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传·第九十五回·宋公明忠感后土乔道清术败宋兵

话说黑旋风李逵不听唐斌、耿恭说话,领众将杀过阵去,被乔道清使妖术困住。

五百余人都被生擒活捉,不曾走脱半个。

耿恭见头势不好,拨马望东,连打两鞭,预先走了。

唐斌见李逵等被陷,军兵慌乱,又见耿恭先走,心下寻思道:“乔道清法术利害,倘走不脱时,落得被人耻笑。

我闻勇士不怯死而灭名。

到此地位,怎顾得性命!

”唐斌舍命,拈矛纵马,冲杀过来。

乔道清见他来得凶猛,连忙捏诀念咒,喝声道:“疾!

”就本阵内卷起一阵黄沙,望唐斌扑面飞来。

唐斌被沙迷眼目,举手无措,早被军士赶上,把左腿刺了一枪,颠下马来,也被活捉去了。

原来北军有例,凡解生擒将佐到来,赏赐倍加。

所以众将不曾被害。

那时唐斌部下一万人马,都被黄砂迷漫,杀的人亡马倒,星落云散,军士折其大半。

且说林冲、徐宁在东门,听的城南喊杀连天,急领兵来接应。

那城中守将孙琪等,见是乔道清旗号,连忙开门接应。

李逵等已被他捉入城中去了。

只见那耿恭同几个败残军卒,跑的气喘急促,鞍歪辔侧,头盔也倒在一边。

见了林冲、徐宁,方才把马勒住。

林冲、徐宁忙问何处军马。

耿恭七颠八倒的说了两句。

林冲、徐宁急同耿恭投大寨来。

恰遇王英、扈三娘领三百骑哨到。

得了这个消息,一同来报知宋先锋。

耿恭把李逵等被乔道清擒捉的事,备细说了。

宋江闻报大惊,哭道:“李逵等性命休矣!

”吴用劝道:“兄长且休烦闷,快理正事。

贼人既有妖术,当速往壶关取樊瑞抵敌。

”宋江道:“一面去取樊瑞,一面进兵问那贼道讨李逵等众人。

”吴用苦谏不听。

当下宋先锋令吴用统领众将守寨,宋江亲自统领林冲、徐宁、鲁智深、武松、刘唐、汤隆、李云、郁保四八员将佐,军马二万,即刻望昭德城南杀去。

索超、张清接着,合兵一处,摇旗擂鼓,呐喊筛锣,杀奔城下来。

却说乔道清进城,升帅府。

孙琪等十将参见毕。

孙琪等正欲设宴款待,探马忽报宋兵又到。

乔道清怒道:“这厮无礼!

”对孙琪道:“待我捉了宋江便来。

”即上马统领四员偏将,三千军马,出城迎敌。

宋兵正在列阵搦战,只见城门开处,放下吊桥,门内拥出一彪军来,当先一骑,上面坐着一个先生,正是幻魔君乔道清。

仗着宝剑,领军过吊桥。

两军相迎,旗鼓相望,各把强弓硬弩,射住阵脚。

两阵中吹动画角,战鼓齐鸣。

宋阵里门旗开处,宋先锋出马。

郁保四捧着帅字旗,立于马前。

左有林冲、徐宁、鲁智深、刘唐,右有索超、张清、武松、汤隆,八员将佐拥护。

宋先锋怒气填胸,指着乔道清骂道:“助逆贼道!

快放还我几个兄弟及五百余人!

略有迟延,拿住你碎尸万段!

”道清喝道:“宋江不得无礼!

俺便不放还你,看你怎地拿我!

”宋江大怒,把鞭梢一指,林冲、徐宁、索超、张清、鲁智深、武松、刘唐,一齐冲杀过来。

乔道清叩齿作法,捏诀念咒,把剑望西一指,喝声道:“疾!

”霎时有无数兵将,从西飞杀过来,早把宋兵冲动。

乔道清又把剑望北一指,口中念念有词,喝声道:“疾"须臾天昏地暗,日色无光,飞砂走石,撼地摇天。

林冲等众将,正杀上前,只见前面都是黄砂黑气,那里见一个敌军。

宋军不战自乱,惊得坐下马乱窜咆哮。

林冲等急回马拥护宋江,望北奔走。

乔道清招兵掩杀,赶得宋江等军马星落云散,七断八续,呼兄唤弟,觅子寻爷。

宋江等忙乱奔走,未及半里之地,前面恁般奇怪!

适才兵马来时,好好的平原旷野,却怎么弥弥漫漫,一望都是白浪滔天,无涯无际,却似个东洋大海。

就是肋生两翅,也飞不过。

后面兵马赶来,眼见得都是个死。

鲁智深、武松、刘唐齐声大叫:“难道束手就缚!

”三个奋力回身,向北杀来。

猛可地一声霹雳,半空中现出二十余尊金甲神人,把兵器乱打下来。

早把鲁智深、武松、刘唐打翻。

北军赶上,也被活捉去了。

又听的大喊道:“宋江下马受缚,免汝一死。

”宋江仰天叹道:“宋江死不足惜,只是君恩未报,双亲年老,无人奉养。

李逵等这几人兄弟,不曾救得。

事到如此,只拼一死,免得被擒受辱。

”林冲、徐宁、索超、张清、汤隆、李云、郁保四七个头领,拥着宋江,团聚一块,都道:“我等愿随兄长为厉鬼杀贼!

”郁保四到如此窘迫慌乱的地位,身上又中了两矢,那面帅字旗,兀是挺挺地捧着,紧紧跟随宋先锋,不离尺寸。

北军见帅字旗未倒,不敢胡乱上前。

宋江等已掣剑在手,都欲自刎。

猛见一个人走向前来,止住众人道:“休要如此”众人勿忧,我位尊戊己,见汝等忠义,特来克那妖水,救汝等归寨。

”众将看那人时,生得奇异,头长两块肉角,遍体青黑色,赤发裸形,下体穿条黄裈,左手报一个铃铎。

那人就地撮把土,望着那前面海大般白浪滔天的水,只一撒,转眼间就现出原来平地。

对众人道:“汝等应有数日灾厄。

今妖水已灭,可速归营。

差人到卫州,方可解救。

汝等勉力报国。

”言讫,化阵旋风,寂然不见。

众人惊讶不已,保护宋江,投奔南来。

行过五六里,忽见尘头起处,又有一彪兵马自南而来。

却是吴用同王英、扈三娘、孙新、顾大嫂、解珍、解宝,领兵一万,前来接应。

宋江对吴用道:“不听贤弟之言,险些儿不得相见。

”吴用道:“且到寨中再说。

”众人次第入到寨里,把那兵败被困遇神的事备述。

吴用以手加额道:“位尊戊己,土神也。

兄长忠义,感动后土之神。

土能克水。

”宋江等方才省悟,望空拜谢。

此时天色将暮,有败残军士逃回说:“混乱之中,又被昭德城中孙琪、叶声、金鼎、黄钺等,开南门领兵掩杀,死者甚众。

其余四散逃窜。

”宋江计点军士,损折万余。

吴用对宋江道:“贼人会使妖术,连胜两阵。

可速用计准备,堤防劫寨。

况我兵惊恐,凡杯蛇鬼车,风兵草甲,无往非撼志之物。

当空着此寨,只将羊蹄点鼓。

我等大兵,退十里另扎营寨。

”当下宋江传令,大兵退十里。

吴学究又教宋先锋传令,须分扎营寨。

大寨包小寨,隅落钩连,曲折相对,如李药师六花阵之法。

众将遵令。

扎寨方毕,忽报樊瑞奉令从壶关驰到。

入寨参见了宋先锋,问知乔道清备细。

樊瑞道:“兄长放心,无非是妖术。

待樊某明日作法擒他。

”吴用道:“他若不来搦战,我这里只按兵不动。

待公孙一清到来,再作计较。

”宋江便令张清、王英、解珍、解宝领轻骑五百,星夜出关,驰往卫州,接取公孙胜到此破敌解救。

张清等掂扎马匹,辞别宋江去了。

当下宋兵深栽鹿角,牢竖栅寨,弓上弦,刀出鞘,带甲枕戈,提铃喝号。

宋江等秉烛待旦,不题。

再说乔道清用术困住宋江,正待上前擒捉,忽见前面水无涓滴,宋江等已遁去,惊疑不已,道:“我这法非同小可!

他如何便晓得解破?

想军中必有异人。

”当下收兵,同孙琪等入城,升坐帅府。

孙琪等一面设宴庆贺。

军士将鲁智深、武松、刘唐及先捉的李逵、鲍旭、项充、李衮、唐斌绑缚,解到帐前。

孙琪立在乔道清左侧。

看见唐斌,便骂道:“反贼!

晋王不曾负你!

”唐斌喝道:“你每的死期也到了。

”乔道清叫众人都说姓名上来。

李逵睁圆怪眼,倒竖虎须,挺胸大骂道:“贼道听着!

我是黑爷爷,黑旋风李逵!

”鲁智深、武松等,都繇他问,气愤愤的只不开口。

乔道清教拿那厮们的军卒上来。

无移时,刀斧手将军卒解到。

乔道清一一问过,知道他每都是宋兵中勇将,便对众人道:“你们若肯归降,待我奏过晋王,都大大的封你们官爵。

”李逵大叫如雷道:“你看老爷辈是什么样人!

你却放那鸟屁!

你要砍黑爷爷,恁你拿去砍上几百刀!

若是黑爷爷皱眉,就不算好汉!

”鲁智深、武松、刘唐等齐声骂道:“妖道!

你休要做梦!

我这几个兄弟的头可断,这几条铁腿屈不转的!

”乔道清大怒,喝教都推出去斩讫来报。

鲁智深呵呵大笑道:“洒家视死如归。

今日死得正路!

”刀斧手簇拥着众人下去。

乔道清心中思想:“我从来不曾见恁船的硬汉!

且留着他每,却再理会。

”当下乔道清疾忙传令,教军士且把这夥人放转,监禁听候。

武松骂道:“腌臜反贼!

早早把俺砍了干净!

”乔道清低头不语。

众军卒把李逵等一行人监禁去了。

乔道清见三昧神水的法不灵,心中已有几分疑虑。

只在城中屯扎,探听宋兵的动静。

因此两家都按兵不动。

一连的过了五六日。

聂新、冯玘领大兵已到,入城参见乔道清,尽将兵马收入城中扎住。

乔道清见宋兵紧守营寨,不来厮杀,料无别谋。

整点军兵,统领将佐,同孙琪、戴美、聂新、冯玘等,领兵二万,五鼓出城,扎寨城南五龙山,平明进兵。

乔道清对孙琪道:“今日必要擒捉宋江,恢复壶关。

”孙琪道:“全赖国师相会法力。

”当下乔道清统领军马一万,望宋江大寨杀来。

小军探听的实,飞报宋先锋。

宋江令樊瑞、单廷珪、魏定国,整点军兵,拴缚马匹,准备迎敌。

乔道清在高阜处观看宋兵营寨,但见: 四面八向之有准,前后左右之相救。

门户开辟之有法,吸呼联络之有度。

乔道清暗暗喝采。

只听的宋寨中一声炮响,寨门开处,拥出一彪军来。

两阵里彩旗招动,鼍鼓振天。

乔道清下高阜出到阵前,雷震、倪麟、费珍、薛灿拥护左右。

宋阵里门旗开处,一将纵马出阵,正是混世魔王樊瑞,手仗宝剑,指着乔道清大骂:“贼道怎敢逞凶!

”乔道清心中思忖道:“此人一定会些法术。

我且试他一试。

”便对樊瑞喝道:“无知败将,敢出秽言!

你敢与我比武艺么?

”樊瑞道:“你要比武艺,上前来吃我一剑。

”两军呐喊擂鼓。

樊瑞拍马挺剑,直取乔道清。

道清跃马挥剑相迎。

二刃并举,两魔相斗。

起先兀是两骑马绞做一团厮杀,次后各运神通。

只见两股黑气,在阵前左旋右转,一往一来的乱滚。

两边军士,都看的呆了。

樊瑞战到酣处,觑个破绽,望乔道清一剑砍去,只砍个空,险些儿颠下马来。

原来乔道清故意卖个破绽,哄樊瑞砍来,自己却使个乌龙脱骨之法,早已归到阵前,呵呵大笑。

樊瑞惶恐归阵。

宋阵左右门旗开处,左边飞出圣水将军单廷珪,领五百步兵,尽是黑旗黑甲,手执团牌标枪,钢叉利刃。

右边飞出神火将军魏定国,领五百火军,身穿绛衣,手执火器,前后拥出五十辆火军,车上都装芦苇引火之物,军人背上各拴铁葫芦一个,内藏硫黄焰硝,五色烟药,一齐点着。

那两路军兵,左边的乌云卷地,右边的烈火飞腾,一哄冲杀过来。

北军惊惧欲退。

乔道清喝道:“退后者斩!

”右手仗着宝剑,口中念念有词。

霎时乌云盖地,风雷大作,降下一阵大块冰雹,望圣水神火军中乱打下来。

霹雳交加,火焰灭绝。

众军被冰雹打得星落云散,抱头鼠窜。

单廷珪、魏定国吓得魂就附体,举手无措,抵死逃回本阵。

圣水神火将军,到此番成画饼。

须臾雹散云收,仍是青天白日,地上兀是有如鸡卵似拳头的无数冰块。

乔道清看宋军时,打得头损额破,眼瞎算歪,踏着冰块,便滑一跌。

乔道清扬威耀武,高叫道:“宋兵中再有手段高强,神通广大的么?

”樊瑞羞忿交集,披发仗剑,立于马上,使尽平生法力,口中念动咒语。

只见狂风四起,飞砂走石,天愁地暗,日色无光。

樊瑞招动人马,冲杀过来。

乔道清笑道:“量你这乌术干得什事!

”便也仗剑作法,口中念念有词。

只见风尽随着宋军乱滚,半空中又是一声霹雳,无数神兵天将,杀将下来。

宋阵中马嘶人喊,乱撺起来。

乔道清同四个偏将,纵军掩杀。

樊瑞法术不灵,抵当不住,回马便走。

北军追赶上来。

正在万分危急,猛见宋寨中一道金光射来,把风砂冲散。

那些天兵神将,都乱纷纷堕落阵前。

众人看时,却是五彩纸剪就的。

乔道清见破了神兵法,大展神通,披发仗剑,捏诀念咒,喝声道:“疾!

”又使出三昧神水的法来。

须臾,有千万道黑气,从壬癸方滚来。

只见宋阵中一个先生,骤马出阵,仗口松纹古定剑,口中念念有词,喝声道:“疾!

”猛见半空里有许多黄袍神将,飞向北去,把那黑气冲灭。

乔道清吃了一惊,手足无措。

宋军见这个先生破了妖术,齐声大骂:“乔道清妖贼,如今有手段高强的来了!

”乔道清听了这句,羞的彻耳通红,望本阵便退。

乔道清生平逞弄神通,今日垂首丧气。

正是:总教掬尽三江水,难洗今朝一面羞。

毕竟宋阵里破妖术的先生是谁?

且听下回分解。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水浒传·第九十六回·幻魔君术窘五龙山入云龙兵围百谷岭

〔施耐庵〕 〔明〕

话说宋阵里破乔道清妖术的那个先生,正是入云龙公孙胜。

他在卫州接了宋先锋将令,即同王英、张清、解珍、解宝,星夜赶到军前。

入寨参见了宋先锋,恰遇乔道清逞弄妖法,战败樊瑞。

那日是二月初八日,干支是戊午,戊属土。

当下公孙胜就请天干神将,克破那壬癸水,扫荡妖氛,现出青天白日。

宋江、公孙胜两骑马同到阵前,看见乔道清羞惭满面,领军马望南便走。

公孙胜对宋江道:“乔道清法败奔走。

若放他进城,便深根固蒂。

兄长疾忙传令,教徐宁、索超领兵五千,从东路抄至南门,绝住去路。

王英、孙新领兵五千,驰往西门截住。

如遇乔道清兵败到来,只截住他进城的路不必与他厮杀。

”宋江依计传令,分拨众将,遵令去了。

此时兀是巳牌时分,宋江同公孙胜统领林冲、张清、汤隆、李云、扈三娘、顾大嫂七个头领,军马二万,赶杀前来。

北将雷震等保护乔道清,且战且走。

前面又有军马到来,却是孙琪、聂新领兵接应。

合兵一处,刚到五龙山寨,听得后面宋兵,鸣锣擂鼓,喊杀连天,飞赶上来。

孙琪道:“国师入寨住扎,待孙某等与他决一死战。

”乔道清在众将面前夸了口,况且自来行法,不曾遇着对手,今被宋兵追迫,十分羞怒,便对孙琪道:“你们且退后,待我上前拒敌。

”即便勒兵列阵,一马当先。

雷震等将簇拥左右。

乔道清高叫:“水洼草寇,焉得这般欺负人!

俺再与你决个胜败!

”原来乔道清生长泾原,是极西北地地面,与山东道路遥远,不知宋江等众兄弟详细。

当下宋阵里把旗左招右展,一起一伏,列成阵势。

两阵相对,吹动画角,战鼓齐鸣。

南阵里黄旗磨动,门旗开处,两骑马出阵。

中间马上坐着山东呼保义及时雨宋公明。

左手马上坐的是入云龙公孙一清,手中仗剑,指着乔道清说道:“你那学术都是外道,不闻正法。

快下马归顺。

”乔道清仔细看时,正是那破法的先生。

但见: 星冠攒玉,鹤憋缕金。

九宫衣服灿云霞,六甲风雷藏宝诀。

腰系杂色彩丝绦,手仗松纹古定剑。

穿一双云缝赤朝鞋,骑一谱灼鬃昂首马。

八字神眉杏子眼,一部掩口落腮须。

当下乔道清对公孙胜道:“今日偶尔行法不灵,我如何便降服你?

”公孙胜道:“你还敢逞弄那鸟术么?

”乔道清喝道:“你也小觑俺!

再看俺的法。

”乔道清抖擞精神,口中念念有词,把手望费珍一招。

只见费珍手中执的那条点钢枪,却似被人劈手一夺的,忽地离了手,如腾蛇般飞起,望公孙胜刺来。

公孙胜把剑望秦明一指,那条狼牙棍,早离了手,迎着钢枪,一往一来,捽风般在空中相斗。

两军迭声喝采。

猛可的一声响,两军发喊,空中狼牙棍把枪打落下来,冬的一声,倒插在北军战鼓上,把战鼓搠破。

那司战鼓的军士,吓得面如土色。

那条狼牙棍依然复在秦明手中,恰似不曾离手一般。

宋军笑得眼花没缝。

公孙胜喝道:“你在大匠面前弄斧!

” 乔道清又捏诀念咒,把手望北一招,喝声道:“疾!

”只见北军寨后五龙山凹里,忽的一片黑云飞起,云中现出一条黑龙,张鳞鼓鬣,飞向前来。

公孙胜呵呵大笑,把手也望五龙山一招,只见五龙山凹里,如飞电般掣出一条黄龙,半云半雾,迎住黑龙,空中相斗。

乔道清又叫:“青龙快来!

”只见山顶上才飞出一条青龙,随后又有白龙飞出,赶上前迎住。

两军看得目瞪口呆。

乔道清仗剑大叫:“赤龙快出帮助!

”须臾,山凹里又腾出一条赤龙,飞舞前来。

五条龙向空中乱舞,正按着金木水火土五行,互生互克,搅做一团,狂风大起。

两阵里捧旗的军士,被风卷动,一连颠翻了数十个。

公孙胜左手仗剑,右手把麈尾望空一掷,那麈尾在空中打个滚,化成鸿雁般一只鸟飞起去。

须臾,渐高渐大,扶摇而上,直到九霄空里,化成个大鹏,翼若垂天之云,望着那五条龙扑击下来。

只听得刮刺刺地响,却似青天里打个霹雳,把那五条龙扑打得鳞散甲飘。

原来五龙山有段灵异。

山中常有五色云现。

龙神托梦居民,因此起建庙宇,中间供个龙王牌位。

又按五方塑成青、黄、赤、黑、白五条龙,按方向蟠旋于柱,都是泥塑金装彩画就的。

当下被二人用法遣来相斗,被公孙胜用麈尾化成大鹏,将五条泥龙搏击的粉碎,望北军头上乱纷纷打将下来。

北军发喊,躲避不迭,被那年久乾硬的泥块,打得脸破额穿,鲜血迸流,登时打伤二百余人,军中乱撺。

乔道清束手无术,不能解救。

半空里落下个黄泥龙尾,把乔道清劈头一下,险些儿将头打破,把个道冠打鳖。

公孙胜把手一招,大鹏寂然不见,麈尾仍归手中。

乔道清再要使妖术时,被公孙胜运动五雷正法的神通,头上现出一尊金甲神人,大喝:“乔冽下马受缚!

”乔道清口中喃喃呐呐的念咒,并无一毫儿灵验。

慌得乔道清举手无措,拍马望本阵便走。

林冲纵马拈矛赶来。

大喝:“妖道休走!

”北阵里倪麟,提刀跃马接住。

雷震骤马挺戟助战,这里汤隆飞马使铁瓜锤架住。

两军迭声呐喊,四员将,两对儿,在阵前厮杀。

倪麟与林冲斗过二十余合,不分胜败。

林冲觑个破绽,一矛搠中马腿,那马便倒,把倪麟颠翻下来。

被林冲向心窝胳察的一枪搠死。

雷震正与汤隆战到酣处,见倪麟落马,卖个破绽,拨马便走。

被汤隆赶上,把铁瓜锤照顶门一下,连盔带头打碎,死于马下。

宋江将鞭稍一指,张清、李云、扈三娘、顾大嫂一齐冲杀过来。

北军大乱,四散乱撺逃生,杀死者甚众。

孙琪、聂新、费珍、薛灿,保护乔道清,弃了五龙山寨,领兵欲进昭德。

转过山坡,离城尚有六七里,只听得前面战鼓喧天,喊声大振。

东首小路撞出一彪兵来。

当先二将,乃是金枪手徐宁、急先锋索超。

两军未及交锋,昭德城内见城外厮杀,守将戴美、翁奎领兵五千,开南门出城接应。

徐宁、索超分头拒敌。

索超分兵二千,向北抵敌。

戴美当先,与索超斗十余合,被索超运金蘸斧砍为两段。

翁奎急领兵入城。

索超赶杀上去,杀死北军一百余人,直赶至南门城下,翁奎兵马已是进城去了。

急拽起吊桥,紧闭城门。

城上擂木炮石如雨般打将下来,索超只得回兵。

再说徐宁领兵三千,拦住北军去路。

北军虽是折了一阵,此时尚有二万余人。

孙琪、聂新二将敌住徐宁兵马。

费珍、薛灿,无心恋战,领五千兵马,保护乔道清,投西奔走。

这里徐宁力敌孙琪、聂新二将,被北军围裹上来,正是寡不敌众,看看围在垓心。

却得索超、宋江南北两路兵都到,孙琪、聂新当不得三面攻击。

聂新被徐宁一金枪刺中左臂,坠于马下,被人马践踏如泥。

孙琪夺路要走,被张清赶上,手起一枪,搠中后心,撞下马来。

北兵大败亏输,三万军马,杀死大半。

杀得尸横遍野,流血成河。

弃下金鼓旗幡,盔甲马匹无数。

其余兵马,四散逃走去了。

宋江、公孙胜、林冲、张清、汤隆、李云、扈三娘、顾大嫂与徐宁、索超合兵一处,共是二万五千。

闻乔道清同费珍、薛灿领五千兵马,望西逃遁,欲上前追赶。

此时已是申牌时分,兵马鏖战一日,饥饿困罢,宋先锋正欲收兵回寨食息,忽报军师吴用知宋先锋等兵马鏖战多时,特令樊瑞、单廷珪、魏定国整点兵马一万,准备火把火炬,前来接应。

宋先锋大喜。

公孙胜道:“既有这枝军马,兄长同众头领回寨食息,小弟同樊、单、魏三位头领,领兵追赶乔道清,务要降服那厮。

”宋江道:“赖贤弟神功,解救灾厄。

贤弟远来劳顿,同回大寨歇息了,明日却再理会。

乔道清这厮,法破计穷,料无他虞。

” 公孙胜道:“兄长有所不知。

本师罗真人常对小弟说:'泾原有个乔冽,他有道骨,曾来访道,我暂且拒他,因他魔心正重,亦是下土生灵造恶,杀运未终。

他后来魔心渐退,机缘到来,遇德而服。

恰有机缘遇汝,汝可点化他,后来亦得了悟玄微,日后亦有用着他处。

'小弟在卫州遵令前来,于路问妖人来历。

张将军说:'降将耿恭知他备细,道是乔道清即泾县乔冽。

'适才见他的法,与小弟比肩相似,小弟却得本师罗真人传授五雷正法,所以破得他的法。

此城叫做昭德,合了本师'遇德魔降'的法语。

若放他逃遁,倘此人堕陷魔障,有违本师法旨。

此机会不可挫过。

小弟即刻就领兵追赶,相机降服他。

”只一席话,说得宋江心胸豁然,称谢不已。

当下同众将统领军马,回营食息。

公孙胜同樊瑞、单廷珪、魏定国,统领一万军马,追赶乔道清不题。

再说乔道清同费珍、薛灿领败残兵马五千,奔窜到昭德城西,欲从西门进城。

猛听得鼓角齐鸣,前面密林后飞出一彪军来。

当先二将,乃是矮脚虎王英、小尉迟孙新,领五千兵,排开阵势,截住去路。

费珍、薛灿抵死冲突。

孙新、王英奉公孙一清的令,只不容他进城,却不来赶杀,让他望北去了。

城中知乔道清术窘,大败丐输,宋兵势大,惟恐城池有失,紧紧的闭了城门,那里敢出来接应。

无移时,孙新、王英见公孙胜同樊瑞、单廷珪、魏定国领兵飞赶上来。

公孙胜道:“两位头领且到大寨食息,待贫道自去赶他。

”孙新、王英依令回寨。

此时已是酉牌时分。

却说乔道清同费珍、薛灿领败残兵,急急如丧家之狗,忙忙似漏网之鱼,望北奔驰。

公孙胜同樊瑞、单廷珪、魏定国领兵一万,随后紧紧追赶。

公孙胜高叫道:“乔道清快下马降顺,休得执迷!

