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传·第一百一十九回·鲁智深浙江坐化宋公明衣锦还乡

诗曰: 铁石禅机已点开,钱塘江上早心灰。

六和寺内月明夜,三竺山中归去来。

衲子心空圆寂去,将军功遂锦衣回。

两人俱是男儿汉,不忝英雄济世才。

话说当下方腊殿前启奏愿领兵出洞征战的,正是东床驸马主爵都尉柯引。

方腊见奏,不胜之喜。

“是今日天幸,得驸马冒矢石之威,出战草寇,愿逞奇才,复兴社稷。

”柯驸马当下同领南兵,带了云壁奉尉,披挂上马出师。

方腊将自己金甲锦袍,赐与驸马。

又选一骑好马,叫他出战。

那驸马怎生结束?

头戴凤翅金盔,身披连环铁甲,上穿团龙锦袍,腰系狮蛮束带,足穿抹绿皂靴,胯悬雕弓铁箭。

使一条穿心透骨点钢枪,骑一匹能征惯战青马。

那柯驸马与同皇侄方杰,引领洞中护御军兵一万人马,驾前上将二十余员,出到帮源洞口,列成阵势。

却说宋江军马,困在洞口,已教将佐分调守护。

宋江在阵中,因见手下弟兄,三停内折了二停,方腊又未曾拿得,南兵又不出战,眉头不展,面带忧容。

只听得前军报来说:“洞中有军马出来交战。

”宋江、卢俊义见报,急令诸将上马,引军出战。

摆开阵势,看南军阵里当先是柯驸马出战。

宋江军中谁不认得是柴进。

宋江便令花荣出马迎敌。

花荣得令,便横枪跃马,出到阵前,高声喝问:“你那厮是甚人,敢助反贼与吾天兵敌对?

我若拿住你时,碎尸万段,骨肉为泥。

好好下马受降,免汝一命。

”柯驸马答道:“吾乃山东柯引,谁不闻我大名!

量你这厮们是梁山泊一伙强徒草寇,何足道哉!

偏俺不如你们手段!

我直把你们杀尽,克复城池,是吾之愿。

”宋江与卢俊义在马上听了,寻思:“柴进说的话,语言中必无背逆之心。

他把‘柴’字改作‘柯’字,‘柴’即是‘柯’也。

‘进’字改作‘引’字,‘引’即是‘进’也。

”吴用道:“我想柴大官人未曾落草时,尚且专藏犯罪做私商之人,今日安肯忘本?

”卢俊义道:“且看花荣与他迎敌。

” 当下花荣挺枪跃马,来战柯引。

两马相交,二般军器并举,两将斗到间深里,绞做一团,扭做一块。

柴进低低道:“兄长可且诈败,来日议事。

”花荣听了,略战三合,拨回马便走。

柯引喝道:“败将,吾不赶你。

别有了得的,叫他出来和俺交战。

”花荣跑马回阵,对宋江、卢俊义说知就里。

吴用道:“再叫关胜出战交锋。

”当时关胜舞起青龙偃月刀,飞马出战,大喝道:“山东小将,敢与吾敌!

”那柯驸马挺枪便来迎敌。

两个交锋,全无惧怯。

二将斗不到五合,关胜也诈败佯输,走回本阵。

柯驸马不赶,只在阵前大喝:“宋兵敢有强将出来与吾对敌?

”宋江再叫朱仝出阵,与柴进交锋,往来厮杀,只瞒众军。

两个斗不过五七合,朱仝诈败而走。

柴进赶来,虚搠一枪,朱仝弃马跑归本阵。

南军先抢得这匹好马。

柯驸马招动南军,掩杀过来。

宋江急令诸将,引军退去十里下寨。

柯驸马引军追赶了一程,收兵退回洞中。

已自有人先去报知方腊,说道:“柯驸马如此英雄,战退宋兵,连胜三将。

宋江等又折一阵,杀退十里。

”方腊大喜,叫排下御宴,等待驸马卸了戎装披挂,请入后宫赐坐,亲捧金杯,满劝柯驸马道:“不想驸马有此文武双全!

寡人只道贤婿只是文才秀士,若早知有此等英雄豪杰,不致折许多州郡。

烦望驸马大展奇才,立诛贼将,重兴基业,与寡人共享太平无穷之富贵,同乐悠久,兴复家邦!

”柯引奏道:“主上放心。

为臣子当以尽心报效,同兴国祚。

明日谨请圣上登山看柯引厮杀,立斩宋江等辈。

”方腊见奏,心中大喜。

当夜宴至更深,各还宫中去了。

次早,方腊设朝,叫洞中敲牛宰马,令三军都饱食已了,各自披挂上马,出到帮源洞口,摇旗发喊,擂鼓搦战。

方腊却领引近侍内臣,登帮源洞山顶,看柯驸马厮杀。

有诗为证: 驸马提兵战六师,佯输诈败信为之。

勾连方腊亲临阵,一鼓功成计更奇。

且说宋江当日传令,分付诸将:“今日厮杀,非比他时,正在要紧之际。

汝等军将,各各用心擒获贼首方腊,休得杀害。

你众军士只看南军阵上柴进回马引领,就便杀入洞中,并力追捉方腊,不可违误。

”三军诸将得令,各自磨拳擦掌,掣剑拔枪,都要掳掠洞中金帛,尽要活捉方腊,建功请赏。

当时宋江诸将,都到洞前,把军马摆开,列成阵势。

只见南兵阵上,柯驸马立在门旗之下,正待要出战。

只见皇侄方杰,立马横戟道:“都尉且押手停骑,看方某先斩宋兵一将,然后都尉出马,用兵对敌。

”宋兵望见燕青跟在柴进后头,众将皆喜道:“今日计必成矣。

”各人自行准备。

且说皇侄方杰争先纵马搦战。

宋江阵上,关胜出马,舞起青龙刀,来与方杰对敌。

两将交马,一往一来,一翻一复。

战不过十数合,宋江又遣花荣出阵,共战方杰。

方杰见两将来夹攻,全无惧怯,力敌二将。

又战数合,虽然难见输赢,也只办得遮拦躲避。

宋江队里,再差李应、朱仝,骤马出阵,并力追杀。

方杰见四将来夹攻,方才拨回马头,望本阵中便走。

柯驸马却在门旗下截住,把手一招,宋将关胜、花荣、朱仝、李应四将赶过来。

柯驸马便挺起手中铁枪,奔来直取方杰。

方杰见头势不好,急下马逃命时,措手不及,早被柴进一枪戳着。

背后云奉尉燕青赶上一刀,杀了方杰。

南军众将,惊得呆了,各自逃生。

柯驸马大叫:“我非柯引,吾乃柴进,宋先锋部下正将小旋风的便是。

随行云奉尉即是浪子燕青。

今者已知得洞中内外备细,若有人活捉得方腊的,高官任做,细马拣骑。

三军投降者,俱免血刃有生。

抗拒者,斩首全家。

”回身引领四将,招起大军,杀入洞中。

方腊领着内侍近臣,在帮源山顶上看见杀了方杰,三军溃乱,情知事急,一脚踢翻了金交椅,便望深山中奔走。

宋江领起大队军马,分开五路,杀入洞来,争捉方腊。

不想已被方腊逃去,止拿得侍从人员。

燕青抢入洞中,叫了数个心腹伴当,去那库里掳了两担金珠细软出来,就内宫禁苑放起火来。

柴进杀入东宫时,那金芝公主自缢身死。

柴进见了,就连宫苑烧化。

以下细人,放其各自逃生。

众军将都入正宫,杀尽嫔妃彩女,亲军侍御,皇亲国戚,都掳掠了方腊内宫金帛。

宋江大纵军将入宫,搜寻方腊。

却说阮小七杀入内苑深宫里面,搜出一箱,却是方腊伪造的平天冠、衮龙袍、碧玉带、白玉圭、无忧履。

阮小七看见上面都是珍珠异宝,龙凤锦文,心里想道:“这是方腊穿的,我便着一着也不打紧。

”便把衮龙袍穿了,系上碧玉带,着了无忧履,戴起平天冠,却把白玉圭插放怀里,跳上马,手执鞭,跑出宫前。

三军众将只道是方腊,一齐闹动,抢将拢来看时,却是阮小七,众皆大笑。

这阮小七也只把做好嬉,骑着马东走西走,看那众将多军抢掳。

正在那里闹动,早有童枢密带来的大将王禀、赵谭入洞助战,听得三军闹嚷,只说拿得方腊,径来争功。

却见是阮小七穿了御衣服,戴着平天冠,在那里嬉笑。

王禀、赵谭骂道:“你这厮莫非要学方腊,做这等样子!

”阮小七大怒,指着王禀、赵谭道:“你这两个直得甚鸟!

若不是俺哥哥宋公明时,你这两个驴马头,早被方腊已都砍下了。

今日我等众将弟兄成了功劳,你们颠倒来欺负!

朝廷不知备细,只道是两员大将来协助成功。

”王禀、赵谭大怒,便要和阮小七火并。

当时阮小七夺了小校枪,便奔上来戳王禀。

呼延灼看见,急飞马来隔开。

已自有军校报知宋江,飞马到来。

见阮小七穿着御衣服,宋江、吴用喝下马来,剥下违禁衣服,丢去一边。

宋江陪话解劝。

王禀、赵谭二人虽被宋江并众将劝和了,只是记恨于心。

当日帮源洞中,杀的尸横遍野,流血成渠。

按《宋鉴》所载,斩杀方腊蛮兵二万余级。

当下宋江传令,教四下举火,监临烧毁宫殿,龙楼凤阁,内苑深宫,珠轩翠屋,尽皆焚化。

但见: 黑烟罩地,红焰遮天。

金钉朱户灰飞,碧瓦雕檐影倒。

三十六宫煨烬火,七十二苑坐飞灰。

金殿平空,不见嵯峨气象。

玉阶迸裂,全无锦绣花纹。

金水河不见丹墀御道,午门前已无臣宰官僚。

龙楼移上九重天,凤阁尽归南极院。

当时宋江等众将,监看烧毁了帮源洞中宫殿器皿屋宇楼阁,引军都来洞口屯驻,下了寨栅。

计点生擒人数,只有贼首方腊未曾获得。

传下将令,教军将沿山搜捉。

告示乡民,但有人拿得方腊者,奏闻朝廷,高官任做。

知而首者,随即给赏。

却说方腊从帮源洞山顶落路而走,忙忙似丧家之狗,急急如漏网之鱼,便望深山旷野,透岭穿林,脱了赭黄袍,丢去金花幞头,脱下朝靴,穿上草履麻鞋,爬山奔走,要逃性命,连夜退过五座山头,走到一处山凹边。

见一个草庵,嵌在山凹里。

方腊肚中饥饿,却待正要去茅庵内寻讨些饭吃。

只见松树背后,转出一个胖大和尚来,一禅杖打翻,便取条绳索绑了。

那和尚不是别人,是花和尚鲁智深。

拿了方腊,带到草庵中,取了些饭吃,正解出山来。

却好迎着搜山的军健,一同帮住,擒捉方腊,来见宋先锋。

宋江见拿得方腊,大喜,便问道:“吾师,你却如何正等得这贼首着?

”鲁智深道:“洒家自从在乌龙岭上万松林里厮杀,追赶夏侯成入深山里去,被洒家杀了。

贪战贼兵,直赶入乱山深处,迷踪失径,迤逦随路寻去。

正到旷野琳琅山内,忽遇一个老僧,引领洒家到此处茅庵中,嘱付道:‘柴米菜蔬都有,只在此间等候。

但见个长大汉从松林深处来,你便捉住。

’夜来望见山前火起,小僧看了一夜。

又不知此间山径路数是何处。

今早正见这贼爬过山来,因此俺一禅杖打翻,就捉来绑了。

不想正是方腊。

”宋江又问道:“那一个老僧今在何处?

”鲁智深道:“那个老僧自引小僧到茅庵里,分付了柴米出来,竟不知投何处去了。

”宋江道:“那和尚眼见得是圣僧罗汉,如此显灵。

今吾师成此大功,回京奏闻朝廷,可以还俗为官,在京师图个荫子封妻,光耀祖宗,报答父母劬劳之恩。

”鲁智深答道:“洒家心已成灰,不愿为官,只图寻个净了去处,安身立命足矣。

”宋江道:“吾师既不肯还俗,便到京师去住持一个名山大刹,为一僧首,也光显宗风,亦报答得父母。

”智深听了,摇首叫道:“都不要,要多也无用。

只得个囫囵尸首,便是强了。

”宋江听罢,默上心来,各不喜欢。

点本部下将佐,俱已数足。

教将方腊陷车盛了,解上东京,面见天子。

催起三军,带领诸将,离了帮源洞清溪县,都回睦州。

却说张招讨会集都督刘光世,童枢密,从、耿二参谋,都在睦州聚齐,合兵一处,屯驻军马。

见说宋江获了大功,拿住方腊,解来睦州,众官都来庆贺。

宋江等诸将参拜已了张招讨、童枢密等众官,张招讨道:“已知将军边塞劳苦,损折弟兄。

今已全功,实为万幸。

”宋江再拜泣涕道:“当初小将等一百八人破大辽,还京都不曾损了一个。

谁想首先去了公孙胜,京师已留下数人。

克复扬州,渡大江,怎知十停去七。

今日宋江虽存,有何面目再见山东父老,故乡亲戚!

”张招讨道:“先锋休如此说。

自古道:贫富贵贱,宿生所载。

寿夭命长,人生分定。

常言道:有福人送无福人。

何以损折将佐为羞为耻!

今日功成名显,朝廷知道,必当重用,封官赐爵,光显门闾,衣锦还乡,谁不称羡!

闲事不须挂意,只顾收拾回军朝觐。

”宋江拜谢了总兵等官,自来号令诸将。

张招讨已传下军令,教把生擒到贼徒伪官等众,除留方腊另行解赴东京,其余从贼,都就睦州市曹斩首施行。

所有未收去处,衢、婺等县贼役赃官,得知方腊已被擒获,一半逃散,一半都来睦县自行投首,拜参张招讨并众官。

尽皆准首,复为良民。

就行出榜,去各处招抚,以安百姓。

其余随从贼徒,不伤人者,亦准其自首投降,复为乡民,拨还产业田园。

克复州县已了,各调守御官军,护境安民,不在话下。

有诗为证: 柴进勾连用计深,帮源军马乱駸駸。

奇功更有花和尚,一杖生擒僭号人。

所有这新克复睦州、歙州,清溪、帮源二处城郭镇市,民安物阜,乡村溪岛山林,俱各民安复业。

再说张招讨众官都在睦州设太平宴,庆贺众将官僚,赏劳三军将校。

传令教先锋头目,收拾朝京。

军令传下,各各准备行装,陆续登程。

且说先锋使宋江,思念亡过众将,洒然泪下。

不想患病在杭州张横、穆弘等六人,朱富、穆春看视,共是八人在彼。

后亦各患病身死,止留得杨林、穆春到来,随军征进。

想起诸将劳苦,今日太平,当以超度。

便就睦州宫观净处扬起长幡,修设超度九幽拔罪好事,做三百六十分罗天大醮,追荐前亡后化列位偏正将佐已了。

次日,椎牛宰马,致备牲醴,与同军师吴用等众将,俱到乌龙神庙里,焚帛享祭乌龙大王,谢祈龙君护祐之恩。

回至寨中,所有部下正偏将佐阵亡之人,收得尸骸者,俱令各自安葬已了。

宋江与卢俊义收拾军马将校人员,随张招讨回杭州,听候圣旨,班师回京。

众多将佐功劳,俱各造册,上了文簿,进呈御前。

先写表章申奏天子。

三军齐备,陆续起程。

宋江看了部下正偏将佐,止剩得三十六员回军。

那三十六人是: 呼保义宋江、玉麒麟卢俊义、智多星吴用、大刀关胜、豹子头林冲、双鞭呼延灼、小李广花荣、小旋风柴进、扑天雕李应、美髯公朱仝、花和尚鲁智深、行者武松、神行太保戴宗、黑旋风李逵、病关索杨雄、混江龙李俊、活阎罗阮小七、浪子燕青、神机军师朱武、镇三山黄信、病尉迟孙立、混世魔王樊瑞、轰天雷凌振、铁面孔目裴宣、神算子蒋敬、鬼脸儿杜兴、铁扇子宋清、独角龙邹润、一枝花蔡庆、锦豹子杨林、小遮拦穆春、出洞蛟童威、翻江蜃童猛、鼓上蚤时迁、小尉迟孙新、母大虫顾大嫂 当下宋江因为征剿方腊,自渡江已过,损折了许多将佐,止剩得正偏将三十六员回京。

催促起人马,俱要到杭州取齐,与张招讨约会,听命朝觐。

宋江与同诸将引兵马离了睦州,前望杭州进发。

诗曰: 宋江三十六,回来十八双。

内中有四个,谈笑又还乡。

正是收军锣响千山震,得胜旗开十里红。

马上将敲金镫响,三军齐唱凯歌回。

宋先锋军马,于路无话,已回到杭州。

因张招讨军马在城,宋先锋且屯兵在六和塔驻扎。

诸将都在六和寺安歇。

先锋使宋江、卢俊义,早晚入城听令。

且说鲁智深自与武松在寺中一处歇马听候,看见城外江山秀丽,景物非常,心中欢喜。

是夜月白风清,水天同碧。

二人正在僧房里睡,至半夜,忽听得江上潮声雷响。

鲁智深是关西汉子,不曾省得浙江潮信,只道是战鼓响,贼人生发,跳将起来,摸了禅杖,大喝着便抢出来。

众僧吃了一惊,都来问道:“师父何为如此,赶出何处去?

”鲁智深道:“洒家听得战鼓响,待要出去厮杀。

”众僧都笑将起来,道:“师父错听了,不是战鼓响,乃是钱塘江潮信响。

”鲁智深见说,吃了一惊,问道:“师父,怎地唤做潮信响?

”寺内众僧推开窗,指着那潮头叫鲁智深看,说道:“这潮信日夜两番来,并不违时刻。

今朝是八月十五日,合当三更子时潮来。

因不失信,为之潮信。

”鲁智深看了,从此心中忽然大悟,拍掌笑道:“俺师父智真长老,曾嘱付与洒家四句偈言,道是:‘逢夏而擒’,俺在万松林里厮杀,活捉了个夏侯成。

‘遇腊而执’,俺生擒方腊。

今日正应了:‘听潮而圆,见信而寂?

’俺想既逢潮信,合当圆寂。

众和尚,俺家问你,如何唤做圆寂。

”寺内众僧答道:“你是出家人,还不省得?

佛门中圆寂便是死。

”鲁智深笑道:“既然死乃唤做圆寂,洒家今已必当圆寂。

烦与俺烧桶汤来,洒家沐浴。

”寺内众僧,都只道他说耍,又见他这般性格,不敢不依他。

只得唤道人烧汤来与鲁智深洗浴,换了一身御赐的僧衣,便叫部下军校:“去报宋公明先锋哥哥,来看洒家。

”又问寺内众僧处,讨纸笔写下一篇颂子。

去法堂上,捉把禅椅,当中坐了。

焚起一炉好香,放了那张纸在禅床上,自叠起两只脚,左脚搭在右脚,自然天性腾空。

比及宋公明见报,急引众头领来看时,鲁智深已自坐在禅椅上不动了。

看其颂曰: “平生不修善果,只爱杀人放火。

忽地顿开金枷,这里扯断玉锁。

咦!

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 宋江与卢俊义看了偈语,嗟叹不已。

众多头领都来看视鲁智深,焚香拜礼。

城内张招讨并童枢密等众官,亦来拈香拜礼。

宋江教把鲁智深衣钵并朝廷赏赐,出来俵散众僧,做了三昼夜功果,合个朱红龛子盛了,直去请径山住持大惠禅师,来与鲁智深下火。

五山十刹禅师,都来诵经忏悔。

迎出龛子,去六和塔后烧化那鲁智深。

那径山大惠禅师手执火把,直来龛子前,指着鲁智深,道几句法语,是: “鲁智深,鲁智深,起身自绿林。

两只放火眼,一片杀人心。

忽地随潮归去,果然无处跟寻。

咄!

