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传·第九十回·五台山宋江参禅双林镇燕青遇故

诗曰: 韩文参大颠,东坡访玉泉。

僧来白马寺,经到赤乌年。

叶叶风中树,重重火里莲。

无尘心镜净,只此是金仙。

原来五台山这个智真长老,是故宋时一个当世的活佛,知得过去未来之事。

数载之前,已知鲁智深是个了身达命之人,只是俗缘未尽,要还杀生之债,因此教他来尘世中走这一遭。

本人宿根,还有道心,今日起这个念头,要来参禅投礼本师。

宋公明亦然是素有善心,时刻点悟,因此要同鲁智深来参智真长老。

当时众弟兄亦要同往,宋江难以阻当,就与军师众皆计议,只除公孙胜道教外,可委副先锋掌管军马。

四哨无人,可差金大坚、皇甫端、萧让、乐和一同卢俊义管领大队军马,陆续前进。

宋江与众将,只带一千人马,同鲁智深来到五台山下。

就将人马屯扎下营。

先使人上山报知。

宋江等众弟兄,都脱去戎装惯带,各穿随身锦绣战袍,步行上山。

转到山门外,只听寺内撞钟击鼓,众僧出来迎接,向前与宋江、鲁智深等施了礼。

数内有认的鲁智深的多,又见齐齐整整百余个头领跟着宋江,尽皆惊羡不已。

堂头首座来禀宋江道:“长老坐禅入定之际,不能相接,将车切勿见罪,恕责则个!

”遂请宋江等先去知客寮内少坐。

供茶罢,侍者出来请道:“长老禅定方回,已在方丈专候,启请将军进来。

”宋江等一行百余人,直到方丈,来参智真长老。

那长老慌忙降阶而接,邀至上堂,各施礼罢。

宋江看那和尚时,六旬之上,眉发尽白,骨格清奇,俨然有天台方广出山之相。

众人入进方丈之中,宋江便请智真长老上座,焚香礼拜,一行众将,都已拜罢。

鲁智深向前插香礼拜。

智真长老道:“徒弟一去数年,杀人放火不易。

”鲁智深默默无言。

宋江向前道:“久闻长老清德,争耐俗缘浅薄,无路拜见尊颜。

今因奉诏破辽到此,得以拜见堂头大和尚,平生万幸。

智深和尚与宋江做兄弟时,虽是杀人放火,忠心不害良善,善心常在。

今引宋江等众弟兄来参大师。

”智真长老道:“常有高僧到此,亦曾闲论世事循环。

久闻将军替天行道,忠义于心,深知众将义气为重。

吾弟子智深跟着将军,岂有差错。

”宋江称谢不已。

有诗为证: 谋财致命凶心重,放火屠城恶行多。

忽地寻思念头起,五台山上礼弥陀。

鲁智深将出一包金银采段来,供献本师。

智真长老道:“吾弟子此物,何处得来?

无义钱财,决不敢受。

”智深禀道:“弟子累经功赏积聚之物,弟子无用,特地将来献纳本师,以充公用。

”长老道:“众亦难消,与汝置经一藏,消灭罪恶,早登善果。

”鲁智深拜谢已了。

宋江亦取金银采段上献智真长老,长老坚执不受。

宋江禀说:“我师不纳,可令库司办斋,供献本寺僧众。

”当日就五台山寺中宿歇一宵,长老设素斋相待,不在话下。

且说次日库司办斋完备,五台寺中法堂上鸣钟击鼓。

智真长老会集众僧,于法堂上讲法参禅。

须臾,合寺众僧都披袈裟坐具,到于法堂中坐下。

宋江、鲁智深并众头领,立于两边。

引磬响处,两碗红纱灯笼,引长老上升法座。

智真长老到法座上,先拈信香,祝赞道:“此一炷香,伏愿今上天子万岁万万岁,皇后齐肩,太子千秋,金枝茂盛,玉叶光辉,文武官僚同增禄位,天下太平,万民乐业!

”再拈信香一炷,“愿今斋主身心安乐,寿算延长,日转千阶,名垂万载!

”再拈信香一炷,“愿今国安民泰,岁稔年和,五谷丰登,三教兴隆,四方宁静,诸事祯祥,万事如意!

”祝赞已罢,就法座而坐。

两下众僧,打罢问讯,复皆侍立。

宋江向前拈香礼拜毕,合掌近前参禅道:“某有一语,敢问吾师。

”智真长老道:“有何法语要问老僧?

”宋江向前道:“请问吾师:浮世光阴有限,苦海无边,人身至微,生死最大。

特来请问于禅师。

”智真长老便答偈曰: “六根束缚多年,四大牵缠已久。

堪叹石火光中,翻了几个筋斗。

咦!

阎浮世界诸众生,泥沙堆里频哮吼。

” 长老说偈已毕,宋江礼拜侍立。

众将都向前拈香礼拜,设誓道:“只愿弟兄同生同死,世世相逢!

”焚香已罢,众僧皆退,就请去云堂内请斋。

众人斋罢,宋江与鲁智深跟随长老来到方丈内。

至晚闲话间,宋江求问长老道:“弟子与鲁智深本欲从师数日,指示愚迷,但以统领大军,不敢久恋。

我师语录,实不省悟。

今者拜辞还京,某等众弟兄此去前程如何,万望吾师明彰点化。

”智真长老命取纸笔,写出四句偈语: “当风雁影翻,东阙不团圆。

只眼功劳足,双林福寿全。

” 写毕,递与宋江道:“此是将军一生之事,可以秘藏,久而必应。

”宋江看了,不晓其意。

又对长老道:“弟子愚蒙,不悟法语,乞吾师明白开解,以释某心前程凶吉。

”智真长老道:“此乃禅机隐语,汝宜自参,不可明说,恐泄天机。

”长老说罢,唤过智深近前道:“吾弟子,此去与汝前程永别,正果将临。

也与汝四句偈去,收取终身受用。

”偈曰: “逢夏而擒,遇腊而执。

听潮而圆,见信而寂。

” 鲁智深拜受偈语,读了数遍,藏于身边,拜谢本师。

智真长老道:“吾弟子记取其言,休忘了本来面目。

”说罢,又歇了一宵。

次日,宋江、鲁智深并吴用等众头领,辞别长老下山。

众人便出寺来。

智真长老并众僧,都送出山门外作别。

不说长老众僧回寺,且说宋江等众将,下到五台山下,引起军马,星火赶来。

众将回到军前,卢俊义、公孙胜等接着宋江众将,都相见了。

宋江便对卢俊义等说五台山众人参禅设誓一事。

将出禅语与卢俊义、公孙胜看了,皆不晓其意。

萧让道:“禅机法语,等闲如何省的!

”众皆嗟呀不已。

宋江传令,催趱军马起程,众将得令,催起三军人马,望东京进发。

凡经过地方,军士秋毫无犯,百姓扶老携幼,来看王师。

见宋江等众将英雄,人人称奖,个个钦服。

宋江等在路行了数日,到一个去处,地名双林镇。

当有镇上居民,及近村几个农夫,都走拢来观看。

宋江等众兄弟,雁行般排著,一对对并辔而行。

正行之间,只见前队里一个头领,滚鞍下马,向左边看的人丛里,扯著一个人叫道:“兄长如何在这里?

”两个叙了礼,说着话。

宋江的马,渐渐近前,看时,却是“浪子”燕青,和一个人说话。

燕青拱手道:“许兄,此位便是宋先锋。

”宋江勒住马看那人时,生得: 目炯双瞳,眉分八字。

七尺长短身材,三牙掩口髭须。

戴一顶乌绉纱抹眉头巾,穿一领皂沿边褐布道服。

系一条杂吕公绦,著一双方头青布履。

必非碌碌庸人,定是山林逸士。

宋江见那人相貌古怪,风神爽雅,忙下马来,躬身施礼道:“敢问高士大名?

”那人望宋江便拜道:“闻名久矣!

今日得以拜见。

”慌的宋江答拜不迭,连忙扶起道:“小可宋江,何劳如此。

”那人道:“小子姓许,名贯忠,祖贯大名府人氏,今移居山野。

昔日与燕将军交契,不想一别有十数个年头,不得相聚。

后来小子在江湖上,闻得小乙哥在将军麾下,小子欣羡不已。

今闻将军破辽凯还,小子特来此处瞻望,得见各位英雄,平生有幸。

欲邀燕兄到敝庐略叙,不知将军肯放否?

”燕青亦禀道:“小弟与许兄久别,不意在此相遇。

既蒙许兄雅意,小弟只得去一遭。

哥哥同众将先行,小弟随后赶来。

”宋江猛省道:“兄弟燕青,常道先生英雄肝胆。

只恨宋某命薄,无缘得遇。

今承垂爱,敢邀同往请教。

”许贯忠辞谢道:“将军慷慨忠义,许某久欲相侍左右,因老母年过七旬,不敢远离。

”宋江道:“恁地时,却不敢相强。

”又对燕青说道:“兄弟就回,免得我这里放心不下。

况且到京,倘早晚便要朝见。

”燕青道:“小弟决不敢违哥哥将令。

”又去禀知了卢俊义,两下辞别。

宋江上得马来,前行的众头领,已去了一箭之地,见宋江和贯忠说话,都勒马伺候。

当下宋江策马上前,同众将进发。

话分两头:且说燕青唤一个亲随军汉,拴缚了行囊。

另备了一匹马,却把自己的骏马,让与许贯忠乘坐。

到前面酒店里,脱下戎装冠带,穿了随身便服。

两人各上了马,军汉背著包裹,跟随在后,离了双林镇,望西北小路而行。

过了些村舍林岗,前面却是山僻曲折的路。

两个说些旧日交情,胸中肝胆。

出了山僻小路,转过一条大溪,约行了三十余里,许贯忠用手指道:“兀那高峻的山中,方是小弟的敝庐在内。

”又行了十数里,才到山中。

那山峰峦秀拔,溪涧澄清。

燕青正看山景,不觉天色已晚。

但见: 落日带烟生碧雾,断霞映水散红光。

原来这座山叫做大伾山,上古大禹圣人导河,曾到此处。

《书经》上说道:“至于大伾”,这便是个证见。

今属大名府浚县地方。

话休繁絮。

且说许贯忠引了燕青转过几个山嘴,来到一个山凹里,却有三四里方圆平旷的所在。

树木丛中,闪著两三处草舍。

内中有几间向南傍溪的茅舍。

门外竹篱围绕,柴扉半掩,修竹苍松,丹枫翠柏,森密前后。

许贯忠指著说道:“这个便是蜗居。

”燕青看那竹篱内,一个黄发村童,穿一领布衲袄,向地上收拾些晒乾的松枝榾柮,堆积于茅檐之下。

听得马啼响,立起身往外看了,叫声奇怪:“这里那得有马经过!

”仔细看时,后面马上,却是主人。

慌忙跑出门外,叉手立著,呆呆地看。

原来临行备马时,许贯忠说不用銮铃,以此至近方觉。

二人下了马,走进竹篱。

军人把马拴了。

二人入得草堂,分宾主坐下。

茶罢,贯忠教随来的军人卸下鞍辔,把这两匹马牵到后面草房中,唤童子寻些草料喂养,仍教军人前面耳房内歇息。

燕青又去拜见了贯忠的老母。

贯忠携著燕青,同到靠东向西的草庐内。

推开后窗,却临著一溪清水,两人就倚著窗槛坐地。

贯忠道:“敝庐窄陋,兄长休要笑话!

”燕青答道:“山明水秀,令小弟应接不暇,实是难得。

”贯忠又问些征辽的事。

多样时,童子点上灯来,闭了窗格,掇张桌子,铺下五六碟菜蔬,又搬出一盘鸡,一盘鱼,乃家中藏下的两样山果,旋了一壶热酒。

贯忠筛了一杯,与燕青道:“特地邀兄到此,村醪野菜,岂堪待客?

”燕青称谢道:“相扰却是不当。

”数杯酒后,窗外月光如昼。

燕青推窗看时,又是一般清致:云轻风静,月白溪清,水影山光,相映一室。

燕青夸奖不已道:“昔日在大名府,与兄长最为莫逆。

自从兄长应武举后,便不得相见。

却寻这个好去处,何等幽雅!

像劣弟恁地东征西逐,怎得一日清闲?

” 贯忠笑道:“宋公明及各位将军,英雄盖世,上应罡星,今又威服强虏。

像许某蜗伏荒山,那里有分毫及得兄等。

俺又有几分儿不合时宜处,每每见奸党专权,蒙蔽朝廷,因此无志进取,游荡江河,到几个去处,俺也颇留心。

”说罢大笑,洗盏更酌。

燕青取白金二十两,送与贯忠道:“些须薄礼,少尽鄙忱。

”贯忠坚辞不受。

燕青又劝贯忠道:“兄长恁般才略,同小弟到京师觑方便,讨个出身。

”贯忠叹口气说道:“今奸邪当道,妒贤嫉能,如鬼如蜮的,都是峨冠博带。

忠良正直的,尽被牢笼陷害。

小弟的念头久灰。

兄长到功成名就之日,也宜寻个退步。

自古道:‘雕鸟尽,良弓藏。

’”燕青点头嗟叹。

两个说至半夜,方才歇息。

次早,洗漱罢,又早摆上饭来,请燕青吃了,便邀燕青去山前山后游玩,燕青登高眺望,只见重峦叠嶂,四面皆山,惟有禽声上下,却无人迹往来。

山中居住的人家,颠倒数过,只有二十余家。

燕青道:“这里赛过桃源。

”燕青贪看山景,当日天晚,又歇了一宵。

次日,燕青辞别贯忠道:“恐宋先锋悬念,就此拜别。

”贯忠相送出门。

贯忠相送出门。

贯忠道:“兄长少待!

”无移时,村童托一轴手卷儿出来,贯忠将来递与燕青道:“这是小弟近来的几笔拙画。

兄长到京师,细细的看,日后或者亦有用得着处。

”燕青谢了,教军人拴缚在行囊内。

两个不忍分手,又同行了一二里。

燕青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不必远劳,后图再会。

”两人各悒怏分手。

燕青望许贯忠回去得远了,方才上马。

便教军人也上了马,一齐上路。

不则一日,来到东京,恰好宋先锋屯驻军马于陈桥驿,听候圣旨,燕青入营参见,不提。

且说先是宿太尉并赵枢密中军人马入城,已将宋江等功劳奏闻天子。

报说宋先锋等诸将兵马,班师回军,已到关外。

赵枢密前来启奏,说宋江等诸将边庭劳苦之事。

天子闻奏,大加称赞,就传圣旨,命皇门侍郎宣宋江等面君朝见,都教披挂入城。

宋江等众将,遵奉圣旨,本身披挂,戎装革带,顶盔挂甲,身穿锦袄,悬带金银牌面,从东华门而入,都至文德殿朝见天子,拜舞起居,山呼万岁。

皇上看了宋江等众将英雄,尽是锦袍金带,惟有吴用,公孙胜,鲁智深,武松,身著本身服色。

天子圣意大喜,乃曰:“寡人多知卿等征进劳苦,边塞用心,中伤者多,寡人甚为忧戚。

”宋江再拜奏道:“托圣上洪福齐天,臣等众将,虽有中伤,俱各无事。

今逆虏投降,边庭宁息,实陛下威德所致,臣等何劳之有?

”再拜称谢。

天子特命省院官计议封爵。

太师蔡京,枢密童贯商议奏道:“宋江等官爵,容臣等酌议奏闻。

”天子准奏,仍敕光禄寺大设御宴。

钦赏宋江锦袍一领,金甲一副,名马一匹,卢俊义以下给赏金帛,尽于内府关支。

宋江与众将谢恩已罢,尽出宫禁,都到西华门外,上马回营安歇,听候圣旨。

不觉的过了数日,那蔡京,童贯等那里去议甚么封爵,只顾延挨。

且说宋江正在营中闲坐,与军师吴用议论些古今兴亡得失的事,只见戴宗,石秀,各穿微服来禀道:“小弟辈在营中,兀坐无聊,今日和石秀兄弟,闲走一回,特来禀知兄长。

”宋江道:“早些回营,候你每同饮几杯。

”戴宗和石秀离了陈桥驿,望北缓步行来。

过了几个街坊市井,忽见路傍一个大石碑,碑上有“造字台”三字,上面又有几行小字,因风雨剥落,不甚分明。

戴宗仔细看了道:“却是苍颉造字之处。

”石秀笑道:“俺每用不著他。

”两个笑著望前又行。

到一个去处,偌大一块空地,地上都是瓦砾。

正北上有个石牌坊,横著一片石板,上镌“博浪城”三字。

戴宗沉吟了一回,说道:“原来此处是汉留侯击始皇的所在。

”戴宗啧啧称赞道:“好个留侯!

”石秀道:“只可惜这一椎不中!

”两个嗟叹了一回,说着话,只顾望北走去,离营却有二十余里。

石秀道:“俺两个鸟耍这半日,寻那里吃碗酒回营去。

”戴宗道:“兀那前面不是个酒店?

”两个进了酒店,拣个近窗明亮的座头坐地。

戴宗敲著桌子叫道:“将酒来!

”酒保搬了五六碟菜蔬,摆在桌上,问道。

“官人打多少酒?

”石秀道:“先打两角酒,下饭但是下得口的,只顾卖来。

”无移时,酒保旋了两角酒,一盘牛肉,一盘羊肉,一盘羊肉,一盘嫩鸡。

两个正在那里吃酒闲话,只见一个汉子,托着雨伞杆棒,背个包裹,拽扎起皂衫,腰系著缠袋,腿 护膝,八搭麻鞋,走得气急喘促,进了店门,放下伞棒包裹,便向一个座头坐下,叫道:“快将些酒肉来!

”过卖旋了一角酒,摆下两三碟菜蔬。

那汉道:“不必文诌了,有肉快切一盘来,俺吃了,要赶路进城公干。

”拿起酒,大口价吃。

戴宗把眼瞅著,肚里寻思道:“这鸟是个公人,不知甚么鸟事?

”便向那汉拱手问道:“大哥,甚么事恁般要紧?

”那汉一头吃酒吃肉,一头夹七夹八的说出几句话来。

有分教,宋公明再建奇功,汾沁地重归大宋。

毕竟那汉说出甚么话来,且听下回分解。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水浒传·第九十一回·宋公明兵渡黄河卢俊义赚城黑夜

〔施耐庵〕 〔明〕

话说戴宗、石秀见那汉像个公人打扮,又见他慌慌张张。

戴宗问道:“端的是什么公干?

”那汉放下筋,抹抹嘴,对戴宗道:“河北田虎作乱,你也知道么?

”戴宗道:“俺每也知一二。

”那汉道:“田虎那厮侵州夺县,官兵不能抵敌。

近日打破盖州,早晚便要攻打卫州。

城中百姓,日夜惊恐。

城外居民,四散的逃窜。

因此本府差俺到省院投告急公文的。

”说罢,便起身,背了包裹,托着伞棒,急急算还酒钱,出门叹口气道:“真个是官差不自繇!

俺们的老小都在城中。

皇天!

只愿早早发救兵便好!

”拽开步,望京城赶去了。

戴宗、石秀得了这个消息,也算还酒钱,离了酒店。

回到营中,见宋先锋报知此事。

宋江与吴用商议道:“我等诸将,闲居在此,甚是不宜。

不若奏闻天子,我等情愿起兵前去征进。

”吴用道:“此事须得宿太尉保奏方可。

”当时会集诸将商议,尽皆欢喜。

次日,宋江穿了公服,引十数骑入城,直至太尉府前下马。

正值太尉在府,令人传报。

太尉知道,忙教请进。

宋江到堂上再拜起居。

宿太尉道:“将军何事光降?

”宋江道:“上告恩相:宋某听得河北田虎造反,占据州郡,擅改年号,侵至盖州,早晚来打卫州。

宋江等人马久闲,某等情愿部领兵马,前去征剿,尽忠报国。

望恩相保奏则个。

”宿太尉听了,大喜道:“将军等如此忠义,肯替国家出力,宿某当一力保奏。

”宋江谢道:“宋某等屡蒙太尉厚恩,虽铭心镂骨,不能补报。

”宿太尉又令置酒相待。

至晚,宋江回营,与众头领说知。

却说宿太尉次日早朝入内,见天子在披香殿,省院官正奏:“河北田虎造反,占据五府五十六县,改年建号,自霸称王。

目今打破陵川,怀州震邻,申文告急。

”天子大惊,向百官文武问道:“卿等谁与寡人出力,剿灭此寇?

”只见班部丛中,闪出宿太尉,执简当胸,俯伏启奏道:“臣闻田虎斩木揭竿之势,今已燎原,非猛将雄兵,难以剿灭。

今有破辽得胜宋先锋,屯兵城外。

乞陛下降敕,遣这枝军马前去征剿,必成大功。

”天子大喜,即命省院官奉旨出城,宣取宋江、卢俊义,直到披香殿下,朝见天子。

拜舞已毕,玉音道:“朕知卿等英雄忠义。

今敕卿等征讨河北,卿等勿辞劳苦,早奏凯歌而回。

朕当优擢。

”宋江、卢俊义叩头奏道:“臣等蒙圣恩委任,敢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天子龙颜欣悦,降敕封宋江为平北正先锋,卢俊义为副先锋。

各赐御酒、金带、锦袍、金甲、采段。

其余正偏将佐,各赐段疋银两。

待奏荡平,论功升赏,加封官爵。

三军头目,给赐银两,都就于内府关支。

限定日期,出师起行。

宋江、卢俊义再拜谢恩,领旨辞朝,上马回营,升帐而坐。

当时会集诸将,尽教收拾鞍马衣甲,准备起身,征讨田虎。

次日,于内府关到赏赐段疋银两,分俵诸将,给散三军头目。

宋江与吴用计议,着令水军头领整顿战船先进,自汴河入黄河,至原武县界,等候大军到来,接济渡河。

传令与马军头领,整顿马匹,水陆并进,船骑同行,准备出师。

且说河北田虎这厮,是威胜州沁源县一个猎户,有膂力,熟武艺,专一交结恶少。

本处万山环列,易于哨聚。

又值水旱频仍,民穷财尽,人心思乱。

田虎乘机,纠集亡命,捏造妖言,煽惑愚民。

初时掳掠些财物,后来侵州夺县。

官兵不敢当其锋。

说话的,田虎不过一个猎户,为何就这般猖獗?

看官听着:却因那时文官要钱,武将怕死。

各州县虽有官兵防御,都是老弱虚冒。

或一名吃两三名的兵饷,或势要人家闲着的伴当,出了十数两顶首,也买一名充当,落得关支些粮饷使用。

到得点名操练,却去雇人答应。

上下相蒙,牢不可破。

国家费尽金钱,竟无一毫实用。

到那临阵时节,却不知厮杀,横的竖的,一见前面尘起炮响,只恨爷娘少生了两只脚。

当时也有几个军官,引了些兵马,前去追剿田虎,那里敢上前。

只是尾其后,东奔西逐,虚张声势。

甚至杀良冒功。

百姓愈加怨恨,反去从贼,以避官兵。

所以被他占去了五州五十六县。

那五州?

一是威胜,即今时沁州。

二是汾阳,即今时汾州。

三是昭德,即今时潞安。

四是晋宁,即今时平阳。

五是盖州,即今时泽州。

那五十六县,都是这五州管下的属县。

田虎就汾阳起造宫殿,伪设文武官僚,内相外将,独霸一方,称为晋王。

兵精将猛,山川险峻。

目今分兵两路,前来侵犯。

再说宋江选日出师,相辞了省院诸官。

当有宿太尉亲来送行。

赵安抚遵旨,至营前赏劳三军。

宋江、卢俊义谢了宿太尉、赵枢密,兵分三队而进。

令五虎八骠骑为前部。

五虎将五员: 大刀关胜,豹子头林冲,霹雳火秦明,双鞭将呼延灼,双枪将董平。

八骠骑八员: 小李广花荣,金枪手徐宁,青面兽杨志,急先锋索超,没羽箭张清,美髯公朱仝,九纹龙史进,没遮拦穆私。

令十六彪将为后队。

小彪将十六员: 镇三山黄信,病尉迟孙立,丑郡马宣赞,井木犴郝思文,百胜将韩滔,天目将彭玘,圣水将军单廷珪,神火将魏定国,摩云金翅欧鹏,火眼狻猊邓飞,锦毛虎燕顺,铁笛仙马麟,跳涧虎陈达,白花蛇杨春,锦豹子杨林,小霸王周通。

宋江、卢俊义、吴用、公孙胜,及其余将佐,马步头领,统领中军。

当日三声号炮,金鼓乐器齐鸣,离了陈桥驿,望东北进发。

宋江号令严明,行伍整肃,所过地方,秋毫无犯,是不必说。

兵至原武县界,县官出郊迎接。

前部哨报:“水军头领船只,已在河滨,等候渡河。

”宋江传令,李俊等领水兵六百,分为两哨,分哨左右。

再拘聚些当地船只,装载马匹车仗。

宋江等大兵,次第渡过黄河北岸。

便令李俊等统领战船,前至卫州卫河齐取。

宋江兵马前部,行至卫州屯扎。

当时有卫州官员,置筵设席,等接宋先锋到来,请进城中管待,诉说:“田虎贼兵浩大,不可轻敌。

泽州是田虎手下伪枢密钮文忠镇守,差部下张翔、王吉,领兵一万,来攻本州所属辉县。

沈安、秦升,领兵一万,来打怀州属县武涉。

求先锋速行解救则个!

”宋江听罢,回营与吴用商议,发兵前去救应。

吴用道:“陵川乃盖州之要地,不若竟领兵去打陵川,则两县之围自解。

”当下卢俊义道:“小弟不才,愿领兵去取陵川。

”宋江大喜,拨卢俊义马军一万,步兵五百。

马军头领乃是花荣、秦明、董平、索超、黄信、孙立、杨志、史进、朱仝、穆弘。

步军头领乃是李逵、鲍旭、项充、李衮、鲁智深、武松、刘唐、杨雄、石秀。

次日,卢俊义领兵去了。

宋江在帐中,再与吴用计议进兵良策。

吴用道:“贼兵久骄,卢先锋此去,必然成功。

只有一件,三晋山川险峻,须得两个头领做细作,先去打探山川形势,方可进兵。

”道犹未了,只见帐前走过燕青禀道:“军师不消费心。

山川形势,已有在此。

”当下燕青取出一轴手卷,展放桌上。

宋江与吴用从头仔细观看,却是三晋山川城池关隘之图。

凡何处可以屯扎,何处可以埋伏,何处可以厮杀,细细的都写在上面。

吴用惊问道:“此图何处得来?

”燕青对宋江道:“前日破辽班师,回至双林镇,所遇好个姓许双名贯忠的,他邀小弟到家,临别时,将此图相赠。

他说是几笔丑画。

弟回到营中闲坐,偶取来展看,才知是三晋之图。

”宋江道:“你前日回来,正值收拾朝见,忙忙地不曾问得备细。

我看此人也是个好汉。

你平日也常对我说他的好处。

他如今何所作为?

”燕青道:“贯忠博学多才,也好武艺,有肝胆,其余小伎,琴弈丹青,件件都省的。

因他不愿出仕,山居幽僻。

”及相叙的言语,备细说了一遍。

吴用道:“诚天下有心人也。

”宋江,吴用嗟叹称赞不已。

且说卢俊义领了兵马,先令黄信、孙立,领三千兵去陵川城东五里外埋伏。

史进、杨志,领三千军去陵川城西五里外埋伏。

”今夜五鼓,衔枚摘铃,悄地各去。

明日我等进兵,敌人若无准备,我兵已得城池,只看南门旗号。

众头领领了军马,徐徐进城。

倘敌人有准备,放炮为号,两路一齐杀出接应。

”四将领计去了。

卢俊义次早五更造饭、平明,军马直逼陵川城下。

兵分三队,一带儿摆开,摇旗摄鼓搦战。

守城军慌的飞去报知守将董澄及偏将沈骥、耿恭。

那董澄是钮文忠部下先锋,身长九尺,膂力过人。

使一口三十斤重泼风刀。

当下听的报宋朝调遣梁山泊兵马,已到城下扎营,要来打城。

董澄急升帐,整点军马,出城迎敌。

耿恭谏道:“某闻宋江这夥英雄,不可轻敌,只宜坚守。

差人去盖州求取救兵到来,内外夹攻,方能取胜。

”董澄大怒道:“叵耐那厮小觑俺这里。

怎敢就来攻城!

