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仙歌·寿叶丞相

江头父老,说新来朝野。

都道今年太平也。

见朱颜绿鬓,玉带金鱼,相公是,旧日中朝司马。

遥知宣劝处,东閤华灯,别赐《仙韶》接元夜。

问天上、几多春,只似人间,但长见、精神如画。

好都取、山河献君王,看父子貂蝉,玉京迎驾。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注释

“寿叶丞相”:四卷本甲集作“为叶丞相作”。 司马:《宋史·卷三百三十六·司马光传》:“凡居洛阳十五年,天下以为真宰相,田夫野老皆号为『司马相公』,妇人孺子亦知其为君实也。帝崩,赴阙临,卫士望见,皆以手加额曰:『此司马相公也。』所至,民遮道聚观,马至不得行。” 玉带金鱼:唐 宋三品以上官之服饰。唐·韩愈《示儿》诗:“不知官高卑,玉带悬金鱼。” 宣劝处:《花庵词选》作“宣劝后”。 宣劝:《诗词总龟·前集·卷二十七·书事门》:“宣劝字,东坡数使之。其一和王仲至《喜雪御筵》诗曰:‘宣劝不多心自醉’其一和蒋颖叔《端门观灯》诗云:‘十分宣劝恐难胜。’” 东閤:《汉书·卷五十八·公孙弘传》:“公孙弘自起徒步,数年,至宰相封侯,于是起客馆,开东閤,以延贤人,与参谋议。” 《仙韶》:《新唐书·卷二十二·礼乐志》:“文宗诏太常卿冯定采开元雅乐,制《云韶法曲》及《霓裳羽衣舞曲》。……乐成,改法曲为《仙韶曲》。” 貂蝉:貂蝉为侍从贵臣所著冠上之饰,其制为冠上加黄金珰,附蝉为饰,并插以貂尾也。“父子貂蝉”事未详。



书《归去来辞》赠契顺

〔苏轼〕 〔宋〕

余谪居惠州,子由在高安,各以一子自随,馀分寓许昌、宜兴,岭海隔绝。

诸子不闻余耗,忧愁无聊。

苏州定慧院学佛者卓契顺谓迈曰:“子何忧之甚,惠州不在天上,行即到耳,当为子将书问之。

” 绍圣三年三月二日,契顺涉江度岭,徒行露宿,僵仆瘴雾,黧面茧足以至惠州,得书径还。

余问其所求,答曰:“契顺惟无所求而后来惠州。

若有所求,当走都下矣。

”苦问不已,乃曰:“昔蔡明远鄱阳一校耳,颜鲁公绝粮江淮之间,明远载米以周之。

鲁公怜其意,遗以尺书,天下至今知有明远也。

今契顺虽无米与公,然区区万里之勤,傥可以援明远例,得数字乎?

”余欣然许之。

独愧名节之重,字画之好,不逮鲁公,故为书渊明《归去来辞》以遗之,庶几契顺托此文以不朽也。

超然台赋

〔苏辙〕 〔宋〕

子瞻既通守余杭,三年不得代。

以辙之在济南也,求为东州守。

既得请高密,其地介于淮海之间,风俗朴陋,四方宾客不至。

受命之岁,承大旱之余孽,驱除螟蝗,逐捕盗贼,廪恤饥馑,日不遑给。

几年而后少安,顾居处隐陋,无以自放,乃因其城上之废台而增葺之。

日与其僚览其山川而乐之,以告辙曰:“此将何以名之?

”辙曰:“今夫山居者知山,林居者知林,耕者知原,渔者知泽,安于其所而已。

其乐不相及也,而台则尽之。

天下之士,奔走于是非之场,噶于荣辱之海,嚣然尽力而忘反,亦莫自知也。

而达者哀之,二者非以其超然不累于物故邪。

《老子》曰:‘虽有荣观,燕处超然。

’尝试以‘超然’命之,可乎?