解使满空飞白玉,能令大地作黄金。

” 大惠禅师下了火已了,众僧诵经忏悔,焚化龛子,在六和塔山后,收取骨殖,葬入塔院。

所有鲁智深随身多余衣钵金银并各官布施,尽都纳入六和寺里,常住公用。

当下宋江看视武松,虽然不死,已成废人。

武松对宋江说道:“小弟今已残疾,不愿赴京朝觐,尽将身边金银赏赐,都纳此六和寺中陪堂公用,己作清闲道人,十分好了。

哥哥造册,休写小弟进京。

”宋江见说:“任从你心。

”武松自此只在六和寺中出家,后至八十善终,这是后话。

再说先锋宋江每日去城中听令,待张招讨中军人马前进,已将军兵入城屯扎。

半月之间,朝廷天使到来,奉圣旨:令先锋宋江等班师回京。

张招讨,童枢密,都督刘光世,从、耿二参谋,大将王禀、赵谭,中军人马,陆续先回京师去了。

宋江等随即收拾军马回京。

比及起程,不想林冲染患风病瘫了,杨雄发背疮而死,时迁又感搅肠沙而死。

宋江见了,感伤不已。

丹徒县又申将文书来,报说扬志已死,葬于本县山园。

林冲风瘫,又不能痊,就留在六和寺中,教武松看视,后半载而亡。

再说宋江与同诸将,离了杭州,望京师进发。

只见浪子燕青私自来劝主人卢俊义道:“小乙自幼随侍主人,蒙恩感德,一言难尽。

今既大事已毕,欲同主人纳还原受官诰,私去隐迹埋名,寻个僻净去处,以终天年。

未知主人意下若何?

”卢俊义道:“自从梁山泊归顺宋朝已来,北破辽兵,南征方腊,勤劳不易,边塞苦楚,弟兄殒折,幸存我一家二人性命。

正要衣锦还乡,图个封妻荫子,你如何却寻这等没结果?

”燕青笑道:“主人差矣。

小乙此去,正有结果。

只恐主人此去,定无结果。

”若燕青,可谓知进退存亡之机矣。

有诗为证: 略地攻城志已酬,陈辞欲伴赤松游。

时人苦把功名恋,只怕功名不到头。

卢俊义道:“燕青,我不曾存半点异心,朝廷如何负我?

”燕青道:“主人岂不闻韩信立下十大功劳,只落得未央宫前斩首。

彭越醢为肉酱,英布弓弦药酒。

主公,你可寻思,祸到临头难走。

”卢俊义道:“我闻韩信,三齐擅自称王,教陈豨造反。

彭越杀身亡家,大梁不朝高祖。

英布九江受任,要谋汉帝江山。

以此汉高帝诈游云梦,令吕后斩之。

我虽不曾受这般重爵,亦不曾有此等罪过。

”燕青道:“既然主公不听小乙之言,只怕悔之晚矣。

小乙本待去辞宋先锋,他是个义重的人,必不肯放。

只此辞别主公。

”卢俊义道:“你辞我,待要那里去?

”燕青道:“也只在主公前后。

”卢俊义笑道:“原来也只恁地。

看你到那里?

”燕青纳头拜了八拜,当夜收拾了一担金珠宝贝挑着,径不知投何处去了。

次日早晨,军人收得字纸一张,来报复宋先锋。

宋江看那一张字纸时,上面写道是: “辱弟燕青百拜恳告先锋主将麾下:自蒙收录,多感厚恩。

效死干功,补报难尽。

今自思命薄身微,不堪国家任用,情愿退居山野,为一闲人。

本待拜辞,恐主将义气深重,不肯轻放,连夜潜去。

今留口号四句拜辞,望乞主帅恕罪。

情愿自将官诰纳,不求富贵不求荣。

身边自有君王赦,淡饭黄齑过此生。

” 宋江看了燕青的书并四句口号,心中郁悒不乐。

当时尽收拾损折将佐的官诰牌面,送回京师,缴纳还官。

宋兵人马,迤逦前进。

比及行至苏州城外,只见混江龙李俊诈中风疾,倒在床上,手下军人来报宋先锋。

宋江见报,亲自领医人来看治李俊。

李俊道:“哥哥休误了回军的程限,朝廷见责,亦恐张招讨先回日久。

哥哥怜悯李俊时,可留下童威、童猛看视兄弟,待病体痊可,随后赶来朝觐。

哥哥军马,请自赴京。

”宋江见说,心虽不然,倒不疑虑,只得引军前进。

又被张招讨行文催趱,宋江只得留下李俊、童威、童猛三人,自同诸将上马赴京去了。

且说李俊三人竟来寻见费保四个,不负前约。

七人都在榆柳庄上商议定了,尽将家私打造船只,从太仓港乘驾出海,自投化外国去了。

后来为暹罗国之主。

童威、费保等都做了化外官职,自取其乐,另霸海滨。

这是李俊的后话。

再说宋江等诸将一行军马,在路无话。

复过常州、润州相战去处,宋江无不伤感。

军马渡江,十存二三,过扬州,进淮安,望京师不远了。

宋江传令,叫众将各各准备朝觐。

三军人马,九月二十后回到东京。

张招讨中军人马,先进城去。

宋江等军马,只就城外屯住,扎营于旧时陈桥驿,听候圣旨。

宋江叫裴宣写录见在朝京大小正偏将佐数目,共计二十七员。

正将一十二员:宋江、卢俊义、吴用、关胜、呼延灼、花荣、柴进、李应、朱仝、戴宗、李逵、阮小七。

偏将一十五员:朱武、黄信、孙立、樊瑞、凌振、裴宣、蒋敬、杜兴、宋清、邹润、蔡庆、杨林、穆春、孙新、顾大嫂。

是日,宋江将大小诸将见在者,殁于王事者,录其名数,写成谢恩表章。

仍令正偏将佐,俱各准备幞头公服,伺候朝见天子。

三日之后,上皇设朝,近臣奏闻。

天子教宣宋江等面君朝见。

正是: 鸡鸣紫陌曙光寒,莺啭皇州春色阑。

金阙晓钟开万户,玉阶仙仗拥千官。

花迎剑佩星初落,柳拂旌旗露未干。

宣召边庭征战士,九重深处见天颜。

当下早朝,道君天子升座,命侍御引进宋江等,各具公服,入内朝见。

此日东方渐明,宋江、卢俊义等二十七员将佐承旨,即忙上马入城。

东京百姓看了时,此是第三番朝见。

想这宋江等初受招安时,却奉圣旨,都穿御赐的红绿锦袄子,悬挂金银牌面,入城朝见。

破大辽之后回京师时,天子宣命,都是披袍挂甲,戎装入城朝见。

今番太平回朝,天子特命文扮,却是幞头公服,入城朝觐。

东京百姓看了只剩得这几个回来,众皆嗟叹不已。

宋江等二十七人,来到正阳门下,齐齐下马入朝。

侍御史引至丹墀玉阶之下,宋江、卢俊义为首,上前八拜,退后八拜,进中八拜,三八二十四拜,扬尘舞蹈,山呼万岁,君臣礼足。

徽宗天子看见宋江等只剩得这些人员,心中嗟念。

上皇命都宣上殿。

宋江、卢俊义引领众将,都上金阶,齐跪在珠帘之下。

上皇命赐众将平身。

左右近臣,早把珠帘卷起。

天子乃曰:“朕知卿等众将,收剿江南,多负劳苦。

卿之弟兄,损折大半,朕闻不胜伤悼。

”宋江垂泪不起,仍自再拜奏曰:“以臣卤钝薄才,肝脑涂地,亦不能报国家大恩。

昔日念臣共聚义兵一百八人,登五台发愿。

谁想今日十损其八!

谨录人数,未敢擅便具奏。

伏望天慈,俯赐圣鉴。

”上皇曰:“卿等部下殁于王事者,朕命各坟加封,不没其功。

”宋江再拜,进上表文一通。

表曰: “平南都总管正先锋使臣宋江等谨上表:伏念臣江等,愚拙庸才,孤陋俗吏,往犯天涯之罪,幸蒙莫大之恩,高天厚地岂能酬,粉骨碎身何足报。

股肱竭力,离水泊以除邪。

兄弟同心,登五台而发愿。

全忠秉义,护国保民。

幽州城鏖战辽兵,清溪洞力擒方腊。

虽则微功上达,奈缘良将下沉。

臣江日夕怀忧,旦暮悲怆。

伏望天恩,俯赐圣鉴,使已殁者皆蒙恩泽,见在生者得庇洪休。

臣江乞归田野,愿作农民。

实陛下仁育之赐,遂微臣退休之心。

诚惶诚恐,稽首顿首。

臣江等不胜战悚之至!

谨录存殁人数,随表上进以闻。

阵亡正偏将佐五十九员: 正将一十四员: 秦明、徐宁、董平、张清、刘唐、史进、索超、张顺、雷横、石秀、解珍、解宝、阮小二、阮小五 偏将四十五员: 宋万、焦挺、陶宗旺、韩滔、彭玘、曹正、宣赞、孔亮、郑天寿、施恩、邓飞、周通、龚旺、鲍旭、段景住、侯健、孟康、王英、项充、李衮、单廷圭、吕方、燕顺、马麟、郭盛、欧鹏、郁保四、陈达、杨春、李忠、薛永、李云、丁得孙、石勇、杜迁、邹渊、李立、汤隆、王定六、蔡福、张青、郝思文、扈三娘、魏定国、孙二娘 于路病故正偏将佐一十员: 正将五员:林冲、杨志、张横、穆弘、杨雄 偏将五员:孔明、朱贵、朱富、白胜、时迁 杭州六和寺坐化正将一员:鲁智深 折臂不愿恩赐,六和寺出家正将一员:武松 旧在京,回还蓟州出家正将一员:公孙胜 不愿恩赐,于路辞去正偏将四员: 正将二员:燕青、李俊 偏将二员:童威、童猛 旧留在京师,并取回医士,见在京偏将五员:安道全、皇甫端、金大坚、萧让、乐和 见在朝觐正偏将佐二十七员: 正将一十二员: 宋江、卢俊义、吴用、关胜、花荣、柴进、李应、呼延灼、朱仝、戴宗、李逵、阮小七 偏将一十五员: 朱武、黄信、孙立、樊瑞、凌振、裴宣、蒋敬、杜兴、宋清、邹润、蔡庆、杨林、穆春、孙新、顾大嫂 宣和五年九月 日,先锋使臣宋江,副先锋臣卢俊义等谨上表。

” 上皇览表,嗟叹不已,乃曰:“卿等一百八人,上应星曜。

今止有二十七人见存,又辞去了四个,真乃十去其八矣!

”随降圣旨,将这已殁于王事者,正将偏将,各授名爵。

正将封为忠武郎,偏将封为义节郎。

如有子孙者,就令赴京,照名承袭官爵。

如无子孙者,敕赐立庙,所在享祭。

惟有张顺显灵有功,敕封金华将军。

僧人鲁智深擒获方腊有功,善终坐化于大刹,加封义烈昭暨禅师。

武松对敌有功,伤残折臂,见于六和寺出家,封赠清忠祖师,赐钱十万贯,以终天年。

已故女将二人,扈三娘加封花阳郡夫人,孙二娘加封旌德郡君。

见在朝觐,除先锋使另封外,正将十员,各授武节将军,诸州统制。

偏将十五员,各授武奕郎,诸路都统领。

管军管民,省院听调。

女将一员顾大嫂,封授东源县君。

先锋使宋江,加授武德大夫、楚州安抚使、兼兵马都总管。

副先锋卢俊义,加授武功大夫、庐州安抚使、兼兵马副总管。

军师吴用,授武胜军承宣使。

关胜授大名府正兵马总管。

呼延灼授御营兵马指挥使。

花荣授应天府兵马都统制。

柴进授横海军沧州都统制。

李应授中山府郓州都统制。

朱仝授保定府都统制。

戴宗授兖州府都统制。

李逵授镇江润州都统制。

阮小七授盖天军都统制。

上皇敕命各各正偏将佐,封官授职,谢恩听命,给付赏赐。

偏将一十五员,各赐金银三百两,采段五表里。

正将一十员,各赐金银五百两,采段八表里。

先锋使宋江、卢俊义,各赐金银一千两,锦段十表里,御花袍一套,名马一匹。

宋江等谢恩毕。

又奏睦州乌龙大王,二次显灵,护国保民,救护军将,以全德胜。

上皇准奏,圣敕加封忠靖灵德普祐孚惠龙王。

御笔改睦州为严州,歙州为徽州,因是方腊造反之地,各带反文字体。

清溪县改为淳安县,帮源洞凿开为山岛。

敕委本州官库内支钱起建乌龙大王庙,御赐牌额,至今古迹尚存。

江南但是方腊残破去处,被害人民,普免差徭三年。

当日宋江等,各各谢恩已了。

天子命设太平筵宴,庆贺功臣。

文武百官,九卿四相,同登御宴。

但见: 屏开孔雀,褥绣芙蓉。

黄金殿上开筵,白玉阶前设宴。

朱红台上,摆列着百味珍羞。

龙凤桌围,设放着金银器皿。

玻璃碗内,供献上熊掌驼蹄。

琥珀杯中,满斟下瑶池玉液。

珊瑚碟四时异果,玛瑙盘凤髓龙肝。

教坊司搬演新文杂剧,承应院摆列舞女歌姬。

光禄寺进呈御酒,帝王开颜。

鸿胪寺报名赏宴,臣宰欢忭。

大官署宰马敲牛,供筵赐饭。

珍羞署推装果品,美味时新。

往来进酒,无非是紫衣陪臣。

上下传杯,尽都是锦衣内侍。

太平设宴,显皇上不负功臣。

得胜回朝,是武将赤心报国。

画鼓振敲欢宴美,教坊齐贺太平歌。

上皇设宴,庆贺太平,御筵已毕,众将谢恩。

宋江又奏:“臣部下自梁山泊受招安,军卒亡过大半。

尚有愿还家者,乞陛下圣恩优恤。

”天子准奏,降敕:如愿为军者,赐钱一百贯,绢十匹,于龙猛、虎威二营收操,月支俸粮养赡。

如不愿者,赐钱二百贯,绢十匹,各令回乡,为民当差。

宋江又奏:“臣生居郓城县,获罪以来,自不敢还乡。

乞圣上宽恩,给假回乡,拜扫省视亲族,却还楚州之任。

未敢擅便,乞请圣旨。

”上皇闻奏大喜,再赐钱十万贯,作还乡之资。

当日饮宴席终,谢恩已罢,辞驾出朝。

次日,中书省作太平筵宴,管待众将。

第三日,枢密院又设宴庆贺太平。

其张招讨,刘都督,童枢密,从、耿二参谋,王、赵二大将,朝廷自升重爵,不在此本话内。

太乙院题本,奏请圣旨,将方腊于东京市曹上凌迟处死,剐了三日示众。

有诗为证: 宋江重赏升官日,方腊当刑受剐时。

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再说宋江奏请了圣旨,给假回乡省亲。

当部下军将,愿为军者,报名送发龙猛、虎威二营收操,关给赏赐,马军守备。

愿为民者,关请银两,各各还乡,为民当差。

部下偏将,亦各请受恩赐,听除管军管民,护境为官,关领诰命,各人赴任,与国安民。

宋江分派已了,与众暂别,自引兄弟宋清,带领随行军健一二百人,挑担御物行李衣装赏赐,离了东京,望山东进发。

宋江、宋清在马上衣锦还乡,回归故里。

离了京师,于路无话。

自来到山东郓城县宋家村,乡中故旧,父老亲戚,都来迎接。

宋江回到庄上,不期宋太公已死,灵柩尚存。

宋江、宋清痛哭伤感,不胜哀戚。

家眷庄客,都来拜见宋江。

庄院田产家私什物,宋太公存日,整置得齐备,亦如旧时。

宋江在庄上修设好事,请僧命道,修建功果,荐拔亡过父母宗亲。

州县官僚,探望不绝。

择日选时,亲扶太公灵柩,高原安葬。

是日,本州官员,亲邻父老,宾朋眷属,尽来送葬已了,不在话下。

宋江思念玄女娘娘,愿心未酬,将钱五万贯,命工匠人等,重建九天玄女娘娘庙宇,两廊山门,妆饰圣像,彩画两庑,俱已完备。

不觉在乡日久,诚恐上皇见责,选日除了孝服,又做了几日道场。

次后设一大会,请当村乡尊父老,饮宴酌杯,以叙间别之情。

次日,亲戚亦皆置筵庆贺,以会故旧之心。

不在话下。

宋江将庄院交割与次弟,宋清虽受官爵,只在乡中务农,奉祀宗亲香火。

将多余钱帛,散惠下民。

把闲话都打叠起。

有诗为证: 衣锦还乡实可夸,承恩又复入京华。

戴宗指点迷途破,身退名全遍海涯。

再说宋江在乡中住了数月,辞别乡老故旧,再回东京来,与众弟兄相见。

众人亦各自搬取老小家眷回京住的,有往任所去的。

亦有夫主兄弟殁于王事的,朝廷已自颁降恩赐金帛,令归向里,优恤其家。

宋江自到东京,每日给散三军。

诸将已亡过者,家眷老小,发遣回乡,都已完足。

朝前听命,辞别省院诸官,收拾赴任。

只见神行太保戴宗,来相探宋江,坐间说出一席话来,有分教:宋公明生为郓城县英雄,死作蓼儿洼土地。

只教名标史记几千年,事载丹书百万载。

正是:凛凛清风生庙宇,堂堂遗像在凌烟。

毕竟戴宗对宋江说出甚话来,且听下回分解。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水浒传·第一百二十回·宋公明神聚蓼儿洼徽宗帝梦游梁山泊

〔施耐庵〕 〔明〕

《满庭芳》: 罡星起河北,豪杰四方扬。

五台山发愿,扫清辽国转名香。

奉诏南收方腊,催促渡长江。

一自润州破敌,席卷过钱塘。

抵清溪,登昱岭,涉高冈。

蜂巢剿灭,班师衣锦尽还乡。

堪恨当朝谗佞,不识男儿定乱,诳主降遗殃。

可怜一场梦,令人泪两行。

话说宋江衣锦还乡,拜扫回京。

自离郓城县,还至东京,与众弟兄相会,令其各人收拾行装,前往任所。

当有神行太保戴宗来探宋江,二人坐间闲话。

只见戴宗起身道:“小弟已蒙圣恩,除受衮州都统制。

今情愿纳下官诰,要去泰安州岳庙里,陪堂求闲,过了此生,实为万幸。

”宋江道:“贤弟何故行此念头?

”戴宗道:“兄弟夜梦崔府君勾唤,因此发了这片善心。

”宋江道:“贤弟生身既为神行太保,他日必当岳府灵聪。

”自此相别之后,戴宗纳还了官诰,去到泰安州岳庙里,陪堂出家。

在彼每日殷勤奉祀圣帝香火,虔诚无忽。

后数月,一夕无恙,请众道伴相辞作别,大笑而终。

后来在岳庙里累次显灵,州人庙祝,随塑戴宗神像于庙里,胎骨是他真身。

又有阮小七受了诰命,辞别宋江,已往盖天军做都统制职事。

未及数月,被大将王禀、赵谭怀挟帮源洞辱骂旧恨,累累于童枢密前诉说阮小七的过失:“曾穿着方腊的赭黄袍,龙衣玉带,虽是一时戏耍,终久怀心造意。

”待要杀他。

“亦且盖天军地僻人蛮,必致造反。

”童贯把此事达知蔡京,奏过天子,请降了圣旨,行移公文到彼处,追夺阮小七本身的官诰,复为庶民。

阮小七见了,心中也自欢喜。

带了老母回还梁山泊石碣村,依旧打鱼为生,奉养老母,以终天年。

后自寿至六十而亡。

且说小旋风柴进在京师,见戴宗纳还官诰求闲去了,又见说朝廷追夺了阮小七官诰,不合戴了方腊的平天冠,龙衣玉带,意在学他造反,罚为庶民。

寻思:“我亦曾在方腊处做驸马,倘或日后奸臣们知得,于天子前谗佞,见责起来,追了诰命,岂不受辱?