彼远来必疲。

待俺出去,教他片甲不回。

”耿恭苦谏不听。

董澄道:“既如此,留下一千军与你城中守护。

你去城楼坐着,看俺杀那厮。

”急披挂提刀,同沈骥领兵出城迎敌。

城门开处,放下吊桥,二三千兵马,拥过吊桥。

宋军阵里,用强弓硬弩,射住阵脚。

只听的鼙鼓冬冬,陵川阵中,捧出一员将来。

怎生打扮: 戴一顶点金束发浑铁盔,顶上撒斗来大小红缨,披一副摆连环锁子铁甲,穿一领绣云霞团花战袍,着一只斜皮嵌线云跟靴,系一条红鞓钉就叠胜带,一张弓,一壶箭,骑一匹银色卷毛马,手使一口泼风刀。

董澄立马横刀,大叫道:“水泊草寇,到此送死!

”朱仝纵马喝道:“天兵到此,早早下马受缚,免污刀斧!

”两军纳喊。

朱仝、董澄抢到垓心,两马相交,两器并举。

二将斗不过十余合,朱仝拨马望东便走。

董澄赶来。

东队里花荣,挺枪接住厮杀,斗到三十余合,不分胜败。

吊桥边沈骥,见董澄不能取胜,挺起出白点钢枪,拍马向前助战。

花荣见两个夹攻,拨马望东便走。

董澄、沈骥紧紧赶来。

花荣回马再战。

耿恭在城楼上看见董澄、沈骥赶去,恐怕有失,正欲鸣锣收兵,宋军队里忽冲出一彪军来,李逵、鲁智深、鲍旭、项充等十数个头领,飞也似抢过吊桥来。

北兵怎当得这样凶猛,不能拦当。

耿恭急叫闭门。

说时迟,那时快,鲁智深、李逵,早已抢入城来。

守门军一齐向前,被智深大叫一声,一禅杖打翻了两个。

李逵轮斧,劈倒五六个。

鲍旭等一拥而入,夺了城门,杀散军士。

耿恭见头势不好,急滚下来,望北要走,被步军赶上活捉了。

董澄、沈骥正斗花荣,听的吊桥边喊起,急回马赶去。

花荣不去追赶,就了事环带住钢枪,拈弓取箭,觑定董澄,望董澄后心飕的一箭。

董澄两脚蹬空,扑通的倒撞下马来。

卢俊义等招动军马,掩杀过来。

沈骥被董平一枪戳死。

陵川兵马,杀死大半。

其余的四散逃窜去了。

众将领兵,一齐进城。

黑旋风李逵兀是火刺刺的只顾砍杀。

卢俊义连叫:“兄弟不要杀害百姓。

”李逵方肯住手。

卢俊义教军士快于南门竖立认军旗号,好教两路伏兵知道。

再分拨军士,各门把守。

少顷,黄信、孙立,史进、杨志两路伏兵,一齐都到。

花荣献董澄首级,董平献沈骥首级,鲍旭等活捉得耿恭,并部下几个头目解来。

卢先锋都教解了绑缚,扶耿恭于客位,分宾主而坐。

耿恭拜谢道:“被擒之将,反蒙厚礼相待。

”俊我扶起道:“将军不出城迎敌,良有深意。

岂董澄辈可比。

宋先锋招贤纳士,将军若肯归顺天朝,宋先锋必行保奏重用。

”耿恭叩头谢道:“既蒙不杀之恩,愿为麾下小卒。

”卢俊义大喜。

再用好言抚慰了这几个头目。

一面出榜安民,一面备办酒食,犒劳军士,置酒管待耿恭及众将。

卢俊义问耿恭盖州城中兵将多寡。

耿恭道:“盖州有钮枢密重兵镇守。

阳城、沁水,俱在盖州之西。

惟高平县去此只六十里远近,城池傍着韩王山,守将张礼、赵能,部下有二万军马。

”卢先锋听罢,举杯向耿恭道:“将军满饮此杯。

只今夜卢某便要将军去干一件功劳,万勿推却。

”耿恭道:“蒙先锋如此厚恩,耿恭敢不尽心。

”俊义喜道:“将军既肯去,卢某拨几个兄弟,并将军部下头目,依着卢某,如此如此,即刻就烦起身。

”又唤过那新降的六七个头目,各赏酒食银两。

”功成另行重赏。

”当下酒罢,卢俊义传令,李逵、鲍旭等七个步兵头领,并一百名步兵,穿换了陵川军卒的衣甲旗号。

又令史进、杨志领五百马军,衔枚摘铃,远远地随在耿恭兵后。

却令花荣等众将,在城镇守,自己领三千兵,随后接应。

分拨已定,耿恭等领计出城。

日色已晚,行至高平城南门外,已是黄昏时候。

星光之下,望城上旗帜森密,听城中晚鼓严明。

耿恭到城下高叫道:“我是陵川守将耿恭,只为董、沈二将,不肯听我说话,开门轻敌,以此失陷。

我急领了这百余人,开北门从小路潜走至此。

快放我进城则个!

”守城军士把火照认了,急去报知张礼、赵能。

那张礼、赵能亲上城楼,军士打着数把火炬,前后照耀。

张礼向下对耿恭道:“虽是自家人马,也要看个明白。

”望下仔细辨认,真个是陵川耿恭,领着百余军卒,号衣旗帜,无半点差错。

城上军人多有认得头目的,便指道:“这个是孙如虎,”又道:“这个是李擒龙。

”张礼笑道:“放他进来。

”只见城门开处,放下吊桥。

又令三四十个军士,把住吊桥两边,方才放耿恭进城。

后面这那军人,一拥抢进道:“快进去!

快进去!

后面追赶来了!

”也不顾什么耿将军。

把门军士喝道:“这是什么去处?

这般乱窜!

”正在那里争让,只见韩王山嘴边火起,飞出一彪军马来,二将当先,大喊:“贼将休走!

”那耿恭的军卒内,已浑着李逵、鲍旭、面充、李衮、刘唐、杨雄、石秀这七个大虫在内。

当时各掣出兵器,发声喊,百余人一齐发作,抢进城来。

城中措手不及,那里关得城门迭。

城门内外军士,早被他每砍翻数十个,夺了城门。

张礼叫苦不迭。

急挺枪下城来寻耿恭,正撞着石秀。

斗了三五合,张礼无心恋战,拖枪便走。

被李逵赶上,槅察的一斧,剁为两段。

再说韩王山嘴边那彪军,飞到城边,一拥而人,正是史进、杨志,分投赶杀北兵。

赵能被乱兵所杀。

高平军士,杀死大半。

把张礼老小尽行诛戮。

城中百姓,在睡梦里惊觉,号哭振天。

须臾,卢先锋领兵也到了,下令守把各门,教十数个军士,分头高叫,不得杀害百姓。

天明,出榜安民,赏赐军士。

差人飞报宋先锋知道。

为何卢俊义攻破两座城池,恁般容易?

恁船神速?

却因田虎部将纵横,久无敌手,轻视官军。

却不知宋江等众将如此英雄。

卢俊义得了这个窃,出其不意,连破二城。

所以吴用说:“卢先锋此去,一定成功。

” 话休絮烦。

且说宋江军马,屯扎卫州城外。

宋先锋正在帐只议事,忽报卢先锋差人飞报捷音,并乞宋先锋再议进兵之策。

宋江大喜,对吴用道:“卢先锋一日连克二城,贼已丧胆。

”正说间,又有两路哨军报道:“辉县、武涉两处围城兵马,闻陵川失守,都解围去了。

”宋江对吴用道:“军师神算,古今罕有。

”欲拔寨西行,与卢先锋合兵一处,计议进兵。

吴用道:“卫州左孟门,右太行,南滨大河,西压上党,地当冲要。

倘贼人知大兵西去,从昭德提兵南下,我兵东西不能相顾,将如之何?

”宋江道:“军师之言最当。

”便令关胜、呼延灼、公孙胜,领五千军马,镇守卫州。

再令水军头领李俊、二张、三阮、二童,统领水军船只,泊聚卫河,与城内相为掎角。

分拨已定,诸将领命去了。

宋江众将,统领大兵,即日拔寨起行。

于路无话。

来到高平,卢俊义等出城迎接。

宋江道:“弟兄每连克二城,功劳不小。

功绩簿上都一一起录。

”卢俊义领新降将耿恭参见。

宋江道:“将军弃邪归正,与宋某等同替国家出力。

朝廷自当重用。

”耿恭拜谢侍立。

宋江以人马众多,不便入城,就于城外扎寨。

即日与吴用、卢俊义商议:“如今当去打那个州郡?

”吴用道:“盖州山高涧深,道路险阻。

今已克了两个属县,其势已孤。

当先取盖州,以分敌势。

然后分分两路夹剿,威胜可破也。

”宋江道:“先生之言,正合我意。

”传令柴进同李应去守陵川,替回花荣等六将,前来听用。

史进同穆弘守高平。

柴进等四人遵令去了。

当下有没羽箭张清禀道:“小将两日感冒风寒,欲于高平暂住,调摄痊可,赴营听用。

”宋江便教神医安道全同张清住高平疗治。

次日,花荣等已到。

宋江令花荣、秦明、索超、孙立,领兵五千为先锋,董平、杨志、朱仝、史进、穆弘、韩滔、彭玘,领兵一万为左翼,黄信、林冲、宣赞、郝思文、欧鹏、邓飞,领兵一万为右翼,徐宁、燕顺、马麟、陈达、杨春、杨林、周通、李忠为后队,宋江、卢俊义等其余将佐,统领大后伙中军。

这一路雄兵,杀奔盖州来,却似龙离大海,虎出深林。

正是:人人要建封侯绩,个个思成荡寇功。

毕竟宋江兵马如何攻打盖州?

且听下回分解。

水浒传·第九十二回·振军威小李广神箭打盖郡智多星密筹

〔施耐庵〕 〔明〕

话说宋江统领军兵人马,分五队进发,来打盖州。

盖州哨探军人,探听的实,飞报人城来。

城中守将钮文忠,原是绿林中出身,江湖上打劫的金银财物,尽行资助田虎,同谋造反,占据宋朝州郡,因此官封枢密使之职。

惯使一把三尖两刃刀,武艺出众。

部下管领着猛将四员,名号四威将,协同镇守盖州。

那四员?

猊威将方琼,貔威将安士荣,彪威将褚亨,态威将于玉麟。

这四威将手下,各有偏将四员,共偏将一十六员。

乃是: 杨端,郭信,苏吉,张翔,方顺,沈安,卢元,王吉,石敬,秦升,莫真,盛本,赫仁,曹洪,石逊,桑英。

钮文忠同正偏将佐,统领着三万北兵,据守盖州。

近闻陵川、高平失守,一面准备迎敌官军,一面甲文去威胜、晋宁两处,告急求救。

当下闻报,即遣正将方琼,偏将杨端、郭信、苏吉、张翔,领兵五千,出城迎敌。

临行,钮文忠道:“将军在意!

我随后领兵接应。

”方琼道:“不消枢密分付。

那两处城池,非缘力不能敌,都中了他诡计。

方某今日不杀他几个,誓不回城!

” 当下各各披挂上马,领兵出东门,杀奔前来。

宋兵前队迎着,摆开阵势,战鼓喧天。

北阵里门旗开处,方琼出马当先,四员偏将簇拥在左右。

那方琼头戴卷云冠,披挂龙鳞甲,身穿绿锦袍,腰系狮蛮带,足穿抹绿靴,左挂弓,右悬箭,跨一匹黄鬃马,燃一条浑铁枪,高叫道:“水洼草寇,怎敢用诡计赚我城池!

”宋阵中孙立喝道:“助逆反贼!

今天兵到来,尚不知死!

”拍马直抢方琼。

二将在征尘影里,杀气业中,斗过三十余合,方琼渐渐力怯。

北军阵中张翔,见方琼斗不过防立,他便拈起弓,搭上箭,把马挨出阵前,向孙立飕的一箭。

孙立早已看见,把马头一提,正射中马眼。

那马直立起来。

孙立跳在一边,拈着枪便来步斗。

那马负痛,望北跑了十数步便倒。

张翔见射不倒孙立,飞马提刀,又来助战。

却得秦明接住厮杀。

孙立欲归阵换马,被方琼一条枪不离左右的绞住,不能脱身。

那边恼犯了神臂将花荣,骂道:“贼将怎敢放暗箭!

教他认我一箭。

”口里说着,手里的弓已开得满满地,觑定方琼较亲,飕的只一箭,正中方琼面门,翻身落马。

孙立赶上,一枪结果。

急回本阵,换马去了。

张翔与秦明厮杀,秦明那条棍不离张翔的顶门上下。

张翔只办得架隔遮拦。

又见方琼落马,心中惧怯,渐渐输将下来。

北阵里郭信,拍马拈枪,来助张翔。

秦明力敌二将,全无惧怯。

三匹马丁字儿摆开在阵前厮杀。

花荣再取第二枝箭,搭上弦,望张翔后心,觑得亲切,弓开满月,箭发流星,飕的又一箭,喝声道:“认箭!

”正中张翔后心,射个透明,那枝箭直透前胸而出。

头盔倒挂,两脚蹬空,扑通的撞下马来。

郭信见张翔中箭,卖个破绽,拨马望本阵便走。

秦明紧紧赶去。

此时孙立已换马出阵,同花荣、索超,招兵卷杀过来。

北兵大乱。

那边杨端、郭信、苏吉,抵当不住,望后急退。

猛听的北兵后面,喊声大振。

却是钮文忠恐方琼有失,令安士荣、于玉麟,各领五千军马,分两路合杀拢来。

这里花荣等四将,急分兵抵敌。

却被那杨端、郭信、苏吉,勒转兵马,回身杀来。

当不得三面夹攻,花荣等四将夺力冲突,看看围在垓心。

又听的东边喊杀连天,北军大乱。

左是董平等七将,右是黄信等七将,两翼兵马,一齐冲杀过来。

北兵大败,杀死者甚多。

安士荣、于玉麟等,领兵急拥进城,闭了城门。

宋兵追至城下。

城上擂木炮石,打将下来。

宋兵方退。

须臾,宋先锋等大兵都到,离城五里屯扎。

宋江升帐,教萧让标写花荣头功。

忽然起一阵怪风,飞土扬尘,从西过东,把旗帜都摇撼的歪邪。

吴用道:“这阵风,今夜必主贼兵劫寨。

可速准备。

”宋江道:“这阵风真个不比寻常。

”便令欧鹏、邓飞、燕顺、马麟,领三行兵,于寨左埋伏。

王英、陈达、杨春、李忠,领三千兵,于寨右埋伏。

鲁智深、武松、李逵、鲍旭、项充、李衮,领步兵五百,于寨中埋伏。

炮响为号,一齐杀出。

分拨已了,宋江与吴用秉烛谈兵。

且说钮文忠见折了二将,计点军士,折去二千余名。

正在帐中纳闷,当有貔威将安士荣献计道:“恩相放心!

宋江这夥,连赢了几阵,已是志骄气满,必无准备。

今夜安某领一支兵去劫寨,可获全胜,以报今日之仇。

”钮枢密道:“将军若去,我当亲自领兵接应。

却令于、褚二将军坚守城池。

”安士荣大喜道:“若得恩相亲征,必擒宋江。

”计议已定,至二更时分,士荣同偏将沈安、卢元、玉吉、石敬,统领五千军马,人披软战,马摘鸾铃,出的城来,衔枚疾走。

直至宋兵寨前,发声喊,一拥杀入寨来。

只见寨门大开,寨中灯烛辉煌。

安士荣情知中计,急退不迭。

宋寨中一声炮响,左有燕顺等四将,右有王英等四将,一齐奔杀拢来。

寨内李逵等六将,领蛮牌步兵,滚杀出寨来。

北军大败,四散逃命。

沈安被武松一戒刀砍死。

王吉被王英杀死。

宋兵把安士荣、卢元、石敬人马,围在垓心。

看看危急。

却得钮文忠同偏将曹洪、石逊领兵救应。

混杀一场,各自收兵。

次日,钮文忠计点军士,折去千余。

又折了沈安、王吉二将。

石逊身带重伤,命在呼吸。

正忧闷间,忽报威胜有使命,擎赍令旨到来。

钮文忠连忙上马出北门迎接。

使臣进城,宣读令旨,说:“近来司天监夜观天象,有罡星入犯晋地分野。

务宜坚守城池,不得有误。

”钮文忠诉说:“宋朝差宋江等兵马,前来厮杀。

连破两个城池。

宋兵已到这里。

昨日厮杀,又折了正偏将佐五员。

若得救兵早到,方保无虞。

”使臣道:“在下离威胜时,尚未有这个消息。

行至中路,始听的传说,宋朝遣兵到俺这里。

”钮文忠设宴管待,馈送礼物。

一面准备擂木炮石,强弓硬弩,火箭火器,坚守城池,以待救兵,不在话下。

再说燕顺、王英等众将,杀散劫寨贼兵,得胜回寨。

次日,宋江传令,修治轒輼器械,准备攻城。

令林冲、索超、宣赞、郝思文领兵一万,攻打东门。

徐宁、秦明、韩滔、彭玘领兵一万,攻打南门。

董平、杨志、单廷珪、魏定国领兵一万,攻打西门。

却空着北门。

恐有救兵到来,城内冲突,两路受敌。

却令史进、朱仝、穆弘、马麟领兵五千,于城东北高冈下埋伏。

黄信、孙立、欧鹏、邓飞领兵五千,于城西北密林里埋伏。

倘贼人调遣救兵至,两路夹击。

令花荣、王英、张青、孙新、李立,领马兵一千为游骑,往来四门探听。

李逵、鲍旭、项充、李衮、刘唐、雷横,领步兵三百,与花荣等互相策应。

分拨已定,众将遵令去了。

宋江与卢俊议、吴用等正偏将佐,移扎营寨城东一里外。

令李云、汤隆,督修云梯飞楼,推赴各营驾用。

却说林冲等四将,在东城建竖云梯飞楼,逼近城垣。

令轻捷军士上飞楼,攀援欲上。

下面呐喊助威。

怎禁的城内火箭,如飞蝗般射出来。

军士躲避不迭。

无移时,那飞楼已被烧毁吻剌喇倾折下来。

军士跌死了五六名,重伤者十数名。

西南二处攻打,亦被火箭火炮伤损军士。

为是一连六七日,攻打不下。

宋江见攻城不克,同卢俊义、吴用亲到南门城下,催督攻城。

只见花荣等五将,领游骑从西哨探过东来。

城楼上于玉麟同偏将杨端、郭信,监督军士守御。

杨端望见花荣渐近城楼,便道:“前日被他一连伤了二将,今日与他报仇则个。

”急拈起弓,搭上箭,望着花荣前心飕的一箭射来。

花荣听的弓弦响,把身望后一倒,那枝箭却好射到,顺手只一绰,绰了那枝箭,咬在口里。

起身把枪带在了事环上,左手拈弓,右手就取那枝箭,搭上弦,觑定杨端较亲,只一箭正中杨端咽喉,扑通的望后便倒。

花荣大叫:“鼠辈怎敢放冷箭!

教你一个个都死!

”把右手去取箭,却待要再射时,只听的城楼上发声喊,那几个军士一齐都滚下楼去。

于玉麟、郭信吓的面如土色,躲避不迭。

花荣冷笑道:“今日认的神箭将军了!

”宋江、卢俊义喝采不已。

吴用道:“兄长,我等却好同花将军去看视城垣形势。

”花荣等拥护着宋江、卢俊义、吴用,绕城周匝,看了一遍。

宋江、卢俊议、吴用回到寨中。

吴用唤临川降将耿恭,问盖州城中路径。

孙恭道:“钮文忠将旧州治做帅府,当城之中。

城北有几个庙宇。

空处却都是草场。

”吴用听罢,对宋江计议。

便唤时迁、石秀近前,密语道:“如此依计,往花荣军前,密传将令,相机行事。

”再唤凌振、解珍、解宝,领二百名军士,携带轰天子母大小号炮,如此前去。

教鲁智深、武松带领金鼓手三百名,刘唐、杨雄、郁保四、段景住,每人带领二百名军士,各备火把,往东南西北,依计而行。

又令戴宗往东西南三营,密传号令。

只看城中火起,迸力攻城。

分拨已定,众头领遵令去了。

且说钮文忠日夜指望救兵,毫无消耗,十分忧闷。

添拨军士,搬运木石,上城坚守。

至夜黄昏时分,猛听的北门外喊声振天,鼓角齐鸣。

钮文忠驰往北门,上城眺望时,喊声金鼓都息了,却不知何处兵马。

正疑虑间,城南喊声又起,金鼓振天。

钮文忠令于玉麟紧守北门,自己急驰至南城看时,喊声已息,金鼓也不鸣了。

钮文忠眺望多时,唯听的宋军南营里隐隐更鼓之声,静悄悄地火光儿也没半点。

徐徐下城,欲到帅府前点视,猛听的东门外连珠炮响,城西呐喊,擂鼓喧天价起。

钮文忠东奔西逐,直闹到天明。

宋兵又来攻城。

至夜方退。

是夜,二鼓时分,又听的鼓角喊声。

钮文忠道:“这厮是疑兵之计,不要采他。

俺这里只坚守城池,看他怎地!

”忽报东门火光烛天,火把不计其数飞楼云梯,逼近城来。

钮文忠闻报,驰往东城,同褚亨、石敬、秦升,督军士用火箭炮石,正在打射。

猛可的一声火炮,响振山谷,把城楼也振动。

城内军民,十分惊恐。

如是的蒿恼了两夜。

天明,又来攻城。

军士时刻不得合眼。

钮文忠也时刻在城巡视。

忽望见西北上旌旗蔽日遮天,望东南而来。

宋兵中十数骑哨马,飞也似投大寨去了。

钮文忠料是救兵,遣于玉麟准备出城接应。

却说西北上那支军马,乃是晋宁守将田虎的兄弟三大王田彪,接了盖州救救文书,便遣部下猛将凤翔王远,领兵二万,前来救援。

已过阳城,望盖州进发,离城尚有十余里,猛听的一声炮响,东西高冈下密林中,飞出两彪军来,却是史进、朱仝、穆弘、马麟、黄信、孙立、欧鹏、邓飞八员猛将,一万雄兵,卷杀过来。

晋宁兵虽是二万,远来劳困,怎当得这里埋伏了十余日,养成精锐,两路夹攻。

晋宁军大败,弃下金鼓旗枪,盔甲马匹无数。

军士杀死大半。

凤翔王远,脱逃性命,领了败残头目士卒,仍回晋宁去了。

不题。

再说钮文忠见两军截住厮杀,急遣于玉麟领兵开北门杀出接应。

那北门却是无兵攻打。

于玉麟领兵出城,才过吊桥,正遇着花荣游骑,从西而来。

北军大叫:“神箭将军来了!

”慌的急退不迭,一拥乱抢进城去。

于玉麟已是在南城吓破了胆,那里敢来交战,也跑进城去。

花荣等冲过来,杀死二十余人,不去赶杀,让他进城。

城中急急闭门。

那时石秀、时迁,穿了北军号衣,已浑入城。

时迁、石秀,进的城门,趁闹哄里,溜进小巷。

转过那条巷,却有一个神祠,版额上写道:“当境土地神祠。

”时迁、石秀踅进祠来,见一个道人在东壁下向火。

那道人看见两个军土进祠来,便道:“长官,外面消息如何?

”军人道:“适才俺每被于将军点去厮杀,却撞着了那神箭将军,于将军也不敢与他交锋。

俺每乱抢进城,却被俺趁闹,闪到这里。

”便向身边,取出两块散碎银,递与道人,说:“你有藏下的酒,胡乱把两碗我每吃。

其实寒冷。

”那人笑将起来,道:“长官,你也不知!

这几日军情紧急,神道的香火也一些没有,那讨半滴酒来!

”便把银递还时迁。

石秀推住他的手道:“这点儿你且收着,却再理会。

我每连日守城辛苦,时刻不得合眼,今夜权在这里睡了,明早便去。

”那道人摇着手道:“二位长官莫怪!

钮将军军令严紧,少顷便来查看。

我若留二位在此,都不能个干净。

”时迁道:“恁般说,且再处。

”石秀便挨在道人身边,也去向火。

时迁张望前后无人,对石秀丢个眼色。

石秀暗地取出佩刀。

那道人只顾向火,被石秀从背后槅察的一刀,割下头来,便把祠门拴了。

此时已是酉牌时分,时迁转过神厨,后壁却有门户。

户外小小一个天井,屋檐下堆积两堆儿乱草。

时迁、石秀,搬将出来,遮盖了道人尸首。

开了祠门,从后面天井中,爬上屋去。

两个伏在脊下,仰看天边,明朗朗地现出数十个星来。

时迁、石秀挨了一回,再溜下屋来,到祠外探看,并无一个人来往。

两个再踅几步,左右张望。

邻近虽有几家居民,都静悄悄地闭着门,隐隐有哭泣之声。

时迁再踅向南去,转过一带土墙,却是偌大一块空地,上面有数十堆柴草。

时迁暗想道:“这是草料场,如何无军人看守?

”原来城中将士,只顾城上御敌,却无暇到此处点视。

那看守军人听的宋军杀散救兵,料城中已不济事,各顾性命,预先藏匿去了。

时迁、石秀复身到神祠里,取了火种,把道人尸首上乱草点着。

却溜到草场内,两个分投去,一连上六七处。

少顷,草场内烘烘火起,烈焰冲天。

那神祠内也烧将起来。

草场西侧一个居民,听的火起,打着火把出来探听。

时迁抢过来,劈手夺了火把。

石秀道:“待我每去报钮元帅。

”居民见两个是军士,那敢与他别拗。

时迁执着火把,同石秀一径望南跑去,口里嚷着报元帅。

见居民房屋下得手的所在,又上两把火。

却丢下火把,踅过一边。

两个脱下北军号衣,躲在僻静处。

城中见四五路火起,一时鼎沸起来。

钮文忠见草场火起,急领军士驰往救火。

城外见城内火起,知是时迁、石秀内应,迸力攻打。

宋江同吴用带领解珍、解宝,驰至城南。

吴用道:“我前日见那边城垣稍低。

”便令秦明等把飞楼逼近城垣。

吴用对解珍、解宝道:“贼人丧胆,军士已罢。

兄弟努力上城。

”解珍带朴刀,上飞楼,攀女墙,一跃而上。

随后解宝也奋跃上去。

两个发声喊,抢下女墙,挥刀乱砍。

城上军士,本是困顿惊恐,又见解珍、解宝十分凶猛,都乱窜滚下城去。

褚亨见二人上城,挺枪来斗了十数合,被解宝一朴刀搠翻。

解珍赶上,剁下头来。

此时宋兵从飞楼攀援上城,已有百十余人。

解珍、解宝当先,一齐抢杀下城,大叫道:“上前的剁做肉泥。

”众人杀死石敬、秦升,砍翻把门军士,夺了城门,放下吊桥。

徐宁等众将,领兵拥入。

徐宁同韩滔领兵杀奔东门。

安士荣抵敌不住,被徐宁戳死。

夺门放林冲等众将入城。

秦明同彭玘领兵抢夺西门,放董平等入城。

莫真、赫仁、曹洪,被乱兵所杀。

杀的尸横市井,血满街衢。

钮文忠见城门已都被夺了,只得上马,弃了城池,同于玉麟领二百余人,出北门便走。

未及一里,黑暗里突出黑旋风李逵,花和尚鲁智深,一个猛将军,一个莽和尚,拦住去路。

正是:天罗密布难移步,地网高张怎脱身!

毕竟钮文忠、于玉麟性命如何?