”乔道清在前面马上,高声答道:“人各为其主。

你何故逼我太甚?

”此时天色已暮,宋兵燃点火炬、火把,火光照耀,如白昼一般。

乔道清回顾左右,止有费珍、薛灿及三十余骑。

其余人马,已四散逃窜去了。

乔道清欲拔剑自刎。

费珍慌忙夺住道:“国师不必如此。

”用手向前面一座山指道:“此岭可以藏匿。

”乔道清计穷力竭,遂同二将驰入山岭。

原来昭德城东北有座百谷岭,相传神农尝百谷处。

山中有座神农庙。

乔道清同费、薛二将,屯扎神农庙中。

手下止有十五六骑。

只因公孙胜要降服他,所以容他遁入岭中。

不然,宋兵赶上,就是一万个乔道清也杀了。

话不絮繁。

却说公孙胜知乔道清遁入百谷岭,即将兵马分四路扎立营寨,将百谷岭四面围住。

至二更时分,忽见东西两路火光大起,却是宋先锋回寨,复令林冲、张清各领兵五千,连夜哨探到来。

与公孙胜合兵一处,共是二万人马,分头扎寨,围困乔道清不题。

且说宋江次日,探知乔道清被公孙胜等,将兵马围困于百谷岭,即与吴学究计议攻城。

传令大兵拔寨起营,到昭德城下。

宋江分拨将佐到昭德,围的水泄不通。

城中守将叶声等,坚守城池。

宋兵一连攻打二日,城尚不破。

宋江在城南寨中,见攻城不下,十分忧闷。

李逵等被陷,不知性命如何。

不觉潸然泪下。

军师吴用劝道:“兄长不必烦闷。

只消用几张纸,此城唾手可得。

”宋江忙问道:“军师有何良策?

”当下吴学究不慌不忙,叠着两个指头,说出这条计来。

有分教:兵不血刃孤城破,将士投戈百姓安。

毕竟吴学究说出什么来?

且听下回分解。

水浒传·第九十七回·陈瓘谏官升安抚琼英处女做先锋

〔施耐庵〕 〔明〕

话说当下吴用对宋江道:“城中军马单弱。

前日恃乔道清妖术。

今知乔道清败困,外援不至,如何不惊恐。

小弟今晨上云梯观望,见守城军士都有惊惧之色。

今当乘其惊惧,开以自新之路,明其利害之机。

城中必缚将出降。

兵不血刃,此城唾手可得。

”宋江大喜道:“军师之谋什善。

”当下计议,写成数十道晓谕的兵檄。

其词云: "大宋征北正先锋宋示谕昭德州守城将士军民人等知悉:田虎叛逆,法在必诛。

其余胁从,情有可原。

守城将士能反邪归正,改过自新,率领军民开门降纳,定行保奏朝廷,赦罪录用。

如将士怙终不悛。

尔等军民,俱系宋朝赤子,速当兴举大义,擒缚将士,归顺天朝。

为首的定行重赏,奏请优叙。

如执迷逡巡,城破之日,玉石俱焚,孑遗靡有。

特谕。

” 宋江令军士将晓谕拴缚箭矢,四面射入城中。

传令各门稍缓攻击,看城中动静。

次日平明,只听得城中呐喊振天,四门竖起降旗。

守城偏将金鼎、黄钺,聚集军民,杀死副将叶声、牛庚、冷宁,将三个首级,悬挂竿首,挑示宋军。

牢中放出李逵、鲁智深、武松、刘唐、鲍旭、项充、李兖、唐斌,俱用轿扛抬,大开城门,拥送出城。

军民香花灯烛,迎接宋兵入城。

宋先锋大喜。

传谕各门将佐,统领军马,次第入城,兵不血刃。

百姓秋毫无犯,欢声雷动。

宋江到帅府升坐。

鲁智深等八人,前来参拜道:“哥哥,万分不得相见了!

今赖兄长威力,复得聚首,恍如梦中!

”宋江等众人,俱感泣泪下。

次后金鼎、黄钺率领翁奎、蔡泽、杨春上前参拜。

宋江连忙答拜,扶起道:“将军等兴举大义,保全生灵,此不世之勋也。

”黄钺等道:“某等不能速来归顺,罪不可逭。

反蒙先锋厚礼,真是铭心刻骨,誓死图报。

”黄钺等又将鲁智深、李逵等骂贼不屈的事情,备细陈说。

宋江感泣称赞。

李逵道:“俺听得说那贼鸟道在百谷岭,待俺去砍那撮鸟一百斧,出那口鸟气!

”宋江道:“乔道清被一清兄弟围困百谷岭,欲降伏他。

罗真人已有法旨,兄弟不可造次。

”鲁智深对李逵道:“兄长之命,安敢不遵。

”李逵方才肯住。

当下宋先锋出榜安抚百姓,赏劳三军将佐,标写公孙胜、金鼎、黄钺功次。

正在料理军务,忽报神行太保戴宗自晋宁回。

戴宗入府参见。

宋行锋忙问晋宁消息。

戴宗道:“小弟蒙兄长差遣到晋宁,卢先锋正在攻打城池。

他道:'待卢某克了城池,却好到兄长处报捷。

’因此留小弟在彼,一连住了三四日。

晋宁急切攻打不下。

到今月初六日,是夜重雾,咫尺不辨。

卢先锋令军士悄地囊土填积城下。

至三更时分,城东北守御稍懈。

我兵潜上土囊,攀援登城,杀死守城将士一十三员。

田彪开北门冲突,舍命逃遁。

其余牙将俱降。

获战马五千余匹,投降军士二万余人,杀死者甚众。

当下卢先锋克了晋宁。

天明雾霁,正在安抚料理,忽报威胜田虎,差殿帅孙安,统领将佐十员,军马二万,前来救援,离城十里下寨。

卢先锋即令秦明、杨志、欧鹏、邓飞,领兵出城迎敌。

卢先锋亲自领兵接应。

当下秦明与孙安战到五六十合,不分胜负。

卢先锋兵到,见孙安勇猛,卢先锋令鸣金收兵。

孙安亦自收兵。

各立营寨。

卢先锋回寨,说孙安勇猛,只可智取,不可力敌。

次日,分拨军马埋伏。

卢先锋亲自出阵,与孙安战到五十余合。

孙安战马忽然前失,把孙安颠下马来。

卢先锋喝道:'此非汝战败之罪,快换马来战。

'孙安换马,又与卢先锋斗过五十余合。

卢先锋佯败奔走,诱孙安赶到林子边。

一声炮响,两边伏兵齐出。

孙安措手不及,被两边抛出绊马索,将孙安绊倒。

众军赶上,连人和马,生擒活捉。

北阵里秦英、陆清、姚约三将,齐出救夺孙安。

那边杨志、欧鹏、邓飞齐出接住。

六骑马捉对儿厮杀,到间深处,只见杨志大喝一声,只一枪将秦英搠下马来。

陆清与欧鹏正斗,被欧鹏卖个破绽,赚陆清一刀砍来,欧鹏把身一闪,陆清砍个空,收刀不迭,被欧鹏照后心一枪刺死。

姚约见二人落马,拨马望本阵便走。

被邓飞赶上,举铁链当头一下,把姚约连盔透顶,打个粉碎。

卢先锋驱兵掩杀,北兵大败,杀死四五千人。

北军退十里下寨。

我兵得胜进城。

众军卒把孙安绑缚解来。

卢俊义亲释其缚,待以厚礼。

劝孙安归顺天朝。

孙安见卢先锋如此意气,情愿降顺。

孙安对卢先锋说道:'城外尚有七员将佐,军马一万五千。

容孙某出城招他来降。

'卢先锋坦然无疑,放孙安出城。

孙安单骑到北寨,说降七将,都来参见卢先锋。

卢先锋大喜,置酒管待。

孙安说:'某与乔道清同领兵离威胜,乔道清往救壶关。

此人素有妖术,恐宋先锋处罹其荼毒。

乔道清与孙某同乡。

孙某感将军厚恩,愿往壶关探听消息,说乔道清归顺。

'卢先锋依允。

遂令小弟领孙安同来报捷。

卢先锋令宣赞、郝思文、吕方、郭盛管领兵马二万,镇守晋宁。

卢先锋统领其余将佐,兵马二万,望汾阳进征。

戴某昨日于晋宁起程,替孙安也作起神行法。

今日于路,已闻得兄长兵围昭德,乔道清被困。

比及到城外,又知兄长大兵进城。

特来参见哥哥。

孙安见在府门外伺候。

” 宋江大喜,令戴宗引孙安进见。

戴宗遵令,领孙安入府,上前参见。

宋江看孙安轩昂魁伟,一表非俗,下阶迎接。

孙安纳头便拜道:“孙某抗拒大兵,罪该万死。

”宋江答拜不迭,道:“将军反邪归正,与宋某同灭田虎。

回朝报奏朝廷,自当录用。

”孙安拜谢起立。

宋先锋命坐,置酒管待。

孙安道:“乔道清妖术利害,今幸公孙先生解破。

”宋江道:“公孙一清欲降服他,授以正法。

今围困三四日,尚未有降意。

”孙安道:“此人与孙某最厚,当说他来降。

”当下宋先锋令戴宗同孙安出北门,到公孙胜寨中。

相见已毕,戴宗、孙安将来意备细对公孙胜说了。

一清大喜,即令孙安入岭寻觅乔道清。

孙安领命,单骑上岭。

却说乔道清与费珍、薛灿,与十五六个军士,藏匿在神农庙里,与本庙道人,借索些粗粝充饥。

这庙里止有三个道人,被乔道清等将他累月募化积下的饭来都吃尽了。

又见他人众,只得忍气吞声。

是日乔道清听得城中呐喊,便出庙登高崖了望。

见城外兵已解围,门内有人马出入。

知宋兵已是入城。

正在嗟叹,忽见崖畔树林中,走出一个樵者,腰插柯斧,将扁担做个拐杖,一步步捉脚儿走上崖来,口中念着个歌儿道: “上山如挽舟,下山如顺流。

挽舟常自戒,顺流常自繇。

我今上山者,预为下山谋。

” 乔道清听了这六句樵歌,心中颇觉恍然,便问道:“你知城中消息私?

”樵叟道:“金鼎、黄钺杀了副将叶声,已将城池归顺宋朝。

宋江兵不血刃,得了昭德。

”乔道清道:“原来如此。

”那樵者说罢,转过石崖,望山坡后去了。

乔道清又见一人一骑,寻路上岭,渐近庙前。

乔道清下崖观看,吃了一惊。

原来是殿帅孙安。

”他为何便到此处?

”孙安下马,上前叙礼毕。

乔道清忙问:“殿帅领兵往晋宁,为何独自到此?

岭下有许多军马,如何不拦当?

”孙安道:“好教兄长得知。

”乔道清见孙安不称国师,已有三分疑虑。

孙安道:“且到庙中,细细备述。

”二人进庙。

费珍、薛灿都来相见毕。

孙安方把在晋宁被获投降的事说了一遍。

乔道淆默然无语。

孙安道:“兄长休要狐疑。

宋先锋等十分义气。

我等投在麾下,归顺天朝,后来亦得个结果。

孙某此来,特为兄长。

兄长往时,曾访罗真人否?

”乔道清忙问:“你如何知道?

”孙安道:“罗真人不接见兄长,令童子传命,说你后来'遇德魔降'。

这句话有么?

”乔道清连忙答道:“有,有。

”孙安道:“破兄长法的这个人,你认得么?

”乔道清道:“他是我对头。

只知他是宋军中人,却不知道他的来历。

”孙安道:“则他便是罗真人徒弟,叫做公孙胜,宋先锋的副军师。

这句法语,也是他对小弟说的。

此城叫做昭德。

兄长法破,可不是合了'遇德魔降'的说话?

公孙胜专为真人法旨,要点化你同归正道,所以将兵马围困,不上山来擒捉。

他既法可以胜你,他若要害你,此又何难。

兄长不可执迷。

”乔道清言下大悟。

遂同孙安带领费珍、薛灿下岭,到公孙胜军前。

孙安先入营报知。

公孙胜出寨迎接。

乔道清入寨,拜伏请罪道:“蒙法师仁爱,为乔某一人,致劳大军,乔某之罪益深。

”公孙胜大喜,答拜不迭,以宾礼相待。

乔道清见公孙胜如此意气,便道:“乔某有眼不识好人。

今日得侍法师左右,平生有幸。

”公孙胜传令解围。

樊瑞等众将,四面拔寨都起。

公孙胜率领乔道清、费珍、薛灿入城,参见宋先锋。

宋江以礼相待,用好言抚慰。

乔道清见宋江谦和,愈加钦服。

少顷,樊瑞、单廷珪、魏定国、林冲、张清都到。

宋江传令,将军马尽数收入城中屯住。

当下宋江置酒庆贺。

席间公孙胜对乔道清说:“足下这法,上等不比诸佛菩萨累劫修来,证入虚空三昧,自在神通。

中等不比蓬莱三十六洞真仙,准几十年抽添水火,换髓移筋,方得超形度世,游戏造化。

你不过凭着符咒,袭取一时,盗窃天地之精英,假借鬼神之运用。

在佛家谓之金刚禅邪法,在仙家谓之幻术。

若认此法便可超凡入圣,岂非毫厘千里之谬!

”乔道清听罢,似梦方觉。

当下拜公孙胜为师。

宋江等听公孙胜说的明白玄妙,都称赞公孙胜的神功道德。

当日酒散,一宿无话。

次日,宋江令萧让写表申奏朝廷,得了晋宁、昭德二府。

写书申呈宿太尉报捷。

其卫州、晋宁、昭德、盖州、陵川、高平六府州县缺的官,乞太尉择贤能堪任的,奏请速补,更替将领征进。

当下萧让书写停当。

宋江令戴宗赍捧,即日起程。

戴宗遵令,拴缚行囊包裹,赍捧表文书札,选个轻捷军士跟随。

辞别宋先锋,作起神行法,镒日便到东京。

先往宿太尉府中,呈递书札。

恰遇宿太尉在府。

戴宗在府前寻得个本府杨虞候,先送了些人事银两,然后把书札相烦转达太尉。

杨虞候接书入府。

少顷,杨虞候出来唤道:“太尉有钧旨,呼唤头领。

”戴宗跟随虞候进府。

只见太尉正在厅上坐地,拆书观看。

戴宗上前参见。

太尉道:“正在紧要的时节,来的恁般凑巧!

前日正被蔡京、童贯、高俅在天子面前,劾奏你的哥哥宋先锋,覆军杀将,丧师辱国,大肆诽谤。

欲皇上加罪。

天子犹豫不决。

却被右正言陈瓘,上疏劾蔡京、童贯、高俅诬陷忠良,排挤善类,说汝等兵马已渡壶关险隘,乞治蔡京等欺妄之罪。

以此忤了蔡太师,寻他罪过。

昨日奏过天子说:'陈瓘撰尊尧录,他尊神宗为尧,即寓讪陛下之意。

乞治陈瓘讪上之罪。

'幸的天子不即加罪。

今日得汝报捷,不但陈瓘有颜,连我也放下许多忧闷。

明日早朝,我将汝奏捷表文上达。

”戴宗再拜称谢,出府觅个寓所,安歇听候,不在话下。

且说宿太尉次日早朝入内。

道君皇帝在文德殿朝见文武。

宿太尉拜舞山呼毕,将宋江捷表奏闻,说:“宋江等征讨田虎,前后共克复六府州县。

今差人赍捧捷表上闻。

”天子龙颜欣悦。

宿元景又奏道:“正言陈瓘撰尊尧录,以先帝神宗为尧,陛下为舜。

尊尧何得为罪?

陈瓘素刚正不屈,遇事敢言,素有胆略。

乞陛下加封陈瓘官爵。

敕陈瓘到河北监督兵马,必成大功。

”天子准奏。

随即降旨:陈瓘于原官上加升枢密院同知,着他为安抚,统领御营军马二万,前往宋江军胶督战,并赍赏赐银两,犒劳将佐军卒。

当下朝散,宿太尉回到私第,唤戴宗打发回书。

戴宗已知有了圣旨,拜辞宿太尉,离了东京。

作起神行法,次日已到昭德城中。

往返东京,刚刚四日。

宋江正在整点兵马,商议进征,见戴宗回来,忙问奏闻消息。

戴宗将宿太尉回书呈上。

宋江拆开看罢,将书中备细,一一对众头领说知。

众人都道:“难得陈安抚恁般肝胆!

我们也不枉在这里出力。

”宋江传令,待接了敕旨,然后进征。

众针遵令,在城屯住,不在话下。

却说昭德城北潞城县,是本府属县。

城中守将池方,探知乔道清围困时,便星夜差人到威胜田虎处申报告急。

田虎手下伪省院官,接了潞城池方告急申文,正欲奏知田虎,忽报晋宁已失,御弟三大王田彪,止逃得性命到此。

说还未毕,恰好田彪已到。

田彪同省院官入内拜见田虎。

田彪放声大哭,说:“宋兵势大,被他打破晋宁城池,杀了儿子田实。

臣止逃得性命至此。

失地丧师,臣该万死!

”说罢又哭。

那边省院官又启奏道:“臣适才接得潞城守将池方申文,说乔国师已被宋兵围困,昭德危在旦夕。

” 田虎闻奏大惊。

会集文武众官,右丞相太师卞祥,枢密官范权,统军大将马灵等,当廷商议。

”即日宋江侵夺边界,占了我两座大郡,杀死众多兵将。

乔道清已被他围困。

汝等如何处置?

”当有国舅邬梨奏道:“主上勿忧。

臣受国恩,愿部领军马,克日兴师,前往昭德。

务要擒获宋江等众,恢复原夺城池。

”那邬梨国舅,原是威胜富户。

邬梨入骨好使枪棒,两臂有千斤力气,开的好硬弓,惯使一柄五十斤重泼风大刀。

田虎知他幼妹大有姿色,便娶来为妻。

遂将邬梨封为枢密,称做国舅。

当下邬梨国舅又奏道:“臣幼女琼英,近梦神人教授武艺。

觉来便是膂力过人。

不但武艺精熟,更有一件神异的手段。

手飞石子,打击禽乌,百发百中。

近来人都称他做'琼矢镞'。

臣保奏幼女为先锋,必获成功。

”田虎随即降旨,封琼英为郡主。

邬梨谢恩方毕,又有统军大将马灵奏道:“臣愿部领军马,往汾阳退敌。

”田虎大喜,都赐金印虎牌,赏赐明珠珍宝。

邬梨、马灵各拨兵三万,速便起兵前去。

不说马灵统领偏牙将佐军马,望汾阳进发,且说邬梨国舅领了王旨兵符,下教场挑选兵马三万,整顿刀枪弓箭,一应器械,归第领了女将琼英,为前部先锋,入内辞别田虎,摆布起身。

琼英女领父命,统领军马,径奔昭德来。

只因这女将出征,有分教:贞烈女报不共戴天之仇,英雄将成琴琴伉俪之好。

毕竟不知女将军怎生搦战?

且听下回分解。

水浒传·第九十八回·张清缘配琼英吴用计鸩邬梨

〔施耐庵〕 〔明〕

话说邬梨国舅令郡主琼英为先锋,自己统领大军随后。

那琼英年方一十六岁,容貌如花的一个处女,原非邬梨亲生的。

他本宗姓仇,父名申,祖居汾阳府介休县,地名绵上。

那绵上,即春秋时晋文公求介之推不获,以绵上为之田,就是这个绵上。

那仇申颇有家赀,年已四旬,尚无子嗣。

又值丧偶,续娶平遥县宋有烈女儿为继室,生下琼英。

年至十岁时,宋有烈身故。

宋氏随即同丈夫仇申,往奔父丧。

那平遥是介休邻县,相去七十余里。

宋氏因路远仓卒,留琼英在家,分付主管叶清夫妇看管伏侍。

自己同丈夫行至中途,突出一夥强人,杀了仇申,赶散庄客,将宋氏掳去。

庄客逃回报知叶清。

那叶清虽是个主管,倒也有些义气,也会使枪弄棒。

妻子安氏,颇是谨慎。

当下叶清报知仇家亲族,一面申告官府捕捉强人,一面埋葬家主尸首。

仇氏亲族议立本宗一人,承继家业。

叶清同妻安氏两口儿,看管小主女琼英。

过了一年有余,值田虎作乱,占了威胜,遣邬梨分兵摽掠。

到介休绵上,抢劫赀财,掳掠男妇。

那仇氏嗣子,被乱兵所杀。

叶清夫妇及琼英女,都被掳去。

那邬梨也无子嗣,见琼英眉清目秀,引来见老婆倪氏。

那倪氏从未生育的,一见琼英,便十分爱他,却似亲生的一般。

琼英从小聪明,百伶百俐。

料道在此不能脱身,又举目无亲,见倪氏爱他,便对倪氏说,向邬梨讨了叶清的妻安氏进来。

因此安氏得与琼英坐卧不离。

那叶清被掳时,他要脱身逃走,却思想:“琼英年幼,家主主母只有这点骨血。

我若去了,便不知死活存亡。

幸得妻子在彼,倘有机会,同他每脱得患难。

家主死在九泉之下,亦是瞑目。

”因此只得随顺了邬梨。

征战有功,邬梨将安氏给还叶清。

安氏自此得出入帅府,传递消息与琼英。

邬梨又奏过田虎,封叶清做个总管。

叶清后被邬梨差往石室山采取木石。

部下军士向山冈下指道:“此处有块美石,白赛霜雪,一毫瑕疵儿也没有。

土人欲采取他,却被一声霹雳,把几个采石的惊死,半晌方醒。

因此人都啮指相戒,不敢近他。

”叶清听说,同军士到冈下看时,众人发声喊,都叫道:“奇怪!

适才兀是一块白石,却怎么就变做一个妇人的尸骸!

”叶清上前仔细观看,恁般奇怪!

原来是主母宋氏的尸首,面貌兀是如生。

头面破损处,却似坠冈撞死的。

叶清惊讶涕泣。

正在没理会处,却有本部内一个军卒,他原是田虎手下的马围,当下将宋氏被掳身死的根因,一一备细说道:“昔日大王初起兵的时节,在介休地方,掳了这个女子,欲将他做个压寨夫人。

那女子哄大王放了绑缚,行到此处,被那女子将身撺下高冈撞死。

大王见他撞死,叫我下冈剥了他的衣服首饰。

是小的伏侍他上马。

又是小的剥他的衣服。

面貌认得仔细,千真万真是他。

今已三年有余,尸骸如何兀是好好地?

”叶清听罢,把那无穷的眼泪都落在肚里去了。

便对军士说:“我也认得不错。

却是我的旧邻宋老的女儿。

”叶清令军士挑士埋掩。

上前看时,仍旧是块白石。

众人十分惊讶叹息,自去干那采石的事。

事毕,叶清回到威胜,将田虎杀仇申,掳宋氏,宋氏守节撞死这段事,教安氏密传与琼英知道。

琼英知了这个消息,如万箭攒心,日夜吞声饮泣,珠泪偷弹,思报父母之仇,时刻不忘。

从此每夜合眼,便见神人说:“你欲报父母之仇,待我教你武艺。

”琼英心灵性巧,觉来都是记得。

他便悄地拿根捍棒,拴了房门,在房中演习。

自此日久,武艺精热。

不觉挨至宣和四年的季冬,琼英一夕偶尔伏儿假寐,猛听的一阵风过,便觉异香扑鼻。

忽见一个秀士,头带折角巾,引一个绿袍年少将军来,教琼英飞石子打击。

那秀士又对琼英说:“我特往高平请得天捷星到此,教汝异术,救汝离虎窟,报亲仇。

此位将军又是汝宿世姻缘。

”琼英听了“宿世姻缘”上字,羞赧无地,忙将袖儿遮脸。

才动手,却把桌上剪刀拨动,铿然有声。

猛然惊觉,寒月残灯,依然在目,似梦非梦。

琼英兀坐呆想了半晌,方才歇息。

次日,琼英尚记得飞石子的法。

便向墙边拣取鸡卵般一块圆石,不知高低,试向卧房脊上的鸱尾打去,正打个着。

一声响亮,把个鸱尾打的粉碎,乱纷纷抛下地来。

却惊动了倪氏,忙来询问。

琼英将巧言支吾道:“夜来梦神人说:'汝父有王侯之分,特来教导你的异术武艺,助汝父成功。

'适才试将石子飞去,不想正打中了鸱尾。

”倪氏惊讶,便将这段话报知邬梨。

那邬梨如何肯信。

随即唤出琼英询问。

便把枪刀剑戟,棍棒叉钯试他,果然件件精熟。

更有飞石子的手段,百发百中。

邬梨大惊,想道:“我真个有福分!