”因为之赋以告曰: 东海之滨,日气所先。

岿高台之陵空兮,溢晨景之洁鲜。

幸氛翳之收霁兮,逮朋友之燕闲。

舒堙郁以延望兮,放远目于山川。

设金罍与玉斝兮,清醪洁其如泉。

奏丝竹之愤怒兮,声激越而眇绵。

下仰望而不闻兮,微风过而激天。

曾陟降之几何兮,弃溷浊乎人间。

倚轩楹以长啸兮,袂轻举而飞翻。

极千里于一瞬兮,寄无尽于云烟。

前陵阜之汹涌兮,后平野之湠漫。

乔木蔚其蓁蓁兮,兴亡忽乎满前。

怀故国于天末兮,限东西之险艰。

飞鸿往而莫及兮,落日耿其夕躔。

嗟人生之漂摇兮,寄流枿于海壖。

苟所遇而皆得兮,遑既择而后安。

彼世俗之私已兮,每自予于曲全。

中变溃而失故兮,有惊悼而汍澜。

诚达观之无不可兮,又何有于忧患。

顾游宦之迫隘兮,常勤苦以终年。

盍求乐于一醉兮,灭膏火之焚煎。

虽昼日其犹未足兮,俟明月乎林端。

纷既醉而相命兮,霜凝磴而跰⻊鲜。

马踯躅而号鸣兮,左右翼而不能鞍。

各云散于城邑兮,徂清夜之既阑。

惟所往而乐易兮,此其所以为超然者邪。

待月轩记

〔苏辙〕 〔宋〕

昔予游庐山,见隐者焉,为予言性命之理曰:“性犹日也,身犹月也。

”予疑而诘也。

则曰:“人始有性而已,性之所寓为身。

天始有日而已,日之所寓为月。

日出于东。

方其出也,物咸赖焉。

有目者以视,有手者以执,有足者以履,至于山石草木亦非日不遂。

及其入也,天下黯然,无物不废,然日则未始有变也。

惟其所寓,则有盈阙。

一盈一阙者,月也。

惟性亦然,出生入死,出而生者,未尝增也。

入而死者,未尝耗也,性一而已。

惟其所寓,则有死生。

一生一死者身也。

虽有生死,然而死此生彼,未尝息也。

身与月皆然,古之治术者知之,故日出于卯,谓之命,月之所在,谓之身,日入地中,虽未尝变,而不为世用,复出于东,然后物无不睹,非命而何?

月不自明,由日以为明。

以日之远近,为月之盈阙,非身而何?

此术也,而合于道。

世之治术者,知其说不知其所以说也。

” 予异其言而志之久矣。

筑室于斯,辟其东南为小轩。

轩之前廓然无障,几与天际。

每月之望,开户以须月之至。

月入吾轩,则吾坐于轩上,与之徘徊而不去。

一夕举酒延客,道隐者之语,客漫不喻曰:“吾尝治术矣,初不闻是说也。

”予为之反复其理,客徐悟曰:“唯唯。

”因志其言于壁。

子瞻和陶渊明诗集引

〔苏辙〕 〔宋〕

东坡先生谪居儋耳,置家罗浮之下,独与幼子过负担渡海。

葺茅竹而居之。

日啖荼芋,而华屋玉食之念不存于胸中。

平生无所嗜好,以图史为园囿,文章为鼓吹,至此亦皆罢去。

独喜为诗,精深华妙,不见老人衰惫之气。

是时,辙亦迁海康,书来告曰:“古之诗人有拟古之作矣,未有追和古人者也。

追和古人,则始于东坡。

吾于诗人,无所甚好,独好渊明之诗。

渊明作诗不多,然其诗质而实绮,癯而实腴。

自曹、刘、鲍、谢、李、杜诸人皆莫及也。

吾前后和其诗凡百数十篇,至其得意,自谓不甚愧渊明。

今将集而并录之,以遗后之君子。

子为我志之。

然吾于渊明,岂独好其诗也哉?