再听下回分解。

水浒传·第九十三回·李逵梦闹天池宋江兵分两路

〔施耐庵〕 〔明〕

话说钮文忠见盖州已失,只得奔走出城,与同于玉麟、郭信、盛本、桑英保护而行,正撞着李逵、鲁智深,领步兵截住去路。

李逵高叫道:“俺奉宋先锋将令,等候你这夥败撮乌多时了!

”轮双斧杀来。

手起斧落,早把郭信、桑英砍翻。

钮文忠吓得魂不附体,措手不及,被鲁智深一禅杖,连盔带头,打得粉碎,撞下马去。

二百余人,杀个尽绝。

只被于玉麟、盛本,望刺斜里死命撞出去了。

鲁智深道:“留下那两个驴头罢!

等他去报信。

”仍割下三颗首级,夺得鞍马盔甲,一径进城献纳。

且说宋江大队人马入盖州城,便传下将令,先教救灭火焰,不许伤害居民。

众将都来献功。

宋先锋教军士将首级号令各门。

天明,出榜安抚百姓。

将三军人马,尽数收入盖州屯住。

赏劳三军诸将。

功绩簿上,标写石秀、时迁、解珍、解宝功次。

一面写表申奏朝廷,得了盖州。

尽将府库财帛金宝,解赴京师。

写书申呈宿太尉。

此时腊月将终。

宋江料理军务,不觉过了三四日,忽报张清病可,同安道全来参见听用。

宋江喜道:“甚好!

明日是宣和五年的元旦,却得聚首。

” 次日黎明,众将穿公服幞头,宋江率领众兄弟,望阙朝贺,行五拜三叩头礼已毕,卸下幞头公服,各穿红锦战袍。

九十二个头领,及新降将耿恭,齐齐整整,都来贺节,参拜宋江。

宋先锋大排筵席,庆贺宴赏。

众兄弟轮次与宋江称觞献寿。

酒至数巡,宋江对众将道:“赖众兄弟之力,国家复了三个城池。

又值元旦,相聚欢乐,实为罕有。

独是公孙胜、呼延灼、关胜,水军头领李俊等八员,及守陵川柴进、李应,守高平史进、穆弘,这十五兄弟,不在面前,甚是悒怏。

”当下便唤军中头目,领二百余名军役,各各另外赏劳。

教即日担送羊酒,分头去送到卫州、陵川、高平三处守城头领交纳,兼报捷音。

分付兀是未了,忽报三处守城头领,差人到此候贺。

都奉先锋将令,戎事在身,不能亲来拜贺。

宋江大喜道:“得此信息,就如见面一般。

”赏劳来人,陪众兄弟开怀畅饮,尽醉方休。

次日,宋先锋准备出东郊迎春。

因明日子时正四刻,又逢立春节候。

是夜刮起东北风,浓云密布,纷纷洋洋,降下一天大雪。

明日,众头领起来看时,但见: 纷纷柳絮,片片鹅毛。

空中白鹭群飞,江上素鸥翻覆。

飞来庭院,转旋作态因风。

映彻戈矛,灿烂增辉荷日。

千山玉砌,能令樵子怅迷踪。

万户银装,多少幽人成佳句。

正是:“尽道丰年好,丰年瑞若何?

边关多荷戟,宜瑞不宜多。

” 当下地文星萧让,对众头领说道:“这雪有数般名色:一片的是蜂儿,二片的是鹅毛,三片的是攒三,四片的是聚四,五片唤做梅花,六片唤做六出。

这雪本是阴气凝结,所以六出应着阴数。

到立春以后,都是梅花杂片,更无六出了。

今日虽已立春,尚在冬春之交,那雪片却是或五或六。

”乐和听了这几句议论,便走向檐前,把皂衣袖儿,承受那落下来的雪片看时,真个雪花六出,内一出尚未全去,还有些圭角,内中也有五出的了。

乐和连声叫道:“果然,果然!

”众人都拥上来看,却被李逵鼻中冲出一阵热气,把那雪花儿冲灭了。

众人都大笑。

却惊动了宋先锋,走出来问道:“众兄弟笑什么?

”众人说:“正看雪花,被黑旋风鼻气冲灭了。

”宋江也笑道:“我已分付置酒在宜春圃,与众兄弟赏玩则个。

” 原来这州治东,有个宜春圃,圃中有一座雨香亭,亭前颇有几株桧柏松梅。

当晚众头领在雨香亭,语笑喧哗,觥筹交错,不觉日暮,点上灯烛。

宋江酒酣,闲话中追论起昔日被难时,多亏了众兄弟。

”我本郓城小吏,身犯大罪,蒙众兄弟于千枪万刃之中,九死一生之内,屡次舍着性命,救出我来。

当江州与戴宗兄弟押赴市曹时,万分是个鬼。

到今日却得为国家臣子,与国家出力。

回思往日之事,真如梦中!

”宋江说到此处,不觉潸然泪下。

戴宗、花荣及同难的几个弟兄,听了这段话,也都吊下泪来。

李逵这时,多饮了几杯酒,酣醉上来。

一头与众人说着话,眼皮儿却渐渐合拢来,便用双臂衬着脸,已是睡去。

忽转念道:“外面雪兀是未止。

”心里想着,身体未常动掸,却像已走出亭子外的一般。

看外面时,又是奇怪:“原来无雪,只管在里面兀坐,待我到那厢去走一回。

”离了宜春圃,须臾,出了州城。

猛可想起:“阿也!

忘带了板斧。

”把手向腰间摸时,“原来插在这里。

”向前不分南北,莽莽撞撞的,不知行了多少路。

却见前面一座高山。

无移时,行到山前。

只见山凹里走出一个人来,头带折角头巾,身穿淡黄道袍,迎上前来笑道:“将军要闲步时,转过此山,是有得意处。

”李逵道:“大哥,这个山名,叫做什么?

”那秀士道:“此山唤做天池岭。

将军闲玩回来,仍到此处相会。

”李逵依着他,真个转过那山,忽见路傍有一所庄院。

只听的庄里大闹。

李逵闯将进去,却是十数个人,都执棍棒器械,在那里打桌击凳,把家火什物,打的粉碎。

内中一个大汉骂道:“老牛子!

快把女儿好好地送与我做浑家,万事干休!

若说半个不字,教你们都是个死!

”李逵从外人来,听了这几句说话,心如火炽,口似烟生,喝道:“你这夥乌汉,如何强要人家女儿!

”那夥人嚷道:“我们是要人女儿,干你屁事!

”李逵大怒,拔出板斧砍去。

好生作怪,却是不禁砍,只一斧,砍翻了两三个。

那几个要走,李逵赶上,一连六七斧,砍的七颠八倒,尸横满地。

单只走了一个,望外跑去了。

李逵抢到里面,只见两扇门儿紧紧地闭着。

李逵一脚踢开,见里面有个白须老儿,和一个老婆子在那里啼哭。

见李逵抢入来,叫道:“不好了,打进来了!

”李逵大叫道:“我是路见不平的。

前面那夥乌汉,被我都杀了。

你随我来看。

”那老儿战战兢兢的跟出来看了,反扯住李逵道:“虽是除了凶人,须连累我吃官司。

”李逵笑道:“你那老儿,也不晓得黑爷爷!

我是梁山泊黑旋风李逵,见今同宋公明哥哥奉诏征讨田虎。

他每见在城中吃酒。

我不耐烦,出来闲走。

莫说那几个乌汉,就是杀了几千,也打什么乌不紧!

”那老儿方才揩泪道:“恁般却是好也!

请将军到里面坐地。

”李逵走进去。

那边已摆上一桌子酒馔。

老儿扶李逵上面坐了,满满地筛一碗酒,双手捧过来道:“蒙将军救了女儿,满饮此盏。

”李逵接过来便吃。

老头儿又来劝。

一连吃了四五碗。

只见先前啼哭的老婆子,领了一个年少女子,上前叉手,双双地道了个万福。

婆子便道:“将军在宋先锋部下,又恁般奢遮,如不弃丑陋,情愿把小女配与将军。

”李逵听了这句话,跳将起来道:“这样腌臜歪货!

却才可是我要谋你的女儿,杀了这几个撮鸟。

快夹了鸟嘴,不要放那鸟屁!

”只一脚,把桌子踢翻,跑出门来。

只见那边一个彪形大汉,仗着一条朴刀,大踏步赶上来,大喝一声道:“兀那黑贼不要走!

却才这几个兄弟如何都把来杀了?

我们是要他家女儿,干你甚事!

”挺朴刀直抢上来。

李逵大怒,轮斧来迎,与那汉斗了二十余合。

那汉斗不过,隔开板斧,拖着朴刀,飞也似跑去。

李逵紧紧追赶。

赶过一个林子,猛见许多宫殿。

那汉奔至殿前,撇了朴刀,在人丛一混,不见了那汉。

只听得殿上喝道:“李逵不得无礼!

着他来见朝。

”李逵猛省道:“这是文德殿。

前日随宋哥哥在此见朝。

这是皇帝的所在。

”又听得殿上说道:“李逵快俯伏。

”李逵藏了板斧,上前观看。

只见皇帝远远的坐在殿上,许多官员排列殿前。

了逵端端正正朝上拜了三拜,心中想道:“阿也!

少了一拜!

”天子问道:“适才你为何杀了许多人?

”李逵跪着说道:“这厮门强要占人女儿,臣一时气忿,所以杀了。

”天子道:“李逵路见不平,剿除奸党,义勇可嘉,赦汝无罪。

敕汝做了值殿将军。

”李逵心中喜欢道:“原来皇帝恁般明白。

”一因磕了十数个头,便起身立于殿下。

无移时,只见蔡京、童贯、杨戩、高俅四个,一班儿跪下,俯伏奏道:“今有宋江统领兵马,征讨田虎,逗遛不进,终日饮洒。

伏乞皇上治罪。

”李逵听了这句话,那把无明火高举三千丈,按纳不住,掿两斧抢上前,一斧一个,劈下头来。

大叫道:“皇帝!

你不要听那贼臣的说话!

我宋哥哥连破了三个城池,见今屯兵盖州,就要出兵,如何恁般欺诳!

”众文武见杀了四个大臣,都要来捉李逵。

李逵掿两斧叫道:“敢来捉我,把那四个做样!

”众人因此不敢动手。

李逵大笑道:“快当!

快当!

那四个贼臣,今日才得了当!

我去报与宋哥哥知道。

”大踏步离了宫殿。

猛可的又见一座山。

看那山时,却是适才遇见秀士的所在。

那秀士兀是立在山坡前,又迎将上来,笑道:“将军此游得意否?

”李逵道:“好教大哥得知,适才被俺杀了四个贼臣。

”那秀士笑道:“原来如此。

我原在汾、沁之间,近日偶游于此,知将军等心存忠义。

我还有紧要说话与将军说。

目今宋先锋征讨田虎,我有十字要诀,可擒田虎。

将军须牢牢记着,传与宋先锋知道。

”便对了逵念道:“要夷田虎族,须谐琼矢镞。

”一连念了五六遍。

李逵听他说得有理,便依着他温念这十个字。

那秀士又向树林中指道:“那边有一个年老的婆婆在林中坐地。

”李逵才转身看时,已不见了那个秀士。

李逵道:“他恁地去得快!

我且到林子里去看是什么人。

”抢入林子来,果然有个婆子坐着。

李逵近前看时,却原来是铁牛的老娘,呆呆地闭着眼,坐在青石上。

李逵向前抱住道:“娘呀!

你一向在那里吃苦?

铁牛只道被虎吃了,今日却在这里!

”娘道:“吾儿,我原不曾被虎吃。

”李逵哭着说道:“铁牛今日受了招安,真个做了官。

宋哥哥大兵见屯扎城中。

铁牛背娘到城中去。

”正在那里说,猛可的一声响亮,林子里跳出一个斑斓猛虎,吼了一声,把尾一剪,向前直扑下来。

慌的李逵掿板斧,望虎砍去,用力太猛了,双斧劈个空,一交扑去,却扑在宜春圃雨香亭酒桌上。

宋江与众兄弟追论往日之事,正说到浓深处。

初时见李逵伏在桌上打盹,也不在意。

猛可听的一声响,却是李逵睡中双手把桌子一拍,碗碟掀翻,溅了两袖羹汁,口里兀是嚷道:“娘,大虫走了!

”睁开两眼看时,灯烛辉煌,众兄弟团团坐着,还在那里吃酒。

李逵道:“啐!

原来是梦,却也快当!

”众人都笑道:“什么梦?

”恁般得意!

”李逵先说:“梦见我的老娘,原不曾死。

正好说话,却被大虫打断。

”众人都叹息。

李逵再说到杀却奸徒踢翻桌子,那边鲁智深、武松、石秀听了,都拍手道:“快当!

”李逵笑道:“还有快当的哩。

”又说到杀了蔡京、童贯、杨戩、高俅四个贼臣。

众人拍着手,齐声大叫道:“快当,快当!

如此也不枉了做梦!

”宋江道:“众兄弟禁声!

这是梦中说话,什么要紧!

”李逵正说到兴浓处,揎拳裸袖的说道:“打什么乌不紧!

真个一生不曾做恁般快畅的事!

还有一椿奇异:梦一个秀士,对我说什么:'要夷田虎族,须谐琼矢镞。

'他说这十个字,乃是破田虎的要诀,教我牢牢记着,传与宋先锋。

”宋江、吴用都详解不出。

当有安道全听的“琼矢镞”三字,正欲启齿说话,张清以目视之。

安道全微笑,遂不开口。

吴用道:“此梦颇异,雪霁便可进兵。

”当下酒散歇息,一宿无话。

次日雪霁,宋江升帐,与卢俊义、吴学究计议,兵分两路,东西进征。

东一路渡壶关,取昭德,繇潞城、榆社,直抵贼巢之后,却从大谷到临县,会兵合剿。

西一路取晋宁,出霍山,取汾阳,繇介休、平遥、祁县,直抵威胜之西北,合兵临县,取威胜,擒田虎。

当下分拨两路将佐。

正先锋宋江,管领正偏将佐四十七员:军师吴用,林冲,索超,徐宁,孙立,张清,戴宗,朱仝,樊瑞,李逵,鲁智深,武松,鲍旭,项充,李衮,单廷珪,魏定国,马麟,燕顺,解珍,解宝,宋清,王英,扈三娘,孙新,顾大嫂,凌振,汤隆,李云,刘唐,燕青,孟康,王定六,蔡福,蔡庆,朱贵,裴宣,萧让,蒋敬,乐和,金大坚,安道全,郁保四,皇甫端,侯健,段景住,时迁,河北降将耿恭。

副先锋卢俊义,带领正偏将佐四十员:军师朱武,秦明,杨志,黄信,欧鹏邓飞,雷横,吕方,郭盛,宣赞,郝思文,韩滔,彭玘,穆春,焦挺,郑天寿,杨雄,石秀邹渊,邹润,张清,孙二娘,李立,陈达,杨春,李忠,孔明,孔亮,杨林,周通,石勇,杜迁,宋万,丁得孙,龚旺,陶宗旺,曹正,薛永,朱富,白胜。

宋江分派已定,再与卢俊义商议道:“今从此处分兵,东西征剿,不知贤弟兵取何处?

”卢俊义道:“主兵遣将,听从哥哥严令,安敢拣择?

”宋江道:“虽然如此,试看天命。

两队分定人数,写成阄子,各拈一处。

”当下裴宣写成东西两处阄子。

宋江、卢俊义,焚香祷告。

宋江拈起一阄。

只因宋江拈起这个阄来,直教:三军队里,再添几个英雄猛将。

五龙山前,显出一段奇闻异术。

毕竟宋先锋拈着那一处?

且听下回分解。

水浒传·第九十四回·关胜义降三将李逵莽陷众人

〔施耐庵〕 〔明〕

话说宋江在盖州分定两队兵马人数,写成阄子,与卢俊义焚香祷告。

宋江拈起一个阄子看时,却是东路。

卢俊义阄得西路,是不必说。

只等雪净起程。

留下花荣、董平、施恩、杜兴,拨兵二万,镇守盖州。

到初六日吉期,宋江、卢俊义,准备起兵。

忽报盖州属县阳城、沁水两处军民,累被田虎残虐,不得已投顺。

今知天兵到来,军民擒缚阳城守将寇孚、沁水守将陈凯,解赴军前。

两县耆老,率领百姓,牵羊担酒,献纳城池。

宋先锋大喜,大加赏劳两处军民,给榜抚慰,复为良民。

宋先锋以寇孚、陈凯知天兵到此,不速来归顺,着即斩首祭旗,以儆贼人。

是日,两路大兵俱出北门。

花荣等置酒饯送。

宋江执杯对花荣道:“贤弟威镇贼军,堪为此城之保障。

今此城惟北面受敌,倘有贼兵,当设奇击之,以丧贼胆,则贼人不敢南窥矣。

”花荣等唯唯受命。

宋江又执杯对卢俊义道:“今日出兵,却得阳城、沁水献俘之喜。

二处既平,贤弟可以长驱直抵晋宁,早建大功,生擒贼首田虎,报效朝廷,同享富贵。

”卢俊义道:“赖兄长之威,两处不战而服。

既奉严令,敢不尽心殚力。

”宋江教萧让取前日照依许贯忠图画另写成的一轴,付与卢俊义收置备阅。

当下正先锋宋江,传令拨兵三队:林冲、索超、徐宁、张清领兵一万为前队:孙立、朱仝、燕顺、马麟、单廷珪、魏定国、汤隆、李云领兵一万为后队。

宋江与吴用统领其余将佐,领兵三万为中军。

三队共军兵五万,望东北进发。

副先锋卢俊义辞了宋江、花荣等,管领四下员将佐,军兵五万,望西北进征。

花荣、董平、施恩、杜兴,饯别宋江、卢俊义入城。

花荣传令地城北五里外,扎两个营寨。

施恩、杜兴各领兵五千,设强弓硬弩,并诸般火器,屯扎以当敌锋。

又于东西两路,设奇兵埋伏,不题,其高平自有史进、穆弘,陵川自有李应、柴进,卫州自有公孙一清、关胜、呼延灼,各各守御。

看官牢记话头。

且说宋先锋三队人马,离盖州行三十余里。

宋江在马上遥见前面有座山岭,多样时,方到山前。

却在马首之右。

宋江观看那山形势,比他山又是不同。

但见: 万叠流岚鳞密次,数峰连峙雁成行。

岭颠崖石如城郭,插天云木绕苍苍。

宋江正在观看山景,忽见李逵上前用手指道:“哥哥,此山光景,与前日梦中无异。

”宋江即唤降将耿恭问道:“你在此久,必知此山来历。

若依许贯忠图上,此山在州城东,当叫做天池岭。

”李逵道:“梦中那秀士正是说天池岭,我却忘了。

”耿恭道:“此山果是天池岭。

其颠石崖如城郭一般,昔人避兵之处。

近来土人说,此岭有灵异,夜间石崖中往往有红光照耀。

又有樵者到崖畔,有异香扑鼻。

”宋江听罢,便道:“如此却符合李逵的梦。

”是日,兵行六十里安营。

于路无话。

不则一日,来到壶关之南。

离关五里下寨。

那个壶关,原在山之东麓。

山形似壶,汉时始置关于此。

因此叫做壶关。

山东有抱犊山,与壶关山麓相连。

壶关正在两山之中。

离昭德城南八十余里,乃昭德之险隘。

上有田虎手下猛将八员,精兵三万镇守。

那八员猛将是谁?

山士奇,陆辉,史定,吴成,仲良,云宗武,伍肃,竺敬。

却说山士奇原是沁州富户子弟,膂力过人,好使枪。

因杀人惧罪,遂投田虎部下。

拒敌有功,伪受兵马都监之职。

惯使一条四十斤重浑铁棍,武艺精熟。

田虎闻朝廷差宋江等兵马前来,特差他到昭德,挑选精兵一万,协同陆辉等镇守壶关。

彼处一应调遣,俱得便宜行事,不必奏闻。

山士奇到壶关,知盖州失守,料宋兵必来取关,日日励兵秣马,准备迎敌。

忽报宋兵已到关南五里外扎营。

士奇整点马军一万,同史定、竺敬、仲良,随即披挂上马,领兵出关迎敌,与宋兵对阵。

两边列成阵势,用强弓硬弩射住阵脚。

两阵里花腔鼍鼓擂,杂采绣旗摇。

北阵门旗开处,一将立马当先。

看他怎生结束?

凤翅明盔稳戴,鱼鳞铠甲重披。

锦红袍上织花枝,狮蛮带琼瑶密砌。

纯钢铁棍紧挺,青毛鬃马频嘶。

壶关新到大将军,山都监士奇便是。

山士奇高叫:“水洼草寇,敢来侵犯我边疆!

”那边豹子头林冲,骤马出阵,喝道:“助虐匹夫!

天兵到来,兀是抗拒!

”拈矛纵马,直抢士奇。

二将抢到垓心,两军呐喊,二骑相攻,四条臂膊纵横,八只马蹄撩乱。

斗经五十余合,不分胜负。

林冲暗暗喝采。

竺敬见士奇不能取胜,拍马飞刀助战。

那边没羽箭张清,飞马接住。

四骑马在阵前两对儿厮杀。

张清与竺敬斗至二十余合,张清力怯,拍马便走。

竺敬骤马赶来。

张清带住花枪,向锦袋内取一石子,扭过身躯,觑定竺敬面门,一石子飞去,喝声道:“着!

”正中竺敬鼻凹,翻身落马,鲜血迸流。

张清回马拈枪来刺。

北阵里史定、仲良双出,死救得脱。

关上见打翻一将,恐士奇有失,遂鸣金收兵。

宋江亦令鸣金,收兵回寨。

与吴用商议道:“今日打翻一员贼将,少挫锐气。

我见山势险峻,关形壮固。

用何良策,可破此关?

”林冲道:“来日扣关搦战,一定要杀却那个贼将。

众兄弟迸力冲杀上去。

”吴用道:“将军不可造次。

孙武子云:'不可胜者,守也。

可胜者,攻也。

'谓敌未可胜,则我当自守。

待敌可胜,则攻之尔。

”宋江道:“军师之言甚善。

” 次日,林冲、张清来禀宋先锋,要领兵搦战。

宋江分付道:“纵使战胜,亦不得轻易上关。

”再令徐宁、索超,领兵接应。

当下林冲、张清,领五千军马,在关下摇旗擂鼓,辱骂搦战。

从辰至午,关上不见动静。

林冲与张清却待要回寨,猛听的关内一声炮响,关门开处,山士奇同伍肃、史定、吴成、仲良,领兵二万,冲杀下来。

林冲对张清道:“贼人乘我之疲,我等努力向前。

”后队索超、徐宁领兵一齐上前。

两边列阵,更不打话,寻对厮杀。

林冲斗伍肃。

士奇出马,张清拈梨花枪接住。

吴成、史定双出,索超挥斧跃马,力敌二将。

当下两军迭声呐喊。

七骑马在征尘影里,杀气丛中,灯影般捉对儿厮杀。

正斗到酣闹处,豹子头林冲大喝一声,只一矛将伍肃戳下马来。

吴成、史定两个战索超,兀是力怯,见那边伍肃落马,史定急卖个破绽,拍马望本阵奔去。

吴成见史定败阵,隔开斧要走,被索超挥斧砍为两段。

山士奇见折了二将,拨马回阵。

张清赶上,手起一石子,打着脑后头盔,铿然有声。

惊的士奇伏鞍而走。

仲良急领兵进关。

被林冲等驱兵冲杀过来,北军大败。

山士奇领兵乱撺入关,闭门不迭。

林冲等直杀至关下,被关上矢石打射下来,因此不能得人。

林冲左臂早中一矢。

收兵回寨。

宋江令安道全疗治林冲箭疮,幸的甲厚,不致伤重,不在话下。

且说山士奇进关,计点军士,折去二千余名,又折了二将。

对众商议。

一面差人往威胜晋王处说:“宋江等兵强将猛,难以抵敌,乞添差良将镇守,庶保无虞。

”一面密约抱犊山守将唐斌、文仲容、崔埜,领精兵悄地出抱犊之东,抄宋兵之后。

约定日期,放炮为号。

”我这里领兵出关,冲杀下来。

两路夹功,必获全胜。

”当下计议已定,坚守关隘,只等唐斌处消息不题。

再说宋先锋见壶关险阻,急切不能破。

相拒半月有余,正在帐中纳闷,忽报卫州关将军差人驰书到来,内有机密事情。

宋江与吴用连忙拆开观看。

书中说“抱犊山寨主唐斌,原是蒲东军官。

为人勇敢刚直,素与关某结义。

被势豪陷害。

唐斌忿怒,杀死仇家,官府追捕紧急。

那时自蒲东南下,欲投梁山,路经此山被劫。

当下唐斌与本山头目文仲容、崔埜争斗,文、崔二人都不能赢他。

因此请唐斌上山,让他为寨主。

旧年因田虎侵夺壶关,要他降顺。

唐斌本意不肯。

后见势孤,勉强降顺。

却只在本山住扎,为壶关掎角,以备南兵。

近闻关某镇守卫州,新岁元旦,唐斌单骑潜至卫州,诉说向来衷曲。

他久慕兄长忠义,今欲归顺天朝,投降兄长麾下,建功赎罪。

关某单骑同唐斌到抱犊山。

见文仲容、崔埜二人爽亮,毫无猥琐之态。

二人亦欲归顺,密约相机献关,以为进身之资。

”宋江详悉来书,与吴用计议,按兵不动,只看关内动静,然后策应。

却说山士奇差人密约唐斌,悄地出兵。

军人回报,目今月明如昼,待月晦进兵,务使敌人不觉为妙。

士奇道:“也见是是。

”一连过了十余日,宋军也不来攻打。

忽报唐斌领数骑从抱犊山侧驰至关内。

须臾,唐斌到关,参见山士奇。

唐斌道:“今夜三更,文仲容、崔埜领兵一万,潜出抱犊山之东。

人披软战,马摘銮铃,黎明必到宋兵寨后。

这里可速准备出关接应。

”士奇喜道:“两路夹击,宋兵必败。

”士奇置酒管待。

至暮,唐斌上关探望道:“奇怪!

星光下,却像关外有人哨探的。

”一头说,便向亲随军士箭壶中,取两枝箭,望关外射去。

也是此关合破,关外真个有几个军卒,奉宋先锋将令,在黑影里潜探关中消息。

唐斌那枝箭,可可地射着一个军卒右股。

但射的股肉疼痛,却似无箭镞的。

军士怪异。

取箭细看,原来有许多绢帛紧紧缠缚着箭镞。

军卒知有别情,飞奔至寨中报知宋先锋。

宋江在灯烛之下,拆开看时,内有蝇头细字几行,却是唐斌密约:“次日黎明献关。

有文仲容、崔埜领兵潜至先锋寨后。

只等炮响,关内杀出接应。

好时唐斌在彼,乘机夺关。

宋先锋乞速准备进关。

”宋江看罢,与吴用密议准备。

吴用道:“关将军料无差误。

然敌兵出我之后,不可不做准备。

当令孙立、朱仝、单廷珪、魏定国、燕顺领兵一万,卷旗息鼓,潜出寨后。

如遇文、崔二将兵到,勿令彼遽逼营寨。

直待我兵已得此关,听放轰天子母号炮,方可容他近前。

再令徐宁、索超,领兵五千,潜往寨东埋伏。

林冲、张清,领兵五千,潜往寨西埋伏。

只听寨内炮响,两路齐出接应,合兵冲杀上关。

万一我兵中彼奸计,即来救应。

”宋江道:“军师筹画甚善。

”当下依议传令,众将遵守,准备去了。

再说山士奇在关内得唐斌消息,专听宋兵寨后炮声。

候至天明,忽听得关南连珠炮响。

唐斌同士奇上关眺望,见宋军寨后尘起,旌旗错乱。

唐斌道:“此必文、崔二将兵到,可速出关接应。

”山士奇同史定领精兵一万先出关冲杀,令唐斌、陆辉领兵一万,随后策应。

却令竺敬、仲良住扎关上。

当下宋兵见关上冲出兵来,望后急退。

山士奇当先驱兵卷杀过来,猛听的一声炮响,宋兵左右撞出两彪军马,杀奔前来。

唐斌见宋兵两队杀出,急回马领兵,抢上关来,横矛立马于门外。

山士奇、史定正在分头厮杀,宋寨中又一声炮声,李逵、鲍旭、项充、李衮,领标枪牌手,滚杀过来。

士奇知有准备,急招兵回马上关。

关前一将立马,大叫道:“唐斌在此!