不如闻早自省,免受玷辱。

”推称风疾病患,不时举发,难以任用,不堪为官,情愿纳还官诰,求闲为农,辞别众官,再回沧州横海郡为民,自在过活。

忽然一日,无疾而终。

李应授中山府都统制,赴任半年,闻知柴进求闲去了,自思也推称风瘫,不能为官。

申达省院,缴纳官诰,复还故乡独龙冈村中过活。

后与杜兴一处作富豪,俱得善终。

关胜在北京大名府总管兵马,甚得军心,众皆钦伏。

一日操练军马回来,因大醉失脚,落马得病身亡。

呼延灼受御营指挥使,每日随驾操备。

后领大军破大金兀术四太子,出军杀至淮西阵亡。

只有朱仝在保定府管军有功,后随刘光世破了大金,直做太平军节度使。

花荣带同妻小妹子,前赴应天府到任。

吴用自来单身,只带了随行安童,去武胜军到任。

李逵亦是独自带了两个仆从,自来润州到任。

话说为何只说这三个到任,别的都说了绝后结果?

为这七员正将,都不厮见着,先说了结果。

后这五员正将,宋江、卢俊义、吴用、花荣、李逵还有厮会处,以此未说绝了结果。

下来便见。

有诗为证: 百八英雄聚义间,东征西讨日无闲。

甫能待得功成后,死别生离意莫还。

再说宋江、卢俊义在京师,都分派了诸将赏赐,各各令其赴任去讫。

殁于王事者,正将家眷人口,关给与恩赏钱帛金银,仍各送回故乡,听从其便。

再有见在朝京偏将一十五员,除兄弟宋清还乡为农外,杜兴已自跟随李应还乡去了。

黄信仍任青州。

孙立带同兄弟孙新、顾大嫂并妻小,自依旧登州任用。

邹润不愿为官,回登云山去了。

蔡庆跟随关胜,仍回北京为民。

裴宣自与杨林商议了,自回饮马川,受职求闲去了。

蒋敬思念故乡,愿回潭州为民。

朱武自来投授樊瑞道法,两个做了全真先生,云游江湖,去投公孙胜出家,以终天年。

穆春自回揭阳镇乡中,后为良民。

凌振炮手非凡,仍授火药局御营任用。

旧在京师偏将五员,安道全钦取回京,就于太医院做了金紫医官。

皇甫端原受御马监大使。

金大坚已在内府御宝监为官。

萧让在蔡太师府中受职,作门馆先生。

乐和在驸马王都尉府中,尽老清闲,终身快乐。

不在话下。

且说宋江自与卢俊义分别之后,各自前去赴任。

卢俊义亦无家眷,带了数个随行伴当,自望庐州去了。

宋江谢恩辞朝,别了省院诸官,带同几个家人仆从,前往楚州赴任。

自此相别,都各分散去了。

亦不在话下。

且说宋朝原来自太宗传太祖帝位之时,说了誓愿,以致朝代奸佞不清。

至今徽宗天子,至圣至明,不期致被奸臣当道,谗佞专权,屈害忠良,深可悯念。

当此之时,却是蔡京、童贯、高俅、杨戬四个贼臣,变乱天下,坏国坏家坏民。

当有殿帅府太尉高俅、杨戬,因见天子重礼厚赐宋江等这伙将校,心内好生不然。

两个自来商议道:“这宋江、卢俊义皆是我等仇人,今日倒吃他做了有功大臣,受朝廷这等钦恩赏赐,却教他上马管军,下马管民。

我等省院官僚,如何不惹人耻笑!

自古道:恨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杨戬道:“我有一计,先对付了卢俊义,便是绝了宋江一只臂膊。

这人十分英勇。

若先对付了宋江,他若得知,必变了事,倒惹出一场不好。

”高俅道:“愿闻你的妙计如何。

”杨戬道:“排出几个庐州军汉,来省院首告卢安抚招军买马,积草屯粮,意在造反。

便与他申呈去太师府启奏,和这蔡太师都瞒了。

等太师奏过天子,请旨定夺,却令人赚他来京师。

待上皇赐御食与他,于内下了些水银,却坠了那人腰肾,做用不得,便成不得大事。

再差天使,却赐御酒与宋江吃,酒里也与他下了慢药,只消半月之间,一定没救。

”高俅道:“此计大妙。

”有诗为证: 自古权奸害善良,不容忠义立家邦。

皇天若肯明昭报,男作俳优女作倡。

两个贼臣计议定了,着心腹人出来寻觅两个庐州土人,写与他状子,叫他去枢密院,首告卢安抚在庐州即日招军买马,积草屯粮,意欲造反。

使人常往楚州,结连安抚宋江,通情起义。

枢密院却是童贯,亦与宋江等有仇。

当即收了原告状子,径呈来太师府启奏。

蔡京见了申文,便会官计议。

此时高俅、杨戬各在彼,四个奸臣定了计策,引领原告人入内启奏天子。

上皇曰:“朕想宋江、卢俊义,破大辽,收方腊,掌握十万兵权,尚且不生歹心。

今已去邪归正,焉肯背反?

寡人不曾亏负他,如何敢叛逆朝廷?

其中有诈,未审虚的,难以准信。

”当有高俅、杨戬在傍奏道:“圣上道理虽是忠爱,人心难忖,想必是卢俊义嫌官卑职小,不满其心,复怀反意,不幸被人知觉。

”上皇曰:“可唤来寡人亲问,自取实招。

”蔡京、童贯又奏道:“卢俊义是一猛兽,未保其心。

倘若惊动了他,必致走透,深为未便,今后难以收捕。

只可赚来京师,陛下亲赐御膳御酒,将圣言抚谕之,窥其虚实动静。

若无,不必究问。

亦显陛下不负功臣之念。

”上皇准奏,随即降下圣旨,差一使命径往庐州宣取卢俊义还朝,有委用的事。

天使奉命来到庐州,大小官员出郭迎接,直至州衙,开读已罢。

话休絮繁。

卢俊义听了圣旨宣取回朝,便同使命离了庐州,一齐上了铺马来京。

于路无话,早至东京皇城司前歇了。

次日早,到东华门外伺候早朝。

时有太师蔡京,枢密院童贯,太尉高俅、杨戬,引卢俊义于偏殿朝见上皇。

拜舞已罢,天子道:“寡人欲见卿一面。

”又问:“庐州可容身否?

”卢俊义再拜奏道:“托赖圣上洪福齐天,彼处军民亦皆安泰。

”上皇又问了些闲话。

俄延至午,尚膳厨官奏道:“进呈御膳在此,未敢擅便,乞取圣旨。

”此时高俅、杨戬,已把水银暗地着放在里面,供呈在御案上。

天子当面将膳赐与卢俊义,卢俊义拜受而食。

上皇抚谕道:“卿去庐州,务要尽心安养军士,勿生非意。

”卢俊义顿首谢恩,出朝回还庐州,全然不知四个贼臣设计相害。

高俅、杨戬相谓曰:“此后大事定矣。

”有诗为证: 奸贼阴谋害善良,共为谗语惑徽皇。

潜将鸩毒安中膳,俊义何辜一命亡。

再说卢俊义星夜便回庐州来,觉道腰肾疼痛,动举不得,不能乘马,坐船回来。

行至泗州淮河,天数将尽,自然生出事来。

其夜因醉,要立在船头上消遣。

不想水银坠下腰胯并骨髓里去,册立不牢,亦且酒后失脚,落于淮河深处而死。

可怜河北玉麒麟,屈作水中冤抑鬼!

从人打捞起尸首,具棺椁殡于泗州高原深处。

本州官员动文书申复省院,不在话下。

且说蔡京、童贯、高俅、杨戬四个贼臣,计较定了,将赍泗州申达文书,早朝奏闻天子说:“泗州申复:卢安抚行至淮河,坠水而死。

臣等省院,不敢不奏。

今卢俊义已死,只恐宋江心内设疑,别生他事。

乞陛下圣鉴,可差天使,赍御酒往楚州赏赐,以安其心。

”上皇沉吟良久,欲道不准,未知其心意。

欲准理,诚恐害人。

上皇无奈,终被奸臣谗佞所惑,片口张舌,花言巧语,缓里取事,无不纳受。

遂将御酒二樽,差天使一人,赍往楚州,限目下便行。

眼见得这使臣亦是高俅、杨戬二贼手下心腹之辈。

天数只注宋公明合当命尽,不期被这奸臣们将御酒内放了慢药在里面,却教天使赍擎了,径往楚州来。

且说宋公明自从到楚州为安抚,兼管总领兵马。

到任之后,惜军爱民,百姓敬之如父母,军校仰之若神明,讼庭肃然,六事俱备,人心既服,军民钦敬。

宋江赴任之后,时常出郭游玩。

原来楚州南门外有个去处,地名唤做蓼儿洼。

其山四面都是水港,中有高山一座。

其山秀丽,松柏森然,甚有风水,和梁山泊无异。

虽然是个小去处,其内山峰环绕,龙虎踞盘,曲折峰峦,坡阶台砌,四围港汊,前后湖荡,俨然似水浒寨一般。

宋江看了,心中甚喜,自己想道:“我若死于此处,堪为阴宅。

”但若身闲,常去游玩,乐情消遣。

话休絮烦。

自此宋江到任以来,将及半载,时是宣和六年首夏初旬,忽听得朝廷降赐御酒到来,与众出郭迎接。

入到公廨,开读圣旨已罢。

天使捧过御酒,教宋安抚饮毕。

宋江亦将御酒回劝天使,天使推称自来不会饮酒。

御酒宴罢,天使回京。

宋江备礼馈送天使,天使不受而去。

宋江自饮御酒之后,觉道肚腹疼痛,心中疑虑,想被下药在酒里。

却自急令从人打听那来使时,于路馆驿却又饮酒。

宋江已知中了奸计,必是贼臣们下了药酒。

乃叹曰:“我自幼学儒,长而通吏。

不幸失身于罪人,并不曾行半点异心之事。

今日天子信听谗佞,赐我药酒,得罪何辜!

我死不争,只有李逵见在润州都统制,他若闻知朝廷行此奸弊,必然再去哨聚山林,把我等一世清名忠义之事坏了。

只除是如此行方可。

”有诗为证: 奸邪误国太无情,火烈擎天白玉茎。

他日三边如有警,更凭何将统雄兵。

连夜使人往润州唤取李逵星夜到楚州,别有商议。

且说黑旋风李逵自到润州为都统制,只是心中闷倦,与众终日饮酒,只爱贪杯。

听得楚州宋安抚差人到来有请,李逵道:“哥哥取我,必有话说。

”便同干人下了船,直到楚州,径入州治拜见。

宋江道:“兄弟,自从分散之后,日夜只是想念众人。

吴用军师,武胜军又远。

花知寨在应天府,又不知消耗。

只有兄弟在润州镇江较近,特请你来商量一件大事。

”李逵道:“哥哥,甚么大事?

”宋江道:“你且饮酒。

”宋江请进后厅,见成杯盘,随即管待李逵,吃了半晌酒食。

将至半酣,宋江便道:“贤弟不知,我听得朝廷差人赍药酒来赐与我吃。

如死,却是怎的好?

”李逵大叫一声:“哥哥,反了罢!

”宋江道:“兄弟,军马尽都没了,兄弟们又各分散,如何反得成?

”李逵道:“我镇江有三千军马,哥哥这里楚州军马,尽点起来,并这百姓都尽数起去,并气力招军买马,杀将去。

只是再上梁山泊倒快活,强似在这奸臣们手下受气!

”宋江道:“兄弟且慢着,再有计较。

”不想昨日那接风酒内,已下了慢药。

当夜,李逵饮酒了。

次日,具舟相送。

李逵道:“哥哥,几时起义兵?

我那里也起军来接应。

”宋江道:“兄弟,你休怪我!

前日朝廷差天使赐药酒与我服了,死在旦夕。

我为人一世,只主张忠义二字,不肯半点欺心。

今日朝廷赐死无辜,宁可朝廷负我,我忠心不负朝廷。

我死之后,恐怕你造反,坏了我梁山泊替天行道忠义之名,因此请将你来,相见一面。

昨日酒中已与了你慢药服了,回至润州必死。

你死之后,可来此处楚州南门外,有个蓼儿洼,风景尽与梁山泊无异,和你阴魂相聚。

我死之后,尸首定葬于此处,我已看定了也!

”言讫,堕泪如雨。

李逵见说,亦垂泪道:“罢,罢,罢!

生时伏侍哥哥,死了也只是哥哥部下一个小鬼。

”言讫,泪下。

便觉道身体有些沉重。

当时洒泪,拜别了宋江下船。

回到润州,果然药发身死。

有诗为证: 宋江饮毒已知情,恐坏忠良水浒名。

便约李逵同一死,蓼儿洼内起佳城。

李逵临死之时,付嘱从人:“我死了,可千万将我灵柩,去楚州南门外蓼儿洼,和哥哥一处埋葬。

”嘱罢而死。

从人置备棺椁盛贮,不负其言,扶柩而往。

原来楚州南门外蓼儿洼,果然风景异常,四面俱是水,中有此山。

宋江自到任以来,便看在眼里,常时游玩乐情。

虽然窄狭,山峰秀丽,与梁山泊无异。

常言:“我死当葬于此处。

”不期果应其言。

宋江自与李逵别后,心中伤感,思念吴用、花荣,不得会面。

是夜药发,临危嘱付从人亲随之辈:“可依我言,将我灵柩,殡葬此间南门外蓼儿洼高原深处,必报你众人之德。

乞依我嘱。

”言讫而逝。

有诗为证: 受命为臣赐锦袍,南征北伐有功劳。

可怜忠义难容世,鸩酒奸谗竟莫逃。

宋江从人置备棺椁,依礼殡葬楚州。

官吏听从其言,不负遗嘱,当与亲随人从,本州吏胥老幼,扶宋公明灵柩,葬于蓼儿洼。

数日之后,李逵灵柩亦从润州到来,从人不违其言,扶柩葬于宋江墓侧,不在话下。

有诗为证: 始为放火图财贼,终作投降受命人。

千古英雄两坯土,暮云衰草倍伤神。

且说宋清在家患病,闻知家人回来报说,哥哥宋江,已故在楚州。

病在郓城,不能前来津送。

后又闻说葬于本州南门外蓼儿洼。

只令得家人到来祭祀,看视坟茔,修筑完备,回复宋清。

不在话下。

却说武胜军承宣使军师吴用,自到任之后,常常心中不乐,每每思念宋公明相爱之心。

忽一日,心情恍惚,寝寐不安。

至夜,梦见宋江、李逵二人,扯住衣服说道:“军师,我等以忠义为主,替天行道,于心不曾负了天子。

今朝廷赐饮药酒,我死无辜。

身亡之后,见已葬于楚州南门外蓼儿洼深处。

军师若想旧日之交情,可到坟茔,亲来看视一遭。

”吴用要问备细,撒然觉来,乃是南柯一梦。

吴用泪如雨下,坐而待旦。

得了此梦,寝食不安。

次日,便收拾行李,径往楚州来。

不带从人,独自奔来。

于路无话。

前至楚州。

到时,果然宋江已死。

只闻彼处人民,无不嗟叹。

吴用安排祭仪,直至南门外蓼儿洼,寻到坟茔,哭祭宋公明、李逵,就于墓前,以手掴其坟冢,哭道:“仁兄英灵不昧,乞为昭鉴!

吴用是一村中学究,始随晁盖,后遇仁兄,救护一命,坐享荣华,到今数十余载,皆赖兄长之德。

今日既为国家而死,托梦显灵与我。

兄弟无以报答,愿得将此良梦,与仁兄同会于九泉之下。

”言罢,痛哭。

正欲自缢,只见花荣从船上飞奔到于墓前。

见了吴用,各吃一惊。

吴学究便问道:“贤弟在应天府为官,缘何得知宋兄长已丧?

”花荣道:“兄弟自从分散到任之后,无日身心得安,常想念众兄之情。

因夜得一异梦,梦见宋公明哥哥和李逵,前来扯住小弟,诉说:‘朝廷赐饮药酒鸩死,见葬于楚州南门外蓼儿洼高原之上。

兄弟如不弃旧,可到坟前看望一遭。

’因此小弟掷了家间,不避驱驰,星夜到此。

”吴用道:“我得异梦,亦是如此,与贤弟无异,因此而来看探坟所。

今得贤弟知而到来在此,最好。

吴某心中想念宋公明恩义难报,交情难舍,正欲就此处自缢一死,魂魄与仁兄同聚一处,以表忠义之心。

”花荣道:“军师既有此心,小弟便当随之,亦与仁兄同尽忠义。

”似此真乃死生契合者也。

有诗为证: 红蓼洼中客梦长,花荣吴用苦悲伤。

一腔义烈原相契,封树高悬两命亡。

吴用道:“我指望贤弟看见我死之后,葬我于此。

你如何也行此义?

”花荣道:“小弟寻思宋兄长仁义难舍,恩念难忘。

我等在梁山泊时,已是大罪之人,幸然不死。

累累相战,亦为好汉。

感得天子赦罪招安,北讨南征,建立功勋。

今已姓扬名显,天下皆闻。

朝廷既已生疑,必然来寻风流罪过。

倘若被他奸谋所施,误受刑戮,那时悔之无及。

如今随仁兄同死与黄泉,也留得个清名于世,尸必归坟矣。

”吴用道:“贤弟,你听我说。

我已单身,又无家眷,死却何妨。

你今见有幼子娇妻,使其何依?

”花荣道:“此事不妨,自有囊箧,足以餬口。

妻室之家,亦自有人料理。

”两个大哭一场,双双悬于树上,自缢而死。

船上从人,久等不见本官出来,都到坟前看时,只见吴用、花荣自缢身死。

慌忙报与本州官僚,置备棺椁,葬于蓼儿洼宋江墓侧。

宛然东西四丘。

楚州百姓感念宋江仁德,忠义两全,建立祠堂,四时享祭。

里人祈祷,无不感应。

且不说宋江在蓼儿洼,累累显灵,所求立应。

却说道君皇帝在东京内院,自从赐御酒与宋江之后,圣意累累设疑。

又不知宋江消息,常只挂念于怀。

每日被高俅、杨戬议论奢华受用所惑,只要闭塞贤路,谋害忠良。

忽然一日,上皇在内宫闲玩,猛然思想起李师师,就从地道中,和两个小黄门,径来到他后园中,拽动铃索。

李师师慌忙迎接圣驾,到于卧房内坐定。

上皇便叫前后关闭了门户。

李师师盛妆向前,起居已罢。

天子道:“寡人近感微疾,见今神医安道全看治。

有数十日不曾来与爱卿相会,思慕之甚。

今一见卿,朕怀不胜悦乐。

”有诗为证: 不见芳卿十日余,朕心眷恋又踟蹰。

今宵得遂风流兴,美满恩情锦不如。

李师师奏道:“深蒙陛下眷爱之心,贱人愧感莫尽。

”房内铺设酒肴,与上皇饮酌取乐。

才饮过数杯,只见上皇神思困倦,点的灯烛荧煌,忽然就房里起一阵冷风。

上皇见个穿黄衫的立在面前。

上皇惊起,问道:“你是甚人,直来到这里?

”那穿黄衫的人奏道:“臣乃是梁山泊宋江部下神行太保戴宗。

”上皇道:“你缘何到此?

”戴宗奏曰:“臣兄宋江,只在左右,启请陛下车驾同行。

”上皇曰:“轻屈寡人车驾何往?

”戴宗道:“自有清秀好去处,请陛下游玩。

”上皇听罢此语,便起身随戴宗出得后院来,见马车足备。

戴宗请上皇乘马而行,但见如云似雾,耳闻风雨之声,到一个去处。

则见: 漫漫烟水,隐隐云山。

不观日月光明,只见水天一色。

红瑟瑟满目蓼花,绿依依一洲芦叶。

双双鸂鶒,游戏在沙渚矶头。

对对鸳鸯,睡宿在败荷汀畔。

林峦霜叶,纷纷万片火龙鳞。

堤岸露花,簇簇千双金兽眼。

淡月疏星长夜景,凉风冷露九秋天。

当下上皇在马上,观之不足,问戴宗道:“此是何处,屈寡人到此?

”戴宗指着山上关路道:“请陛下行去,到彼便知。

”上皇纵马登山,行过三重关道。

至第三座关前,见有百余人俯伏在地,尽是披袍挂铠,戎装革带,金盔金甲之将。

上皇大惊,连问道:卿等皆是何人?