天赐异人助我。

”因此终日教导琼英驰马试剑。

当下邬梨家中,将琼英的手段传出去,哄动了威胜城中,人都称琼英做“琼矢镞”。

此时邬梨欲择佳婿匹配琼英。

琼英对倪氏说道:“若要匹配,只除是一般会打石的。

若要配与他人,奴家只是个死。

”倪氏对邬梨说了。

邬梨见琼英题目大难,把择婿事遂尔停止。

今日邬梨想着王侯二字,萌了异心。

因此保奏琼英做先锋,欲乘两家争斗,他于中取事。

当下邬梨挑选军兵,拣择将佐,离了威胜。

拨精兵五千,令琼英为先锋,自己统领大军,随后进征。

不说邬梨、琼英进兵,却说宋江等在昭德俟候,迎接陈安抚。

一连过了十余日,方报陈安抚军马已到。

宋江引众将出郭远远迎接,入到昭德府内歇下,权为行军帅府。

诸将头目尽来参见。

施礼已毕,陈安抚虽是素知宋江等忠义,却无由与宋江觌面相会。

今日见宋江谦恭仁厚,愈加钦敬。

说道:“圣上知先锋屡建奇功,特差下官到此监督,就赍赏赐金银段疋,车载前来给赏。

”宋江等拜谢道:“某等感安抚相公极力保奏。

今日得受厚恩,皆出相公之赐。

某等上受天子之恩,下感相公之德。

宋江等虽肝脑涂地,不能补报。

”陈安抚道:“将军早建大功,班师回京,天子必当重用。

”宋江再拜称谢道:“请烦安抚相公,镇守昭德。

小将分兵攻取田虎巢穴,教他首尾不能相顾。

”陈安抚道:“下官京时,已奏过圣上,将近日先锋所得州县,见今缺的府县官员,尽已下该部速行推补,勒限起程,不日便到。

” 宋江一面将赐赏俵散军将,一面写下军贴,差神行太保戴宗,往各府州县镇守头领处传令。

俟新官一到,即行交代,勒兵前来听调。

到各府州传令已了,再往汾阳探听军情回报。

宋江又将河北降将唐斌等功绩,申呈陈安抚,就荐举金鼎、黄钺镇守壶关、抱犊,更替孙立、朱仝等将佐前来听用。

陈安抚一一依允。

忽有流星探马报将来,说道:“田虎差马灵统领将佐军马,往救汾阳。

又差邬梨国舅同琼英郡主,统领将佐,从东杀至襄垣了。

”宋江听罢,与吴用商议,分拨将佐迎敌。

当下降将乔道清说道:“马灵素有妖术,亦会神行法。

暗藏金砖打人,百发百中。

小道蒙先锋收录,未曾出得气力。

愿与吾师公孙一清同到汾阳,说他来降。

”宋江大喜,即拨军马二千,与公孙胜、乔道清带领前去。

二人辞别宋江,即日领军马起程,望汾阳去了。

不题。

再说宋江传令索超、徐宁、单廷珪、魏定国、汤隆、唐斌、耿恭,统领军马二万,攻取潞城县。

再令王英、扈三娘、孙新、顾大嫂领骑兵一千,先行哨探北军虚实。

宋江辞了陈安抚,统领吴用、林冲、张清、鲁智深、武松、李逵、鲍旭、樊瑞、项充、李衮、刘唐、解珍、解宝、凌振、裴宣、萧让、宋清、金大坚、安道全、蒋敬、郁保四、王定六、孟康、乐和、段景住、朱贵、皇甫端、侯健、蔡福、蔡庆,及新降将孙安,共正偏将佐三十一员,军马三万五千,离了昭德,望北进发。

前队哨探将佐王英等,已到襄垣县界五阴山北,早遇北将叶清、盛本哨探到来。

两军相撞,擂鼓摇旗。

北将盛本立马当先。

宋阵里王英骤马出阵,更不打话,拍马拈枪,直抢盛本。

两军呐喊。

盛本挺枪纵马迎住。

二将斗敌十数合之上。

扈三娘拍马舞刀来助丈夫厮杀。

盛本敌二将不过,拨马便走。

扈三娘纵马赶上,挥刀把盛本砍翻,撞下马来。

王英等驱兵掩杀。

叶清不敢抵敌,领兵马急退。

宋兵追赶上来,杀死军士五百余人。

其余四散逃窜。

叶清止领得百余骑,奔至襄垣城南二十里外。

琼英国马已到扎寨。

原来叶清于半年前,被田虎调来,同主将徐威等镇守襄垣。

近日听得琼英领兵为先锋,叶清禀过主将徐威,领本部军马哨探,欲乘机相见主女。

徐威又令偏将盛本同去,却好被扈三娘杀了。

恰遇琼英兵马。

当下叶清入寨,参见主女。

见主女长大,虽是个女子,也觉威风凛凛,也像个将军。

琼英认得是叶清,叱退左右,对叶清道:“我今日虽离虎窟,手下止有五千人马。

父母之仇,如何得报?

欲脱身逃遁,倘被知觉,反罹其害。

正在踌躇,却得汝来。

”叶清道:“小人正在思想计策,却无门路。

倘有机会,即来报知。

”说还未毕,忽报南军将佐,领兵追杀到来。

琼英披挂上马,领军迎敌。

两军相对,旗鼓相望,两边旬成阵势。

北阵里门旗开处当先一骑银鬃马上,坐着个少年美貌的女将。

怎生模样?

但见: 金钗插凤,掩映乌云。

铠甲披银,光欺瑞雪。

踏宝镫鞋翘尖红,提画戟手舒嫩玉。

柳腰端跨,叠胜带紫色飘摇。

玉体轻盈,挑绣袍红霞笼罩。

脸堆三月桃花,眉扫被春柳叶。

锦袋暗藏打将石,年方二八女将军。

女将马前旗号写的分明:“平南先锋将郡主琼英。

”南阵军将看罢,个个喝采。

两阵里花腔鼍鼓喧天,杂彩绣旗闭日。

矮脚虎王英,看见是个美貌女子,骤马出阵,挺枪飞抢琼英。

两军呐喊。

那琼英拍马拈戟来战。

二将斗到十数余合,王矮虎拴不住意马心猿,枪法都乱了。

琼英想道:“这厮可恶!

”觑个破绽,只一戟刺中王英左腿。

王英两脚蹬空,头盔倒卓,撞下马来。

扈三娘看见伤了丈夫,大骂:“贼泼贱小淫妇儿,焉敢无礼!

”飞马抢出,来救王英。

琼英挺戟接住厮杀。

王英在地挣扎不起。

北军拥上,来捉王英。

那边孙新、顾大嫂双出,死救回阵。

顾大嫂见扈三娘斗琼英不过,使双刀拍马上前助战。

三个女将,六条臂膊,四把钢刀,一枝画戟,各在马上相迎着,正如风飘玉屑,雪撒琼花。

两阵军士看得眼也花了。

三女将斗到二十余合,琼英望空虚刺一戟,拖戟拨马便走。

扈三娘、顾大嫂一齐赶来。

琼英左手带住画戟,右手拈石子,将柳腰扭转,星眼斜睃,觑定扈三娘,只一石子飞来,正打中右手腕。

扈三娘负痛,早撇下一把刀来。

拨马便回本阵。

顾大嫂见打中扈三娘,撇了琼英,来救扈三娘。

琼英勒马赶来。

那边孙新大怒,舞双鞭拍马抢来。

未及交锋,早被琼英飞起一石子,珰的一声,正打中那熟铜狮子盔。

孙新大惊,不敢上前。

急回本阵,保护王英、扈三娘,领兵退去。

琼英正欲驱兵追赶,猛听的一声炮响。

此时是二月将终天气,只见柳稍旗乱拂,花外马频嘶。

山坡后冲出一彪军来。

却是林冲、孙安及步军头领李逵等,奉宋公明将令,领军接应。

两军相撞,擂鼓摇旗,两阵里迭声呐喊。

那边豹子头林冲,挺丈八蛇矛,立马当先。

这边琼矢镞琼英,拈方天画戟,纵马上前。

林冲见是个女子,大喝道:“那泼贱怎敢抗拒天兵!

”琼英更不打话,拈戟拍马,直抢林冲。

林冲挺矛来斗。

两马相交军器并举,斗无数合,琼英遮拦不住,卖个破绽,虚刺一戟,拨马望东便走。

林冲纵马追赶。

南阵前孙安看见是琼英旗号,大叫:“林将军不可追赶,恐有暗算!

”林冲手段高强,那里肯听。

拍马紧紧赶将来。

那绿茸茸草地上,八个马蹄翻盏撒钹般,勃喇喇地风团儿也似般走。

琼英见林冲赶得至近,把左手虚提画戟,右手便向绣袋中摸出石子,纽回身,觑定林冲面门较近,一石子飞来。

林冲眼明手快,将矛柄拨过了石子。

琼英见打不着,再拈第二个石子。

手起处,真似流星掣电,石子来吓得鬼哭神惊,又望林冲打来。

林冲急躲不迭,打在脸上,鲜血迸流,拖矛回阵。

琼英勒马追赶。

孙安正待上前,只见本阵军兵,分开条路,中间飞出五百步军。

当先是李逵、鲁智深、武松、解珍、解宝五员惯步战的猛将。

李逵手掿板斧,直抢过来,大叫:“那婆娘不得无礼!

”琼英见他来的凶猛,手拈石子,望李逵打去,正中额角。

李逵也吃了一惊。

幸得皮老骨硬,只打的疼痛,却是不曾破损。

琼英见打不倒李逵,跑马入阵。

李逵大怒,虎须倒竖,怪眼圆睁,大吼一声,直撞入去。

鲁智深、武松、解珍、解宝恐李逵有失,一齐冲杀过来。

孙安那里阻当得住。

琼英见众人赶来,又一石子,早把解珍打翻在地。

解宝、鲁智深、武松急来扶救。

这边李逵只顾赶去。

琼英见他来得至近,忙飞一石子,又中李逵额角。

两次被伤,方才鲜血迸流。

李逵终是个铁汉,那绽黑脸上,带着鲜红的血,兀是火喇喇地挥双斧撞入阵中,把北军乱砍。

那边孙安见琼英入阵,招兵冲杀过来。

恰好邬梨领着徐威等正偏将佐八员,统领大军已到,两边混杀一场。

那边鲁智深、武松救了解珍,翻身杀入北阵去了。

解宝扶着哥哥,不便厮杀。

被北军赶上,撒起绊索,将解珍、解宝双双儿横拖倒拽,捉入阵中去了。

步兵大败奔回。

却得孙安奋勇鏖战。

只一剑,把北将唐显砍下马来。

邬梨被孙安手下军卒放冷箭,射中脖项。

邬梨翻身落马。

徐威等死救上马。

琼英众将见邬梨中箭,急鸣金收兵。

南面宋军又到。

当先马上一将,却是没羽箭张清。

在寨中听流星报马说,北阵里有个飞石子的女将,把扈三娘等打伤。

张清听报惊异,禀过宋先锋,急披挂上马,领军到此接应,要认那女先锋。

那边琼英已是收兵,保护邬梨,转过长林,望襄垣去了。

张清立马惆望。

有诗为证: 佳人回马绣旗扬,士卒将军个个忙。

引入长林人不见,百花丛里隔红妆。

当下孙安见解珍、解宝被擒,鲁智深、武松、李逵三人杀入阵去,欲招兵追赶,天色又晚。

只得同张清保护林冲,收兵回大寨。

宋江正在升帐,令神医安道全看治王英。

众将上前看王英时,不止伤足,连头面也磕破。

安道全敷治已毕,又来疗治林冲。

宋江见说陷了解珍、解宝,及李逵等三人不知下落,十分忧闷。

无移时,只见武行者同了李逵,杀得满身血污,入寨来见宋江。

武松诉说:“小弟见李逵杀得性起,只顾上前。

兄弟帮他厮杀。

杀条血路,冲透北军,直至城下。

只见北军绑缚着解珍、解宝,欲进城去。

被我二人杀死军士,夺了解珍、解宝。

被徐威等大军赶来,复夺去解珍、解宝。

我二人又杀开一条血路,空手到此。

只不见鲁智深。

”宋江听说,满眼垂泪。

差人四下跟寻,探听鲁智深踪迹。

又令安道全敷治李逵。

此时已是黄昏时分。

宋江计点军士,损折三百余名。

当下紧闭寨栅,提铃喝号,一宿无话。

次早,军士回报:“鲁智深并无影响。

”宋江越添忧闷。

再差乐和、段景住、朱贵、郁保四各领轻捷军士,分四路寻觅。

宋江欲领兵攻城,怎奈头领都被打伤。

只得按兵不动。

城中紧闭城门,也不来厮杀。

一连过了二日。

只见郁保四获得奸细一名,解进寨来。

孙安看那个人,却认得是北将总管叶清。

孙安对宋江道:“某闻此人素有意气。

他独自出城,其中必有缘故。

”宋江叫军士放了绑缚,唤他上前。

叶清望宋江磕头不已,道:“某有机密事,乞元帅屏退左右。

待叶某备细上陈。

”宋江道:“我这里弟兄,通是一般肠肚。

但说不妨。

”叶清方才说:“城中邬梨前日在阵上中了药箭,毒发昏乱。

城中医人疗治无效。

叶某趁此,特借访求医人,出城探听消息。

”宋江便问:“前日拿我二将,如何处置了?

”叶清道:“小人恐伤二位将军,乘邬梨昏乱,小人假传将令,把二位将军权且监候。

如今好好地在那里。

”叶清又把仇申夫妇,被田虎杀害掳掠,及琼英的上项事,备细述了一遍。

说罢,悲恸失声。

宋江见说这段情由,颇觉凄惨。

因见叶清是北将,恐有诈谋。

正在疑虑,只见安道全上前对宋江道:“真个姻缘天凑,事非偶然。

”他便一五一十的说道:“张将军去冬,也梦什么秀士请他去教一个女子飞石。

又对他说:'是将军宿世姻缘。

'张清觉来,痴想成疾。

彼时蒙兄长着小弟同张清住高平疗治他。

小弟胗治张清脉息,知道是七情所感。

被小弟再三盘问,张将军方肯说出病根。

因是手到病痊。

今日听叶清这段话,却不是与张将军符合?

”宋江听罢,再问降将孙安。

孙安答道:“小将颇闻得琼英不是邬梨嫡女。

孙某部下牙将杨芳,与邬梨左右相交最密,也知琼英备细。

叶清这段话,决无虚伪。

”叶清又道:“主女琼英,素有报仇雪耻之志。

小人见他在阵上连犯虎威,恐城破之日,玉石俱焚。

今日小人冒万死到此,恳求元帅。

” 吴用听罢,起身熟视叶清一回,便对宋江道:“看他色惨情真,诚义士也。

天助兄长成功,天教孝女报仇。

”便向宋江附耳低言说道:“我兵虽分三路合剿,倘田虎结连金人,我兵两路受敌。

纵使金人不出,田虎计穷,必然降金。

似此如何成得荡平之功?

小生正在策划,欲得个内应。

今天假其便,有张将军这段姻缘。

只除如此如此,田虎首级,只在琼英手中。

李逵的梦,神人已有预兆。

兄长岂不闻:'要夷田虎族,须谐琼矢镞'这两句么?

”宋江省悟,点头依允。

即唤张清、安道全、叶清三人,密语受计。

三人领计去了。

却说襄垣守城将士,只见叶清回来,高叫:“快开城门,我乃邬府偏将叶清,奉差寻访医人全灵、全羽到此。

”守城军士,随即到幕府传鼓通报。

须臾传出令箭,放开城门。

叶清带领全灵、全羽进城,到了国舅幕府前。

里面传出令来,说:“唤医人进来看治。

”叶清即同全灵进府,随行军中伏侍的伴当人等,禀知郡主琼英,引全灵到内里参见琼英已毕,直到邬梨卧榻前。

只见口内一丝两气。

全灵先胗了脉息。

外使敷贴之药,内用长托之剂,三日之间,渐渐皮肤红白,饮食渐进。

不过五日,疮虽然未完,饮食复旧。

邬梨大喜,教叶清唤医人全灵入府参见。

邬梨对全灵说道:“赖足下神术,疗治疮口。

今渐平复。

日后富贵,与汝同享。

”全灵拜谢道:“全某鄙术,何足道哉!

全某有嫡弟全羽久随全某在江湖上,学得一身武艺,见今随全某在此,修治药饵。

求相公提拔。

”邬梨传令,教全羽入府参见。

邬梨看见全羽一表非俗,心下颇是喜欢。

令全羽在府外伺候听用。

全灵、全羽拜谢出府。

一连又过了四日,忽报宋江领兵攻城。

叶清入府报知邬梨说:“宋江等兵强将勇,须是郡主,方可退敌。

”邬梨闻报,随即带领琼英,入教场整点兵马。

只见全羽上演武厅禀道:“蒙恩相令小人伺候听用。

今闻兵马临城,小人不才,愿领兵出城,教他片甲不回。

”当有总管叶清假意大怒,对全羽道:“你敢出大言,敢与我比试武艺么?

”全羽笑道:“我十八般武艺,自小习学。

今日正要与你比试。

”叶清来禀邬梨。

邬梨依允,付与枪马。

二人各绰枪上马,在演武厅前,来来往往,番番复复,搅做一团,纽做一块。

鞍上人斗人,坐下马斗马。

斗了四五十合,不分胜负。

此时琼英在旁侍立,看见全羽面貌,心中惊疑道:“却像那里曾厮见过的?

枪法与我一般!

”思想一回,猛然省悟道:“梦中教我飞石的,正是这个面庞。

不知会飞石也不?

”便拈戟骤马近前,将画戟隔开二人。

这是琼英恐叶清伤了全羽,却不知叶清已是一路的人。

琼英挺戟直抢全羽。

全羽挺枪迎住。

两个又斗过五十余合。

琼英霍地回马,望演武厅上便走。

全羽就势里赶将来。

琼英拈取石子,回身觑定全羽肋下空处,只一石子飞来。

全羽早已瞧科,将右手一绰,轻轻的接在手中。

琼英见他接了石子,心下十分惊异。

再取第二个石子飞来。

全羽见琼英手起,也将手中接的石子应手飞去。

只听的一声响亮,正打中琼英飞来的石子。

两个石子,打得雪片般落将下来。

那日城中将士徐威等,俱各分守四门。

教场中只有牙将较尉,也有猜疑这个人是奸细。

因见郡主琼英是金枝玉叶,也和他比试,又是邬梨部下亲密将佐叶清引进来的,他每如何敢来启齿。

眼见得城池不济事了。

各人自思,随风转舵。

也是田虎合败,天褫邬梨之魄,使他昏暗。

当下唤全羽上厅,赐了衣甲马匹。

即今全羽领兵二千,出城迎敌。

全羽拜谢,遵令出城,杀退宋兵,进城报捷。

邬梨大喜,当日赏劳全羽。

歇息一宿无话。

次日,宋兵又到,邬梨又令全羽领兵三千,出城迎敌。

从辰至午,鏖战多时。

被全羽用石打得宋将乱撺奔逃。

全羽招兵掩杀,直赶过五阴山。

宋江等抵敌不住,退入昭德去了。

全羽得胜回兵,进城报捷。

邬梨十分欢喜。

叶清道:“今日恩主有了此人,及郡主琼英,何患宋兵将猛,何患大事不成!

”叶清又说:“郡主前已有愿,只除是一般会飞石的,方愿匹配。

今全将军如此英雄,也不辱了郡主。

”当下被叶清再三撺掇,也是琼英夫妇姻缘凑合,赤绳系定,解拆不开的。

邬梨依允,择吉于三月十六日,备办各项礼仪筵宴,招赘张清为婿。

是日笙歌细乐,锦堆绣簇,筵席酒肴之盛,洞房花烛之美,是不必说。

当下傧相赞礼,全羽与琼英披红挂锦,双双儿交拜神祗,后拜邬梨假岳丈。

鼓乐喧天,异香扑鼻,引入洞房,山盟海誓。

全羽在粘下看那琼英时,与教场内又是不同。

有词元和令为证: 指头嫩似莲塘藕,腰肢弱比章台柳,凌波步处寸金流,桃腮映带翠眉修。

今宵灯下一回首,总是玉天仙,陟降巫山岫。

当下全羽、琼英如鱼似水,似漆如胶,又不必说。

当夜全羽在枕上,方把真姓名说出。

原来是宋军中正将没羽箭张清。

这个医士全灵,就是神医安道全。

琼英也把向来冤苦,备细诉说。

两个唧唧哝浓的说了一夜。

挨了两日,被他四个里应外合,鸩死邬梨。

密唤徐威入府议事,也将他杀了。

其余军将皆降。

张清、琼英下令,城中有走透消息者,同伍十人并斩。

本犯不论军民,皆夷三族。

因此水泄不通。

又放出解珍、解宝,同张清、叶清,分守四门。

安道全同叶清步下军卒,出城到昭德报知宋先锋。

吴用又令李逵、武松,黑夜里保护圣手书生萧让到襄垣,相见琼英、张清,搜觅邬梨笔迹,假写饵梨字样,申文书札。

令叶清赍领到威胜报知田虎,招赘郡马之事。

就于中相机行事。

叶清赍领,辞别张清、琼英,望威胜去了。

再说宋江在昭德城中,才差萧让、安道全去后,又报索超、徐宁等将,攻克潞城,差人来报捷音,说:“索超等领拴围潞城,池方坚闭城门,不敢出来接战。

徐宁与众将设计,令军士裸形大骂,激怒城中军士。

城中人人欲战。

池方不能阻当,开门出战。

北军奋勇,四门杀出。

我军且战且退,诱北军四散离城,却被唐斌从东路领军突出,汤隆从西路引兵撞来。

东西二门守城军士,闭门不迭。

被汤隆、唐斌二将领兵杀入城中,夺了城池。

徐宁搠翻了池方。

其余将佐,杀的杀了,走的走了。

杀死北军五千余人,夺得战马三千余匹,降服了万余军士。

索超等将,入城安抚百姓。

特此先来报捷。

其余军民户口,库藏金钱,另行造册呈报。

”宋江闻报大喜,即令申呈陈安抚,并标录索超等功次,赏赐来人。

即写军贴,着他回报。

待各路兵马到来,一齐进兵。

军人望潞城回覆去了。

不题。

却说威胜田虎处伪省院官,见探马络绎来报说:“乔道清、孙安都已降服。

”又报:“昭德、潞城已破。

”省院官即日奏知田虎。

田虎大惊,与众多将佐,正在计议,忽报襄垣守城偏将叶清,赍领国舅书札到来。

田虎即命宣进。

只因这叶清进来,有分教:威胜城中,削平哨聚强徒。

武乡县里,活捉谋王反贼。

毕竟田虎看了邬梨申文,怎么回答?

且听下回分解。

水浒传·第九十九回·花和尚解脱缘缠井混江龙水灌太原城

〔施耐庵〕 〔明〕

话说田虎接得叶清申文,拆开付与近侍识字的:“读与寡人听。

”书中说:“臣邬梨招赘全羽为婿。

此人十分骁勇,杀退宋兵。

宋江等退守昭德府。

臣邬梨即日再令臣女郡主琼英,同全羽领兵恢复昭德城。

谨遣总管叶清报捷。

并以婚配事奉闻,乞大王恕臣擅配之罪。

”田虎听罢,减了七分忧色,随即传令,对全羽为中兴平南先锋郡马之职,仍令叶清同两个伪指挥使,赍领令旨及花红锦段银两,到襄垣县,封赏郡马。

叶清拜辞田虎,同两个伪指挥使,望襄垣进发,不题。

却说前日神行太保戴宗,奉宋公明将令,往各府州县传遍军贴已毕,投汾阳府卢俊义处探听去了。

其各府州县新官,陆续已到。

各路守城将佐,随即交与新官治理。

诸将统领军马,次第都到昭德府。

第一队是卫州守将关胜、呼延灼,同壶关守将孙立、朱仝、燕顺、马麟,抱犊山守将文仲容、崔埜军马到来,入城参见陈安抚、宋江已毕,说:“水军头领李俊,探听得潞城已克,即同张横、张顺、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童威、童猛,统驾水军船只,自卫河出黄河,繇黄河到潞城县东潞水聚集听调。

”当下宋江置酒叙阔。

次日,令关胜、呼延灼、文仲容、崔埜,领兵马到潞城,传令水军头领李俊等,“协同汝等及索超等人马,进兵攻取榆社、大谷等县。

抄出威胜州贼巢之后。

不得疏虞!

