐王听到这个计策之后,就和他的舅父驷钧、郎中令祝午、中尉魏勃暗中谋划出兵。齐国相召平听到了这件事,就发兵护卫王宫。魏勃骗召平说:“大王想发兵,可是并没有朝廷的虎符验证。相君您围住了王宫,这本来就是好事。我请求替您领兵护卫齐王。”召平相信了他的话,就让魏勃领兵围住王宫。魏勃领兵以后,竟派兵包围了相府。召平说:“唉!道家的话‘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正是如此呀。””终于自杀而死。当时齐王让驷君做国相,魏勃任将军,祝午任内史,把国中的兵力全部发出。派祝午到东边去诈骗琅邪王说:“吕氏族人叛乱,齐王发兵想西进诛杀他们。齐王把自己当作小孩子,年纪也小,不熟悉征战之事,愿把整个封国托付给大王。大王从高帝那时起就是将军,熟悉战事。齐王不敢离开军队,就派臣请大王到临淄去会见齐王商议大事,一起领兵西进平定关中之乱。”琅邪王相信了,认为不错,就飞驰去见齐王。齐王与魏勃等趁机扣留了琅邪王。派祝午把琅邪国的军队全部发出并且统领这些军队。 琅邪王刘泽被骗之后,不能返回封国,于是就哄劝齐王说:“齐悼惠王是高皇帝的长子,推求本源来说,大王正是高皇帝的嫡长孙,继承皇位。如今大臣们还在犹不定,而我在刘氏中是最年长的,大臣来是等待我去决定大计的。如今大王把我扣留在这里,我也就不能有什么作为了,不如让我入关计议大事。”齐王认为很对,就准备了许多车送琅邪王入朝。 琅邪王走了以后,齐王就起兵向西进攻吕国的济南。这时刘哀王给诸侯王发出书信说:“高祖平定天下之后,封子弟们为王,悼惠王封在齐国。悼惠王去世后,惠帝派留侯张良来立臣为齐王。惠帝去世,高后专政,她年纪已老,听任诸吕擅自废黜高帝所封诸王,又杀害了三位赵王,灭了梁、燕、赵三国,让吕氏族人去为王,还把齐国分为四国。忠臣们进谏,主上昏乱不听。如今高后去世,皇帝年少,还不能治理天下,当然要依仗大臣和诸侯。现在诸吕又擅自尊为高官,聚集军队耀武扬威,胁迫诸侯和忠臣,假传圣旨来号令天下,汉家朝廷因而十分危急。如今寡人率领军队入关就是要诛杀那些不应为王的人。” 朝廷听说齐王发兵西进,相国吕产就派大将军灌婴带兵东进拦击齐兵。灌婴到了荥阳,心中考虑道:“诸吕领兵聚集关中,想要危害刘氏而自立为皇帝。我现在如果打败了齐国回朝报捷,这就等于为吕氏增加本钱了。”于是就让军队停下来驻扎荥阳,派出使者通告齐王和诸侯,愿互相联合,等待吕氏一叛乱就共同诛杀他们。齐王听说此事后,就向西进兵夺回他们的故地济南郡,并在齐国西界驻军来等待履行盟约。 吕禄、吕产要在关中叛乱,朱虚侯刘章与太尉周勃、丞相陈平等诛杀了他们。朱虚侯首先斩杀了吕产,于是太尉周勃等才能全部诛杀吕氏族人。琅邪王也恰好从齐国来到长安。 大臣商议要让齐王继皇帝位,可是琅邪王和一些大臣说:“齐王的母舅驷钧,凶恶残暴,像一只戴上帽子的老虎。刚刚由于吕氏的缘故几乎使天下大乱,现在又要立齐王,是想要再出现一吕氏呀。代王的母家薄氏,是忠厚君子,况且王又是高帝的亲生儿子,如今还在,并且最年长。以亲子来说,名正言顺;以善良人家来说,大臣们都会放心。”于是大臣们就计划迎立王为帝,并派朱虚侯把已经诛杀诸吕的事告诉齐王,让他收兵。 灌婴在荥阳,听说魏勃本来是教唆齐王反叛的,诛灭吕氏之后,齐国也收了兵,灌婴派人召来魏勃责问他。魏勃说:“失火的人家,哪里有空先告诉家长然后才去救火呢?”说完就退立一旁,两腿发抖,像是吓得说不出话的样子,终于没再说什么。灌将军看了他半天,笑着说:“人们都说魏勃很勇敢,其实是个平庸无能的人罢了,哪会有什么作为呢!”于是免了他的职而不治罪。魏勃的父亲因善于弹琴而见过秦皇帝。魏勃在年少时,想求见齐相曹参,由于家贫没有财力亲自去疏通关系,就常常一个人半夜里到齐相的随身侍从门外去打扫。这位侍从很奇怪,以为是什么怪物,就暗中等待,结果捉到了魏勃。魏勃说:“我想拜见相君,没有门路,所以来给您打扫,想借此来求见。”于是这位侍从就带领魏勃去拜见曹参,曹参因而让他也做侍从。一次他给曹参驾车,说到对一些事情的意见,曹参认为他有才干,就向齐悼惠王推荐他。悼惠王召见魏勃,任命他为内史。起初,悼惠王有权自己任命二千石俸禄的官吏。到悼惠王去世,哀王即位以后,魏勃专断政事,权力比齐相还大。 齐王收兵回国之后,代王来到长安即皇帝位,这就是孝文帝。 孝文帝元年(前179),把高后时从齐国分割出去的城阳、琅邪和济南郡全部归还齐国,琅邪王改封为燕王,朱虚侯、东牟侯加封领地各二千户。 这一年,齐哀王去世,太子刘则即位,这就是齐文王。 齐文王元年,汉朝廷把齐国的城阳郡封给朱虚侯刘章,立他为城阳王;把齐国的济北郡封给东牟刘兴居,立他为济北王。 二年,济北王反叛,朝廷派兵把他诛杀了,他的封地归入朝廷。 又过两年,孝文帝把齐悼惠王的儿子罢(pí,皮)军等七人全部封为列侯。 齐文王即位十四年去世,没有儿子,国号废除,封地归入朝廷。 一年以后,孝文帝分割齐国土地使原来所封的悼惠王的几个儿子为王。悼惠王的儿子齐孝王将闾是由杨虚侯改封为齐王的。原来齐国的其他郡县全部分封给悼惠王的儿子为王:刘志为济北王,刘辟光为济南王,刘贤为菑(zī,姿)川王,刘卬(áng,昂)为胶西王,刘雄渠为胶东王,与城阳王、齐王共为七王。 齐孝王十一年(前154),吴王刘濞(bì,必)、楚王刘戊谋反,起兵西进,遍告诸侯说:“将去诛杀汉朝的贼臣晁错以使国家安定。”胶西王、胶东王、菑川王、济南王都擅自发兵响应吴王和楚王的举动。还想联合齐国,齐孝王犹豫不定,就坚守城池没有听从。三国军队共同包围齐国。齐王派路中大夫去向天子报告,天子又让路中大夫回去告知齐王:“好好坚守,我派的军队现在已经打败吴、楚了。”路中大夫回到齐国。三国军队把临淄重重包围,没有办法入城。三国的将领劫持路中大夫并与他订立盟约,说:“你反过来说汉朝廷已被攻破,齐国应赶快向三国投降,否则将被屠城。”路中大夫只好答应他们,来到城下,远远看见齐王,说:“朝廷已经发兵百万,派太尉周亚夫把吴楚叛军打败了,正领兵来救援齐国,齐国一定要坚守,不要投降!”三国将领杀死了路中大夫。 齐国起初被围困到危急之时,曾暗中与三国谈判,盟约还没有议定,正好听说路中大夫从朝廷回来,非常高兴,大臣们就再次劝谏齐王不要投降三国。过了不久,汉将栾市、平阳侯曹奇等率领的军队来到齐国,打败了三国军队,解除了齐国的包围。不久又听说齐国起初曾与三国有过共谋,又要移兵攻打齐国。齐孝王惧怕,就饮毒药自杀了。景帝听说后,认为齐国是最好的,由于受到逼迫威胁才与三国有共谋,这不是他们的罪。于是立孝王的太子刘寿为齐王,这就是懿王,延续了齐王的后代。而胶西王、胶东王、济南王和菑川王都被诛灭了,他们的领地都归入汉朝廷。把济北王迁到菑川为王。齐懿王在位二十二年世,他的儿子次景即位,这就是厉王。 齐厉王,他的母亲是纪太后。太后把她弟弟纪氏的女儿嫁给成厉王为后,厉王不喜欢纪氏的女儿。太后想让纪氏家族世世受宠,就让她的长女纪翁主进入王宫,整顿后宫的秩序,不准宫女接近齐王,想让厉王鼓纪氏的女儿。厉王却趁机和他的姐姐翁主通奸。 齐国有个宦官徐甲,入朝侍奉汉皇太后。皇太后有爱女是修成君,修成君不是出于刘氏,太后怜爱她。修成君有个女儿名叫娥,太后想把她嫁给诸侯,宦官徐甲就请求出使齐国,定让齐王上书求娥。皇太后很高兴,就派徐甲前往齐国。当时齐国人主父偃知道徐甲出使齐国是为了娶王后的事,也趁机对徐甲说:“如果事情成功了,希望说一说我的女儿愿在齐王后宫服侍。”徐甲到齐国之后,先把此事暗中传出。纪太后听到后大怒,说:“齐王已有王后,后宫嫔妃具全。况且徐甲原是齐国的贫民,穷困已极才去做宦官,入朝侍奉汉宫,没得到什么便宜,又想来扰乱我们齐王之家!至于主父偃算什么人?竟然也想让女儿进入后宫!”徐甲非常尴尬,回朝禀报皇太后说:“齐王已经愿意娶娥为后,但是有一种后患,恐怕像燕王一样。”燕王就是由于和他的女儿姐妹们通奸,刚刚论罪处死,封国灭亡,所以徐甲故意用燕王的事触动太后。太后说:“不准再说嫁孙女到齐国的事了。”事情渐渐传天子耳中。主父偃从此也与齐国有了仇怨。 主父偃正受到天子的宠信,专断政事,趁机对天子说:“齐国的临淄有十万户,贸易租税每天达千金,人口多而且富足,超过了长安,这种地方如果不是天子的亲兄弟或爱子不应在此为王。如今齐王和皇室亲属的关系日益疏远了。”接着又不慌不忙地说:“吕太后的时候齐国就想反叛,吴楚七国之乱的时候孝王几乎参与叛乱。现在又听说齐和他的姐姐有乱伦的事。”于是天子就任命主父偃为齐丞相,并且要查办这件事。主父偃来到齐国之后,就加紧审问齐王后宫的宦官中帮助齐王到达他姐姐翁主住所的人,命令他们在供词和旁证中都牵涉到齐王。齐王年少,害怕因大罪被官吏拘捕诛杀,就饮毒药自杀了。他子嗣断绝没有后。 当时赵王害怕主父偃一出任齐相就废除了齐国,恐怕他要离间汉家骨肉,于是就给天子上书告发主父偃受贿以及因挟怨而对齐国说长道短。天子也就借此囚禁了主父偃。公孙弘说:“齐王因忧郁而死,没有后代,国土已归入朝廷,不诛杀主父偃无法杜绝天下人的怨恨。”终于诛杀了主父偃。 齐厉王在位五年去世,没有后代,封地归入汉朝廷。 齐悼惠王的后代还领有两国,即城阳和菑川。菑川土地紧靠齐国。天子怜悯齐国,因为悼惠王的墓园在郡城,就把临淄以东环绕悼惠王墓园的城邑全部划给菑川国,以便供奉悼惠王的祭祀。 城阳景王刘章,悼惠王的儿子,他以朱虚的身份与大臣共同诛灭诸吕,而刘章亲身在未央宫首先斩了相国吕王产。孝文帝即位后,加封刘章领地二千户,赏赐黄金千斤。文帝二年,以齐国的城阳郡封立刘章为城阳王。齐章在位二年去世,他的儿子刘喜即位,这就是共王。 共王八年(前168),改封为淮南王。四年以后,又回来做城阳王。在位共三十三年去世,他的儿子刘延即位,这就是顷王。 顷王在位二十六年去世,儿子刘义即位,这就是敬王。敬王在位九年去世,儿子刘武即位,这就是惠王。惠王在位十一年去世,儿子刘顺即位,这就是荒王。荒王在位四十六年去世,儿子刘恢即位,这就是戴王。戴王在位八年去世,儿子刘景即位,到建始三年(前30),十五岁去世。 济北王刘兴居,齐悼惠王的儿子,他以东牟侯的身份协助大臣诛灭诸吕,功劳不大。等文帝从代国来到长安,兴居说:“请让我和太仆夏侯婴入宫清除余患。”接着废黜少帝刘弘,与大共同尊立孝文帝。 孝文帝二年(前178),以齐国的济北郡封立兴居为济北王,与城阳王一同即王位。即位两年,兴居反叛。起初大臣诛灭吕氏的时候,朱虚侯的功劳特别大,曾答应把赵地全部封给朱虚侯为王,把梁地全部封给东牟侯为王。到孝文即位后,听说朱虚侯、东牟侯起初想立齐王为帝,所以削减了他们的功劳。到文帝二年,封诸子为王,才划出齐国的两个郡封刘章、齐兴居为王。刘章、刘兴居自失去了应得的赵王、梁王之位,剥夺了他们的功劳。刘章死后,兴居听说匈奴大举侵汉,汉朝大量发兵,派丞相灌婴领兵反击,文帝亲自到太原,兴居以为天子亲自领兵反击匈奴,于是就起兵在济北反叛。天子听说后,止住了丞相和派出的军队,让他们都回长安。派棘蒲侯柴将军打败并俘虏了济北王,济北王自杀,封地归入朝廷,改为郡。 十三年以后,文帝十六年(前167),又封齐悼惠王的儿子安都侯刘志为济北王。过了十一年,吴、楚谋反的时候,刘志坚守,不与七国诸侯合谋。吴、楚叛乱平定以后,改封刘志为菑川王。 济南王刘辟光,齐悼惠王的儿子,孝文帝十六年,由勒侯晋封为济南王。十一年后,与吴王、楚王一同反叛。汉军打败叛军,杀死辟光,把济南设为郡,封地归入汉朝廷。 菑川王刘贤,齐悼惠王的儿子,文帝十六年,由武城侯晋封为菑川王。十一年后,与吴王、楚王一同反叛。汉军打败叛军,杀死刘贤。 天子因而徙封济北王刘志为菑川王。刘志也是齐悼惠王的儿子,由安都侯晋封为济北王。菑川王刘贤反叛,没有后代,就把济北王改封为菑川王。共在位三十五年去世,谥号是懿王。他的儿子刘建继承王位,这就是靖王。在位二十年去世,他的儿子刘遗继承王位,这就是顷王,在位三十六年去世,他的儿子刘终古即位,这就是思王。在位二十八年去世,他的儿子刘尚即位,这就是孝王,在位五年去世,他的儿子刘横即位,到建始三年(前30),十一岁去世。 胶西王刘卬,齐悼惠王的儿子,文帝十六年,由昌平侯晋封为胶西王。十一年后,与吴王、楚王一同反叛。汉军打败叛军,杀死刘卬,封地归入汉朝廷,改为胶西郡。 胶东王刘雄渠,齐悼惠王的儿子,文帝十六年,由白石侯晋封为胶东王。十一年后,与吴王、楚王一同反叛,汉军打败叛军,杀死雄渠,封地归入汉朝廷,改为胶东郡。 太史公曰:诸侯中的大国没有超过齐悼惠王的。由于天下刚刚平定,刘氏子弟较少,汉天子感于秦朝对宗亲没有封给尺寸土地,所以就大封同姓,以此来镇抚万民之心。到以后被分裂为几国,本来也是理所当然的。


简介

《齐悼惠王世家》是西汉史学家司马迁创作的一篇文言文,收录于《史记卷五十二·齐悼惠王世家第二十二》。本篇主要讲述了西汉时期齐悼惠王刘肥及其诸子所封各诸侯国的历史。刘肥,是汉高祖刘邦的庶长子,他的母亲是高祖从前的情妇曹氏。高祖六年(前201),立刘肥为齐王,封地七十座城,百姓凡是说齐语的都归属齐王。刘邦分封的同姓诸王中,齐国是封地最大的一个。吕后专权时,把它分割为四。汉文帝即位后又把被吕后分割的土地复归于齐。齐文王时,齐国再被分割。文王死后无子,文帝就把齐国分成了七个诸侯国。



史记·三十世家·萧相国世家

〔司马迁〕 〔汉〕

萧相国何者,沛丰人也。

以文无害为沛主吏掾。

高祖为布衣时,何数以吏事护高祖。

高祖为亭长,常左右之。

高祖以吏繇咸阳,吏皆送奉钱三,何独以五。

秦御史监郡者与从事,常辨之。

何乃给泗水卒史事,第一。

秦御史欲入言徵何,何固请,得毋行。

及高祖起为沛公,何常为丞督事。

沛公至咸阳,诸将皆争走金帛财物之府分之,何独先入收秦丞相御史律令图书藏之。

沛公为汉王,以何为丞相。

项王与诸侯屠烧咸阳而去。

汉王所以具知天下阸塞,户口多少,强弱之处,民所疾苦者,以何具得秦图书也。

何进言韩信,汉王以信为大将军。

语在淮阴侯事中。

汉王引兵东定三秦,何以丞相留收巴蜀,填抚谕告,使给军食。

汉二年,汉王与诸侯击楚,何守关中,侍太子,治栎阳。

为法令约束,立宗庙社稷宫室县邑,辄奏上,可,许以从事。

即不及奏上,辄以便宜施行,上来以闻。

关中事计户口转漕给军,汉王数失军遁去,何常兴关中卒,辄补缺。

上以此专属任何关中事。

汉三年,汉王与项羽相距京索之间,上数使使劳苦丞相。

鲍生谓丞相曰:“王暴衣露盖,数使使劳苦君者,有疑君心也。

为君计,莫若遣君子孙昆弟能胜兵者悉诣军所,上必益信君。

”于是何从其计,汉王大说。

汉五年,既杀项羽,定天下,论功行封。

群臣争功,岁余功不决。

高祖以萧何功最盛,封为酂侯,所食邑多。

功臣皆曰:“臣等身被坚执锐,多者百余战,少者数十合,攻城略地,大小各有差。

今萧何未尝有汗马之劳,徒持文墨议论,不战,顾反居臣等上,何也?

”高帝曰:“诸君知猎乎?

”曰:“知之。

”“知猎狗乎?

”曰:“知之。

”高帝曰:“夫猎,追杀兽兔者狗也,而发踪指示兽处者人也。

今诸君徒能得走兽耳,功狗也。

至如萧何,发踪指示,功人也。

且诸君独以身随我,多者两三人。

今萧何举宗数十人皆随我,功不可忘也。

”群臣皆莫敢言。

上已桡功臣,多封萧何,至位次未有以复难之,然心欲何第一。

陛下虽数亡山东,萧何常全关中以待陛下,此万世之功也。

今虽亡曹参等百数,何缺于汉?

汉得之不必待以全。

柰何欲以一旦之功而加万世之功哉!