”只见为头一个,凤翅金盔,锦袍金甲,向前奏道:“臣乃梁山泊宋江是也。

”上皇曰:“寡人已教卿在楚州为安抚使,却缘何在此?

”宋江奏道:“臣等谨请陛下到忠义堂上,容臣细诉衷曲枉死之冤。

”上皇到忠义堂前下马,上堂坐定。

看堂下时,烟雾中拜伏着许多人。

上皇犹豫不定。

只见为首的宋江,上阶跪膝,向前垂泪启奏。

上皇道:“卿何故泪下?

”宋江奏道:“臣等虽曾抗拒天兵,素秉忠义,并无分毫异心。

自从奉陛下敕命招安之后,北退辽兵,东擒方腊,弟兄手足,十损其八。

臣蒙陛下命守楚州,到任已来,与军民水米无交,天地共知臣心。

陛下赐以药酒,与臣服吃。

臣死无憾,但恐李逵怀恨,辄起异心。

臣特令人去润州,唤李逵到来,亲与药酒鸩死。

吴用、花荣亦为忠义而来,在臣冢上,俱皆自缢而亡。

臣等四人,同葬于楚州南门外蓼儿洼。

里人怜悯,建立祠堂于墓前。

今臣等与众已亡者,阴魂不散,俱聚于此,伸告陛下,诉平生衷曲,始终无异。

乞陛下圣鉴。

”上皇听了,大惊曰:“寡人亲差天使,亲赐黄封御酒,不知是何人换了药酒赐卿?

”宋江奏道:“陛下可问来使,便知奸弊所出也。

”上皇看见三关寨栅雄壮,惨然问曰:“此是何所,卿等聚会于此?

”宋江奏曰:“此是臣等旧日聚义梁山泊也。

”上皇又曰:“卿等已死,当往受生于阳世,何故相聚于此?

”宋江奏道:“天帝哀怜臣等忠义,蒙玉帝符牒敕命,封为梁山泊都土地。

因到乡中为神,众将已会于此。

有屈难伸,特令戴宗屈万乘之主,亲临水泊,恳告平日之衷曲。

”上皇曰:“卿等何不诣九重深苑,显告寡人?

”宋江奏道:“臣乃幽阴魂魄,怎得到凤阙龙楼。

今者陛下出离宫禁,屈邀至此。

”上皇曰:“寡人久坐,可以观玩否?

”宋江等再拜谢恩。

上皇下堂,回首观看堂上牌额,大书“忠义堂”三字。

上皇点头下阶。

忽见宋江背后转过李逵,手搦双斧,厉声高叫道:“皇帝,皇帝!

你怎地听信四个贼臣挑拨,屈坏了我们性命?

今日既见,正好报仇!

”黑旋风说罢,论起双斧,径奔上皇。

天子吃这一惊,撒然觉来,乃是南柯一梦。

浑身冷汗,闪开双眼,见灯烛荧煌,李师师犹然未寝。

有诗为证: 偶入青楼访爱卿,梦经水浒见豪英。

无穷冤抑当阶诉,身后何人报不平。

上皇问曰:“寡人恰才何处去来?

”李师师奏道:“陛下适间伏枕而卧。

”上皇却把梦中神异之事,对李师师一一说知。

李师师又奏曰:“凡人正直者,必然为神也。

莫非宋江端的已死,是他故显神灵托梦与陛下?

”上皇曰:“寡人来日,必当举问此事。

若是如果真实,必须与他建立庙宇,敕封烈侯。

”李师师奏曰:“若圣上如此加封,显陛下不负功臣之德。

”上皇当夜嗟叹不已。

次日早朝,传圣旨会群臣于偏殿。

当有蔡京、童贯、高俅、杨戬朝罢,虑恐圣上问宋江之事,已出宫去了。

只有宿太尉等近上大臣,在彼侍侧。

上皇便问宿元景曰:“卿知楚州安抚宋江消息否?

”宿太尉奏道:“臣虽一向不知宋安抚消息,臣昨夜得一异梦,甚是奇怪。

”上皇曰:“卿得异梦,可奏与寡人知道。

”宿太尉奏曰:“臣梦见宋江亲到私宅,戎装惯带,顶盔挂甲,见臣诉说陛下以药酒见赐而亡。

楚人怜其忠义,葬于本州南门外蓼儿洼内,建立祠堂,四时享祭。

”上皇听罢,摇着头道:“此诚异事!

与朕梦一般。

”又分付宿元景道:“卿可使心腹之人,往楚州体察此事有无,急来回报。

”宿太尉是日领了圣旨,自出宫禁,归到私宅,便差心腹之人,前去楚州打听宋江消息,不在话下。

次日,上皇驾坐文德殿,见高俅、杨戬在侧。

圣旨问道:“汝等省院近日知楚州宋江消息否?

”二人不敢启奏,各言不知。

上皇展转心疑,龙体不乐。

且说宿太尉干人,已到楚州打探回来,备说宋江蒙御赐饮药酒而死。

已丧之后,楚人感其忠义,今葬于楚州蓼儿洼高原之上。

更有吴用、花荣、李逵三人,一处埋葬。

百姓哀怜,盖造祠堂于墓前。

春秋祭赛,虔诚奉事,士庶祈祷,极有灵验。

宿太尉听了,慌忙引领干人入内,备将此事面奏天子。

上皇见说,不胜伤感。

次日早朝,天子大怒,当百官前,责骂高俅、杨戬:“败国奸臣,坏寡人天下!

”二人俯伏在地,叩头谢罪。

蔡京、童贯亦向前奏道:“人之生死,皆由注定。

省院未有来文,不敢妄奏,其实不知。

昨夜楚州才有申文到院,目今臣等正欲启奏圣上,正待取问此事。

”上皇终被四贼曲为掩饰,不加其罪。

当即喝退高俅、杨戬,便教追要原赍御酒使臣。

不期天使自离楚州回还,已死于路。

宿太尉次日见上皇于偏殿驾坐,再以宋江忠义为神,显灵士庶之事,奏闻天子。

上皇准宣宋江亲弟宋清,承袭宋江名爵。

不期宋清已感风疾在身,不能为官。

上表辞谢,只愿郓城为农。

上皇怜其孝道,赐钱十万贯,田三千亩,以赡其家。

待有子嗣,朝廷录用。

后来宋清生一子宋安平,应过科举,官至秘书学士。

这是后话。

再说上皇具宿太尉所奏,亲书圣旨,敕封宋江为忠烈义济灵应侯,仍敕赐钱,于梁山泊起盖庙宇,大建祠堂,妆塑宋江等殁于王事诸多将佐神像。

敕赐殿宇牌额,御笔亲书“靖忠之庙”。

济州奉敕,于梁山泊起造庙宇。

但见: 金钉朱户,玉柱银门,画栋雕梁,朱檐碧瓦。

绿栏干低应轩窗,绣帘幕高悬宝槛。

五间大殿,中悬敕额金书。

两庑长廊,采画出朝入相。

绿槐影里,灵星门高接青云。

翠柳阴中,靖忠庙直侵霄汉。

黄金殿上,塑宋公明等三十六员天罡正将。

两廊之内,列朱武为头七十二座地煞将军。

门前侍从狰狞,部下神兵勇猛。

纸炉巧匠砌楼台,四季焚烧楮帛。

桅竿高竖挂长幡,二社乡人祭赛。

庶民恭敬正神祇,祀典朝参忠烈帝。

万年香火享无穷,千载功勋标史记。

又有绝句一首,诗曰: 天罡尽已归天界,地煞还应入地中。

千古为神皆庙食,万年青史播英雄。

后来宋公明累累显灵,百姓四时享祭不绝。

梁山泊内,祈风得风,祷雨得雨。

又在楚州蓼儿洼,亦显灵验。

彼处人民,重建大殿,添设两廊,奏请赐额。

妆塑神像三十六员于正殿,两廊仍塑七十二将,侍从人众。

楚人行此诚心,远近祈祷,无有不应。

护国保民,受万万年香火。

年年享祭,岁岁朝参。

万民顶礼保安宁,士庶恭祈而赐福。

至今古迹尚存。

太史有唐律二首哀挽,诗曰: 莫把行藏怨老天,韩彭当日亦堪怜。

一心征腊摧锋日,百战擒辽破敌年。

煞曜罡星今已矣,谗臣贼相尚依然。

早知鸩毒埋黄壤,学取鸱夷泛钓船。

生当庙食死封侯,男子平生志已酬。

铁马夜嘶山月暗,玄猿秋啸暮云稠。

不须出处求真迹,却喜忠良作话头。

千古蓼洼埋玉地,落花啼鸟总关愁。

传习录·卷上·徐爱录·徐爱引言

〔王守仁〕 〔明〕

先生于大学格物诸说,悉以旧本为正,盖先儒所谓误本者也。

爱始闻而骇,既而疑,已而殚精竭思。

参互错综,以质于先生,然后知先生之说,若水之寒,若火之热,断断乎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者也。

先生明睿天授,然和乐坦易,不事边幅。

人见其少时豪迈不羁,又尝泛滥于词章,出入二氏之学。

骤闻是说,皆目以为立异好奇,漫不省究。

不知先生居夷三载,处困养静精一之功,固已超入圣域,粹然大中至正之归矣。

爱朝夕炙门下,但见先生之道,即之若易,而仰之愈高。

见之若粗,而探之愈精。

就之若近,而造之愈益无穷。

十余年来,竟未能窥其藩篱。

世之君子,或与先生仅交一面,或犹未闻其謦欬,或先怀忽易愤激之心,而遽欲于立谈之间、传闻之说,臆断悬度。

如之何其可得也?

从游之士,闻先生之教,往往得一而遗二。

见其牝牡骊黄,而弃其所谓千里者。

故爱备录平日之所闻,私以示夫同志,相与考正之。

庶无负先生之教云。

门人徐爱书。

传习录·卷上·徐爱录·门人徐爱录·一

〔王守仁〕 〔明〕

爱问:“‘在亲民’,朱子谓当作新民。

后章‘作新民’之文似亦有据。

先生以为宜从旧本‘作亲民’,亦有所据否”?

先生曰:“‘作新民’之‘新’,是自新之民,与‘在新民’之‘新’不同。

此岂足为据?

‘作’字却与‘亲’字相对。

然非‘亲’字义。

下面治国平天下处,皆于‘新’字无发明。

如云‘君子贤其贤而亲其亲。

小人乐其乐而利其利’。

‘如保赤子’。

‘民之所好好之。

民之所恶恶之。

此之谓民之父母之类’。

皆是‘亲’字意。

‘亲民’犹孟子‘亲亲仁民’之谓。

亲之即仁之也。

百姓不亲,舜使契为司徒,敬敷五教,所以亲之也。

尧典‘克明峻德’便是‘明明德’。

‘以亲九族’,至‘平章协和’,便是‘亲民’,便是‘明明德于天下’。

又如孔子言‘修己以安百姓’。

‘修己’便是‘明明德’。

‘安百姓’便是‘亲民’。

说亲民便是兼教养意。

说新民便觉偏了”。

传习录·卷上·徐爱录·门人徐爱录·二

〔王守仁〕 〔明〕

爱问:“‘知止而后有定’,朱子以为‘事事物物皆有定理’,似与先生之说相戾”。

先生曰:“于事事物物上求至善,却是义外也。

至善是心之本体。

只是明明德到至精至一处便是。

然亦未尝离却事物。

本注所谓‘尽夫天理之极,而无一毫人欲之私’者,得之”。

传习录·卷上·徐爱录·门人徐爱录·三

〔王守仁〕 〔明〕

爱问:“至善只求诸心。

恐于天下事理,有不能尽”。

先生曰:“心即理也。

天下又有心外之事,心外之理乎”?

爱曰:“如事父之孝,事君之忠,交友之信,治民之仁,其间有许多理在。

恐亦不可不察”。

先生叹曰:“此说之蔽久矣。

岂一语所能悟?

今姑就所问者言之。

且如事父,不成去父上求个孝的理。

事君,不成去君上求个忠的理交友治民,不成去友上民上求个信与仁的理。

都只在此心。

心即理也。

此心无私欲之蔽,即是天理。

不须外面添一分。

以此纯乎天理之心,发之事父便是孝。

发之事君便是忠。

发之交友治民便是信与仁。

只在此心去人欲存天理上用功便是”。

爱曰:“闻先生如此说,爱已觉有省悟处。

但旧说缠于胸中,尚有未脱然者。

如事父一事,其间温凊定省之类,有许多节目。

不知亦须讲求否”?

先生曰:“如何不讲求?

只是有个头脑。

只是就此心去人欲存天理上讲求。

就如求冬温,也只是要尽此心之孝,恐怕有一毫人欲间杂。

讲求夏清,也只是要尽此心之孝,恐怕有一毫人欲间杂。

只是讲求得此心。

此心若无人欲,纯是天理,是个诚于孝亲的心,冬时自然思量父母的寒,便自要求个温的道理。

夏时自然思量父母的热,便自要求个清的道理。

这都是那诚孝的心发出来的条件。

却是须有这诚孝的心,然后有这条件发出来。

譬之树木,这诚孝的心便是根。

许多条件便枝叶。

须先有根,然后有枝叶。

不是先寻了枝叶,然后去种根。

礼记言‘孝子之有深爱者,必有和气。

有和气者,必有欲愉色。

有愉色者,必有婉容’。

须是有个深爱做根,便自然如此”。

水浒传·第一百一十八回·卢俊义大战昱岭关宋公明智取清溪洞

〔施耐庵〕 〔明〕

诗曰: 手握貔貅号令新,睦州谈笑定妖尘。

全师大胜势无敌,背水调兵真有神。

殄灭渠魁如拉朽,解令伪国便称臣。

班班青史分明看,忠义分明志已伸。

话说当下关胜等四将,飞马引军杀到乌龙岭上,正接着石宝军马。

关胜在马上大喝:“贼将安敢杀吾弟兄!

”石宝见是关胜,无心恋战,便退上岭去。

指挥白钦却来战关胜,两马相交,军器并举。

两个斗不到十合,乌龙岭上,急又鸣锣收军。

关胜不赶,岭上军兵,自乱起来。

原来石宝只顾在岭东厮杀,却不提防岭西已被童枢密大驱人马,杀上岭来。

宋军中大将王禀,便和南兵指挥景德厮杀。

两个斗了十合之上,王禀将景德斩于马下。

自此吕方、郭盛首先奔上山来夺岭。

未及到岭边,山头上早飞下一块大石头,将郭盛和人连马打死在岭边。

这面岭东,关胜望见岭上大乱,情知岭西有宋兵上岭了,急招众将,一齐都杀上去。

两面夹攻,岭上混战。

吕方却好迎着白钦,两个交手厮杀。

斗不到三合,白钦一枪搠来,吕方闪个过,白钦那条枪从吕方肋下戳个空,吕方这枝戟却被白钦拨个倒横。

两将在马上各施展不得,都弃了手中军器,在马上你我厮相揪住。

原来正遇着山岭险峻处,那马如何立得脚牢,二将使得力猛,不想连人和马都滚下岭去,这两将做一处攧死在那岭下。

这边关胜等众将步行,都杀上岭来。

两面尽是宋兵,已杀到岭上。

石宝看见两边全无去路,恐吃捉了受辱,便用劈风刀自刎而死。

宋江众将夺了乌龙岭关隘,关胜急令人报知宋先锋。

睦州上溜头,又有军马杀来,上下夹攻。

江里水寨中四个水军总管见乌龙岭已失,睦州俱陷,都弃了船只,逃过对江。

被隔岸百姓生擒得成贵,谢福,解送献入睦州。

走了翟源、乔正,不知去向。

宋兵大队回到睦州。

宋江得知,出城迎接童枢密、刘都督入城。

屯驻安营已了,出榜招抚军民复业。

南兵投降者,勿知其数。

宋江尽将仓廒粮米给散于民,各归本业,复为良民。

将水军总管成贵、谢福割腹取心,致祭兄弟阮小二、孟康,并在乌龙岭亡过一应将佐,前后死魂,俱皆受享。

再叫李俊等水军将佐,管领了许多船只。

把获到贼首伪官,解送张招讨军前去了。

宋江又见折了吕方、郭盛,惆怅不已。

按兵不动,等候卢先锋兵马,同取清溪。

有诗为证: 古睦封疆悉已平,行宫滚滚火烟生。

几多贼将俱诛戮,准拟清溪大进兵。

且不说宋江在睦州屯驻。

却说副先锋卢俊义,自从杭州分兵之后,统领三万人马,本部下正偏将佐二十八员,引兵取山路望杭州进发。

经过临安镇钱王故都,道近昱岭关前。

守关把隘却是方腊手下一员大将,绰号小养由基庞万春,乃是江南方腊国中第一个会射弓箭的。

带领着两员副将,一个唤做雷炯,一个唤做计稷。

这两个副将都蹬的七八百斤劲弩,各会使一枝蒺藜骨朵。

手下有五千人马。

三个守把住昱岭关隘,听知宋兵分拨副先锋卢俊义引军到来,已都准备下了敌对器械,只待来军相近。

且说卢先锋军马将次近昱岭关前,当日先差史进、石秀、陈达、杨春、李忠、薛永六员将校,带领三千步军,前去出哨。

当下史进等六将都骑战马,其余都是步军,迤逦哨到关下,并不曾撞见一个军马。

史进在马上心疑,和众将商议。

说言未了,早已来到关前看时,见关上竖着一面彩绣白旗,旗下立着那小养由基庞万春。

看了史进等大笑,骂道:“你这伙草贼,只好在梁山泊里住,掯勒宋朝招安诰命,如何敢来我这国土里装好汉!

你也曾闻俺小养由基的名字么!

我听得你这厮伙里有个甚么小李广花荣,着他出来,和我比箭。

先教你看我神箭。

”说言未了,飕的一箭,正中史进,攧下马去,五将一齐急急向前,救得上马便回。

又见山顶上一声锣响,左右两边松树林里,一齐放箭,五员将顾不得史进,各自逃命而走。

转得过山嘴,对面两边山坡上,一边是雷炯,一边是计稷,那弩箭如雨一般射将来,纵是有十分英雄,也躲不得这般的箭矢。

可怜水浒六员将佐,都作南柯一梦。

史进、石秀等六人,不曾透得一个出来,做一堆儿都被射死在关下。

三千步卒,止剩得百余个小军逃得回来,见卢先锋说知此事。

卢俊义听了大惊,如痴似醉,呆了半晌。

神机军师朱武便谏道:“今先锋如此烦恼,有误大事,可以别商量一个计策,去夺关斩将,报此仇恨。

”卢俊义道:“宋公明兄长特分许多将校与我,今番不曾赢得一阵,首先倒折了六将。

更兼三千军卒,止有得百余人回来。

似此怎生到歙州相见!

”朱武答道:“古人有云: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

我等皆是中原山东、河北人氏,不曾惯演水战,因此失了地利。

须获得本处乡民指引路径,方才知得他此间山路曲折。

”卢先锋道:“军师言之极当。

差谁去缉探路径好?

”朱武道:“论我愚意,可差鼓上蚤时迁。

他是个飞檐走壁的人,好去山中寻路。

”卢俊义随即教唤时迁领了言语,捎带了干粮,跨口腰刀,离寨去了。

有诗为证: 六位统军俱射死,三千步卒尽销亡。

欲施妙计勍强寇,先使时迁去探详。

且说时迁便望山深去处,只顾走寻路。

去了半日,天色已晚,来到一个去处,远远地望见一点灯光明朗。

时迁道:“灯光处必有人家。

”趁黑地里摸到灯明之处盘时,却是个小小庵堂,里面透出灯光来。

时迁来到庵前,便钻入去看时,见里面一个老和尚,在那里坐地诵经。

时迁便乃敲他房门。

那老和尚唤一个小行者来开门。

时迁进到里面,便拜老和尚。

那老僧便道:“客官休拜。

见今万马千军厮杀之地,你如何走得到这里?