恐贼计穷,投降金人。

”关胜等遵令去了。

次后陵川县守城将士李应、柴进,高平县守城将士史进、穆弘,盖州守城将士花荣、董平、杜兴、施恩,各各交代与新官,领军马到来。

参见已毕,称说花荣等将,在盖州镇守。

北将山士奇从壶关战败,领了败残军士,纠合浮山县军马,来寇盖州。

被花荣等两路伏兵齐发,活擒山士奇,杀死二千余人。

山士奇遂降。

其余军将,四散逃窜。

当下花荣等引山士奇另参宋先锋。

宋江令置酒接风相叙。

宋江等军马,只在昭德城中屯住,佯示惧怕张清、琼英之意,以坚田虎之心,不在话下。

且说卢俊义等已克汾阳府,田豹败走到孝义县,恰遇马灵兵到。

那马灵是涿州人,素有妖术。

脚踏风火二轮,日行千里,因此人称他做神驹子。

又有金砖法打人,最是利害。

凡上阵时,额上又现出一只妖眼。

因此人又称他做小华光。

术在乔道清之下。

他手下有偏将二员,乃是武能、徐瑾。

那二将都学了马灵的妖术。

当下马灵与田豹合兵一处,统领武能、徐瑾、索贤、党世隆、凌光、段仁、苗成、陈宣,并三万雄兵,到汾阳城北十里外扎寨。

南军将佐,连日与马灵等交战不利。

卢俊义引兵退入汾阳城中,不敢与他厮杀,只愁北军来攻城池。

正在纳闷,忽有守东门军士飞报将来说:“宋先锋特差公孙胜、乔道清领兵马二千,前来助战。

”卢俊义忙教开门请进。

相见已毕,卢俊义揖公孙胜上坐,乔道清次之。

置酒管待。

卢俊义诉说:“马灵术法利害,被他打务了雷横、郑天寿、杨雄、石秀、焦挺、邹渊、邹润、袭旺、丁得孙、石勇数员将佐。

卢某正在束手无策,却得二位先生到此。

”乔道清说道:“小道与吾师为此禀过宋先锋,特到此拿他。

”说还未毕,只见守城军飞报将来说:“马灵领兵杀奔东门来。

武能、徐瑾领兵杀至西门。

田豹同索贤、党、世隆、凌光、段仁领兵杀奔北门来。

”公孙胜听报,说道:“贫道出东门敌马灵。

乔贤弟出西门擒武能、徐瑾。

卢先锋领兵出北门,迎敌田豹。

”卢俊义又教黄信、杨志、欧鹏、邓飞四将,统领兵马,助一清先生。

当下戴宗闻马灵会神行,也要同公孙胜出去。

卢俊义依允。

再令陈达、杨春、李忠、周通领兵马助乔先生。

卢俊义同秦明、宣赞、郝思文、韩滔、彭玘,领兵出南门,迎敌田豹。

当日汾阳城外,东西北三面,旗幡蔽日,金鼓振天,同时厮杀。

不说卢俊义、乔道清两路厮杀,且说神驹子马灵,领兵摇旗擂鼓,辱骂搦战。

只见城门开处,放下吊桥,南军将佐,拥出城来。

将军马一字儿排开,如长蛇之阵。

马灵纵马挺戟,大喝道:“你每这夥乌败汉,可速还俺们的城池!

若稍延挨,教你片甲不留!

”欧鹏、邓飞两马并出,大喝道:“你的死期到了!

”欧鹏拈铁枪,邓飞舞铁链,二人拍马直抢马灵。

马灵挺戟来迎。

三将斗到十合之上,马灵手取金砖,正欲望欧鹏打来。

此时公孙胜已是骤马上前,仗剑作法。

那边马灵手起,这边公孙胜把剑一指,猛可的霹雳也似一声响亮,只见红光罩满,公孙胜满剑都是火焰。

马灵金砖堕地,就地一滚,即时消灭。

公孙胜真个法术通灵,转眼间南阵将士军卒器械,浑身都是火焰,把一个长蛇阵,变的火龙相似。

马灵金砖法被公孙胜神火克了,公孙胜把尘尾招动军马,首尾合杀拢来。

北军大败亏输。

杀得星落云散,七断八续。

军士三停内折了二停。

马灵战败逃生。

幸得会使神行法,脚踏风火二轮,望东飞去。

南阵里神行太保戴宗,已是拴缚停当甲马,也作起神行法,手挺朴刀,赶将上去。

顷刻间马灵已去了二十余里。

戴宗止行得十六七里。

看看望不见马灵了。

前面马灵正在飞行,却撞着一个胖大和尚,劈面抢来,把马灵一禅杖打翻,顺手牵羊,早把马灵擒住。

那和尚正在盘问马灵,戴宗早已赶到。

只见和尚擒住马灵。

戴宗前上看那和尚时,却是花和尚鲁智深。

戴宗惊问道:“吾师如何到这里?

”鲁智深道:“这里是什么所在?

”戴宗道:“此处是汾阳府城东郭。

这个是北将马灵。

适被公孙一清在阵上破了妖法,小弟追赶上来。

那厮行得快,却被吾师擒住。

真个从天而降。

”鲁智深笑道:“洒家虽不是天上下来,也在地上出来。

”当下二人缚了马灵,三人脚踏实地,径望汾阳府来。

戴宗再问鲁智深来历。

鲁智深一头走,一头说道:“前日田虎差一个乌婆娘到襄垣城外厮杀。

他也会飞石子,便将许多头领打伤。

洒家在阵上杀入去,正要拿那乌婆娘。

不堤防茂草丛中,藏着一穴。

洒家双脚落空,只一交颠下穴去。

半晌方到穴底。

幸得不曾跌伤。

洒家看穴中时,旁边又有一穴,透出亮光来。

洒家走进去观看,却是奇怪!

一般有天有日,亦有村庄房舍。

其中人民,也是在那里忙忙的营干。

见了洒家,都只是笑。

洒家也不去问他,只顾抢入去。

过了人烟辏集的所在,前面静悄悄的旷野,无人居住。

洒家行了多时,只见一个草庵。

听的庵中木鱼咯咯地响。

洒家走进去看时,与洒家一般的一个和尚,盘膝坐地念经。

洒家问他的出路。

那和尚答道:'来从来处来,去从去处去。

'洒家不省那两句话,焦躁起来。

那和尚笑道:'你知道这个所在么?

'洒家道:'那里知道恁般乌所在!

'那和尚又笑道:'上至非非想,下至无间地。

三千大千,世界广远,人莫能知。

'又道:'凡人皆有心,有心必有念。

地狱天堂,皆生于念。

是故三界惟心,万法惟识。

一念不生,则六道俱销,轮回斯绝。

'洒家听他这段话说得明白,望那和尚唱了个大喏。

那和尚大笑道:'你一人缘缠井,难出欲迷天。

我指示你的去路。

'那和尚便领洒家出庵。

才走得三五步,便对洒家说道:'从此分手,日后再会。

'用手向前指道:'你前去可得神驹。

'洒家回头,不见了那和尚。

眼前忽的一亮,又是一般景界。

却遇着这个人。

洒家见他走的蹊跷,被洒家一禅杖打翻。

却不知为何已到这里。

此处节气,又与昭德府那边不同。

桃李只有恁般大叶,却无半朵花蕊。

” 戴宗笑道:“如今已是三月下旬,桃李多落尽了。

”鲁智深不肯信,争让道:“如今正是二月下旬。

适才落井,只停得一回儿,却怎么便是三月下旬?

”戴宗听说,十分惊异。

二人押着马灵,一径来到汾阳城。

此时公孙胜已是杀退北军,收兵入城。

卢俊义、秦明、宣赞、郝思文、韩滔、彭玘杀了索贤、党世隆、凌光三将,直追田彪、段仁至十里外,杀败北军。

田彪同段仁、陈宣、苗成领败残兵,望北去了。

卢俊义收兵回城。

又遇乔道清破了武能、徐瑾,同陈达、杨春、李忠、周通领兵追赶到来。

被南军两路合杀,北兵大败,死者甚众。

武能被杨春一大杆刀砍下马来。

徐瑾被郝思文刺死。

夺获马匹衣甲,金鼓鞍辔无数。

卢俊义与乔道清合兵一处,奏凯进城。

卢俊义刚到府治,只见鲁智深、戴宗将马灵解来。

卢俊义大喜。

忙问鲁智深:“为何到此?

宋哥哥与邬梨那厮厮杀,胜败如何?

”鲁智深再将前面堕井及宋江与邬梨交战的事,细述一遍。

卢俊义以下诸将,惊讶不已。

当下卢俊义亲释马灵之缚。

马灵在路上已听了鲁智深这段话,又见卢俊义如此意气,拜伏愿降。

卢俊义赏劳三军将士。

次日,晋宁府守城将佐,已有新官交代,都到汾阳听用。

卢俊义教戴宗、马灵往宋先锋处报捷。

即日与副军师朱武计议征进,不题。

且说马灵传受戴宗日行千里之法。

二人一日便到宋先锋军前。

入寨参见,备细报捷。

宋江听了鲁智深这段话,惊讶喜悦。

亲自到陈安抚处参见报捷,不在话下。

再说田豹同段仁、陈宣、苗成统领败残军卒,急急如丧家之狗,忙忙似漏纲之鱼,到威胜见田虎,哭诉那丧师失地之事。

又有伪枢密院官,急入内启奏道:“大王,两日流星报马,将羽书雪片也似报来,说统军大将马灵,已被擒拿。

关胜、呼延灼兵马,已围榆社县。

卢俊义等兵马,已破介休县城池。

独有襄恒县邬国舅处,屡有捷音。

宋兵不敢正视。

”田虎闻报大惊,手足无措。

文武多官,计议欲北降金人。

当有伪右丞相太师卞祥,叱退多官,启奏道:“宋兵纵有三路,我这威胜万山环列,粮草足支二年。

御林冲驾等精兵二十余万。

东有武乡,西有沁源,二县各有精兵五万。

后有太原县、祈县、临县、大谷县,城池坚固,粮草丰足,尚可战守。

古语有云:‘宁为鸡口,无为牛后。

'” 田虎踌躇未答。

又报总管叶清到来。

田虎即令召进。

叶清拜舞毕,称说:“郡主、郡马屡次斩获,兵威大振,兵马直抵昭德府,正要围城。

因邬国舅偶患风寒,不能管摄兵马。

乞大王添差良将精兵,协助郡主、郡马。

恢复昭德府。

”当有伪都督范权启奏道:“臣闻郡主、郡马,甚是骁勇,宋兵不敢正视。

若得大王御驾亲征,又有雄兵猛将助他,必成中兴大功。

臣愿助太子监国。

”田虎准奏。

原来范权之女,有倾国之姿。

范权献与田虎。

田虎十分宠幸。

因此范权说的,无有不从。

今日范权受了叶清重赂,又见宋兵势大,他便乘机卖国。

当下田虎拨付下祥将佐十员,精兵三万,前往迎敌卢俊义、花荣等兵马。

又令伪太尉房学度,也统领将佐十员,精兵三万,往榆社迎敌关胜等兵马。

田虎亲自统领伪尚书李天锡、郑之瑞,枢密薛时、林昕,都督胡英、唐显,及殿帅、御林获驾教头、团练使、指挥使、将军、较尉等众,挑选精兵十万,择日祭旗兴师,杀牛宰马,犒赏三军。

再传令旨,教兄弟田豹、田彪,同都督范权等,及文武多官,辅太子田定监国。

叶清得了这个消息,密差心腹,星夜驰至襄垣城中,报知张清、琼英。

张清令解珍、解宝将绳索悬挂出城,星夜往报宋先锋知会去了。

却说卞祥伺候兵符,挑选军马,盘桓了三日,方才统领樊玉明、鱼得源、傅祥、顾恺、寇琛、管琰、冯翊、吕振、吉文炳、安士隆等偏牙各项将佐,军马三万,出了威胜州东门。

军分两队,前队是樊玉明、鱼得源、冯翊、顾恺领兵马五千。

刚到沁源县,地名绵山,山坡下一座大林,前军却好抹过林子,只听得一棒锣声响处,林子背后山坡脚边撞出一彪军来。

却是宋公明得了张清消息,密差花荣、董平、林冲、史进、杜兴、穆弘领精勇骑兵五千,人披软战,马摘銮铃,星夜疾驰到此。

军中一将,骤马当先,两手掿两杆钢枪。

此将乃是宋军中第一个惯冲头阵的双枪将董平,大喝道:“来的是那里兵马?

不早早受缚,更待何时!

”樊玉明大骂:“水洼草寇,何故侵夺俺这里城池?

”董平大怒,喝道:“天兵到此,兀是抗拒!

”拍马挺双枪,直抢樊玉明。

那边樊玉明纵马拈枪来迎。

二将斗到二十余合,樊玉明力怯,遮架不住,被董平一枪刺中咽喉,翻身落马。

那边冯翊大怒,挺条浑铁枪,飞马直抢董平。

那边小李广花荣,骤马接住厮杀。

二将斗到十合之上,花荣拨马望本阵便走。

冯翊纵马赶来。

却被花荣带住花枪,拈弓搭箭,扯得那弓满满的,扭转身躯,觑定冯翊较亲,只一箭,正中冯翊面门,头盔倒卓,两脚蹬空,扑通的撞下马来。

花荣拨转马,再一枪,结果了性命。

董平、林冲、史进、穆弘、杜兴,招动兵马,一齐卷杀过来。

顾恺早被林冲搠翻。

鱼得源堕马,被人马践踏身死。

北兵大败亏输。

五千军马,杀死大半。

其余四散逃窜。

花荣等兵士,夺了金鼓马匹,追杀北兵至五里外,却遇卞祥大兵到来。

那卞祥是庄家出身。

他两条臂膊,有水牛般气力,武艺精熟,乃是贼中上将。

当下两军相对,旗鼓相望。

两阵里画角齐鸣,鼍鼓迭擂。

北将卞祥立马当先,头顶凤翅金盔,身挂鱼鳞银甲,九尺长短身材,三牙掩口髭须,面方肩阔,眉竖眼圆,跨匹冲波战马,提把开山大斧,左右两边,排着傅祥、管琰、寇琛、吕振四个伪统制官,后面又有伪统军提辖兵马防御团练等官,参随在后。

队伍军马,十分摆布得整齐。

南阵里九纹龙史进,骤马出阵,大喝:“来将何人?

快下马受缚,免污刀斧。

”卞祥呵呵大笑道:“瓶儿罐儿,也有两个耳朵,你须曾闻得我卞祥的名字么?

”史进喝道:“助逆匹夫,天兵到此,兀是抗拒!

”拍马舞三尖两刃八环刀,直抢卞祥。

卞祥也轮大斧来迎。

二马相交,两器并举。

刀斧纵横,马蹄撩乱。

斗到三十余合,不分胜败。

这边花荣爱卞祥武艺高强,却不肯放冷箭,只拍马挺枪,上前助战。

卞祥力敌二将,又斗了三十余合,不分胜败。

北阵中将士恐卞祥有失,急鸣金收兵。

花荣、董平见天色已晚,又寡不敌众,也不追赶,亦收兵向南。

两军相去十余里扎寨。

是夜南风大作,浓云泼墨。

夜半,大雨震电。

此时田虎统领众多官员将佐军马,已离了威胜城池百余里。

天晚扎寨。

帐中自有随行军中内侍姬妾及范美人,在帐中欢宴。

是夜,也遇了大雨。

自此霖雨一连五日不止。

上面张盖的天雨盖都漏,下面又是水渌渌的,军士不好炊爨立脚。

角弓软,箭翎脱,各营军马都在营中兀守,不在话下。

且说索超、徐宁、单廷珪、魏定国、汤隆、唐斌、耿恭等将,接得关胜、呼延灼、文仲容、崔野陆兵,及水军头领李俊等水军船只。

众将计议,留单廷珪、魏定国镇守潞城。

关胜等将佐,水陆并进,船骑同行,打破榆社县。

再留索超、汤隆镇守城也。

关胜等众,乘胜长驱,势如破竹,又克了大谷县,杀了守城将佐。

其余牙将军兵,降者无算。

关胜安抚军民,赏劳将士。

差人到宋先锋处报捷。

次日,关胜等,同时也遇了大雨。

在城屯扎,不能前进。

忽报卢先锋留下宣赞、郝思文、吕方、郭盛管领兵马,镇守汾阳府。

卢俊义等已克了介休、平遥两县,再留韩滔、彭玘镇守介休县。

孔明、孔亮镇守平遥县。

卢先锋统领众多将佐军马,见围太原县城池。

也因雨阻,不能攻打。

恰好水军头领李俊在城,听了此报,忙对关胜说道:“卢先锋等今遇天雨连绵,流水大至,使三军不得稽留。

倘贼人选死士出城冲击,奈何?

小弟有一计,欲到卢先锋处商议。

”关胜依允。

当下混江龙李俊,即刻辞了关胜出城。

教童威、童猛统管水军船只,自己同了二张、三阮带领水军二千,戴笠披蓑,冒雨冲风,间道疾驰到卢俊义军前。

入寨参见。

不及寒温,即与卢俊义密语片晌。

卢俊义大喜。

随即传令军士,冒雨砍木作筏。

李俊等分头行事去了,不题。

且说太原城中守城将士张雄,伪授殿帅之职。

项忠、徐岳伪授都统制之职。

这三个人,是贼中最好杀的。

手下军卒,个个凶残淫暴。

城中百姓受暴虐不过,弃了家产,四散逃亡。

十停中已去了七八停。

张雄等今被大兵团困,负固不服。

张雄与项忠、徐岳计议:“目今天雨,宋兵欲掠无所,水地不利。

薪刍既寡,军无稽留之心。

急出击之,必获全胜。

”此时是四月上旬,张雄正欲分兵出四门冲击宋兵,忽听得四面锣声振响。

张雄忙上敌楼望城外时,只见宋军冒雨穿屐,俱登高阜山冈。

张雄正在惊疑,又听得智伯渠边及东西三处,喊声振天,如千军万马,狂奔驰骤之声。

霎时间洪波怒涛飞至,却如秋中八月潮汹涌,天上黄河水泻倾。

真个是:功过智伯城三板,计胜淮阴沙几囊。

毕竟不知这水势如何底止?

且听下回分解。

水浒传·第一百回·张清琼英双建功陈瓘宋江同奏捷

〔施耐庵〕 〔明〕

话说太原县城池被混江龙李俊,乘大雨后水势暴涨,同二张、三阮,统领水军,约定时刻,分头决引智伯渠及晋水灌浸太原城池。

顷刻间水势汹涌。

但见: 骤然飞急水,忽地起洪波。

军卒乘木筏冲来,将士驾天潢飞至。

神号鬼哭,昏昏日色无光。

岳撼山崩,浩浩波声若怒。

城垣尽倒,窝铺皆休。

旗帜随波,不见青红交杂。

兵戈汩浪,难排霜雪争叉。

僵尸如鱼鳖沉浮,热血与波涛并沸。

须臾树木连根起,顷刻榱题贴水飞。

当时城中鼎沸,军民将士见水突至,都是水渌渌的的爬墙上屋,攀木抱梁。

老弱肥胖的只好上台上桌。

转眼间,连桌台也浮起来,房屋倾圯,都做了水中鱼鳖。

城外李俊、二张、三阮,乘着飞江、天浮,逼近城来。

恰与城垣高下相等。

军士攀缘上城,各执利刃,砍杀守城士卒。

又有军士乘木筏冲来。

城垣被冲,无不倾倒。

张雄正在城楼上叫苦不迭,被张横、张顺从飞江上城,手执朴刀,喊一声,抢上楼来。

一连砍翻了十余个军卒。

众人乱撺逃生。

张雄躲避不迭,被张横一朴刀砍翻。

张顺赶上前,胳察的一刀,剁下头来。

比及水势四散退去,城内军民,沉溺的,压杀的,已是无数。

梁柱、门扇、窗棂、什物、尸骸,顺流壅塞南城。

城中只有避暑宫,乃是北齐神武帝所建,基址高固,当下附近军民,一齐抢上去,挨挤践踏,死的也有二千余人。

连那高阜及城垣上,一总所存军民,仅千余人。

城外百姓,却得卢先锋密唤里保,传谕居民,预先摆布,锣声一响,即时都上高阜。

况城外四散空阔,水势去的快,因此城外百姓,不致湮没。

当下混江龙李俊,领水军据了西门。

船火儿张横同浪里白跳张顺,夺了北门。

立地太岁阮小二,短命二郎阮小五,占了东门。

活阎罗阮小七夺了南门。

四门都竖起宋军旗号。

至晚水退,现出平地。

李俊等大开城门,请卢先锋等军马入城。

城中鸡犬不闻,尸骸山积。

虽是张雄等恶贯满盈,李俊这条计策也忒惨毒了。

那千余人四散的跪在泥水地上,插烛也似磕头乞命。

卢俊义查点这夥人中,只有十数个军卒,其余都是百姓。

项忠、徐岳爬在帅府后傍屋的大桧树上。

见水退溜将下来。

被南军获住,解到卢先锋处。

卢俊义教斩首示众。

给发本且以府库中银两,赈济城内外被水百姓。

差人往宋先锋处报捷。

一面令军士埋葬尸骸,修筑城垣房屋,召民居住。

不说卢俊义在太原县,抚绥料理,再说太原未破时,田虎统领十万大军,因雨在铜鞮山南屯扎。

探马报来,邬国舅病亡,郡主、郡马即退军到襄垣,殡殓国舅。

田虎大惊。

差人在襄垣城中传旨:“着琼英在城中镇守,着全羽前来听用。

”并问:“为何差往襄垣人役都不来回奏?

” 次日雨霁。

平明时分,流星探马飞报将来说:“宋江差孙安、马灵,领兵前来拒敌。

”田虎听报,大怒道:“孙安、马灵都受我高官厚禄。

今日反叛,情理难容!

待寡人亲自去问他。

卿等努力,如有擒得二人者,千金赏,万户侯。

”当下田虎亲自驱兵向前,与宋兵相对。

北军观看宋军旗号,原来是病尉迟孙立、铁笛仙马麟。

北阵前金瓜密布,铁斧齐排,剑戟成行,旗幡作队。

那九曲飞龙赭黄伞下,玉辔金鞍银鬃白马上,坐着那个草头大王田虎。

出到阵前,亲自监战。

南阵后宋江统领吴用、孙新、顾大嫂、王英、扈三娘、孙立、朱仝、燕顺,兵马又到。

宋江也亲自督战。

田虎闻说是宋江,方欲遣将出阵,擒捉宋江。

只听得飞马报道:“关胜等连破榆社、大谷两个城池,西路卢俊义军马,又打破平遥、介休两县,被他引水灌了太原城池,城中兵将不留一个。

右丞相卞祥扎寨绵山,与花荣等相持。

被卢俊义从太原领兵,后面杀来。

卞丞相当不得两面夹攻,大败亏输。

卞祥被卢俊义活捉过阵去。

卢俊义同关胜合兵一处,将沁源县围得铁桶相似。

”田虎听罢,大惊无措。

忙令传旨,便教收军,退保威胜城内。

当下李天锡等押住阵脚,薛时、林昕、胡英、唐昌保护田虎先行。

只听的铜鞮山北,炮声振响,被宋江密教鲁智深、刘唐、鲍旭、项充、李衮统领精勇步兵,抄出铜鞮山北,分两路杀奔前来。

田虎急驱御林军马来战。

忽被马灵、孙安领兵马从东铲斜里杀来。

马灵脚踏风火二轮,将金砖望北军乱打。

孙安挥双剑砍杀。

二将领兵突入北阵,如入无人之境,把北军冲做两截。

北军虽有十万之众,被吴用筹画这三路兵马,横冲直撞,纵横乱杀。

北军大败。

杀得星落云散,七断八续。

当下伪尚书李天锡等,保护田虎,望东冲杀逃奔。

却被鲁智深等领着标枪团牌飞刀手,冲开血路,杀奔前来。

又把李天锡、郑之瑞、薛时、林昕等军马,冲散奔西。

田虎手下虽是御林军马,挑选那最精勇的,他们自来与官军斗敌,从未曾见有恁般凶猛的,今日如何抵当得住。

当下田虎左右,只有都督吴英、唐昌,总管叶清,及金吾较尉等将,领着五千败残军马,拥护奔逃。

正在危急,忽的又有一彪军马从东突至。

田虎见了,仰天大叹道:“天丧我也!

”北军看那彪军马中,当先一个俊庞年少将军,头带青巾绩,身穿绿战袍,手执梨花枪,坐匹高头雪白卷毛马,旗号上写的分明,乃是:“中兴平南先锋郡马全羽”。

那时叶清紧随田虎,看了旗号,奏知田虎。

田虎传旨:“快教郡马救驾。

”那全郡马近前,下马跪奏道:“臣启大王:甲胄在身,不能俯伏,臣该万死!

”田虎前:“赦卿无罪。

”全郡马又奏道:“事在危急,奉请大王到襄垣城中,权避敌锋。

待臣同郡主,杀退宋兵,再请大王到威胜大内,计议良策,恢复基业。

” 田虎大喜。

传下令旨,即望襄垣进发。

全郡马在后面抵当追赶的兵将。

田虎等众,已到襄垣城下。

背后喊杀连天,追赶将来。

襄垣城上守城将士看见,连忙开城门,放吊桥。

胡英引兵在前军士听见后面赶来,一拥抢进城去,也顾不得什么大王。

胡英刚进得城门,猛听得一声梆子响,两边伏兵齐发,将胡英及三千余人,都赶入陷坑中去。

被军士把长枪乱搠。

可怜三千余人,不留半个。

城中大叫:“田虎要活的!

”田虎见城中变起,方知是计。

急勒马望北奔走。

红清、叶清拍马赶来。

田虎那匹好马,行得快。

张清、叶清领军士追赶不上,已离了一箭之地。

只见田虎马前,忽地起阵旋风。

风中见出一个女子,大叫道:“奸贼田虎,我仇家天妇,都被汝害了!

今日走到那里去?