如其为人,实有感焉。

渊明临终,疏告俨等:‘吾少而穷苦,每以家弊,东西游走。

性刚才拙,与物多忤,自量为己必贻俗患,黾勉辞世,使汝等幼而饥寒。

’渊明此语,盖实录也。

吾今真有此病,而不早自知。

半生出仕,以犯世患,此所以深服渊明,欲以晚节师范其万一也。

” 嗟夫!

渊明不肯为五斗米一束带见乡里小人,而子瞻出仕三十余年,为狱吏所折困,终不能悛,以陷于大难,乃欲以桑榆之末景,自托于渊明,其谁肯信之?

虽然,子瞻之仕,其出入进退,犹可考也。

后之君子其必有以处之矣。

孔子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窃比于我老彭。

”孟子曰:“曾子、子思同道。

”区区之迹,盖未足以论士也。

辙少而无师,子瞻既冠而学成,先君命辙师焉。

子瞻常称辙诗有古人之风,自以为不若也。

然自其斥居东坡,其学日进,沛然如川之方至。

其诗比杜子美、李太白为有余,遂与渊明比。

辙虽驰骤从之,常出其后,其和渊明,辙继之者亦一二焉。

卜居赋

〔苏辙〕 〔宋〕

昔予先君,以布衣学四方,尝过洛阳,爱其山川,慨然有卜居意,而贫不能遂。

予年将五十,与兄子瞻皆仕于朝,裒橐中之馀,将以成就先志,而获罪于时,相继出走。

予初守临汝,不数月而南迁。

道出颍川,顾犹有后忧,乃留一子居焉,曰:“姑糊口于是。

”既而自筠迁雷,自雷迁循,凡七年而归。

颍川之西三十里,有田二顷,而僦庐以居。

西望故乡,犹数千里,势不能返,则又曰:“姑寓于此。

”居五年,筑室于城之西,稍益买田,几倍其故,曰:“可以止矣。

”盖卜居于此,初非吾意也。

昔先君相彭、眉之间,为归全之宅,指其庚壬曰:“此而兄弟之居也。

”今子瞻不幸已藏于郏山矣!

予年七十有三,异日当追蹈前约,然则颍川亦非予居也。

昔贡少翁为御史大夫,年八十一,家在琅琊,有一子,年十二,自忧不得归葬。

元帝哀之,许以王命办护其丧。

谯允南年七十二终洛阳,家在巴西,遗令其子轻棺以归。

今予废弃久矣,少翁之宠,非所敢望,而允南旧事,庶几可得。

然平昔好道,今三十馀年矣,老死所未能免,而道术之馀,此心了然,或未随物沦散。

然则卜居之地,惟所遇可也,作《卜居赋》以示知者。

吾将卜居,居于何所?

西望吾乡,山谷重阻。

兄弟沦丧,顾有诸子。

吾将归居,归与谁处?

寄籍颍川,筑室耕田。

食粟饮水,若将终焉。

念我先君,昔有遗言:父子相从,归安老泉。

阅岁四十,松竹森然。

诸子送我,历井扪天。

汝不忘我,我不忘先。

庶几百年,归扫故阡。

我师孔公,师其致一。

亦入瞿昙、老聃之室。

此心皎然,与物皆寂。

身则有尽,惟心不没。

所遇而安,孰匪吾宅?

西从吾父,东从吾子。

四方上下,安有常处?