萧何第一,曹参次之。

”高祖曰:“善。

”于是乃令萧何第一,赐带剑履上殿,入朝不趋。

上曰:“吾闻进贤受上赏。

萧何功虽高,得鄂君乃益明。

”于是因鄂君故所食关内侯邑封为安平侯。

是日,悉封何父子兄弟十余人,皆有食邑。

乃益封何二千户,以帝尝繇咸阳时何送我独赢奉钱二也。

汉十一年,陈豨反,高祖自将,至邯郸。

未罢,淮阴侯谋反关中,吕后用萧何计,诛淮阴侯,语在淮阴事中。

上已闻淮阴侯诛,使使拜丞相何为相国,益封五千户,令卒五百人一都尉为相国卫。

诸君皆贺,召平独吊。

召平者,故秦东陵侯。

上暴露于外而君守于中,非被矢石之事而益君封置卫者,以今者淮阴侯新反于中,疑君心矣。

夫置卫卫君,非以宠君也。

愿君让封勿受,悉以家私财佐军,则上心说。

”相国从其计,高帝乃大喜。

汉十二年秋,黥布反,上自将击之,数使使问相国何为。

相国为上在军,乃拊循勉力百姓,悉以所有佐军,如陈豨时。

客有说相国曰:“君灭族不久矣。

夫君位为相国,功第一,可复加哉?

然君初入关中,得百姓心,十馀年矣,皆附君,常复孳孳得民和。

上所为数问君者,畏君倾动关中。

今君胡不多买田地,贱贳贷以自污?

上心乃安。

”于是相国从其计,上乃大说。

上罢布军归,民道遮行上书,言相国贱强买民田宅数千万。

上至,相国谒。

上笑曰:“夫相国乃利民!

”民所上书皆以与相国,曰:“君自谢民。

”相国因为民请曰:“长安地狭,上林中多空地,弃,愿令民得入田,毋收稿为禽兽食。

” 上大怒曰:“相国多受贾人财物,乃为请吾苑!

”乃下相国廷尉,械系之。

数日,王卫尉侍,前问曰:“相国何大罪,陛下系之暴也?

”上曰:“吾闻李斯相秦皇帝,有善归主,有恶自与。

今相国多受贾竖金而为民请吾苑,以自媚于民,故系治之。

”高帝不怿。

是日,使使持节赦出相国。

相国年老,素恭谨,入,徒跣谢。

高帝曰:“相国休矣!

相国为民请苑,吾不许,我不过为桀纣主,而相国为贤相。

吾故系相国欲令百姓闻吾过也。

” 何素不与曹参相能,及何病,孝惠自临视相国病,因问曰:“君即百岁后,谁可代君者?

”对曰:“知臣莫如主。

”孝惠曰:“曹参何如?

”何顿首曰:“帝得之矣!

臣死不恨矣!

” 何置田宅必居穷处,为家不治垣屋。

曰:“后世贤,师吾俭。

不贤,毋为势家所夺。

” 孝惠二年,相国何卒,谥为文终侯。

后嗣以罪失侯者四世,绝,天子辄复求何后,封续酂侯,功臣莫得比焉。

太史公曰:萧相国何于秦时为刀笔吏,录录未有奇节。

及汉兴,依日月之末光,何谨守管龠,因民之疾秦法,顺流与之更始。

淮阴、黥布等皆以诛灭,而何之勋烂焉。

位冠群臣,声施后世,与闳夭、散宜生等争烈矣。

萧何为吏,文而无害。

及佐兴王,举宗从沛。

关中既守,转输是赖。

汉军屡疲,秦兵必会。

约法可久,收图可大。

指兽发踪,其功实最。

政称画一,居乃非泰。

继绝宠勤,式旌砺带

史记·三十世家·曹相国世家

〔司马迁〕 〔汉〕

平阳侯曹参者,沛人也。

秦时为沛狱掾,而萧何为主吏,居县为豪吏矣。

高祖为沛公而初起也,参以中涓从。

将击胡陵、方与,攻秦监公军,大破之。

东下薛,击泗水守军薛郭西。

复攻胡陵,取之。

徙守方与。

方与反为魏,击之。

丰反为魏,攻之。

赐爵七大夫。

击秦司马夷军砀东,破之,取砀、狐父、祁善置。

又攻下邑以西,至虞,击章邯车骑。

攻爰戚及亢父,先登。

迁为五大夫。

北救阿,击章邯军,陷陈,追至濮阳。

攻定陶,取临济。

南救雍丘。

击李由军,破之,杀李由,虏秦侯一人。

秦将章邯破杀项梁也,沛公与项羽引而东。

楚怀王以沛公为砀郡长,将砀郡兵。

于是乃封参为执帛,号曰建成君。

迁为戚公,属砀郡。

其后从攻东郡尉军,破之成武南。

击王离军成阳南,复攻之杠里,大破之。

追北,西至开封,击赵贲军,破之,围赵贲开封城中。

西击将杨熊军于曲遇,破之,虏秦司马及御史各一人。

迁为执珪。

从攻阳武,下轩辕、缑氏,绝河津,还击赵贲军尸北,破之。

从南攻犨,与南阳守齮战阳城郭东,陷陈,取宛,虏齮,尽定南阳郡。

从西攻武关、峣关,取之。

前攻秦军蓝田南,又夜击其北,秦军大破,遂至咸阳,灭秦。

项羽至,以沛公为汉王。

汉王封参为建成侯。

从至汉中,迁为将军。

从还定三秦,初攻下辩、故道、雍、斄。

击章平军于好畤南,破之,围好畤,取壤乡。

击三秦军壤东及高栎,破之。

复围章平,章平出好畤走。

因击赵贲、内史保军,破之。

东取咸阳,更名曰新城。

参将兵守景陵二十日,三秦使章平等攻参,参出击,大破之。

赐食邑于宁秦。

参以将军引兵围章邯于废丘。

以中尉从汉王出临晋关。

至河内,下修武,渡围津,东击龙且、项他定陶,破之。

东取砀、萧、彭城。

击项籍军,汉军大败走。

参以中尉围取雍丘。

王武反于黄,程处反于燕,往击,尽破之。

柱天侯反于衍氏,又进破取衍氏。

击羽婴于昆阳,追至叶。

还攻武彊,因至荥阳。

参自汉中为将军中尉,从击诸侯,及项羽败,还至荥阳,凡二岁。

高祖(三)年,拜为假左丞相,入屯兵关中。

月馀,魏王豹反,以假左丞相别与韩信东攻魏将军孙遬军东张,大破之。

因攻安邑,得魏将王襄。

击魏王于曲阳,追至武垣,生得魏王豹。

取平阳,得魏王母妻子,尽定魏地,凡五十二城。

赐食邑平阳。

因从韩信击赵相国夏说军于邬东,大破之,斩夏说。

韩信与故常山王张耳引兵下井陉,击成安君,而令参还围赵别将戚将军于邬城中。

戚将军出走,追斩之。

乃引兵诣敖仓汉王之所。

韩信已破赵,为相国,东击齐。

参以右丞相属韩信,攻破齐历下军,遂取临菑。

还定济北郡,攻著、漯阴、平原、鬲、卢。

已而从韩信击龙且军于上假密,大破之,斩龙且,虏其将军周兰。

定齐,凡得七十馀县。

得故齐王田广相田光,其守相许章,及故齐胶东将军田既。

韩信为齐王,引兵诣陈,与汉王共破项羽,而参留平齐未服者。

项籍已死,天下定,汉王为皇帝,韩信徙为楚王,齐为郡。

参归汉相印。

高帝以长子肥为齐王,而以参为齐相国。

以高祖六年赐爵列侯,与诸侯剖符,世世勿绝。

食邑平阳万六百三十户,号曰平阳侯,除前所食邑。

以齐相国击陈豨将张春军,破之。

黥布反,参以齐相国从悼惠王将兵车骑十二万人,与高祖会击黥布军,大破之。

南至蕲,还定竹邑、相、萧、留。

参功:凡下二国,县一百二十二。

得王二人,相三人,将军六人,大莫敖、郡守、司马、候、御史各一人。

孝惠帝元年,除诸侯相国法,更以参为齐丞相。

参之相齐,齐七十城。

天下初定,悼惠王富于春秋,参尽召长老诸生,问所以安集百姓,如齐故诸儒以百数,言人人殊,参未知所定。

闻胶西有盖公,善治黄老言,使人厚币请之。

既见盖公,盖公为言治道贵清静而民自定,推此类具言之。

参于是避正堂,舍盖公焉。

其治要用黄老术,故相齐九年,齐国安集,大称贤相。

惠帝二年,萧何卒。

参闻之,告舍人趣治行,“吾将入相”。

居无何,使者果召参。

参去,属其后相曰:“以齐狱市为寄,慎勿扰也。

”后相曰:“治无大于此者乎?

”参曰:“不然。

夫狱市者,所以并容也,今君扰之,奸人安所容也?

吾是以先之。

” 参始微时,与萧何善。

及为将相,有却。

至何且死,所推贤唯参。

参代何为汉相国,举事无所变更,一遵萧何约束。

择郡国吏木诎于文辞,重厚长者,即召除为丞相史。

吏之言文刻深,欲务声名者,辄斥去之。

日夜饮醇酒。

卿大夫已下吏及宾客见参不事事,来者皆欲有言。

至者,参辄饮以醇酒,闲之,欲有所言,复饮之,醉而后去,终莫得开说,以为常。

相舍后园近吏舍,吏舍日饮歌呼。

从吏恶之,无如之何,乃请参游园中,闻吏醉歌呼,从吏幸相国召按之。

乃反取酒张坐饮,亦歌呼与相应和。

参见人之有细过,专掩匿覆盖之,府中无事。

参子窋为中大夫。

惠帝怪相国不治事,以为“岂少朕与”?

乃谓窋曰:“若归,试私从容问而父曰:‘高帝新弃群臣,帝富于春秋,君为相,日饮,无所请事,何以忧天下乎?

’然无言吾告若也。

”窋既洗沐归,窋侍,自从其所谏参。

参怒,而笞窋二百,曰:“趣入侍,天下事非若所当言也。

”至朝时,惠帝让参曰:“与窋胡治乎?

乃者我使谏君也。

”参免冠谢曰:“陛下自察圣武孰与高帝?

”上曰:“朕乃安敢望先帝乎!

”曰:“陛下观臣能孰与萧何贤?

”上曰:“君似不及也。

”参曰:“陛下言之是也。

且高帝与萧何定天下,法令既明,今陛下垂拱,参等守职,遵而勿失,不亦可乎?

”惠帝曰:“善。

君休矣!

” 参为汉相国,出入三年。

卒,谥懿侯。

子窋代侯。

百姓歌之曰:“萧何为法,顜若画一。

曹参代之,守而勿失。

载其清净,民以宁一。

平阳侯窋,高后时为御史大夫。

孝文帝立,免为侯。

立二十九年卒,谥为静侯。

子奇代侯,立七年卒,谥为简侯。

子时代侯。

时尚平阳公主,生子襄。

时病疠,归国。

立二十三年卒,谥夷侯。

子襄代侯。

襄尚卫长公主,生子宗。

立十六年卒,谥为共侯。

子宗代侯。

征和二年中,宗坐太子死,国除。

太史公曰:曹相国参攻城野战之功所以能多若此者,以与淮阴侯俱。

及信已灭,而列侯成功,唯独参擅其名。

参为汉相国,清静极言合道。

然百姓离秦之酷后,参与休息无为,故天下俱称其美矣。

史记·三十世家·留侯世家

〔司马迁〕 〔汉〕

留侯张良者,其先韩人也。

大父开地,相韩昭侯、宣惠王、襄哀王。

父平,相釐王、悼惠王。

悼惠王二十三年,平卒。

卒二十岁,秦灭韩。

良年少,未宦事韩。

韩破,良家僮三百人,弟死不葬,悉以家财求客刺秦王,为韩报仇,以大父、父五世相韩故。

  良尝学礼淮阳。

东见仓海君。

得力士,为铁椎重百二十斤。

秦皇帝东游,良与客狙击秦皇帝博浪沙中,误中副车。

秦皇帝大怒,大索天下,求贼甚急,为张良故也。

良乃更名姓,亡匿下邳。

  良尝间从容步游下邳圯上,有一老父,衣褐,至良所,直堕其履圯下,顾谓良曰:“孺子,下取履!

”良鄂然,欲殴之。

为其老,彊忍,下取履。

父曰:“履我!

”良业为取履,因长跪履之。

父以足受,笑而去。

良殊大惊,随目之。

父去里所,复还,曰:“孺子可教矣。

后五日平明,与我会此。

”良因怪之,跪曰:“诺。

”五日平明,良往。

父已先在,怒曰:“与老人期,后,何也?

”去,曰:“后五日早会。

”五日鸡鸣,良往。

父又先在,复怒曰:“后,何也?

”去,曰:“后五日复早来。

”五日,良夜未半往。

有顷,父亦来,喜曰:“当如是。

”出一编书,曰:“读此则为王者师矣。

后十年兴。

十三年孺子见我济北,穀城山下黄石即我矣。

”遂去,无他言,不复见。

旦日视其书,乃太公兵法也。

良因异之,常习诵读之。

  居下邳,为任侠。

项伯常杀人,从良匿。

  后十年,陈涉等起兵,良亦聚少年百馀人。

景驹自立为楚假王,在留。

良欲往从之,道还沛公。

沛公将数千人,略地下邳西,遂属焉。

沛公拜良为厩将。

良数以太公兵法说沛公,沛公善之,常用其策。

良为他人者,皆不省。

良曰:“沛公殆天授。

”故遂从之,不去见景驹。

  及沛公之薛,见项梁。

项梁立楚怀王。

良乃说项梁曰:“君已立楚后,而韩诸公子横阳君成贤,可立为王,益树党。

”项梁使良求韩成,立以为韩王。

以良为韩申徒,与韩王将千馀人西略韩地,得数城,秦辄复取之,往来为游兵颍川。

  沛公之从雒阳南出轘辕,良引兵从沛公,下韩十馀城,击破杨熊军。

沛公乃令韩王成留守阳翟,与良俱南,攻下宛,西入武关。

沛公欲以兵二万人击秦峣下军,良说曰:“秦兵尚彊,未可轻。

臣闻其将屠者子,贾竖易动以利。

原沛公且留壁,使人先行,为五万人具食,益为张旗帜诸山上,为疑兵,令郦食其持重宝啗秦将。

”秦将果畔,欲连和俱西袭咸阳,沛公欲听之。

良曰:“此独其将欲叛耳,恐士卒不从。

不从必危,不如因其解击之。

”沛公乃引兵击秦军,大破之。

北至蓝田,再战,秦兵竟败。

遂至咸阳,秦王子婴降沛公。

  沛公入秦宫,宫室帷帐狗马重宝妇女以千数,意欲留居之。

樊哙谏沛公出舍,沛公不听。

良曰:“夫秦为无道,故沛公得至此。

夫为天下除残贼,宜缟素为资。

今始入秦,即安其乐,此所谓‘助桀为虐’。

且‘忠言逆耳利於行,毒药苦口利於病’,原沛公听樊哙言。

”沛公乃还军霸上。

  项羽至鸿门下,欲击沛公,项伯乃夜驰入沛公军,私见张良,欲与俱去。

良曰:“臣为韩王送沛公,今事有急,亡去不义。

”乃具以语沛公。

沛公大惊,曰:“为将柰何?

”良曰:“沛公诚欲倍项羽邪?

”沛公曰:“鲰生教我距关无内诸侯,秦地可尽王,故听之。

”良曰:“沛公自度能卻项羽乎?

”沛公默然良久,曰:“固不能也。

今为柰何?

”良乃固要项伯。

项伯见沛公。

沛公与饮为寿,结宾婚。

令项伯具言沛公不敢倍项羽,所以距关者,备他盗也。

及见项羽后解,语在项羽事中。

  汉元年正月,沛公为汉王,王巴蜀。

汉王赐良金百溢,珠二斗,良具以献项伯。

汉王亦因令良厚遗项伯,使请汉中地。

项王乃许之,遂得汉中地。

汉王之国,良送至襃中,遣良归韩。

良因说汉王曰:“王何不烧绝所过栈道,示天下无还心,以固项王意。

”乃使良还。

行,烧绝栈道。

  良至韩,韩王成以良从汉王故,项王不遣成之国,从与俱东。

良说项王曰:“汉王烧绝栈道,无还心矣。

”乃以齐王田荣反,书告项王。

项王以此无西忧汉心,而发兵北击齐。

  项王竟不肯遣韩王,乃以为侯,又杀之彭城。

良亡,间行归汉王,汉王亦已还定三秦矣。

复以良为成信侯,从东击楚。

至彭城,汉败而还。

至下邑,汉王下马踞鞍而问曰:“吾欲捐关以东等弃之,谁可与共功者?

”良进曰:“九江王黥布,楚枭将,与项王有郄。

彭越与齐王田荣反梁地:此两人可急使。

而汉王之将独韩信可属大事,当一面。

即欲捐之,捐之此三人,则楚可破也。

”汉王乃遣随何说九江王布,而使人连彭越。

及魏王豹反,使韩信将兵击之,因举燕、代、齐、赵。

然卒破楚者,此三人力也。

  张良多病,未尝特将也,常为画策,时时从汉王。

  汉三年,项羽急围汉王荥阳,汉王恐忧,与郦食其谋桡楚权。

食其曰:“昔汤伐桀,封其后於杞。

武王伐纣,封其后於宋。

今秦失德弃义,侵伐诸侯社稷,灭六国之后,使无立锥之地。

陛下诚能复立六国后世,毕已受印,此其君臣百姓必皆戴陛下之德,莫不乡风慕义,原为臣妾。

德义已行,陛下南乡称霸,楚必敛衽而朝。

”汉王曰:“善。

趣刻印,先生因行佩之矣。

”  食其未行,张良从外来谒。

汉王方食,曰:“子房前!

客有为我计桡楚权者。

”其以郦生语告,曰:“於子房何如?

”良曰:“谁为陛下画此计者?

陛下事去矣。

”汉王曰:“何哉?

”张良对曰:“臣请藉前箸为大王筹之。

”曰:“昔者汤伐桀而封其后於杞者,度能制桀之死命也。

今陛下能制项籍之死命乎?

”曰:“未能也。

”“其不可一也。

武王伐纣封其后於宋者,度能得纣之头也。

今陛下能得项籍之头乎?

”曰:“未能也。

”“其不可二也。

武王入殷,表商容之闾,释箕子之拘,封比干之墓。

今陛下能封圣人之墓,表贤者之闾,式智者之门乎?

”曰:“未能也。

”“其不可三也。

发钜桥之粟,散鹿台之钱,以赐贫穷。

今陛下能散府库以赐贫穷乎?

”曰:“未能也。

”“其不可四矣。

殷事已毕,偃革为轩,倒置干戈,覆以虎皮,以示天下不复用兵。

今陛下能偃武行文,不复用兵乎?

”曰:“未能也。

”“其不可五矣。

休马华山之阳,示以无所为。

今陛下能休马无所用乎?

”曰:“未能也。

”“其不可六矣。

放牛桃林之阴,以示不复输积。

今陛下能放牛不复输积乎?

”曰:“未能也。

”“其不可七矣。

且天下游士离其亲戚,弃坟墓,去故旧,从陛下游者,徒欲日夜望咫尺之地。

今复六国,立韩、魏、燕、赵、齐、楚之后,天下游士各归事其主,从其亲戚,反其故旧坟墓,陛下与谁取天下乎?

其不可八矣。

且夫楚唯无彊,六国立者复桡而从之,陛下焉得而臣之?

诚用客之谋,陛下事去矣。

”汉王辍食吐哺,骂曰:“竖儒,几败而公事!