”就女子身旁又起一阵阴风,望田虎劈面滚来。

那女子寂然不见。

田虎坐下马,忽然惊跃嘶鸣。

田虎落马堕地。

被张清、叶清赶上,跳下马来,同军士一拥上前擒住。

唐昌领众,挺枪骤马来救。

张清见唐昌抢来,疾忙上马,拈一石子飞来,正中唐昌面门,撞下马去。

张清大叫道:“我不是什么全羽,乃是天朝宋先锋部下没羽箭张清。

”那时李逵、武松领五百步兵,从城内抢出来。

二人大吼一声,把那殿帅将军金吾较尉等二千余人,杀的星落云散。

张清刺杀了唐昌,缚了田虎,簇拥入城。

闭了城门,待宋先锋杀退北兵,方可解去。

鲁智深追赶到来。

见田虎已捉入城去。

鲁智深等复向西杀到铜鞮山侧。

此时已是酉牌时分。

宋江等三路军马,与北兵鏖战一日,杀死军士二万余人。

北军无主,四面八方,乱撺逃生。

范美人及姬妾等项,都被乱兵所杀。

李天锡、郑之瑞、薛时、林昕领三万余人,上铜鞮山据住。

宋江领兵四面围困。

鲁智深来报:“田虎已被张清擒捉。

”宋江以手加额,忙传将令,差军星夜疾驰到襄垣,教武松等坚闭城门,看守田虎。

教张清领兵速到威胜,策应琼英等。

原来琼英已奉吴军师密计、同解珍、解宝、乐和、段景住、王定六、郁保四、蔡福、蔡庆,带领五千军马,尽着北军旗号,伏于武乡县城外石盘山侧。

琼英等探知田虎与我兵厮杀,琼英领众人星夜疾驰到威胜城下。

是日天晚,已是暮霞敛彩,新月垂钩。

琼英在城下莺声娇啭,叫道:“我乃郡主,保护大王到此。

快开城门。

”当下守城军卒,飞报王宫内里。

田豹、田彪闻报,上马疾驰到南城。

忙上城楼观看,果见赭黄伞下,那匹雕鞍银鬃白马上,坐着大王。

马前一个女将,旗上大书“郡主琼英”。

后面有尚书都督等官,远远跟随。

只见琼英高声叫道:“胡都督等与宋兵战败,我特保护大王到此。

教官员速出城接驾。

” 田豹等见是田虎,即令开了城门,出城迎接。

二人才到马前,只听马上的大王大喝道:“武士与寡人拿下二贼!

”军士一拥上前将二人擒住。

田豹、田彪大叫:“我二人无罪!

”急要挣扎时,已被军士将绳索绑缚了。

原来这个田虎,乃是吴用教孙安拣择南军中与田虎一般面貌的一个军卒,依着田虎妆束。

后面尚书都督,却是解珍、解宝等数人假扮的。

当下众人各掣出兵器。

王定六、郁保四、蔡福、蔡庆领五百余人,将田豹、田彪连夜解往襄垣去了。

城上见捉了田豹、田彪,又见将二人押解向南,情知有诈。

急出城来抢时,却被琼英要杀田定,不顾性命,同解珍、解宝一拥抢入城来。

守门将士,上前来斗敌,被琼英飞石打去,一连伤了六七个人。

解珍、解宝帮助琼英厮杀。

城外乐和、段景住急教军士卸下北军打扮,个个是南军号衣,一齐抢入城来,夺了南门。

乐和、段景住挺朴刀,领军上城,杀散军士,竖起宋军旗号。

城中一时鼎沸起来。

尚有许多伪文武官员,及王亲国戚等众,急引兵来厮杀。

琼英这四千余人,深入巢穴,如何抵敌。

却得张清领八千余人到来,驱兵入城。

见琼英、解珍、解宝与北兵正在鏖战,张清上前,飞石连打四员北将,杀退北军。

张清对琼英道:“不该深入重地!

又且众寡不敌。

”琼英道:“欲报父仇,虽粉骨碎身,亦所不辞。

”张清道:“田虎已被我擒捉在襄垣了。

”琼英方才喜欢。

正欲引兵出城,也是天厌贼众之恶,又得卢俊义打破沁源城池,统领大兵到来。

见了南门旗号,急驱兵马入城,与张清合兵一处,赶杀北军。

秦明、杨志、杜迁、宋万领兵夺了东门,欧鹏、邓飞、雷横、杨林夺了西门,黄信、陈达、杨春、周通领兵夺了北门。

杨雄、石秀、焦挺、穆春、郑天寿、邹渊、邹润领步兵大刀阔斧,从王宫前面砍杀入去。

龚旺、丁得孙、李立、石勇、陶宗旺,领步兵从后宰门砍杀入去。

杀死王宫内院嫔妃姬妾内侍人等无算。

田定闻变,自刎身死。

张清、琼英、张青、孙二娘、唐斌、文仲容、崔野、耿恭、曹正、薛永、李忠、朱富、时迁、白胜,分头去杀伪尚书、伪殿帅、伪枢密以下等众,及伪封的王亲国戚等贼徒。

正是: 金阶殿下人头滚,玉砌朝门热血喷。

莫道不分玉与石,为庆为殃心自扪。

当下宋兵在威胜城中,杀的尸横市井,血满沟渠。

卢俊义传令:“不得杀害百姓。

”连夜差人先往宋先锋处报捷。

当夜宋兵直闹至五更方息。

军将降者甚多。

天明,卢俊义计点将佐,除神机军师朱武在沁源城中镇守外,其余将佐,都无伤损。

只有降将耿恭,被人马践踏身死。

众将都来献功。

焦挺将田定死尸驼来。

琼英咬牙切齿,拔佩刀割了首级,把他尸骸支解。

此时邬梨老婆倪氏已死,琼英寻了叶清妻子安氏,辞别卢俊义,同张清到襄坦,将田虎等押解到宋先锋处。

卢俊义正在料理军务,忽有探马报来说:“北将房学度,将索超、汤隆围困在榆社县。

”卢俊义即教关胜、秦明、雷横、陈达、杨春、杨林、周通领兵去解救索超等。

次日,宋江已破李天锡等于铜鞮山,一面差人申报陈安抚说:“贼巢已破,贼首已擒,请安抚到威胜城中料理。

”宋江统领大兵,已到威胜城外。

卢俊义等迎接入城。

宋江出榜安抚百姓。

卢俊义将卞祥解来。

宋江见卞祥状貌魁伟,亲释其缚,以礼相待。

卞祥见宋江如此意气,感激归降。

次日,张清、琼英、叶清将田虎、田豹、田彪囚载陷车,解送到来。

琼英同了张清,双双的拜见伯伯宋先锋。

琼英拜谢王英等昔日冒犯之罪。

宋江叫将田虎等监在一边,待大军班师,一同解送东京献俘。

即教置酒与张清、琼英庆贺。

当日有威胜属县武乡守城将士方顺等,将军民户口册籍,仓库钱粮,前来献纳。

宋江赏劳毕,仍令方顺依旧镇守。

宋江在威胜城一连过了两日。

探马报到说:“关胜等到榆社县,同索超、汤隆内外夹攻,杀了北将房学度。

北军死者五千余人。

其余军士都降。

”宋江大喜,对众将道:“都赖众兄弟之力,得成平寇之功。

”即细细标写众将功劳,及张清、琼英擒贼首,捣贼巢的大功。

又过了三四日,关胜兵马方到。

又报陈安抚兵马也到了。

宋江统领将佐,出郭迎接入城,参见已毕,陈安抚称赞道:“将军等五月之内,成不世之功。

下官一闻擒捉贼首,先将表文差人马上驰往京师奏凯。

朝廷必当重封官爵。

”宋江再拜称谢。

次日,琼英来禀,欲往太原石室山,寻觅母亲尸骸埋葬。

宋江即命张清、叶清同去,不题。

宋江禀过陈安抚,将田虎宫殿院宇,珠轩翠屋,尽行烧毁。

又与陈安抚计议,发仓廪赈济各处遭兵被火居民。

修书申呈宿太尉,写表申奏朝廷。

差戴宗即日起行。

戴宗擎齐表文书札,赶上陈安抚差的赍奏官,一同入进东京。

先到宿太尉府前,依先寻了杨虞候,将书呈递。

宿太尉大喜。

明日早朝,并陈安抚表文,一同上达天听。

道君皇帝龙颜喜悦。

敕宋江等料理候代,班师回京,封官受爵。

戴宗得了这个消息,即日拜辞宿太尉,离了东京。

明日未牌时分,便到威胜城中,报知陈安抚、宋先锋。

陈瓘、宋江一面教把生擒到贼徒伪官等众,除留田虎、田豹、田彪另行解赴东京,其余从贼,都就威胜市曹斩首施行。

所有未收去处,乃是晋宁所属蒲解等州县。

贼役贼官,得知田虎已被擒获,一半逃散,一半自行投首。

陈安抚尽皆准首,复为良民。

就行出榜去各处招抚,以安百姓。

其余随从贼徒,不伤人者,亦准其自首投降,复为乡民,给还产业田园。

克复州县已了,各调守御官军,护境安民不在话下。

再说道君皇帝已降诏敕,差官赍领到河北,谕陈瓘等。

次日,临幸武学,百官先集。

蔡京于坐上谭兵,众皆拱听。

内中却有一官,仰着面孔,看视屋角,不去采他。

蔡京大怒,连忙查问那官员姓名。

正是:一人向隅,满坐不乐。

只因蔡京查这个官员姓名,直教天罡地煞临轸翼,猛将雄兵定楚郢。

毕竟蔡京查问那官员是谁?

且听下回分解。

水浒传·第九十四回·关胜义降三将李逵莽陷众人

〔施耐庵〕 〔明〕

话说宋江在盖州分定两队兵马人数,写成阄子,与卢俊义焚香祷告。

宋江拈起一个阄子看时,却是东路。

卢俊义阄得西路,是不必说。

只等雪净起程。

留下花荣、董平、施恩、杜兴,拨兵二万,镇守盖州。

到初六日吉期,宋江、卢俊义,准备起兵。

忽报盖州属县阳城、沁水两处军民,累被田虎残虐,不得已投顺。

今知天兵到来,军民擒缚阳城守将寇孚、沁水守将陈凯,解赴军前。

两县耆老,率领百姓,牵羊担酒,献纳城池。

宋先锋大喜,大加赏劳两处军民,给榜抚慰,复为良民。

宋先锋以寇孚、陈凯知天兵到此,不速来归顺,着即斩首祭旗,以儆贼人。

是日,两路大兵俱出北门。

花荣等置酒饯送。

宋江执杯对花荣道:“贤弟威镇贼军,堪为此城之保障。

今此城惟北面受敌,倘有贼兵,当设奇击之,以丧贼胆,则贼人不敢南窥矣。

”花荣等唯唯受命。

宋江又执杯对卢俊义道:“今日出兵,却得阳城、沁水献俘之喜。

二处既平,贤弟可以长驱直抵晋宁,早建大功,生擒贼首田虎,报效朝廷,同享富贵。

”卢俊义道:“赖兄长之威,两处不战而服。

既奉严令,敢不尽心殚力。

”宋江教萧让取前日照依许贯忠图画另写成的一轴,付与卢俊义收置备阅。

当下正先锋宋江,传令拨兵三队:林冲、索超、徐宁、张清领兵一万为前队:孙立、朱仝、燕顺、马麟、单廷珪、魏定国、汤隆、李云领兵一万为后队。

宋江与吴用统领其余将佐,领兵三万为中军。

三队共军兵五万,望东北进发。

副先锋卢俊义辞了宋江、花荣等,管领四下员将佐,军兵五万,望西北进征。

花荣、董平、施恩、杜兴,饯别宋江、卢俊义入城。

花荣传令地城北五里外,扎两个营寨。

施恩、杜兴各领兵五千,设强弓硬弩,并诸般火器,屯扎以当敌锋。

又于东西两路,设奇兵埋伏,不题,其高平自有史进、穆弘,陵川自有李应、柴进,卫州自有公孙一清、关胜、呼延灼,各各守御。

看官牢记话头。

且说宋先锋三队人马,离盖州行三十余里。

宋江在马上遥见前面有座山岭,多样时,方到山前。

却在马首之右。

宋江观看那山形势,比他山又是不同。

但见: 万叠流岚鳞密次,数峰连峙雁成行。

岭颠崖石如城郭,插天云木绕苍苍。

宋江正在观看山景,忽见李逵上前用手指道:“哥哥,此山光景,与前日梦中无异。

”宋江即唤降将耿恭问道:“你在此久,必知此山来历。

若依许贯忠图上,此山在州城东,当叫做天池岭。

”李逵道:“梦中那秀士正是说天池岭,我却忘了。

”耿恭道:“此山果是天池岭。

其颠石崖如城郭一般,昔人避兵之处。

近来土人说,此岭有灵异,夜间石崖中往往有红光照耀。

又有樵者到崖畔,有异香扑鼻。

”宋江听罢,便道:“如此却符合李逵的梦。

”是日,兵行六十里安营。

于路无话。

不则一日,来到壶关之南。

离关五里下寨。

那个壶关,原在山之东麓。

山形似壶,汉时始置关于此。

因此叫做壶关。

山东有抱犊山,与壶关山麓相连。

壶关正在两山之中。

离昭德城南八十余里,乃昭德之险隘。

上有田虎手下猛将八员,精兵三万镇守。

那八员猛将是谁?

山士奇,陆辉,史定,吴成,仲良,云宗武,伍肃,竺敬。

却说山士奇原是沁州富户子弟,膂力过人,好使枪。

因杀人惧罪,遂投田虎部下。

拒敌有功,伪受兵马都监之职。

惯使一条四十斤重浑铁棍,武艺精熟。

田虎闻朝廷差宋江等兵马前来,特差他到昭德,挑选精兵一万,协同陆辉等镇守壶关。

彼处一应调遣,俱得便宜行事,不必奏闻。

山士奇到壶关,知盖州失守,料宋兵必来取关,日日励兵秣马,准备迎敌。

忽报宋兵已到关南五里外扎营。

士奇整点马军一万,同史定、竺敬、仲良,随即披挂上马,领兵出关迎敌,与宋兵对阵。

两边列成阵势,用强弓硬弩射住阵脚。

两阵里花腔鼍鼓擂,杂采绣旗摇。

北阵门旗开处,一将立马当先。

看他怎生结束?

凤翅明盔稳戴,鱼鳞铠甲重披。

锦红袍上织花枝,狮蛮带琼瑶密砌。

纯钢铁棍紧挺,青毛鬃马频嘶。

壶关新到大将军,山都监士奇便是。

山士奇高叫:“水洼草寇,敢来侵犯我边疆!

”那边豹子头林冲,骤马出阵,喝道:“助虐匹夫!

天兵到来,兀是抗拒!

”拈矛纵马,直抢士奇。

二将抢到垓心,两军呐喊,二骑相攻,四条臂膊纵横,八只马蹄撩乱。

斗经五十余合,不分胜负。

林冲暗暗喝采。

竺敬见士奇不能取胜,拍马飞刀助战。

那边没羽箭张清,飞马接住。

四骑马在阵前两对儿厮杀。

张清与竺敬斗至二十余合,张清力怯,拍马便走。

竺敬骤马赶来。

张清带住花枪,向锦袋内取一石子,扭过身躯,觑定竺敬面门,一石子飞去,喝声道:“着!

”正中竺敬鼻凹,翻身落马,鲜血迸流。

张清回马拈枪来刺。

北阵里史定、仲良双出,死救得脱。

关上见打翻一将,恐士奇有失,遂鸣金收兵。

宋江亦令鸣金,收兵回寨。

与吴用商议道:“今日打翻一员贼将,少挫锐气。

我见山势险峻,关形壮固。

用何良策,可破此关?

”林冲道:“来日扣关搦战,一定要杀却那个贼将。

众兄弟迸力冲杀上去。

”吴用道:“将军不可造次。

孙武子云:'不可胜者,守也。

可胜者,攻也。

'谓敌未可胜,则我当自守。

待敌可胜,则攻之尔。

”宋江道:“军师之言甚善。

” 次日,林冲、张清来禀宋先锋,要领兵搦战。

宋江分付道:“纵使战胜,亦不得轻易上关。

”再令徐宁、索超,领兵接应。

当下林冲、张清,领五千军马,在关下摇旗擂鼓,辱骂搦战。

从辰至午,关上不见动静。

林冲与张清却待要回寨,猛听的关内一声炮响,关门开处,山士奇同伍肃、史定、吴成、仲良,领兵二万,冲杀下来。

林冲对张清道:“贼人乘我之疲,我等努力向前。

”后队索超、徐宁领兵一齐上前。

两边列阵,更不打话,寻对厮杀。

林冲斗伍肃。

士奇出马,张清拈梨花枪接住。

吴成、史定双出,索超挥斧跃马,力敌二将。

当下两军迭声呐喊。

七骑马在征尘影里,杀气丛中,灯影般捉对儿厮杀。

正斗到酣闹处,豹子头林冲大喝一声,只一矛将伍肃戳下马来。

吴成、史定两个战索超,兀是力怯,见那边伍肃落马,史定急卖个破绽,拍马望本阵奔去。

吴成见史定败阵,隔开斧要走,被索超挥斧砍为两段。

山士奇见折了二将,拨马回阵。

张清赶上,手起一石子,打着脑后头盔,铿然有声。

惊的士奇伏鞍而走。

仲良急领兵进关。

被林冲等驱兵冲杀过来,北军大败。

山士奇领兵乱撺入关,闭门不迭。

林冲等直杀至关下,被关上矢石打射下来,因此不能得人。

林冲左臂早中一矢。

收兵回寨。

宋江令安道全疗治林冲箭疮,幸的甲厚,不致伤重,不在话下。

且说山士奇进关,计点军士,折去二千余名,又折了二将。

对众商议。

一面差人往威胜晋王处说:“宋江等兵强将猛,难以抵敌,乞添差良将镇守,庶保无虞。

”一面密约抱犊山守将唐斌、文仲容、崔埜,领精兵悄地出抱犊之东,抄宋兵之后。

约定日期,放炮为号。

”我这里领兵出关,冲杀下来。

两路夹功,必获全胜。

”当下计议已定,坚守关隘,只等唐斌处消息不题。

再说宋先锋见壶关险阻,急切不能破。

相拒半月有余,正在帐中纳闷,忽报卫州关将军差人驰书到来,内有机密事情。

宋江与吴用连忙拆开观看。

书中说“抱犊山寨主唐斌,原是蒲东军官。

为人勇敢刚直,素与关某结义。

被势豪陷害。

唐斌忿怒,杀死仇家,官府追捕紧急。

那时自蒲东南下,欲投梁山,路经此山被劫。

当下唐斌与本山头目文仲容、崔埜争斗,文、崔二人都不能赢他。

因此请唐斌上山,让他为寨主。

旧年因田虎侵夺壶关,要他降顺。

唐斌本意不肯。

后见势孤,勉强降顺。

却只在本山住扎,为壶关掎角,以备南兵。

近闻关某镇守卫州,新岁元旦,唐斌单骑潜至卫州,诉说向来衷曲。

他久慕兄长忠义,今欲归顺天朝,投降兄长麾下,建功赎罪。

关某单骑同唐斌到抱犊山。

见文仲容、崔埜二人爽亮,毫无猥琐之态。

二人亦欲归顺,密约相机献关,以为进身之资。

”宋江详悉来书,与吴用计议,按兵不动,只看关内动静,然后策应。

却说山士奇差人密约唐斌,悄地出兵。

军人回报,目今月明如昼,待月晦进兵,务使敌人不觉为妙。

士奇道:“也见是是。

”一连过了十余日,宋军也不来攻打。

忽报唐斌领数骑从抱犊山侧驰至关内。

须臾,唐斌到关,参见山士奇。

唐斌道:“今夜三更,文仲容、崔埜领兵一万,潜出抱犊山之东。

人披软战,马摘銮铃,黎明必到宋兵寨后。

这里可速准备出关接应。

”士奇喜道:“两路夹击,宋兵必败。

”士奇置酒管待。

至暮,唐斌上关探望道:“奇怪!

星光下,却像关外有人哨探的。

”一头说,便向亲随军士箭壶中,取两枝箭,望关外射去。

也是此关合破,关外真个有几个军卒,奉宋先锋将令,在黑影里潜探关中消息。

唐斌那枝箭,可可地射着一个军卒右股。

但射的股肉疼痛,却似无箭镞的。

军士怪异。

取箭细看,原来有许多绢帛紧紧缠缚着箭镞。

军卒知有别情,飞奔至寨中报知宋先锋。

宋江在灯烛之下,拆开看时,内有蝇头细字几行,却是唐斌密约:“次日黎明献关。

有文仲容、崔埜领兵潜至先锋寨后。

只等炮响,关内杀出接应。

好时唐斌在彼,乘机夺关。

宋先锋乞速准备进关。

”宋江看罢,与吴用密议准备。

吴用道:“关将军料无差误。

然敌兵出我之后,不可不做准备。

当令孙立、朱仝、单廷珪、魏定国、燕顺领兵一万,卷旗息鼓,潜出寨后。

如遇文、崔二将兵到,勿令彼遽逼营寨。

直待我兵已得此关,听放轰天子母号炮,方可容他近前。

再令徐宁、索超,领兵五千,潜往寨东埋伏。

林冲、张清,领兵五千,潜往寨西埋伏。

只听寨内炮响,两路齐出接应,合兵冲杀上关。

万一我兵中彼奸计,即来救应。

”宋江道:“军师筹画甚善。

”当下依议传令,众将遵守,准备去了。

再说山士奇在关内得唐斌消息,专听宋兵寨后炮声。

候至天明,忽听得关南连珠炮响。

唐斌同士奇上关眺望,见宋军寨后尘起,旌旗错乱。

唐斌道:“此必文、崔二将兵到,可速出关接应。

”山士奇同史定领精兵一万先出关冲杀,令唐斌、陆辉领兵一万,随后策应。

却令竺敬、仲良住扎关上。

当下宋兵见关上冲出兵来,望后急退。

山士奇当先驱兵卷杀过来,猛听的一声炮响,宋兵左右撞出两彪军马,杀奔前来。

唐斌见宋兵两队杀出,急回马领兵,抢上关来,横矛立马于门外。

山士奇、史定正在分头厮杀,宋寨中又一声炮声,李逵、鲍旭、项充、李衮,领标枪牌手,滚杀过来。

士奇知有准备,急招兵回马上关。

关前一将立马,大叫道:“唐斌在此!

壶关已属宋朝。

山士奇可速下马投降。

”手起一矛,早把竺敬戳死。

山士奇大惊,罔知所措。

领数十骑,望西抵死冲突去了。

林冲、张清要夺关隘,也不来追赶,领兵杀上关来。

那时,李逵等步兵轻捷,已抢上关。

即放号炮,同唐斌赶杀把关军士,夺了壶关。

仲良被乱兵所杀。

关外史定,被徐宁搠翻。

北兵四散逃窜,弃下盔甲马匹无数,杀死二千余人,生擒五百余名。

降者甚众。

须臾,宋先锋等大兵,次第入关。

唐斌下马,拜见宋江道:“唐某犯罪,闻先锋仁义,那时欲奔投大寨。

只因无个门路,不获拜识尊颜。

今天假其便,使唐某得随鞭钉,实满平生之愿。

”说罢,又拜。

宋江答礼不迭,慌忙扶起道:“将军归顺朝廷,同宋某荡平叛逆。

宋某回朝保奏天子,自当优叙。

”次后孙立等众将,与同文仲容、崔埜领两路兵马,屯扎关外听令。

宋江传令,文、崔二将入关相见。

孙立等统领兵马,且屯扎关外。

文仲容、崔埜进关参拜宋先锋道:“文某、崔某有缘,得侍麾下,愿效犬马。

”宋江大喜道:“将军等同赚此关,功勋不小。

宋某于功续薄上,一一标记明白。

”即令设宴与唐斌等三人庆贺。

一面计点关内外军士,新降兵二万余人,获战马一千余匹。

众将都来献功。

宋先锋赏劳将佐军兵已毕,宋江问唐斌昭德城中兵将多寡。

唐斌道:“城内原有三万兵马。

山士奇选出一万守关。

今城中兵马,尚有二万,正偏将佐共十员,那十员乃是: 孙琪,叶声,金鼎,黄钺,冷宁,戴美,翁奎,杨春,牛庚,蔡泽。

” 唐斌又道:“田虎恃壶关为昭德屏障。

壶关已破,田虎失一臂矣。

唐某不才,愿为前部,去打昭德。

”当下陵川降将耿恭,愿同唐斌为前部。

宋江依允。

少顷,宋江对文仲容、崔埜道:“两位素居抱犊山,知彼情形,威风久著。

宋某欲令二位管令本部人马,仍往抱犊屯扎,以当一面。

待宋某打破昭德,那时请将军相会。

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文仲容、崔埜同声答道:“先锋之令,安敢不遵。

”当下酒罢,文、崔辞别宋先锋,往抱犊去了。

次日,宋先锋升帐,令戴宗往晋宁卢先锋处探听军情,速来回报。

戴宗遵令起程不题。

宋江与吴用计议,分拨军马,攻打昭德。

唐斌、耿恭领兵一万,攻打东门,索超、张清领兵一万,攻打南门。

却空着西门,防威胜救兵至,恐内外冲突不便。

又令李逵、鲍旭、项充、李衮,领步兵五百为游兵,往来接应。

令孙立、朱仝、燕顺,领兵进关,同樊瑞、马麟,管领兵马,镇守壶关。

分拨已定,宋先锋与吴学究统领其余将佐,拔寨起行。

离昭德城南十里下寨,不题。

话分两头,却说威胜伪省院官接得壶关守将山士奇及晋宁田彪告急申文,奏知田虎,说:“宋兵势大,壶关、晋宁两处危急。

”田虎升殿,与众人计议发兵救援。

只见班部中闪出一个人,首戴黄冠,身披鹤氅,上前奏道:“臣启大王,臣愿往壶关退敌。

”那人姓乔,单名个冽字。

其原先是陕西泾原人。

其母怀孕,梦豺入室,后化为鹿。

梦觉,产冽。

那乔冽入骨好使枪弄棒。

偶游崆峒山,遇异人传授幻术,能呼风唤雨,驾雾腾云。

也曾往九宫县二仙山访道。

罗真人不肯接见。

令道童传命对乔冽说:“你攻于外道,不悟玄微。

待你遇德魔降,然后见我。

”乔冽艴然而返。

自恃有术,游浪不羁。

因他多幻术,人都称他做幻魔君。

后来到安定州。

本州亢阳,五个月雨无涓滴。

州官出榜:“如有祈至雨泽者,给信赏钱三千贯。

”乔冽揭榜上坛,甘霖大澍。

州官见雨足,把这信赏钱不在意了。

也是乔冽合当有事,本处有个歪学究,姓何名才,与本州库吏最密,当下探知此事,他便撺掇库吏,把信赏钱大半孝顺州官,其余侵来入己。

何才与库吏借贷,也拈得些儿油水。

库吏却将三贯钱把与乔冽道:“你有恁般高术,要这钱也没用头。

我这里正项钱量,兀自起解不足,东那西撮。

你这项信赏钱,依着我,权且存置库内,日后要用,却来陆续支取。

”乔冽听了,大怒道:“信赏钱原是本州富户协助的,你如何恣意侵克?