”时迁应道:“实不敢瞒师父说,小人是梁山泊宋江部下一个偏将时迁的便是。

今来奉圣旨剿收方腊,谁想夜来被昱岭关上守把贼将,乱箭射死了我六员首将,无计度关,特差时迁前来寻路,探听有何小路过关。

今从深山旷野寻到此间,万望师父指迷,有所小径,私越过关,当以厚报。

”那老僧道:“此间百姓,俱被方腊残害,无一个不怨恨他。

老僧亦靠此间当村百姓施主斋粮养口,如今村里人民都逃散了,老僧没有去处,只得在此守死。

今日幸得天兵到此,万民有福。

将军来收此贼,与民除害,老僧只是不敢多口,恐防贼人知得。

今既是天兵处差来的头目,便多口也不妨。

我这里却无路过得关去,直到西山岭边,却有一条小路可过关上,只怕近日也被贼人筑断了,过去不得。

”时迁道:“师父,既然有这条小路通得关上,只不知可到得贼寨里么?

”老和尚道:“这条私路一径直到得庞万春寨背后,下岭去便是过关的路了。

只恐贼人已把大石块筑断了,难得过去。

”时迁道:“不妨。

既有路径,不怕他筑断了,我自有措置。

既然如此,有了路头,小人回去报知主将,却来酬谢。

”老和尚道:“将军见外人时,休说贫僧多口。

”时迁道:“小人是个精细的人,不敢说出老师父来。

”有诗为证: 破庵深院草萧萧,老衲幽栖更寂寥。

指引时迁知向导,剪除方腊若刍荛。

当日辞了老和尚,径回到寨中,参见卢先锋,说知此事。

卢俊义听了大喜,更请军师计议取关之策。

朱武道:“若是有此路径,十分好了,觑此昱岭关,唾手而得。

再差一个人和时迁同去干此大事。

”时迁道:“军师要干甚大事?

”朱武道:“最要紧的是放火放炮。

须用你等身边将带火炮、火刀、火石,直要去他寨背后放起号炮火来,便是你干大事了。

”时迁道:“既然只是要放火、放炮,别无他事,不须再用别人同去,只小弟自往。

便是再差一个同去,也跟我走不得飞檐走壁的路,倒误了时候。

假如我去那里行事,你这里如何到得关边?

”朱武道:“这却容易。

他那贼人的埋伏,也只好使一遍。

我如今不管他埋伏不埋伏,但是于路遇着琳琅树木稠密去处,便放火烧将去。

任他埋伏不妨。

”时迁道:“军师高见极明。

”当下收拾了火刀、火石并引火煤筒,脊梁上用包袱背着火炮,来辞卢先锋便行。

卢俊义叫时迁赍银二十两,并米一石,送与老和尚。

就着一个军校挑去。

当日午后,时迁引了这个军校挑米,再寻旧路,来到庵里,见了老和尚,说道:“主将先锋多方拜复,些小薄礼相送。

”便把银两米粮都与了和尚。

老僧收受,时迁分付小军自回寨去,却再来告复老和尚:“望烦指引路径,可着行者引小人去。

”那老和尚道:“将军少待,夜深可去,日间恐关上知觉。

”当备晚饭待时迁。

至夜,却令行者引路:“送将军到于那边,便教行者即回,休教人知觉了。

”当时小行者领着时迁,离了草庵,便望深山径里寻路。

穿林透岭,揽葛攀藤,行过数里山径野坡。

月色微明,天气昏邓。

到一处山岭险峻,石壁嵯峨,远远地望见开了个小路口。

岭岩上尽把大石堆叠砌断了,高高筑成墙壁,如何过得去。

小行者道:“将军,关已望见,石叠墙壁那边便是。

过得那石壁,亦有大路。

”时迁道:“小行者,你自回去,我已知路途了。

”小行者自回。

时迁却把飞檐走壁跳篱骗马的本事出来,这些石壁,拈指扒过去了。

望东去时,只见林木之中,半天价都红满了,却是卢先锋和朱武等拔寨都起,一路上放火烧着,望关上来。

先使三五百军人,于路上打并尸首。

沿山巴岭放火开路,使其埋伏军兵,无处藏躲。

昱岭关上小养由基庞万春,闻知宋兵放火烧林开路,庞万春道:“这是他进兵之法,使吾伏兵不能施展。

我等只牢守此关,任汝何能得过!

”望见宋兵渐近关下,带了雷炯、计稷,都来关前守护。

却说时迁一步步摸到关上,扒在一株大树顶头,伏在枝叶稠密处,看那庞万春、雷炯、计稷都将弓箭踏弩,伏在关前伺候。

看见宋兵时,一派价把火烧将来。

中间林冲、呼延灼,立马在关下大骂:“贼将安敢抗拒天兵!

”南军庞万春等却待要放箭射时,不提防时迁已在关上。

那时迁悄悄地溜下树来,转到关后。

见两堆柴草,时迁便摸在里面,取出火刀、火石,发出火种,把火炮阁在柴堆上。

先把些硫黄、焰硝去烧那边草堆,又来点着这边柴堆。

却才方点着火炮,拿那火种带了,直扒上关屋脊上去点着。

那两边柴草堆里一齐火起,火炮震天价响。

关上众将不杀自乱,发起喊来,众军都只顾走,那里有心来迎敌。

庞万春和两个副将急来关后救火时,时迁就在屋脊上又放起炮来。

那火炮震得关屋也动,吓得这南兵都弃了刀枪弓箭,衣袍铠甲,尽望关后奔走。

时迁在屋上大叫道:“已有一万宋兵先过关了,汝等急早投降,免汝一死!

”庞万春听了,惊得魂不附体,只管跌脚。

雷炯、计稷惊得麻木了,动掸不得。

林冲、呼延灼首先上山,早赶到关顶。

众将都要争先,一齐赶过关去三十余里,追着南兵。

孙立生擒得雷炯,魏定国活拿了计稷。

单单只走了庞万春。

手下军兵擒捉了大半。

宋兵已到关上屯驻人马。

卢先锋得了昱岭关,厚赏了时迁。

将雷炯、计稷就关上割腹取心,享祭史进、石秀等六人。

收拾尸骸,葬于关上。

其余尸首,尽行烧化。

次日,与同诸将披挂上马。

一面行文申复张招讨,飞报得了昱岭关,一面引军前进。

迤逦追赶过关,直至歙州城边下寨。

原来歙州守御,乃是皇叔大王方垕,是方腊的亲叔叔。

与同两员大将,官封文职,共守歙州。

一个是尚书王寅,一个是侍郎高玉。

统领十数员战将,屯军二万之众,守住歙州城郭。

原来王尚书是本州山里石匠出身,惯使一条钢枪,坐下有一骑好马,名唤转山飞。

那匹战马登山渡水,如行平地。

那高侍郎也是本州士人故家子孙,会使一条鞭枪。

因这两个颇通文墨,方腊加封做文职官爵,管领兵权之事。

当有小养由基庞万春败回到歙州,直至行宫,面奏皇叔,告道:“被土居人民透漏,诱引宋兵私越小路过关,因此众军漫散,难以抵敌。

”皇叔方垕听了大怒,喝骂庞万春道:“这昱岭关是歙州第一处要紧的墙壁,今被宋兵已度关隘,早晚便到歙州,怎与他迎敌?

”王尚书奏道:“主上且息雷霆之怒。

自古道:非干征战罪,天赐不全功。

今殿下权免庞将军本罪,取了军令必胜文状,着他引军,首先出战迎敌,杀退宋兵。

如或不胜,二罪俱并。

”方垕然其言,拨与军五千,跟庞万春出城迎敌,得胜回奏。

有诗为证: 雷厉风飞兵似虎,翻江腾地马如龙。

宋江已得重关隘,僭窃何烦待战攻。

且说卢俊义度过昱岭关之后,催兵直赶到歙州城下。

当日与诸将上下攻打歙州。

城门开处,庞万春引军出来交战。

两军各列成阵势,庞万春出到阵前勒战。

宋军队里欧鹏出马,使根铁枪,便和庞万春交战。

两个斗不过五合,庞万春败走。

欧鹏要显头功,纵马赶去。

庞万春扭过身躯,背射一箭。

宋将欧鹏手段高强,绰箭在手。

原来欧鹏却不提防庞万春能放连珠箭。

欧鹏绰了一箭,只顾放心去赶。

弓弦响处,庞万春又射第二只箭来。

欧鹏早着,坠下马去。

城上王尚书、高侍郎见射中了欧鹏落马,庞万春得胜,引领城中军马,一发赶杀出来。

宋军大败,退回三十里下寨,扎驻军马安营。

整点兵将时,乱军中又折了菜园子张青。

孙二娘见丈夫死了,着令手下军人寻得尸首烧化,痛哭了一场。

卢先锋看了,心中纳闷,思量不是良法,便和朱武计议道:“今日进兵,又折了二将,似此如之奈何?

”朱武道:“输赢胜败,兵家常事,死活交锋,人之分定。

今日贼兵见我等退回军马,自逞其能,众贼计议,今晚乘势必来劫寨。

我等可把军马众将,分调开去,四下埋伏。

中军缚几只羊在彼,如此如此整顿。

”叫呼延灼引一支军在左边埋伏,林冲引一支军在右边埋伏,单廷圭、魏定国引一支军在背后埋伏,其余偏将,各于四散小路里埋伏。

夜间贼兵来时,只看中军火起为号,四下里各自捉人。

卢先锋都发放已了,各各自去守备。

且说南国王尚书、高侍郎两个,颇有些谋略,便与庞万春等商议,上启皇叔方垕道:“今日宋兵败回,退去三十余里屯驻。

营寨空虚,军马必然疲倦。

何不乘势去劫寨栅,必获全胜。

”方垕道:“你众官从长计议,可行便行。

”高侍郎道:“我便和庞将军引兵去劫寨,尚书与殿下紧守城池。

”当夜二将披挂上马,引领军兵前进。

马摘銮铃,军士衔枚疾走。

前到宋军寨栅,看见营门不关,南兵不敢擅进。

初时听得更点分明,向后更鼓便打得乱了。

高侍郎勒住马道:“不可进去。

”庞万春道:“相公缘何不进兵?

”高侍郎答道:“听他营里更点不明,必然有计。

”庞万春道:“相公误矣。

今日兵败胆寒,必然困倦,睡里打更,有甚分晓,因此不明。

相公何必见疑,只顾杀去。

”高侍郎道:“也见得是。

”当下催军劫寨,大刀阔斧杀将进去。

二将入得寨门,直到中军,并不见一个军将。

却是柳树上缚着数只羊,羊蹄上拴着鼓槌打鼓,因此更点不明。

两将劫着空寨,心中自慌,急叫:“中计!

”回身便走。

中军内却早火起。

只见山头上炮响,又放起火来,四下里伏兵乱起,齐杀将拢来。

两将冲开寨门奔走,正迎着呼延灼,大喝:“贼将快下马受降,免汝一死!

”高侍郎心慌,只要脱身,无心恋战。

被呼延灼赶进去,手起双鞭齐下,脑袋骨打碎了半个天灵。

庞万春死命撞透重围,得脱性命。

正走之间,不提防汤隆伏在路边,被他一钩镰枪拖倒马脚,活捉了解来。

众将已都在山路里赶杀南兵。

至天明,都赴寨里来。

卢先锋已先到中军坐下,随即赏赐,不在话下。

有诗为证: 贼寇乘虚夜劫营,岂知埋伏有强兵。

中军炮响神威振,混杀南军满歙城。

卢先锋下令点本部将佐时,丁得孙在山路草中被毒蛇咬了脚,毒气入腹而死。

将庞万春割腹剜心,祭献欧鹏并史进等,把首级解赴张招讨军前去了。

次日,卢先锋与同诸将再进兵到歙州城下。

见城门不关,城上并无旌旗,城楼上亦无军士。

单廷圭、魏定国两个要夺头功,引军便杀入城去。

后面中军卢先锋赶到时,只叫得苦,那二将已到城门里了。

原来王尚书见折了劫寨人马,只诈做弃城而走,城门里却掘下陷坑。

二将是一勇之夫,却不提防,首先入去,不想连马和人都陷在坑里。

那陷坑两边却埋伏着长枪手弓箭军士,一齐向前戳杀,两将死于坑中。

可怜圣水并神火,今日呜呼丧土炕!

卢先锋又见折了二将,心中忿怒,急令差遣前部军兵,各人兜土块入城,一面填塞陷坑,一面鏖战厮杀。

杀倒南兵人马,俱填于坑中。

当下卢先锋当前,跃马杀入城中,正迎着皇叔方垕。

交马只一合,卢俊义又忿心头之火,展平生之威,只一朴刀,剁方垕于马下。

城中军马,开城西门冲突而走。

宋兵众将各各并力向前,剿捕南兵。

却说王尚书正走之间,撞着李云截住厮杀。

王尚书便挺枪向前,李云却是步斗。

那王尚书枪起马到,早把李云踏倒。

石勇见冲翻了李云,便冲突向前,步走急来救时,王尚书把条枪神出鬼没,石勇如何抵当得住。

王尚书战了数合,得便处把石勇一枪结果了性命,当下身死。

城里却早赶出孙立、黄信、邹渊、邹润四将,截住王尚书厮杀。

那王寅奋勇力敌四将,并无惧怯。

不想又撞出林冲赶到,这个又是个会厮杀的,那王寅便有三头六臂,也敌不过五将,众人齐上,乱戳杀王寅。

可怜南国尚书将,今日方知志莫伸。

当下五将取了首级,飞马献与卢先锋。

卢俊义已在歙州城内行宫歇下,平复了百姓,出榜安民,将军马屯驻在城里。

一面差人赍文报捷张招讨,驰书转达宋先锋,知会进兵。

却说宋江等兵将在睦州屯驻,等候军齐,同攻贼洞。

收得卢俊义书,报平复了歙州,军将已到城中屯驻,专候进兵,同取贼巢。

又见折了史进、石秀、陈达、杨春、李忠、薛永、欧鹏、张青、丁得孙、单廷圭、魏定国、李云、石勇一十三人,许多将佐,烦恼不已,痛哭哀伤。

军师吴用劝道:“生死人皆分定,主将何必自伤玉体,且请理料国家大事。

”宋江道:“虽然如此,不由人不伤感。

我想当初石碣天文所载一百八人,谁知到此渐渐凋零,损吾手足。

”吴用劝了宋江烦恼。

”可以回书与卢先锋,交约日期,起兵攻取清溪县。

” 且不说宋江回书与卢俊义,约日进兵。

却说方腊在清溪帮源洞中大内设朝,与文武百官计议宋江用兵之事。

只听见西州败残军马回来,报说:“歙州已陷,皇叔、尚书、侍郎俱已阵亡了。

今宋兵作两路而来,攻取清溪。

”方腊见报大惊,当下聚集两班大臣商议。

方腊道:“汝等众卿各受官爵,同占州郡城池,共享富贵。

岂期今被宋江军马席卷而来,州城俱陷,止有清溪大内。

今闻宋兵两路而来,如何迎敌?

”当有左丞相娄敏中出班启奏道:“今次宋兵人马已近神州内苑,宫廷亦难保守。

奈缘兵微将寡。

陛下若不御驾亲征,诚恐兵将不肯尽心向前。

”方腊道:“卿言极当。

”随即传下圣旨:“命三省六部、御史台官、枢密院、都督府护驾,二营金吾、龙虎,大小官僚,都跟随寡人御驾亲征,决此一战。

”娄丞相又奏:“差何将帅可做前部先锋?

”方腊道:“着殿前金吾上将军、内外诸军都招讨皇侄方杰为正先锋,马步亲军都太尉、骠骑上将军杜微为副先锋,部领帮源洞大内护驾御林军一万五千,战将三十余员前进。

逢山开路,遇水叠桥,招军征进。

”原来这方杰是方腊的亲侄儿,乃是歙州皇叔方垕长孙。

闻知宋兵卢先锋杀了他公公,正要来报仇。

他愿为前部先锋。

这方杰平生习学,惯使一条方天画戟,有万夫不当之勇。

那杜微原是歙州山中铁匠,会打军器,亦是方腊心腹之人,会使六口飞刀,只是步斗。

方腊另行圣旨一道,差御林护驾都教师贺从龙,拨与御林军一万,总督兵马,去敌歙州卢俊义军马。

有诗为证: 八郡山川已败倾,便驰黄屋特亲征。

宋江兵势无人敌,国破身亡是此行。

不说方腊分调人马,两处迎敌。

先说宋江大队军马起程,水陆并进,离了睦州,望清溪县而来。

水军头领李俊等,引领水军船只,撑驾从溪滩里上去。

且说吴用与宋江在马上同行,并马商议道:“此行去取清溪帮源,诚恐贼首方腊知觉,逃窜深山旷野,难以得获。

若要生擒方腊,解赴京师,面见天子,必须里应外合,认得本人,可以擒获。

亦要知方腊去向下落,不致被其走失。

”宋江道:“若要如此,须用诈降,将计就计,方可得里应外合。

前者柴进与燕青去做细作,至今不见些消耗。

今次着谁去好?

须是会诈投降的。

”吴用道:“若论愚意,只除非叫水军头领李俊等,就将船内粮米去诈献投降,教他那里不疑。

方腊那厮是山僻小人,见了许多粮米船只,如何不收留了?

”宋江道:“军师高见极明。

”便唤戴宗随即传令,从水路里直至李俊处说知:“如此如此,教你等众将行计。

”李俊等领了计策,戴宗自回中军。

李俊却叫阮小五、阮小七扮做梢公,童威、童猛扮做随行水手,乘驾六十只粮船,船上都插着新换的献粮旗号,却从大溪里使将上去。

将近清溪县,只见上水头早有南国战船迎将来,敌军一齐放箭。

李俊在船上叫道:“休要放箭,我有话说。

俺等都是投拜的人,特将粮米献纳大国,接济军士。

万望收录。

”对船上头目看见李俊等船上并无军器,因此就不放箭。

使人过船来,问了备细,看了船内粮米,便去报知娄丞相,禀说:“李俊献粮投降。

”娄敏中听了,叫唤投拜人上岸来。

李俊登岸见娄丞相,拜罢,娄敏中问道:“你是宋江手下甚人?

有何职役?

今番为甚来献粮投拜?

”李俊答道:“小人姓李名俊,原是浔阳江上好汉,就江州劫法场救了宋江性命。

他如今受了朝廷招安,得做了先锋,便忘了我等前恩,累次窘辱小人。

见今宋江虽然占得大国州郡,手下弟兄渐次折得没了,他犹自不知进退,威逼小人等水军向前。

因此受辱不过,特将他粮米船只,径自私来献纳,投拜大国。

”娄丞相见李俊说了这一席话,就便准信,便引李俊来大内朝见方腊,具说献粮投拜一事。

李俊见方腊,再拜起居,奏说前事。

方腊坦然不疑,加封李俊为水军都总管之职,阮小五、阮小七、童威、童猛皆封水寨副总管,且教只在清溪管领水寨守船,“待寡人退了宋江军马,还朝之时,别有赏赐。

”李俊拜谢了出内,自去搬运粮米上岸,进仓交收,不在话下。

有诗为证: 神谋妙算擒方腊,先遣行人假献粮。

指日宋军平大内,清溪花鸟亦凄凉。

再说宋江与吴用分调军马,差关胜、花荣、秦明、朱仝四员正将为前队,引军直进清溪县界,正迎着南国皇侄方杰。

两下军兵各列阵势。

南军阵上,方杰横戟在马,杜微步行在后。

那杜微浑身挂甲,背藏飞刀五把,手中仗口七星宝剑,跟在后面。

两将出到阵前。

宋江阵上,秦明首先出马,手舞狼牙大棍,直取方杰。

方杰亦不打话,两将便斗。

那方杰年纪后生,精神一撮,那枝戟使得精熟,和秦明连斗了三十余合,不分胜败。

方杰见秦明手段高强,也放出自己平生学识,不容半点空闲。

两个正斗到分际,秦明也把出本事来,不放方杰些空处。

却不提防杜微那厮在马后见方杰战秦明不下,从马后闪将出来,掣起飞刀,望秦明脸上早飞将来。

秦明急躲飞刀时,却被方杰一方天戟耸下马去,死于非命。

可怜霹雳火,也作横亡人。

方杰一戟戳死了秦明,却不敢追过对阵。

宋兵小将急把挠钩搭得尸首过来。

宋江见说折了秦明,尽皆失色。

一面叫备棺椁盛贮,一面再调军将出战。

且说这方杰得胜夸能,却在阵前高叫:“宋兵再有好汉,快出来厮杀!