”令趣销印。

  汉四年,韩信破齐而欲自立为齐王,汉王怒。

张良说汉王,汉王使良授齐王信印,语在淮阴事中。

  其秋,汉王追楚至阳夏南,战不利而壁固陵,诸侯期不至。

良说汉王,汉王用其计,诸侯皆至。

语在项籍事中。

  汉六年正月,封功臣。

良未尝有战斗功,高帝曰:“运筹策帷帐中,决胜千里外,子房功也。

自择齐三万户。

”良曰:“始臣起下邳,与上会留,此天以臣授陛下。

陛下用臣计,幸而时中,臣原封留足矣,不敢当三万户。

”乃封张良为留侯,与萧何等俱封。

  上已封大功臣二十馀人,其馀日夜争功不决,未得行封。

上在雒阳南宫,从复道望见诸将往往相与坐沙中语。

上曰:“此何语?

”留侯曰:“陛下不知乎?

此谋反耳。

”上曰:“天下属安定,何故反乎?

”留侯曰:“陛下起布衣,以此属取天下,今陛下为天子,而所封皆萧、曹故人所亲爱,而所诛者皆生平所仇怨。

今军吏计功,以天下不足遍封,此属畏陛下不能尽封,恐又见疑平生过失及诛,故即相聚谋反耳。

”上乃忧曰:“为之柰何?

”留侯曰:“上平生所憎,群臣所共知,谁最甚者?

”上曰:“雍齿与我故,数尝窘辱我。

我欲杀之,为其功多,故不忍。

”留侯曰:“今急先封雍齿以示群臣,群臣见雍齿封,则人人自坚矣。

”於是上乃置酒,封雍齿为什方侯,而急趣丞相、御史定功行封。

群臣罢酒,皆喜曰:“雍齿尚为侯,我属无患矣。

”  刘敬说高帝曰:“都关中。

”上疑之。

左右大臣皆山东人,多劝上都雒阳:“雒阳东有成皋,西有殽黾,倍河,向伊雒,其固亦足恃。

”留侯曰:“雒阳虽有此固,其中小,不过数百里,田地薄,四面受敌,此非用武之国也。

夫关中左殽函,右陇蜀,沃野千里,南有巴蜀之饶,北有胡苑之利,阻三面而守,独以一面东制诸侯。

诸侯安定,河渭漕輓天下,西给京师。

诸侯有变,顺流而下,足以委输。

此所谓金城千里,天府之国也,刘敬说是也。

”於是高帝即日驾,西都关中。

  留侯从入关。

留侯性多病,即道引不食穀,杜门不出岁馀。

  上欲废太子,立戚夫人子赵王如意。

大臣多谏争,未能得坚决者也。

吕后恐,不知所为。

人或谓吕后曰:“留侯善画计策,上信用之。

”吕后乃使建成侯吕泽劫留侯,曰:“君常为上谋臣,今上欲易太子,君安得高枕而卧乎?

”留侯曰:“始上数在困急之中,幸用臣策。

今天下安定,以爱欲易太子,骨肉之间,虽臣等百馀人何益。

”吕泽彊要曰:“为我画计。

”留侯曰:“此难以口舌争也。

顾上有不能致者,天下有四人。

四人者年老矣,皆以为上慢侮人,故逃匿山中,义不为汉臣。

然上高此四人。

今公诚能无爱金玉璧帛,令太子为书,卑辞安车,因使辩士固请,宜来。

来,以为客,时时从入朝,令上见之,则必异而问之。

问之,上知此四人贤,则一助也。

”於是吕后令吕泽使人奉太子书,卑辞厚礼,迎此四人。

四人至,客建成侯所。

  汉十一年,黥布反,上病,欲使太子将,往击之。

四人相谓曰:“凡来者,将以存太子。

太子将兵,事危矣。

”乃说建成侯曰:“太子将兵,有功则位不益太子。

无功还,则从此受祸矣。

且太子所与俱诸将,皆尝与上定天下枭将也,今使太子将之,此无异使羊将狼也,皆不肯为尽力,其无功必矣。

臣闻‘母爱者子抱’,今戚夫人日夜待御,赵王如意常抱居前,上曰‘终不使不肖子居爱子之上’,明乎其代太子位必矣。

君何不急请吕后承间为上泣言:‘黥布,天下猛将也,善用兵,今诸将皆陛下故等夷,乃令太子将此属,无异使羊将狼,莫肯为用,且使布闻之,则鼓行而西耳。

上虽病,彊载辎车,卧而护之,诸将不敢不尽力。

上虽苦,为妻子自彊。

’”於是吕泽立夜见吕后,吕后承间为上泣涕而言,如四人意。

上曰:“吾惟竖子固不足遣,而公自行耳。

”於是上自将兵而东,群臣居守,皆送至灞上。

留侯病,自彊起,至曲邮,见上曰:“臣宜从,病甚。

楚人剽疾,原上无与楚人争锋。

”因说上曰:“令太子为将军,监关中兵。

”上曰:“子房虽病,彊卧而傅太子。

”是时叔孙通为太傅,留侯行少傅事。

  汉十二年,上从击破布军归,疾益甚,愈欲易太子。

留侯谏,不听,因疾不视事。

叔孙太傅称说引古今,以死争太子。

上详许之,犹欲易之。

及燕,置酒,太子侍。

四人从太子,年皆八十有馀,须眉皓白,衣冠甚伟。

上怪之,问曰:“彼何为者?

”四人前对,各言名姓,曰东园公,角里先生,绮里季,夏黄公。

上乃大惊,曰:“吾求公数岁,公辟逃我,今公何自从吾兒游乎?

”四人皆曰:“陛下轻士善骂,臣等义不受辱,故恐而亡匿。

窃闻太子为人仁孝,恭敬爱士,天下莫不延颈欲为太子死者,故臣等来耳。

”上曰:“烦公幸卒调护太子。

”  四人为寿已毕,趋去。

上目送之,召戚夫人指示四人者曰:“我欲易之,彼四人辅之,羽翼已成,难动矣。

吕后真而主矣。

”戚夫人泣,上曰:“为我楚舞,吾为若楚歌。

”歌曰:“鸿鹄高飞,一举千里。

羽翮已就,横绝四海。

横绝四海,当可柰何!

虽有矰缴,尚安所施!

”歌数阕,戚夫人嘘唏流涕,上起去,罢酒。

竟不易太子者,留侯本招此四人之力也。

  留侯从上击代,出奇计马邑下,及立萧何相国,所与上从容言天下事甚众,非天下所以存亡,故不著。

留侯乃称曰:“家世相韩,及韩灭,不爱万金之资,为韩报雠强秦,天下振动。

今以三寸舌为帝者师,封万户,位列侯,此布衣之极,於良足矣。

原弃人间事,欲从赤松子游耳。

”乃学辟穀,道引轻身。

会高帝崩,吕后德留侯,乃彊食之,曰:“人生一世间,如白驹过隙,何至自苦如此乎!

”留侯不得已,彊听而食。

  后八年卒,谥为文成侯。

子不疑代侯。

  子房始所见下邳圯上老父与太公书者,后十三年从高帝过济北,果见穀城山下黄石,取而葆祠之。

留侯死,并葬黄石。

每上冢伏腊,祠黄石。

  留侯不疑,孝文帝五年坐不敬,国除。

  太史公曰:学者多言无鬼神,然言有物。

至如留侯所见老父予书,亦可怪矣。

高祖离困者数矣,而留侯常有功力焉,岂可谓非天乎?

上曰:“夫运筹策帷帐之中,决胜千里外,吾不如子房。

”余以为其人计魁梧奇伟,至见其图,状貌如妇人好女。

盖孔子曰:“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留侯亦云。

  留侯倜傥,志怀愤惋。

五代相韩,一朝归汉。

进履宜假,运筹神算。

横阳既立,申徒作扞。

灞上扶危,固陵静乱。

人称三杰,辩推八难。

赤松原游,白驹难绊。

嗟彼雄略,曾非魁岸。

史记·三十世家·陈丞相世家

〔司马迁〕 〔汉〕

陈丞相平者,阳武户牖乡人也。

少时家贫,好读书,有田三十亩,独与兄伯居。

伯常耕田,纵平使游学。

平为人长大美色。

人或谓陈平曰:“贫何食而肥若是?

”其嫂嫉平之不视家生产,曰:“亦食糠核耳。

有叔如此,不如无有。

”伯闻之,逐其妇而弃之。

及平长,可娶妻,富人莫肯与者,贫者平亦耻之。

久之,户牖富人有张负,张负女孙五嫁而夫辄死,人莫敢娶。

平欲得之。

邑中有丧,平贫,侍丧,以先往后罢为助。

张负既见之丧所,独视伟平,平亦以故后去。

负随平至其家,家乃负郭穷巷,以弊席为门,然门外多有长者车辙。

张负归,谓其子仲曰:“吾欲以女孙予陈平。

”张仲曰:“平贫不事事,一县中尽笑其所为,独柰何予女乎?

”负曰:“人固有好美如陈平而长贫贱者乎?

”卒与女。

为平贫,乃假贷币以聘,予酒肉之资以内妇。

负诫其孙曰:“毋以贫故,事人不谨。

事兄伯如事父,事嫂如母。

”平既娶张氏女,赍用益饶,游道日广。

里中社,平为宰,分肉食甚均。

父老曰:“善,陈孺子之为宰!

”平曰:“嗟乎,使平得宰天下,亦如是肉矣!

” 陈涉起而王陈,使周市略定魏地,立魏咎为魏王,与秦军相攻于临济。

陈平固已前谢其兄伯,从少年往事魏王咎于临济。

魏王以为太仆。

说魏王不听,人或谗之,陈平亡去。

久之,项羽略地至河上,陈平往归之,从入破秦,赐平爵卿。

项羽之东王彭城也,汉王还定三秦而东,殷王反楚。

项羽乃以平为信武君,将魏王咎客在楚者以往,击降殷王而还。

项王使项悍拜平为都尉,赐金二十镒。

居无何,汉王攻下殷。

项王怒,将诛定殷者将吏。

陈平惧诛,乃封其金与印,使使归项王,而平身间行杖剑亡。

渡河,船人见其美丈夫独行,疑其亡将,要中当有金玉宝器,目之,欲杀平。

平恐,乃解衣裸而佐刺船。

船人知其无有,乃止。

平遂至修武降汉,因魏无知求见汉王,汉王召入。

是时万石君奋为汉王中涓,受平谒,入见平。

平等七人俱进,赐食。

王曰:“罢,就舍矣。

”平曰:“臣为事来,所言不可以过今日。

”于是汉王与语而说之,问曰:“子之居楚何官?

”曰:“为都尉。

”是日乃拜平为都尉,使为参乘,典护军。

诸将尽讙,曰:“大王一日得楚之亡卒,未知其高下,而即与同载,反使监护军长者!

”汉王闻之,愈益幸平。

遂与东伐项王。

至彭城,为楚所败。

引而还,收散兵至荥阳,以平为亚将,属于韩王信,军广武。

绛侯、灌婴等咸谗陈平曰:“平虽美丈夫,如冠玉耳,其中未必有也。

臣闻平居家时,盗其嫂。

事魏不容,亡归楚。

归楚不中,又亡归汉。

今日大王尊官之,令护军。

臣闻平受诸将金,金多者得善处,金少者得恶处。

平,反覆乱臣也,原王察之。

”汉王疑之,召让魏无知。

无知曰:“臣所言者,能也。

陛下所问者,行也。

今有尾生、孝己之行而无益处于胜负之数,陛下何暇用之乎?

楚汉相距,臣进奇谋之士,顾其计诚足以利国家不耳。

且盗嫂受金又何足疑乎?

”汉王召让平曰:“先生事魏不中,遂事楚而去,今又从吾游,信者固多心乎?

”平曰:“臣事魏王,魏王不能用臣说,故去事项王。

项王不能信人,其所任爱,非诸项即妻之昆弟,虽有奇士不能用,平乃去楚。

闻汉王之能用人,故归大王。

臣裸身来,不受金无以为资。

诚臣计画有可采者,大王用之。

使无可用者,金具在,请封输官,得请骸骨。

”汉王乃谢,厚赐,拜为护军中尉,尽护诸将。

诸将乃不敢复言。

其后,楚急攻,绝汉甬道,围汉王于荥阳城。

久之,汉王患之,请割荥阳以西以和。

项王不听。

汉王谓陈平曰:“天下纷纷,何时定乎?

”陈平曰:“项王为人,恭敬爱人,士之廉节好礼者多归之。

至于行功爵邑,重之,士亦以此不附。

今大王慢而少礼,士廉节者不来。

然大王能饶人以爵邑,士之顽钝嗜利无耻者亦多归汉。

诚各去其两短,袭其两长,天下指麾则定矣。

然大王恣侮人,不能得廉节之士。

顾楚有可乱者,彼项王骨鲠之臣亚父、钟离眛、龙且、周殷之属,不过数人耳。

大王诚能出捐数万斤金,行反间,间其君臣,以疑其心,项王为人意忌信谗,必内相诛。

汉因举兵而攻之,破楚必矣。

”汉王以为然,乃出黄金四万斤,与陈平,恣所为,不问其出入。

陈平既多以金纵反间于楚军,宣言诸将钟离眛等为项王将,功多矣,然而终不得裂地而王,欲与汉为一,以灭项氏而分王其地。

项羽果意不信钟离眜等。

项王既疑之,使使至汉。

汉王为太牢具,举进。

见楚使,即详惊曰:“吾以为亚父使,乃项王使!

”复持去,更以恶草具进楚使。

楚使归,具以报项王。

项王果大疑亚父。

亚父欲急攻下荥阳城,项王不信,不肯听。

亚父闻项王疑之,乃怒曰:“天下事大定矣,君王自为之!

原请骸骨归!

”未至彭城,疽发背而死。

陈平乃夜出女子二千人荥阳城东门,楚因击之,陈平乃与汉王从城西门夜出去。

遂入关,收散兵复东。

其明年,淮阴侯破齐,自立为齐王,使使言之汉王。

汉王大怒而骂,陈平蹑汉王。

汉王亦悟,乃厚遇齐使,使张子房卒立信为齐王。

封平以户牖乡。

用其奇计策,卒灭楚。

常以护军中尉从定燕王臧荼。

汉六年,人有上书告楚王韩信反。

高帝问诸将,诸将曰:“亟发兵坑竖子耳。

”高帝默然。

问陈平,平固辞谢,曰:“诸将云何?

”上具告之。

陈平曰:“人之上书言信反,有知之者乎?

”曰:“未有。

”曰:“信知之乎?

”曰:“不知。

”陈平曰:“陛下精兵孰与楚?

”上曰:“不能过。

”平曰:“陛下将用兵有能过韩信者乎?

”上曰:“莫及也。

”平曰:“今兵不如楚精,而将不能及,而举兵攻之,是趣之战也,窃为陛下危之。

”上曰:“为之柰何?

”平曰:“古者天子巡狩,会诸侯。

南方有云梦,陛下弟出伪游云梦,会诸侯于陈。

陈,楚之西界,信闻天子以好出游,其势必无事而郊迎谒。

谒,而陛下因禽之,此特一力士之事耳。

”高帝以为然,乃发使告诸侯会陈,“吾将南游云梦”。

上因随以行。

行未至陈,楚王信果郊迎道中。

高帝豫具武士,见信至,即执缚之,载后车。

信呼曰:“天下已定,我固当烹!

”高帝顾谓信曰:“若毋声!

而反,明矣!

”武士反接之。

遂会诸侯于陈,尽定楚地。

还至雒阳,赦信以为淮阴侯,而与功臣剖符定封。

于是与平剖符,世世勿绝,为户牖侯。

平辞曰:“此非臣之功也。

”上曰:“吾用先生谋计,战胜克敌,非功而何?

”平曰:“非魏无知臣安得进?

”上曰。

“若子可谓不背本矣。

”乃复赏魏无知。

其明年,以护军中尉从攻反者韩王信于代。

卒至平城,为匈奴所围,七日不得食。

高帝用陈平奇计,使单于阏氏,围以得开。

高帝既出,其计秘,世莫得闻。

高帝南过曲逆,上其城,望见其屋室甚大,曰:“壮哉县!

吾行天下,独见洛阳与是耳。

”顾问御史曰:“曲逆户口几何?

”对曰:“始秦时三万馀户,间者兵数起,多亡匿,今见五千户。

”于是乃诏御史,更以陈平为曲逆侯,尽食之,除前所食户牖。

其后常以护军中尉从攻陈豨及黥布。

凡六出奇计,辄益邑,凡六益封。

奇计或颇秘,世莫能闻也。

高帝从破布军还,病创,徐行至长安。

燕王卢绾反,上使樊哙以相国将兵攻之。

既行,人有短恶哙者。

高帝怒曰:“哙见吾病,乃冀我死也。

”用陈平谋而召绛侯周勃受诏床下,曰:“陈平亟驰传载勃代哙将,平至军中即斩哙头!

”二人既受诏,驰传未至军,行计之曰:“樊哙,帝之故人也,功多,且又乃吕后弟吕媭之夫,有亲且贵,帝以忿怒故,欲斩之,则恐后悔。

宁囚而致上,上自诛之。

”未至军,为坛,以节召樊哙。

哙受诏,即反接载槛车,传诣长安,而令绛侯勃代将,将兵定燕反县。

平行闻高帝崩,平恐吕太后及吕媭谗怒,乃驰传先去。

逢使者诏平与灌婴屯于荥阳。

平受诏,立复驰至宫,哭甚哀,因奏事丧前。

吕太后哀之,曰:“君劳,出休矣。

”平畏谗之就,因固请得宿卫中。

太后乃以为郎中令,曰:“傅教孝惠。

”是后吕媭谗乃不得行。

樊哙至,则赦复爵邑。

孝惠帝六年,相国曹参卒,以安国侯王陵为右丞相,陈平为左丞相。

王陵者,故沛人,始为县豪,高祖微时,兄事陵。

陵少文,任气,好直言。

及高祖起沛,入至咸阳,陵亦自聚党数千人,居南阳,不肯从沛公。

及汉王之还攻项籍,陵乃以兵属汉。

项羽取陵母置军中,陵使至,则东乡坐陵母,欲以招陵。

陵母既私送使者,泣曰:“为老妾语陵,谨事汉王。

汉王,长者也,无以老妾故,持二心。

妾以死送使者。

”遂伏剑而死。

项王怒,烹陵母。

陵卒从汉王定天下。

以善雍齿,雍齿,高帝之仇,而陵本无意从高帝,以故晚封,为安国侯。

安国侯既为右丞相,二岁,孝惠帝崩。

高后欲立诸吕为王,问王陵,王陵曰:“不可。

”问陈平,陈平曰:“可。

”吕太后怒,乃详迁陵为帝太傅,实不用陵。

陵怒,谢疾免,杜门竟不朝请,七年而卒。

陵之免丞相,吕太后乃徙平为右丞相,以辟阳侯审食其为左丞相。

左丞相不治,常给事于中。

食其亦沛人。

汉王之败彭城西,楚取太上皇、吕后为质,食其以舍人侍吕后。

其后从破项籍为侯,幸于吕太后。

及为相,居中,百官皆因决事。

吕媭常以前陈平为高帝谋执樊哙,数谗曰:“陈平为相非治事,日饮醇酒,戏妇女。

”陈平闻,日益甚。

吕太后闻之,私独喜。

面质吕媭于陈平曰:“鄙语曰‘儿妇人口不可用’,顾君与我何如耳。

无畏吕媭之谗也。

” 吕太后立诸吕为王,陈平伪听之。

及吕太后崩,平与太尉勃合谋,卒诛诸吕,立孝文皇帝,陈平本谋也。

审食其免相。

孝文帝立,以为太尉勃亲以兵诛吕氏,功多。

陈平欲让勃尊位,乃谢病。

孝文帝初立,怪平病,问之。

平曰:“高祖时,勃功不如臣平。

及诛诸吕,臣功亦不如勃。

原以右丞相让勃。

”于是孝文帝乃以绛侯勃为右丞相,位次第一。

平徙为左丞相,位次第二。

赐平金千斤,益封三千户。

居顷之,孝文皇帝既益明习国家事,朝而问右丞相勃曰:“天下一岁决狱几何?