老聃有言:夫惟不居,是以不去。

如梦令·建康作

〔赵鼎〕 〔宋〕

烟雨满江风细,江上危楼独倚。

歌罢楚云空,楼下依前流水。

迢递,迢递,目送孤鸿千里。

八声甘州

〔辛弃疾〕 〔宋〕

把江山好处付公来,金陵帝王州。

想今年燕子,依然认得,王谢风流。

只用平时尊俎,弹压万貔貅。

依旧钧天梦,玉殿东头。

看取黄金横带,是明年准拟,丞相封侯。

有《红梅》新唱,香阵卷温柔。

且画堂、通宵一醉,待从今、更数八千秋。

公知否:邦人香火,夜半才收。

美芹十论·详战第十

〔辛弃疾〕 〔宋〕

臣闻鸱枭不鸣,要非祥禽。

豺狼不噬,要非仁兽。

此虏人吴未动而臣固将以论战。

何则?

我无尔诈,尔无我虞。

然后两国可恃以定盟,而生灵可恃以弭兵。

今彼尝有诈我之情,而我亦有虞彼之备,一诈一虞,谓天下不至于战者,惑也。

明知天下之必战,则出兵以攻人与坐而待人之攻也,孰为利?

战人之地与退而自战其地者,孰为得?

均之不免于战,莫若先出兵以战人之地,此固天下之至权、兵家之上策而微臣之所以敢妄论也。

详战之说奈何?

详其所战之地也。

兵法有九地,皆因地而为之势。

不详其地、不知其势者谓之「浪战」。

故地有险易、有轻重。

先其易者,险有所不攻。

破其重者,轻有所不取。

今日中原之地,其形易、其势重者,果安在哉?

曰:山东是也。

不得山东则河北不可取,不得河北则中原不可复。

此定势,非臆说也。

古人谓用兵如常山之蛇,击其首则尾应,击其尾则首应,击其身则首尾俱应。

臣窃笑之,夫击其尾则首应、击其身则首尾俱应,固也。

若击其首则死矣,尾虽应,其庸有济乎?

方今山东者,虏人之首,而京洛关陜则其身其尾也。

由泰山而北,不千二百里而至燕,燕者虏人之巢穴也。

自河失故道,河朔无浊流之阻,所谓千二百里者从枕席上过师也。

山东之民劲勇而喜乱,虏人有事常先穷山东之民,天下有变而山东亦常首天下之祸。

至其所谓备边之兵,较之他处,山东号为简略。

且其地于燕为近,而其民素喜乱,彼方穷其民、简其备,岂真识天下之势也哉。

今夫二人相搏,痛其心则手足无强力。

两阵相持,噪其营则士卒无斗心。

固臣以为兵出沐阳〔海州属县〕则山东指日可下,山东已下则河朔必望风而震,河朔已震则燕山者臣将使之塞南门而守。

请试言其说: 虏人列屯置戍,自淮阳以西,至于汧陇〔海州防御去处,故此不论〕,杂女真、渤海、契丹之兵不满十万。

关中、洛阳、京师三处,彼以为形势最重之地。

防之为甚深,备之不甚密,可因其为重,大为之名以信之。

扬兵于川蜀,则曰:「关陇秦汉故都,百二之险。

吾不可以不争。

」扬兵于襄阳,则曰:「洛阳吾祖宗陵寝之旧,废祀久矣,吾不可以不取。

」扬兵于淮西,则曰:「京师吾宗庙社稷基本于此,吾不可以不复。

」多为旌旗金鼓之形,佯为志在必取之势,已震关中,又骇洛阳。

以骇洛阳,又声京师。

彼见吾形、忌吾势,必以十万之兵而聚三地,且沿边郡县亦必皆守而后可,是谓无所不备则无所不寡。

如此则燕山之卫兵、山东之户民〔女真山东之屯田者不满三万,此兵不俱可用。

〕、中原之签军,精甲锐兵必举以至,吾乃以形耸之使不得遽去,以势留之使不得遂休,则山东之地固虚邑也。

山东虽虚,切计青、密、沂、海之兵犹有数千,我以沿海战舰驰突于登莱沂密淄淮之境,彼数千兵者尽分于屯守矣。

山东诚虚,盗贼必起,吾诱群盗之兵使之溃裂皿出。

而陛下徐择一骁将,以兵五万,步骑相半,鼓形而前,不三日而至兖郓之郊,臣不知山东诸郡将谁为王师敌哉!