壶关已属宋朝。

山士奇可速下马投降。

”手起一矛,早把竺敬戳死。

山士奇大惊,罔知所措。

领数十骑,望西抵死冲突去了。

林冲、张清要夺关隘,也不来追赶,领兵杀上关来。

那时,李逵等步兵轻捷,已抢上关。

即放号炮,同唐斌赶杀把关军士,夺了壶关。

仲良被乱兵所杀。

关外史定,被徐宁搠翻。

北兵四散逃窜,弃下盔甲马匹无数,杀死二千余人,生擒五百余名。

降者甚众。

须臾,宋先锋等大兵,次第入关。

唐斌下马,拜见宋江道:“唐某犯罪,闻先锋仁义,那时欲奔投大寨。

只因无个门路,不获拜识尊颜。

今天假其便,使唐某得随鞭钉,实满平生之愿。

”说罢,又拜。

宋江答礼不迭,慌忙扶起道:“将军归顺朝廷,同宋某荡平叛逆。

宋某回朝保奏天子,自当优叙。

”次后孙立等众将,与同文仲容、崔埜领两路兵马,屯扎关外听令。

宋江传令,文、崔二将入关相见。

孙立等统领兵马,且屯扎关外。

文仲容、崔埜进关参拜宋先锋道:“文某、崔某有缘,得侍麾下,愿效犬马。

”宋江大喜道:“将军等同赚此关,功勋不小。

宋某于功续薄上,一一标记明白。

”即令设宴与唐斌等三人庆贺。

一面计点关内外军士,新降兵二万余人,获战马一千余匹。

众将都来献功。

宋先锋赏劳将佐军兵已毕,宋江问唐斌昭德城中兵将多寡。

唐斌道:“城内原有三万兵马。

山士奇选出一万守关。

今城中兵马,尚有二万,正偏将佐共十员,那十员乃是: 孙琪,叶声,金鼎,黄钺,冷宁,戴美,翁奎,杨春,牛庚,蔡泽。

” 唐斌又道:“田虎恃壶关为昭德屏障。

壶关已破,田虎失一臂矣。

唐某不才,愿为前部,去打昭德。

”当下陵川降将耿恭,愿同唐斌为前部。

宋江依允。

少顷,宋江对文仲容、崔埜道:“两位素居抱犊山,知彼情形,威风久著。

宋某欲令二位管令本部人马,仍往抱犊屯扎,以当一面。

待宋某打破昭德,那时请将军相会。

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文仲容、崔埜同声答道:“先锋之令,安敢不遵。

”当下酒罢,文、崔辞别宋先锋,往抱犊去了。

次日,宋先锋升帐,令戴宗往晋宁卢先锋处探听军情,速来回报。

戴宗遵令起程不题。

宋江与吴用计议,分拨军马,攻打昭德。

唐斌、耿恭领兵一万,攻打东门,索超、张清领兵一万,攻打南门。

却空着西门,防威胜救兵至,恐内外冲突不便。

又令李逵、鲍旭、项充、李衮,领步兵五百为游兵,往来接应。

令孙立、朱仝、燕顺,领兵进关,同樊瑞、马麟,管领兵马,镇守壶关。

分拨已定,宋先锋与吴学究统领其余将佐,拔寨起行。

离昭德城南十里下寨,不题。

话分两头,却说威胜伪省院官接得壶关守将山士奇及晋宁田彪告急申文,奏知田虎,说:“宋兵势大,壶关、晋宁两处危急。

”田虎升殿,与众人计议发兵救援。

只见班部中闪出一个人,首戴黄冠,身披鹤氅,上前奏道:“臣启大王,臣愿往壶关退敌。

”那人姓乔,单名个冽字。

其原先是陕西泾原人。

其母怀孕,梦豺入室,后化为鹿。

梦觉,产冽。

那乔冽入骨好使枪弄棒。

偶游崆峒山,遇异人传授幻术,能呼风唤雨,驾雾腾云。

也曾往九宫县二仙山访道。

罗真人不肯接见。

令道童传命对乔冽说:“你攻于外道,不悟玄微。

待你遇德魔降,然后见我。

”乔冽艴然而返。

自恃有术,游浪不羁。

因他多幻术,人都称他做幻魔君。

后来到安定州。

本州亢阳,五个月雨无涓滴。

州官出榜:“如有祈至雨泽者,给信赏钱三千贯。

”乔冽揭榜上坛,甘霖大澍。

州官见雨足,把这信赏钱不在意了。

也是乔冽合当有事,本处有个歪学究,姓何名才,与本州库吏最密,当下探知此事,他便撺掇库吏,把信赏钱大半孝顺州官,其余侵来入己。

何才与库吏借贷,也拈得些儿油水。

库吏却将三贯钱把与乔冽道:“你有恁般高术,要这钱也没用头。

我这里正项钱量,兀自起解不足,东那西撮。

你这项信赏钱,依着我,权且存置库内,日后要用,却来陆续支取。

”乔冽听了,大怒道:“信赏钱原是本州富户协助的,你如何恣意侵克?

库藏粮饷,都是民脂民膏,你只顾侵来肥己,买笑追欢,败坏了国家许多大事!

打死你这污滥腌臜,也与库藏除了一蠹!

”提起拳头,劈脸便打。

那库吏是酒色淘虚的人,更兼身体肥胖,未动手先是气喘,那里架隔得住。

当下被乔冽拳头脚踢,痛打一顿,狼狈而归。

卧床四五日,鸣呼哀哉,伤重而死。

库吏妻孥在本州投了状词。

州官也七分猜着,是因信赏钱弄出这事来。

押纸公文,差人勾捉凶身乔冽对问。

乔冽探知此事,连夜逃回泾原。

收拾同母离家,逃奔到威胜,更名改姓,扮做全真。

把冽字改做清字,起个法号,叫做道清。

未几,田虎作乱,知道清有术,勾引入夥,捏造妖言,逞弄幻术,煽惑愚民,助田虎侵夺州县。

田虎每事靠道清做主,伪封他做护国灵感真人、军师左丞相之职。

那时方才出姓。

因此都称他做国师乔道清。

当下乔道清启奏田虎,愿部领军马,往壶关拒敌。

田虎道:“国师恁般替寡人分忧!

”说还未毕,又见殿帅孙安,上前启奏:“臣愿领军马去援晋宁。

”田虎加封乔道清、孙安为征南大元帅,各拨兵马二万前去。

乔道清又奏道:“壶关危急,臣选轻骑,星驰往救。

”田虎大喜,令枢密院分拨兵将,随从乔道清、孙安进征。

枢密院得令,选将拨兵,交付二人。

乔道清、孙安即日整点军马起程。

那个孙安与乔道清同乡,他也是泾原人。

生的身长九尺,腰大八围,颇知韬略,膂力过人。

学得一身出色的好武艺,惯使两口镔铁剑。

后来为报父仇,杀死二人。

因官府追捕紧急,弃家逃走。

他素与乔道清交厚。

闻知乔道清在田虎手下,遂到威胜投诉乔道清。

道清荐与田虎,拒敌有功,伪受殿帅之职。

今日统领十员偏将,军马二万往救晋宁。

那十员偏将是谁?

乃是: 梅玉,秦英,金祯,陆清,毕胜,潘迅,杨芳,冯升,胡迈,陆芳。

那十员偏将,都伪授统制之职。

当下孙安辞别乔道清,统领军马,望晋宁进发,不题。

再说乔道清将二万军马,着团练聂新、冯玘统领,随后自己同四员偏将先行。

那四员?

雷震,倪麟,费珍,薛灿。

那四员偏将,都伪授总管之职。

随着乔道清,管领精兵二千,星夜望昭德进发。

不则一日,来到昭德城北十里外。

前骑探马来报:“昨日被宋兵打破壶关,目今分兵三路,攻打昭德城池。

”乔道清闻报,大怒道:“这厮们恁般无礼!

教他认俺的手段!

”领兵飞奔前来。

正遇唐斌、耿恭领兵攻打北门。

忽报西北上有二千余骑到来。

唐斌、耿恭列阵迎敌。

乔道清兵马已到。

两阵相对,旗鼓相望。

南北尚离一箭之地。

唐斌、耿恭看见北阵前四员将佐,簇拥着一个先生,立马于红罗宝盖下。

那先生怎生模样?

但见: 头戴紫金嵌宝鱼尾道冠,身穿皂沿边烈火锦鹤氅,腰系杂色采丝绦,足穿云头方赤舄。

仗一口锟铻铁古剑,坐一匹雪花银鬃马。

八字眉碧眼落腮胡。

四方口声与钟相似。

那先生马前皂旗上,金写两行十九个大字,乃是:“护国灵感真人军师左丞相征南在元帅乔。

”耿恭看罢,惊骇道:“这个人利害!

”两军未及交锋,恰遇李逵等五百游兵突至。

李逵便欲上前。

耿恭道:“此人是晋王手下第一个了得的,会行妖术,最是利害。

”李逵道:“俺抢上去砍了那撮鸟,却使什么鸟术!

”唐斌也说:“将军不可轻敌!

”李逵那里肯听,挥板斧冲杀上去。

鲍旭、项充、李衮恐李逵有失,领五百团牌标枪手,一齐滚杀过去。

那先生呵呵大笑,喝道:“这厮不得狂逞!

”不慌不忙,把那口宝剑望空一指,口中念念有词,喝声道:“疾!

”好好地白日青天,霎时黑雾漫漫,狂风飒飒,飞土扬尘。

更有一团黑气,把李逵等五百余人罩住,却似摄入黑漆皮袋内一般。

眼前并无一隙亮光,一毫也动掸不得。

耳畔但听的风雨之声,却不知身在何处。

任你英雄好汉,不能插翅飞腾。

你便火首金刚,怎逃地网天罗。

八臂那吒,难脱龙潭虎窟。

毕竟李逵等众人危困,生死如何?

且听下回分解。

水浒传·第九十五回·宋公明忠感后土乔道清术败宋兵

〔施耐庵〕 〔明〕

话说黑旋风李逵不听唐斌、耿恭说话,领众将杀过阵去,被乔道清使妖术困住。

五百余人都被生擒活捉,不曾走脱半个。

耿恭见头势不好,拨马望东,连打两鞭,预先走了。

唐斌见李逵等被陷,军兵慌乱,又见耿恭先走,心下寻思道:“乔道清法术利害,倘走不脱时,落得被人耻笑。

我闻勇士不怯死而灭名。

到此地位,怎顾得性命!

”唐斌舍命,拈矛纵马,冲杀过来。

乔道清见他来得凶猛,连忙捏诀念咒,喝声道:“疾!

”就本阵内卷起一阵黄沙,望唐斌扑面飞来。

唐斌被沙迷眼目,举手无措,早被军士赶上,把左腿刺了一枪,颠下马来,也被活捉去了。

原来北军有例,凡解生擒将佐到来,赏赐倍加。

所以众将不曾被害。

那时唐斌部下一万人马,都被黄砂迷漫,杀的人亡马倒,星落云散,军士折其大半。

且说林冲、徐宁在东门,听的城南喊杀连天,急领兵来接应。

那城中守将孙琪等,见是乔道清旗号,连忙开门接应。

李逵等已被他捉入城中去了。

只见那耿恭同几个败残军卒,跑的气喘急促,鞍歪辔侧,头盔也倒在一边。

见了林冲、徐宁,方才把马勒住。

林冲、徐宁忙问何处军马。

耿恭七颠八倒的说了两句。

林冲、徐宁急同耿恭投大寨来。

恰遇王英、扈三娘领三百骑哨到。

得了这个消息,一同来报知宋先锋。

耿恭把李逵等被乔道清擒捉的事,备细说了。

宋江闻报大惊,哭道:“李逵等性命休矣!

”吴用劝道:“兄长且休烦闷,快理正事。

贼人既有妖术,当速往壶关取樊瑞抵敌。

”宋江道:“一面去取樊瑞,一面进兵问那贼道讨李逵等众人。

”吴用苦谏不听。

当下宋先锋令吴用统领众将守寨,宋江亲自统领林冲、徐宁、鲁智深、武松、刘唐、汤隆、李云、郁保四八员将佐,军马二万,即刻望昭德城南杀去。

索超、张清接着,合兵一处,摇旗擂鼓,呐喊筛锣,杀奔城下来。

却说乔道清进城,升帅府。

孙琪等十将参见毕。

孙琪等正欲设宴款待,探马忽报宋兵又到。

乔道清怒道:“这厮无礼!

”对孙琪道:“待我捉了宋江便来。

”即上马统领四员偏将,三千军马,出城迎敌。

宋兵正在列阵搦战,只见城门开处,放下吊桥,门内拥出一彪军来,当先一骑,上面坐着一个先生,正是幻魔君乔道清。

仗着宝剑,领军过吊桥。

两军相迎,旗鼓相望,各把强弓硬弩,射住阵脚。

两阵中吹动画角,战鼓齐鸣。

宋阵里门旗开处,宋先锋出马。

郁保四捧着帅字旗,立于马前。

左有林冲、徐宁、鲁智深、刘唐,右有索超、张清、武松、汤隆,八员将佐拥护。

宋先锋怒气填胸,指着乔道清骂道:“助逆贼道!

快放还我几个兄弟及五百余人!

略有迟延,拿住你碎尸万段!

”道清喝道:“宋江不得无礼!

俺便不放还你,看你怎地拿我!

”宋江大怒,把鞭梢一指,林冲、徐宁、索超、张清、鲁智深、武松、刘唐,一齐冲杀过来。

乔道清叩齿作法,捏诀念咒,把剑望西一指,喝声道:“疾!

”霎时有无数兵将,从西飞杀过来,早把宋兵冲动。

乔道清又把剑望北一指,口中念念有词,喝声道:“疾"须臾天昏地暗,日色无光,飞砂走石,撼地摇天。

林冲等众将,正杀上前,只见前面都是黄砂黑气,那里见一个敌军。

宋军不战自乱,惊得坐下马乱窜咆哮。

林冲等急回马拥护宋江,望北奔走。

乔道清招兵掩杀,赶得宋江等军马星落云散,七断八续,呼兄唤弟,觅子寻爷。

宋江等忙乱奔走,未及半里之地,前面恁般奇怪!

适才兵马来时,好好的平原旷野,却怎么弥弥漫漫,一望都是白浪滔天,无涯无际,却似个东洋大海。

就是肋生两翅,也飞不过。

后面兵马赶来,眼见得都是个死。

鲁智深、武松、刘唐齐声大叫:“难道束手就缚!

”三个奋力回身,向北杀来。

猛可地一声霹雳,半空中现出二十余尊金甲神人,把兵器乱打下来。

早把鲁智深、武松、刘唐打翻。

北军赶上,也被活捉去了。

又听的大喊道:“宋江下马受缚,免汝一死。

”宋江仰天叹道:“宋江死不足惜,只是君恩未报,双亲年老,无人奉养。

李逵等这几人兄弟,不曾救得。

事到如此,只拼一死,免得被擒受辱。

”林冲、徐宁、索超、张清、汤隆、李云、郁保四七个头领,拥着宋江,团聚一块,都道:“我等愿随兄长为厉鬼杀贼!

”郁保四到如此窘迫慌乱的地位,身上又中了两矢,那面帅字旗,兀是挺挺地捧着,紧紧跟随宋先锋,不离尺寸。

北军见帅字旗未倒,不敢胡乱上前。

宋江等已掣剑在手,都欲自刎。

猛见一个人走向前来,止住众人道:“休要如此”众人勿忧,我位尊戊己,见汝等忠义,特来克那妖水,救汝等归寨。

”众将看那人时,生得奇异,头长两块肉角,遍体青黑色,赤发裸形,下体穿条黄裈,左手报一个铃铎。

那人就地撮把土,望着那前面海大般白浪滔天的水,只一撒,转眼间就现出原来平地。

对众人道:“汝等应有数日灾厄。

今妖水已灭,可速归营。

差人到卫州,方可解救。

汝等勉力报国。

”言讫,化阵旋风,寂然不见。

众人惊讶不已,保护宋江,投奔南来。

行过五六里,忽见尘头起处,又有一彪兵马自南而来。

却是吴用同王英、扈三娘、孙新、顾大嫂、解珍、解宝,领兵一万,前来接应。

宋江对吴用道:“不听贤弟之言,险些儿不得相见。

”吴用道:“且到寨中再说。

”众人次第入到寨里,把那兵败被困遇神的事备述。

吴用以手加额道:“位尊戊己,土神也。

兄长忠义,感动后土之神。

土能克水。

”宋江等方才省悟,望空拜谢。

此时天色将暮,有败残军士逃回说:“混乱之中,又被昭德城中孙琪、叶声、金鼎、黄钺等,开南门领兵掩杀,死者甚众。

其余四散逃窜。

”宋江计点军士,损折万余。

吴用对宋江道:“贼人会使妖术,连胜两阵。

可速用计准备,堤防劫寨。

况我兵惊恐,凡杯蛇鬼车,风兵草甲,无往非撼志之物。

当空着此寨,只将羊蹄点鼓。

我等大兵,退十里另扎营寨。

”当下宋江传令,大兵退十里。

吴学究又教宋先锋传令,须分扎营寨。

大寨包小寨,隅落钩连,曲折相对,如李药师六花阵之法。

众将遵令。

扎寨方毕,忽报樊瑞奉令从壶关驰到。

入寨参见了宋先锋,问知乔道清备细。

樊瑞道:“兄长放心,无非是妖术。

待樊某明日作法擒他。

”吴用道:“他若不来搦战,我这里只按兵不动。

待公孙一清到来,再作计较。

”宋江便令张清、王英、解珍、解宝领轻骑五百,星夜出关,驰往卫州,接取公孙胜到此破敌解救。

张清等掂扎马匹,辞别宋江去了。

当下宋兵深栽鹿角,牢竖栅寨,弓上弦,刀出鞘,带甲枕戈,提铃喝号。

宋江等秉烛待旦,不题。

再说乔道清用术困住宋江,正待上前擒捉,忽见前面水无涓滴,宋江等已遁去,惊疑不已,道:“我这法非同小可!

他如何便晓得解破?

想军中必有异人。

”当下收兵,同孙琪等入城,升坐帅府。

孙琪等一面设宴庆贺。

军士将鲁智深、武松、刘唐及先捉的李逵、鲍旭、项充、李衮、唐斌绑缚,解到帐前。

孙琪立在乔道清左侧。

看见唐斌,便骂道:“反贼!

晋王不曾负你!

”唐斌喝道:“你每的死期也到了。

”乔道清叫众人都说姓名上来。

李逵睁圆怪眼,倒竖虎须,挺胸大骂道:“贼道听着!

我是黑爷爷,黑旋风李逵!

”鲁智深、武松等,都繇他问,气愤愤的只不开口。

乔道清教拿那厮们的军卒上来。

无移时,刀斧手将军卒解到。

乔道清一一问过,知道他每都是宋兵中勇将,便对众人道:“你们若肯归降,待我奏过晋王,都大大的封你们官爵。

”李逵大叫如雷道:“你看老爷辈是什么样人!

你却放那鸟屁!

你要砍黑爷爷,恁你拿去砍上几百刀!

若是黑爷爷皱眉,就不算好汉!

”鲁智深、武松、刘唐等齐声骂道:“妖道!

你休要做梦!

我这几个兄弟的头可断,这几条铁腿屈不转的!

”乔道清大怒,喝教都推出去斩讫来报。

鲁智深呵呵大笑道:“洒家视死如归。

今日死得正路!

”刀斧手簇拥着众人下去。

乔道清心中思想:“我从来不曾见恁船的硬汉!

且留着他每,却再理会。

”当下乔道清疾忙传令,教军士且把这夥人放转,监禁听候。

武松骂道:“腌臜反贼!

早早把俺砍了干净!

”乔道清低头不语。

众军卒把李逵等一行人监禁去了。

乔道清见三昧神水的法不灵,心中已有几分疑虑。

只在城中屯扎,探听宋兵的动静。

因此两家都按兵不动。

一连的过了五六日。

聂新、冯玘领大兵已到,入城参见乔道清,尽将兵马收入城中扎住。

乔道清见宋兵紧守营寨,不来厮杀,料无别谋。

整点军兵,统领将佐,同孙琪、戴美、聂新、冯玘等,领兵二万,五鼓出城,扎寨城南五龙山,平明进兵。

乔道清对孙琪道:“今日必要擒捉宋江,恢复壶关。

”孙琪道:“全赖国师相会法力。

”当下乔道清统领军马一万,望宋江大寨杀来。

小军探听的实,飞报宋先锋。

宋江令樊瑞、单廷珪、魏定国,整点军兵,拴缚马匹,准备迎敌。

乔道清在高阜处观看宋兵营寨,但见: 四面八向之有准,前后左右之相救。

门户开辟之有法,吸呼联络之有度。

乔道清暗暗喝采。

只听的宋寨中一声炮响,寨门开处,拥出一彪军来。

两阵里彩旗招动,鼍鼓振天。

乔道清下高阜出到阵前,雷震、倪麟、费珍、薛灿拥护左右。

宋阵里门旗开处,一将纵马出阵,正是混世魔王樊瑞,手仗宝剑,指着乔道清大骂:“贼道怎敢逞凶!

”乔道清心中思忖道:“此人一定会些法术。

我且试他一试。

”便对樊瑞喝道:“无知败将,敢出秽言!

你敢与我比武艺么?

”樊瑞道:“你要比武艺,上前来吃我一剑。

”两军呐喊擂鼓。

樊瑞拍马挺剑,直取乔道清。

道清跃马挥剑相迎。

二刃并举,两魔相斗。

起先兀是两骑马绞做一团厮杀,次后各运神通。

只见两股黑气,在阵前左旋右转,一往一来的乱滚。

两边军士,都看的呆了。

樊瑞战到酣处,觑个破绽,望乔道清一剑砍去,只砍个空,险些儿颠下马来。

原来乔道清故意卖个破绽,哄樊瑞砍来,自己却使个乌龙脱骨之法,早已归到阵前,呵呵大笑。

樊瑞惶恐归阵。

宋阵左右门旗开处,左边飞出圣水将军单廷珪,领五百步兵,尽是黑旗黑甲,手执团牌标枪,钢叉利刃。

右边飞出神火将军魏定国,领五百火军,身穿绛衣,手执火器,前后拥出五十辆火军,车上都装芦苇引火之物,军人背上各拴铁葫芦一个,内藏硫黄焰硝,五色烟药,一齐点着。

那两路军兵,左边的乌云卷地,右边的烈火飞腾,一哄冲杀过来。

北军惊惧欲退。

乔道清喝道:“退后者斩!

”右手仗着宝剑,口中念念有词。

霎时乌云盖地,风雷大作,降下一阵大块冰雹,望圣水神火军中乱打下来。

霹雳交加,火焰灭绝。

众军被冰雹打得星落云散,抱头鼠窜。

单廷珪、魏定国吓得魂就附体,举手无措,抵死逃回本阵。

圣水神火将军,到此番成画饼。

须臾雹散云收,仍是青天白日,地上兀是有如鸡卵似拳头的无数冰块。

乔道清看宋军时,打得头损额破,眼瞎算歪,踏着冰块,便滑一跌。

乔道清扬威耀武,高叫道:“宋兵中再有手段高强,神通广大的么?

”樊瑞羞忿交集,披发仗剑,立于马上,使尽平生法力,口中念动咒语。

只见狂风四起,飞砂走石,天愁地暗,日色无光。

樊瑞招动人马,冲杀过来。

乔道清笑道:“量你这乌术干得什事!

”便也仗剑作法,口中念念有词。

只见风尽随着宋军乱滚,半空中又是一声霹雳,无数神兵天将,杀将下来。

宋阵中马嘶人喊,乱撺起来。

乔道清同四个偏将,纵军掩杀。

樊瑞法术不灵,抵当不住,回马便走。

北军追赶上来。

正在万分危急,猛见宋寨中一道金光射来,把风砂冲散。

那些天兵神将,都乱纷纷堕落阵前。

众人看时,却是五彩纸剪就的。

乔道清见破了神兵法,大展神通,披发仗剑,捏诀念咒,喝声道:“疾!

”又使出三昧神水的法来。

须臾,有千万道黑气,从壬癸方滚来。

只见宋阵中一个先生,骤马出阵,仗口松纹古定剑,口中念念有词,喝声道:“疾!

”猛见半空里有许多黄袍神将,飞向北去,把那黑气冲灭。

乔道清吃了一惊,手足无措。

宋军见这个先生破了妖术,齐声大骂:“乔道清妖贼,如今有手段高强的来了!

”乔道清听了这句,羞的彻耳通红,望本阵便退。

乔道清生平逞弄神通,今日垂首丧气。

正是:总教掬尽三江水,难洗今朝一面羞。

毕竟宋阵里破妖术的先生是谁?

且听下回分解。

水浒传·第八十九回·宋公明破阵成功宿太尉颁恩降诏

〔施耐庵〕 〔明〕

诗曰: 阵列混天排剑戟,四围八面怪云生。

分分曜宿当前现,朗朗明星直下横。

黄钺白旄风内舞,朱幡皂盖阵中行。

若非玄女亲传法,边塞焉能定太平。

话说当下宋江梦中授得九天玄女之法,不忘一句,便请军师吴用计议定了,申复赵枢密。

寨中合造雷车二十四部,都用画板铁叶钉成,下装油柴,上安火炮。

连更晓夜,催并完成。

商议打阵,会集诸将人马。

宋江传令,各各分派。

便点按中央戊已土黄袍军马,战大辽水星阵内,差大将一员双枪将董平。

左右撞破皂旗军七门,差副将七员:朱仝、史进、欧鹏、邓飞、燕顺、马麟、穆春。

再点按西方庚辛金白袍军马,战大辽木星阵内,差大将一员豹子头林冲。

左右撞破青旗军七门,差副将七员:徐宁、穆弘、黄信、孙立、杨春、陈达、杨林。

再点按南方丙丁火红袍军马,战大辽金星阵内,差大将一员霹雳火秦明。

左右撞破白旗军七门,差副将七员:刘唐、雷横、单廷圭、魏定国、周通、龚旺、丁得孙。

再点按北方壬癸水黑袍军马,战大辽火星阵内,差大将一员双鞭呼延灼。

左右撞破红旗军七门,差副将七员:杨志、索超、韩滔、彭玘、孔明、邹渊、邹润。

再点按东方甲乙木青袍军马,战大辽土星主将阵内,差大将一员大刀关胜。

左右撞破中军黄旗主阵人马,差副将八员:花荣、张清、李应、柴进、宣赞、郝思文、施恩、薛永。

再差一枝绣旗花袍军,打大辽太阳左军阵内,差大将七员:鲁智深、武松、杨雄、石秀、焦挺、汤隆、蔡福。

再差一枝素袍银甲军,打大辽太阴右军阵中,差大将七员:扈三娘、顾大嫂、孙二娘、王英、孙新、张青、蔡庆。

再差打中军一枝悍勇人马,直擒大辽国主,差大将六员:卢俊义、燕青、吕方、郭盛、解珍、解宝。

再遣护送雷车至中军大将五员:李逵、樊瑞、鲍旭、项充、李衮。

其余水军头领并应有人员,尽到阵前协助破阵。

阵前还立五方旗帜八面,分拨人员,仍排九宫八卦阵势。

宋江传令已罢,众将各各遵依。

一面趱造雷车已了,装载法物,推到阵前。

正是:计就惊天地,谋成破鬼神。

有诗为证: 五行生克本天成,化化生生自不停。

玄女忽然传法象,兀颜机阵一时平。

且说兀颜统军连日见宋江不出交战,差遣压阵军马,直哨到宋江寨前。

宋江连日制造完备,选定日期。

是晚起身,来与辽兵相接,一字儿摆开阵势。

前面尽把强弓硬弩射住阵脚,只待天色傍晚。

黄昏左侧,只见朔风凛凛,彤云密布,罩合天地,未晚先黑。

宋江教众军人等断芦为笛,衔于口中,唿哨为号。

当夜先分出四路兵去,只留黄袍军摆在阵前。

这分出四路军马,赶杀大辽哨路番军,绕阵脚而走,杀投北去。

初更左侧,宋江军中连珠炮响。

呼延灼打开阵门,杀入后军,直取火星。

关胜随即杀入中军,直取土星。

主将林冲引军杀入左军阵内,直取木星。

秦明领军撞入右军阵内,直取金星。

董平便调军攻打头阵,直取水星。

公孙胜在阵中仗剑作法,踏罡布斗,敕起五雷。

是夜南风大作,吹的树梢垂地,走石飞沙,雷公闪电。

一齐点起二十四部雷车,李逵、樊瑞、鲍旭、项充、李衮,将引五百牌手,悍勇军兵,护送雷车,推入大辽军阵。

一丈青扈三娘引兵便打入辽兵太阴阵中。

花和尚鲁智深引兵便打入辽兵太阳阵中。

玉麒麟卢俊义引领一枝军马,随着雷车,直奔中军。

你我自去寻队厮杀。

是夜,雷车火起,空中霹雳交加,杀气满天,走石飞沙。

端的是杀得星移斗转,日月无光,鬼哭神号,人兵撩乱。

且说兀颜统军正在中军遣将,只听得四下里喊声大振,四面厮杀,急上马时,雷车已到中军。

烈焰涨天,炮声震地,关胜一枝军马早到帐前。

兀颜统军急取方天画戟与关胜大战,怎禁没羽箭张清取石子望空中乱打,打的四边牙将,中伤者多,逃命散走。

李应、柴进、宣赞、郝思文,纵马横刀,乱杀军将。

兀颜统军见身畔没了羽翼,拨回马望北而走。

关胜飞马紧追。

正是:饶君走上焰摩天,脚下腾云须赶上。

花荣在背后见兀颜统军输了,一骑马也追将来。

急拈弓搭箭,望兀颜统军射将去。

那箭正中兀颜统军后心。

听的铮地一声,火光迸散,正射在护心镜上。

却待再射,关胜赶上,提起青龙刀当头便砍。

那兀颜统军披着三重铠甲,贴里一层连环镔铁铠,中间一重海兽皮甲,外面方是锁子黄金甲。

关胜那一刀砍过,只透的两层。

再复一刀,兀颜统军就刀影里闪过,勒马挺方天戟来迎。

两个又斗到三五合,花荣赶上,觑兀颜统军面门,又放一箭。

兀颜统军急躲,那枝箭带耳根穿住凤翅金冠。

兀颜统军急走,张清飞马赶上,拈起石子望头脸上便打。

石子飞去,打的兀颜统军扑在马上,拖着画戟而走。

关胜赶上,再复一刀。

那青龙刀落处,把兀颜统军连腰截骨带头砍着,攧下马去。

花荣抢到,先换了那匹好马。

张清赶来,再复一枪。

可怜兀颜统军一世豪杰,一柄刀,一条枪,结果了性命!