”勃谢曰:“不知。

”问:“天下一岁钱谷出入几何?

”勃又谢不知,汗出沾背,愧不能对。

于是上亦问左丞相平。

平曰:“有主者。

”上曰:“主者谓谁?

”平曰:“陛下即问决狱,责廷尉。

问钱谷,责治粟内史。

”上曰:“苟各有主者,而君所主者何事也?

”平谢曰:“主臣!

陛下不知其驽下,使待罪宰相。

宰相者,上佐天子理阴阳,顺四时,下育万物之宜,外镇抚四夷诸侯,内亲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职焉。

”孝文帝乃称善。

右丞相大惭,出而让陈平曰:“君独不素教我对!

”陈平笑曰:“君居其位,不知其任邪?

且陛下即问长安中盗贼数,君欲强对邪?

”于是绛侯自知其能不如平远矣。

居顷之,绛侯谢病请免相,陈平专为一丞相。

孝文帝二年,丞相陈平卒,谥为献侯。

子共侯买代侯。

二年卒,子简侯恢代侯。

二十三年卒,子何代侯。

二十三年,何坐略人妻,弃市,国除。

始陈平曰:“我多阴谋,是道家之所禁。

吾世即废,亦已矣,终不能复起,以吾多阴祸也。

”然其后曾孙陈掌以卫氏亲贵戚,原得续封陈氏,然终不得。

太史公曰:陈丞相平少时,本好黄帝、老子之术。

方其割肉俎上之时,其意固已远矣。

倾侧扰攘楚魏之间,卒归高帝。

常出奇计,救纷纠之难,振国家之患。

及吕后时,事多故矣,然平竟自脱,定宗庙,以荣名终,称贤相,岂不善始善终哉!

非知谋孰能当此者乎?

史记·三十世家·绛侯周勃世家

〔司马迁〕 〔汉〕

绛侯周勃者,沛人也。

其先卷人,徙沛。

勃以织薄曲为生,常为人吹箫给丧事,材官引强。

高祖之为沛公初起,勃以中涓从攻胡陵,下方与。

方与反,与战,却适。

攻丰。

击秦军砀东。

还军留及萧。

复攻砀,破之。

下下邑,先登。

赐爵五大夫。

攻蒙、虞,取之。

击章邯车骑,殿。

定魏地。

攻爰戚、东缗,以往至栗,取之。

攻啮桑,先登。

击秦军阿下,破之。

追至濮阳,下鄄城。

攻都关、定陶,袭取宛朐,得单父令。

夜袭取临济,攻张,以前至卷,破之。

击李由军雍丘下。

攻开封,先至城下为多。

后章邯破杀项梁,沛公与项羽引兵东如砀。

自初起沛还至砀,一岁二月。

楚怀王封沛公号安武侯,为砀郡长。

沛公拜勃为虎贲令,以令从沛公定魏地。

攻东郡尉于城武,破之。

击王离军,破之。

攻长社,先登。

攻颍阳、缑氏,绝河津。

击赵贲军尸北。

南攻南阳守齮,破武关、峣关。

破秦军于蓝田,至咸阳,灭秦。

项羽至,以沛公为汉王。

汉王赐勃爵为威武侯。

从入汉中,拜为将军。

还定三秦,至秦,赐食邑怀德。

攻槐里、好畤,最。

击赵贲、内史保于咸阳,最。

北攻漆。

击章平、姚昂军。

西定汧。

还下郿、频阳。

围章邯废丘。

破西丞。

击盗巴军,破之。

攻上邽。

东守峣关。

转击项籍。

攻曲逆,最。

还守敖仓,追项籍。

籍已死,因东定楚地泗(川)、东海郡,凡得二十二县。

还守雒阳、栎阳,赐与颍(阳)侯共食钟离。

以将军从高帝反者燕王臧荼,破之易下。

所将卒当驰道为多。

赐爵列侯,剖符世世勿绝。

食绛八千一百八十户,号绛侯。

以将军从高帝击反韩王信于代,降下霍人。

以前至武泉,击胡骑,破之武泉北。

转攻韩信军铜鞮,破之。

还,降太原六城。

击韩信胡骑晋阳下,破之,下晋阳。

后击韩信军于硰石,破之,追北八十里。

还攻楼烦三城,因击胡骑平城下,所将卒当驰道为多。

勃迁为太尉。

击陈豨,屠马邑。

所将卒斩豨将军乘马絺。

击韩信、陈豨、赵利军于楼烦,破之。

得豨将宋最、雁门守圂。

因转攻得云中守遬、丞相箕肆、将勋。

定雁门郡十七县,云中郡十二县。

因复击豨灵丘,破之,斩豨,得豨丞相程纵、将军陈武、都尉高肆。

定代郡九县。

燕王卢绾反,勃以相国代樊哙将,击下蓟,得绾大将抵、丞相偃、守陉、太尉弱、御史大夫施,屠浑都。

破绾军上兰,复击破绾军沮阳。

追至长城,定上谷十二县,右北平十六县,辽西、辽东二十九县,渔阳二十二县。

最从高帝得相国一人,丞相二人,将军、二千石各三人。

别破军二,下城三,定郡五,县七十九,得丞相、大将各一人。

勃为人木强敦厚,高帝以为可属大事。

勃不好文学,每召诸生说士,东乡坐而责之:「趣为我语。

」其椎少文如此。

勃既定燕而归,高祖已崩矣,以列侯事孝惠帝。

孝惠帝六年,置太尉官,以勃为太尉。

十岁,高后崩。

吕禄以赵王为汉上将军,吕产以吕王为汉相国,秉汉权,欲危刘氏。

勃为太尉,不得入军门。

陈平为丞相,不得任事。

于是勃与平谋,卒诛诸吕而立孝文皇帝。

其语在吕后、孝文事中。

文帝既立,以勃为右丞相,赐金五千斤,食邑万户。

居月馀,人或说勃曰:「君既诛诸吕,立代王,威震天下,而君受厚赏,处尊位,以宠,久之即祸及身矣。

」勃惧,亦自危,乃谢请归相印。

上许之。

岁馀,丞相平卒,上复以勃为丞相。

十馀月,上曰:「前日吾诏列侯就国,或未能行,丞相吾所重,其率先之。

」乃免相就国。

岁馀,每河东守尉行县至绛,绛侯勃自畏恐诛,常被甲,令家人持兵以见之。

其后人有上书告勃欲反,下廷尉。

廷尉下其事长安,逮捕勃治之。

勃恐,不知置辞。

吏稍侵辱之。

勃以千金与狱吏,狱吏乃书牍背示之,曰「以公主为证」。

公主者,孝文帝女也,勃太子胜之尚之,故狱吏教引为证。

勃之益封受赐,尽以予薄昭。

及系急,薄昭为言薄太后,太后亦以为无反事。

文帝朝,太后以冒絮提文帝,曰:「绛侯绾皇帝玺,将兵于北军,不以此时反,今居一小县,顾欲反邪!

」文帝既见绛侯狱辞,乃谢曰:「吏方验而出之。

」于是使使持节赦绛侯,复爵邑。

绛侯既出,曰:「吾尝将百万军,然安知狱吏之贵乎?

」 绛侯复就国。

孝文帝十一年卒,谥为武侯。

子胜之代侯。

六岁,尚公主,不相中,坐杀人,国除。

绝一岁,文帝乃择绛侯勃子贤者河内守亚夫,封为条侯,续绛侯后。

条侯亚夫自未侯为河内守时,许负相之,曰:“君后三岁而侯。

侯八岁为将相,持国秉,贵重矣,于人臣无两。

其后九岁而君饿死。

”亚夫笑曰:“臣之兄已代父侯矣,有如卒,子当代,亚夫何说侯乎?

然既已贵如负言,又何说饿死?

指示我。

”许负指其口曰:“有从理入口,此饿死法也。

”居三岁,其兄绛侯胜之有罪,孝文帝择绛侯子贤者,皆推亚夫,乃封亚夫为条侯,续绛侯后。

文帝之后六年,匈奴大入边。

乃以宗正刘礼为将军,军霸上。

祝兹侯徐厉为将军,军棘门。

以河内守亚夫为将军,军细柳:以备胡。

上自劳军。

至霸上及棘门军,直驰入,将以下骑送迎。

已而之细柳军,军士吏被甲,锐兵刃,彀弓弩,持满。

天子先驱至,不得入。

先驱曰:“天子且至!

”军门都尉曰:“将军令曰‘军中闻将军令,不闻天子之诏’。

”居无何,上至,又不得入。

于是上乃使使持节诏将军:“吾欲入劳军。

”亚夫乃传言开壁门。

壁门士吏谓从属车骑曰:“将军约,军中不得驱驰。

”于是天子乃按辔徐行。

至营,将军亚夫持兵揖曰:“介胄之士不拜,请以军礼见。

”天子为动,改容式车。

使人称谢:“皇帝敬劳将军。

”成礼而去。

既出军门,群臣皆惊。

文帝曰:“嗟乎,此真将军矣!

曩者霸上、棘门军,若儿戏耳,其将固可袭而虏也。

至于亚夫,可得而犯邪!

”称善者久之。

月馀,三军皆罢。

乃拜亚夫为中尉。

孝文且崩时,诫太子曰:“即有缓急,周亚夫真可任将兵。

”文帝崩,拜亚夫为车骑将军。

孝景三年,吴楚反。

亚夫以中尉为太尉,东击吴楚。

因自请上曰:“楚兵剽轻,难与争锋。

原以梁委之,绝其粮道,乃可制。

”上许之。

太尉既会兵荥阳,吴方攻梁,梁急,请救。

太尉引兵东北走昌邑,深壁而守。

梁日使使请太尉,太尉守便宜,不肯往。

梁上书言景帝,景帝使使诏救梁。

太尉不奉诏,坚壁不出,而使轻骑兵弓高侯等绝吴楚兵后食道。

吴兵乏粮,饥,数欲挑战,终不出。

夜,军中惊,内相攻击扰乱,至于太尉帐下。

太尉终卧不起。

顷之,复定。

后吴奔壁东南陬,太尉使备西北。

已而其精兵果奔西北,不得入。

吴兵既饿,乃引而去。

太尉出精兵追击,大破之。

吴王濞弃其军,而与壮士数千人亡走,保于江南丹徒。

汉兵因乘胜,遂尽虏之,降其兵,购吴王千金。

月馀,越人斩吴王头以告。

凡相攻守三月,而吴楚破平。

于是诸将乃以太尉计谋为是。

由此梁孝王与太尉有却。

归,复置太尉官。

五岁,迁为丞相,景帝甚重之。

景帝废栗太子,丞相固争之,不得。

景帝由此疏之。

而梁孝王每朝,常与太后言条侯之短。

窦太后曰:“皇后兄王信可侯也。

”景帝让曰:“始南皮、章武侯先帝不侯,及臣即位乃侯之。

信未得封也。

”窦太后曰:“人主各以时行耳。

自窦长君在时,竟不得侯,死后乃其子彭祖顾得侯。

吾甚恨之。

帝趣侯信也!

”景帝曰:“请得与丞相议之。

”丞相议之,亚夫曰:“高皇帝约‘非刘氏不得王,非有功不得侯。

不如约,天下共击之’。

今信虽皇后兄,无功,侯之,非约也。

”景帝默然而止。

其后匈奴王徐卢等五人降,景帝欲侯之以劝后。

丞相亚夫曰:“彼背其主降陛下,陛下侯之,则何以责人臣不守节者乎?

”景帝曰:“丞相议不可用。

”乃悉封徐卢等为列侯。

亚夫因谢病。

景帝中三年,以病免相。

顷之,景帝居禁中,召条侯,赐食。

独置大胾,无切肉,又不置櫡。

条侯心不平,顾谓尚席取櫡。

景帝视而笑曰:“此不足君所乎?

”条侯免冠谢。

上起,条侯因趋出。

景帝以目送之,曰:“此怏怏者非少主臣也!

” 居无何,条侯子为父买工官尚方甲楯五百被可以葬者。

取庸苦之,不予钱。

庸知其盗买县官器,怒而上变告子,事连污条侯。

书既闻上,上下吏。

吏簿责条侯,条侯不对。

景帝骂之曰:“吾不用也。

”召诣廷尉。

廷尉责曰:“君侯欲反邪?

”亚夫曰:“臣所买器,乃葬器也,何谓反邪?

”吏曰:“君侯纵不反地上,即欲反地下耳。

”吏侵之益急。

初,吏捕条侯,条侯欲自杀,夫人止之,以故不得死,遂入廷尉。

因不食五日,呕血而死。

国除。

绝一岁,景帝乃更封绛侯勃他子坚为平曲侯,续绛侯后。

十九年卒,谥为共侯。

子建德代侯,十三年,为太子太傅。

坐酎金不善,元鼎五年,有罪,国除。

条侯果饿死。

死后,景帝乃封王信为盖侯。

太史公曰:绛侯周勃始为布衣时,鄙朴人也,才能不过凡庸。

及从高祖定天下,在将相位,诸吕欲作乱,勃匡国家难,复之乎正。

虽伊尹、周公,何以加哉!

亚夫之用兵,持威重,执坚刃,穰苴曷有加焉!

足己而不学,守节不逊,终以穷困。

悲夫!

史记·三十世家·荆燕世家

〔司马迁〕 〔汉〕

荆王刘贾者,诸刘,不知其何属初起时。

汉王元年,还定三秦,刘贾为将军,定塞地,从东击项籍。

汉四年,汉王之败成皋,北渡河,得张耳、韩信军,军修武,深沟高垒,使刘贾将二万人,骑数百,渡白马津入楚地,烧其积聚,以破其业,无以给项王军食。

已而楚兵击刘贾,贾辄壁不肯与战,而与彭越相保。

汉五年,汉王追项籍至固陵,使刘贾南渡淮围寿春。

还至,使人间招楚大司马周殷。

周殷反楚,佐刘贾举九江,迎武王黥布兵,皆会垓下,共击项籍。

汉王因使刘贾将九江兵,与太尉卢绾西南击临江王共尉。

共尉已死,以临江为南郡。

汉六年春,会诸侯于陈,废楚王信,囚之,分其地为二国。

当是时也,高祖子幼,昆弟少,又不贤,欲王同姓以镇天下,乃诏曰:“将军刘贾有功,及择子弟可以为王者。

”群臣皆曰:“立刘贾为荆王,王淮东五十二城。

高祖弟交为楚王,王淮西三十六城。

”因立子肥为齐王。

始王昆弟刘氏也。

高祖十一年秋,淮南王黥布反,东击荆。

荆王贾与战,不胜,走富陵,为布军所杀。

高祖自击破布。

十二年,立沛侯刘濞为吴王,王故荆地。

燕王刘泽者,诸刘远属也。

高帝三年,泽为郎中。

高帝十一年,泽以将军击陈豨,得王黄,为营陵侯。

高后时,齐人田生游乏资,以画干营陵侯泽。

泽大说之,用金二百斤为田生寿。

田生已得金,即归齐。

二年,泽使人谓田生曰:“弗与矣。

”田生如长安,不见泽,而假大宅,令其子求事吕后所幸大谒者张子卿。

居数月,田生子请张卿临,亲修具。

张卿许往。

田生盛帷帐共具,譬如列侯。

张卿惊。

酒酣,乃屏人说张卿曰:“臣观诸侯王邸弟百馀,皆高祖一切功臣。

今吕氏雅故本推毂高帝就天下,功至大,又亲戚太后之重。

太后春秋长,诸吕弱,太后欲立吕产为王,王代。

太后又重发之,恐大臣不听。

今卿最幸,大臣所敬,何不风大臣以闻太后,太后必喜。

诸吕已王,万户侯亦卿之有。

太后心欲之,而卿为内臣,不急发,恐祸及身矣。

”张卿大然之,乃风大臣语太后。

太后朝,因问大臣。

大臣请立吕产为吕王。

太后赐张卿千斤金,张卿以其半与田生。

田生弗受,因说之曰:“吕产王也,诸大臣未大服。

今营陵侯泽,诸刘,为大将军,独此尚觖望。

今卿言太后,列十馀县王之,彼得王,喜去,诸吕王益固矣。

”张卿入言,太后然之。

乃以营陵侯刘泽为琅邪王。

琅邪王乃与田生之国。

田生劝泽急行,毋留。

出关,太后果使人追止之,已出,即还。

及太后崩,琅邪王泽乃曰:“帝少,诸吕用事,刘氏孤弱。

”乃引兵与齐王合谋西,欲诛诸吕。

至梁,闻汉遣灌将军屯荥阳,泽还兵备西界,遂跳驱至长安。

代王亦从代至。

诸将相与琅邪王共立代王为天子。

天子乃徙泽为燕王,乃复以琅邪予齐,复故地。

泽王燕二年,薨,谥为敬王。

传子嘉,为康王。

至孙定国,与父康王姬奸,生子男一人。

夺弟妻为姬。

与子女三人奸。

定国有所欲诛杀臣肥如令郢人,郢人等告定国,定国使谒者以他法劾捕格杀郢人以灭口。

至元朔元年,郢人昆弟复上书具言定国阴事,以此发觉。

诏下公卿,皆议曰:“定国禽兽行,乱人伦,逆天,当诛。

”上许之。

定国自杀,国除为郡。

太史公曰:荆王王也,由汉初定,天下未集,故刘贾虽属疏,然以策为王,填江淮之间。

刘泽之王,权激吕氏,然刘泽卒南面称孤者三世。

事发相重,岂不为伟乎!

刘贾初从,首定三秦。

既渡白马,遂围寿春。

始迎黥布,绝间周殷。

赏功胙士,与楚为邻。

营陵始爵,勋由击陈。

田生游说,受赐千斤。

权激诸吕,事发荣身。

徙封传嗣,亡于郢人。

史记·三十世家·楚元王世家

〔司马迁〕 〔汉〕

楚元王刘交者,高祖之同母(此处有误,应为异母)少弟也,字游。

高祖兄弟四人,长兄伯,伯蚤卒。

始高祖微时,尝辟事,时时与宾客过巨嫂食。

嫂厌叔,叔与客来,嫂详为羹尽,栎釜,宾客以故去。

已而视釜中尚有羹,高祖由此怨其嫂。

及高祖为帝,封昆弟,而伯子独不得封。

太上皇以为言,高祖曰:“某非忘封之也,为其母不长者耳。

”于是乃封其子信为羹颉侯。

而王次兄仲于代。

高祖六年,已禽楚王韩信于陈,乃以弟交为楚王,都彭城。

即位二十三年卒,子夷王郢立。

夷王四年卒,子王戊立。

王戊立二十年,冬,坐为薄太后服私奸,削东海郡。

春,戊与吴王合谋反,其相张尚、太傅赵夷吾谏,不听。

戊则杀尚、夷吾,起兵与吴西攻梁,破棘壁。

至昌邑南,与汉将周亚夫战。

汉绝吴楚粮道,士卒饥,吴王走,楚王戊自杀,军遂降汉。

汉已平吴楚,孝景帝欲以德侯子续吴,以元王子礼续楚。

窦太后曰:“吴王,老人也,宜为宗室顺善。

今乃首率七国,纷乱天下,柰何续其后!