”宋江在中军听得报来,急出到阵前,看见对阵方杰背后,便是方腊御驾,直来到军前摆开。

但见: 金瓜密布,铁斧齐排。

方天画戟成行,龙凤绣旗作队。

旗旄旌节,一攒攒绿舞红飞。

玉镫雕鞍,一簇簇珠围翠绕。

飞龙伞散青云紫雾,飞虎旗盘瑞霭祥烟。

左侍下一带文官,右侍下满排武将。

虽是诈称天子位,也须直列宰臣班。

苟非啸聚山林,且自图王霸业。

南国阵中,只见九曲黄罗伞下,玉辔逍遥马上,坐着那个草头王子方腊。

怎生打扮?

但见: 头戴一顶冲天转角明金幞头,身穿一领日月云肩九龙绣袍,腰系一条金镶宝嵌玲珑玉带,足穿一对双金显缝云根朝靴。

那方腊骑着一匹银鬃白马,出到阵前,亲自监战。

看见宋江亲在马上,便遣方杰出战,要拿宋江。

这边宋兵等众将亦准备迎敌,要擒方腊。

南军方杰正要出阵,只听得飞马报道:“御林都教师贺从龙总督军马去救歙州,被宋兵卢先锋活捉过阵去了。

军马俱已漫散,宋兵已杀到山后。

”方腊听了大惊,急传圣旨,便教收军,且保大内。

当下方杰且委杜微押住阵脚,却待方腊御驾先行,方杰、杜微随后而退。

方腊御驾回至清溪州界,只听得大内城中喊起连天,火光遍满,兵马交加。

却是李俊、阮小五、阮小七、童威、童猛在清溪城里放起火来。

方腊见了,大驱御林军马,来救城中,入城混战。

宋江军马见南兵退去,随后追杀。

赶到清溪,见城中火起,知有李俊等在彼行事。

急令众将招起军马,分头杀将入去。

此时卢先锋军马也过山了,两下接应,却好凑着。

四面宋兵,夹攻清溪大内。

宋江等诸将,四面八方杀将入去。

各各自去搜捉南军,打破了清溪城郭。

方腊却得方杰引军保驾防护,送投帮源洞中去了。

宋江等大队军马,都入清溪县来。

众将杀入方腊宫中,收拾违禁器仗,金银宝物,搜检内里库藏。

就殿上放起火来,把方腊内外宫殿尽皆烧毁,府库钱粮,搜索一空。

宋江会合卢俊义军马,屯驻在清溪县内。

聚集众将,都来请功受赏。

整点两处将佐时,长汉郁保四、女将孙二娘,都被杜微飞刀伤死。

邹渊、杜迁,马军中踏杀。

李立、汤隆、蔡福,各带重伤,医治不痊身死。

阮小五先在清溪县已被娄丞相杀了。

众将擒捉得南国伪官九十二员,请功赏赐已了,只不见娄丞相、杜微下落。

一面且出榜文,安抚了百姓。

把那活捉伪官解赴张招讨军前,斩首示众。

后有百姓报说:“娄丞相因杀了阮小五,见大兵打破清溪县,自缢松林而死。

”杜微那厮躲在他原养的娼妓王娇娇家,被他社老献将出来。

宋江赏了社老,却令人先取了娄丞相首级,叫蔡庆将杜微剖腹剜心,滴血享祭秦明、阮小五、郁保四、孙二娘,并打清溪亡过众将。

宋江亲自拈香祭赛已了。

次日,与同卢俊义起军,直抵帮源洞口围住。

且说方腊只得方杰保驾,走到帮源洞口大内,屯驻人马,坚守洞口,不出迎敌。

宋江、卢俊义把军马周回围住了帮源洞,却无计可入。

却说方腊在帮源洞如坐针毡,亦无计可施。

两军困住,已经数日。

方腊正忧闷间,忽见殿下锦衣绣袄一大臣,俯伏在地,金阶殿下启奏:“我王,臣虽不才,深蒙主上圣恩宽大,无可补报。

凭夙昔所学之兵法,仗平日所韫之武功,六韬三略曾闻,七纵七擒曾习。

愿借主上一支军马,立退宋兵,中兴国祚。

未知圣意若何,伏候我王诏旨。

”方腊见了大喜,便传敕令尽点山洞内府兵马,教此将引军出洞,去与宋江相持。

未知胜败如何,先见威风出众。

不是方腊国中又出这个人来引兵,有分教:金阶殿下人头滚,玉砌朝门热血喷。

直使扫清巢穴擒方腊,竖立功勋显宋江。

毕竟方腊国中出来引兵的是甚人,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二十四员将佐: 吕方、郭盛、史进、石秀、陈达、杨春、李忠、薛永、欧鹏、张青、丁得孙、单廷圭、魏定国、李云、石勇、秦明、郁保四、孙二娘、邹渊、杜迁、李立、汤隆、蔡福、阮小五

水浒传·第一百一十七回·睦州城箭射邓元觉乌龙岭神助宋公明

〔施耐庵〕 〔明〕

诗曰: 海上髡囚号宝光,解将左道恣猖狂。

从来邪法难归正,到底浮基易灭亡。

吴用良谋真妙算,花荣神箭世无双。

兴亡多少英雄事,看到清溪实感伤。

话说宋江因要救取解珍、解宝的尸,到于乌龙岭下,正中了石宝计策。

四下里伏兵齐起,前有石宝军马,后有邓元觉截住回路。

石宝厉声高叫:“宋江不下马受降,更待何时!

”关胜大怒,拍马轮刀战石宝。

两将交锋未定,后面喊声又起。

脑背后却是四个水军总管,一齐登岸,会同王绩、晁中从岭上杀将下来。

花荣急出当住后队,便和王绩交战。

斗无数合,花荣便走,王绩、晁中乘势赶来,被花荣手起,急放连珠二箭,射中二将,翻身落马。

众军呐声喊,不敢向前,退后便走。

四个水军总管见一连射死王绩、晁中,不敢向前,因此花荣抵敌得住。

刺斜里又撞出两阵军来,一队是指挥白钦,一队是指挥景德。

这里宋江阵中,二将齐出。

吕方便迎住白钦交战,郭盛便与景德相持。

四下里分头厮杀,敌对死战。

宋江正慌促间,只听得南军后面喊杀连天,众军奔走。

原来却是李逵引两个牌手项充、李衮,一千步军,从石宝马军后面杀来。

邓元觉引军却待来救应时,背后撞过鲁智深、武松,两口戒刀横剁直砍,浑铁禅杖一冲一截。

两个引一千步军,直杀入来。

随后又是秦明、李应、朱仝、燕顺、马麟、樊瑞、一丈青、王矮虎,各带马军、步军,舍死撞杀入来。

四面宋兵杀散石宝、邓元觉军马,救得宋江等回桐庐县去。

石宝也自收兵上岭去了。

宋江在寨中称谢众将:“若非我兄弟相救,宋江已与解珍、解宝同为泉下之鬼!

”吴用道:“为是兄长此去,不合愚意。

惟恐有失,便遣众将相接。

”宋江称谢不已。

且说乌龙岭上,石宝、邓元觉两个元帅在寨中商议道:“即目宋江兵马退在桐庐县驻扎,倘或被他私越小路,度过岭后,睦州咫尺危矣。

不若国师亲往清溪大内,面见天子,奏请添调军马守护这条岭隘,可保长久。

”邓元觉道:“元帅之言极当,小僧便往。

”邓元觉随即上马,先来到睦州,见了右丞相祖士远,说:“宋江兵强人猛,势不可当。

军马席卷而来,诚恐有失。

小僧特来奏请添兵遣将,保守关隘。

”祖士远听了,便同邓元觉上马离了睦州,一同到清溪县帮源洞中。

先见了左丞相娄敏中,说过了奏请添调军马。

次日早朝,王子方腊升殿。

左右二丞相,一同邓元觉朝见。

拜舞已毕,邓元觉向前起居万岁,便奏道:“臣僧元觉,领着圣旨,与太子同守杭州。

不想宋江军马,兵强将勇,席卷而来,势难迎敌。

致被袁评事引诱入城,以致失陷杭州。

太子贪战,出奔而亡。

今来元觉与元帅石宝,退守乌龙岭关隘。

近日连斩宋江四将,声势颇振。

即目宋江已进兵到桐庐驻扎,诚恐早晚贼人私越小路,透过关来,岭隘难保。

请陛下早选良将,添调精锐军马,同保乌龙岭关隘,以图退贼,克复城池。

臣僧元觉,特来启请。

”方腊道:“各处军兵已都调尽。

近日又为歙州昱岭上关隘甚紧,又分去了数万军兵。

止有御林军马,寡人要护御大内,如何四散调得开去?

”邓元觉又奏道:“陛下不发救兵,臣僧无奈。

若是宋兵度岭之后,睦州焉能保守!

”左丞相娄敏中出班奏曰:“这乌龙岭关隘,亦是要紧去处。

臣知御林军兵总有三万,可分一万跟国师去保守关隘。

乞我王圣鉴。

”方腊不听娄敏中之言,坚执不肯调拨御林军马去救乌龙岭。

有诗为证: 伪朝事体溃如痈,要请廷兵去折冲。

自古江山归圣主,髡囚犹自妄争锋。

当日朝罢,众人出内。

娄丞相与众官商议,只教祖丞相睦州分一员将,拨五千军与国师去保乌龙岭。

因此邓元觉同祖士远回睦州来,选了五千精锐军马,首将一员夏侯成,同到乌龙岭寨内,与石宝说知此事。

石宝道:“既是朝廷不拨御林军马来退宋兵,我等且守住关隘,不可出战。

着四个水军总管,牢守滩头江岸边。

但有船来,便去杀退,不可进兵。

”且不说宝光国师同石宝、白钦、景德、夏侯成五个守住乌龙岭关隘。

却说宋江自折了将佐,只在桐庐县驻扎,按兵不动,一住二十余日,不出交战。

忽有探马报道:“朝廷又差童枢密赍赏赐,已到杭州。

听知分兵两路,童枢密转差大将王禀分赍赏赐,投昱岭关卢先锋军前去了。

童枢密即目便到,亲赍赏赐。

”宋江见报,便与吴用众将都离县二十里迎接。

来到县治里,开读圣旨,便将赏赐分给众将。

宋江等参拜童枢密,随即设宴管待。

童枢密问道:“征进之间,多听得损折将佐。

”宋江垂泪禀道:“往年跟随赵枢相北征大辽,兵将全胜,端的不曾折了一个将校。

自从奉敕来征方腊,未离京师,首先去了公孙胜。

驾前又留下了数人。

进兵渡得江来,但到一处,必损折数人。

近又有八九个将佐,病倒在杭州,存亡未保。

前面乌龙岭厮杀二次,又折了几将。

盖因山险水急,难以对阵,急切不能打透关隘。

正在忧惶之际,幸得恩相到此。

”童枢密道:“今上天子多知先锋建立大功。

后闻损折将佐,特差下官,引大将王禀、赵谭,前来助阵。

已使王禀赍赏往卢先锋处,分俵给散众将去了。

”随唤赵谭与宋江等相见,俱于桐庐县驻扎。

饮宴管待已了。

次日,童枢密整点军马,欲要去打乌龙岭关隘。

吴用谏道:“恩相未可轻动。

且差燕顺、马麟去溪僻小径去处,寻觅当村土居百姓,问其向道,别求小路,度得关那边去,两面夹攻,彼此不能相顾,此关唾手可得。

”宋江道:“此言极妙!

”随即差遣马麟、燕顺引数十个军健,去村落中寻访百姓问路。

去了一日,至晚,引将一个老儿来见宋江。

宋江问道:“这老者是甚人?

”马麟道:“这老的是本处土居人户,都知这里路径溪山。

”宋江道:“老者,你可指引我一条路径过乌龙岭去,我自重重赏你。

”老儿告道:“老汉祖居是此间百姓,累被方腊残害,无处逃躲。

幸得天兵到此,万民有福,再见太平。

老汉指引一条小路过乌龙岭去,便是东管,取睦州不远。

便到北门,却转过西门,便是乌龙岭。

”宋江听了大喜。

随即叫取银物赏了引路老儿,留在寨中,又着人与酒饭管待。

次日,宋江请启童枢密:“守把桐庐县。

宋江自引军马,亲来睦州城下,两面夹攻。

可取乌龙岭关隘。

”童贯便教宋先锋分兵拨将。

宋江亲自带领正偏将一十二员,取小路进发。

童枢密部领兵马,大路而进。

宋江所带那十二员?

是:花荣、秦明、鲁智深、武松、戴宗、李逵、樊瑞、王英、扈三娘、项充、李衮、凌振。

有诗为证: 山岭崎岖绕睦州,损兵折将重堪忧。

若非故老为向导,焉得奇功顷刻收。

话说当下宋江亲自带领正偏将一十二员,随行马步军兵一万人数,跟着引路老儿便行。

马摘銮铃,军士衔枚疾走。

至小半岭,已有一伙军兵拦路,宋江便叫李逵、项充、李衮冲杀入去,约有三五百守路贼兵,都被李逵等杀尽。

四更前后,已到东管。

本处守把将伍应星,听得宋兵已透过东管,思量部下止有三千人马,如何迎敌得。

当时一哄都走了,径回睦州报与祖丞相等官知道。

“今被宋江军兵私越小路,已透过乌龙岭这边,尽到东管来了。

”祖士远听了大惊,急聚众将商议。

宋江已令炮手凌振,放起连珠炮。

乌龙岭上寨中石宝等,听得大惊。

急使指挥白钦引军探时,见宋江旗号,遍天遍地,摆满山林。

急退回岭上寨中,报与石宝等官。

石宝便道:“既然朝廷不发救兵,我等只坚守关隘,不要去救。

”邓元觉便道:“元帅差矣!

如今若不调兵救应睦州,也自由可。

倘或内苑有失,我等亦不能保。

你不去时,我自去救应睦州。

”石宝苦劝不住。

邓元觉点了五千人马,绰了禅杖,带领夏侯成下岭去了。

且说宋江引兵到了东管,且不去打睦州,先来取乌龙岭关隘,却好正撞着邓元觉。

军马渐近,两军相迎,邓元觉当先出马挑战。

花荣看见,便向宋江耳边低低道:“此人则除如此如此可获。

”宋江点头道:“是。

”就嘱付了秦明,两将都会意了。

秦明首先出马,便和邓元觉交战。

斗到五六合,秦明回马便走,众军各自东西四散。

邓元觉看见秦明输了,倒撇了秦明,径奔来捉宋江。

原来花荣已准备了,护持着宋江,只待邓元觉来得较近,花荣满满地攀着弓,觑得亲切,照面门上飕地一箭,弓开满月,箭发流星,正中邓元觉面门,坠下马去,被众军杀死。

一齐卷杀拢来,南兵大败。

夏侯成抵敌不住,便奔睦州去了。

宋兵直杀到乌龙岭边。

岭上擂木炮石打将下来,不能上去。

宋兵却杀转来,先打睦州。

且说祖丞相见首将夏侯成逃来,报说:“宋兵已度过东管,杀了邓国师,即日来打睦州。

”祖士远听了,便差人同夏侯成去清溪大内,请娄丞相入朝启奏:“见今宋兵已从小路透过到东管,前来攻打睦州甚急。

乞我王早发军兵救应,迟延必至失陷。

”方腊听了大惊,急宣殿前太尉郑彪,点与一万五千御林军马,星夜去救睦州。

郑彪奏道:“臣领圣旨,乞请天师同行策应,可敌宋江。

”方腊准奏,便宣灵应天师包道乙。

当时宣诏天师,直至殿下面君。

包道乙打了稽首。

方腊传旨道:“今被宋江兵马,看看侵犯寡人地面,累次陷了城池兵将。

即目宋兵见今俱到睦州,可望天师阐扬道法,护国救民,以保江山社稷。

”包天师奏道:“主上宽心。

贫道不才,凭胸中之学识,仗陛下之洪福,一扫宋江兵马,死无葬身之地。

”方腊大喜,赐坐设宴管待。

包道乙饮筵罢,辞帝出朝。

包天师便和郑彪、夏侯成商议起军。

原来这包道乙祖是金华山中人,幼年出家学左道之法。

向后跟了方腊,谋叛造反,以邪作正,但遇交锋必使妖法害人。

有一口宝剑,号为玄天混元剑,能飞百步取人。

协助方腊行不仁之事,因此尊为灵应天师。

那郑彪原是婺州兰溪县都头出身,自幼使得枪棒惯熟。

遭际方腊,做到殿帅太尉。

酷爱道法,礼拜包道乙为师,学得他许多法术在身。

但遇厮杀之处,必有云气相随,因此人呼为郑魔君。

这夏侯成亦是婺州山中人,原是猎户出身,惯使钢叉,自来随着祖丞相管领睦州。

当日三个在殿帅府中商议起军。

门吏报道:“有司天太监浦文英来见天师。

”问其来故,浦文英说道:“闻知天师与太尉、将军三位,提兵去和宋兵战。

文英夜观乾象,南方将星皆是天光,宋江等将星尚有一半明朗者。

天师此行虽好,只恐不利。

何不回奏主上,商量投拜为上,且解一国之厄。

”包天师听了大怒,掣出玄天混元剑,把这浦文英一剑挥为两段。

急动文书申奏朝廷去讫,不在话下。

有诗为证: 文英占玩极精详,进谏之言亦善良。

妖道不知天命在,怒将雄剑斩身亡。

当下便遣郑彪为先锋,调前部军马,出城前进。

包天师为中军,夏侯成做合后,军马进发,来救睦州。

且说宋江兵将攻打睦州,未见次第。

忽闻探马报来,清溪救军到了。

宋江听罢,便差王矮虎、一丈青两个出哨迎敌。

夫妻二人,带领三千马军,投清溪路上来。

正迎着郑彪,首先出马,便与王矮虎交战。

两个更不打话,排开阵势,交马便斗。

才到八九合,只见郑彪口里念念有词,喝声道:“疾!

”就头盔顶上流出一道黑气来。

黑气之中,立着一个金甲天神,手持降魔宝杵,从半空里打将下来。

王矮虎看见,吃了一惊,手忙脚乱,失了枪法。

被郑魔君一枪戳下马去。

一丈青看见戳了他丈夫落马,急舞双刀去救时,郑彪便来交战。

略斗一合,郑彪回马便走。

一丈青要报丈夫之仇,急赶将来。

郑魔君歇住铁枪,舒手去身边锦袋内,摸出一块镀金铜砖,扭回身看着一丈青面门上只一砖,打落下马而死。

可怜能战佳人,到此一场春梦!

有诗哀挽为证: 花朵容颜妙更新,捐躯报国竟亡身。

老夫借得春秋笔,女辈忠良传此人。

戈戟森严十里周,单枪独马雪夫仇。

噫嗟食禄忘君者,展卷闻风岂不羞。

那郑魔君招转军马,却赶宋兵。

宋兵大败,回见宋江,诉说王矮虎、一丈青都被郑魔君戳打伤死,带去军兵,折其大半。

宋江听得又折了王矮虎、一丈青,心中大怒。

急点起军马,引了李逵、项充、李衮,带了五千人马前去迎敌。

早见郑魔君兵马已到。

宋江怒气填胸,遽尔当先出马,大喝郑彪道:“逆贼怎敢杀吾二将!

”郑彪便提枪出马,要战宋江。

李逵见了大怒,拿起两把板斧,便飞奔出去。

项充、李衮急舞蛮牌遮护,三个直冲杀入郑彪怀里去。

那郑魔君回马便走,三个直赶入南兵阵里去。

宋江恐折了李逵,急招起五千人马,一齐掩杀,南兵四散奔走。

宋江且叫鸣金收兵。

两个牌手当得李逵回来,只见四下里乌云罩合,黑气漫天,不分南北东西,白昼如夜。

宋江军马,前无去路。

但见: 阴云四合,黑雾漫天。

下一阵风雨滂沱,起数声怒雷猛烈。

山川震动,高低浑似天崩。

溪涧颠狂,左右却如地陷。

悲悲鬼哭,衮衮神号。

定睛不见半分形,满耳惟闻千树响。

宋江军兵当被郑魔君使妖法,黑暗了天地,迷踪失路。

众将军兵,难寻路径。

撞到一个去处,黑漫漫不见一物。

本部军兵,自乱起来。

宋江仰天叹曰:“莫非吾当死于此地矣!