堪叹辽国英雄,化作南柯一梦。

有诗为证: 李靖六花人亦识,孔明八卦世应知。

混天只想无人敌,也有神机打破时。

却说鲁智深引着武松等六员头领,众将呐声喊,杀入辽兵太阳阵内。

那耶律得重急待要走,被武松一戒刀掠断马头,倒撞下马来。

揪住头发,一刀取了首级。

两个孩儿逃命走了。

杀散太阳阵势。

鲁智深道:“俺们再去中军,拿了大辽国主,便是了事也。

” 且说辽兵太阴阵中,天寿公主听得四边喊起厮杀,慌忙整顿军器上马,引女兵伺候。

只见一丈青舞起双刀,纵马引着顾大嫂等六员头领,杀入帐来。

正与天寿公主交锋。

两个斗无数合,一丈青放开双刀,抢入公主怀内,劈胸揪住。

两个在马上扭做一团,绞做一块。

王矮虎赶上,活捉了天寿公主。

顾大嫂、孙二娘在阵里,杀散女兵。

孙新、张青、蔡庆在外面夹攻。

可怜金枝玉叶如花女,却作归降被缚人!

且说卢俊义引兵杀到中军,解珍、解宝先把“帅”字旗砍翻,乱杀番官番将。

当有护驾大臣与众多牙将紧护大辽国主銮驾,往北而走。

阵内罗、月孛二皇侄,俱被刺死于马下。

计都皇侄就马上活拿了。

紫气皇侄不知去向。

大兵重重围住,直杀到四更方息,杀的辽兵二十余万不留一个。

将及天明,诸将都回。

宋江鸣金收军下寨,传令教生擒活捉之众,各自献功。

一丈青献太阴星天寿公主,卢俊义献计都星皇侄耶律得华,朱仝献水星曲利出清,欧鹏、邓飞、马麟献斗木獬萧大观,杨林、陈达献心月狐裴直,单廷圭、魏定国献胃土雉高彪,韩滔、彭玘献柳土獐雷春、翼火蛇狄圣。

诸将献首级不计其数。

宋江将生擒八将,尽行解赴赵枢密中军收禁。

所得马匹,就行俵拨各将骑坐。

且说大辽国主,慌速退入燕京,急传圣旨,坚闭四门,紧守城池,不出对敌。

宋江知得大辽国主退回燕京,便教军马拔寨都起,直追至城下,团团围住。

令人请赵枢密直至后营,监临打城。

宋江传令教就燕京城外团团竖起云梯炮石,扎下寨栅,准备打城。

辽国郎主心慌,会集群臣商议,都道:“事在危急,莫若归降大宋,此为上计。

”大辽郎主遂从众议。

于是城上早竖起降旗,差人来宋营求告:“年年进牛马,岁岁献珠珍,再不敢侵犯中国。

”宋江引着来人,直到后营,拜见赵枢密,通说投降一节,年年进贡,岁岁来朝。

赵枢密听了道:“此乃国家大事。

投降之事,须用取自上裁,我未敢擅便主张。

你辽国有心投降,可差的当大臣,亲赴东京,朝见天子。

圣旨准你辽国皈降表文,降诏赦罪,方敢退兵罢战。

”来人领了这话,便入城回复郎主,奏知此事。

当下国主聚集文武百官,商议此事。

时有右丞相太师褚坚,出班奏曰:“目今郎主兵微将寡,人马皆无,如何迎敌?

在于危急之际。

论臣愚意,可多把金帛贿赂,以结人心。

微臣亲往宋先锋寨内,重许厚礼。

一面令其住兵停战,免的攻城,一面收拾礼物,径往东京,投买省院诸官,令其于天子之前,善言启奏,别作宛转。

目今中国蔡京、童贯、高俅、杨戬四个贼臣专权,童子皇帝听他四个主张。

可把金帛贿赂与此四人,买其讲和。

必降诏赦,收兵罢战。

”郎主准奏。

次日,丞相褚坚出城来,直到宋先锋寨中。

宋江接至帐上,便问:“丞相来意何如?

”褚坚先说了国主投降一事,然后许宋先锋金帛玩好之物。

宋江听了,说与丞相褚坚道:“俺连日攻城,不愁打你这个城池不破。

一发斩草除根,免了萌芽再发。

看见你城上竖起降旗,以此停兵罢战。

两国交锋,自古国家有投降之理。

准你投拜纳降,因此按兵不动。

容汝赴朝廷请罪献纳。

汝今以贿赂相许,觑宋江为何等之人!

再勿复言!

”褚坚惶恐。

宋江又道:“丞相,容汝上国朝京,取自上裁。

俺等按兵不动,待汝速去快来。

汝勿迟滞。

” 褚坚拜谢了宋先锋,作别出寨,上马回燕京来,奏知国主。

众大臣商议已定。

次日,辽国君臣收拾玩好之物,金银宝贝,彩缯珍珠,装载上车。

差丞相褚坚并同番官一十五员,前往京师。

鞍马三十余骑,修下请罪表章一道,离了燕京,到宋江寨内,参见了宋江。

宋江引褚坚来见赵枢密,说知此事:“辽国今差丞相褚坚,亲往京师朝见,告罪投降。

”赵枢密留住褚坚,以礼相待。

自来与宋先锋商议,亦动文书,申达天子。

就差柴进、萧让赍奏,就带行军公文,关会省院,一同相伴丞相褚坚,前往东京。

于路无话。

有诗为证: 战罢辽兵不自由,便将降表上皇州。

谦恭已布朝宗义,蝼蚁真贻败国羞。

剩水残山秋漠漠,荒城破郭月悠悠。

金珠满载为忱质,水浒英雄志已酬。

在路不止一日,早到京师。

便将十车进奉金宝礼物,车仗人马,于馆驿内安下。

柴进、萧让赍捧行军公文,先去省院下了。

禀说道:“即日兵马围困燕京,旦夕可破。

辽国郎主于城上竖起降旗,今遣丞相褚坚前来上表,请罢纳降,告赦罪兵。

未敢自专,来请圣旨。

”省院官说道:“你且与他馆驿内权时安歇,待俺这里从长计议。

” 此时蔡京、童贯、高俅、杨戬并省院大小官僚,都是好利之徒。

却说大辽丞相褚坚并众人,先寻门路,见了太师蔡京等四个大臣。

次后省院各官处,都有贿赂。

各各先以门路馈送礼物诸官已了。

次日早朝,大宋天子升殿,百官朝贺,拜舞已毕。

枢密使童贯出班奏曰:“有先锋使宋江,杀退辽兵,直至燕京,围住城池攻击,旦夕可破。

今有大辽国主早竖降旗,情愿投降,遣使丞相褚坚,奉表称臣,纳降请罪,告赦讲和,求敕退兵罢战,情愿年年进奉,不敢有违。

臣等省院,不敢自专,伏乞圣鉴。

”天子曰:“似此讲和,休兵罢战,仍存本国。

汝等众卿如何计议?

”旁有太师蔡京出班奏曰:“臣等众官俱各计议:自古及今,四夷未尝尽灭。

臣等愚意,可存辽国,作北方之屏障,堪为唇齿之邦。

年年进纳岁币,于国有益。

合准投降请罪,休兵罢战,诏回军马,以护京师。

臣等未敢擅便,乞陛下圣鉴。

”天子准奏,传圣旨:“令辽国来使面君。

”当有殿头官传令,宣褚坚等一行来使,都到金殿之下,扬尘拜舞,顿首山呼。

侍臣呈上表章,就御案上展开。

宣表学士,高声读道: “大辽国主臣耶律辉顿首顿首百拜上言:臣生居朔漠,长在番邦。

不通圣贤之大经,罔究纲常之大礼。

诈文伪武,左右多狼心狗行之徒。

好赂贪财,前后悉鼠目獐头之辈。

小臣昏昧,屯众猖狂。

侵犯疆封,以致天兵而讨罪。

妄驱士马,动劳王室以兴师。

量蝼蚁安足以撼泰山,想众水必然归于大海。

念臣等虽守数座之荒城,应无半年之积蓄。

今特遣使臣褚坚,冒干天威,纳土请罪。

倘蒙圣上怜悯蕞尔之微生,不废祖宗之遗业,是以铭心刻骨,沥胆披肝,永为戎狄之番邦,实作天朝之屏翰。

老老幼幼,真获再生。

子子孙孙,久远感戴。

进纳岁币,誓不敢违。

臣等不胜战栗屏营之至!

诚惶诚恐,稽首顿首!

谨上表以闻。

宣和四年冬月 日,大辽国主臣耶律辉表。

” 徽宗天子御览表文已毕,阶下群臣称善。

天子命取御酒以赐来使。

丞相褚坚等便取金帛岁币,进在朝前。

天子命宝藏库收讫,仍另纳下每年岁币牛马等物。

天子回赐段匹表里,光禄寺赐宴。

敕令丞相褚坚等先回。

”待寡人差官,自来降诏。

”褚坚等谢恩,拜辞天子出朝,且归馆驿。

是日朝散,褚坚又令人再于各官门下,重打关节。

蔡京力许:“令丞相自回,都在我等四人身上。

”褚坚谢了太师,自回辽国去了。

却说蔡太师次日引百官入朝,启奏降诏回下辽国。

天子准奏,急敕翰林学士草诏一道,就御前便差太尉宿元景,赍擎丹诏,直往辽国开读。

另敕赵枢密,令宋先锋收兵罢战,班师回京。

将应有被擒之人,释放还国。

原夺城池,仍旧给还管领。

府库器具,交割辽邦归管。

天子朝退,百官皆散。

次日,省院诸官,都到宿太尉府,约日送行。

再说宿太尉领了诏敕,不敢久停君命,准备轿马从人,辞了天子,别了省院诸官,就同柴进、萧让同上辽邦。

出京师,望陈桥驿投边塞进发。

在路行时,正值严冬之月,四野彤云密布,分扬雪坠平铺,粉塑千林,银装万里。

宿太尉一行人马,冒雪摚风,迤逦前进。

正是:云横秦岭家何在?

雪拥蓝关马不前。

有诗为证: 太尉承宣不敢停,远赍恩诏到边庭。

皑皑积雪关山路,卉服雕题迓使星。

雪霁未消,渐临边塞。

柴进、萧让先使哨马报知赵枢密,前去通报宋先锋。

宋江见哨马飞报,便携酒礼,引众出五十里,伏道迎接。

接着宿太尉,相见已毕,把了接风酒,各官俱喜。

请至寨中,设筵相待,同议朝廷之事。

宿太尉言说:“省院等官,蔡京、童贯、高俅、杨戬,俱各受了辽国贿赂,于天子前极力保奏此事,准其投降,休兵罢战。

诏回军马,守备京师。

”宋江听了,叹道:“非是宋某怨望朝廷,功勋至此,又成虚度!

”宿太尉道:“先锋休忧。

元景回朝,天子前必当重保。

”赵枢密又道:“放着下官为证,怎肯教虚费了将军大功!

”宋江禀道:“某等一百八人,竭力报国,并无异心,亦无希恩望赐之念。

只得众弟兄同守劳苦,实为幸甚。

若得枢相肯做主张,深感厚德。

”当日饮宴,众皆欢喜,至晚席散。

随即差人一面报知大辽国主,准备接诏。

次日,宋江拨十员大将,护送宿太尉进辽国颁诏。

都是锦袍金甲,戎装革带。

那十员上将:关胜、林冲、秦明、呼延灼、花荣、董平、李应、柴进、吕方、郭盛,引领马步军三千,护持太尉,前遮后拥,摆布入城。

燕京百姓,排门香花灯烛。

大辽国主亲引百官文武,具服乘马,出南门迎接诏旨。

直至金銮殿上,十员大将立于左右,宿太尉立于龙亭之左,国主同百官跪于殿前。

殿头官喝拜。

国主同文武拜罢,辽国侍郎承恩请诏,就殿上开读。

诏曰: “大宋皇帝制曰:三王立位,五帝禅宗。

无君子莫治野人,无野人莫养君子。

虽中华而有主,焉夷狄岂无君!

兹尔辽国,不遵天命,数犯疆封,理合一鼓而灭。

朕今览其情词,怜其哀切,悯汝惸孤,不忍加诛,仍存其国。

诏书至日,即将军前所擒之将,尽数释放还国。

原夺一应城池,仍旧给还辽国管领。

所供岁币,慎勿怠忽。

于戏!

敬事大国,祗畏天地,此藩翰之职也。

尔其钦哉!

故兹诏示,想宜知悉。

宣和四年冬月 日。

” 当时辽国侍郎开读诏旨已罢,郎主与百官再拜谢恩。

行君臣礼毕,抬过诏驰龙案。

郎主便与宿太尉相见,叙礼已毕,请入后殿,大设华筵,水陆俱备。

番官进酒,戎将传杯,歌舞满筵,胡笳聒耳,燕姬美女,各奏戎乐,羯鼓埙篪,胡旋慢舞。

筵宴已终,送宿太尉并众将于馆驿内安歇。

是日,跟去人员,都有赏劳。

次日,国主命丞相褚坚出城至寨,邀请赵枢密、宋先锋同入燕京赴宴。

宋江便与军师吴用计议不行,只请的赵枢密入城,相陪宿太尉饮宴。

是日,辽国郎主大张筵席,管待朝使。

葡萄酒熟倾银瓮,黄羊肉美满金盘。

异果堆筵,奇花散彩。

筵席将终,只见国主金盘捧出玩好之物,上献宿太尉、赵枢密。

直饮至更深方散。

第三日,大辽国主会集文武群臣,番戎鼓乐,送太尉、枢密出城还寨。

再命丞相褚坚,将牛羊、马匹、金银、彩段等项礼物,直至宋先锋军前寨内,大设广会,犒劳三军,重赏众将。

宋江传令,教取天寿公主一干人口,放回本国。

仍将夺过檀州、蓟州、霸州、幽州,依旧给还大辽管领。

一面先送宿太尉还京。

次后,收拾诸将军兵车仗人马,分拨人员,先发中军军马,护送赵枢密起行。

宋先锋寨内,自己设宴。

一面赏劳水军头目已了,着令乘驾船只,从水路先回东京,驻扎听调。

宋江再使人入城中,请出左右二丞相,前赴军中说话。

当下辽国郎主,教左丞相幽西孛瑾,右丞相太师褚坚,来至宋先锋行营,至于中军相见。

宋江邀请上帐,分宾而坐。

宋江开话道:“俺武将兵临城下,将至壕边,奇功在迩,本不容汝投降。

打破城池,尽皆剿灭,正当其理。

主帅听从,容汝申达朝廷。

皇上怜悯,存恻隐之心,不肯尽情追杀。

如此容汝投降,纳表请罪,今获大全。

吾待朝京,汝等勿以宋江等辈不能胜尔,休生反复,年年进贡,不可有缺。

吾今班师还国,汝宜谨慎自守,休得故犯!

天兵再至,决无轻恕!

”二丞相叩首伏罪拜谢。

宋江再用好言戒谕,二丞相恳谢而去。

宋江即拨一队军兵,与女将一丈青等先行。

随即唤令随军石匠,采石为碑,令萧让作文,以记其事。

金大坚镌石已毕,竖立在永清县东一十五里茅山之下。

至今古迹尚存。

有诗为证: 伪辽归顺已知天,纳币称臣自岁年。

勒石镌铭表功绩,颉颃铜柱及燕然。

宋江却将军马分作五起进发,克日起行。

只见鲁智深忽到帐前,合掌作礼,对宋江道:“小弟自从打死了镇关西,逃走到代州雁门县,赵员外送洒家上五台山,投礼智真长老,落发为僧。

不想醉后,两番闹了禅门,有乱清规。

师父送俺来东京大相国寺,投托智清禅师,讨个执事僧做。

相国寺里着洒家看守菜园。

为救林冲,被高太尉要害,因此落草。

得遇哥哥,随从多时,已经数载。

思念本师,一向不曾参礼。

洒家常想师父说,俺虽是杀人放火的性,久后却得正果真身。

今日太平无事,兄弟权时告假数日,欲往五台山参礼本师,就将平昔所得金帛之资,都做布施,再求问师父前程如何。

哥哥军马,只顾前行,小弟随后便赶来也。

”宋江听罢愕然,默上心来,便道:“你既有这个活佛罗汉在彼,何不早说,与俺等同去参礼,求问前程。

”当时与众人商议,尽皆要去。

惟有公孙胜道教不行。

宋江再与军师计议,留下金大坚、皇甫端、萧让、乐和四个,委同副先锋卢俊义,掌管军马,陆续先行。

“俺们只带一千来人,随从众弟兄,跟着鲁智深,同去参礼智真长老。

”鲁智深见宋江说要去参禅,便道:“愿从哥哥同往。

”宋江等众,当时离了军前,收拾名香彩帛,表里金银,上五台山来。

正是:暂弃金戈甲马,来游方外丛林。

雨花台畔,来访道德高僧。

善法堂前,要见燃灯古佛。

直教一语打开名利路,片言踢透死生关。

毕竟宋江与鲁智深怎地参禅,且听下回分解。

水浒传·第八十八回·颜统军阵列混天象宋公明梦授玄女法

〔施耐庵〕 〔明〕

古风: 羊角风旋天地黑,黄沙漠漠云阴涩。

大辽兵发山岳摧,万里乾坤皆失色。

皂雕旗展乌云飞,沙柳箭发流星驰。

连环骏马超风急,虎臂强弓缩地追。

千池荷叶青毡笠,铁甲铺兵映寒日。

朱缨棍摆豹狼牙,宝雕弓挽乌龙脊。

胡笳共贺天山歌,鼓声振起白骆驼。

番王左右持钺斧,统军前后横金戈。

瀚海风翻动人马,乳酪香飘宴君罢。

海青放起鸿雁愁,豹子鸣时神鬼怕。

番奴平掩貂鼠袍,健儿戏舞鱼腹刀。

十万番兵耀英武,虎筋弦劲悲声号。

幽州城下人兵攘,连珠炮发轰天响。

神兵飞下九天来,四野茫茫万人仰。

当时宋江在高阜处看了辽兵势大,慌忙回马来到本阵。

且教将军马退回永清县山口屯扎。

便就帐中与卢俊义、吴用、公孙胜等商议道:“今日虽是赢了他一阵,损了他两个先锋,我上高阜处观望辽兵,其势浩大,满天遍地而来。

此乃是大队番军人马,来日必用与他大战交锋。

恐寡不敌众,如之奈何?

”吴用道:“兵微将寡,古之善用兵者,能使寡敌众,斯为美矣。

昔晋谢玄五万人马,战退苻坚百万雄兵,似此寡能敌众者多矣,先锋何为惧哉!

可传令与三军众将,来日务要旗幡严整,弓弩上弦,刀剑出鞘,深栽鹿角,警守营寨,濠堑齐备,军器并施,整顿云梯炮石之类,预先伺候。

还只摆九宫八卦阵势,如若他来打阵,依次而起。

从他有百万之众,安敢冲突!

”宋江道:“军师言之甚妙。

”随即传令已毕,各将三军尽皆听令。

五更造饭,平明拔寨都起。

前抵昌平县界,即将军马摆开阵势,扎下营寨。

前面摆列马军:还是虎军大将秦明在前,呼延灼在后,关胜居左,林冲居右,东南索超,东北徐宁,西南董平,西北杨志。

宋江守领中军,其余众将各依旧职。

后面步军,另作一处,做一阵在后,卢俊义、鲁智深、武松三个为主。

数万之中,都是能征惯战之将,个个磨拳擦掌,准备厮杀。

阵势已完,专候番军。

未及良久,遥望辽兵远远而来。

前面六队番军人马,又号哨路,又号压阵。

番兵六队,每队各有五百,左设三队,右设三队,循环往来,其势不定。

前看游兵,次后大队盖地来时,前军尽是皂纛旗,一带有七座旗门,每门有千匹马,各有一员大将。

怎生打扮?

头顶黑盔,身披玄甲,上穿皂袍,坐骑乌马,手中一般军器,正按北方斗、牛、女、虚、危、室、壁。

七门之内总设一员把总大将,按上界北方玄武水星。

怎生打扮?

头披青丝细发,黄抹额紧束乌云。

身穿秃袖皂袍,银压铠半兜冷气。

狮蛮带紧扣乌油甲,锦雕鞍稳跨乌骓马。

挂一副走兽飞鱼沙柳硬弓长箭,擎一口三尖两刃四楞八环刀。

乃是番将曲利出清,引三千披发黑甲人马,按北辰五气星君。

皂旗下军兵不计其数。

正是:冻云截断东方日,黑气平吞北海风。

有诗为证: 兵按北方玄武象,黑旗黑铠黑刀枪。

乌云影里玄冥降,凛凛威风不可当。

左军尽是青龙旗,一带也有七座旗门,每门有千匹马,各有一员大将。

怎生打扮?

头戴四缝盔,身披柳叶甲,上穿翠色袍,下坐青鬃马,手拿一般军器,正按东方角、亢、氐、房、心、尾、箕。

七门之内总设一员把总大将,按上界东方苍龙木星。

怎生打扮?

头戴狮子盔,身披狻猊铠。

堆翠绣青袍,缕金碧玉带。

坐雕鞍腰悬弓箭,踏宝镫鹰嘴花靴。

手中月斧金丝杆,身坐龙驹玉块青。

乃是番将只儿拂郎,引三千青色宝幡人马,按东震九气星君。

青旗下左右围绕军兵不计其数。

正似:翠色点开黄道路,青霞截断紫云根。

有诗为证: 青龙驱阵下天曹,青盖青旗青战袍。

共向山前呈武勇,堂堂杀气拂云霄。

右军尽是白虎旗,一带也有七座旗门,每门有千匹马,各有一员大将。

怎生打扮?

头带水磨盔,身披烂银铠,上穿素罗袍,坐骑雪白马,各拿伏手军器,正按西方奎、娄、胃、昴、毕、觜、参。

七门之内总设一员把总大将,按上界西方咸池金星。

怎生打扮?

头顶兜鍪凤翅盔,身披花银双钩甲。

腰间玉带迸寒光,称体素袍飞雪练。

骑一匹照夜玉狻猊马,使一枝纯钢银枣槊。

乃是番将乌利可安,引三千白缨素旗人马,按西兑七气星君。

白旗下前后护御军兵不计其数。

正似:征驼卷尽阴山雪,番将斜披玉井冰。

有诗为证: 太白分兵下九天,白云光拥素袍鲜。

巨灵翻海人难敌,扰得苍龙夜不眠。

后军尽是绯红旗,一带亦有七座旗门,每门有千匹马,各有一员大将。

怎生打扮?

头戴鏆箱朱红漆笠,身披猩猩血染征袍,桃红锁甲现鱼鳞,冲阵龙驹名赤兔,各搦伏手军器,正按南方井、鬼、柳、星、张、翼、轸。

七门之内总设一员把总大将,按上界南方朱雀火星。

怎生打扮?

头顶着绛冠,朱缨粲烂。

身穿绯红袍,茜色光辉。

甲披一片红霞,靴刺数条花缝。

腰间宝带红鞓,臂挂硬弓长箭。

手持八尺火龙刀,坐骑一匹胭脂马。

乃是番将洞仙文荣,引三千红罗宝幡人马,按南离三气星君。

红旗下朱缨绛衣军兵不计其数。

正似:离宫走却六丁神,霹雳震开三昧火。

有诗为证: 祝融飞令下南宫,十万貔貅烈火红。

闪闪赤云涧谷,阵前谁敢去当锋?

阵前左有一队五千猛兵,人马尽是金缕弁冠,镀金铜甲,绯袍朱缨,火焰红旗,绛鞍赤马。

簇拥着一员大将:头戴簇芙蓉如意缕金冠,身披结连环兽面锁子黄金甲,猩红烈火绣花袍,碧玉嵌金七宝带。

使两口日月双刀,骑一匹五明赤马。

乃是辽国御弟大王耶律得重,正按上界太阳星君。

正似:“金乌拥出扶桑国,火伞初离东海洋。

有诗为证: 海神英武出扶桑,耶律提兵准太阳。

雄略嘉谋播辽国,源源兵阵远鹰扬。

阵前右设一队五千女兵,人马尽是银花弁冠,银钩锁甲,素袍素缨,白旗白马,银杆刀枪。

簇拥着一员女将:头上凤钗对插青丝,红罗抹额乱铺珠翠,云肩巧衬锦裙,绣袄深笼银甲,小小花靴金镫稳,翩翩翠袖玉鞭轻。

使一口七星宝剑,骑一匹银鬃白马。

乃是辽国天寿公主答里孛,按上界太阴星君。

正似:玉兔团团离海角,冰轮皎皎照瑶台。

有诗为证: 貌似春烟笼芍药,颜如秋水浸芙蓉。

玉纤轻搦龙泉剑,到处交兵占上风。

两队阵中,团团一遭尽是黄旗簇簇,军将尽骑黄马,都披金甲。

衬甲袍起一片黄云,绣包巾散半天黄雾。

黄军队中有军马大将四员,各领兵三千,分于四角。

每角上一员大将,团团守护。

东南一员大将,青袍金甲,三叉金冠,兽面束带,全副弓箭,青缨宝枪,坐骑粉青马,立于阵前,按上界罗貂星君,乃是辽国皇侄耶律得荣。

西南一员大将,紫袍银甲,宝冠束带,硬弓长箭,使一口宝刀,坐骑海骝马,立于阵前,按上界计都星君,乃是辽国皇侄耶律得华。

东北一员大将,绿袍银甲,紫冠宝带,腰悬龙弓凤箭,手执方天画戟,坐骑五明黄马,立于阵前,按上界紫气星君,乃是辽国皇侄耶律得忠。

西北一员大将,白袍铜甲,红抹额青丝乱撒,金厢带七宝妆成,腰悬雕箭画弓,手仗七星宝剑,坐骑踢雪乌骓马,立于阵前,按上界月孛星君,乃是辽国皇侄耶律得信。

黄军阵内簇拥着那员上将,按上界中央镇星,左有执青旗,右有持白钺,前有擎朱幡,后有张皂盖。

周回旗号按二十四气六十四卦,南辰,北斗,飞龙,飞虎,飞熊,飞豹,明分阴阳左右,暗合旋玑玉衡乾坤混沌之象。

那员上将怎生打扮?