”不许吴,许立楚后。

是时礼为汉宗正。

乃拜礼为楚王,奉元王宗庙,是为楚文王。

文王立三年卒,子安王道立。

安王二十二年卒,子襄王注立。

襄王立十四年卒,子王纯代立。

王纯立,地节二年,中人上书告楚王谋反,王自杀,国除,入汉为彭城郡。

赵王刘遂者,其父高祖中子,名友,谥曰“幽”。

幽王以忧死,故为“幽”。

高后王吕禄于赵,一岁而高后崩。

大臣诛诸吕吕禄等,乃立幽王子遂为赵王。

孝文帝即位二年,立遂弟辟彊,取赵之河间郡为河间王,(以)[是]为文王。

立十三年卒,子哀王福立。

一年卒,无子,绝后,国除,入于汉。

遂既王赵二十六年,孝景帝时坐晁错以适削赵王常山之郡。

吴楚反,赵王遂与合谋起兵。

其相建德、内史王悍谏,不听。

遂烧杀建德、王悍,发兵屯其西界,欲待吴与俱西。

北使匈奴,与连和攻汉。

汉使曲周侯郦寄击之。

赵王遂还,城守邯郸,相距七月。

吴楚败于梁,不能西。

匈奴闻之,亦止,不肯入汉边。

栾布自破齐还,乃并兵引水灌赵城。

赵城坏,赵王自杀,邯郸遂降。

赵幽王绝后。

太史公曰:国之将兴,必有祯祥,君子用而小人退。

国之将亡,贤人隐,乱臣贵。

使楚王戊毋刑申公,遵其言,赵任防与先生,岂有篡杀之谋,为天下僇哉?

贤人乎,贤人乎!

非质有其内,恶能用之哉?

甚矣,“安危在出令,存亡在所任”,诚\哉是言也!

史记·三十世家·外戚世家

〔司马迁〕 〔汉〕

自古受命帝王及继体守文之君,非独内德茂也,盖亦有外戚之助焉。

夏之兴也以涂山,而桀之放也以末喜。

殷之兴也以有娀,纣之杀也嬖妲己。

周之兴也以姜原及大任,而幽王之禽也淫于襃姒。

故易基乾坤,诗始关雎,书美釐降,春秋讥不亲迎。

夫妇之际,人道之大伦也。

礼之用,唯婚姻为兢兢。

夫乐调而四时和,阴阳之变,万物之统也。

可不慎与?

人能弘道,无如命何。

甚哉,妃匹之爱,君不能得之于臣,父不能得之于子,况卑下乎!

既欢合矣,或不能成子姓。

能成子姓矣,或不能要其终:岂非命也哉?

孔子罕称命,盖难言之也。

非通幽明之变,恶能识乎性命哉?

太史公曰:秦以前尚略矣,其详靡得而记焉。

汉兴,吕娥姁为高祖正后,男为太子。

及晚节色衰爱弛,而戚夫人有宠,其子如意几代太子者数矣。

及高祖崩,吕后夷戚氏,诛赵王,而高祖后宫唯独无宠疏远者得无恙。

吕后长女为宣平侯张敖妻,敖女为孝惠皇后。

吕太后以重亲故,欲其生子万方,终无子,诈取后宫人子为子。

及孝惠帝崩,天下初定未久,继嗣不明。

于是贵外家,王诸吕以为辅,而以吕禄女为少帝后,欲连固根本牢甚,然无益也。

高后崩,合葬长陵。

禄、产等惧诛,谋作乱。

大臣征之,天诱其统,卒灭吕氏。

唯独置孝惠皇后居北宫。

迎立代王,是为孝文帝,奉汉宗庙。

此岂非天邪?

非天命孰能当之?

薄太后,父吴人,姓薄氏,秦时与故魏王宗家女魏媪通,生薄姬,而薄父死山阴,因葬焉。

及诸侯畔秦,魏豹立为魏王,而魏媪内其女于魏宫。

媪之许负所相,相薄姬,云当生天子。

是时项羽方与汉王相距荥阳,天下未有所定。

豹初与汉击楚,及闻许负言,心独喜,因背汉而畔,中立,更与楚连和。

汉使曹参等击虏魏王豹,以其国为郡,而薄姬输织室。

豹已死,汉王入织室,见薄姬有色,诏内后宫,岁馀不得幸。

始姬少时,与管夫人、赵子儿相爱,约曰:“先贵无相忘。

”已而管夫人、赵子儿先幸汉王。

汉王坐河南宫成皋台,此两美人相与笑薄姬初时约。

汉王闻之,问其故,两人具以实告汉王。

汉王心惨然,怜薄姬,是日召而幸之。

薄姬曰:“昨暮夜妾梦苍龙据吾腹。

”高帝曰:“此贵徵也,吾为女遂成之。

”一幸生男,是为代王。

其后薄姬希见高祖。

高祖崩,诸御幸姬戚夫人之属,吕太后怒,皆幽之,不得出宫。

而薄姬以希见故,得出,从子之代,为代王太后。

太后弟薄昭从如代。

代王立十七年,高后崩。

大臣议立后,疾外家吕氏彊,皆称薄氏仁善,故迎代王,立为孝文皇帝,而太后改号曰皇太后,弟薄昭封为轵侯。

薄太后母亦前死,葬栎阳北。

于是乃追尊薄父为灵文侯,会稽郡置园邑三百家,长丞已下吏奉守冢,寝庙上食祠如法。

而栎阳北亦置灵文侯夫人园,如灵文侯园仪。

薄太后以为母家魏王后,早失父母,其奉薄太后诸魏有力者,于是召复魏氏,赏赐各以亲疏受之。

薄氏侯者凡一人。

薄太后后文帝二年,以孝景帝前二年崩,葬南陵。

以吕后会葬长陵,故特自起陵,近孝文皇帝霸陵。

窦太后,赵之清河观津人也。

吕太后时,窦姬以良家子入宫侍太后。

太后出宫人以赐诸王,各五人,窦姬与在行中。

窦姬家在清河,欲如赵近家,请其主遣宦者吏:“必置我籍赵之伍中。

”宦者忘之,误置其籍代伍中。

籍奏,诏可,当行。

窦姬涕泣,怨其宦者,不欲往,相彊,乃肯行。

至代,代王独幸窦姬,生女嫖,后生两男。

而代王王后生四男。

先代王未入立为帝而王后卒。

及代王立为帝,而王后所生四男更病死。

孝文帝立数月,公卿请立太子,而窦姬长男最长,立为太子。

立窦姬为皇后,女嫖为长公主。

其明年,立少子武为代王,已而又徙梁,是为梁孝王。

窦皇后亲蚤卒,葬观津。

于是薄太后乃诏有司,追尊窦后父为安成侯,母曰安成夫人。

令清河置园邑二百家,长丞奉守,比灵文园法。

窦皇后兄窦长君,弟曰窦广国,字少君。

少君年四五岁时,家贫,为人所略卖,其家不知其处。

传十馀家,至宜阳,为其主入山作炭,暮卧岸下百馀人,岸崩,尽压杀卧者,少君独得脱,不死。

自卜数日当为侯,从其家之长安。

闻窦皇后新立,家在观津,姓窦氏。

广国去时虽小,识其县名及姓,又常与其姊采桑堕,用为符信,上书自陈。

窦皇后言之于文帝,召见,问之,具言其故,果是。

又复问他何以为验?

对曰:“姊去我西时,与我决于传舍中,丐沐沐我,请食饭我,乃去。

”于是窦后持之而泣,泣涕交横下。

侍御左右皆伏地泣,助皇后悲哀。

乃厚赐田宅金钱,封公昆弟,家于长安。

绛侯、灌将军等曰:“吾属不死,命乃且县此两人。

两人所出微,不可不为择师傅宾客,又复效吕氏大事也。

”于是乃选长者士之有节行者与居。

窦长君、少君由此为退让君子,不敢以尊贵骄人。

窦皇后病,失明。

文帝幸邯郸慎夫人、尹姬,皆毋子。

孝文帝崩,孝景帝立,乃封广国为章武侯。

长君前死,封其子彭祖为南皮侯。

吴楚反时,窦太后从昆弟子窦婴,任侠自喜,将兵,以军功为魏其侯。

窦氏凡三人为侯。

窦太后好黄帝、老子言,帝及太子诸窦不得不读黄帝、老子,尊其术。

窦太后后孝景帝六岁崩,合葬霸陵。

遗诏尽以东宫金钱财物赐长公主嫖。

王太后,槐里人,母曰臧儿。

臧儿者,故燕王臧荼孙也。

臧儿嫁为槐里王仲妻,生男曰信,与两女。

而仲死,臧儿更嫁长陵田氏,生男蚡、胜。

臧儿长女嫁为金王孙妇,生一女矣,而臧儿卜筮之,曰两女皆当贵。

因欲奇两女,乃夺金氏。

金氏怒,不肯予决,乃内之太子宫。

太子幸爱之,生三女一男。

男方在身时,王美人梦日入其怀。

以告太子,太子曰:“此贵徵也。

”未生而孝文帝崩,孝景帝即位,王夫人生男。

先是臧儿又入其少女儿姁,儿姁生四男。

景帝为太子时,薄太后以薄氏女为妃。

及景帝立,立妃曰薄皇后。

皇后毋子,毋宠。

薄太后崩,废薄皇后。

景帝长男荣,其母栗姬。

栗姬,齐人也。

立荣为太子。

长公主嫖有女,欲予为妃。

栗姬妒,而景帝诸美人皆因长公主见景帝,得贵幸,皆过栗姬,栗姬日怨怒,谢长公主,不许。

长公主欲予王夫人,王夫人许之。

长公主怒,而日谗栗姬短于景帝曰:“栗姬与诸贵夫人幸姬会,常使侍者祝唾其背,挟邪媚道。

”景帝以故望之。

景帝尝体不安,心不乐,属诸子为王者于栗姬,曰:“百岁后,善视之。

”栗姬怒,不肯应,言不逊。

景帝恚,心嗛之而未发也。

长公主日誉王夫人男之美,景帝亦贤之,又有曩者所梦日符,计未有所定。

王夫人知帝望栗姬,因怒未解,阴使人趣大臣立栗姬为皇后。

大行奏事毕,曰:“‘子以母贵,母以子贵’,今太子母无号,宜立为皇后。

”景帝怒曰:“是而所宜言邪!

”遂案诛大行,而废太子为临江王。

栗姬愈恚恨,不得见,以忧死。

卒立王夫人为皇后,其男为太子,封皇后兄信为盖侯。

景帝崩,太子袭号为皇帝。

尊皇太后母臧儿为平原君。

封田蚡为武安侯,胜为周阳侯。

景帝十三男,一男为帝,十二男皆为王。

而儿姁早卒,其四子皆为王。

王太后长女号日平阳公主,次为南宫公主,次为林虑公主。

盖侯信好酒。

田蚡、胜贪,巧于文辞。

王仲蚤死,葬槐里,追尊为共侯,置园邑二百家。

及平原君卒,从田氏葬长陵,置园比共侯园。

而王太后后孝景帝十六岁,以元朔四年崩,合葬阳陵。

王太后家凡三人为侯。

卫皇后字子夫,生微矣。

盖其家号曰卫氏,出平阳侯邑。

子夫为平阳主讴者。

武帝初即位,数岁无子。

平阳主求诸良家子女十馀人,饰置家。

武帝祓霸上还,因过平阳主。

主见所侍美人。

上弗说。

既饮,讴者进,上望见,独说卫子夫。

是日,武帝起更衣,子夫侍尚衣轩中,得幸。

上还坐,欢甚。

赐平阳主金千斤。

主因奏子夫奉送入宫。

子夫上车,平阳主拊其背曰:“行矣,彊饭,勉之!

即贵,无相忘。

”入宫岁馀,竟不复幸。

武帝择宫人不中用者,斥出归之。

卫子夫得见,涕泣请出。

上怜之,复幸,遂有身,尊宠日隆。

召其兄卫长君弟青为侍中。

而子夫后大幸,有宠,凡生三女一男。

男名据。

初,上为太子时,娶长公主女为妃。

立为帝,妃立为皇后,姓陈氏,无子。

上之得为嗣,大长公主有力焉,以故陈皇后骄贵。

闻卫子夫大幸,恚,几死者数矣。

上愈怒。

陈皇后挟妇人媚道,其事颇觉,于是废陈皇后,而立卫子夫为皇后。

陈皇后母大长公主,景帝姊也,数让武帝姊平阳公主曰:“帝非我不得立,已而弃捐吾女,壹何不自喜而倍本乎!

”平阳公主曰:“用无子故废耳。

”陈皇后求子,与医钱凡九千万,然竟无子。

卫子夫已立为皇后,先是卫长君死,乃以卫青为将军,击胡有功,封为长平侯。

青三子在襁褓中,皆封为列侯。

及卫皇后所谓姊卫少儿,少儿生子霍去病,以军功封冠军侯,号骠骑将军。

青号大将军。

立卫皇后子据为太子。

卫氏枝属以军功起家,五人为侯。

及卫后色衰,赵之王夫人幸,有子,为齐王。

王夫人蚤卒。

而中山李夫人有宠,有男一人,为昌邑王。

李夫人蚤卒,其兄李延年以音幸,号协律。

协律者,故倡也。

兄弟皆坐奸,族。

是时其长兄广利为贰师将军,伐大宛,不及诛,还,而上既夷李氏,后怜其家,乃封为海西侯。

他姬子二人为燕王、广陵王。

其母无宠,以忧死。

及李夫人卒,则有尹婕妤之属,更有宠。

然皆以倡见,非王侯有土之士女,不可以配人主也。

褚先生曰:臣为郎时,问习汉家故事者锺离生。

曰:王太后在民间时所生一女者,父为金王孙。

王孙已死,景帝崩后,武帝已立,王太后独在。

而韩王孙名嫣素得幸武帝,承间白言太后有女在长陵也。

武帝曰:“何不蚤言!

”乃使使往先视之,在其家。

武帝乃自往迎取之。

跸道,先驱旄骑出横城门,乘舆驰至长陵。

当小市西入里,里门闭,暴开门,乘舆直入此里,通至金氏门外止,使武骑围其宅,为其亡走,身自往取不得也。

即使左右群臣入呼求之。

家人惊恐,女亡匿内中床下。

扶持出门,令拜谒。

武帝下车泣曰:“嚄!

大姊,何藏之深也!

”诏副车载之,回车驰还,而直入长乐宫。

行诏门著引籍,通到谒太后。

太后曰:“帝倦矣,何从来?

”帝曰:“今者至长陵得臣姊,与俱来。

”顾曰:“谒太后!

”太后曰:“女某邪?

”曰:“是也。

”太后为下泣,女亦伏地泣。

武帝奉酒前为寿,奉钱千万,奴婢三百人,公田百顷,甲第,以赐姊。

太后谢曰:“为帝费焉。

”于是召平阳主、南宫主、林虑主三人俱来谒见姊,因号曰修成君。

有子男一人,女一人。

男号为修成子仲,女为诸侯王王后。

此二子非刘氏,以故太后怜之。

修成子仲骄恣,陵折吏民,皆患苦之。

卫子夫立为皇后,后弟卫青字仲卿,以大将军封为长平侯。

四子,长子伉为侯世子,侯世子常侍中,贵幸。

其三弟皆封为侯,各千三百户,一曰阴安侯,一二曰发干侯,三曰宜春侯,贵震天下。

天下歌之曰:“生男无喜,生女无怒,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

” 是时平阳主寡居,当用列侯尚主。

主与左右议长安中列侯可为夫者,皆言大将军可。

主笑曰:“此出吾家,常使令骑从我出入耳,柰何用为夫乎?

”左右侍御者曰:“今大将军姊为皇后,三子为侯,富贵振动天下,主何以易之乎?

”于是主乃许之。

言之皇后,令白之武帝,乃诏卫将军尚平阳公主焉。

褚先生曰:丈夫龙变。

传曰:“蛇化为龙,不变其文。

家化为国,不变其姓。

”丈夫当时富贵,百恶灭除,光耀荣华,贫贱之时何足累之哉!

武帝时,幸夫人尹婕妤。

邢夫人号娙娥,众人谓之“娙何”。

娙何秩比中二千石,容华秩比二千石,婕妤秩比列侯。

常从婕妤迁为皇后。

尹夫人与邢夫人同时并幸,有诏不得相见。

尹夫人自请武帝,原望见邢夫人,帝许之。

即令他夫人饰,从御者数十人,为邢夫人来前。

尹夫人前见之,曰:“此非邢夫人身也。

”帝曰:“何以言之?

”对曰:“视其身貌形状,不足以当人主矣。

”于是帝乃诏使邢夫人衣故衣,独身来前。

尹夫人望见之,曰:“此真是也。

”于是乃低头俯而泣,自痛其不如也。

谚曰:“美女入室,恶女之仇。

” 褚先生曰:浴不必江海,要之去垢。

马不必骐骥,要之善走。

士不必贤世,要之知道。

女不必贵种,要之贞好。

传曰:“女无美恶,入室见妒。

士无贤不肖,入朝见嫉。

”美女者,恶女之仇。

岂不然哉!

钩弋夫人姓赵氏,河间人也。

得幸武帝,生子一人,昭帝是也。

武帝年七十,乃生昭帝。

昭帝立时,年五岁耳。

卫太子废后,未复立太子。

而燕王旦上书,原归国入宿卫。

武帝怒,立斩其使者于北阙。

上居甘泉宫,召画工图画周公负成王也。

于是左右群臣知武帝意欲立少子也。

后数日,帝谴责钩弋夫人。

夫人脱簪珥叩头。

帝曰:“引持去,送掖庭狱!

”夫人还顾,帝曰:“趣行,女不得活!

”夫人死云阳宫。

时暴风扬尘,百姓感伤。

使者夜持棺往葬之,封识其处。

其后帝闲居,问左右曰:“人言云何?

”左右对曰:“人言且立其子,何去其母乎?

”帝曰:“然。

是非儿曹愚人所知也。

往古国家所以乱也,由主少母壮也。

女主独居骄蹇,淫乱自恣,莫能禁也。

女不闻吕后邪?

”故诸为武帝生子者,无男女,其母无不谴死,岂可谓非贤圣哉!

昭然远见,为后世计虑,固非浅闻愚儒之所及也。

谥为“武”,岂虚哉!

三十世家·孔子世家

〔司马迁〕 〔汉〕

孔子生鲁昌平乡陬邑。

其先宋人也,曰孔防叔。

防叔生伯夏,伯夏生叔梁纥。

纥与颜氏女野合而生孔子,祷于尼丘得孔子。

鲁襄公二十二年而孔子生。

生而首上圩顶,故因名曰丘云。

字仲尼,姓孔氏。

丘生而叔梁纥死,葬于防山。

防山在鲁东,由是孔子疑其父墓处,母讳之也。

孔子为儿嬉戏,常陈俎豆,设礼容。

孔子母死,乃殡五父之衢,盖其慎也。

郰人挽父之母诲孔子父墓,然后往合葬于防焉。

孔子要绖,季氏飨士,孔子与往。

阳虎绌曰:“季氏飨士,非敢飨子也。

”孔子由是退。

孔子年十七,鲁大夫孟厘子病且死,诫其嗣懿子曰:“孔丘,圣人之后,灭于宋。

其祖弗父何始有宋而嗣让厉公。

及正考父佐戴、武、宣公,三命兹益恭,故鼎铭云:‘一命而偻,再命而伛,三命而俯,循墻而走,亦莫敢余侮。

饘于是,粥于是,以糊余口。

’其恭如是。

吾闻圣人之后,虽不当世,必有达者。

今孔丘年少好礼,其达者欤?