库藏粮饷,都是民脂民膏,你只顾侵来肥己,买笑追欢,败坏了国家许多大事!

打死你这污滥腌臜,也与库藏除了一蠹!

”提起拳头,劈脸便打。

那库吏是酒色淘虚的人,更兼身体肥胖,未动手先是气喘,那里架隔得住。

当下被乔冽拳头脚踢,痛打一顿,狼狈而归。

卧床四五日,鸣呼哀哉,伤重而死。

库吏妻孥在本州投了状词。

州官也七分猜着,是因信赏钱弄出这事来。

押纸公文,差人勾捉凶身乔冽对问。

乔冽探知此事,连夜逃回泾原。

收拾同母离家,逃奔到威胜,更名改姓,扮做全真。

把冽字改做清字,起个法号,叫做道清。

未几,田虎作乱,知道清有术,勾引入夥,捏造妖言,逞弄幻术,煽惑愚民,助田虎侵夺州县。

田虎每事靠道清做主,伪封他做护国灵感真人、军师左丞相之职。

那时方才出姓。

因此都称他做国师乔道清。

当下乔道清启奏田虎,愿部领军马,往壶关拒敌。

田虎道:“国师恁般替寡人分忧!

”说还未毕,又见殿帅孙安,上前启奏:“臣愿领军马去援晋宁。

”田虎加封乔道清、孙安为征南大元帅,各拨兵马二万前去。

乔道清又奏道:“壶关危急,臣选轻骑,星驰往救。

”田虎大喜,令枢密院分拨兵将,随从乔道清、孙安进征。

枢密院得令,选将拨兵,交付二人。

乔道清、孙安即日整点军马起程。

那个孙安与乔道清同乡,他也是泾原人。

生的身长九尺,腰大八围,颇知韬略,膂力过人。

学得一身出色的好武艺,惯使两口镔铁剑。

后来为报父仇,杀死二人。

因官府追捕紧急,弃家逃走。

他素与乔道清交厚。

闻知乔道清在田虎手下,遂到威胜投诉乔道清。

道清荐与田虎,拒敌有功,伪受殿帅之职。

今日统领十员偏将,军马二万往救晋宁。

那十员偏将是谁?

乃是: 梅玉,秦英,金祯,陆清,毕胜,潘迅,杨芳,冯升,胡迈,陆芳。

那十员偏将,都伪授统制之职。

当下孙安辞别乔道清,统领军马,望晋宁进发,不题。

再说乔道清将二万军马,着团练聂新、冯玘统领,随后自己同四员偏将先行。

那四员?

雷震,倪麟,费珍,薛灿。

那四员偏将,都伪授总管之职。

随着乔道清,管领精兵二千,星夜望昭德进发。

不则一日,来到昭德城北十里外。

前骑探马来报:“昨日被宋兵打破壶关,目今分兵三路,攻打昭德城池。

”乔道清闻报,大怒道:“这厮们恁般无礼!

教他认俺的手段!

”领兵飞奔前来。

正遇唐斌、耿恭领兵攻打北门。

忽报西北上有二千余骑到来。

唐斌、耿恭列阵迎敌。

乔道清兵马已到。

两阵相对,旗鼓相望。

南北尚离一箭之地。

唐斌、耿恭看见北阵前四员将佐,簇拥着一个先生,立马于红罗宝盖下。

那先生怎生模样?

但见: 头戴紫金嵌宝鱼尾道冠,身穿皂沿边烈火锦鹤氅,腰系杂色采丝绦,足穿云头方赤舄。

仗一口锟铻铁古剑,坐一匹雪花银鬃马。

八字眉碧眼落腮胡。

四方口声与钟相似。

那先生马前皂旗上,金写两行十九个大字,乃是:“护国灵感真人军师左丞相征南在元帅乔。

”耿恭看罢,惊骇道:“这个人利害!

”两军未及交锋,恰遇李逵等五百游兵突至。

李逵便欲上前。

耿恭道:“此人是晋王手下第一个了得的,会行妖术,最是利害。

”李逵道:“俺抢上去砍了那撮鸟,却使什么鸟术!

”唐斌也说:“将军不可轻敌!

”李逵那里肯听,挥板斧冲杀上去。

鲍旭、项充、李衮恐李逵有失,领五百团牌标枪手,一齐滚杀过去。

那先生呵呵大笑,喝道:“这厮不得狂逞!

”不慌不忙,把那口宝剑望空一指,口中念念有词,喝声道:“疾!

”好好地白日青天,霎时黑雾漫漫,狂风飒飒,飞土扬尘。

更有一团黑气,把李逵等五百余人罩住,却似摄入黑漆皮袋内一般。

眼前并无一隙亮光,一毫也动掸不得。

耳畔但听的风雨之声,却不知身在何处。

任你英雄好汉,不能插翅飞腾。

你便火首金刚,怎逃地网天罗。

八臂那吒,难脱龙潭虎窟。

毕竟李逵等众人危困,生死如何?

且听下回分解。

水浒传·第九十三回·李逵梦闹天池宋江兵分两路

〔施耐庵〕 〔明〕

话说钮文忠见盖州已失,只得奔走出城,与同于玉麟、郭信、盛本、桑英保护而行,正撞着李逵、鲁智深,领步兵截住去路。

李逵高叫道:“俺奉宋先锋将令,等候你这夥败撮乌多时了!

”轮双斧杀来。

手起斧落,早把郭信、桑英砍翻。

钮文忠吓得魂不附体,措手不及,被鲁智深一禅杖,连盔带头,打得粉碎,撞下马去。

二百余人,杀个尽绝。

只被于玉麟、盛本,望刺斜里死命撞出去了。

鲁智深道:“留下那两个驴头罢!

等他去报信。

”仍割下三颗首级,夺得鞍马盔甲,一径进城献纳。

且说宋江大队人马入盖州城,便传下将令,先教救灭火焰,不许伤害居民。

众将都来献功。

宋先锋教军士将首级号令各门。

天明,出榜安抚百姓。

将三军人马,尽数收入盖州屯住。

赏劳三军诸将。

功绩簿上,标写石秀、时迁、解珍、解宝功次。

一面写表申奏朝廷,得了盖州。

尽将府库财帛金宝,解赴京师。

写书申呈宿太尉。

此时腊月将终。

宋江料理军务,不觉过了三四日,忽报张清病可,同安道全来参见听用。

宋江喜道:“甚好!

明日是宣和五年的元旦,却得聚首。

” 次日黎明,众将穿公服幞头,宋江率领众兄弟,望阙朝贺,行五拜三叩头礼已毕,卸下幞头公服,各穿红锦战袍。

九十二个头领,及新降将耿恭,齐齐整整,都来贺节,参拜宋江。

宋先锋大排筵席,庆贺宴赏。

众兄弟轮次与宋江称觞献寿。

酒至数巡,宋江对众将道:“赖众兄弟之力,国家复了三个城池。

又值元旦,相聚欢乐,实为罕有。

独是公孙胜、呼延灼、关胜,水军头领李俊等八员,及守陵川柴进、李应,守高平史进、穆弘,这十五兄弟,不在面前,甚是悒怏。

”当下便唤军中头目,领二百余名军役,各各另外赏劳。

教即日担送羊酒,分头去送到卫州、陵川、高平三处守城头领交纳,兼报捷音。

分付兀是未了,忽报三处守城头领,差人到此候贺。

都奉先锋将令,戎事在身,不能亲来拜贺。

宋江大喜道:“得此信息,就如见面一般。

”赏劳来人,陪众兄弟开怀畅饮,尽醉方休。

次日,宋先锋准备出东郊迎春。

因明日子时正四刻,又逢立春节候。

是夜刮起东北风,浓云密布,纷纷洋洋,降下一天大雪。

明日,众头领起来看时,但见: 纷纷柳絮,片片鹅毛。

空中白鹭群飞,江上素鸥翻覆。

飞来庭院,转旋作态因风。

映彻戈矛,灿烂增辉荷日。

千山玉砌,能令樵子怅迷踪。

万户银装,多少幽人成佳句。

正是:“尽道丰年好,丰年瑞若何?

边关多荷戟,宜瑞不宜多。

” 当下地文星萧让,对众头领说道:“这雪有数般名色:一片的是蜂儿,二片的是鹅毛,三片的是攒三,四片的是聚四,五片唤做梅花,六片唤做六出。

这雪本是阴气凝结,所以六出应着阴数。

到立春以后,都是梅花杂片,更无六出了。

今日虽已立春,尚在冬春之交,那雪片却是或五或六。

”乐和听了这几句议论,便走向檐前,把皂衣袖儿,承受那落下来的雪片看时,真个雪花六出,内一出尚未全去,还有些圭角,内中也有五出的了。

乐和连声叫道:“果然,果然!

”众人都拥上来看,却被李逵鼻中冲出一阵热气,把那雪花儿冲灭了。

众人都大笑。

却惊动了宋先锋,走出来问道:“众兄弟笑什么?

”众人说:“正看雪花,被黑旋风鼻气冲灭了。

”宋江也笑道:“我已分付置酒在宜春圃,与众兄弟赏玩则个。

” 原来这州治东,有个宜春圃,圃中有一座雨香亭,亭前颇有几株桧柏松梅。

当晚众头领在雨香亭,语笑喧哗,觥筹交错,不觉日暮,点上灯烛。

宋江酒酣,闲话中追论起昔日被难时,多亏了众兄弟。

”我本郓城小吏,身犯大罪,蒙众兄弟于千枪万刃之中,九死一生之内,屡次舍着性命,救出我来。

当江州与戴宗兄弟押赴市曹时,万分是个鬼。

到今日却得为国家臣子,与国家出力。

回思往日之事,真如梦中!

”宋江说到此处,不觉潸然泪下。

戴宗、花荣及同难的几个弟兄,听了这段话,也都吊下泪来。

李逵这时,多饮了几杯酒,酣醉上来。

一头与众人说着话,眼皮儿却渐渐合拢来,便用双臂衬着脸,已是睡去。

忽转念道:“外面雪兀是未止。

”心里想着,身体未常动掸,却像已走出亭子外的一般。

看外面时,又是奇怪:“原来无雪,只管在里面兀坐,待我到那厢去走一回。

”离了宜春圃,须臾,出了州城。

猛可想起:“阿也!

忘带了板斧。

”把手向腰间摸时,“原来插在这里。

”向前不分南北,莽莽撞撞的,不知行了多少路。

却见前面一座高山。

无移时,行到山前。

只见山凹里走出一个人来,头带折角头巾,身穿淡黄道袍,迎上前来笑道:“将军要闲步时,转过此山,是有得意处。

”李逵道:“大哥,这个山名,叫做什么?

”那秀士道:“此山唤做天池岭。

将军闲玩回来,仍到此处相会。

”李逵依着他,真个转过那山,忽见路傍有一所庄院。

只听的庄里大闹。

李逵闯将进去,却是十数个人,都执棍棒器械,在那里打桌击凳,把家火什物,打的粉碎。

内中一个大汉骂道:“老牛子!

快把女儿好好地送与我做浑家,万事干休!

若说半个不字,教你们都是个死!

”李逵从外人来,听了这几句说话,心如火炽,口似烟生,喝道:“你这夥乌汉,如何强要人家女儿!

”那夥人嚷道:“我们是要人女儿,干你屁事!

”李逵大怒,拔出板斧砍去。

好生作怪,却是不禁砍,只一斧,砍翻了两三个。

那几个要走,李逵赶上,一连六七斧,砍的七颠八倒,尸横满地。

单只走了一个,望外跑去了。

李逵抢到里面,只见两扇门儿紧紧地闭着。

李逵一脚踢开,见里面有个白须老儿,和一个老婆子在那里啼哭。

见李逵抢入来,叫道:“不好了,打进来了!

”李逵大叫道:“我是路见不平的。

前面那夥乌汉,被我都杀了。

你随我来看。

”那老儿战战兢兢的跟出来看了,反扯住李逵道:“虽是除了凶人,须连累我吃官司。

”李逵笑道:“你那老儿,也不晓得黑爷爷!

我是梁山泊黑旋风李逵,见今同宋公明哥哥奉诏征讨田虎。

他每见在城中吃酒。

我不耐烦,出来闲走。

莫说那几个乌汉,就是杀了几千,也打什么乌不紧!

”那老儿方才揩泪道:“恁般却是好也!

请将军到里面坐地。

”李逵走进去。

那边已摆上一桌子酒馔。

老儿扶李逵上面坐了,满满地筛一碗酒,双手捧过来道:“蒙将军救了女儿,满饮此盏。

”李逵接过来便吃。

老头儿又来劝。

一连吃了四五碗。

只见先前啼哭的老婆子,领了一个年少女子,上前叉手,双双地道了个万福。

婆子便道:“将军在宋先锋部下,又恁般奢遮,如不弃丑陋,情愿把小女配与将军。

”李逵听了这句话,跳将起来道:“这样腌臜歪货!

却才可是我要谋你的女儿,杀了这几个撮鸟。

快夹了鸟嘴,不要放那鸟屁!

”只一脚,把桌子踢翻,跑出门来。

只见那边一个彪形大汉,仗着一条朴刀,大踏步赶上来,大喝一声道:“兀那黑贼不要走!

却才这几个兄弟如何都把来杀了?

我们是要他家女儿,干你甚事!

”挺朴刀直抢上来。

李逵大怒,轮斧来迎,与那汉斗了二十余合。

那汉斗不过,隔开板斧,拖着朴刀,飞也似跑去。

李逵紧紧追赶。

赶过一个林子,猛见许多宫殿。

那汉奔至殿前,撇了朴刀,在人丛一混,不见了那汉。

只听得殿上喝道:“李逵不得无礼!

着他来见朝。

”李逵猛省道:“这是文德殿。

前日随宋哥哥在此见朝。

这是皇帝的所在。

”又听得殿上说道:“李逵快俯伏。

”李逵藏了板斧,上前观看。

只见皇帝远远的坐在殿上,许多官员排列殿前。

了逵端端正正朝上拜了三拜,心中想道:“阿也!

少了一拜!

”天子问道:“适才你为何杀了许多人?

”李逵跪着说道:“这厮门强要占人女儿,臣一时气忿,所以杀了。

”天子道:“李逵路见不平,剿除奸党,义勇可嘉,赦汝无罪。

敕汝做了值殿将军。

”李逵心中喜欢道:“原来皇帝恁般明白。

”一因磕了十数个头,便起身立于殿下。

无移时,只见蔡京、童贯、杨戩、高俅四个,一班儿跪下,俯伏奏道:“今有宋江统领兵马,征讨田虎,逗遛不进,终日饮洒。

伏乞皇上治罪。

”李逵听了这句话,那把无明火高举三千丈,按纳不住,掿两斧抢上前,一斧一个,劈下头来。

大叫道:“皇帝!

你不要听那贼臣的说话!

我宋哥哥连破了三个城池,见今屯兵盖州,就要出兵,如何恁般欺诳!

”众文武见杀了四个大臣,都要来捉李逵。

李逵掿两斧叫道:“敢来捉我,把那四个做样!

”众人因此不敢动手。

李逵大笑道:“快当!

快当!

那四个贼臣,今日才得了当!

我去报与宋哥哥知道。

”大踏步离了宫殿。

猛可的又见一座山。

看那山时,却是适才遇见秀士的所在。

那秀士兀是立在山坡前,又迎将上来,笑道:“将军此游得意否?

”李逵道:“好教大哥得知,适才被俺杀了四个贼臣。

”那秀士笑道:“原来如此。

我原在汾、沁之间,近日偶游于此,知将军等心存忠义。

我还有紧要说话与将军说。

目今宋先锋征讨田虎,我有十字要诀,可擒田虎。

将军须牢牢记着,传与宋先锋知道。

”便对了逵念道:“要夷田虎族,须谐琼矢镞。

”一连念了五六遍。

李逵听他说得有理,便依着他温念这十个字。

那秀士又向树林中指道:“那边有一个年老的婆婆在林中坐地。

”李逵才转身看时,已不见了那个秀士。

李逵道:“他恁地去得快!

我且到林子里去看是什么人。

”抢入林子来,果然有个婆子坐着。

李逵近前看时,却原来是铁牛的老娘,呆呆地闭着眼,坐在青石上。

李逵向前抱住道:“娘呀!

你一向在那里吃苦?

铁牛只道被虎吃了,今日却在这里!

”娘道:“吾儿,我原不曾被虎吃。

”李逵哭着说道:“铁牛今日受了招安,真个做了官。

宋哥哥大兵见屯扎城中。

铁牛背娘到城中去。

”正在那里说,猛可的一声响亮,林子里跳出一个斑斓猛虎,吼了一声,把尾一剪,向前直扑下来。

慌的李逵掿板斧,望虎砍去,用力太猛了,双斧劈个空,一交扑去,却扑在宜春圃雨香亭酒桌上。

宋江与众兄弟追论往日之事,正说到浓深处。

初时见李逵伏在桌上打盹,也不在意。

猛可听的一声响,却是李逵睡中双手把桌子一拍,碗碟掀翻,溅了两袖羹汁,口里兀是嚷道:“娘,大虫走了!

”睁开两眼看时,灯烛辉煌,众兄弟团团坐着,还在那里吃酒。

李逵道:“啐!

原来是梦,却也快当!

”众人都笑道:“什么梦?

”恁般得意!

”李逵先说:“梦见我的老娘,原不曾死。

正好说话,却被大虫打断。

”众人都叹息。

李逵再说到杀却奸徒踢翻桌子,那边鲁智深、武松、石秀听了,都拍手道:“快当!

”李逵笑道:“还有快当的哩。

”又说到杀了蔡京、童贯、杨戩、高俅四个贼臣。

众人拍着手,齐声大叫道:“快当,快当!

如此也不枉了做梦!

”宋江道:“众兄弟禁声!

这是梦中说话,什么要紧!

”李逵正说到兴浓处,揎拳裸袖的说道:“打什么乌不紧!

真个一生不曾做恁般快畅的事!

还有一椿奇异:梦一个秀士,对我说什么:'要夷田虎族,须谐琼矢镞。

'他说这十个字,乃是破田虎的要诀,教我牢牢记着,传与宋先锋。

”宋江、吴用都详解不出。

当有安道全听的“琼矢镞”三字,正欲启齿说话,张清以目视之。

安道全微笑,遂不开口。

吴用道:“此梦颇异,雪霁便可进兵。

”当下酒散歇息,一宿无话。

次日雪霁,宋江升帐,与卢俊义、吴学究计议,兵分两路,东西进征。

东一路渡壶关,取昭德,繇潞城、榆社,直抵贼巢之后,却从大谷到临县,会兵合剿。

西一路取晋宁,出霍山,取汾阳,繇介休、平遥、祁县,直抵威胜之西北,合兵临县,取威胜,擒田虎。

当下分拨两路将佐。

正先锋宋江,管领正偏将佐四十七员:军师吴用,林冲,索超,徐宁,孙立,张清,戴宗,朱仝,樊瑞,李逵,鲁智深,武松,鲍旭,项充,李衮,单廷珪,魏定国,马麟,燕顺,解珍,解宝,宋清,王英,扈三娘,孙新,顾大嫂,凌振,汤隆,李云,刘唐,燕青,孟康,王定六,蔡福,蔡庆,朱贵,裴宣,萧让,蒋敬,乐和,金大坚,安道全,郁保四,皇甫端,侯健,段景住,时迁,河北降将耿恭。

副先锋卢俊义,带领正偏将佐四十员:军师朱武,秦明,杨志,黄信,欧鹏邓飞,雷横,吕方,郭盛,宣赞,郝思文,韩滔,彭玘,穆春,焦挺,郑天寿,杨雄,石秀邹渊,邹润,张清,孙二娘,李立,陈达,杨春,李忠,孔明,孔亮,杨林,周通,石勇,杜迁,宋万,丁得孙,龚旺,陶宗旺,曹正,薛永,朱富,白胜。

宋江分派已定,再与卢俊义商议道:“今从此处分兵,东西征剿,不知贤弟兵取何处?

”卢俊义道:“主兵遣将,听从哥哥严令,安敢拣择?

”宋江道:“虽然如此,试看天命。

两队分定人数,写成阄子,各拈一处。

”当下裴宣写成东西两处阄子。

宋江、卢俊义,焚香祷告。

宋江拈起一阄。

只因宋江拈起这个阄来,直教:三军队里,再添几个英雄猛将。

五龙山前,显出一段奇闻异术。

毕竟宋先锋拈着那一处?

且听下回分解。

水浒传·第九十二回·振军威小李广神箭打盖郡智多星密筹

〔施耐庵〕 〔明〕

话说宋江统领军兵人马,分五队进发,来打盖州。

盖州哨探军人,探听的实,飞报人城来。

城中守将钮文忠,原是绿林中出身,江湖上打劫的金银财物,尽行资助田虎,同谋造反,占据宋朝州郡,因此官封枢密使之职。

惯使一把三尖两刃刀,武艺出众。

部下管领着猛将四员,名号四威将,协同镇守盖州。

那四员?

猊威将方琼,貔威将安士荣,彪威将褚亨,态威将于玉麟。

这四威将手下,各有偏将四员,共偏将一十六员。

乃是: 杨端,郭信,苏吉,张翔,方顺,沈安,卢元,王吉,石敬,秦升,莫真,盛本,赫仁,曹洪,石逊,桑英。

钮文忠同正偏将佐,统领着三万北兵,据守盖州。

近闻陵川、高平失守,一面准备迎敌官军,一面甲文去威胜、晋宁两处,告急求救。

当下闻报,即遣正将方琼,偏将杨端、郭信、苏吉、张翔,领兵五千,出城迎敌。

临行,钮文忠道:“将军在意!

我随后领兵接应。

”方琼道:“不消枢密分付。

那两处城池,非缘力不能敌,都中了他诡计。

方某今日不杀他几个,誓不回城!

” 当下各各披挂上马,领兵出东门,杀奔前来。

宋兵前队迎着,摆开阵势,战鼓喧天。

北阵里门旗开处,方琼出马当先,四员偏将簇拥在左右。

那方琼头戴卷云冠,披挂龙鳞甲,身穿绿锦袍,腰系狮蛮带,足穿抹绿靴,左挂弓,右悬箭,跨一匹黄鬃马,燃一条浑铁枪,高叫道:“水洼草寇,怎敢用诡计赚我城池!

”宋阵中孙立喝道:“助逆反贼!

今天兵到来,尚不知死!

”拍马直抢方琼。

二将在征尘影里,杀气业中,斗过三十余合,方琼渐渐力怯。

北军阵中张翔,见方琼斗不过防立,他便拈起弓,搭上箭,把马挨出阵前,向孙立飕的一箭。

孙立早已看见,把马头一提,正射中马眼。

那马直立起来。

孙立跳在一边,拈着枪便来步斗。

那马负痛,望北跑了十数步便倒。

张翔见射不倒孙立,飞马提刀,又来助战。

却得秦明接住厮杀。

孙立欲归阵换马,被方琼一条枪不离左右的绞住,不能脱身。

那边恼犯了神臂将花荣,骂道:“贼将怎敢放暗箭!

教他认我一箭。

”口里说着,手里的弓已开得满满地,觑定方琼较亲,飕的只一箭,正中方琼面门,翻身落马。

孙立赶上,一枪结果。

急回本阵,换马去了。

张翔与秦明厮杀,秦明那条棍不离张翔的顶门上下。

张翔只办得架隔遮拦。

又见方琼落马,心中惧怯,渐渐输将下来。

北阵里郭信,拍马拈枪,来助张翔。

秦明力敌二将,全无惧怯。

三匹马丁字儿摆开在阵前厮杀。

花荣再取第二枝箭,搭上弦,望张翔后心,觑得亲切,弓开满月,箭发流星,飕的又一箭,喝声道:“认箭!

”正中张翔后心,射个透明,那枝箭直透前胸而出。

头盔倒挂,两脚蹬空,扑通的撞下马来。

郭信见张翔中箭,卖个破绽,拨马望本阵便走。

秦明紧紧赶去。

此时孙立已换马出阵,同花荣、索超,招兵卷杀过来。

北兵大乱。

那边杨端、郭信、苏吉,抵当不住,望后急退。

猛听的北兵后面,喊声大振。

却是钮文忠恐方琼有失,令安士荣、于玉麟,各领五千军马,分两路合杀拢来。

这里花荣等四将,急分兵抵敌。

却被那杨端、郭信、苏吉,勒转兵马,回身杀来。

当不得三面夹攻,花荣等四将夺力冲突,看看围在垓心。

又听的东边喊杀连天,北军大乱。

左是董平等七将,右是黄信等七将,两翼兵马,一齐冲杀过来。

北兵大败,杀死者甚多。

安士荣、于玉麟等,领兵急拥进城,闭了城门。

宋兵追至城下。

城上擂木炮石,打将下来。

宋兵方退。

须臾,宋先锋等大兵都到,离城五里屯扎。

宋江升帐,教萧让标写花荣头功。

忽然起一阵怪风,飞土扬尘,从西过东,把旗帜都摇撼的歪邪。

吴用道:“这阵风,今夜必主贼兵劫寨。

可速准备。

”宋江道:“这阵风真个不比寻常。

”便令欧鹏、邓飞、燕顺、马麟,领三行兵,于寨左埋伏。

王英、陈达、杨春、李忠,领三千兵,于寨右埋伏。

鲁智深、武松、李逵、鲍旭、项充、李衮,领步兵五百,于寨中埋伏。

炮响为号,一齐杀出。

分拨已了,宋江与吴用秉烛谈兵。

且说钮文忠见折了二将,计点军士,折去二千余名。

正在帐中纳闷,当有貔威将安士荣献计道:“恩相放心!