头戴七宝紫金冠,耀日黄金龟背甲,西川蜀锦绣征袍,蓝田美玉玲珑带。

左悬金画铁胎弓,右带凤翎鈚子箭。

足穿鹰嘴云根靴,坐骑铁脊银鬃马。

锦雕鞍稳踏金镫,紫丝缰牢绊山鞒。

腰间挂剑驱番将,手内挥鞭同统大军。

马前一将,擎着朱红画杆方天戟。

这簇军马光辉,四边浑如金色,按中宫土星一气天君。

乃是大辽国都统军大元帅兀颜光上将军。

黄旗之后,中军是凤辇龙车,前后左右七重剑戟枪刀围绕。

九重之内,又有三十六对黄巾力士推捧车驾。

前有九骑金鞍骏马驾辕,后有八对锦衣力士随阵。

辇上中间坐着大辽郎主,头戴冲天唐巾,身穿九龙黄袍,腰系蓝田玉带,足穿朱履朝靴。

左右两个大臣:左丞相幽西孛瑾,右丞相太师褚坚,各戴貂蝉冠,火裙朱服,紫绶金章,象简玉带。

龙床两边,金童玉女执简捧圭。

龙车前后左右两边,簇拥护驾天兵。

大辽国主自按上界北极紫微大帝总领镇星。

左右二丞相,按上界左辅右弼星君。

正是:一天星斗离乾位,万象森罗降世间。

有诗为证: 旗幡铠甲与刀枪,正按中央土德黄。

天意岂能人力胜,枉将生命苦相戕。

那辽国番军摆列天阵已定,正如鸡卵之形,屯扎定时,团团似覆盆之状。

旗排四角,枪摆八方,循环无定,进退有则,摆下阵势。

再说宋江便教强弓硬弩射住阵脚,压阵轻骑。

就中军竖起云梯将台,引吴用、朱武上台观望。

宋江看了惊讶不已。

吴用看了,也不识的。

朱武看了,认的是天阵。

便对宋江、吴用道:“此乃是太乙混天象阵也。

”宋江问道:“如何攻击?

”朱武道:“此天阵变化无穷,交加莫测,不可造次攻打。

”宋江道:“若不打得开阵势,如何得他军退?

”吴用道:“急切不知他阵内虚实,如何便去打的?

”正商议间,兀颜统军在中军传令:“今日属金,可差亢金龙张起、牛金牛薛雄、娄金狗阿哩义、鬼金羊王景四将,跟随太白金星番将乌利可安,离阵攻打宋兵。

” 宋江众将在阵前,望见对阵右军七门,或开或闭,军中雷响,阵势团团。

那引军旗在阵内自东转北,北转西,西投南。

朱武见了,在马上道:“此乃是天盘左旋之象。

今日属金,天盘左动,必有兵来。

”说犹未了,五炮齐响,早见对阵踊出军来。

中是金星,四下是四宿,引动五旗军马卷杀过来,势如山倒,力不可当。

宋江军马措手不及,望后急退,大队压住阵脚。

辽兵两面夹攻,宋军大败。

急忙退兵回到本寨。

辽兵也不来追赶。

点视军中头领:孔亮伤刀,李云中箭,朱富着炮,石勇着枪,中伤军卒不计其数。

随即发付上车,去后寨令安道全医治。

宋江教前军下了铁蒺藜,深栽鹿角,坚守寨门。

宋江在中军纳闷,与卢俊义等商议:“今日折了一阵,如之奈何?

再若不出交战,必来攻打。

”卢俊义道:“来日着两路军马撞住他那压阵军兵,再调两路军马撞那厮正北七门,却教步军从中间打将入去,且看里面虚实如何。

”宋江道:“也是。

” 次日,便依卢俊义之言,收拾起寨,前至阵前准备,大开寨门,引兵前进。

遥望辽兵不远,六队压阵辽兵远探将来。

送江便差关胜在左,呼延灼在右,引本部军马撞退压阵辽兵,大队前进,与辽兵相接。

宋江再差花荣、秦明、董平、杨志在左,林冲、徐宁、索超、朱仝在右,两队军兵来撞皂旗七门。

果然撞开皂旗阵势,杀败皂旗人马。

正北七座旗门,队伍不整。

宋江阵中却转过李逵、樊瑞、鲍旭、项充、李衮五百牌手向前,背后鲁智深、武松、杨雄、石秀、解珍、解宝将带应有步军头目,撞杀入去。

混天阵内,只听四面炮响,东西两军,正面黄旗军,撞杀将来。

宋江军马抵当不住,转身便走。

后面架隔不定,大败奔走,退回原寨。

急点军时,折其大半。

杜迁、宋万又带重伤。

于内不见了黑旋风李逵。

原来李逵杀的性起,只顾砍入他阵里去,被他挠钩搭住,活捉去了。

宋江在寨中听的,心中纳闷。

传令教先送杜迁、宋万去后寨,令安道全调治。

带伤马匹叫牵去与皇甫端料理。

宋江又与吴用等商议:“今日又折了李逵,输了这一陈,似此怎生奈何?

”吴用道:“前日我这里活捉的他那个小将军,是兀颜统军的孩儿,正好与他打换。

”宋江道:“这番换了,后来倘若折将,何以解救?

”吴用道:“兄长何故执迷,且顾眼下。

”说犹未了,小校来报:“有辽将遣使到来打话。

”宋江唤入中军。

那番官来与宋江厮见,说道:“俺奉元帅将令,今日拿得你的一个头目,到俺总兵面前,不肯杀害,好生与他酒肉管待在那里。

统军要送来与你换他孩儿小将军还他,如是将军肯时,便送那个头目来还。

”宋江道:“既是恁地,俺明日取小将军来到阵前,两相交换。

”番官领了宋江言语,上马去了。

有诗为证: 宋江前日擒王子,番将今朝捉李逵。

此是乾坤消息理,不须惆怅苦生悲。

宋江再与吴用商议道:“我等无计破他阵势,不若取将小将军来,就这里解和这阵,两边各自罢战。

”吴用道:“且将军马暂歇,别生良策再来破敌,未为晚矣。

”到晓,差人星夜去取兀颜小将军来,也差个人直往兀颜统军处,说知就里。

且说兀颜统军正在帐中坐地,小军来报:“宋先锋使人来打话。

”统军传令教唤入来。

到帐前见了兀颜统军说道:“俺的宋先锋拜意统军麾下,今送小将军回来,换俺这个头目。

即今天气严寒,军士劳苦,两边权且罢战,待来春别作商议,俱免人马冻伤,请统军将令。

”兀颜统军听了大喝道:“无智辱子被汝生擒,纵使得活,有何面目见咱!

不用相换,便拿下替俺斩了。

若要罢战权歇,教你宋江束首来降,免汝一死。

若不如此,吾引大兵一到,寸草不留!

”大喝一声:“退去!

”使者飞马回寨报复,将这话诉与宋江。

宋江慌速,只怕救不得李逵,拔寨便起,带了兀颜小将军,直抵前军。

隔阵大叫:“可放过俺的头目来,我还你小将军。

不罢战不妨,自与你对阵厮杀。

”只见辽兵阵中,无移时把李逵一骑马送出阵前来,这里也牵一匹马送兀颜小将军出阵去。

两家如此一言为定,两边一齐同收同放。

李将军回寨,小将军也骑马过去了。

当日两边都不厮杀。

宋江退兵回寨,且与李逵贺喜。

宋江在帐中与诸将商议道:“辽兵势大,无计可破,使我忧煎,度日如年。

怎生奈何?

”呼延灼道:“我等来日可分十队军马,两路去当压阵军兵,八路一齐撞击,决此一战。

”宋江道:“全靠你等众弟兄同心戮力,来日必行。

”吴用道:“两番撞击不动,不如守等他来交战。

”宋江道:“等他来也不是良法,只是众弟兄当以力敌,岂有连败之理。

” 当日传令,次早拔寨起军,分作十队飞抢前去。

两路先截住后背压阵军兵,八路军马更不打话,呐喊摇旗,撞入混天阵去。

听的里面雷声高举,四七二十八门一齐分开,变作一字长蛇之阵,便杀出来。

宋江军马措手不及,急令回军,大败而走。

旗枪不整,金鼓偏斜,速退回来。

到得本寨,于路损折军马数多。

宋江传令,教军将紧守山口寨栅,深掘濠堑,牢栽鹿角,坚闭不出,且过冬寒。

却说副枢密赵安抚累次申达文书赴京,奏请索取衣袄等件。

因此朝廷特差御前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正受郑州团练使,姓王,双名文斌,此人文武双全,智勇足备,将带京师一万余人,起差民夫车辆,押运衣袄五十万领,前赴宋先锋军前交割。

就行催并军将向前交战,早奏凯歌,毋得违慢,取罪不便。

王文斌领了圣旨文书,将带随行军器,拴束衣甲鞍马,催攒人夫军马,起运车仗,出东京望陈桥驿进发。

监押着一二百辆车子,上插黄旗,书“御赐衣袄”,迤逦前进。

经过去处,自有官司供给口粮。

在路非则一日,来到边庭,参见了赵枢密,呈上中书省公文。

赵安抚看了,大喜道:“将军来的正好!

目今宋先锋被大辽兀颜统军把兵马摆成混天阵势,连输了数阵。

头目人等,中伤者多,见今发在此间将养,令安道全医治。

宋先锋扎寨在永清县地方,并不敢出战,好生纳闷。

”王文斌禀道:“朝廷因此就差某来催并军士前向,早要取胜。

今日既然累败,王某回京师见省院官,难以回奏圣上。

文斌不才,自幼颇读兵书,略晓些阵法。

就到军前,略施小策,愿决一阵,与宋先锋分忧。

未知枢相钧命若何?

”赵枢密大喜,致酒宴赏,就军中犒劳押车人夫,就教王文斌转运衣袄解付宋江军前给散。

赵安抚先使人报知宋先锋去了。

有诗为证: 文斌天使解衣装,共仰才名世少双。

自逞英雄冲大阵,辽兵不日便归降。

且说宋江在中军帐中纳闷,闻知赵枢密使人来,转报东京差教头郑州团练使王文斌押送衣袄五十万领,就来军前催并用功。

宋江差人接至寨中下马,请入帐内,把酒接风。

数杯酒后,询问缘由。

宋江道:“宋某自蒙朝廷差遣到边,上托天子洪福齐天,得了四个大郡。

今到幽州,不想被大辽兀颜统军设此混天象阵,屯兵二十万,整整齐齐,按周天星象,请启大辽国主御驾亲征。

宋江连败数阵,坚守不出,无计可施,屯驻不敢轻动。

今幸得将军降临,愿赐指教。

”王文斌道:“量这个混天阵何足为奇!

王某不才,同到军前一观,别有主见。

”宋江大喜,先令裴宣且将衣袄给散军将。

众人穿罢,望南谢恩,口呼万岁。

当日中军置酒,殷勤管待,就行赏劳三军。

来日,结束五军都起。

王文斌取过带来的头盔衣甲,全副披挂上马,都到阵前。

对阵辽兵望见宋兵出战,报入中军,金鼓齐鸣,喊声大举。

六队战马哨出阵来,宋江分兵杀退。

王文斌上将台亲自看一回,下云梯来说道:“这个阵势也只如常,不见有甚惊人之处。

”不想王文斌自己不识,且图诈人要誉,便叫前军擂鼓搦战。

对阵番军也挝鼓鸣金,宋江立马大喝道:“不要狐朋狗党,敢出来挑战么?

”说犹未了,黑旗队里第四座门内飞出一将,那番官披头散头,黄罗抹额,衬着金箍乌油铠甲,秃袖皂袍,骑匹乌骓马,挺三尖刀,直临阵前。

背后牙将不记其数。

引军皂旗上书银字:“大将曲利出清”,跃马阵前搦战。

王文斌寻思道:“我不就这里显扬本事,再于何处施逞?

”便挺枪跃马出阵,与番官更不打话,骤马相交。

王文斌使枪便搠,番将舞刀来迎。

斗不到二十余合,番将回身便走,王文斌见了,便骤马飞枪直赶将去。

原来番将不输,特地要卖个破绽漏他来赶。

番将轮起罩刀,觑着王文斌较亲,翻身背砍一刀,把王文斌连肩和胸脯砍做两段,死于马下。

宋江见了,急叫收军。

那辽兵撞掩过来,又折了一阵,慌慌忙忙收拾还寨。

众多军将看见立马斩了王文斌,都面面厮觑,俱各骇然。

宋江回到寨中,动纸文书,申复赵枢密说:“王文斌自愿出战身死,发付带来人伴回京。

”赵枢密听知此事,辗转忧闷,甚是烦恼。

只得写了申呈奏本,关会省院,打发来的人伴回京去了。

有诗为证: 赵括徒能读父书,文斌诡计又何愚。

轻生容易论兵策,无怪须臾丧厥躯。

且说宋江自在寨中纳闷,百般寻思无计可施,怎生破的辽兵?

寝食俱废,梦寐不安,坐卧忧煎。

是夜严冬,天气甚冷。

宋江闭上帐房,秉烛沉吟闷坐。

时已二鼓,神思困倦,和衣隐几而卧。

觉道寨中狂风忽起,冷气侵入。

宋江起身,见一青衣女童向前打个稽首,宋江便问:“童子自何而来?

”童子答曰:“小童奉娘娘法旨,有请将军,便烦移步。

”宋江道:“娘娘见在何处?

”童子指道:“离此间不远。

”宋江遂随童子出的帐房。

但见上下天光一色,金碧交加,香风细细,瑞霭飘飘,有如二三月间天气。

行不过三二里多路,见座大林,青松茂盛,翠柏森然,紫桂亭亭,石栏隐隐,两边都是茂林修竹,垂柳夭桃,曲折阑干。

转过石桥,朱红棂星门一座。

仰观四面,萧墙粉壁,画栋雕梁,金钉朱户,碧瓦重檐,四边帘卷虾须,正面窗横龟背。

女童引宋江从左廊下而进,到东向一个阁子前,推开朱户,教宋江里面少坐。

举目望时,四面云窗寂静,霞彩满阶,天花缤纷,异香缭绕。

童子进去,复又出来,传旨道:“娘娘有请,星主便行。

”宋江坐未暖席,即时起身。

又见外面两个仙女入来,头戴芙蓉碧玉冠,身穿金缕绛绡衣,面如满月,体貌轻盈,手似春笋,与宋江施礼。

宋江不敢仰视。

那两个仙女道:“将军何故作谦,娘娘更衣便出,请将军议论国家大事。

便请同行。

”宋江唯然而行。

有诗为证: 蕊珠仙子碧霞衣,绰约姿容世亦稀。

口奉九天玄女命,夜深飞梦入灵扉。

听的殿上金钟声响,玉磬音鸣,青衣迎请宋江上殿。

二仙女前进,奉引宋江自东阶而上。

行至珠帘之前,宋江只听的帘内玎珰隐隐,玉佩锵锵。

青衣请宋江入帘内,跪在香案之前。

举目观望殿上,祥云霭霭,紫雾腾腾,正面九龙床上坐着九天玄女娘娘。

头戴九龙飞凤冠,身穿七宝龙凤绛绡衣,腰系山河日月裙,足穿云霞珍珠履,手执无瑕白玉圭璋。

两边侍从女仙约有三二十个。

玄女娘娘与宋江曰:“吾传天书与汝,不觉又早数年矣。

汝能忠义坚守,未尝少怠。

今宋天子令汝破辽,胜负如何?

”宋江俯伏在地,拜奏曰:“臣自得蒙娘娘赐与天书,未尝轻慢泄漏于人。

今奉天子敕命破辽,不期被兀颜统军设此混天象阵,累败数次,臣无计可施得破天阵,正在危急存亡之际。

”玄女娘娘曰:“汝知混天象阵法否?

”宋江再拜奏道:“臣乃下土愚人,不晓其法,望乞娘娘赐教。

”玄女娘娘曰:“此阵之法,聚阳象也。

只此攻打,永不能破。

若欲要破,须取相生相克之理。

且如前面皂旗军马内设水星,按上界北方五气辰星。

你宋兵中可选大将七员,黄旗、黄甲、黄衣、黄马,撞破辽兵皂旗七门。

续后命猛将一员,身披黄袍,直取水星。

此乃土克水之义也。

却以白袍军马,选将八员,打透大辽左边青旗军阵。

此乃金克木之义也。

却以红袍军马,选将八员,打透大辽右边白旗军阵,此乃火克金之义也。

却以皂旗军马,选将八员,打透大辽后军红旗军阵,此乃水克火之义也。

却命一枝青旗军马,选将九员,直取中央黄旗军阵主将,此乃木克土之义也。

再选两枝军马,命一枝绣旗花袍军马,扮作罗,独破辽兵太阳军阵。

命一枝素旗银甲军马,扮作计都,直破辽兵太阴军阵。

再造二十四部雷车,按二十四气,上放火石火炮,直推入辽兵中军。

令公孙胜布起风雷天罡正法,径奔入大辽国主驾前。

可行此计,足取全胜。

日间不可行兵,须是夜黑可进。

汝当亲自领兵,掌握中军,催动人马,一鼓而可成功。

吾之所言,汝当秘受。

保国安民,勿生退悔。

天凡有限,从此永别。

他日琼楼金阙,别当重会。

汝宜速还,不可久留。

”特命青衣献茶。

宋江吃罢。

令青衣即送星主还寨。

有诗为证: 玉女虚无忽下来,严祠特请叙高怀。

当时传得幽玄秘,辽阵堂堂顷刻开。

宋江再拜,恳谢娘娘,出离殿庭。

青衣前引宋江下殿,从西阶而出,转过棂星红门,再登旧路。

才过石桥松径,青衣用手指道:“辽兵在那里,汝当可破。

”宋江回顾,青衣用手一推,猛然惊觉,就帐中做了一梦。

静听军中更鼓,已打四更。

宋江便叫请军师圆梦。

吴用来到中军帐内,宋江道:“军师有计破混天阵否?

”吴学究道:“未有良策可施。

”宋江道:“我已梦玄女娘娘传与秘诀,寻思定了,特请军师商议。

可以会集诸将,分拨行事。

尽此一阵,须用大将。

”吴用道:“愿闻良策如何破敌?

”宋江言无数句,话不一席,有分教:大辽国主拱手归降,兀颜统军死于非命。

正是:动达天机施妙策,摆开星斗破迷关。

毕竟宋江用甚计策,怎生打阵,且听下回分解。

水浒传·第八十七回·宋公明大战幽州呼延灼力擒番将

〔施耐庵〕 〔明〕

古风: 胡马嘶风荡尘土,旗帜翩翩杂钲鼓。

黄髯番将跨雕鞍,插箭弯弓排队伍。

摇缰纵马望南来,个个扬威并耀武。

刀诛北海赤须龙,剑斩南山白额虎。

梁山泊内众英雄,胸中劲气吞长虹。

一朝归顺遵大义,誓清天下诛群凶。

奉宣直抵幽燕界,累夺城池建大功。

兀颜统军真良将,神机妙策欺飞熊。

幽州城下决胜负,青草山川尘影红。

擒胡破虏容易事,尽在功名掌握中。

当时兀颜延寿将引二万余军马,会合了太真驸马、李金吾二将,共领三万五千番军,整顿枪刀弓箭一应器械完备,摆布起身。

早有探子来幽州城里报知宋江。

宋江便请军师吴用商议:“辽兵累败,今次必选精兵猛将前来厮杀。

当以何策应之?

”吴用道:“先调兵出城布下阵势,待辽兵来,慢慢地挑战。

他若无能,自然退去。

”宋江道:“军师高论至明。

”随即调遣军马出城。

离城十里,地名方山,地势平坦,靠山傍水排下九宫八卦阵势。

等候间,只见辽兵分做三队而来。

兀颜小将军兵马是皂旗,太真驸马是红旗,李金吾军是青旗。

三军齐到,见宋江摆成阵势。

那兀颜延寿在父亲手下曾习得阵法,深知玄妙。

见宋江摆下九宫八卦阵势,便令青红旗二军,分在左右,扎下营寨。

自去中军竖起云梯,看了宋兵果是九宫八卦阵势。

下云梯来,冷笑不止。

左右副将问道:“将军何故冷笑?

”兀颜延寿道:“量他这个九宫八卦阵,谁不省得!

他将此等阵势,瞒人不过,俺却惊他则个。

”令众军擂三通画鼓,竖起将台。

就台上用两把号旗招展,左右列成阵势已了。

下将台来,上马,令首将哨开阵势,亲到阵前与宋江打话。

那小将军怎生结束?

但见: 戴一顶三叉如意紫金冠,穿一件蜀锦团花白银铠,足穿四缝鹰嘴抹绿靴,腰系双环龙角黄鞓带。

虬螭吞首打将鞭,霜雪裁锋杀人剑。

左悬金画宝雕弓,右插银嵌狼牙箭。

使一枝画杆方天戟,骑一匹铁脚枣骝马。

兀颜延寿勒马直到阵前,高声叫道:“你摆九宫八卦阵,待要瞒谁!

你却识得俺的阵么?

”宋江听的番将要斗阵法,叫军中竖起云梯。

宋江、吴用、朱武上云梯观望了辽兵阵势。

三队相连,左右相顾。

朱武早已认得,对宋江道:“此辽兵之阵是太乙三才阵也。

”宋江留下吴用同朱武在将台上,自下云梯来。

上马出到阵前,挺鞭直指辽将喝道:“量你这太乙三才阵,何足为奇!

”兀颜小将军道:“你识吾阵,看俺变法,教汝不识。

”勒马入中军,再上将台,把号旗招展,变成阵势。

吴用、朱武在将台上看了,此乃变作河洛四象阵。

使人下云梯来回复宋江知了。

兀颜小将军再出阵门,横戟问道:“还识俺阵否?

”宋江答道:“此乃变出河洛四象阵。

”他兀颜小将军摇著头冷笑,再入阵中,上将台,把号旗左招右展,又变成阵势。

吴用、朱武在将台上看了,朱武道:“此乃变作循环八卦阵。

”再使人报与宋江知道。

那小将军再出阵前高声问道:“还能识吾阵否?

”宋江笑道:“料然只是变出循环八卦阵,不足为奇。

”小将军听了,心中自忖道:“俺这几个阵势都是秘传来的,不期却被此人识破。

宋兵之中,必有人物。

”兀颜小将军再入阵中,下马,上将台,将号旗招展,左右盘旋,变成个阵势,四边都无门路,内藏八八六十四队兵马。

朱武再上云梯看了,对吴用说道:“此乃是武侯八阵图,藏了首尾,人皆不晓。

”便着人请宋公明到阵中,上将台看这阵法:“休欺负他辽兵,这等阵图皆得传授。

此四阵皆从一派传流下来,并无走移。

先是太乙三才,生出河洛四象,四象生出循环八卦,八卦生出八八六十四卦,已变为八阵图。

此是循环无比,绝高的阵法。

”宋江下将台,上战马,直到阵前。

小将军搠戟在地,勒马阵前,高声大叫:“能识俺阵否?

”宋江喝道:“汝小将年幼学浅,如井底之蛙。

只知此等阵法以为绝高。

量这藏头八阵图法瞒谁?

瞒吾大宋小儿也瞒不过!

”兀颜小将军道:“你虽识俺阵法,你且排个奇异的阵势,瞒俺则个。

”宋江喝道:“只俺这九宫八卦阵势,虽是浅薄,你敢打么?

”小将军大笑道:“量此等小阵,有何难哉!

你军中休放冷箭,看咱打你这个小阵。

”有诗为证: 九宫八卦已无敌,河络四象真堪奇。

莫向阵前夸大口,交锋时下见危机。

且说兀颜小将军便传将令,直教太真驸马、李金吾各拨一千军:“待俺打透阵势,便来策应。

”传令已罢,众军擂鼓。

宋江也传下将令,教军中整擂三通战鼓,门旗两开,放打阵的小将入来。

那兀颜延寿带本部下二十来员牙将,一千披甲马军,用手掐算当日属火,不从正南离位上来。

带了军马转过右边,从西方兑位上,荡开白旗,杀入阵内。

后面的被弓箭手射住,止有一半军马入的去。

其余都回本阵。

却说小将军走到阵里,便奔中军。

只见中间白荡荡如银墙铁壁,团团围住小将军。

那兀颜延寿见了,惊的面如土色。

心中暗想:“阵里那得这等城子?

”便教四边且打通旧路,要杀出阵来。

众军回头看时,白茫茫如银海相似,满地只听的水响,不见路径。

小将军甚慌,引军杀投南门来。

只见千团火块,万缕红霞,就地而滚,并不见一个军马。

小将军那里敢出南门。

铲斜里杀投东门来,只见带叶树木,连枝山柴,交横塞满地下,两边都是鹿角,无路可进。

却转过北门来,又见黑气遮天,乌云蔽日,身手不见掌,如黑暗地狱相似。

那兀颜小将军在阵内,四门无路可出。

心中疑道:“此必是宋江行持妖法。

休问怎生,只就这里死撞出去。

”众军得令,齐声呐喊,杀将出去。

旁边撞出一员大将,高声喝道:“孺子小将走那里去!

”兀颜小将军欲待来战,措手不及,脑门上早飞下一鞭来,那小将军眼明手快,便把方天戟来拦住,只听得双鞭齐下,早把戟杆折做两段。

急待挣扎,被那将军扑入怀内,轻舒猿臂,款扭狼腰,把这兀颜小将军活捉过去。

拦住后军,都喝下马来。

众军黑天摸地,不辨东西,只得下马受降。

拿住小将军的不是别人,正是虎军大将双鞭呼延灼。

当时公孙胜在中军作法,见报捉了小将军,便收了法术,阵中仍复如旧,青天白日。

且说太真驸马并李金吾将军各引兵一千,只等阵中消息,便要来策应。

却不想不见些动静,不敢杀过来。

宋江出到阵前,高声喝道:“你那两军不降更待何时!

”兀颜小将已被吾生擒在此。

”喝令群刀手簇出阵前。

李金吾见了,一骑马,一条枪,直赶过来要救兀颜延寿。

却有霹雳火秦明正当前部,飞起狼牙棍,直取李金吾。

二马相交,军器并举,两军齐声呐喊,李金吾先自心中慌了,手段缓急差迟,被秦明当头一棍,连盔透顶打的粉碎。

李金吾攧下马来。

太真驸马见李金吾输了,引军便回。

宋江催兵掩杀,辽兵大败奔走。

夺得战马三千余匹,旗幡剑戟弃满山川。

宋江引兵径望燕京进发,直欲长驱席卷,以复王封。

有诗为证: 矢心直欲退强兵,力殚机危竟不成。

生捉两员英勇将,败军残卒奔辽城。

却说辽兵败残人马逃回辽国,见了兀颜统军,俱说小将军去打宋兵阵势,被他活捉去了,其余牙将,尽皆归降。

李金吾亦被他那里一个秦明一棍打死,军卒四散逃走,不知下落。

太真驸马逃的性命,不知去向。

兀颜统军听了大惊,便道:“吾儿自小习学阵法,颇知玄妙。

宋江那厮把甚阵势捉了吾儿?