吾即没,若必师之。

”及厘子卒,懿子与鲁人南宫敬叔往学礼焉。

是岁,季武子卒,平子代立。

孔子贫且贱。

及长,尝为季氏史,料量平。

尝为司职吏而畜蕃息。

由是为司空。

已而去鲁,斥乎齐,逐乎宋、卫,困于陈蔡之间,于是反鲁。

孔子长九尺有六寸,人皆谓之“长人”而异之。

鲁复善待,由是反鲁。

鲁南宫敬叔言鲁君曰:“请与孔子适周。

”鲁君与之一乘车,两马,一竖子俱,适周问礼,盖见老子云。

辞去,而老子送之曰:“吾闻富贵者送人以财,仁人者送人以言。

吾不能富贵,窃仁人之号,送子以言,曰:‘聪明深察而近于死者,好议人者也。

博辩广大危其身者,发人之恶者也。

为人子者毋以有己,为人臣者毋以有己。

’”孔子自周反于鲁,弟子稍益进焉。

是时也,晋平公淫,六卿擅权,东伐诸侯。

楚灵王兵彊,陵轹中国。

齐大而近于鲁。

鲁小弱,附于楚则晋怒。

附于晋则楚来伐。

不备于齐,齐师侵鲁。

鲁昭公之二十年,而孔子盖年三十矣。

齐景公与晏婴来适鲁,景公问孔子曰:“昔秦穆公国小处辟,其霸何也?

”对曰:“秦,国虽小,其志大。

处虽辟,行中正。

身举五羖,爵之大夫,起累绁之中,与语三日,授之以政。

以此取之,虽王可也,其霸小矣。

”景公说。

孔子年三十五,而季平子与郈昭伯以斗鸡故得罪鲁昭公,昭公率师击平子,平子与孟氏、叔孙氏三家共攻昭公,昭公师败,奔于齐,齐处昭公干侯。

其后顷之,鲁乱。

孔子适齐,为高昭子家臣,欲以通乎景公。

与齐太师语乐,闻韶音,学之,三月不知肉味,齐人称之。

景公问政孔子,孔子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景公曰:“善哉!

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粟,吾岂得而食诸!

”他日又复问政于孔子,孔子曰:“政在节财。

”景公说,将欲以尼溪田封孔子。

晏婴进曰:“夫儒者滑稽而不可轨法。

倨傲自顺,不可以为下。

崇丧遂哀,破产厚葬,不可以为俗。

游说乞贷,不可以为国。

自大贤之息,周室既衰,礼乐缺有间。

今孔子盛容饰,繁登降之礼,趋详之节,累世不能殚其学,当年不能究其礼。

君欲用之以移齐俗,非所以先细民也。

”后景公敬见孔子,不问其礼。

异日,景公止孔子曰:“奉子以季氏,吾不能。

”以季孟之闲待之。

齐大夫欲害孔子,孔子闻之。

景公曰:“吾老矣,弗能用也。

”孔子遂行,反乎鲁。

孔子年四十二,鲁昭公卒于干侯,定公立。

定公立五年,夏,季平子卒,桓子嗣立。

季桓子穿井得土缶,中若羊,问仲尼云“得狗”。

仲尼曰:“以丘所闻,羊也。

丘闻之,木石之怪夔、罔阆,水之怪龙、罔象,土之怪坟羊。

” 吴伐越,堕会稽,得骨节专车。

吴使使问仲尼:“骨何者最大?

”仲尼曰:“禹致群神于会稽山,防风氏后至,禹杀而戮之,其节专车,此为大矣。

”吴客曰:“谁为神?

”仲尼曰:“山川之神足以纲纪天下,其守为神,社稷为公侯,皆属于王者。

”客曰:“防风何守?

”仲尼曰:“汪罔氏之君守封、禺之山,为厘姓。

在虞、夏、商为汪罔,于周为长翟,今谓之大人。

”客曰:“人长几何?

”仲尼曰:“僬侥氏三尺,短之至也。

长者不过十之,数之极也。

”于是吴客曰:“善哉圣人!

” 桓子嬖臣曰仲梁怀,与阳虎有隙。

阳虎欲逐怀,公山不狃止之。

其秋,怀益骄,阳虎执怀。

桓子怒,阳虎因囚桓子,与盟而醳之。

阳虎由此益轻季氏。

季氏亦僭于公室,陪臣执国政,是以鲁自大夫以下皆僭离于正道。

故孔子不仕,退而修诗书礼乐,弟子弥众,至自远方,莫不受业焉。

定公八年,公山不狃不得意于季氏,因阳虎为乱,欲废三桓之适,更立其庶孽阳虎素所善者,遂执季桓子。

桓子诈之,得脱。

定公九年,阳虎不胜,奔于齐。

是时孔子年五十。

公山不狃以费畔季氏,使人召孔子。

孔子循道弥久,温温无所试,莫能己用,曰:“盖周文武起丰镐而王,今费虽小,傥庶几乎!

”欲往。

子路不说,止孔子。

孔子曰:“夫召我者岂徒哉?

如用我,其为东周乎!

”然亦卒不行。

其后定公以孔子为中都宰,一年,四方皆则之。

由中都宰为司空,由司空为大司寇。

定公十年春,及齐平。

夏,齐大夫黎锄言于景公曰:“鲁用孔丘,其势危齐。

”乃使使告鲁为好会,会于夹谷。

鲁定公且以乘车好往。

孔子摄相事,曰:“臣闻有文事者必有武备,有武事者必有文备。

古者诸侯出疆,必具官以从。

请具左右司马。

”定公曰:“诺。

”具左右司马。

会齐侯夹谷,为坛位,土阶三等,以会遇之礼相见,揖让而登。

献酬之礼毕,齐有司趋而进曰:“请奏四方之乐。

”景公曰:“诺。

”于是旍旄羽袚矛戟剑拨鼓噪而至。

孔子趋而进,历阶而登,不尽一等,举袂而言曰:“吾两君为好会,夷狄之乐何为于此!

请命有司!

”有司却之,不去,则左右视晏子与景公。

景公心怍,麾而去之。

有顷,齐有司趋而进曰:“请奏宫中之乐。

”景公曰:“诺。

”优倡侏儒为戏而前。

孔子趋而进,历阶而登,不尽一等,曰:“匹夫而营惑诸侯者罪当诛!

请命有司!

”有司加法焉,手足异处。

景公惧而动,知义不若,归而大恐,告其群臣曰:“鲁以君子之道辅其君,而子独以夷狄之道教寡人,使得罪于鲁君,为之柰何?

”有司进对曰:“君子有过则谢以质,小人有过则谢以文。

君若悼之,则谢以质。

”于是齐侯乃归所侵鲁之郓、汶阳、龟阴之田以谢过。

定公十三年夏,孔子言于定公曰:“臣无藏甲,大夫毋百雉之城。

”使仲由为季氏宰,将堕三都。

于是叔孙氏先堕郈。

季氏将堕费,公山不狃、叔孙辄率费人袭鲁。

公与三子入于季氏之宫,登武子之台。

费人攻之,弗克,入及公侧。

孔子命申句须、乐颀下伐之,费人北。

国人追之,败诸姑蔑。

二子奔齐,遂堕费。

将堕成,公敛处父谓孟孙曰:“堕成,齐人必至于北门。

且成,孟氏之保鄣,无成是无孟氏也。

我将弗堕。

”十二月,公围成,弗克。

定公十四年,孔子年五十六,由大司寇行摄相事,有喜色。

门人曰:“闻君子祸至不惧,福至不喜。

”孔子曰:“有是言也。

不曰‘乐其以贵下人’乎?

”于是诛鲁大夫乱政者少正卯。

与闻国政三月,粥羔豚者弗饰贾。

男女行者别于涂。

涂不拾遗。

四方之客至乎邑者不求有司,皆予之以归。

齐人闻而惧,曰:“孔子为政必霸,霸则吾地近焉,我之为先并矣。

盍致地焉?

”黎锄曰:“请先尝沮之。

沮之而不可则致地,庸迟乎!

”于是选齐国中女子好者八十人,皆衣文衣而舞康乐,文马三十驷,遗鲁君。

陈女乐文马于鲁城南高门外,季桓子微服往观再三,将受,乃语鲁君为周道游,往观终日,怠于政事。

子路曰:“夫子可以行矣。

”孔子曰:“鲁今且郊,如致膰乎大夫,则吾犹可以止。

”桓子卒受齐女乐,三日不听政。

郊,又不致膰俎于大夫。

孔子遂行,宿乎屯。

而师己送,曰:“夫子则非罪。

”孔子曰:“吾歌可夫?

”歌曰:“彼妇之口,可以出走。

彼妇之谒,可以死败。

盖优哉游哉,维以卒岁!

”师己反,桓子曰:“孔子亦何言?

”师己以实告。

桓子喟然叹曰:“夫子罪我以群婢故也夫!

” 孔子遂适卫,主于子路妻兄颜浊邹家。

卫灵公问孔子:“居鲁得禄几何?

”对曰:“奉粟六万。

”卫人亦致粟六万。

居顷之,或谮孔子于卫灵公。

灵公使公孙余假一出一入。

孔子恐获罪焉,居十月,去卫。

将适陈,过匡,颜刻为仆,以其策指之曰:“昔吾入此,由彼缺也。

”匡人闻之,以为鲁之阳虎。

阳虎尝暴匡人,匡人于是遂止孔子。

孔子状类阳虎,拘焉五日,颜渊后,子曰:“吾以汝为死矣。

”颜渊曰:“子在,回何敢死!

”匡人拘孔子益急,弟子惧。

孔子曰:“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

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

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

”孔子使从者为宁武子臣于卫,然后得去。

去即过蒲。

月馀,反乎卫,主蘧伯玉家。

灵公夫人有南子者,使人谓孔子曰:“四方之君子不辱欲与寡君为兄弟者,必见寡小君。

寡小君愿见。

”孔子辞谢,不得已而见之。

夫人在絺帷中。

孔子入门,北面稽首。

夫人自帷中再拜,环佩玉声璆然。

孔子曰:“吾乡为弗见,见之礼答焉。

”子路不说。

孔子矢之曰:“予所不者,天厌之!

天厌之!

”居卫月馀,灵公与夫人同车,宦者雍渠参乘,出,使孔子为次乘,招摇市过之。

孔子曰:“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

”于是丑之,去卫,过曹。

是岁,鲁定公卒。

孔子去曹适宋,与弟子习礼大树下。

宋司马桓魋欲杀孔子,拔其树。

孔子去。

弟子曰:“可以速矣。

”孔子曰:“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

” 孔子适郑,与弟子相失,孔子独立郭东门。

郑人或谓子贡曰:“东门有人,其颡似尧,其项类皋陶,其肩类子产,然自要以下不及禹三寸。

累累若丧家之狗。

”子贡以实告孔子。

孔子欣然笑曰:“形状,末也。

而谓似丧家之狗,然哉!

然哉!

” 孔子遂至陈,主于司城贞子家。

岁馀,吴王夫差伐陈,取三邑而去。

赵鞅伐朝歌。

楚围蔡,蔡迁于吴。

吴败越王句践会稽。

有隼集于陈廷而死,楛矢贯之,石砮,矢长尺有咫。

陈愍公使使问仲尼。

仲尼曰:“隼来远矣,此肃慎之矢也。

昔武王克商,通道九夷百蛮,使各以其方贿来贡,使无忘职业。

于是肃慎贡楛矢石砮,长尺有咫。

先王欲昭其令德,以肃慎矢分大姬,配虞胡公而封诸陈。

分同姓以珍玉,展亲。

分异姓以远职,使无忘服。

故分陈以肃慎矢。

”试求之故府,果得之。

孔子居陈三岁,会晋楚争彊,更伐陈,及吴侵陈,陈常被寇。

孔子曰:“归与归与!

吾党之小子狂简,进取不忘其初。

”于是孔子去陈。

过蒲,会公叔氏以蒲畔,蒲人止孔子。

弟子有公良孺者,以私车五乘从孔子。

其为人长贤,有勇力,谓曰:“吾昔从夫子遇难于匡,今又遇难于此,命也已。

吾与夫子再罹难,宁斗而死。

”斗甚疾。

蒲人惧,谓孔子曰:“茍毋适卫,吾出子。

”与之盟,出孔子东门。

孔子遂适卫。

子贡曰:“盟可负邪?

”孔子曰:“要盟也,神不听。

” 卫灵公闻孔子来,喜,郊迎。

问曰:“蒲可伐乎?

”对曰:“可。

”灵公曰:“吾大夫以为不可。

今蒲,卫之所以待晋楚也,以卫伐之,无乃不可乎?

”孔子曰:“其男子有死之志,妇人有保西河之志。

吾所伐者不过四五人。

”灵公曰:“善。

”然不伐蒲。

灵公老,怠于政,不用孔子。

孔子喟然叹曰:“茍有用我者,朞月而已,三年有成。

”孔子行。

佛肸为中牟宰。

赵简子攻范、中行,伐中牟。

佛肸畔,使人召孔子。

孔子欲往。

子路曰:“由闻诸夫子,‘其身亲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

今佛肸亲以中牟畔,子欲往,如之何?

”孔子曰:“有是言也。

不曰坚乎,磨而不磷。

不曰白乎,涅而不淄。

我岂匏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

” 孔子击磬。

有荷蒉而过门者,曰:“有心哉,击磬乎!

硁硁乎,莫己知也夫而已矣!

” 孔子学鼓琴师襄子,十日不进。

师襄子曰:“可以益矣。

”孔子曰:“丘已习其曲矣,未得其数也。

”有闲,曰:“已习其数,可以益矣。

”孔子曰:“丘未得其志也。

”有闲,曰:“已习其志,可以益矣。

”孔子曰:“丘未得其为人也。

”有闲,〔曰〕有所穆然深思焉,有所怡然高望而远志焉。

曰:“丘得其为人,黯然而黑,几然而长,眼如望羊,如王四国,非文王其谁能为此也!

”师襄子辟席再拜,曰:“师盖云文王操也。

” 孔子既不得用于卫,将西见赵简子。

至于河而闻窦鸣犊、舜华之死也,临河而叹曰:“美哉水,洋洋乎!

丘之不济此,命也夫!

”子贡趋而进曰:“敢问何谓也?

”孔子曰:“窦鸣犊,舜华,晋国之贤大夫也。

赵简子未得志之时,须此两人而后从政。

及其已得志,杀之乃从政。

丘闻之也,刳胎杀夭则麒麟不至郊,竭泽涸渔则蛟龙不合阴阳,覆巢毁卵则凤皇不翔。

何则?

君子讳伤其类也。

夫鸟兽之于不义也尚知辟之,而况乎丘哉!

”乃还息乎陬乡,作为陬操以哀之。

而反乎卫,入主蘧伯玉家。

他日,灵公问兵陈。

孔子曰:“俎豆之事则尝闻之,军旅之事未之学也。

”明日,与孔子语,见蜚雁,仰视之,色不在孔子。

孔子遂行,复如陈。

夏,卫灵公卒,立孙辄,是为卫出公。

六月,赵鞅内太子蒯聩于戚。

阳虎使太子絻,八人衰绖,伪自卫迎者,哭而入,遂居焉。

冬,蔡迁于州来。

是岁鲁哀公三年,而孔子年六十矣。

齐助卫围戚,以卫太子蒯聩在故也。

夏,鲁桓厘庙燔,南宫敬叔救火。

孔子在陈,闻之,曰:“灾必于桓厘庙乎?

”已而果然。

秋,季桓子病,辇而见鲁城,喟然叹曰:“昔此国几兴矣,以吾获罪于孔子,故不兴也。

”顾谓其嗣康子曰:“我即死,若必相鲁。

相鲁,必召仲尼。

”后数日,桓子卒,康子代立。

已葬,欲召仲尼。

公之鱼曰:“昔吾先君用之不终,终为诸侯笑。

今又用之,不能终,是再为诸侯笑。

”康子曰:“则谁召而可?

”曰:“必召冉求。

”于是使使召冉求。

冉求将行,孔子曰:“鲁人召求,非小用之,将大用之也。

”是日,孔子曰:“归乎归乎!

吾党之小子狂简,斐然成章,吾不知所以裁之。

”子赣知孔子思归,送冉求,因诫曰“即用,以孔子为招”云。

冉求既去,明年,孔子自陈迁于蔡。

蔡昭公将如吴,吴召之也。

前昭公欺其臣迁州来,后将往,大夫惧复迁,公孙翩射杀昭公。

楚侵蔡。

秋,齐景公卒。

明年,孔子自蔡如叶。

叶公问政,孔子曰:“政在来远附迩。

”他日,叶公问孔子于子路,子路不对。

孔子闻之,曰:“由,尔何不对曰‘其为人也,学道不倦,诲人不厌,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

” 去叶,反于蔡。

长沮、桀溺耦而耕,孔子以为隐者,使子路问津焉。

长沮曰:“彼执舆者为谁?

”子路曰:“为孔丘。

”曰:“是鲁孔丘与?

”曰:“然。

”曰:“是知津矣。

”桀溺谓子路曰:“子为谁?

”曰:“为仲由。

”曰:“子,孔丘之徒与?

”曰:“然。

”桀溺曰:“悠悠者天下皆是也,而谁以易之?

且与其从辟人之士,岂若从辟世之士哉!

”耰而不辍。

子路以告孔子,孔子怃然曰:“鸟兽不可与同群。

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

” 他日,子路行,遇荷莜丈人,曰:“子见夫子乎?

”丈人曰:“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孰为夫子!

”植其杖而芸。

子路以告,孔子曰:“隐者也。

”复往,则亡。

孔子迁于蔡三岁,吴伐陈。

楚救陈,军于城父。

闻孔子在陈蔡之闲,楚使人聘孔子。

孔子将往拜礼,陈蔡大夫谋曰:“孔子贤者,所刺讥皆中诸侯之疾。

今者久留陈蔡之闲,诸大夫所设行皆非仲尼之意。

今楚,大国也,来聘孔子。

孔子用于楚,则陈蔡用事大夫危矣。

”于是乃相与发徒役围孔子于野。

不得行,绝粮。

从者病,莫能兴。

孔子讲诵弦歌不衰。

子路愠见曰:“君子亦有穷乎?

”孔子曰:“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

” 子贡色作。

孔子曰:“赐,尔以予为多学而识之者与?

”曰:“然。

非与?

”孔子曰:“非也。

予一以贯之。

” 孔子知弟子有愠心,乃召子路而问曰:“诗云‘匪兕匪虎,率彼旷野’。

吾道非邪?

吾何为于此?

”子路曰:“意者吾未仁邪?

人之不我信也。

意者吾未知邪?

人之不我行也。

”孔子曰:“有是乎!

由,譬使仁者而必信,安有伯夷、叔齐?

使知者而必行,安有王子比干?

” 子路出,子贡入见。

孔子曰:“赐,诗云‘匪兕匪虎,率彼旷野’。

吾道非邪?

吾何为于此?

”子贡曰:“夫子之道至大也,故天下莫能容夫子。

夫子盖少贬焉?

”孔子曰:“赐,良农能稼而不能为穑,良工能巧而不能为顺。

君子能修其道,纲而纪之,统而理之,而不能为容。

今尔不修尔道而求为容。

赐,而志不远矣!

” 子贡出,颜回入见。

孔子曰:“回,诗云‘匪兕匪虎,率彼旷野’。

吾道非邪?

吾何为于此?

”颜回曰:“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

虽然,夫子推而行之,不容何病,不容然后见君子!

夫道之不修也,是吾丑也。

夫道既已大修而不用,是有国者之丑也。

不容何病,不容然后见君子!

”孔子欣然而笑曰:“有是哉颜氏之子!

使尔多财,吾为尔宰。

” 于是使子贡至楚。

楚昭王兴师迎孔子,然后得免。

昭王将以书社地七百里封孔子。

楚令尹子西曰:“王之使使诸侯有如子贡者乎?