宋江这夥,连赢了几阵,已是志骄气满,必无准备。

今夜安某领一支兵去劫寨,可获全胜,以报今日之仇。

”钮枢密道:“将军若去,我当亲自领兵接应。

却令于、褚二将军坚守城池。

”安士荣大喜道:“若得恩相亲征,必擒宋江。

”计议已定,至二更时分,士荣同偏将沈安、卢元、玉吉、石敬,统领五千军马,人披软战,马摘鸾铃,出的城来,衔枚疾走。

直至宋兵寨前,发声喊,一拥杀入寨来。

只见寨门大开,寨中灯烛辉煌。

安士荣情知中计,急退不迭。

宋寨中一声炮响,左有燕顺等四将,右有王英等四将,一齐奔杀拢来。

寨内李逵等六将,领蛮牌步兵,滚杀出寨来。

北军大败,四散逃命。

沈安被武松一戒刀砍死。

王吉被王英杀死。

宋兵把安士荣、卢元、石敬人马,围在垓心。

看看危急。

却得钮文忠同偏将曹洪、石逊领兵救应。

混杀一场,各自收兵。

次日,钮文忠计点军士,折去千余。

又折了沈安、王吉二将。

石逊身带重伤,命在呼吸。

正忧闷间,忽报威胜有使命,擎赍令旨到来。

钮文忠连忙上马出北门迎接。

使臣进城,宣读令旨,说:“近来司天监夜观天象,有罡星入犯晋地分野。

务宜坚守城池,不得有误。

”钮文忠诉说:“宋朝差宋江等兵马,前来厮杀。

连破两个城池。

宋兵已到这里。

昨日厮杀,又折了正偏将佐五员。

若得救兵早到,方保无虞。

”使臣道:“在下离威胜时,尚未有这个消息。

行至中路,始听的传说,宋朝遣兵到俺这里。

”钮文忠设宴管待,馈送礼物。

一面准备擂木炮石,强弓硬弩,火箭火器,坚守城池,以待救兵,不在话下。

再说燕顺、王英等众将,杀散劫寨贼兵,得胜回寨。

次日,宋江传令,修治轒輼器械,准备攻城。

令林冲、索超、宣赞、郝思文领兵一万,攻打东门。

徐宁、秦明、韩滔、彭玘领兵一万,攻打南门。

董平、杨志、单廷珪、魏定国领兵一万,攻打西门。

却空着北门。

恐有救兵到来,城内冲突,两路受敌。

却令史进、朱仝、穆弘、马麟领兵五千,于城东北高冈下埋伏。

黄信、孙立、欧鹏、邓飞领兵五千,于城西北密林里埋伏。

倘贼人调遣救兵至,两路夹击。

令花荣、王英、张青、孙新、李立,领马兵一千为游骑,往来四门探听。

李逵、鲍旭、项充、李衮、刘唐、雷横,领步兵三百,与花荣等互相策应。

分拨已定,众将遵令去了。

宋江与卢俊议、吴用等正偏将佐,移扎营寨城东一里外。

令李云、汤隆,督修云梯飞楼,推赴各营驾用。

却说林冲等四将,在东城建竖云梯飞楼,逼近城垣。

令轻捷军士上飞楼,攀援欲上。

下面呐喊助威。

怎禁的城内火箭,如飞蝗般射出来。

军士躲避不迭。

无移时,那飞楼已被烧毁吻剌喇倾折下来。

军士跌死了五六名,重伤者十数名。

西南二处攻打,亦被火箭火炮伤损军士。

为是一连六七日,攻打不下。

宋江见攻城不克,同卢俊义、吴用亲到南门城下,催督攻城。

只见花荣等五将,领游骑从西哨探过东来。

城楼上于玉麟同偏将杨端、郭信,监督军士守御。

杨端望见花荣渐近城楼,便道:“前日被他一连伤了二将,今日与他报仇则个。

”急拈起弓,搭上箭,望着花荣前心飕的一箭射来。

花荣听的弓弦响,把身望后一倒,那枝箭却好射到,顺手只一绰,绰了那枝箭,咬在口里。

起身把枪带在了事环上,左手拈弓,右手就取那枝箭,搭上弦,觑定杨端较亲,只一箭正中杨端咽喉,扑通的望后便倒。

花荣大叫:“鼠辈怎敢放冷箭!

教你一个个都死!

”把右手去取箭,却待要再射时,只听的城楼上发声喊,那几个军士一齐都滚下楼去。

于玉麟、郭信吓的面如土色,躲避不迭。

花荣冷笑道:“今日认的神箭将军了!

”宋江、卢俊义喝采不已。

吴用道:“兄长,我等却好同花将军去看视城垣形势。

”花荣等拥护着宋江、卢俊义、吴用,绕城周匝,看了一遍。

宋江、卢俊议、吴用回到寨中。

吴用唤临川降将耿恭,问盖州城中路径。

孙恭道:“钮文忠将旧州治做帅府,当城之中。

城北有几个庙宇。

空处却都是草场。

”吴用听罢,对宋江计议。

便唤时迁、石秀近前,密语道:“如此依计,往花荣军前,密传将令,相机行事。

”再唤凌振、解珍、解宝,领二百名军士,携带轰天子母大小号炮,如此前去。

教鲁智深、武松带领金鼓手三百名,刘唐、杨雄、郁保四、段景住,每人带领二百名军士,各备火把,往东南西北,依计而行。

又令戴宗往东西南三营,密传号令。

只看城中火起,迸力攻城。

分拨已定,众头领遵令去了。

且说钮文忠日夜指望救兵,毫无消耗,十分忧闷。

添拨军士,搬运木石,上城坚守。

至夜黄昏时分,猛听的北门外喊声振天,鼓角齐鸣。

钮文忠驰往北门,上城眺望时,喊声金鼓都息了,却不知何处兵马。

正疑虑间,城南喊声又起,金鼓振天。

钮文忠令于玉麟紧守北门,自己急驰至南城看时,喊声已息,金鼓也不鸣了。

钮文忠眺望多时,唯听的宋军南营里隐隐更鼓之声,静悄悄地火光儿也没半点。

徐徐下城,欲到帅府前点视,猛听的东门外连珠炮响,城西呐喊,擂鼓喧天价起。

钮文忠东奔西逐,直闹到天明。

宋兵又来攻城。

至夜方退。

是夜,二鼓时分,又听的鼓角喊声。

钮文忠道:“这厮是疑兵之计,不要采他。

俺这里只坚守城池,看他怎地!

”忽报东门火光烛天,火把不计其数飞楼云梯,逼近城来。

钮文忠闻报,驰往东城,同褚亨、石敬、秦升,督军士用火箭炮石,正在打射。

猛可的一声火炮,响振山谷,把城楼也振动。

城内军民,十分惊恐。

如是的蒿恼了两夜。

天明,又来攻城。

军士时刻不得合眼。

钮文忠也时刻在城巡视。

忽望见西北上旌旗蔽日遮天,望东南而来。

宋兵中十数骑哨马,飞也似投大寨去了。

钮文忠料是救兵,遣于玉麟准备出城接应。

却说西北上那支军马,乃是晋宁守将田虎的兄弟三大王田彪,接了盖州救救文书,便遣部下猛将凤翔王远,领兵二万,前来救援。

已过阳城,望盖州进发,离城尚有十余里,猛听的一声炮响,东西高冈下密林中,飞出两彪军来,却是史进、朱仝、穆弘、马麟、黄信、孙立、欧鹏、邓飞八员猛将,一万雄兵,卷杀过来。

晋宁兵虽是二万,远来劳困,怎当得这里埋伏了十余日,养成精锐,两路夹攻。

晋宁军大败,弃下金鼓旗枪,盔甲马匹无数。

军士杀死大半。

凤翔王远,脱逃性命,领了败残头目士卒,仍回晋宁去了。

不题。

再说钮文忠见两军截住厮杀,急遣于玉麟领兵开北门杀出接应。

那北门却是无兵攻打。

于玉麟领兵出城,才过吊桥,正遇着花荣游骑,从西而来。

北军大叫:“神箭将军来了!

”慌的急退不迭,一拥乱抢进城去。

于玉麟已是在南城吓破了胆,那里敢来交战,也跑进城去。

花荣等冲过来,杀死二十余人,不去赶杀,让他进城。

城中急急闭门。

那时石秀、时迁,穿了北军号衣,已浑入城。

时迁、石秀,进的城门,趁闹哄里,溜进小巷。

转过那条巷,却有一个神祠,版额上写道:“当境土地神祠。

”时迁、石秀踅进祠来,见一个道人在东壁下向火。

那道人看见两个军土进祠来,便道:“长官,外面消息如何?

”军人道:“适才俺每被于将军点去厮杀,却撞着了那神箭将军,于将军也不敢与他交锋。

俺每乱抢进城,却被俺趁闹,闪到这里。

”便向身边,取出两块散碎银,递与道人,说:“你有藏下的酒,胡乱把两碗我每吃。

其实寒冷。

”那人笑将起来,道:“长官,你也不知!

这几日军情紧急,神道的香火也一些没有,那讨半滴酒来!

”便把银递还时迁。

石秀推住他的手道:“这点儿你且收着,却再理会。

我每连日守城辛苦,时刻不得合眼,今夜权在这里睡了,明早便去。

”那道人摇着手道:“二位长官莫怪!

钮将军军令严紧,少顷便来查看。

我若留二位在此,都不能个干净。

”时迁道:“恁般说,且再处。

”石秀便挨在道人身边,也去向火。

时迁张望前后无人,对石秀丢个眼色。

石秀暗地取出佩刀。

那道人只顾向火,被石秀从背后槅察的一刀,割下头来,便把祠门拴了。

此时已是酉牌时分,时迁转过神厨,后壁却有门户。

户外小小一个天井,屋檐下堆积两堆儿乱草。

时迁、石秀,搬将出来,遮盖了道人尸首。

开了祠门,从后面天井中,爬上屋去。

两个伏在脊下,仰看天边,明朗朗地现出数十个星来。

时迁、石秀挨了一回,再溜下屋来,到祠外探看,并无一个人来往。

两个再踅几步,左右张望。

邻近虽有几家居民,都静悄悄地闭着门,隐隐有哭泣之声。

时迁再踅向南去,转过一带土墙,却是偌大一块空地,上面有数十堆柴草。

时迁暗想道:“这是草料场,如何无军人看守?

”原来城中将士,只顾城上御敌,却无暇到此处点视。

那看守军人听的宋军杀散救兵,料城中已不济事,各顾性命,预先藏匿去了。

时迁、石秀复身到神祠里,取了火种,把道人尸首上乱草点着。

却溜到草场内,两个分投去,一连上六七处。

少顷,草场内烘烘火起,烈焰冲天。

那神祠内也烧将起来。

草场西侧一个居民,听的火起,打着火把出来探听。

时迁抢过来,劈手夺了火把。

石秀道:“待我每去报钮元帅。

”居民见两个是军士,那敢与他别拗。

时迁执着火把,同石秀一径望南跑去,口里嚷着报元帅。

见居民房屋下得手的所在,又上两把火。

却丢下火把,踅过一边。

两个脱下北军号衣,躲在僻静处。

城中见四五路火起,一时鼎沸起来。

钮文忠见草场火起,急领军士驰往救火。

城外见城内火起,知是时迁、石秀内应,迸力攻打。

宋江同吴用带领解珍、解宝,驰至城南。

吴用道:“我前日见那边城垣稍低。

”便令秦明等把飞楼逼近城垣。

吴用对解珍、解宝道:“贼人丧胆,军士已罢。

兄弟努力上城。

”解珍带朴刀,上飞楼,攀女墙,一跃而上。

随后解宝也奋跃上去。

两个发声喊,抢下女墙,挥刀乱砍。

城上军士,本是困顿惊恐,又见解珍、解宝十分凶猛,都乱窜滚下城去。

褚亨见二人上城,挺枪来斗了十数合,被解宝一朴刀搠翻。

解珍赶上,剁下头来。

此时宋兵从飞楼攀援上城,已有百十余人。

解珍、解宝当先,一齐抢杀下城,大叫道:“上前的剁做肉泥。

”众人杀死石敬、秦升,砍翻把门军士,夺了城门,放下吊桥。

徐宁等众将,领兵拥入。

徐宁同韩滔领兵杀奔东门。

安士荣抵敌不住,被徐宁戳死。

夺门放林冲等众将入城。

秦明同彭玘领兵抢夺西门,放董平等入城。

莫真、赫仁、曹洪,被乱兵所杀。

杀的尸横市井,血满街衢。

钮文忠见城门已都被夺了,只得上马,弃了城池,同于玉麟领二百余人,出北门便走。

未及一里,黑暗里突出黑旋风李逵,花和尚鲁智深,一个猛将军,一个莽和尚,拦住去路。

正是:天罗密布难移步,地网高张怎脱身!

毕竟钮文忠、于玉麟性命如何?

再听下回分解。

水浒传·第九十一回·宋公明兵渡黄河卢俊义赚城黑夜

〔施耐庵〕 〔明〕

话说戴宗、石秀见那汉像个公人打扮,又见他慌慌张张。

戴宗问道:“端的是什么公干?

”那汉放下筋,抹抹嘴,对戴宗道:“河北田虎作乱,你也知道么?

”戴宗道:“俺每也知一二。

”那汉道:“田虎那厮侵州夺县,官兵不能抵敌。

近日打破盖州,早晚便要攻打卫州。

城中百姓,日夜惊恐。

城外居民,四散的逃窜。

因此本府差俺到省院投告急公文的。

”说罢,便起身,背了包裹,托着伞棒,急急算还酒钱,出门叹口气道:“真个是官差不自繇!

俺们的老小都在城中。

皇天!

只愿早早发救兵便好!

”拽开步,望京城赶去了。

戴宗、石秀得了这个消息,也算还酒钱,离了酒店。

回到营中,见宋先锋报知此事。

宋江与吴用商议道:“我等诸将,闲居在此,甚是不宜。

不若奏闻天子,我等情愿起兵前去征进。

”吴用道:“此事须得宿太尉保奏方可。

”当时会集诸将商议,尽皆欢喜。

次日,宋江穿了公服,引十数骑入城,直至太尉府前下马。

正值太尉在府,令人传报。

太尉知道,忙教请进。

宋江到堂上再拜起居。

宿太尉道:“将军何事光降?

”宋江道:“上告恩相:宋某听得河北田虎造反,占据州郡,擅改年号,侵至盖州,早晚来打卫州。

宋江等人马久闲,某等情愿部领兵马,前去征剿,尽忠报国。

望恩相保奏则个。

”宿太尉听了,大喜道:“将军等如此忠义,肯替国家出力,宿某当一力保奏。

”宋江谢道:“宋某等屡蒙太尉厚恩,虽铭心镂骨,不能补报。

”宿太尉又令置酒相待。

至晚,宋江回营,与众头领说知。

却说宿太尉次日早朝入内,见天子在披香殿,省院官正奏:“河北田虎造反,占据五府五十六县,改年建号,自霸称王。

目今打破陵川,怀州震邻,申文告急。

”天子大惊,向百官文武问道:“卿等谁与寡人出力,剿灭此寇?

”只见班部丛中,闪出宿太尉,执简当胸,俯伏启奏道:“臣闻田虎斩木揭竿之势,今已燎原,非猛将雄兵,难以剿灭。

今有破辽得胜宋先锋,屯兵城外。

乞陛下降敕,遣这枝军马前去征剿,必成大功。

”天子大喜,即命省院官奉旨出城,宣取宋江、卢俊义,直到披香殿下,朝见天子。

拜舞已毕,玉音道:“朕知卿等英雄忠义。

今敕卿等征讨河北,卿等勿辞劳苦,早奏凯歌而回。

朕当优擢。

”宋江、卢俊义叩头奏道:“臣等蒙圣恩委任,敢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天子龙颜欣悦,降敕封宋江为平北正先锋,卢俊义为副先锋。

各赐御酒、金带、锦袍、金甲、采段。

其余正偏将佐,各赐段疋银两。

待奏荡平,论功升赏,加封官爵。

三军头目,给赐银两,都就于内府关支。

限定日期,出师起行。

宋江、卢俊义再拜谢恩,领旨辞朝,上马回营,升帐而坐。

当时会集诸将,尽教收拾鞍马衣甲,准备起身,征讨田虎。

次日,于内府关到赏赐段疋银两,分俵诸将,给散三军头目。

宋江与吴用计议,着令水军头领整顿战船先进,自汴河入黄河,至原武县界,等候大军到来,接济渡河。

传令与马军头领,整顿马匹,水陆并进,船骑同行,准备出师。

且说河北田虎这厮,是威胜州沁源县一个猎户,有膂力,熟武艺,专一交结恶少。

本处万山环列,易于哨聚。

又值水旱频仍,民穷财尽,人心思乱。

田虎乘机,纠集亡命,捏造妖言,煽惑愚民。

初时掳掠些财物,后来侵州夺县。

官兵不敢当其锋。

说话的,田虎不过一个猎户,为何就这般猖獗?

看官听着:却因那时文官要钱,武将怕死。

各州县虽有官兵防御,都是老弱虚冒。

或一名吃两三名的兵饷,或势要人家闲着的伴当,出了十数两顶首,也买一名充当,落得关支些粮饷使用。

到得点名操练,却去雇人答应。

上下相蒙,牢不可破。

国家费尽金钱,竟无一毫实用。

到那临阵时节,却不知厮杀,横的竖的,一见前面尘起炮响,只恨爷娘少生了两只脚。

当时也有几个军官,引了些兵马,前去追剿田虎,那里敢上前。

只是尾其后,东奔西逐,虚张声势。

甚至杀良冒功。

百姓愈加怨恨,反去从贼,以避官兵。

所以被他占去了五州五十六县。

那五州?

一是威胜,即今时沁州。

二是汾阳,即今时汾州。

三是昭德,即今时潞安。

四是晋宁,即今时平阳。

五是盖州,即今时泽州。

那五十六县,都是这五州管下的属县。

田虎就汾阳起造宫殿,伪设文武官僚,内相外将,独霸一方,称为晋王。

兵精将猛,山川险峻。

目今分兵两路,前来侵犯。

再说宋江选日出师,相辞了省院诸官。

当有宿太尉亲来送行。

赵安抚遵旨,至营前赏劳三军。

宋江、卢俊义谢了宿太尉、赵枢密,兵分三队而进。

令五虎八骠骑为前部。

五虎将五员: 大刀关胜,豹子头林冲,霹雳火秦明,双鞭将呼延灼,双枪将董平。

八骠骑八员: 小李广花荣,金枪手徐宁,青面兽杨志,急先锋索超,没羽箭张清,美髯公朱仝,九纹龙史进,没遮拦穆私。

令十六彪将为后队。

小彪将十六员: 镇三山黄信,病尉迟孙立,丑郡马宣赞,井木犴郝思文,百胜将韩滔,天目将彭玘,圣水将军单廷珪,神火将魏定国,摩云金翅欧鹏,火眼狻猊邓飞,锦毛虎燕顺,铁笛仙马麟,跳涧虎陈达,白花蛇杨春,锦豹子杨林,小霸王周通。

宋江、卢俊义、吴用、公孙胜,及其余将佐,马步头领,统领中军。

当日三声号炮,金鼓乐器齐鸣,离了陈桥驿,望东北进发。

宋江号令严明,行伍整肃,所过地方,秋毫无犯,是不必说。

兵至原武县界,县官出郊迎接。

前部哨报:“水军头领船只,已在河滨,等候渡河。

”宋江传令,李俊等领水兵六百,分为两哨,分哨左右。

再拘聚些当地船只,装载马匹车仗。

宋江等大兵,次第渡过黄河北岸。

便令李俊等统领战船,前至卫州卫河齐取。

宋江兵马前部,行至卫州屯扎。

当时有卫州官员,置筵设席,等接宋先锋到来,请进城中管待,诉说:“田虎贼兵浩大,不可轻敌。

泽州是田虎手下伪枢密钮文忠镇守,差部下张翔、王吉,领兵一万,来攻本州所属辉县。

沈安、秦升,领兵一万,来打怀州属县武涉。

求先锋速行解救则个!

”宋江听罢,回营与吴用商议,发兵前去救应。

吴用道:“陵川乃盖州之要地,不若竟领兵去打陵川,则两县之围自解。

”当下卢俊义道:“小弟不才,愿领兵去取陵川。

”宋江大喜,拨卢俊义马军一万,步兵五百。

马军头领乃是花荣、秦明、董平、索超、黄信、孙立、杨志、史进、朱仝、穆弘。

步军头领乃是李逵、鲍旭、项充、李衮、鲁智深、武松、刘唐、杨雄、石秀。

次日,卢俊义领兵去了。

宋江在帐中,再与吴用计议进兵良策。

吴用道:“贼兵久骄,卢先锋此去,必然成功。

只有一件,三晋山川险峻,须得两个头领做细作,先去打探山川形势,方可进兵。

”道犹未了,只见帐前走过燕青禀道:“军师不消费心。

山川形势,已有在此。

”当下燕青取出一轴手卷,展放桌上。

宋江与吴用从头仔细观看,却是三晋山川城池关隘之图。

凡何处可以屯扎,何处可以埋伏,何处可以厮杀,细细的都写在上面。

吴用惊问道:“此图何处得来?

”燕青对宋江道:“前日破辽班师,回至双林镇,所遇好个姓许双名贯忠的,他邀小弟到家,临别时,将此图相赠。

他说是几笔丑画。

弟回到营中闲坐,偶取来展看,才知是三晋之图。

”宋江道:“你前日回来,正值收拾朝见,忙忙地不曾问得备细。

我看此人也是个好汉。

你平日也常对我说他的好处。

他如今何所作为?

”燕青道:“贯忠博学多才,也好武艺,有肝胆,其余小伎,琴弈丹青,件件都省的。

因他不愿出仕,山居幽僻。

”及相叙的言语,备细说了一遍。

吴用道:“诚天下有心人也。

”宋江,吴用嗟叹称赞不已。

且说卢俊义领了兵马,先令黄信、孙立,领三千兵去陵川城东五里外埋伏。

史进、杨志,领三千军去陵川城西五里外埋伏。

”今夜五鼓,衔枚摘铃,悄地各去。

明日我等进兵,敌人若无准备,我兵已得城池,只看南门旗号。

众头领领了军马,徐徐进城。

倘敌人有准备,放炮为号,两路一齐杀出接应。

”四将领计去了。

卢俊义次早五更造饭、平明,军马直逼陵川城下。

兵分三队,一带儿摆开,摇旗摄鼓搦战。

守城军慌的飞去报知守将董澄及偏将沈骥、耿恭。

那董澄是钮文忠部下先锋,身长九尺,膂力过人。

使一口三十斤重泼风刀。

当下听的报宋朝调遣梁山泊兵马,已到城下扎营,要来打城。

董澄急升帐,整点军马,出城迎敌。

耿恭谏道:“某闻宋江这夥英雄,不可轻敌,只宜坚守。

差人去盖州求取救兵到来,内外夹攻,方能取胜。

”董澄大怒道:“叵耐那厮小觑俺这里。

怎敢就来攻城!

彼远来必疲。

待俺出去,教他片甲不回。

”耿恭苦谏不听。

董澄道:“既如此,留下一千军与你城中守护。

你去城楼坐着,看俺杀那厮。

”急披挂提刀,同沈骥领兵出城迎敌。

城门开处,放下吊桥,二三千兵马,拥过吊桥。

宋军阵里,用强弓硬弩,射住阵脚。

只听的鼙鼓冬冬,陵川阵中,捧出一员将来。

怎生打扮: 戴一顶点金束发浑铁盔,顶上撒斗来大小红缨,披一副摆连环锁子铁甲,穿一领绣云霞团花战袍,着一只斜皮嵌线云跟靴,系一条红鞓钉就叠胜带,一张弓,一壶箭,骑一匹银色卷毛马,手使一口泼风刀。

董澄立马横刀,大叫道:“水泊草寇,到此送死!

”朱仝纵马喝道:“天兵到此,早早下马受缚,免污刀斧!