”从巳时直至未牌,方才云起气清,黑雾消散。

看见一周遭都是金甲大汉,团团围住。

宋江兵马,伏地受死。

宋江见了,下马受降,只称:“乞赐早死!

”伏于地下,耳边只听得风雨之声,却不见人。

手下众军将士,都掩面受死,只等刀来砍杀。

须臾风雨过处,宋江却见刀不砍来。

有一人来搀宋江,口称:“请起!

”宋江抬头仰脸看时,只见面前一个秀才来扶。

看那人时,怎生打扮?

但见: 头裹乌纱软角唐巾,身穿白罗圆领凉衫,腰系乌犀金鞓束带,足穿四缝干皂朝靴。

面如傅粉,唇若涂朱。

堂堂七尺之躯,楚楚三旬之上。

若非上界灵官,定是九天进士。

宋江见了失惊,起身叙礼,便问:“秀才高姓大名?

”那秀才答道:“小生姓邵名俊,土居于此。

今特来报知义土,方十三气数将尽,只在旬日可破。

小生多曾与义士出力,今虽受困,救兵已至。

义士知否?

”宋江再问道:“先生,方十三气数何时可获?

”邵秀才把手一推,宋江忽然惊觉,乃是南柯一梦。

醒来看时,面前一周遭大汉,却原来都是松树。

宋江大叫,军将起来寻路出去。

此时云收雾敛,天朗气清,只听得松树外面发喊将来。

宋江便领起军兵从里面杀出去时,早望见鲁智深、武松一路杀来,正与郑彪交手。

那包天师在马上,见武松使两口戒刀,步行直取郑彪。

包道乙便向鞘中掣出那口玄天混元剑来,从空飞下,正砍中武松左臂,血晕倒了。

却得鲁智深一条禅杖,忿力打入去。

救得武松时,已自左臂砍得伶仃将断,却夺得他那口混元剑。

武松醒来,看见左臂已折,伶仃将断,一发自把戒刀割断了。

宋江先叫军校扶送回寨将息。

鲁智深却杀入后阵去,正遇着夏侯成交战。

两个斗了数合,夏侯成败走。

鲁智深一条禅杖,直打入去,南军四散。

夏侯成便望山林中奔走,鲁智深不舍,赶入深山里去了。

且说郑魔君那厮,又引兵赶将来。

宋军阵内李逵、项充、李衮三个见了,便舞起蛮牌、飞刀、标枪、板斧,一齐冲杀入去。

那郑魔君迎敌不过,越岭渡溪而走。

三个不识路径,要在宋江面前逞能,死命赶过溪去,紧追郑彪。

溪西岸边抢出三千军来,截断宋兵。

项充急回时,早被岸边两将拦住。

便叫李逵、李衮时,已过溪赶郑彪去了。

不想前面溪涧又深,李衮先一跤跌翻在溪里,被南军乱箭射死。

项充急钻下岸来,又被绳索绊翻,却待要挣扎,众军乱上,剁做肉泥。

可怜李衮、项充,到此英雄怎使!

只有李逵独自一个,赶入深山里去了。

溪边军马,随后袭将去。

未经半里,背后喊声振起,却是花荣、秦明、樊瑞三将,引军来救。

杀散南军,赶入深山,救得李逵回来。

只不见了鲁智深。

众将回来参见宋江,诉说追赶郑魔君过溪厮杀,折了项充、李衮,止救了李逵回来。

宋江听罢,痛哭不止。

整点军兵,折其一停。

又不见了鲁智深,武松已折了左臂。

宋江正哭之间,探马报道:“军师吴用和关胜、李应、朱仝、燕顺、马麟,提一万军兵从水路到来。

”宋江迎见吴用等,便问来情。

吴用答道:“童枢密自有随行军马,并大将王禀、赵谭,都督刘光世又领军马,已到乌龙岭下。

只留下吕方、郭盛、裴宣、蒋敬、蔡福、蔡庆、杜兴、郁保四,并水军头领李俊、阮小五、阮小七、童威、童猛等一十三人,其余都跟吴用到此策应。

”宋江诉说折了将佐,“武松已成废人,鲁智深又不知去向,不由我不伤感!

”吴用劝道:“兄长且宜开怀,即目正是擒捉方腊之时。

只以国家大事为重,不可念弟兄之情,忧损贵体。

”宋江指着许多松树,说梦中之事,与军师知道。

吴用道:“既然有此灵验之梦,莫非此处坊隅庙宇,有灵显之神,故来护佑兄长?

”宋江乃言:“军师所见极当,就与足下进山寻访。

”吴用当与宋江信步行入山林。

未及半箭之地,松树林中早见一所庙宇,金书牌额上写:“乌龙神庙”。

宋江、吴用入庙,上殿看时,吃了一惊。

殿上塑的龙君圣像,正和梦中见者无异。

宋江再拜恳谢道:“多蒙龙君神圣救护之恩,未能报谢!

望乞灵神助威,若平复了方腊,敬当一力申奏朝廷,重建庙宇,加封圣号。

”宋江、吴用拜罢下阶,看那石碑时,神乃唐朝一进士,姓邵名俊,应举不第,坠江而死。

天帝怜其忠直,赐作龙神。

本处人民祈风得风,祈雨得雨,以此建立庙宇,四时享祭。

宋江看了,随即叫取乌猪白羊,祭祀已毕。

出庙来,再看备细。

见周遭松树显化,可谓异事。

直至如今,严州北门外有乌龙大王庙,亦名万松林,古迹尚存。

有诗为证: 万松林里乌龙主,梦显阴灵助宋江。

为报将军莫惆怅,方家不日便投降。

且说宋江谢了龙君庇祐之恩,出庙上马,回到中军寨内,便与吴用商议敌军之法,打睦州之策。

坐至半夜,宋江觉道神思困倦,伏几而卧。

只闻一人报曰:“有邵秀才相访。

”宋江急忙起身,出帐迎接时,只见邵龙君长揖宋江道:“昨日若非小生救护,松树已被包道乙作起邪法,松树化人,擒获足下矣。

适间深感祭奠之礼,特来致谢。

就行报知,睦州来日可破,方十三旬日可擒。

”宋江正待邀请入帐再问间,忽被风声一搅,撒然觉来,又是一梦。

宋江急请军师圆梦,说知其事。

吴用道:“既是龙君如此显灵,来日便可进兵攻打睦州。

”宋江道:“言之极当!

”至天明,传下军令,点起大队人马,攻取睦州。

便差燕顺、马麟守住乌龙岭这条大路。

却令关胜、花荣、秦明、朱仝四员正将,当先进兵,来取睦州,便望北门攻打。

却令凌振施放九厢子母等火炮,直打入城去。

那火炮飞将起去,震的天崩地动,岳撼山摇。

城中军马,惊得魂消魄丧,不杀自乱。

且说包天师、郑魔君后军,已被鲁智深杀散追赶,夏侯成不知下落。

那时已将军马退入城中屯驻,却和右丞相祖士远,参政沈寿,佥书桓逸,元帅谭高,守将伍应星等商议:“宋兵已至,何以解救?

”祖士远道:“自古兵临城下,将至濠边,若不死战,何以解之?

打破城池,必被擒获。

事在危厄,尽须向前。

”当下郑魔君引着谭高、伍应星并牙将十数员,领精兵一万,开方城门,与宋江对敌。

宋江教把军马略退半箭之地,让他军马出城摆列。

那包天师拿着把交椅,坐在城头上。

祖丞相、沈参政并桓佥书,皆坐在敌楼上看。

郑魔君便挺枪跃马出阵。

宋江阵上大刀关胜,出马舞刀,来战郑彪。

二将交马,斗不数合,那郑彪如何敌得关胜,只办得架隔遮拦,左右躲闪。

这包道乙正在城头上看了,便作妖法,口中念念有词,喝声道:“疾!

”念着那助咒法,吹口气去,郑魔君头上,滚出一道黑气。

黑气中间,显出一尊金甲神人,手提降魔宝杵,望空打将下来。

南军队里,荡起昏邓邓黑云来。

宋江见了,便唤混世魔王樊瑞来看,急令作法。

并自念天书上回风破暗的密咒秘诀。

只见关胜头盔上,早卷起一道白云,白云之中,也显出一尊神将。

怎生模样?

但见: 青脸獠牙红发,金盔碧眼英雄。

手把铁锤钢凿,坐下稳跨乌龙。

这尊天神,骑一条乌龙,手执铁锤,去战郑魔君头上那尊金甲神人。

下面两军呐喊,二将交锋。

战无数合,只见上面那骑乌龙的天将,战退了金甲神人。

下面关胜,一刀砍了郑魔君于马下。

包道乙见宋军中风起雷响,急待起身时,被凌振放起一个轰天炮,一个火弹子正打中包天师,头和身躯,击得粉碎。

南兵大败,乘势杀入睦州。

朱仝把元帅谭高,一枪戳在马下。

李应飞刀杀死守将伍应星。

睦州城下,见一火炮打中了包天师身躯,南军都滚下城去了。

宋江军马已杀入城,众将一发向前,生擒了祖丞相、沈参政、桓佥书。

其余牙将,不问姓名,俱被宋兵杀死。

宋江等入城,先把火烧了方腊行宫。

所有金帛,就赏与了三军众将。

便出榜文,安抚了百姓。

尚兀自点军未了,探马飞报将来:“西门乌龙岭上,马麟被白钦一标枪标下去。

石宝赶上,复了一刀,把马麟剁做两段。

燕顺见了,便向前来战时,又被石宝那厮一流星锤打死。

石宝得胜,即目引军乘势杀来。

”宋江听得又折了燕顺、马麟,扼腕痛哭不尽。

急差关胜、花荣、秦明、朱仝四员正将,迎敌石宝、白钦,就要取乌龙岭关隘。

不是这四员将来乌龙岭厮杀,有分教:清溪县里,削平哨聚贼兵。

帮源洞中,活捉草头天子。

直教宋江等名标青史千年在,功播清时万古传。

直使昱岭关前施勇猛,清溪洞里显功名。

毕竟宋江等怎地用功迎敌,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六员将佐: 王英、扈三娘、项充、李衮、马麟、燕顺

水浒传·第一百一十六回·卢俊义分兵歙州道宋公明大战乌龙岭

〔施耐庵〕 〔明〕

诗曰: 七里滩头鼓角声,乌龙岭下战尘生。

白旄黄钺横山路,虎旅狼兵遍歙城。

天助宋江扶社稷,故教邵俊显威灵。

将军指日成功后,定使闾阎贺太平。

话说当下张横听得道没了他兄弟张顺,烦恼得昏晕了半晌,却救得苏醒。

宋江道:“且扶在帐房里调治,却再问他海上事务。

”宋江令裴宣、蒋敬写录众将功劳。

辰巳时分,都在营前聚集。

李俊、石秀生擒吴值,三员女将生擒张道原,林冲蛇矛戳死冷恭,解珍、解宝杀了崔彧。

只走了石宝、邓元觉、王绩、晁中、温克让五人。

宋江便出榜安抚百姓,赏劳三军,把吴值、张道原解赴张招讨军前,斩首施行。

献粮袁评事,申文保举作富阳县令。

张招讨处,关领空头官诰,不在话下。

众将都到城中歇下。

左右报道:“阮小七从江里上岸,入城来了。

”宋江唤到帐前问时,说道:“小弟和张横和侯健、段景住带领水手,海边觅得船只,行至海盐等处,指望便使入钱塘江来。

不期风水不顺,打出大洋里去了。

急使得回来,又被风打破了船,众人都落在水里。

侯健、段景住不识水性,落下去淹死海中。

众多水手各自逃生,四散去了。

小弟赴水到海口,进得赭山门,被潮直漾到半墦山,赴水回来。

却见张横哥哥在五云山江里。

本待要上岸来,又不知他在那地里。

昨夜望见城中火起,又听得连珠炮响,想必是哥哥在杭州城厮杀,以此从江里上岸来。

不知张横曾到岸也不曾?

”宋江说张横之事与阮小七知道,令和他自己两个哥哥相见了,依前管领水军头领船只。

宋江传令,先调水军头领去江里收拾江船,伺候征进睦州。

想起张顺如此通灵显圣,去涌金门外,靠西湖边建立庙宇,题名金华太保。

宋江亲去祭赛。

后来收伏方腊,把功于朝,宋江回京奏知此事,特奉圣旨,敕封为金华将军,庙食杭州。

有诗为证: 生前勇悍无人敌,死后英灵助壮图。

香火绵延森庙宇,至今血食在西湖。

再说宋江在行宫内,因思渡江以来,损折许多将佐,心中十分悲怆。

却去净慈寺修设水陆道场七昼夜,判施斛食,济拔沉冥,超度众将,各设灵位享祭,做了好事已毕。

将方天定宫中一应禁物,尽皆毁坏。

所有金银宝贝罗段等项,分赏诸将军校。

杭州城百姓俱宁,设宴庆贺。

当与军师从长计议,调兵收复睦州。

此时已是四月尽间。

忽闻报道:“副都督刘光世并东京天使,都到杭州。

”宋江当下引众将出北关门迎接入城,就行宫开读圣旨:“敕先锋使宋江等:收剿方腊,累建大功。

敕赐皇封御酒三十五瓶,锦衣三十五领,赏赐正将。

其余偏将,照名支给赏赐段匹。

”原来朝廷只知公孙胜不曾渡江收剿方腊,却不知折了许多人马。

宋江见了三十五员锦衣御酒,蓦然伤心,泪不能止。

天使问时,宋江把折了众将的话,对天使说知。

天使道:“如此折将,朝廷怎知!

下官回京,必当奏闻皇上。

”即时设宴管待天使,刘光世主席,其余大小将佐,各依次序而坐。

御赐酒宴,各各沾恩已罢。

已亡正偏将佐,留下锦衣御酒赏赐。

次日,设位遥空享祭。

宋江将一瓶御酒,一领锦衣,去张顺庙里呼名享祭,锦衣就穿泥神身上。

其余的,都只遥空焚化锦衣。

天使住了几日,送回京师。

不觉迅速光阴,早过了十数日。

张招讨差人赍文书来,催趱先锋进兵。

宋江与吴用请卢俊义商议:“此去睦州,沿江直抵贼巢。

此去歙州,却从昱岭关小路而去。

今从此处分兵征剿,不知贤弟兵取何处?

”卢俊义道:“主兵遣将,听从哥哥严令,安敢选择。

”宋江道:“虽然如此,试看天命。

”作两队分定人数,写成两处阄子,焚香祈祷,各阄一处。

宋江拈阄得睦州,卢俊义拈阄得歙州。

宋江道:“方腊贼巢,正在清溪县帮源洞中。

贤弟取了歙州,可屯住军马,申文飞报知会,约日同攻清溪贼洞。

”卢俊义便请宋公明约量分调将佐军校: 先锋使宋江,带领正偏将佐三十六员,攻取睦州并乌龙岭: 军师吴用、关胜、花荣、秦明、李应、戴宗、朱仝、李逵、鲁智深、武松、解珍、解宝、吕方、郭盛、樊瑞、马麟、燕顺、宋清、项充、李衮、王英、扈三娘、凌振、杜兴、蔡福、蔡庆、裴宣、蒋敬、郁保四 水军头领正偏将佐七员,部领船只,随军征进睦州: 李俊、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童威、童猛、孟康 副先锋卢俊义管领正偏将佐二十八员,收取歙州并昱岭关: 军师朱武、林冲、呼延灼、史进、杨雄、石秀、单廷圭、魏定国、孙立、黄信、欧鹏、杜迁、陈达、杨春、李忠、薛永、邹渊、邹润、李立 李云、汤隆、石勇、时迁、丁得孙、孙新、顾大嫂、张青、孙二娘 当下卢先锋部领正偏将校共计二十九员,随行军兵三万人马,择日辞了刘都督,别了宋江,引兵望杭州取山路,经过临安县进发,登程去了。

却说宋江等整顿船只军马,分拨正偏将校,选日祭旗出师,水陆并进,船骑相迎。

此时杭州城内瘟疫盛行,已病倒六员将佐,是:张横、穆弘、孔明、朱贵、杨林、白胜,患体未痊,不能征进。

就拨穆春、朱富看视病人。

共是八员,寄留于杭州。

其余众将,尽随宋江攻取睦州,共计三十七员。

取路沿江望富阳县进发。

且不说两路军马起程,再说柴进同燕青,自秀州槜李亭别了宋先锋,行至海盐县前,到海边趁船,使过越州,迤逦来到诸暨县,渡过渔浦,前到睦州界上。

把关隘将校拦住。

柴进告道:“某乃是中原一秀士,能知天文地理,善会阴阳,识得六甲风云,辨别三光气色,九流三教,无所不通。

遥望江南有天子气数而来,何故闭塞贤路?

”把关将校听得柴进言语不俗,便问姓名。

柴进道:“某乃姓柯名引,一主一仆,投上国而来,别无他故。

”守将见说,留住柴进,差人径来睦州,报知右丞相祖士远,参政沈寿,佥书桓逸,元帅谭高,四个跟前禀了。

便使人接取柴进,至睦州相见,各叙寒温。

柴进一段话,耸动那四个。

更兼柴进一表非俗,那里坦然不疑。

右丞相祖士远大喜,便叫佥书桓逸,引柴进去清溪大内朝觐。

原来睦州、歙州,方腊都有行宫。

大殿内却有五府六部总制。

在清溪县帮源洞中,亦自有去处。

且说柴进、燕青跟随桓逸来到清溪帝都,先来参见左丞相娄敏中。

柴进高谈阔论,一片言语,娄敏中大喜,就留柴进在相府管待。

看了柴进、燕青出言不俗,知书通礼,先自有八分欢喜。

这娄敏中原是清溪县教学的先生,虽有些文章,苦不甚高。

被柴进这一段话,说得他大喜。

过了一夜,次日早朝,等候方腊王子升殿。

内列着侍御嫔妃采女,外列九卿四相文武两班,殿前武士金瓜,长随侍从。

当有左丞相娄敏中出班启奏:“中原是孔夫子之乡。

今有一贤士,姓柯名引,文武兼资,智勇足备,善识天文地理,能辨六甲风云,贯通天地气色,三教九流,诸子百家,无不通达。

望天子气象而来。

见在朝门外,伺候我主传宣。

”方腊道:“既有贤士到来,便令白衣朝见。

”閤门大使传宣,引柴进到于殿下。

拜舞起居,山呼万岁已毕,宣入帘前。

方腊看见柴进一表非俗,有龙子龙孙气象,先有八分喜色。

方腊问道:“贤士所言望天子气色而来,在于何处?

”柴进奏道:“臣柯引贱居中原天子之乡,父母双亡,只身学业。

传先贤之秘诀,授祖师之玄文。

近日夜观乾象,见帝星明朗,正照东吴。

因此不辞千里之劳,望气而来。

特至江南,又见一缕五色天子之气,起自睦州。

今得瞻天子圣颜,抱龙凤之姿,挺天日之表,正应此气。

臣不胜幸甚之至!

”言讫再拜。

有诗为证: 五色龙光照碧天,葱葱佳气蔼祥烟。

定知有客乘黄屋,特地相寻到御前。

方腊道:“寡人虽有东南地土之分,近被宋江等侵夺城池,将近吾地,如之奈何?

”柴进奏道:“臣闻古人有言:得之易,失之易。

得之难,失之难。

今陛下东南之境,开基以来,席卷长驱,得了许多州郡。

今虽被宋江侵了数处,不久气运复归于圣上。

陛下非止江南之境,他日中原社稷,亦属于陛下所统,以享唐虞无穷之乐。

虽炎汉、盛唐,亦不可及也。

”方腊见此等言语,心中大喜。

敕赐锦墩命坐,管待御宴,加封为中书侍郎。

自此柴进每日得近方腊,无非用些阿谀美言谄佞,以取其事。

未经半月之间,方腊及内外官僚,无一人不喜柴进。

次后,方腊见柴进署事公平,尽心喜爱。

却令左丞相娄敏中做媒,把金芝公主招赘柴进为驸马,封官主爵都尉。

燕青改名云壁,人都称为云奉尉。

柴进自从与公主成亲之后,出入宫殿,都知内苑备细。

方腊但有军情重事,便宣柴进至内宫计议。

柴进时常奏说:“陛下气色真正,只被罡星冲犯,尚有半年不安。

直待并得宋江手下无了一员战将,罡星退度,陛下复兴基业,席卷长驱,直占中原之地。

”方腊道:“寡人手下爱将数员,尽被宋江杀死。

似此奈何?