”曰:“无有。

”“王之辅相有如颜回者乎?

”曰:“无有。

”“王之将率有如子路者乎?

”曰:“无有。

”“王之官尹有如宰予者乎?

”曰:“无有。

”“且楚之祖封于周,号为子男五十里。

今孔丘述三五之法,明周召之业,王若用之,则楚安得世世堂堂方数千里乎?

夫文王在丰,武王在镐,百里之君卒王天下。

今孔丘得据土壤,贤弟子为佐,非楚之福也。

”昭王乃止。

其秋,楚昭王卒于城父。

楚狂接舆歌而过孔子,曰:“凤兮凤兮,何德之衰!

往者不可谏兮,来者犹可追也!

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

”孔子下,欲与之言。

趋而去,弗得与之言。

于是孔子自楚反乎卫。

是岁也,孔子年六十三,而鲁哀公六年也。

其明年,吴与鲁会缯,征百牢。

太宰嚭召季康子。

康子使子贡往,然后得已。

孔子曰:“鲁卫之政,兄弟也。

”是时,卫君辄父不得立,在外,诸侯数以为让。

而孔子弟子多仕于卫,卫君欲得孔子为政。

子路曰:“卫君待子而为政,子将奚先?

”孔子曰:“必也正名乎!

”子路曰:“有是哉,子之迂也!

何其正也?

”孔子曰:“野哉由也!

夫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错手足矣。

夫君子为之必可名,言之必可行。

君子于其言,无所茍而已矣。

” 其明年,冉有为季氏将师,与齐战于郎,克之。

季康子曰:“子之于军旅,学之乎?

性之乎?

”冉有曰:“学之于孔子。

”季康子曰:“孔子何如人哉?

”对曰:“用之有名。

播之百姓,质诸鬼神而无憾。

求之至于此道,虽累千社,夫子不利也。

”康子曰:“我欲召之,可乎?

”对曰:“欲召之,则毋以小人固之,则可矣。

”而卫孔文子将攻太叔,问策于仲尼。

仲尼辞不知,退而命载而行,曰:“鸟能择木,木岂能择鸟乎!

”文子固止。

会季康子逐公华、公宾、公林,以币迎孔子,孔子归鲁。

孔子之去鲁凡十四岁而反乎鲁。

鲁哀公问政,对曰:“政在选臣。

”季康子问政,曰:“举直错诸枉,则枉者直。

”康子患盗,孔子曰:“茍子之不欲,虽赏之不窃。

”然鲁终不能用孔子,孔子亦不求仕。

孔子之时,周室微而礼乐废,诗书缺。

追迹三代之礼,序书传,上纪唐虞之际,下至秦缪,编次其事。

曰:“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

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

足,则吾能征之矣。

”观殷夏所损益,曰:“后虽百世可知也,【集解】何晏曰:“物类相召,势数相生,其变有常,故可预知者也。

”以一文一质。

周监二代,郁郁乎文哉。

吾从周。

”故书传、礼记自孔氏。

孔子语鲁大师:“乐其可知也。

始作翕如,纵之纯如,皦如,绎如也,以成。

”“吾自卫反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所。

” 古者诗三千馀篇,及至孔子,去其重,取可施于礼义,上采契后稷,中述殷周之盛,至幽厉之缺,始于衽席,故曰“关雎之乱以为风始,鹿鸣为小雅始,文王为大雅始,清庙为颂始”。

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以求合韶武雅颂之音。

礼乐自此可得而述,以备王道,成六艺。

孔子晚而喜易,序彖、系、象、说卦、文言。

读易,韦编三绝。

曰:“假我数年,若是,我于易则彬彬矣。

” 孔子以诗书礼乐教,弟子盖三千焉,身通六艺者七十有二人。

如颜浊邹之徒,颇受业者甚众。

孔子以四教:文,行,忠,信。

绝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

所慎:齐,战,疾。

子罕言利与命与仁。

不愤不启,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弗复也。

其于乡党,恂恂似不能言者。

其于宗庙朝廷,辩辩言,唯谨尔。

朝,与上大夫言,闇闇如也。

与下大夫言,侃侃如也。

入公门,鞠躬如也。

趋进,翼如也。

君召使傧,色勃如也。

君命召,不俟驾行矣。

鱼馁,肉败,割不正,不食。

席不正,不坐。

食于有丧者之侧,未尝饱也。

是日哭,则不歌。

见齐衰、瞽者,虽童子必变。

“三人行,必得我师。

”“德之不修,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

”使人歌,善,则使复之,然后和之。

子不语:怪,力,乱,神。

子贡曰:“夫子之文章,可得闻也。

夫子言天道与性命,弗可得闻也已。

”颜渊喟然叹曰:“仰之弥高,钻之弥坚。

瞻之在前,忽焉在后。

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欲罢不能。

既竭我才,如有所立,卓尔。

虽欲从之,蔑由也已。

”达巷党人〔童子〕曰:“大哉孔子,博学而无所成名。

”子闻之曰:“我何执?

执御乎?

执射乎?

我执御矣。

”牢曰:“子云‘不试,故艺’。

” 鲁哀公十四年春,狩大野。

叔孙氏车子锄获兽,以为不祥。

仲尼视之,曰:“麟也。

”取之。

曰:“河不出图,雒不出书,吾已矣夫!

”颜渊死,孔子曰:“天丧予!

”及西狩见麟,曰:“吾道穷矣!

”喟然叹曰:“莫知我夫!

”子贡曰:“何为莫知子?

”子曰:“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知我者其天乎!

” “不降其志,不辱其身,伯夷、叔齐乎!

”谓“柳下惠、少连降志辱身矣”。

谓“虞仲、夷逸隐居放言,行中清,废中权”。

“我则异于是,无可无不可。

” 子曰:“弗乎弗乎,君子病没世而名不称焉。

吾道不行矣,吾何以自见于后世哉?

”乃因史记作春秋,上至隐公,下讫哀公十四年,十二公。

据鲁,亲周,故殷,运之三代。

约其文辞而指博。

故吴楚之君自称王,而春秋贬之曰“子”。

践土之会实召周天子,而春秋讳之曰“天王狩于河阳”:推此类以绳当世。

贬损之义,后有王者举而开之。

春秋之义行,则天下乱臣贼\子惧焉。

孔子在位听讼,文辞有可与人共者,弗独有也。

至于为春秋,笔则笔,削则削,子夏之徒不能赞一辞。

弟子受春秋,孔子曰:“后世知丘者以春秋,而罪丘者亦以春秋。

” 明岁,子路死于卫。

孔子病,子贡请见。

孔子方负杖逍遥于门,曰:“赐,汝来何其晚也?

”孔子因叹,歌曰:“太山坏乎!

梁柱摧乎!

哲人萎乎!

”因以涕下。

谓子贡曰:“天下无道久矣,莫能宗予。

夏人殡于东阶,周人于西阶,殷人两柱闲。

昨暮予梦坐奠两柱之闲,予始殷人也。

”后七日卒。

孔子年七十三,以鲁哀公十六年四月己丑卒。

哀公诔之曰:“旻天不吊,不慭遗一老,俾屏余一人以在位,茕茕余在疚。

呜呼哀哉!

尼父,毋自律!

”子贡曰:“君其不没于鲁乎!

夫子之言曰:‘礼失则昏,名失则愆。

失志为昏,失所为愆。

’生不能用,死而诔之,非礼也。

称‘余一人’,非名也。

” 孔子葬鲁城北泗上,弟子皆服三年。

三年心丧毕,相诀而去,则哭,各复尽哀。

或复留。

唯子赣庐于冢上,凡六年,然后去。

弟子及鲁人往从冢而家者百有馀室,因命曰孔里。

鲁世世相传以岁时奉祠孔子冢,而诸儒亦讲礼乡饮大射于孔子冢。

孔子冢大一顷。

故所居堂弟子内,后世因庙藏孔子衣冠琴车书,至于汉二百馀年不绝。

高皇帝过鲁,以太牢祠焉。

诸侯卿相至,常先谒然后从政。

孔子生鲤,字伯鱼。

伯鱼年五十,先孔子死。

伯鱼生伋,字子思,年六十二。

尝困于宋。

子思作中庸。

子思生白,字子上,年四十七。

子上生求,字子家,年四十五。

子家生箕,字子京,年四十六。

子京生穿,字子高,年五十一。

子高生子慎,年五十七,尝为魏相。

子慎生鲋,年五十七,为陈王涉博士,死于陈下。

鲋弟子襄,年五十七。

尝为孝惠皇帝博士,迁为长沙太守。

长九尺六寸。

子襄生忠,年五十七。

忠生武,武生延年及安国。

安国为今皇帝博士,至临淮太守,蚤卒。

安国生昂,昂生驩。

太史公曰:诗有之:“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虽不能至,然心乡往之。

余读孔氏书,想见其为人。

适鲁,观仲尼庙堂车服礼器,诸生以时习礼其家,余祗回留之不能去云。

天下君王至于贤人众矣,当时则荣,没则已焉。

孔子布衣,传十馀世,学者宗之。

自天子王侯,中国言六艺者折中于夫子,可谓至圣矣!

史记·三十世家·孔子世家

〔司马迁〕 〔汉〕

孔子生鲁昌平乡陬邑。

其先宋人也,曰孔防叔。

防叔生伯夏,伯夏生叔梁纥。

纥与颜氏女野合而生孔子,祷于尼丘得孔子。

鲁襄公二十二年而孔子生。

生而首上圩顶,故因名曰丘云。

字仲尼,姓孔氏。

丘生而叔梁纥死,葬于防山。

防山在鲁东,由是孔子疑其父墓处,母讳之也。

孔子为儿嬉戏,常陈俎豆,设礼容。

孔子母死,乃殡五父之衢,盖其慎也。

郰人挽父之母诲孔子父墓,然后往合葬于防焉。

孔子要绖,季氏飨士,孔子与往。

阳虎绌曰:“季氏飨士,非敢飨子也。

”孔子由是退。

孔子年十七,鲁大夫孟厘子病且死,诫其嗣懿子曰:“孔丘,圣人之后,灭于宋。

其祖弗父何始有宋而嗣让厉公。

及正考父佐戴、武、宣公,三命兹益恭,故鼎铭云:‘一命而偻,再命而伛,三命而俯,循墻而走,亦莫敢余侮。

饘于是,粥于是,以糊余口。

’其恭如是。

吾闻圣人之后,虽不当世,必有达者。

今孔丘年少好礼,其达者欤?

吾即没,若必师之。

”及厘子卒,懿子与鲁人南宫敬叔往学礼焉。

是岁,季武子卒,平子代立。

孔子贫且贱。

及长,尝为季氏史,料量平。

尝为司职吏而畜蕃息。

由是为司空。

已而去鲁,斥乎齐,逐乎宋、卫,困于陈蔡之间,于是反鲁。

孔子长九尺有六寸,人皆谓之“长人”而异之。

鲁复善待,由是反鲁。

鲁南宫敬叔言鲁君曰:“请与孔子适周。

”鲁君与之一乘车,两马,一竖子俱,适周问礼,盖见老子云。

辞去,而老子送之曰:“吾闻富贵者送人以财,仁人者送人以言。

吾不能富贵,窃仁人之号,送子以言,曰:‘聪明深察而近于死者,好议人者也。

博辩广大危其身者,发人之恶者也。

为人子者毋以有己,为人臣者毋以有己。

’”孔子自周反于鲁,弟子稍益进焉。

是时也,晋平公淫,六卿擅权,东伐诸侯。

楚灵王兵彊,陵轹中国。

齐大而近于鲁。

鲁小弱,附于楚则晋怒。

附于晋则楚来伐。

不备于齐,齐师侵鲁。

鲁昭公之二十年,而孔子盖年三十矣。

齐景公与晏婴来适鲁,景公问孔子曰:“昔秦穆公国小处辟,其霸何也?

”对曰:“秦,国虽小,其志大。

处虽辟,行中正。

身举五羖,爵之大夫,起累绁之中,与语三日,授之以政。

以此取之,虽王可也,其霸小矣。

”景公说。

孔子年三十五,而季平子与郈昭伯以斗鸡故得罪鲁昭公,昭公率师击平子,平子与孟氏、叔孙氏三家共攻昭公,昭公师败,奔于齐,齐处昭公干侯。

其后顷之,鲁乱。

孔子适齐,为高昭子家臣,欲以通乎景公。

与齐太师语乐,闻韶音,学之,三月不知肉味,齐人称之。

景公问政孔子,孔子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景公曰:“善哉!

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粟,吾岂得而食诸!

”他日又复问政于孔子,孔子曰:“政在节财。

”景公说,将欲以尼溪田封孔子。

晏婴进曰:“夫儒者滑稽而不可轨法。

倨傲自顺,不可以为下。

崇丧遂哀,破产厚葬,不可以为俗。

游说乞贷,不可以为国。

自大贤之息,周室既衰,礼乐缺有间。

今孔子盛容饰,繁登降之礼,趋详之节,累世不能殚其学,当年不能究其礼。

君欲用之以移齐俗,非所以先细民也。

”后景公敬见孔子,不问其礼。

异日,景公止孔子曰:“奉子以季氏,吾不能。

”以季孟之闲待之。

齐大夫欲害孔子,孔子闻之。

景公曰:“吾老矣,弗能用也。

”孔子遂行,反乎鲁。

孔子年四十二,鲁昭公卒于干侯,定公立。

定公立五年,夏,季平子卒,桓子嗣立。

季桓子穿井得土缶,中若羊,问仲尼云“得狗”。

仲尼曰:“以丘所闻,羊也。

丘闻之,木石之怪夔、罔阆,水之怪龙、罔象,土之怪坟羊。

” 吴伐越,堕会稽,得骨节专车。

吴使使问仲尼:“骨何者最大?

”仲尼曰:“禹致群神于会稽山,防风氏后至,禹杀而戮之,其节专车,此为大矣。

”吴客曰:“谁为神?

”仲尼曰:“山川之神足以纲纪天下,其守为神,社稷为公侯,皆属于王者。

”客曰:“防风何守?

”仲尼曰:“汪罔氏之君守封、禺之山,为厘姓。

在虞、夏、商为汪罔,于周为长翟,今谓之大人。

”客曰:“人长几何?

”仲尼曰:“僬侥氏三尺,短之至也。

长者不过十之,数之极也。

”于是吴客曰:“善哉圣人!

” 桓子嬖臣曰仲梁怀,与阳虎有隙。

阳虎欲逐怀,公山不狃止之。

其秋,怀益骄,阳虎执怀。

桓子怒,阳虎因囚桓子,与盟而醳之。

阳虎由此益轻季氏。

季氏亦僭于公室,陪臣执国政,是以鲁自大夫以下皆僭离于正道。

故孔子不仕,退而修诗书礼乐,弟子弥众,至自远方,莫不受业焉。

定公八年,公山不狃不得意于季氏,因阳虎为乱,欲废三桓之适,更立其庶孽阳虎素所善者,遂执季桓子。

桓子诈之,得脱。

定公九年,阳虎不胜,奔于齐。

是时孔子年五十。

公山不狃以费畔季氏,使人召孔子。

孔子循道弥久,温温无所试,莫能己用,曰:“盖周文武起丰镐而王,今费虽小,傥庶几乎!

”欲往。

子路不说,止孔子。

孔子曰:“夫召我者岂徒哉?

如用我,其为东周乎!

”然亦卒不行。

其后定公以孔子为中都宰,一年,四方皆则之。

由中都宰为司空,由司空为大司寇。

定公十年春,及齐平。

夏,齐大夫黎锄言于景公曰:“鲁用孔丘,其势危齐。

”乃使使告鲁为好会,会于夹谷。

鲁定公且以乘车好往。

孔子摄相事,曰:“臣闻有文事者必有武备,有武事者必有文备。

古者诸侯出疆,必具官以从。

请具左右司马。

”定公曰:“诺。

”具左右司马。

会齐侯夹谷,为坛位,土阶三等,以会遇之礼相见,揖让而登。

献酬之礼毕,齐有司趋而进曰:“请奏四方之乐。

”景公曰:“诺。

”于是旍旄羽袚矛戟剑拨鼓噪而至。

孔子趋而进,历阶而登,不尽一等,举袂而言曰:“吾两君为好会,夷狄之乐何为于此!

请命有司!

”有司却之,不去,则左右视晏子与景公。

景公心怍,麾而去之。

有顷,齐有司趋而进曰:“请奏宫中之乐。

”景公曰:“诺。

”优倡侏儒为戏而前。

孔子趋而进,历阶而登,不尽一等,曰:“匹夫而营惑诸侯者罪当诛!

请命有司!

”有司加法焉,手足异处。

景公惧而动,知义不若,归而大恐,告其群臣曰:“鲁以君子之道辅其君,而子独以夷狄之道教寡人,使得罪于鲁君,为之柰何?

”有司进对曰:“君子有过则谢以质,小人有过则谢以文。

君若悼之,则谢以质。

”于是齐侯乃归所侵鲁之郓、汶阳、龟阴之田以谢过。

定公十三年夏,孔子言于定公曰:“臣无藏甲,大夫毋百雉之城。

”使仲由为季氏宰,将堕三都。

于是叔孙氏先堕郈。

季氏将堕费,公山不狃、叔孙辄率费人袭鲁。

公与三子入于季氏之宫,登武子之台。

费人攻之,弗克,入及公侧。

孔子命申句须、乐颀下伐之,费人北。

国人追之,败诸姑蔑。

二子奔齐,遂堕费。

将堕成,公敛处父谓孟孙曰:“堕成,齐人必至于北门。

且成,孟氏之保鄣,无成是无孟氏也。

我将弗堕。

”十二月,公围成,弗克。

定公十四年,孔子年五十六,由大司寇行摄相事,有喜色。

门人曰:“闻君子祸至不惧,福至不喜。

”孔子曰:“有是言也。

不曰‘乐其以贵下人’乎?

”于是诛鲁大夫乱政者少正卯。

与闻国政三月,粥羔豚者弗饰贾。

男女行者别于涂。

涂不拾遗。

四方之客至乎邑者不求有司,皆予之以归。

齐人闻而惧,曰:“孔子为政必霸,霸则吾地近焉,我之为先并矣。

盍致地焉?

”黎锄曰:“请先尝沮之。

沮之而不可则致地,庸迟乎!

”于是选齐国中女子好者八十人,皆衣文衣而舞康乐,文马三十驷,遗鲁君。

陈女乐文马于鲁城南高门外,季桓子微服往观再三,将受,乃语鲁君为周道游,往观终日,怠于政事。

子路曰:“夫子可以行矣。

”孔子曰:“鲁今且郊,如致膰乎大夫,则吾犹可以止。

”桓子卒受齐女乐,三日不听政。

郊,又不致膰俎于大夫。

孔子遂行,宿乎屯。

而师己送,曰:“夫子则非罪。

”孔子曰:“吾歌可夫?

”歌曰:“彼妇之口,可以出走。

彼妇之谒,可以死败。

盖优哉游哉,维以卒岁!

”师己反,桓子曰:“孔子亦何言?

”师己以实告。

桓子喟然叹曰:“夫子罪我以群婢故也夫!

” 孔子遂适卫,主于子路妻兄颜浊邹家。

卫灵公问孔子:“居鲁得禄几何?

”对曰:“奉粟六万。

”卫人亦致粟六万。

居顷之,或谮孔子于卫灵公。

灵公使公孙余假一出一入。

孔子恐获罪焉,居十月,去卫。

将适陈,过匡,颜刻为仆,以其策指之曰:“昔吾入此,由彼缺也。

”匡人闻之,以为鲁之阳虎。

阳虎尝暴匡人,匡人于是遂止孔子。

孔子状类阳虎,拘焉五日,颜渊后,子曰:“吾以汝为死矣。

”颜渊曰:“子在,回何敢死!