山东已定,则休士秣马,号召忠义,教以战守,然后传檄河朔诸郡,徐以兵蹑其后,此乃韩信所以破赵而举燕也。

天下之人知王师恢复之意坚,虏人破灭之形著,则契丹诸国如窝斡、鹧巴之事必有相轧而起者。

此臣所以使燕山塞南门而守也。

彼虏人三路备边之兵将北归以自卫耶?

吾已制其归路,彼又虞淮西、襄阳、川蜀之兵,未可释而去也。

抑为战与守耶?

腹心已溃,人自解体,吾又半途出其背而夹击之。

当此之时,陛下筑城而降其兵亦可。

驱而之北,反用其锋亦可。

纵之使归,不虞,而后击之亦可。

臣知天下不足定也。

然海道与三路之兵,将不必皆勇,士不必皆锐。

盖臣将以海道三路之兵为正,而以山东为奇。

奇者以强,正者以弱。

弱者牵制之师,而强者必取之兵也。

古之用兵者,唐太宗其知此矣,尝曰:「吾观行阵形势,每战必使弱常遇强、强常遇弱。

敌遇吾弱,追奔不过数十百步。

吾击敌弱,常突出自背反攻之,以是必胜。

」然此特太宗用之于一阵间耳。

臣以为天下之势,避实击虚,不过如是。

苟曰不然,以将驱坚悉锐由三路以进,寸攮尺取为恢复之谋,则吾兵为虏弱久矣,骤而用之未尝不败。

近日符离之战是也。

假设陛下一举而取京洛,再举而复关陜,彼将南绝大河下燕蓟之甲,东于泗水漕山东之粟,陛下之将帅谁与守此?

曩者三京之役是也。

借能守之,则河北犹未病。

河北未病,则雌雄犹未决也。

以是策之,陛下其知之矣。

昔韩信请于高祖,愿以三万人北举燕赵,东击齐,南绝楚之粮道,而西会于荥阳。

耿弇言于光武,欲先定渔阳,取涿郡,还收富平,而东下齐。

皆越人之都而谋人之国,二子不以为难能,而高祖光武不以为可疑,卒藉之以取天下者,见之明而策之熟也。

由今观之,使高祖光武不信其言,则二子未免为狂。

何者?

落落而难合也。

如臣之论,焉知不有谓臣为狂者乎!

虽然,臣又有一说焉。

为陛下终言之: 臣前所谓兵出山东则山东之民必叛虏以为我应,是不战而可定也。

议者必曰:「辛巳之岁,山东之变已大矣,然终无一人为朝廷守尺寸土以基中兴者,何也?

」臣之说曰:「北方郡县,可使为兵者皆锄犁之民,可使以用此兵而成事者,非军府之黥卒则县邑之弓兵也。

」何则?

锄犁之民,寡谋而易聚,惧败而轻敌,使之坚战而持久则败矣。

若夫黥卒之与弓兵,彼皆居行伍,走官府,皆知指呼号令之不可犯,而为之长者更战守,其部曲亦稔熟于其赏罚进退之权。

建炎之初,如孔彦舟、李成辈,杀长吏,驱良民,胶固而不散者皆此辈也。

然辛巳之岁何以不变?

曰:「东北之俗尚气而耻下人。

当是时,耿京王友直辈奋臂陇亩,已先之而起,彼不肯俯首听命以为农夫下,故宁撄城而守,以须王师而自为功也。

」臣常揣量此曹间有豪杰可与立事者,然虏人薄之而不以战,自非土木之兴筑、官吏之呵卫,皆不复用。

彼其思一旦之变以逞夫平昔悒快勇悍之气,抑甚于锄犁之民。

然而计深虑远,非见王师则未肯轻发。

陛下诚以兵入其境,彼将开门迎降,惟恐后耳。

得民而可以使之将,得城而可以使之守,非于此焉择之,未见其可也。

故臣于详战之未而备论之。

美芹十论·久任第九

〔辛弃疾〕 〔宋〕

臣闻天下无难能不可为之事,而有能为必可成之人。

人诚能也,任之不专则不可以有成。

故孟子曰:「五谷种之美者也,苟为不熟,不如稊稗。

」何则?