”两军纳喊。

朱仝、董澄抢到垓心,两马相交,两器并举。

二将斗不过十余合,朱仝拨马望东便走。

董澄赶来。

东队里花荣,挺枪接住厮杀,斗到三十余合,不分胜败。

吊桥边沈骥,见董澄不能取胜,挺起出白点钢枪,拍马向前助战。

花荣见两个夹攻,拨马望东便走。

董澄、沈骥紧紧赶来。

花荣回马再战。

耿恭在城楼上看见董澄、沈骥赶去,恐怕有失,正欲鸣锣收兵,宋军队里忽冲出一彪军来,李逵、鲁智深、鲍旭、项充等十数个头领,飞也似抢过吊桥来。

北兵怎当得这样凶猛,不能拦当。

耿恭急叫闭门。

说时迟,那时快,鲁智深、李逵,早已抢入城来。

守门军一齐向前,被智深大叫一声,一禅杖打翻了两个。

李逵轮斧,劈倒五六个。

鲍旭等一拥而入,夺了城门,杀散军士。

耿恭见头势不好,急滚下来,望北要走,被步军赶上活捉了。

董澄、沈骥正斗花荣,听的吊桥边喊起,急回马赶去。

花荣不去追赶,就了事环带住钢枪,拈弓取箭,觑定董澄,望董澄后心飕的一箭。

董澄两脚蹬空,扑通的倒撞下马来。

卢俊义等招动军马,掩杀过来。

沈骥被董平一枪戳死。

陵川兵马,杀死大半。

其余的四散逃窜去了。

众将领兵,一齐进城。

黑旋风李逵兀是火刺刺的只顾砍杀。

卢俊义连叫:“兄弟不要杀害百姓。

”李逵方肯住手。

卢俊义教军士快于南门竖立认军旗号,好教两路伏兵知道。

再分拨军士,各门把守。

少顷,黄信、孙立,史进、杨志两路伏兵,一齐都到。

花荣献董澄首级,董平献沈骥首级,鲍旭等活捉得耿恭,并部下几个头目解来。

卢先锋都教解了绑缚,扶耿恭于客位,分宾主而坐。

耿恭拜谢道:“被擒之将,反蒙厚礼相待。

”俊我扶起道:“将军不出城迎敌,良有深意。

岂董澄辈可比。

宋先锋招贤纳士,将军若肯归顺天朝,宋先锋必行保奏重用。

”耿恭叩头谢道:“既蒙不杀之恩,愿为麾下小卒。

”卢俊义大喜。

再用好言抚慰了这几个头目。

一面出榜安民,一面备办酒食,犒劳军士,置酒管待耿恭及众将。

卢俊义问耿恭盖州城中兵将多寡。

耿恭道:“盖州有钮枢密重兵镇守。

阳城、沁水,俱在盖州之西。

惟高平县去此只六十里远近,城池傍着韩王山,守将张礼、赵能,部下有二万军马。

”卢先锋听罢,举杯向耿恭道:“将军满饮此杯。

只今夜卢某便要将军去干一件功劳,万勿推却。

”耿恭道:“蒙先锋如此厚恩,耿恭敢不尽心。

”俊义喜道:“将军既肯去,卢某拨几个兄弟,并将军部下头目,依着卢某,如此如此,即刻就烦起身。

”又唤过那新降的六七个头目,各赏酒食银两。

”功成另行重赏。

”当下酒罢,卢俊义传令,李逵、鲍旭等七个步兵头领,并一百名步兵,穿换了陵川军卒的衣甲旗号。

又令史进、杨志领五百马军,衔枚摘铃,远远地随在耿恭兵后。

却令花荣等众将,在城镇守,自己领三千兵,随后接应。

分拨已定,耿恭等领计出城。

日色已晚,行至高平城南门外,已是黄昏时候。

星光之下,望城上旗帜森密,听城中晚鼓严明。

耿恭到城下高叫道:“我是陵川守将耿恭,只为董、沈二将,不肯听我说话,开门轻敌,以此失陷。

我急领了这百余人,开北门从小路潜走至此。

快放我进城则个!

”守城军士把火照认了,急去报知张礼、赵能。

那张礼、赵能亲上城楼,军士打着数把火炬,前后照耀。

张礼向下对耿恭道:“虽是自家人马,也要看个明白。

”望下仔细辨认,真个是陵川耿恭,领着百余军卒,号衣旗帜,无半点差错。

城上军人多有认得头目的,便指道:“这个是孙如虎,”又道:“这个是李擒龙。

”张礼笑道:“放他进来。

”只见城门开处,放下吊桥。

又令三四十个军士,把住吊桥两边,方才放耿恭进城。

后面这那军人,一拥抢进道:“快进去!

快进去!

后面追赶来了!

”也不顾什么耿将军。

把门军士喝道:“这是什么去处?

这般乱窜!

”正在那里争让,只见韩王山嘴边火起,飞出一彪军马来,二将当先,大喊:“贼将休走!

”那耿恭的军卒内,已浑着李逵、鲍旭、面充、李衮、刘唐、杨雄、石秀这七个大虫在内。

当时各掣出兵器,发声喊,百余人一齐发作,抢进城来。

城中措手不及,那里关得城门迭。

城门内外军士,早被他每砍翻数十个,夺了城门。

张礼叫苦不迭。

急挺枪下城来寻耿恭,正撞着石秀。

斗了三五合,张礼无心恋战,拖枪便走。

被李逵赶上,槅察的一斧,剁为两段。

再说韩王山嘴边那彪军,飞到城边,一拥而人,正是史进、杨志,分投赶杀北兵。

赵能被乱兵所杀。

高平军士,杀死大半。

把张礼老小尽行诛戮。

城中百姓,在睡梦里惊觉,号哭振天。

须臾,卢先锋领兵也到了,下令守把各门,教十数个军士,分头高叫,不得杀害百姓。

天明,出榜安民,赏赐军士。

差人飞报宋先锋知道。

为何卢俊义攻破两座城池,恁般容易?

恁船神速?

却因田虎部将纵横,久无敌手,轻视官军。

却不知宋江等众将如此英雄。

卢俊义得了这个窃,出其不意,连破二城。

所以吴用说:“卢先锋此去,一定成功。

” 话休絮烦。

且说宋江军马,屯扎卫州城外。

宋先锋正在帐只议事,忽报卢先锋差人飞报捷音,并乞宋先锋再议进兵之策。

宋江大喜,对吴用道:“卢先锋一日连克二城,贼已丧胆。

”正说间,又有两路哨军报道:“辉县、武涉两处围城兵马,闻陵川失守,都解围去了。

”宋江对吴用道:“军师神算,古今罕有。

”欲拔寨西行,与卢先锋合兵一处,计议进兵。

吴用道:“卫州左孟门,右太行,南滨大河,西压上党,地当冲要。

倘贼人知大兵西去,从昭德提兵南下,我兵东西不能相顾,将如之何?

”宋江道:“军师之言最当。

”便令关胜、呼延灼、公孙胜,领五千军马,镇守卫州。

再令水军头领李俊、二张、三阮、二童,统领水军船只,泊聚卫河,与城内相为掎角。

分拨已定,诸将领命去了。

宋江众将,统领大兵,即日拔寨起行。

于路无话。

来到高平,卢俊义等出城迎接。

宋江道:“弟兄每连克二城,功劳不小。

功绩簿上都一一起录。

”卢俊义领新降将耿恭参见。

宋江道:“将军弃邪归正,与宋某等同替国家出力。

朝廷自当重用。

”耿恭拜谢侍立。

宋江以人马众多,不便入城,就于城外扎寨。

即日与吴用、卢俊义商议:“如今当去打那个州郡?

”吴用道:“盖州山高涧深,道路险阻。

今已克了两个属县,其势已孤。

当先取盖州,以分敌势。

然后分分两路夹剿,威胜可破也。

”宋江道:“先生之言,正合我意。

”传令柴进同李应去守陵川,替回花荣等六将,前来听用。

史进同穆弘守高平。

柴进等四人遵令去了。

当下有没羽箭张清禀道:“小将两日感冒风寒,欲于高平暂住,调摄痊可,赴营听用。

”宋江便教神医安道全同张清住高平疗治。

次日,花荣等已到。

宋江令花荣、秦明、索超、孙立,领兵五千为先锋,董平、杨志、朱仝、史进、穆弘、韩滔、彭玘,领兵一万为左翼,黄信、林冲、宣赞、郝思文、欧鹏、邓飞,领兵一万为右翼,徐宁、燕顺、马麟、陈达、杨春、杨林、周通、李忠为后队,宋江、卢俊义等其余将佐,统领大后伙中军。

这一路雄兵,杀奔盖州来,却似龙离大海,虎出深林。

正是:人人要建封侯绩,个个思成荡寇功。

毕竟宋江兵马如何攻打盖州?

且听下回分解。

水浒传·第九十回·五台山宋江参禅双林镇燕青遇故

〔施耐庵〕 〔明〕

诗曰: 韩文参大颠,东坡访玉泉。

僧来白马寺,经到赤乌年。

叶叶风中树,重重火里莲。

无尘心镜净,只此是金仙。

原来五台山这个智真长老,是故宋时一个当世的活佛,知得过去未来之事。

数载之前,已知鲁智深是个了身达命之人,只是俗缘未尽,要还杀生之债,因此教他来尘世中走这一遭。

本人宿根,还有道心,今日起这个念头,要来参禅投礼本师。

宋公明亦然是素有善心,时刻点悟,因此要同鲁智深来参智真长老。

当时众弟兄亦要同往,宋江难以阻当,就与军师众皆计议,只除公孙胜道教外,可委副先锋掌管军马。

四哨无人,可差金大坚、皇甫端、萧让、乐和一同卢俊义管领大队军马,陆续前进。

宋江与众将,只带一千人马,同鲁智深来到五台山下。

就将人马屯扎下营。

先使人上山报知。

宋江等众弟兄,都脱去戎装惯带,各穿随身锦绣战袍,步行上山。

转到山门外,只听寺内撞钟击鼓,众僧出来迎接,向前与宋江、鲁智深等施了礼。

数内有认的鲁智深的多,又见齐齐整整百余个头领跟着宋江,尽皆惊羡不已。

堂头首座来禀宋江道:“长老坐禅入定之际,不能相接,将车切勿见罪,恕责则个!

”遂请宋江等先去知客寮内少坐。

供茶罢,侍者出来请道:“长老禅定方回,已在方丈专候,启请将军进来。

”宋江等一行百余人,直到方丈,来参智真长老。

那长老慌忙降阶而接,邀至上堂,各施礼罢。

宋江看那和尚时,六旬之上,眉发尽白,骨格清奇,俨然有天台方广出山之相。

众人入进方丈之中,宋江便请智真长老上座,焚香礼拜,一行众将,都已拜罢。

鲁智深向前插香礼拜。

智真长老道:“徒弟一去数年,杀人放火不易。

”鲁智深默默无言。

宋江向前道:“久闻长老清德,争耐俗缘浅薄,无路拜见尊颜。

今因奉诏破辽到此,得以拜见堂头大和尚,平生万幸。

智深和尚与宋江做兄弟时,虽是杀人放火,忠心不害良善,善心常在。

今引宋江等众弟兄来参大师。

”智真长老道:“常有高僧到此,亦曾闲论世事循环。

久闻将军替天行道,忠义于心,深知众将义气为重。

吾弟子智深跟着将军,岂有差错。

”宋江称谢不已。

有诗为证: 谋财致命凶心重,放火屠城恶行多。

忽地寻思念头起,五台山上礼弥陀。

鲁智深将出一包金银采段来,供献本师。

智真长老道:“吾弟子此物,何处得来?

无义钱财,决不敢受。

”智深禀道:“弟子累经功赏积聚之物,弟子无用,特地将来献纳本师,以充公用。

”长老道:“众亦难消,与汝置经一藏,消灭罪恶,早登善果。

”鲁智深拜谢已了。

宋江亦取金银采段上献智真长老,长老坚执不受。

宋江禀说:“我师不纳,可令库司办斋,供献本寺僧众。

”当日就五台山寺中宿歇一宵,长老设素斋相待,不在话下。

且说次日库司办斋完备,五台寺中法堂上鸣钟击鼓。

智真长老会集众僧,于法堂上讲法参禅。

须臾,合寺众僧都披袈裟坐具,到于法堂中坐下。

宋江、鲁智深并众头领,立于两边。

引磬响处,两碗红纱灯笼,引长老上升法座。

智真长老到法座上,先拈信香,祝赞道:“此一炷香,伏愿今上天子万岁万万岁,皇后齐肩,太子千秋,金枝茂盛,玉叶光辉,文武官僚同增禄位,天下太平,万民乐业!

”再拈信香一炷,“愿今斋主身心安乐,寿算延长,日转千阶,名垂万载!

”再拈信香一炷,“愿今国安民泰,岁稔年和,五谷丰登,三教兴隆,四方宁静,诸事祯祥,万事如意!

”祝赞已罢,就法座而坐。

两下众僧,打罢问讯,复皆侍立。

宋江向前拈香礼拜毕,合掌近前参禅道:“某有一语,敢问吾师。

”智真长老道:“有何法语要问老僧?

”宋江向前道:“请问吾师:浮世光阴有限,苦海无边,人身至微,生死最大。

特来请问于禅师。

”智真长老便答偈曰: “六根束缚多年,四大牵缠已久。

堪叹石火光中,翻了几个筋斗。

咦!

阎浮世界诸众生,泥沙堆里频哮吼。

” 长老说偈已毕,宋江礼拜侍立。

众将都向前拈香礼拜,设誓道:“只愿弟兄同生同死,世世相逢!

”焚香已罢,众僧皆退,就请去云堂内请斋。

众人斋罢,宋江与鲁智深跟随长老来到方丈内。

至晚闲话间,宋江求问长老道:“弟子与鲁智深本欲从师数日,指示愚迷,但以统领大军,不敢久恋。

我师语录,实不省悟。

今者拜辞还京,某等众弟兄此去前程如何,万望吾师明彰点化。

”智真长老命取纸笔,写出四句偈语: “当风雁影翻,东阙不团圆。

只眼功劳足,双林福寿全。

” 写毕,递与宋江道:“此是将军一生之事,可以秘藏,久而必应。

”宋江看了,不晓其意。

又对长老道:“弟子愚蒙,不悟法语,乞吾师明白开解,以释某心前程凶吉。

”智真长老道:“此乃禅机隐语,汝宜自参,不可明说,恐泄天机。

”长老说罢,唤过智深近前道:“吾弟子,此去与汝前程永别,正果将临。

也与汝四句偈去,收取终身受用。

”偈曰: “逢夏而擒,遇腊而执。

听潮而圆,见信而寂。

” 鲁智深拜受偈语,读了数遍,藏于身边,拜谢本师。

智真长老道:“吾弟子记取其言,休忘了本来面目。

”说罢,又歇了一宵。

次日,宋江、鲁智深并吴用等众头领,辞别长老下山。

众人便出寺来。

智真长老并众僧,都送出山门外作别。

不说长老众僧回寺,且说宋江等众将,下到五台山下,引起军马,星火赶来。

众将回到军前,卢俊义、公孙胜等接着宋江众将,都相见了。

宋江便对卢俊义等说五台山众人参禅设誓一事。

将出禅语与卢俊义、公孙胜看了,皆不晓其意。

萧让道:“禅机法语,等闲如何省的!

”众皆嗟呀不已。

宋江传令,催趱军马起程,众将得令,催起三军人马,望东京进发。

凡经过地方,军士秋毫无犯,百姓扶老携幼,来看王师。

见宋江等众将英雄,人人称奖,个个钦服。

宋江等在路行了数日,到一个去处,地名双林镇。

当有镇上居民,及近村几个农夫,都走拢来观看。

宋江等众兄弟,雁行般排著,一对对并辔而行。

正行之间,只见前队里一个头领,滚鞍下马,向左边看的人丛里,扯著一个人叫道:“兄长如何在这里?

”两个叙了礼,说着话。

宋江的马,渐渐近前,看时,却是“浪子”燕青,和一个人说话。

燕青拱手道:“许兄,此位便是宋先锋。

”宋江勒住马看那人时,生得: 目炯双瞳,眉分八字。

七尺长短身材,三牙掩口髭须。

戴一顶乌绉纱抹眉头巾,穿一领皂沿边褐布道服。

系一条杂吕公绦,著一双方头青布履。

必非碌碌庸人,定是山林逸士。

宋江见那人相貌古怪,风神爽雅,忙下马来,躬身施礼道:“敢问高士大名?

”那人望宋江便拜道:“闻名久矣!

今日得以拜见。

”慌的宋江答拜不迭,连忙扶起道:“小可宋江,何劳如此。

”那人道:“小子姓许,名贯忠,祖贯大名府人氏,今移居山野。

昔日与燕将军交契,不想一别有十数个年头,不得相聚。

后来小子在江湖上,闻得小乙哥在将军麾下,小子欣羡不已。

今闻将军破辽凯还,小子特来此处瞻望,得见各位英雄,平生有幸。

欲邀燕兄到敝庐略叙,不知将军肯放否?

”燕青亦禀道:“小弟与许兄久别,不意在此相遇。

既蒙许兄雅意,小弟只得去一遭。

哥哥同众将先行,小弟随后赶来。

”宋江猛省道:“兄弟燕青,常道先生英雄肝胆。

只恨宋某命薄,无缘得遇。

今承垂爱,敢邀同往请教。

”许贯忠辞谢道:“将军慷慨忠义,许某久欲相侍左右,因老母年过七旬,不敢远离。

”宋江道:“恁地时,却不敢相强。

”又对燕青说道:“兄弟就回,免得我这里放心不下。

况且到京,倘早晚便要朝见。

”燕青道:“小弟决不敢违哥哥将令。

”又去禀知了卢俊义,两下辞别。

宋江上得马来,前行的众头领,已去了一箭之地,见宋江和贯忠说话,都勒马伺候。

当下宋江策马上前,同众将进发。

话分两头:且说燕青唤一个亲随军汉,拴缚了行囊。

另备了一匹马,却把自己的骏马,让与许贯忠乘坐。

到前面酒店里,脱下戎装冠带,穿了随身便服。

两人各上了马,军汉背著包裹,跟随在后,离了双林镇,望西北小路而行。

过了些村舍林岗,前面却是山僻曲折的路。

两个说些旧日交情,胸中肝胆。

出了山僻小路,转过一条大溪,约行了三十余里,许贯忠用手指道:“兀那高峻的山中,方是小弟的敝庐在内。

”又行了十数里,才到山中。

那山峰峦秀拔,溪涧澄清。

燕青正看山景,不觉天色已晚。

但见: 落日带烟生碧雾,断霞映水散红光。

原来这座山叫做大伾山,上古大禹圣人导河,曾到此处。

《书经》上说道:“至于大伾”,这便是个证见。

今属大名府浚县地方。

话休繁絮。

且说许贯忠引了燕青转过几个山嘴,来到一个山凹里,却有三四里方圆平旷的所在。

树木丛中,闪著两三处草舍。

内中有几间向南傍溪的茅舍。

门外竹篱围绕,柴扉半掩,修竹苍松,丹枫翠柏,森密前后。

许贯忠指著说道:“这个便是蜗居。

”燕青看那竹篱内,一个黄发村童,穿一领布衲袄,向地上收拾些晒乾的松枝榾柮,堆积于茅檐之下。

听得马啼响,立起身往外看了,叫声奇怪:“这里那得有马经过!

”仔细看时,后面马上,却是主人。

慌忙跑出门外,叉手立著,呆呆地看。

原来临行备马时,许贯忠说不用銮铃,以此至近方觉。

二人下了马,走进竹篱。

军人把马拴了。

二人入得草堂,分宾主坐下。

茶罢,贯忠教随来的军人卸下鞍辔,把这两匹马牵到后面草房中,唤童子寻些草料喂养,仍教军人前面耳房内歇息。

燕青又去拜见了贯忠的老母。

贯忠携著燕青,同到靠东向西的草庐内。

推开后窗,却临著一溪清水,两人就倚著窗槛坐地。

贯忠道:“敝庐窄陋,兄长休要笑话!

”燕青答道:“山明水秀,令小弟应接不暇,实是难得。

”贯忠又问些征辽的事。

多样时,童子点上灯来,闭了窗格,掇张桌子,铺下五六碟菜蔬,又搬出一盘鸡,一盘鱼,乃家中藏下的两样山果,旋了一壶热酒。

贯忠筛了一杯,与燕青道:“特地邀兄到此,村醪野菜,岂堪待客?

”燕青称谢道:“相扰却是不当。

”数杯酒后,窗外月光如昼。

燕青推窗看时,又是一般清致:云轻风静,月白溪清,水影山光,相映一室。

燕青夸奖不已道:“昔日在大名府,与兄长最为莫逆。

自从兄长应武举后,便不得相见。

却寻这个好去处,何等幽雅!

像劣弟恁地东征西逐,怎得一日清闲?

” 贯忠笑道:“宋公明及各位将军,英雄盖世,上应罡星,今又威服强虏。

像许某蜗伏荒山,那里有分毫及得兄等。

俺又有几分儿不合时宜处,每每见奸党专权,蒙蔽朝廷,因此无志进取,游荡江河,到几个去处,俺也颇留心。

”说罢大笑,洗盏更酌。

燕青取白金二十两,送与贯忠道:“些须薄礼,少尽鄙忱。

”贯忠坚辞不受。

燕青又劝贯忠道:“兄长恁般才略,同小弟到京师觑方便,讨个出身。

”贯忠叹口气说道:“今奸邪当道,妒贤嫉能,如鬼如蜮的,都是峨冠博带。

忠良正直的,尽被牢笼陷害。

小弟的念头久灰。

兄长到功成名就之日,也宜寻个退步。

自古道:‘雕鸟尽,良弓藏。

’”燕青点头嗟叹。

两个说至半夜,方才歇息。

次早,洗漱罢,又早摆上饭来,请燕青吃了,便邀燕青去山前山后游玩,燕青登高眺望,只见重峦叠嶂,四面皆山,惟有禽声上下,却无人迹往来。

山中居住的人家,颠倒数过,只有二十余家。

燕青道:“这里赛过桃源。

”燕青贪看山景,当日天晚,又歇了一宵。

次日,燕青辞别贯忠道:“恐宋先锋悬念,就此拜别。

”贯忠相送出门。

贯忠相送出门。

贯忠道:“兄长少待!

”无移时,村童托一轴手卷儿出来,贯忠将来递与燕青道:“这是小弟近来的几笔拙画。

兄长到京师,细细的看,日后或者亦有用得着处。

”燕青谢了,教军人拴缚在行囊内。

两个不忍分手,又同行了一二里。

燕青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不必远劳,后图再会。

”两人各悒怏分手。

燕青望许贯忠回去得远了,方才上马。

便教军人也上了马,一齐上路。

不则一日,来到东京,恰好宋先锋屯驻军马于陈桥驿,听候圣旨,燕青入营参见,不提。

且说先是宿太尉并赵枢密中军人马入城,已将宋江等功劳奏闻天子。

报说宋先锋等诸将兵马,班师回军,已到关外。

赵枢密前来启奏,说宋江等诸将边庭劳苦之事。

天子闻奏,大加称赞,就传圣旨,命皇门侍郎宣宋江等面君朝见,都教披挂入城。

宋江等众将,遵奉圣旨,本身披挂,戎装革带,顶盔挂甲,身穿锦袄,悬带金银牌面,从东华门而入,都至文德殿朝见天子,拜舞起居,山呼万岁。

皇上看了宋江等众将英雄,尽是锦袍金带,惟有吴用,公孙胜,鲁智深,武松,身著本身服色。

天子圣意大喜,乃曰:“寡人多知卿等征进劳苦,边塞用心,中伤者多,寡人甚为忧戚。

”宋江再拜奏道:“托圣上洪福齐天,臣等众将,虽有中伤,俱各无事。

今逆虏投降,边庭宁息,实陛下威德所致,臣等何劳之有?

”再拜称谢。

天子特命省院官计议封爵。

太师蔡京,枢密童贯商议奏道:“宋江等官爵,容臣等酌议奏闻。

”天子准奏,仍敕光禄寺大设御宴。

钦赏宋江锦袍一领,金甲一副,名马一匹,卢俊义以下给赏金帛,尽于内府关支。

宋江与众将谢恩已罢,尽出宫禁,都到西华门外,上马回营安歇,听候圣旨。

不觉的过了数日,那蔡京,童贯等那里去议甚么封爵,只顾延挨。

且说宋江正在营中闲坐,与军师吴用议论些古今兴亡得失的事,只见戴宗,石秀,各穿微服来禀道:“小弟辈在营中,兀坐无聊,今日和石秀兄弟,闲走一回,特来禀知兄长。

”宋江道:“早些回营,候你每同饮几杯。

”戴宗和石秀离了陈桥驿,望北缓步行来。

过了几个街坊市井,忽见路傍一个大石碑,碑上有“造字台”三字,上面又有几行小字,因风雨剥落,不甚分明。

戴宗仔细看了道:“却是苍颉造字之处。

”石秀笑道:“俺每用不著他。

”两个笑著望前又行。

到一个去处,偌大一块空地,地上都是瓦砾。

正北上有个石牌坊,横著一片石板,上镌“博浪城”三字。

戴宗沉吟了一回,说道:“原来此处是汉留侯击始皇的所在。

”戴宗啧啧称赞道:“好个留侯!

”石秀道:“只可惜这一椎不中!

”两个嗟叹了一回,说着话,只顾望北走去,离营却有二十余里。

石秀道:“俺两个鸟耍这半日,寻那里吃碗酒回营去。

”戴宗道:“兀那前面不是个酒店?

”两个进了酒店,拣个近窗明亮的座头坐地。

戴宗敲著桌子叫道:“将酒来!

”酒保搬了五六碟菜蔬,摆在桌上,问道。

“官人打多少酒?

”石秀道:“先打两角酒,下饭但是下得口的,只顾卖来。

”无移时,酒保旋了两角酒,一盘牛肉,一盘羊肉,一盘羊肉,一盘嫩鸡。

两个正在那里吃酒闲话,只见一个汉子,托着雨伞杆棒,背个包裹,拽扎起皂衫,腰系著缠袋,腿 护膝,八搭麻鞋,走得气急喘促,进了店门,放下伞棒包裹,便向一个座头坐下,叫道:“快将些酒肉来!

”过卖旋了一角酒,摆下两三碟菜蔬。

那汉道:“不必文诌了,有肉快切一盘来,俺吃了,要赶路进城公干。

”拿起酒,大口价吃。

戴宗把眼瞅著,肚里寻思道:“这鸟是个公人,不知甚么鸟事?

”便向那汉拱手问道:“大哥,甚么事恁般要紧?

”那汉一头吃酒吃肉,一头夹七夹八的说出几句话来。

有分教,宋公明再建奇功,汾沁地重归大宋。

毕竟那汉说出甚么话来,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