”匡人拘孔子益急,弟子惧。

孔子曰:“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

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

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

”孔子使从者为宁武子臣于卫,然后得去。

去即过蒲。

月馀,反乎卫,主蘧伯玉家。

灵公夫人有南子者,使人谓孔子曰:“四方之君子不辱欲与寡君为兄弟者,必见寡小君。

寡小君愿见。

”孔子辞谢,不得已而见之。

夫人在絺帷中。

孔子入门,北面稽首。

夫人自帷中再拜,环佩玉声璆然。

孔子曰:“吾乡为弗见,见之礼答焉。

”子路不说。

孔子矢之曰:“予所不者,天厌之!

天厌之!

”居卫月馀,灵公与夫人同车,宦者雍渠参乘,出,使孔子为次乘,招摇市过之。

孔子曰:“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

”于是丑之,去卫,过曹。

是岁,鲁定公卒。

孔子去曹适宋,与弟子习礼大树下。

宋司马桓魋欲杀孔子,拔其树。

孔子去。

弟子曰:“可以速矣。

”孔子曰:“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

” 孔子适郑,与弟子相失,孔子独立郭东门。

郑人或谓子贡曰:“东门有人,其颡似尧,其项类皋陶,其肩类子产,然自要以下不及禹三寸。

累累若丧家之狗。

”子贡以实告孔子。

孔子欣然笑曰:“形状,末也。

而谓似丧家之狗,然哉!

然哉!

” 孔子遂至陈,主于司城贞子家。

岁馀,吴王夫差伐陈,取三邑而去。

赵鞅伐朝歌。

楚围蔡,蔡迁于吴。

吴败越王句践会稽。

有隼集于陈廷而死,楛矢贯之,石砮,矢长尺有咫。

陈愍公使使问仲尼。

仲尼曰:“隼来远矣,此肃慎之矢也。

昔武王克商,通道九夷百蛮,使各以其方贿来贡,使无忘职业。

于是肃慎贡楛矢石砮,长尺有咫。

先王欲昭其令德,以肃慎矢分大姬,配虞胡公而封诸陈。

分同姓以珍玉,展亲。

分异姓以远职,使无忘服。

故分陈以肃慎矢。

”试求之故府,果得之。

孔子居陈三岁,会晋楚争彊,更伐陈,及吴侵陈,陈常被寇。

孔子曰:“归与归与!

吾党之小子狂简,进取不忘其初。

”于是孔子去陈。

过蒲,会公叔氏以蒲畔,蒲人止孔子。

弟子有公良孺者,以私车五乘从孔子。

其为人长贤,有勇力,谓曰:“吾昔从夫子遇难于匡,今又遇难于此,命也已。

吾与夫子再罹难,宁斗而死。

”斗甚疾。

蒲人惧,谓孔子曰:“茍毋适卫,吾出子。

”与之盟,出孔子东门。

孔子遂适卫。

子贡曰:“盟可负邪?

”孔子曰:“要盟也,神不听。

” 卫灵公闻孔子来,喜,郊迎。

问曰:“蒲可伐乎?

”对曰:“可。

”灵公曰:“吾大夫以为不可。

今蒲,卫之所以待晋楚也,以卫伐之,无乃不可乎?

”孔子曰:“其男子有死之志,妇人有保西河之志。

吾所伐者不过四五人。

”灵公曰:“善。

”然不伐蒲。

灵公老,怠于政,不用孔子。

孔子喟然叹曰:“茍有用我者,朞月而已,三年有成。

”孔子行。

佛肸为中牟宰。

赵简子攻范、中行,伐中牟。

佛肸畔,使人召孔子。

孔子欲往。

子路曰:“由闻诸夫子,‘其身亲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

今佛肸亲以中牟畔,子欲往,如之何?

”孔子曰:“有是言也。

不曰坚乎,磨而不磷。

不曰白乎,涅而不淄。

我岂匏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

” 孔子击磬。

有荷蒉而过门者,曰:“有心哉,击磬乎!

硁硁乎,莫己知也夫而已矣!

” 孔子学鼓琴师襄子,十日不进。

师襄子曰:“可以益矣。

”孔子曰:“丘已习其曲矣,未得其数也。

”有闲,曰:“已习其数,可以益矣。

”孔子曰:“丘未得其志也。

”有闲,曰:“已习其志,可以益矣。

”孔子曰:“丘未得其为人也。

”有闲,〔曰〕有所穆然深思焉,有所怡然高望而远志焉。

曰:“丘得其为人,黯然而黑,几然而长,眼如望羊,如王四国,非文王其谁能为此也!

”师襄子辟席再拜,曰:“师盖云文王操也。

” 孔子既不得用于卫,将西见赵简子。

至于河而闻窦鸣犊、舜华之死也,临河而叹曰:“美哉水,洋洋乎!

丘之不济此,命也夫!

”子贡趋而进曰:“敢问何谓也?

”孔子曰:“窦鸣犊,舜华,晋国之贤大夫也。

赵简子未得志之时,须此两人而后从政。

及其已得志,杀之乃从政。

丘闻之也,刳胎杀夭则麒麟不至郊,竭泽涸渔则蛟龙不合阴阳,覆巢毁卵则凤皇不翔。

何则?

君子讳伤其类也。

夫鸟兽之于不义也尚知辟之,而况乎丘哉!

”乃还息乎陬乡,作为陬操以哀之。

而反乎卫,入主蘧伯玉家。

他日,灵公问兵陈。

孔子曰:“俎豆之事则尝闻之,军旅之事未之学也。

”明日,与孔子语,见蜚雁,仰视之,色不在孔子。

孔子遂行,复如陈。

夏,卫灵公卒,立孙辄,是为卫出公。

六月,赵鞅内太子蒯聩于戚。

阳虎使太子絻,八人衰绖,伪自卫迎者,哭而入,遂居焉。

冬,蔡迁于州来。

是岁鲁哀公三年,而孔子年六十矣。

齐助卫围戚,以卫太子蒯聩在故也。

夏,鲁桓厘庙燔,南宫敬叔救火。

孔子在陈,闻之,曰:“灾必于桓厘庙乎?

”已而果然。

秋,季桓子病,辇而见鲁城,喟然叹曰:“昔此国几兴矣,以吾获罪于孔子,故不兴也。

”顾谓其嗣康子曰:“我即死,若必相鲁。

相鲁,必召仲尼。

”后数日,桓子卒,康子代立。

已葬,欲召仲尼。

公之鱼曰:“昔吾先君用之不终,终为诸侯笑。

今又用之,不能终,是再为诸侯笑。

”康子曰:“则谁召而可?

”曰:“必召冉求。

”于是使使召冉求。

冉求将行,孔子曰:“鲁人召求,非小用之,将大用之也。

”是日,孔子曰:“归乎归乎!

吾党之小子狂简,斐然成章,吾不知所以裁之。

”子赣知孔子思归,送冉求,因诫曰“即用,以孔子为招”云。

冉求既去,明年,孔子自陈迁于蔡。

蔡昭公将如吴,吴召之也。

前昭公欺其臣迁州来,后将往,大夫惧复迁,公孙翩射杀昭公。

楚侵蔡。

秋,齐景公卒。

明年,孔子自蔡如叶。

叶公问政,孔子曰:“政在来远附迩。

”他日,叶公问孔子于子路,子路不对。

孔子闻之,曰:“由,尔何不对曰‘其为人也,学道不倦,诲人不厌,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

” 去叶,反于蔡。

长沮、桀溺耦而耕,孔子以为隐者,使子路问津焉。

长沮曰:“彼执舆者为谁?

”子路曰:“为孔丘。

”曰:“是鲁孔丘与?

”曰:“然。

”曰:“是知津矣。

”桀溺谓子路曰:“子为谁?

”曰:“为仲由。

”曰:“子,孔丘之徒与?

”曰:“然。

”桀溺曰:“悠悠者天下皆是也,而谁以易之?

且与其从辟人之士,岂若从辟世之士哉!

”耰而不辍。

子路以告孔子,孔子怃然曰:“鸟兽不可与同群。

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

” 他日,子路行,遇荷莜丈人,曰:“子见夫子乎?

”丈人曰:“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孰为夫子!

”植其杖而芸。

子路以告,孔子曰:“隐者也。

”复往,则亡。

孔子迁于蔡三岁,吴伐陈。

楚救陈,军于城父。

闻孔子在陈蔡之闲,楚使人聘孔子。

孔子将往拜礼,陈蔡大夫谋曰:“孔子贤者,所刺讥皆中诸侯之疾。

今者久留陈蔡之闲,诸大夫所设行皆非仲尼之意。

今楚,大国也,来聘孔子。

孔子用于楚,则陈蔡用事大夫危矣。

”于是乃相与发徒役围孔子于野。

不得行,绝粮。

从者病,莫能兴。

孔子讲诵弦歌不衰。

子路愠见曰:“君子亦有穷乎?

”孔子曰:“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

” 子贡色作。

孔子曰:“赐,尔以予为多学而识之者与?

”曰:“然。

非与?

”孔子曰:“非也。

予一以贯之。

” 孔子知弟子有愠心,乃召子路而问曰:“诗云‘匪兕匪虎,率彼旷野’。

吾道非邪?

吾何为于此?

”子路曰:“意者吾未仁邪?

人之不我信也。

意者吾未知邪?

人之不我行也。

”孔子曰:“有是乎!

由,譬使仁者而必信,安有伯夷、叔齐?

使知者而必行,安有王子比干?

” 子路出,子贡入见。

孔子曰:“赐,诗云‘匪兕匪虎,率彼旷野’。

吾道非邪?

吾何为于此?

”子贡曰:“夫子之道至大也,故天下莫能容夫子。

夫子盖少贬焉?

”孔子曰:“赐,良农能稼而不能为穑,良工能巧而不能为顺。

君子能修其道,纲而纪之,统而理之,而不能为容。

今尔不修尔道而求为容。

赐,而志不远矣!

” 子贡出,颜回入见。

孔子曰:“回,诗云‘匪兕匪虎,率彼旷野’。

吾道非邪?

吾何为于此?

”颜回曰:“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

虽然,夫子推而行之,不容何病,不容然后见君子!

夫道之不修也,是吾丑也。

夫道既已大修而不用,是有国者之丑也。

不容何病,不容然后见君子!

”孔子欣然而笑曰:“有是哉颜氏之子!

使尔多财,吾为尔宰。

” 于是使子贡至楚。

楚昭王兴师迎孔子,然后得免。

昭王将以书社地七百里封孔子。

楚令尹子西曰:“王之使使诸侯有如子贡者乎?

”曰:“无有。

”“王之辅相有如颜回者乎?

”曰:“无有。

”“王之将率有如子路者乎?

”曰:“无有。

”“王之官尹有如宰予者乎?

”曰:“无有。

”“且楚之祖封于周,号为子男五十里。

今孔丘述三五之法,明周召之业,王若用之,则楚安得世世堂堂方数千里乎?

夫文王在丰,武王在镐,百里之君卒王天下。

今孔丘得据土壤,贤弟子为佐,非楚之福也。

”昭王乃止。

其秋,楚昭王卒于城父。

楚狂接舆歌而过孔子,曰:“凤兮凤兮,何德之衰!

往者不可谏兮,来者犹可追也!

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

”孔子下,欲与之言。

趋而去,弗得与之言。

于是孔子自楚反乎卫。

是岁也,孔子年六十三,而鲁哀公六年也。

其明年,吴与鲁会缯,征百牢。

太宰嚭召季康子。

康子使子贡往,然后得已。

孔子曰:“鲁卫之政,兄弟也。

”是时,卫君辄父不得立,在外,诸侯数以为让。

而孔子弟子多仕于卫,卫君欲得孔子为政。

子路曰:“卫君待子而为政,子将奚先?

”孔子曰:“必也正名乎!

”子路曰:“有是哉,子之迂也!

何其正也?

”孔子曰:“野哉由也!

夫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错手足矣。

夫君子为之必可名,言之必可行。

君子于其言,无所茍而已矣。

” 其明年,冉有为季氏将师,与齐战于郎,克之。

季康子曰:“子之于军旅,学之乎?

性之乎?

”冉有曰:“学之于孔子。

”季康子曰:“孔子何如人哉?

”对曰:“用之有名。

播之百姓,质诸鬼神而无憾。

求之至于此道,虽累千社,夫子不利也。

”康子曰:“我欲召之,可乎?

”对曰:“欲召之,则毋以小人固之,则可矣。

”而卫孔文子将攻太叔,问策于仲尼。

仲尼辞不知,退而命载而行,曰:“鸟能择木,木岂能择鸟乎!

”文子固止。

会季康子逐公华、公宾、公林,以币迎孔子,孔子归鲁。

孔子之去鲁凡十四岁而反乎鲁。

鲁哀公问政,对曰:“政在选臣。

”季康子问政,曰:“举直错诸枉,则枉者直。

”康子患盗,孔子曰:“茍子之不欲,虽赏之不窃。

”然鲁终不能用孔子,孔子亦不求仕。

孔子之时,周室微而礼乐废,诗书缺。

追迹三代之礼,序书传,上纪唐虞之际,下至秦缪,编次其事。

曰:“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

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

足,则吾能征之矣。

”观殷夏所损益,曰:“后虽百世可知也,【集解】何晏曰:“物类相召,势数相生,其变有常,故可预知者也。

”以一文一质。

周监二代,郁郁乎文哉。

吾从周。

”故书传、礼记自孔氏。

孔子语鲁大师:“乐其可知也。

始作翕如,纵之纯如,皦如,绎如也,以成。

”“吾自卫反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所。

” 古者诗三千馀篇,及至孔子,去其重,取可施于礼义,上采契后稷,中述殷周之盛,至幽厉之缺,始于衽席,故曰“关雎之乱以为风始,鹿鸣为小雅始,文王为大雅始,清庙为颂始”。

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以求合韶武雅颂之音。

礼乐自此可得而述,以备王道,成六艺。

孔子晚而喜易,序彖、系、象、说卦、文言。

读易,韦编三绝。

曰:“假我数年,若是,我于易则彬彬矣。

” 孔子以诗书礼乐教,弟子盖三千焉,身通六艺者七十有二人。

如颜浊邹之徒,颇受业者甚众。

孔子以四教:文,行,忠,信。

绝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

所慎:齐,战,疾。

子罕言利与命与仁。

不愤不启,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弗复也。

其于乡党,恂恂似不能言者。

其于宗庙朝廷,辩辩言,唯谨尔。

朝,与上大夫言,闇闇如也。

与下大夫言,侃侃如也。

入公门,鞠躬如也。

趋进,翼如也。

君召使傧,色勃如也。

君命召,不俟驾行矣。

鱼馁,肉败,割不正,不食。

席不正,不坐。

食于有丧者之侧,未尝饱也。

是日哭,则不歌。

见齐衰、瞽者,虽童子必变。

“三人行,必得我师。

”“德之不修,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

”使人歌,善,则使复之,然后和之。

子不语:怪,力,乱,神。

子贡曰:“夫子之文章,可得闻也。

夫子言天道与性命,弗可得闻也已。

”颜渊喟然叹曰:“仰之弥高,钻之弥坚。

瞻之在前,忽焉在后。

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欲罢不能。

既竭我才,如有所立,卓尔。

虽欲从之,蔑由也已。

”达巷党人〔童子〕曰:“大哉孔子,博学而无所成名。

”子闻之曰:“我何执?

执御乎?

执射乎?

我执御矣。

”牢曰:“子云‘不试,故艺’。

” 鲁哀公十四年春,狩大野。

叔孙氏车子锄获兽,以为不祥。

仲尼视之,曰:“麟也。

”取之。

曰:“河不出图,雒不出书,吾已矣夫!

”颜渊死,孔子曰:“天丧予!

”及西狩见麟,曰:“吾道穷矣!

”喟然叹曰:“莫知我夫!

”子贡曰:“何为莫知子?

”子曰:“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知我者其天乎!

” “不降其志,不辱其身,伯夷、叔齐乎!

”谓“柳下惠、少连降志辱身矣”。

谓“虞仲、夷逸隐居放言,行中清,废中权”。

“我则异于是,无可无不可。

” 子曰:“弗乎弗乎,君子病没世而名不称焉。

吾道不行矣,吾何以自见于后世哉?

”乃因史记作春秋,上至隐公,下讫哀公十四年,十二公。

据鲁,亲周,故殷,运之三代。

约其文辞而指博。

故吴楚之君自称王,而春秋贬之曰“子”。

践土之会实召周天子,而春秋讳之曰“天王狩于河阳”:推此类以绳当世。

贬损之义,后有王者举而开之。

春秋之义行,则天下乱臣贼\子惧焉。

孔子在位听讼,文辞有可与人共者,弗独有也。

至于为春秋,笔则笔,削则削,子夏之徒不能赞一辞。

弟子受春秋,孔子曰:“后世知丘者以春秋,而罪丘者亦以春秋。

” 明岁,子路死于卫。

孔子病,子贡请见。

孔子方负杖逍遥于门,曰:“赐,汝来何其晚也?

”孔子因叹,歌曰:“太山坏乎!

梁柱摧乎!

哲人萎乎!

”因以涕下。

谓子贡曰:“天下无道久矣,莫能宗予。

夏人殡于东阶,周人于西阶,殷人两柱闲。

昨暮予梦坐奠两柱之闲,予始殷人也。

”后七日卒。

孔子年七十三,以鲁哀公十六年四月己丑卒。

哀公诔之曰:“旻天不吊,不慭遗一老,俾屏余一人以在位,茕茕余在疚。

呜呼哀哉!

尼父,毋自律!

”子贡曰:“君其不没于鲁乎!

夫子之言曰:‘礼失则昏,名失则愆。

失志为昏,失所为愆。

’生不能用,死而诔之,非礼也。

称‘余一人’,非名也。

” 孔子葬鲁城北泗上,弟子皆服三年。

三年心丧毕,相诀而去,则哭,各复尽哀。

或复留。

唯子赣庐于冢上,凡六年,然后去。

弟子及鲁人往从冢而家者百有馀室,因命曰孔里。

鲁世世相传以岁时奉祠孔子冢,而诸儒亦讲礼乡饮大射于孔子冢。

孔子冢大一顷。

故所居堂弟子内,后世因庙藏孔子衣冠琴车书,至于汉二百馀年不绝。

高皇帝过鲁,以太牢祠焉。

诸侯卿相至,常先谒然后从政。

孔子生鲤,字伯鱼。

伯鱼年五十,先孔子死。

伯鱼生伋,字子思,年六十二。

尝困于宋。

子思作中庸。

子思生白,字子上,年四十七。

子上生求,字子家,年四十五。

子家生箕,字子京,年四十六。

子京生穿,字子高,年五十一。

子高生子慎,年五十七,尝为魏相。

子慎生鲋,年五十七,为陈王涉博士,死于陈下。

鲋弟子襄,年五十七。

尝为孝惠皇帝博士,迁为长沙太守。

长九尺六寸。

子襄生忠,年五十七。

忠生武,武生延年及安国。

安国为今皇帝博士,至临淮太守,蚤卒。

安国生昂,昂生驩。

太史公曰:诗有之:“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虽不能至,然心乡往之。

余读孔氏书,想见其为人。

适鲁,观仲尼庙堂车服礼器,诸生以时习礼其家,余祗回留之不能去云。

天下君王至于贤人众矣,当时则荣,没则已焉。

孔子布衣,传十馀世,学者宗之。

自天子王侯,中国言六艺者折中于夫子,可谓至圣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