事有操纵自我,而谋之已审,则一举而可以遂成。

事有服叛在人,而谋之虽审,亦必持久而后可就。

盖自古夷狄为中国患,彼皆有争胜之心,圣人方调兵以正天诛,任宰相以责成功,非如政刑礼乐发之自己,收之亦自己之易也。

朝而用兵,夕而遂胜,公卿大夫交口归之,曰:「此宰相之贤也。

」明日而临敌,后日而闻不利,则群起而媒孽之,曰:「宰相不足与折冲也。

」乍贤乍佞,其说不一,于是人君亦不能自信,欲求之立事,难矣哉!

臣读史,尝窃深加越句践、汉高祖之能任人,而种、蠡、良、平之能处事:骤而胜,遽而败,皆不足以动其心,而信之专,期之成,皆如其所料也。

观夫公稽之栖,五年而吴伐齐,虚可乘也,种、蠡如不闻。

又四年,吴伐齐,虚可乘也,种、蠡反发兵助之。

又二年,吴伐齐不胜,而种、蠡始袭破之,可以取之,种、蠡不取。

又九年而始一举灭之。

盖历二十又三年,而句践未尝以为迟而夺其权。

丰沛之兴,秦二年,汉败于薛。

汉元年,高帝厄于鸿门。

又二年衅于彭城。

又三年,困于荥阳。

又五年不利于夏南。

良、平何尝一日不从之计议,然未免于龃龉者,盖历五年而始蹶项立刘,高帝亦未尝以为疏而夺其权。

诚以一胜一败兵家常势,惩败狃胜,非策之上。

故古之人君,其信任大臣也,不间于谗说。

其图回大功也,不恤于小节。

所以能责难能不可为之事于能为必可成之人而收其效也。

虏人为朝廷患,如病疽焉。

病根不去,终不可以为身安。

然其决之也,必加炷刃,则痛亟而无后悔。

而其销之也,止于傅饵,则痛迟而终为大患。

病而用医,不一其言,至炷刃方施而传饵移之,傅饵未几而炷刃夺之。

病不已而乃咎医。

吁!

亦自惑也。

且御戎有二道,惟和与战。

和固非常策,然太上皇帝用秦桧一十九年而无异论者,太上皇帝信之之笃而秦桧守之之坚也。

今日之事,以和为可以安,而臣不敢必其盟之可保。

以为战为不可讲,而臣亦不敢必其兵之可休。

惟陛下推至诚,疏谗慝,以天下之事尽付之宰相,使得优游无疑以悉力于图回,则可和与战之机宰相其任之矣。

唐人视相府如传舍,其所成者果何事?