”左右道:“只是个九宫八卦阵势,又无甚希奇。

俺这小将军布了四个阵势,都被那蛮子识破了。

临了,对俺小将军说道:‘你识我九宫八卦阵,你敢来打么?

’俺小将军便领了千百骑马军从西门打将入去,被他强弓硬弩射住,只有一半人马能勾入去。

不知怎生被他生擒活捉了。

”兀颜统军道:“量这个九宫八卦阵有甚难打,必是被他变了阵势。

”众军道:“俺们在将台上望见他阵中队伍不动,旗幡不改,只见上面一派黑云罩定阵中。

”兀颜统军道:“恁的必是妖术。

吾不起军,这厮也来。

若不取胜,吾当自刎。

谁敢与吾作前部先锋,引兵前去?

俺驱大队随后便来。

”帐前转过二将齐出:“某等两个愿为前部。

”一个是大辽番官琼妖纳延。

一个是燕京番将姓寇,双名镇远。

兀颜统军大喜。

便道:“体两个小心在意,与吾引一万军兵作前部先锋,逢山开路,遇水叠桥。

吾引大军随后便到。

” 且不说琼、寇二将起身,作先锋开路。

却说兀颜统军随即整点本部下十一曜大将,二十八宿将军,尽数出征。

先说那十一曜大将: 太阳星御弟大王耶律得重,引兵五千。

太阴星天寿公主答里孛,引女兵五千。

罗星皇侄耶律得荣,引雄兵三千。

计都星皇侄耶律得华,引雄兵三千。

紫气星皇侄耶律得忠,引雄兵三千。

月孛星皇侄耶律得信,引雄兵三千。

东方青帝木星大将只儿拂郎,引兵三千。

西方太白金星大将乌利可安,引兵三千。

南方荧惑火星大将洞仙文荣,引兵三千。

北方玄武水星大将曲利出清,引兵三千。

中央镇星土星上将都统军兀颜光,总领各飞兵马首将五千,镇守中坛。

兀颜统军再点部下那二十八宿将军: 角木蛟孙忠、亢金龙张起、氐土貉刘仁、房日兔谢武、心月狐裴直、尾火虎顾永兴、箕水豹贾茂、斗木獬萧大观、牛金牛薛雄、女土蝠俞得成、虚日鼠徐威、危月燕李益、室火猪祖兴、壁水貐成珠那海、奎木狼郭永昌、娄金狗阿哩义、胃土雉高彪、昴日鸡顺受高、毕月乌国永泰、觜火猴潘异、参水猿周豹、井木犴童里合、鬼金羊王景、柳土獐雷春、星日马卞君保、张月鹿李复 翼火蛇狄圣、轸水蚓班古儿。

那兀颜光整点就十一曜大将二十八宿将军,引起大队军马精兵二十余万,倾国而起,奉请大辽国主御驾亲征。

且不说兀颜统军兴起大队之师卷地而来。

再说先锋琼、寇二将引一万人马,逢山开路,先来进兵。

早有细作报与宋江,这场厮杀不小。

宋江听了大惊。

传下将令,一面教取卢俊义部下尽数军马,一面又取檀州、蓟州旧有人员都来听调。

就请赵枢密前来监战。

再要水军头目将带水手人员,尽数登岸,都到霸州取齐,陆路进发。

水军头领护持赵枢密在后而来。

应有军马尽到幽州。

宋江等接见赵枢密,参拜已罢。

赵枢密道:“将军如此劳神,国之柱石,名传万载,不泯之德也。

下官回朝,于天子前必当重保。

”宋江答道:“无能小将,不足挂齿。

上托天子洪福齐天,下赖元帅虎威,偶成小功,非人能也。

今有探细人报来就里,闻知辽国兀颜统军起二十万军马,倾国而来。

兴亡胜败,决此一战。

特请枢相另立营寨,于十五里外屯扎,看宋江尽忠竭力,施犬马之劳,与众弟兄并力向前,决此一战。

托天子盛德,早得取胜,以报朝廷。

”赵枢密道:“将军善觑方便。

孙子有云:‘多算胜,少算不胜。

’善加谋略,事事皆宜仔细。

”宋江遂辞了赵枢密,与同卢俊义引起大兵,转过幽州地面所属永清县界,把军马屯扎,下了营寨。

聚集诸将头领上帐同坐,商议军情大事。

宋江道:“今次兀颜统军亲引辽兵倾国而来,决非小可。

死生胜负在此一战。

汝等众兄弟皆宜努力向前,勿生退悔。

但得微功,上达朝廷,天子恩赏,必当共享。

并无独善之理。

”众皆起身都道:“兄长之命谁敢不依!

尽心竭力,当报大恩。

”正商议间,小校来报:“有辽国使人下战书来。

”宋江教唤至帐下,将书呈上。

宋江拆书看了,乃是辽国兀颜统军帐前先锋使琼、寇二将军,充前部兵马,相期来日决战。

宋江就批书尾,回示来日决战。

叫与来使酒食,放回本寨。

来日天明,准决胜负。

此时秋尽冬来,军披重铠,马挂皮甲,尽皆得时。

次日,五更造饭,平明拔寨,尽数起行。

不到四五里,宋兵早与辽兵相迎。

遥望皂雕旗影里,闪出两员先锋旗号来。

战鼓喧天,门旗开处,那个琼先锋当先出马。

怎生打扮?

但见: 头戴鱼尾卷云镔铁冠,披挂龙鳞傲霜嵌缝铠,身穿石榴红锦绣罗袍,腰系荔枝七宝黄金带,足穿抹绿鹰嘴金线靴,腰悬炼银竹节熟钢鞭。

左插硬弓,右悬长箭。

马跨越岭巴山兽,枪搦翻江搅海龙。

当下那个琼妖纳延横枪跃马,立在阵前。

宋江在门旗下看了琼先锋如此英雄,便问:“谁与此将交战?

”当下九纹龙史进提刀跃马,出来与琼将军挑战。

二骑战马相交,两般军器并举,鞍上人斗人,坐下马斗马,刀来枪去花一团,枪来刀去锦一簇,四条臂膊乱纵横,八只马蹄撩乱走。

史进与琼妖纳延斗到二三十合,使进气力不加,拨回马望本阵便走。

琼先锋纵马赶来。

宋江阵上,小李广花荣正在宋江背后,见输了史进,便拈起弓,搭上箭,把马挨出阵前。

觑的来马较近,飕的只一箭,正中琼先锋面门,翻身落马。

史进听的背后坠马,霍地回身,复上一刀,结果了琼妖纳延。

可怜能敌番官,到此须还丧命。

那寇先锋望见砍了琼先锋,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跃马挺枪,直出阵前,高声大骂:“贼将怎敢暗算吾兄!

”当有病尉迟孙立飞马直出,径来奔寇镇远。

军中战鼓喧天,耳畔喊声不绝。

那孙立的金枪神出鬼没,寇先锋见了,先自八分胆丧。

斗不过二十余合,寇先锋勒回马便走,不敢回阵,恐怕撞动了阵脚,绕阵东北而走。

孙立正要建功,那里肯放?

纵马赶去。

寇先锋去的远了。

孙立在马上带住枪,左手拈弓,右手取箭,搭上箭,拽满弓,觑着寇先锋后心较亲,只一箭。

那寇将军听的弓弦响,把身一倒,那枝箭却好射到,顺手只一绰,绰了那枝箭。

孙立见了,暗暗地喝采。

寇先锋冷笑道:“这厮卖弄弓箭!

”便把那枝箭咬在口里,自把枪带住了事环上,急把左手取出硬弓,右手箭搭上弦,扭过身来,望孙立前心窝里一箭射来。

孙立早已偷眼见了,在马上左来右去。

那枝箭到胸前,把身望后便倒,那枝箭从身上飞过去了。

这马收勒不住,只顾跑来。

寇先锋把弓穿在臂上,扭回身且看孙立倒在马上。

寇先锋想道:“必是中了箭。

”原来孙立两腿有力,夹住宝镫,倒在马上,故作如此,却不坠下马来。

寇先锋勒转马要来捉孙立。

两个马头却好相迎着,隔不的丈尺来去,孙立却跳将起来,大喝一声:“不恁地拿你,你须走了!

”寇先锋吃了一惊,便回道:“你只躲的我箭,须躲不的我枪!

”望孙立胸前尽力一枪搠来,孙立挺起胸脯,受他一枪。

强尖到甲,略侧一侧,那枪从肋罗里放将过去,那寇将军却扑入怀里来。

孙立就手提起腕上虎眼钢鞭,向那寇先锋胸袋上飞将下来,削去了半个天灵骨。

那寇将军在镇远做了半世番官,死于孙立之手,尸骸落于马前。

孙立提枪回来阵前。

宋江大纵三军,掩杀过对阵来。

辽兵无主,东西乱窜,各自逃生。

宋江正赶之间,听的前面连珠炮响。

宋江便教水军头领先当住,一枝军卒人马把住水口。

差花荣、奏明、吕方、郭盛骑马上山顶望时,只见垓垓攘攘,番军人马盖地而来。

吓的宋江三魂荡荡,七魄悠悠。

正是:饶君便有张良计,到底难逃白虎危。

毕竟来的大队番军是何处人马,且听下回分解。

水浒传·第八十六回·宋公明大战独鹿山卢俊义兵陷青石峪

〔施耐庵〕 〔明〕

诗曰: 莫逞区区智力余,天公原自有乘除。

谢玄真得擒王技,赵括徒能读父书。

青石兵如沙上雁,幽州势若釜中鱼。

败军损将深堪愧,辽主行当坐陷车。

话说贺统军,姓贺名重宝,是大辽国中兀颜统军部下副统军之职。

身长一丈,力敌万人,善行妖法,使一口三尖两刃刀,见今守住幽州,就行提督诸路军马。

当时贺重宝奏郎主道:“奴婢这幽州地面,有个去处,唤做青石峪,只一条路入去,四面尽是高山,并无活路。

臣拨十数骑人马,引这伙蛮子直入里面。

却调军马外面围住。

教这厮前无出路,后无退步,必然饿死。

”兀颜统军道:“怎生便得这厮们来?

”贺统军道:“他打了俺三个大郡,气满志骄,必然想着幽州。

俺这里分兵去诱引他,他必然乘势来赶。

引入陷坑山内,走那里去!

”兀颜统军道:“你的计策怕不济事,必还用俺大兵扑杀。

且看你去如何。

” 当下贺统军辞了国主,带了盔甲刀马,引了一行步从兵卒,回到幽州城内。

将军点起,分作三队。

一队守住幽州,二队望霸州、蓟州进发。

传令已下,便驱遣两队军马出城,差两个兄弟前去领兵。

大兄弟贺拆,去打霸州。

小兄弟贺云,去打蓟州。

都不要赢他,只佯输诈败,引入幽州境界,自有计策。

却说宋江等守住霸州,有人来报:“辽兵侵犯蓟州,恐有疏失,望调军兵救护。

”宋江道:“既然来打,那有干罢之理。

就此机会,去取幽州。

”宋江留下些少军马,守定霸州,其余大队军兵,拔寨都起,引军前去蓟州。

会合卢俊义军马,约日进兵。

且说番将贺拆,引兵霸州来。

宋江正调军马出来,却好半路里接着。

不曾斗的三合,贺拆引军败走。

宋江不去追赶。

却说贺云去打蓟州,正迎着呼延灼,不战自退。

宋江会合卢俊义,一同上帐,商议攻取幽州之策。

吴用、朱武便道:“幽州分兵两路而来,此必是诱引之计,且未可行。

”卢俊义道:“军师错矣!

那厮连输了数次,如何是诱敌之计?

当取不取,过后难取。

不就这里去取幽州,更待何时!

”宋江道:“这厮势穷力尽,有何良策可施。

正好乘此机会。

”遂不从吴用、朱武之言,引兵往幽州便进。

将两处军马,分作大小三路起行。

只见前军报来说:“辽兵在前拦住。

”宋江遂到军前看时,山坡后转出一彪皂旗来。

宋江便教前军摆开人马。

只见那番军番将,盖地而来。

皂雕旗分作四路,向山坡前摆开。

宋江、卢俊义与众将看时,如黑云踊出千百万人马相似,簇拥着一员大将番官,横着三尖两刃刀,立马阵前。

那番官怎生打扮?

但见: 头戴明霜镔铁盔,身披耀日连环甲,足穿抹绿云根靴,腰系龟背狻猊带,衬着锦绣绯红袍,执着铁杆狼牙棒,手持三尖两刃八环刀,坐下四蹄双翼千里马。

前面引军旗上,写的分明:“大辽副统军贺重宝。

”跃马横刀,出于阵前。

宋江看了道:“辽国统军,必是上将。

谁敢出马?

”说犹未了,大刀关胜舞起青龙偃月刀,纵坐下赤兔马,飞出阵来。

也不打话,便与贺统军相并。

正似两条龙竞宝,一对虎争餐。

一来一往凤翻身,一上一下鸾展翅。

刀斗刀,迸数丈寒光,马荡马,动半天杀气。

关胜与贺统军斗到三十余合,贺统军气力不加,拨回刀望本阵便走。

关胜骤马追赶。

贺统军引了败兵,奔转山坡。

宋江便调军马追赶,约有四五十里,听的四下里战鼓齐响。

宋江急叫回军时,山坡左边早撞过一彪番军拦路。

宋江急分兵迎敌时,右手下又早撞出一支大辽军马。

前面贺统军勒兵回来夹攻。

宋江兵马四下救应不迭,被番兵撞做两段。

却说卢俊义引兵在后面厮杀时,不见了前面军马。

急寻门路要杀回来,只见胁窝里又撞出番军来厮并。

辽兵喊杀连天,四下里撞击,左右被番军围住在垓心。

卢俊义调拨众将,左右冲突,前后卷杀,寻路出去。

众将扬威耀武,抖擞精神,正奔四下里厮杀,忽见阴云闭合,黑雾遮天,白昼如夜,不分东西南北。

卢俊义心慌,急引一支军马,死命杀出。

大辽兵马听的前面鸾铃声响,纵马引军赶杀过去。

至一山口,卢俊义听的里面人语马嘶,领兵赶将入去。

只见狂风大作,走石飞沙,对面不见。

卢俊义杀到里面,约莫二更前后,方才风静云开,复见一天星斗。

众人打一看时,四面尽是高山,左右是悬崖峭壁。

只见山川峻岭,无路可登。

随行人马,只见徐宁、索超、韩滔、彭玘、陈达、杨春、周通、李忠、邹渊、邹润、杨林、白胜大小十二个头领,有五千军马。

星光之下,待寻归路。

四下高山围匝,不能得出。

卢俊义道:“军士厮杀了一日,神思困倦,且就这里权歇一宵,暂停战马,明日却寻归路。

”未知脱离何如,有诗为证: 四山环绕路难通,原是阴陵死道中。

若要犬军相脱释,除非双翼驾天风。

再说宋江正厮杀间,只见黑云四起,走石飞沙,军士对面都不相见。

随军内却有公孙胜,在马上见了,知道此是妖法。

急拔宝剑在手,就马上作用,口中念念有词,喝声道:“疾!

”把宝剑指点之处,只见阴云四散,狂风顿息,大辽军马,不战自退。

遥望漫漫阴气,尽皆四边散了。

宋江驱兵杀透重围,退到一座高山,迎着本部军马,且把粮车头尾相衔,权做寨栅。

计点大小头领,于内不见了卢俊义等一十三人,并五千余军马。

至天明,宋江便遣呼延灼、林冲、秦明、关胜,各带军兵,四下里去寻了一日,不知些消息。

回复宋江。

宋江便取玄女课焚香占卜已罢,说道:“大象不妨,只是陷在幽阴之处。

急切难得出来。

”宋江放心不下,遂遣解珍、解宝,扮作猎户,绕出来寻。

又差时迁、石勇、段景住、曹正,四下里去打听消息。

且说解珍、解宝披上虎皮袍,拕了钢叉,只望深山里行。

看看天色向晚,两个行到山中,四边只一望不见人烟,都是乱山叠障。

解珍、解宝又行了几个山头。

是夜,月色朦胧,远远地望见山畔一点灯光。

弟兄两个道:“那里有灯光之处,必是有人家。

我两个且寻去讨些饭吃。

”望着灯光处拽开脚步奔将来。

未得一里多路,来到一个去处,傍着树林,破二作三数间草屋下,破壁里闪出灯光来。

解珍、解宝推开扇门,灯光之下,见是个婆婆,年老六旬之上。

弟兄两个放下钢叉,纳头便拜。

那婆婆道:“我只道是俺孩儿来家,不想却是客人到此。

客人休拜。

你是那里猎户?

怎生到此?

”解珍道:“小人原是山东人氏,旧日是猎户人家。

因来此间做些买卖,不想正撞着军马热闹,连连厮杀,以此消折了本钱,无甚生理。

弟兄两个只得来山中寻讨些野味养口。

谁想不识路径,迷踪失迹,来到这里,投宅上暂宿一宵。

望老奶奶收留则个。

”那婆婆道:“自古云:谁人顶着房子走哩。

我家两个孩儿,也是猎户,敢如今便回来也。

客人少坐,我安排些晚饭与你两个吃。

”解珍、解宝谢道:“多感老奶奶。

”那婆婆入里面去了。

弟兄两个,却坐在门前。

不多时,只见门外两个人,扛着一个獐子入来,口里呼道:“娘,娘,你在那里?

”只见那婆婆出来道:“孩儿,你们回了。

且放下獐子,与这两位客人厮见。

”解珍、解宝慌忙下拜。

那两个答礼已罢,便问:“客人何处?

因甚到此?

”解珍、解宝便把却才的话,再说一遍。

那两个道:“俺祖居在此。

俺是刘二,兄弟刘三。

父是刘一,不幸死了。

止有母亲。

专靠打猎营生,在此二三十年了。

此间路径甚杂,俺们尚有不认的去处。

你两个是山东人氏,如何到此间讨得衣饭吃?

”你休瞒我,你二位敢不是打猎户么?

”解珍、解宝道:“既到这里,如何藏的!

实诉与兄长。

”有诗为证: 峰峦重叠绕周遭,兵陷垓心不可逃。

二解欲知消息实,便将踪迹混渔樵。

当时解珍、解宝跪在地下,说道:“小人们果是山东猎户,弟兄两个,唤做解珍、解宝。

在梁山泊跟随宋公明哥哥许多时落草。

今来受了招安,随着哥哥来破大辽。

前日正与贺统军大战,被他冲散一支军马,不知陷在那里。

特差小人弟兄两个,来打探消息。

”那两个弟兄笑道:“你二位既是好汉,且请起,俺指与你路头。

你两个且少坐,俺煮一腿獐子肉,暖杯社酒,安排请你二位。

”没一个更次,煮的肉来。

刘二、刘三管待解珍、解宝。

饮酒之间,动问道:“俺们久闻你梁山泊宋公明,替天行道,不损良民,直传间到俺辽国。

”解珍、解宝便答道:“俺哥哥以忠义为主,誓不扰害善良,单杀滥官酷吏,倚强凌弱之人。

”那两个道:“俺们只听的说,原来果然如此。

”尽皆欢喜,便有相爱不舍之情。

解珍、解宝道:“我那支军马,有十数个头领,三五千兵卒,正不知下落何处。

我想也得好一片地来排陷他。

”那两个道:“你不知俺这北边去处。

只此间是幽州管下,有个去处,唤做青石峪。

只有一条路入去,四面尽是悬崖峭壁的高山。

若是填塞了那条入去的路,再也出不来。

多定只是陷在那里了,此间别无这般宽阔去处。

如今你那宋先锋屯军之处,唤做独鹿山。

这山前平坦地面,可以厮杀,若山顶上望时,都见四边来的军马。

你若要救那支军马,舍命打开青石峪,方才可以救出。

那青石峪口,必然多有军马截断这条路口。

此山柏树极多,惟有青石峪口两株大柏树最大的好,形如伞盖,四面尽皆望见。

那大树边,正是峪口。

更提防一件:贺统军会行妖法。

教宋先锋破他这一件要紧。

”解珍、解宝得了这言语,拜谢了刘家弟兄两个,连夜回寨来。

宋江见了,问道:“你两个打听的些分晓么?

” 解珍、解宝却把刘家弟兄的言语,备细说了一遍。

宋江失惊,便请军师吴用商议。

正说之间,只见小校报道:“段景住、石勇引将白胜来了。

”宋江道:“白胜是与卢先锋一同失陷,他此来必是有异。

”随即唤来帐下问时,段景住先说:“我和石勇正在高山涧边观望,只见山顶上一个大毡包滚将下来。

我两个看时,看看滚到山脚下,却是一团毡衫,里面四围裹定,上用绳索紧拴。

直到树边看时,里面却是白胜。

”白胜便道:“卢头领与小弟等一十三人,正厮杀间,只见天昏地暗,日色无光,不辨东西南北。

只听的人语马嘶之间,卢头领便教只顾杀将入去。

谁想深入重地。

那里尽是四围高山,无计可出,又无粮草接济。

一行人马,实是艰难。

卢头领差小人从山顶上滚将下来,寻路报信。

不想正撞着石勇、段景住二人。

望哥哥早发救兵,前去接应。

迟则诸将必然死矣。

”有诗为证: 青石峪中人马陷,绝无粮草济饥荒。

暗将白胜重毡裹,滚下山来报宋江。

宋江听罢,连夜点起军马,令解珍、解宝为头引路,望这大柏树,便是峪口。

传令教马步军兵,并力杀去,务要杀开峪口。

人马行到天明,远远的望见山前两株大柏树,果然形如伞盖。

当下解珍、解宝引着军马,杀到山前峪口。

贺统军便将军马摆开。

两个兄弟,争先出战。

宋江军将要抢峪口,一齐向前。

豹子头林冲飞马先到,正迎着贺拆。

交马只两合,从肚皮上一枪搠着,把那贺拆搠于马下。

步军头领见马军先到赢了,一发都奔将入去。

黑旋风李逵手轮双斧,一路里砍杀辽兵。

背后便是混世魔王樊瑞,丧门神鲍旭,引着牌手项充、李衮,并众多蛮牌,直杀入辽兵队里。

李逵正迎着贺云,抢到马下,一斧砍断马脚,当时倒了。

贺云落马,李逵双斧如飞,连人带马,只顾乱剁。

辽兵正拥将来,却被樊瑞、鲍旭两下众牌手撞住。

贺统军见折了两个兄弟,便口中念念有词,作起妖法,不知道些甚么,只见狂风大起,就地生云,黑暗暗罩住山头,昏惨惨迷合峪口。

正作用间,宋军中转过公孙胜来,在马上掣出宝剑在手,口中念不过数句,大喝一声道:“疾!

”只见四面狂风扫退浮云,现出明朗朗一轮红日。

马步三军众将,向前舍死并杀辽兵。

贺统军见作法不行,敌军冲突的紧,自舞刀拍马杀过阵来。

只见两军一齐混战。

宋江杀的辽兵东西乱窜。

马军追赶辽兵,步军便去扒开峪口。

原来被这辽兵重重叠叠,将大块青石填塞住这条出路。

步军扒开峪口,杀进青石峪内。

卢俊义见了宋江军马,皆称惭愧。

宋江传令,教:“且休赶辽兵,收军回独鹿山,将息被困人马。

”卢俊义见了宋江,放声大哭道:“若不得仁兄垂救,几丧兄弟性命!

”宋江、卢俊义同吴用、公孙胜并马回寨,将息三军,解甲暂歇。

次日,军师吴学究说道:“可乘此机会,就好取幽州。

若得了幽州,辽国之亡,唾手可待。

”宋江便叫卢俊义等一十三人军马,且回蓟州权歇。

宋江自领大小诸将军卒人等,离了独鹿山,前来攻打幽州。

贺统军正退回在城中,为折了两个兄弟,心中好生纳闷。

又听得探马报道:“宋江军马来打幽州。

”番军越慌。

众辽兵上城观望,见东北下一簇红旗,西北下一簇青旗,两彪军马奔幽州来。

即报与贺统军。

贺统军听的大惊。

亲自上城来看时,认的是辽国来的旗号,心中大喜。

来的红旗军马,尽写银字。

这支军乃是大辽国驸马太真胥庆,只有五千余人。

这一支青旗军马,旗上都是金字,尽插雉尾,乃是李金吴大将。

原来那个番官,正受黄门侍郎,左执金吾上将军,姓李名集,呼为李金吾。

乃李陵之后,荫袭金吾之爵。

见在雄州屯扎,部下有一万来军马。

侵犯大宋边界,正是此辈。

听的辽主折了城子,因此调兵前来助战。

贺统军见了,使人去报两路军马:“且休入城,教去山背后埋伏暂歇。

待我军马出城,一面等宋江兵来,左右掩杀。

”贺统军传报已了,遂引军兵出幽州迎敌。

宋江诸将已近幽州。

吴用便道:“若是他闭门不出,便无准备。

若是他引兵出城迎敌,必有埋伏。

我军可先分兵两路,作三路而进。

一路直往幽州进发,迎敌来军。

两路如羽翼相似,左右护持。

若有埋伏军起,便教这两路军去迎敌。

”正是:水来土掩,兵至将迎。

有诗为证: 堂堂金鼓振天台,知是援兵特地来。

莫向阵前干打哄,血流漂杵更堪哀。

宋江便拨调关胜,带宣赞、郝思文,领兵在左。

再调呼延灼,带单廷圭、魏定国,领兵在右。

各领一万余人,从山后小路,慢慢而行。

宋江等引大军前来,径往幽州进发。

却说贺统军引兵前来,正迎着宋江军马。

两军相对,林冲出马与贺统军交战。

斗不到五合,贺统军回马便走。

宋江军马追赶。

贺统军分兵两路,不入幽州,绕城而走。

吴用在马上便叫:“休赶!

”说犹未了,左边撞出太真驸马来。

已有关胜恰好迎住。

右边撞出李金吾来,又有呼延灼恰好迎住。

正来三路军马遇住大战,杀的尸横遍野,流血成河。

贺统军情知辽兵不胜,欲回幽州时,撞过二将,接住便杀。

乃是花荣、秦明、死战定。

贺统军欲退回西门城边,又撞见双枪将董平,又杀了一阵。

转过南门,撞见朱仝,接着又杀一阵。

贺统军不敢入城,撞条大路,望北而去。

不提防前面撞着镇三山黄信,舞起大刀,直取贺统军。

贺统军心慌,措手不及,被黄信一刀正砍在马头上。

贺统军弃马而走。

不想胁窝里撞出杨雄、石秀两个步军头领齐上,把贺统军拈翻在肚皮下。

宋万挺枪,又赶将来。

众人只怕争功坏了义气,就把贺统军乱枪戳死。

那队辽兵已自先散,各自逃生。

太真驸马见统军队里倒了帅字旗,军校漫散,情知不济,便引了这彪红旗军,从山背后走了。

李金吾正战之间,不见了这红旗军,料道不济事,也引了这彪青旗军望山后退去。

宋江见这三路军兵,尽皆退了。

大驱宋军人马,奔来夺取幽州。

不动声色,一鼓而收。

来到幽州城内,扎驻三军。

便出榜安抚百姓。

随即差人急往檀州报捷,请赵枢密移兵蓟州把守。

就取这支水军头领并船只,前来幽州听调。

却教副先锋卢俊义,分守霸州。

又得了四个大郡,赵安抚见了来文大喜。

一面申奏朝廷,一面行移蓟、霸二州。

说此大辽国渐渐危矣。

便差水军头领,收拾进发。

堪叹北方大郡,一时收复归宋。

有诗为证: 胡雏卤莽亦机谋,三路军兵布列稠。

堪羡宋江能用武,等闲谈笑取幽州。

且说大辽国主升登宝殿,会集文武番官,左丞相幽西孛瑾,右丞相太师褚坚,统军大将等众,当廷商议。

“即目宋江侵夺边界,占了俺四座大郡,如今又犯幽州,早晚必来侵犯皇城,燕京难保!