淮蔡之功,裴度用而李师道遣刺客以缓师,高霞寓败而钱微萧俯以为言,宪宗信之深、任之笃,令狐楚之罢为中舍,李逢吉之出为节度,皆以沮谋而见疏。

故君以断、臣以忠,而能成中兴之功。

而顷者张浚虽未有大捷,亦未至大败,符离一挫,召还揆路,遂以罪去,恐非越句践、汉高帝、唐宪宗所以任宰相之道。

非特此也,内而户部出纳之源,外而全曹总司之计,与夫边郡守臣、屯戍守将,皆非朝夕可以责其成功者。

臣愿陛下要成功于宰相,而使宰相责成功于计臣、守将,俾其各得专于职治,而以禄秩旌其劳绩,不必轻移遽迁,则人无苟且之心,乐于奋激以自见其才。

一网既举,众目自张,天下之事犹有不办者,臣不敢信其然也。

美芹十论·防微第八

〔辛弃疾〕 〔宋〕

古之为国者,其虑敌深,其防患密。

故常不吝爵赏以笼络天下智勇辩力之士,而不欲一夫有忧愁怨怼亡聊不平之心以败吾事。

盖人之有智勇辩力者,士皆天民之秀杰者,类不肯自己,苛大而不得见用于世,小而又饥寒于其身,则其求逞之志果于毁名败节,凡可以纾忿充欲者无所不至矣。

是以敌国相持,胜负未决。

一夫不平,输情于敌,则吾之所忌彼知而投之,吾之所长彼习而用之。

投吾所忌,用吾所长,是殆益敌资而遗敌胜耳,不可不察。

传曰:「谨备于其外,患生于其内。

」正圣人所以深致意而庸人以为不足虑也。

昔者,楚公子巫臣尝教吴乘车射御,而吴得以逞。

汉中行说尝教单于无爱汉物,而汉有匈奴之忧。

史传所载,此类甚多。

臣之为今日虑者,非以匹夫去就可以为朝廷重轻,盖以为泄吾之机足以增虏人之颉颃耳。

何则?

科举不足以尽笼天下之士,而爵赏亦不足以尽縻归附之人,与夫逋寇穷民之所归、茹冤抱恨之无所泄者,天下亦不能尽无,窃计其中亦有杰然自异而不徇小节者矣,彼将甘心俯首、守死于吾土地乎?

抑亦坏垣越栅而求释于他域乎?

是未可知也。

臣之为是说者,非欲以耸陛下之听而行己之言,盖亦有见焉耳。

请试言其大者: 逆亮之南寇也,海道舟楫则平江之匠实为之。

淮南惟秋之防,而盛夏入寇,则无锡之士实惎之。

克敌弓努虏兵所不支,今已为之。

殿司之兵比他卒为骄,今已知之。

此数者岂小事哉!

如闻皆其非归之人、叛军之长教之使然。

且归正军民,或激于忠义,或迫于虐政,故相扳来归,其心诚有所慕也,前此陛下尝许以不遣矣。

自去年以来,虏人间以文牒请索,朝廷亦时有曲从,其间有知诗书识义分者,如解元振辈,上章请留,陛下既已旌赏之矣。

若俗所谓泗州王等辈既行之后,得之道理,皆言阴通伪地,教其亲戚诉诸虏庭移牒来请,此必其心有所不乐于朝廷者。

若此槽虽[兄辱]䢆无能,累千百万举发以归之固不足恤,然人之度量相越、智愚不同,或其中亦有所谓杰然自异者。

患生所忽,渐不可长。

臣愿陛下广含弘之量,开言事之路,许之陈说利害,官其可采,以收拾江南之士。

明昭有司,时散俸廪,以优恤归明归正之人。

外而敕州县吏,使之蠲除科敛,平亭狱讼,以抒其逃死蓄愤无所伸诉之心。

其归正军民,或有再索而犹言愿行者,此必阴通伪地,情不可测。

朝廷既无负于此辈,而犹反复若是,陛下赫然诛其一、二,亦可以绝其奸望。

不然,则纵之而不加制,玩之而不加恤,恐他日万一有如先朝张源、吴昊之西奔,近日施宜生之北走,或能驯致边陲意外之扰,不可不加意焉!

臣闻之:鲁公甫文伯死,有妇人自杀于房者二人,其母闻之不哭,曰:「孔子贤人也。

逐于鲁而是人不随,今死而妇人为自杀,是必于其长者薄、于其妇人厚。

」议者曰:「从母之言则是为贤母,从妻之言则不免为妒妻。

」今臣之论归正归明军民,诚恐不悦臣之说者以臣为妒妻也。

惟陛下深察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