贺统军弟兄三个已亡,幽州又失。

汝等文武群臣,当国家多事之秋,如何处置?

”有大辽国都统军兀颜光奏道:“郎主勿忧。

前者奴婢累次只要自去领兵,往往被人阻当,以致养成贼势,成此大祸。

伏乞亲降圣旨,任臣选调军马,会合诸处军兵,克日兴师。

务要擒获宋江等头领,恢复原夺城池。

”郎主准奏。

遂赐出明珠虎牌,金印敕旨,黄钺白旄,朱幡皂盖,尽付与兀颜统军。

“不问金枝玉叶,皇亲国戚,不拣是何军马,并听爱卿调遣。

速便起兵,前去征进。

” 兀颜统军领了圣旨兵符,便下教场,会集诸多番将,传下将令,调遣诸处军马,前来策应。

却才传令已罢,有统军长子兀颜延寿,直至演武亭上禀父亲道:“父亲一面整点大军,孩儿先带数员猛将,会集太真驸马、李金吾将军二处军马,先到幽州,杀败这蛮子们八分。

待父亲来时,瓮中捉鳖,一鼓扫清宋兵。

不知父亲钧意如何?

”兀颜统军道:“吾儿言见得是。

与汝突骑五千,精兵二万,就做先锋。

即便会同太真驸马、李金吾,刻下便行。

如有捷音,羽檄飞报。

”小将军欣然领了号令,整点三军人马,径奔幽州来。

不是这个兀颜小将军前来搦战,有分教:幽州城下,变为九里山前。

湾水河边,翻作三江渡口。

正是:万马奔驰天地怕,千军踊跃鬼神愁。

毕竟兀颜小将军怎生搦战,且听下回分解。

水浒传·第八十五回·宋公明夜度益津关吴学究智取文安县

〔施耐庵〕 〔明〕

《西江月》: 山后辽兵侵境,中原宋帝兴军。

水乡取出众天星,奉诏去邪归正。

暗地时迁放火,更兼石秀同行。

等闲打破永平城,千载功勋可敬。

话说当下欧阳侍郎奏道:“宋江这伙都是梁山泊英雄好汉。

如今宋朝童子皇帝,被蔡京、童贯、高俅、杨戬四个贼臣弄权,嫉贤妒能,闭塞贤路,非亲不进,非财不用,久后如何容的他们。

论臣愚意,郎主可加官爵,重赐金帛,多赏轻裘肥马,臣愿为使臣,说他来降俺大辽国。

郎主若得这伙军马来,觑中原如同反掌。

臣不敢自专,乞郎主圣鉴不错。

”大辽国主听罢,便道:“你也说的是。

你就为使臣,将带一百八骑好马,一百八匹好段子,俺的敕命一道,封宋江为镇国大将军,总领辽兵大元帅,赐与金一提,银一秤,权当信物。

教把众头目的姓名都抄将来,尽数封他官爵。

”只见班部中兀颜都统军出来启奏郎主道:“宋江这一伙草贼,招安他做甚!

放着奴婢手下有二十八宿将军,十一曜大将,有的是强兵猛将,怕不赢他!

若是这伙蛮子不退呵,奴婢亲自引兵去剿杀这厮。

”国主道:“你便是了的好汉,如插翅大虫,再添的这伙呵,你又加生两翅。

你且休得阻当。

”辽主不听兀颜之言,再有谁敢多言。

原来这兀颜光都统军,正是辽国第一员上将,十八般武艺无有不通,兵书战策尽皆熟闲。

年方三十五六,堂堂一表,凛凛一躯,八尺有余身材,面白唇红,须黄眼碧,威仪猛勇,力敌万人。

上阵时仗条浑铁点钢枪,杀到浓处,不时掣出腰间铁简,使的铮铮有声。

端的是有万夫不当之勇。

且不说兀颜统军谏奏,却说那欧阳侍郎领了辽国敕旨,将了许多礼物马匹,上了马,径投蓟州来。

宋江正在蓟州作养军士。

听的辽国有使命至,未审来意吉凶。

遂取玄女之课,当下一卜。

卜得个上上之兆。

便与吴用商议道:“卦中上上之兆,多是辽国来招安我们。

似此如之奈何?

”吴用道:“若是如此时,正可将计就计,受了他招安。

将此蓟州与卢先锋管了,却取他霸州。

若更得了他霸州,不愁他辽国不破。

即今取了他檀州,先去辽国一只左手。

此事容易。

只是放些先难后易,令他不疑。

”有诗为证: 委质为臣志不移,宋江忠义亦堪奇。

辽人不识坚贞节,空把黄金事馈遗。

且说那欧阳侍郎已到城下,宋江传令教开城门,放他进来。

欧阳侍郎入进城中,至州衙前下马,直到厅上。

叙礼罢,分宾主而坐。

宋江便问:“侍郎来意何干?

”欧阳侍郎道:“有件小事,上达钧听,乞屏左右。

”宋江遂将左右喝退,请进后堂深处说话。

欧阳侍郎至后堂,欠身与宋江道:“俺大辽国久闻将军大名,争耐山遥水远,无由拜见威颜。

又闻将军在梁山大寨,替天行道,众弟兄同心协力。

今日宋朝奸臣们,闭塞贤路,有金帛投于门下者,便得高官重用,无贿赂投于门下者,总有大功于国,空被沉埋,不得升赏。

如此奸党弄权,谗佞侥幸,嫉贤妒能,赏罚不明,以致天下大乱,江南、两浙、山东、河北,盗贼并起,草寇猖狂。

良民受其涂炭,不得聊生。

今将军统十万精兵,赤心归顺,止得先锋之职,又无升授品爵。

众弟兄劬劳报国,俱各白身之士。

遂命引兵,直抵沙漠。

受此劳苦,与国建功,朝廷又无恩赐。

此皆奸臣之计。

若将沿途掳掠金珠宝贝,令人馈送浸润,与蔡京、童贯、高俅、杨戬四个贼臣,可保官爵恩命立至。

若还不肯如此行事,将军纵使赤心报国,建大功勋,回到朝廷,反坐罪犯。

欧某今奉大辽国主,特遣小官赍敕命一道,封将军为辽邦镇国大将军,总领兵马大元帅,赠金一提,银一秤,彩段一百八匹,名马一百八骑。

便要抄录一百八位头领姓名赴国,照名钦授官爵。

非来诱说将军,此是国主久闻将军盛德,特遣欧某前来预请将军,招安众将,同意归降。

”宋江听罢,便答道:“侍郎言之极是。

争奈宋江出身微贱,郓城小吏,犯罪在逃,权居梁山水泊,避难逃灾。

宋天子三番降诏,赦罪招安。

虽然官小职微,亦未曾立得功绩,以报朝廷赦罪之恩。

今大辽郎主赐我以厚爵,赠之以重赏,然虽如此,未敢拜受,请侍郎且回。

即今溽暑炎热,权且令军马停歇,暂且借国王这两座城子屯兵,守待早晚秋凉,再作商议。

”欧阳侍郎道:“将军不弃,权且收下辽主金帛、彩段、鞍马,俺回去慢慢地再来说话,未为晚矣。

”宋江道:“侍郎不知,我等一百八人,耳目最多。

倘或走透消息,先惹其祸。

”欧阳侍郎道:“兵权执掌,尽在将军手内,谁敢不从。

”宋江道:“侍郎不知就里,我等弟兄中间,多有性直刚勇之士。

等我调和端正,众所同心,却慢慢地回话,亦未为迟。

”有诗为证: 金帛重驮出蓟州,薰风回首不胜羞。

辽主若问归降事,云在青山月在楼。

于是令备酒肴相待,送欧阳侍郎出城,上马去了。

宋江却请军师吴用商议道:“适来辽国侍郎这一席话如何?

”吴用听了,长叹一声,低首不语,肚里沉吟。

宋江便问道:“军师何故叹气?

”吴用答道:“我寻思起来,只是兄长以忠义为主,小弟不敢多言。

我想欧阳侍郎所说这一席话,端的是有理。

目今宋朝天子,至圣至明,果被蔡京、童贯、高俅、杨戬四个奸臣专权,主上听信。

设使日后纵有功成,必无升赏。

我等三番招安,兄长为尊,止得个先锋虚职。

若论我小子愚意,从其大辽,岂不胜如梁山水寨。

只是负了兄长忠义之心。

”宋江听罢,便道:“军师差矣。

若从大辽,此事切不可题。

纵使宋朝负我,我忠心不负宋朝,久后纵无功赏,也得青史上留名。

若背正顺逆,天不容恕。

吾辈当尽忠报国,死而后已。

”吴用道:“若是兄长存忠义于心,只就这条计上,可以取他霸州。

目今盛暑炎天,且当暂停,将养军马。

”宋江、吴用计议已定,且不与众人说。

同众将屯驻蓟州,待过暑热。

次日,与公孙胜在中军闲话,宋江问道:“久闻先生师父罗真人,乃盛世之高士。

前番因打高唐州,要破高廉邪法,特地使戴宗、李逵来寻足下,说尊师罗真人术法,多有灵验。

敢烦贤弟,来日引宋江去法座前焚香参拜,一洗尘俗。

未知尊意若何?

”公孙胜便道:“贫道亦欲归望老母,参省本师,为见兄长连日屯兵未定,不敢开言。

今日正欲要禀仁兄,不想兄长要去。

来日清晨同往参礼本师,贫道就行省视亲母。

”次日,宋江暂委军师掌管军马,收拾了名香净果,金珠彩段,将带花荣、戴宗、吕方、郭盛、燕顺、马麟六个头领,宋江与公孙胜,共八骑马,带领五千步卒,取路投九宫县二仙山来。

宋江等在马上,离了蓟州,来到山峰深处。

但见青松满径,凉气翛翛,炎暑全无,端的好座佳丽之山。

公孙胜在马上道:“有名唤做呼鱼鼻山。

”宋江看那山时,但见: 四围嵲,八面玲珑。

重重晓色映晴霞,沥沥琴声飞瀑布。

溪涧中漱玉飞琼,石壁上堆蓝叠翠。

白云洞口,紫藤高挂绿萝垂。

碧玉峰前,丹桂悬崖青蔓袅。

引子苍猿献果,呼群麋鹿衔花。

千峰竞秀,夜深白鹤听仙径。

万壑争流,风暖幽禽相对语。

地僻红尘飞不到,山深车马几曾来。

当下公孙胜同宋江,直至紫虚观前,众人下马,整顿衣巾。

小校托着信香礼物,径到观里鹤轩前面。

观里道众见了公孙胜,俱各向前施礼。

道众同来见宋江,亦施礼罢。

公孙胜便问:“吾师何在?

”道众道:“师父近日只在后面退居静坐,倦于迎送,少曾到观。

”公孙胜听了,便和宋公明径投后山退居内来。

转进观后,崎岖径路,曲折阶衢。

行不到一里之间,但见荆棘为篱,外面都是青松翠柏,篱内尽是瑶草琪花。

中有三间雪洞,罗真人在内端坐诵经。

童子知有客来,开门相接。

公孙胜先进草庵鹤轩前,礼拜本师已毕,便禀道:“弟子旧友山东宋公明,受了招安,今奉敕命,封先锋之职,统兵来破大辽,今到蓟州,特地要来参礼我师。

见在此间。

”罗真人见说,便教请进。

宋江进得草庵,罗真人降阶迎接。

宋江再三恳请罗真人坐受拜礼,罗真人道:“将军做了国家大臣,腰金衣紫,受天子之命。

贫道乃山野村夫,何敢当此?

”宋江坚意谦让,要礼拜他。

罗真人方才肯坐。

宋江先取信香炉中焚爇,参礼了八拜。

遂呼花荣等六个头领,俱各礼拜已了。

罗真人都教请坐,命童子烹茶献果已罢。

动问行藏,罗真人乃曰:“将军上应星魁天象,威镇中原,外合列曜,一同替天行道,今则归顺宋朝,此清名千秋不朽矣。

徒弟公孙胜,本从贫道山中出家,以绝尘俗,正当其理。

奈缘是一会下星辰,不由他不来。

今蒙将军不弃,折节下问,出家人无可接见,幸勿督过。

”宋江道:“江乃郓城小吏,逃罪上山。

感谢四方豪杰,望风而来,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恩如骨肉,情若股肱。

天垂景象,方知上应天星地曜,会合一处。

宋朝天子三番降诏,赦罪招安,众等皆随宋江归顺大义。

今奉诏命,统领大兵,征进大辽,径涉真人仙境,夙生有缘,得一瞻拜。

万望真人,愿赐指迷前程之事,不胜万幸。

”罗真人道:“将军少坐,当具素斋。

天色已晚,就此荒山草榻,权宿一宵,来早回马。

未知尊意若何?

”宋江便道:“宋江正欲我师指教,听其点悟愚迷,安忍便去。

”随即唤从人托过金珠彩段,上献罗真人。

罗真人乃曰:“贫道僻居野叟,寄形宇内,纵使受此金珠,亦无用处。

随身自有布袍遮体,绫锦彩段亦不曾穿。

将军统数万之师,军前赏赐,日费何止千万。

所赐之物,乞请纳回,贫道决无用处。

盘中果木,小道可留。

”宋江再拜,望请收纳。

罗真人坚执不受。

当即供献素斋。

斋罢,又吃了茶。

罗真人令公孙胜回家省视老母,“明早却来,随将军回城。

”当晚留宋江庵中闲话。

宋江把心腹之事,备细告知罗真人,愿求指迷。

罗真人道:“将军一点忠义之心,与天地均同,神明必相护佑。

他日生当封侯,死当庙食,决无疑虑。

只是将军一生命薄,不得全美。

”宋江告道:“我师,莫非宋江此身不得善终?

”罗真人道:“非也。

将军亡必正寝,尸必归坟。

只是所生命薄,为人好处多磨,忧中少乐。

得意浓时便当退步,勿以久恋富贵。

”宋江再告:“我师,富贵非宋江之意。

但只愿的弟兄常常完聚,虽居贫贱,亦满微心。

只求大家安乐。

”罗真人笑道:“大限到来,岂容汝等留恋乎!

”宋江再拜,求罗真人法语。

罗真人命童子取过纸笔,写下八句法语,度与宋江。

那八句说道是: “忠义者少,义气者稀。

幽燕功毕,明月虚辉。

始逢冬暮,鸿雁分飞。

吴头楚尾,官禄同归。

” 宋江看毕,不晓其意,再拜恳告:“乞我师金口剖决,指引迷愚。

”罗真人道:“此乃天机,不可泄漏。

他日应时,将军自知。

夜深更静,请将军观内暂宿一宿,来早再与拜会。

贫道当年寝寐,未曾还的,再欲赴梦去也。

将军勿罪。

”宋江收了八句法语,藏在身边,辞了罗真人,来观内宿歇。

众道众接至方丈,宿了一宵。

次日清晨,来参真人。

其时公孙胜已到草庵里了。

罗真人叫备素馔斋饭相待。

早膳已毕,罗真人再与宋江道:“将军在上,贫道一言可禀:这个徒弟公孙胜,俗缘日短,道行渐长。

若今日便留下,在此伏侍贫道,却不见了弟兄往日情分。

从今日跟将军去干大功,如奏凯还京,此时方当徒弟相辞,却望将军还放。

一者使贫道有传道之人,二乃免徒弟老母倚门之望。

将军忠义之士,必举忠义之行。

未知将军雅意肯纳贫道否?

”宋江道:“师父法旨,弟子安敢不听。

况公孙胜先生与江弟兄,去住从他,焉敢阻当。

”罗真人同公孙胜都打个稽首,道:“谢承将军金诺。

”当下众人拜辞罗真人,罗真人直送宋江等出庵相别。

罗真人道:“将军善加保重,早得建节封侯。

”宋江拜别,出到观前。

所有乘坐马匹,在观中喂养,从人已牵在观外伺候。

众道士送宋江等出到观外相别。

宋江教牵马至半山平坦之处,与公孙胜等一同上马,再回蓟州。

有诗为证: 兵隙乘骖访道流,紫虚仙观白云稠。

当坛乞得幽玄语,楚尾吴头事便休。

宋江等回来,一路无话,早到城中州衙前下马。

黑旋风李逵接着,说道:“哥哥去望罗真人,怎生不带兄弟去走一遭?

”戴宗道:“罗真人说你要杀他,好生怪你。

”李逵道:“他也奈何的我也勾了!

”众人都笑。

宋江入进衙内,众人都到后堂。

宋江取出罗真人那八句法语,递与吴用看详,不晓其意。

众人反复看了,亦不省的。

公孙胜道:“兄长,此乃是天机玄语,不可泄漏。

收拾过了,终身受用。

休得只顾猜疑。

师父法语,过后方知。

”宋江遂从其说,藏于天书之内。

自此之后,屯驻军马在蓟州,一月有余,并无军情之事。

至七月半后,檀州赵枢密行文书到来,说奉朝廷敕旨,催兵出战。

宋江接得枢密院扎付,便与军师吴用计议,前到玉田县,合会卢俊义等,操练军马,整顿军器,分拨人员已定,再回蓟州,祭祀旗纛,选日出师。

闻左右报道:“辽国有使来到。

”宋江出接,却是欧阳侍郎。

便请入后堂,叙礼已罢。

宋江问道:“侍郎来意如何?

”欧阳侍郎道:“乞退左右。

”宋江随即喝散军士。

侍郎乃言:“俺大辽国主好生慕公之德。

若蒙将军慨然归顺,肯助大辽,必当建节封侯。

此乃小事耳。

全望早成大义,免俺辽主悬望之心。

”宋江答道:“这里也无外人,亦当尽忠告诉。

侍郎不知,前番足下来时,众军皆知其意,内中有一半人不肯归顺。

若是宋江便随侍郎出幽州,朝见郎主时,有副先锋卢俊义,必然引兵追赶。

若就那里城下厮并,不见了我弟兄们日前的义气。

我今先带些心腹之人,不拣那座城子,借我躲避。

他若引兵赶来,知我下落,那时却好回避他。

他若不听,却和他厮并也未迟。

他若不知我等下落时,他军马回报东京,必然别生支节。

我等那时朝见郎主,引领大辽军马,却来和他厮杀,未为晚矣。

”欧阳侍郎听了宋江这一席言语,心中大喜,便回道:“俺这里紧靠霸州,有两个隘口,一个唤做益津关,两边都是险峻高山,中间只一条驿路。

一个是文安县,两面都是恶山。

过的关口,便是县治。

这两座去处,是霸州两扇大门。

将军若是如此,可往霸州躲避。

本州是俺辽国国舅康里定安守把,将军可就那里与国舅同住,却看这里如何。

”宋江道:“若得如此,宋江星夜使人回家搬取老父,以绝根本。

侍郎可暗地使人来引宋江去。

只如此说,今夜我等收拾也。

”欧阳侍郎大喜,别了宋江,出衙上马去了。

未知行止真伪,有诗为证: 辽国君臣性持俫,说降刚去又还来。

宋江一志坚如铁,翻使谋心渐渐开。

当日宋江令人去请卢俊义、吴用、朱武到蓟州,一同计议智取霸州之策,下来便见。

宋江酌量已定,卢俊义领令去了。

吴用、朱武暗暗分付众将,如此如此而行。

宋江带去人数,林冲、花荣、朱仝、刘唐、穆弘、李逵、樊瑞、鲍旭、项充、李衮、吕方、郭盛、孔明、孔亮,共计一十五员头领,止带一万来军校。

拨定人数,只等欧阳侍郎来到便行。

望了两日,只见欧阳侍郎飞马而来,对宋江道:“俺大辽国主知道将军实是好心的人。

既蒙归顺,怕他宋兵做甚么!

俺大辽国有的是渔阳突骑、上谷雄兵相助。

你既然要取老父,不放心时,且请在霸州与国舅作伴,俺却差人去取令大人未迟。

”宋江听了,与侍郎道:“愿去的军将收拾已完备。

几时可行?

”欧阳侍郎道:“则今夜便行,请将军传令。

”宋江随即分付下去,都教马摘銮铃,军卒衔枚疾走,当晚便行。

一面管待来使。

黄昏左侧,开城西门便出。

欧阳侍郎引数十骑在前领路。

宋江引一支军马随后便行。

约行过二十余里,只见宋江在马上猛然失声叫声:“苦也!

”说道:“约下军师吴学究,同来归顺大辽郎主,不想来的慌速,不曾等的他来。

军马慢行,却快使人取接他来。

”当时已是三更左侧,前面已到益津关隘口。

欧阳侍郎大喝一声:“开门!

”当下把关的军将,开放关口,军马人将,尽数度关,直到霸州。

天色将晓,欧阳侍郎请宋江入城。

报知国舅康里定安。

原来这国舅是大辽郎主皇后亲兄,为人最有权势,更兼胆勇过人。

将着两员侍郎,守住霸州。

一个唤做金福侍郎,一个唤做叶清侍郎。

听的报道:“宋江来降!

”便教军马且在城外下寨,只教为头的宋先锋请进城来。

欧阳侍郎便同宋江入城,来见定安国舅。

国舅见了宋江一表非俗,便乃降阶而接。

请至后堂叙礼罢,请在上坐。

宋江答道:“国舅乃金枝玉叶,小将是投降之人,怎消受国舅殊礼重待!

宋江将何报答?

”定安国舅道:“多听得将军的名传寰海,威镇中原。

声名闻于大辽,俺的国主好生慕爱,必当重用。

”宋江道:“小将比领国舅的福荫,宋江当尽心报答郎主大恩。

”定安国舅大喜,忙叫安排庆贺筵宴。

一面又叫椎牛宰马,赏劳三军。

城中选了一所宅子,教宋江、花荣等安歇。

方才教军马尽数入城屯扎。

花荣等众将,都来见了国舅等众多番将,同宋江一处安歇已了。

宋江便请欧阳侍郎分付道:“可烦侍郎差人报与把关的军汉,怕有军师吴用来时,分付便可放他进关来,我和他一处安歇。

昨夜来的仓卒,不曾等候的他。

我一时与足下只顾先来了,正忘了他。

军情主事,少他不得。

更兼军师文武足备,智谋并优,六韬三略,无有不会。

”欧阳侍郎听了,随即便传下言语,差人去与益津关、文安县二处把关军将说知。

但有一个秀才模样的人,姓吴名用,便可放他过来。

且说文安县得了欧阳侍郎的言语,便差人转出益津关上,报知就里,说与备细。

上关来望时,只见尘头蔽日,土雾遮天,有军马奔上关来。

把关将士准备擂木炮石,安排对敌。

只见山前一骑马上,坐着一人,秀才模样,背后一僧一行,却是行脚僧人、行者。

随后又有数十个百姓,都赶上关来。

马到关前,高声大叫:“我是宋江手下军师吴用。

欲待来寻兄长,被宋兵追赶得紧,你可开关救我。

”把关将道:“想来正是此人。

”随即开关放入吴学究来。

只见那两个行脚僧人、行者,也挨入关。

关上人当住。

那行者早撞在门里了,和尚便道:“俺两个出家人,被军马赶的紧,救咱们则个!

”把关的军定要推出关去。

那和尚发作,行者焦躁,大叫道:“俺不是出家人,俺是杀人的太岁鲁智深、武松的便是!

”花和尚轮起铁禅杖,拦头便打。

武行者掣出双戒刀,就便杀人,正如砍瓜切菜一般。

那数十个百姓便是解珍、解宝、李立、李云、杨林、石勇、时迁、段景住、白胜、郁保四这伙人,早奔关里,一发夺了关口。

卢俊义引着军兵,都赶到关上,一齐杀入文安县来。

把关的官员,那里迎敌的住。

这伙都到文安县取齐。

似此以伪乱真,有诗为证: 伪计归降妙莫穷,便开城郭纵奸雄。

公明反谍无端骂,混杀腥膻顷刻中。

却说吴用飞马奔到霸州城下,守门的番官报入城来。

宋江与欧阳侍郎在城边相接,便教引见国舅康里定安。

吴用说道:“吴用不合来的迟了些个,正出城来,不想卢俊义知觉,直赶将来,追到关前。

小生今入城来,此时不知如何。

”又见流星探马报来,说道:“宋兵夺了文安县,军马杀近霸州。

”定安国舅便教点兵出城迎敌。

宋江道:“未可调兵。

等他到城下,宋江自用好言招抚他。

如若不从,却和他厮并未迟。

”只见探马又报将来说:“宋兵离城不远。

”定安国舅与宋江一齐上城看望。

见宋兵整整齐齐,都摆列在城下。

卢俊义顶盔挂甲,跃马横枪,点军调将,耀武扬威,立马在门旗之下,高声大叫道:“只教反朝廷的宋江出来!

”宋江立在城楼下女墙边,指着卢俊义说道:“兄弟,所有宋朝赏罚不明,奸臣当道,谗佞专权,我已顺了大辽国主,汝可回心,也来帮助我,同扶大辽郎主,不失了梁山许多时相聚之意。

”卢俊义大骂道:“俺在北京安家乐业,你来赚我上山。

宋天子三番降诏招安我们,有何亏负你处!

你怎敢反背朝廷!

你那黑矮无能之人,早出来打话,见个胜败输赢。

”宋江大怒,喝教开城门。

便差林冲、花荣、朱仝、穆弘四将齐出,活拿这厮。

卢俊义一见了四将,约住军校,跃马横枪,直取四将,全无惧怯。

林冲等四将,斗了二十余合,拨回马头,望城中便走。

卢俊义把枪一招,后面大队军马,一齐赶杀入来。

林冲、花荣占住吊桥,回身再战,诈败佯输,诱引卢俊义抢入城中。

背后三军,齐声呐喊。

城中宋江等诸将,一齐兵变,接应入城。

四方混杀,人人束手,个个归心。

定安国舅气的目睁口呆,罔知所措。

与众等侍郎束手被擒。

宋江将引军到城中,诸将都至州衙内来,参见宋江。

宋江传令,先请上定安国舅并欧阳侍郎、金福侍郎、叶清侍郎,并皆分坐,以礼相待。

宋江道:“汝辽国不知就里,看的俺们差矣!

我这伙好汉,非比啸聚山林之辈,一个个乃是列宿之臣,岂肯背主降辽。

只要取汝霸州,特地乘此机会。

今已成功,国舅等请回本国,切勿忧疑,俺无杀害之心。

但是汝等部下之人,并各家老小,俱各还本国。

霸州城子已属天朝,汝等勿得再来争执。

今后刀兵到处,无有再容。

”宋江号令已了,将城中应有番官,尽数驱遣起身,随从定安国舅,都回幽州。

宋江一面出榜安民,令副先锋卢俊义将引一半军马,回守蓟州。

宋江等一半军将,守住霸州。

差人赍奉军帖,飞报赵枢密,得了霸州。

赵安抚听了大喜。

一面写表申奏朝廷。

且说定安国舅与同三个侍郎,带领众人,归到燕京,来见郎主,备细奏说宋江诈降一事。

“因此被那伙蛮子占了霸州。

”大辽郎主听了大怒,喝骂欧阳侍郎:“都是你这奴婢佞臣,往来搬斗,折了俺霸州紧要的城池,教俺燕京如何保守!

快与我拿去斩了!

”班部中转出兀颜统军,启奏道:“郎主勿忧!

量这厮何须国主费力,奴婢自有个道理。

且免斩欧阳侍郎,若是宋江知得,反被他耻笑。

”大辽国主准奏,赦了欧阳侍郎。

再说兀颜统军如何收伏这蛮子,恢复城池?

只见兀颜统军奏道:“奴婢引起部下二十八宿将军,十一曜大将,前去布下阵势,把这些蛮子一鼓儿平收。

”说言未绝,班部中却转出贺统军前来奏道:“郎主不用忧心,奴婢自有个见识。

常言道:杀鸡焉用牛刀。

那里消得正统军自去。

只贺某聊施小计,教这一伙蛮子死无葬身之地。

”郎主听了,大喜道:“俺的爱卿,愿闻你的妙策。

” 贺统军启口摇舌,说这妙计,有分教:卢俊义来到一个去处,马无料草,人绝口粮。

直教三军人马几乎死,一代英雄咫尺休。

毕竟贺统军对郎主道出甚计来,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