”柴进又奏道:“臣夜观天象,陛下气数,将星虽多数十位,不为正气,未久必亡。

却有二十八宿星象,正来辅助陛下,复兴基业。

宋江伙内亦有十数员来降,此也是数中星宿,尽是陛下开疆展土之臣也。

”方腊听了大喜。

有诗为证: 柴进英雄世少双,神谋用处便归降。

高官厚禄妻公主,一念原来为宋江。

且不说柴进做了驸马。

却说宋江部领大队人马军兵,水陆并进,船骑同行。

离了杭州,望富阳县进发。

时有宝光国师邓元觉,并元帅石宝、王勣、晁中、温克让五个,引了败残军马,守住富阳县关隘,却使人来睦州求救。

右丞相祖士远,当差两员亲军指挥使,引一万军马前来策应。

正指挥白钦,副指挥景德,两个都有万夫不当之勇。

来到富阳县,和宝光国师等合兵一处,占住山头。

宋江等大队军马已到七里湾,水军引着马军,一发前进。

石宝见了,上马带流星锤,拿劈风刀,离了富阳县山头,来迎宋江。

关胜正欲出马,吕方叫道:“兄长少停,看吕方和这厮斗几合。

”宋江在门旗影里看时,吕方一骑马一枝戟,直取石宝。

那石宝使劈风刀相迎。

两个斗到五十合,吕方力怯。

郭盛见了,便持戟纵马前来夹攻。

那石宝一口刀战两枝戟,没半分漏泄。

正斗到至处,南边宝光国师急鸣锣收军。

原来见大江里战船乘着顺风,都上滩来,却来傍岸。

怕他两处夹攻,因此鸣锣收军。

吕方、郭盛缠住厮杀,那里肯放。

石宝又斗了三五合,宋兵阵上朱仝,一骑马一条枪,又去夹攻。

石宝战不过三将,分开兵器便走。

宋江鞭梢一指,直杀过富阳山岭。

石宝军马于路屯扎不住,直到桐庐县界内。

宋江连夜进兵,过白蜂岭下寨。

当夜差遣解珍、解宝、燕顺、王矮虎、一丈青取东路,李逵、项充、李衮、樊瑞、马麟取西路,各带一千步军,去桐庐县劫寨。

江里却教李俊、三阮、二童、孟康七人取水路进兵。

且说解珍等引着军兵杀到桐庐县时,已是三更天气。

宝光国师正和石宝计议军务,猛听的一声炮响,众人上马不迭,急看时,三路火起。

诸将跟着石宝,只顾逃命,那里敢来迎敌。

三路军马,横冲直撞杀将来。

温克让上得马迟,便望小路而走,正撞着王矮虎、一丈青。

他夫妻二人一发上,把温克让横拖倒拽,活捉去了。

李逵和项充、李衮、樊瑞、马麟,只顾在县里杀人放火。

宋江见报,催趱军兵拔寨都起,直到桐庐县屯驻军马。

王矮虎、一丈青献温克让请功。

赏赐二人。

宋江教把温克让解赴杭州张招讨前斩首,不在话下。

次日,宋江调兵,水陆并进,直到乌龙岭下。

过岭便是睦州。

此时,宝光国师引着众将,都上岭去把关隘,屯驻军马。

那乌龙关隘正靠长江,山峻水急,上立关防,下排战舰。

宋江军马近岭下屯驻,扎了寨栅。

步军中差李逵、项充、李衮引五百牌手出哨探路。

到得乌龙岭下,上面擂木炮石打将下来,不能前进,无计可施,回报宋先锋。

宋江又差阮小二、孟康、童威、童猛四个,先棹一半战船上滩。

当下阮小二带了两个副将,引一千水军,分作一百只船上,摇船擂鼓,唱着山歌,浙近乌龙岭边来。

原来乌龙岭下那面靠山,却是方腊的水寨。

那寨里也屯着五百只战船,船上有五千来水军。

为头四个水军总管,名号浙江四龙。

那四龙是: 玉爪龙都总管成贵、锦鳞龙副总管翟源、冲波龙左副管乔正、戏珠龙右副管谢福 这四个总管,却是方腊加封的绰号。

这四人原是钱塘江里梢公,投奔方腊,却受三品职事。

当日阮小二等乘驾船只,从急流下水,摇上滩去。

南军水寨里,四个总管已自知了。

准备下五十连火排。

原来这火排只是大松杉木穿成,排上都堆草把,草把内暗藏着硫黄焰硝引火之物。

把竹索编住,排在滩头。

这里阮小二和孟康、童威、童猛四个,只顾摇上滩去。

那四个水军总管在上面看见了,各打一面干红号旗,驾四只快船,顺水下来。

四个都一般打扮。

但见: 万字头巾发半笼,白罗衫绣系腰红。

手执长枪悬雪刃,钱塘江上四条龙。

那四只快船顺水摇将下来。

渐近,阮小二看见,喝令水手放箭。

那四只快船便回。

阮小二便叫乘势赶上滩去。

四只快船傍滩住了,四个总管却跳上岸,许多水手们也都走了。

阮小二望见滩上水寨里船广,不敢上去,只在下水头望。

只见乌龙岭上把旗一招,金鼓齐鸣,火排一齐点着,望下滩顺风冲将下来。

背后大船,一齐喊起,都是长枪挠钩,尽随火排下来,只顾乱杀敌军。

童威、童猛见势大难近,便把船傍岸,弃了船只,爬过山边,步行上山,寻路回寨。

阮小二和孟康,兀自在船上迎敌,火排连烧将来。

阮小二急下水时,后船赶上,一挠钩搭住。

阮小二心慌,怕吃他拿去受辱,扯出腰刀自刎而亡。

孟康见不是头,急要下水时,火排上火炮齐发。

一炮正打中孟康头盔,透顶打做肉泥。

四个水军总管,却上火船,杀将下来。

李俊和阮小五、阮小七都在后船,见前船失利,沿江岸杀来,只得急忙转船,便随顺水,只放下桐庐岸来。

再说乌龙岭上宝光国师并元帅石宝,见水军总管得胜,乘势引军杀下岭来。

水深不能相赶,路远不能相追。

宋兵复退在桐庐驻扎,南兵也收军上乌龙岭去了。

有诗为证: 计拙谋疏事不成,宝光兵术更难名。

火船火炮连天起,杀得孤军太不情。

宋江在桐庐扎驻寨栅,又见折了阮小二、孟康,在帐中烦恼,寝食俱废,梦寐不安。

吴用与众将苦劝不得,阮小五、阮小七挂孝已了,自来谏劝宋江道:“我哥哥今日为国家大事折了性命,也强似死在梁山泊埋没了名目。

先锋主兵,不须烦恼,且请理国家大事。

我弟兄两个,自去复仇。

”宋江听了,稍稍回颜。

次日,仍复整点军马,再要进兵。

吴用谏道:“兄长未可急性,且再寻思计策,渡岭未迟。

”只见解珍、解宝便道:“我弟兄两个原是猎户出身,巴山度岭得惯。

我两个装做此间猎户,扒上山去,放起一把火来,教那贼兵大惊,必然弃了关去。

”吴用道:“此计虽好,只恐这山险峻,难以进步,倘或失脚,性命难保。

”解珍、解宝便道:“我弟兄两个,自登州越狱上梁山泊,托哥哥福荫,做了许多年好汉,又受了国家诰命,穿了锦袄子。

今日为朝廷,便粉骨碎身,报答仁兄,也不为多。

”宋江道:“贤弟休说这凶话!

只愿早早干了大功回京,朝廷不肯亏负我们。

你只顾尽心竭力,与国家出力。

”解珍、解宝便去拴束,穿了虎皮套袄,腰里各跨一口快刀,提了钢叉。

两个来辞了宋江,便取小路,望乌龙岭上来。

此时才有一更天气。

路上撞着两个伏路小军,二人结果了两个,到得岭下时,已有二更。

听得岭上寨内,更鼓分明,两个不敢从大路走,攀藤揽葛,一步步爬上岭来。

是夜月光星朗,如同白日。

两个三停爬了二停之上,望见岭上灯光闪闪。

两个伏在岭凹边听时,上面更鼓已打四更。

解珍暗暗地叫兄弟道:“夜又短,天色无多时了,我两个上去罢。

”两个又攀援上去。

正爬到岩壁崎岖之处,悬崖险峻之中,两个只顾爬上去,手脚都不闲,却把搭膊拴住钢叉,拖在背后,刮得竹藤乱响。

山岭上早吃人看见了。

解珍正爬在山凹处,只听得上面叫声:“着!

”一挠钩正搭住解珍头髻。

解珍急去腰里拔得刀出来时,上面已把他提得脚悬了。

解珍心慌,连忙一刀砍断挠钩,却从空里坠下来,可怜解珍做了半世好汉,从这百十丈高崖上倒撞下来,死于非命。

下面都是狼牙乱石,粉碎了身躯。

解宝见哥哥攧将下去,急退步下岭时,上头早滚下大小石块,并短弩弓箭,从竹藤里射来。

可怜解宝为了一世猎户,做一块儿射死在乌龙岭边竹藤丛里。

两个身死。

天明,岭上差人下来,将解珍、解宝尸首,就风化在岭上。

探子体得备细,报与宋先锋知道,解珍、解宝已死在乌龙岭。

有诗为证: 千尺悬崖峻渺茫,古藤高树乱苍苍。

夜深欲作幽探计,两将谁知顷刻亡。

宋江听得又折了解珍、解宝,哭得几番昏晕。

便唤关胜、花荣点兵取乌龙岭关隘,与四个兄弟报仇。

吴用谏道:“仁兄不可性急,已死者皆是天命。

若要取关,不可造次。

须用神机妙策,智取其关,方可调兵遣将。

”宋江怒道:“谁想把我弟兄们手足三停损了一停!

不忍那贼们把我兄弟风化在岭上。

今夜必须提兵,先去夺尸首回来,具棺椁埋葬!

”吴用阻道:“贼兵将尸风化,诚恐有计。

兄长未可造次!

”宋江那里肯听军师谏劝,随即点起三千精兵,带领关胜、花荣、吕方、郭盛四将,连夜进兵。

到乌龙岭时,已是二更时分,小校报道:“前面风化起两个人在那里,敢是解珍、解宝的尸首?

”宋江纵马亲自来看时,见两株树上,把竹竿挑起两个尸首。

树上削去了一片皮,写两行大字在上,月黑不见分晓。

宋江令讨放炮火种吹起灯来看时,上面写道:“宋江早晚也号令在此处”。

宋江看了大怒。

却传令人上树去取尸首。

只见四下里火把齐起,金鼓乱鸣,团团军马围住。

当前岭上,早乱箭射来。

江里船内水军,都纷纷上岸来。

宋江见了,叫声苦,不知高低。

急退军事,石宝当先截住去路。

转过侧首,又是邓元觉杀将下来。

可怜宋江平生义气,高如不老之天。

今日遭殃,死无葬身之地。

直使规模有似马陵道,光景浑如落凤坡。

毕竟宋江军马怎地脱身,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六员将佐: 侯健、段景住、阮小二、孟康、解珍、解宝 患病寄留杭州并看视,共八员将佐: 张横、穆弘、孔明 朱贵、杨林、白胜、穆春、朱富

水浒传·第一百一十五回·张顺魂捉方天定宋江智取宁海军

〔施耐庵〕 〔明〕

诗曰: 黄钺南征自渡江,风飞雷厉过钱塘。

回观伍相江涛险,前望严陵道路长。

击楫宋江真祖逖,运筹吴用赛张良。

出师得胜收功绩,万载题名姓字香。

话说浙江钱塘西湖这个去处,果然天生佳丽,水秀山明。

正是帝王建都之所,名实相孚,繁华第一。

自古道:江浙昔时都会,钱塘自古繁华。

休言城内风光,且说西湖景物: 有一万顷碧澄澄掩映琉璃,列三千面青娜娜参差翡翠。

春风湖上,艳桃秾李如描。

夏日池中,绿盖红莲似画。

秋云涵茹,看南园嫩菊堆金。

冬雪纷飞,观北岭寒梅破玉。

九里松青烟细细,六桥水碧响泠泠。

晓霞连映三天竺,暮云深锁二高峰。

风生在猿呼洞口,雨飞来龙井山头。

三贤堂畔,一条鳌背侵天。

四圣观前,百丈祥云缭绕。

苏公堤,东坡古迹。

孤山路,和靖旧居。

访友客投灵隐去,簪花人逐净慈来。

平昔只闻三岛远,岂知湖上胜蓬莱。

有古词名《浣溪沙》为证: 湖上朱桥响画轮,溶溶春水浸春云。

碧琉璃滑净无尘。

当路游丝迎醉客,隔花黄鸟唤行人。

日斜归去奈何春。

这篇词章言语,单道着杭州西湖景致。

自从钱王开创以来,便自整齐。

旧宋以前,唤做清河镇。

钱王手里,改为杭州宁海军。

高宗车驾南渡之后,唤做花花临安府。

钱王之时,只有十座城门。

后南渡建都,又添了三座城门。

目今方腊占据时,东有菜市门,荐桥门。

南有候潮门,嘉会门。

西有钱湖门,清波门,涌金门,钱塘门。

北有北关门,艮山门。

城子方圆八十里。

果然杭州城郭非常,风景胜绝。

有诗为证: 赤岸银涛卷雪寒,龙窝潮势白漫漫。

妙高峰上频翘首,罨画楼台特地看。

却才说不了宋江和戴宗正在西陵桥上祭奠张顺,不期方天定已知,着令差下十员首将,分作两路来拿宋江,杀出城来。

南山五将是吴值、赵毅、晁中、元兴、苏泾。

北山路也差五员首将,是温克让、崔彧、廉明、茅迪、汤逢士。

南兵两路,共十员首将,各引三千人马,半夜前后开门,两头军兵一齐杀出来。

宋江正和戴宗奠酒化纸,只听得桥下喊声大举。

左有樊瑞、马麟,右有石秀,各引五千人埋伏。

听得前路火起,一齐也举起火来。

两路分开,赶杀南北两山军马。

南兵见有准备,急回旧路。

两边宋兵追赶。

温克让引着四将急回过河去时,不提防保叔塔山背后撞出阮小二、阮小五、孟康,引五千军杀出来,正截断了归路,活捉了茅迪,乱枪戳死汤逢士。

南山吴值,也引着四将,迎着宋兵追赶,急退回来,不提防定香桥正撞着李逵、鲍旭、项充、李衮,引五百步队军杀出来。

那两个牌手,直抢入怀里来,手舞蛮牌,飞刀出鞘,早剁倒元兴。

鲍旭刀砍死苏泾,李逵斧劈死赵毅。

接入中军帐坐下。

宋江对军师说道:“我如此行计,已得他四将之首,活捉了茅迪,将来解赴张招讨军前,斩首施行。

” 宋江在寨中,惟不知独松关、德清二处消息。

便差戴宗去探,急来回报。

戴宗去了数日,回来寨中,参见先锋,说知:“卢先锋已过独松关了,早晚便到此间。

”宋江听了,忧喜相半,又问:“兵将如何?

”戴宗答道:“我都知那里厮杀的备细,更有公文在此。

先锋请休烦恼。

”宋江道:“莫非又损了我几个弟兄?

你休隐避,可与我实说情由。

”戴宗道:“卢先锋自从去取独松关,那关两边都是高山,只中间一条路,山上盖着关所。

关边有一株大树,可高数十余丈,望得诸处皆见。

下面尽是丛丛杂杂松树。

关上守把三员贼将,为首的唤做吴升,第二个是蒋印,第三个是卫亨。

初时连日下关和林冲厮杀,被林冲蛇矛戳伤蒋印。

吴升不敢下关,只在关上守护。

次后厉天闰又引四将到关救应,乃是厉天祐、张俭、张韬、姚义四将。

次日下关来厮杀。

贼兵内厉天祐首先出马和吕方相持,约斗五六十合,被吕方一戟刺死厉天祐。

贼兵上关去了,并不下来。

连日在关下等了数日。

卢先锋为见山岭险峻,却差欧鹏、邓飞、李忠、周通四个上山探路。

不提防厉天闰要替兄弟复仇,引贼兵冲下关来,首先一刀,斩了周通。

李忠带伤走了。

若是救应得迟时,都是休了的。

救得三将回寨。

次日,双枪将董平焦躁,要去复仇,勒马在关下大骂贼将。

不提防关上一火炮打下来,炮风正伤了董平左臂。

回到寨里,就使枪不得,把夹板绑了臂膊。

次日,定要去报仇。

卢先锋当住了,不曾去。

过了一夜,臂膊料好,不教卢先锋知道,自和张清商议了,两个不骑马,先行上关来。

关上走下厉天闰、张韬来交战。

董平要捉厉天闰,步行使枪。

厉天闰也使长枪来迎,与董平斗了十合。

董平心里只要厮杀,争奈左手使枪不应,只得退步。

厉天闰赶下关来。

张清便挺枪去搠厉天闰。

厉天闰却闪去松树背后。

张清手中那条枪却搠在松树上,急要拔时,搠牢了拽不脱,被厉天闰还一枪来,腹上正着,戳倒在地。

董平见搠倒张清,急使双枪去战时,不提防张韬却在背后拦腰一刀,把董平剁做两段。

卢先锋知得,急去救应,兵已上关去了,下面又无计可施。

得了孙新、顾大嫂夫妻二人,扮做逃难百姓,去到深山里寻得一条小路,引着李立、汤隆、时迁、白胜四个,从小路过到关上。

半夜里却摸上关,放起火来。

贼将见关上火起,知有宋兵已透过关,一齐弃了关隘便走。

卢先锋上关点兵将时,孙新、顾大嫂活捉得原守关将吴升,李立、汤隆活捉得原守关将蒋印,时迁、白胜活捉得原守关将卫亨。

将此三人都解付张招讨军前去了。

收拾得董平、张清、周通三人尸骸,葬于关上。

卢先锋追过关四十五里,赶上贼兵,与厉天闰交战。

约斗了三十余合,被卢先锋杀死厉天闰。

止存张俭、张韬、姚义引着败残军马,勉强迎敌,得便退回。

只在早晚便到。

主帅不信,可看公文。

”宋江看了文书,心中添闷,眼泪如泉。

吴用道:“既是卢先锋得胜了,可调军将去夹攻,南兵必败,就行接应湖州呼延灼那路军马。

”宋江应道:“言之极当。

”便调李逵、鲍旭、项充、李衮引三千步军,从山路接将去。

黑旋风引了军兵,欢天喜地去了。

有诗为证: 张顺英魂显至诚,宋江临祭更伤情。

伏兵已戮诸奸贼,席卷长驱在此行。

且说宋江军马攻打东门,正将朱仝等,原拨五千马步军兵,从汤镇路上村中,奔到菜市门外,攻取东门。

那时东路沿江都是人家,村居道店赛过城中,茫茫荡荡,田园地段。

当时来到城边,把军马排开。

鲁智深首先出阵,步行搦战,提着铁禅杖,直来到城下大骂:“蛮撮鸟们出来!

和你厮杀!

”那城上见是个和尚挑战,慌忙报入太子宫中来。

当有宝光国师邓元觉,听的是个和尚勒战,便起身奏太子道:“小僧闻梁山泊有这个和尚,名为鲁智深,惯使一条铁禅杖。

请殿下去东门城上,看小僧和他步斗几合。

”方天定见说大喜,传令旨,遂引八员猛将,同元帅石宝,都来菜市门城上看国师迎敌。

当下方天定和石宝在敌楼上坐定,八员战将簇拥在两边,看宝光国师战时。

那宝光和尚怎生结束?

但见: 穿一领烈火猩红直裰,系一条虎筋打就圆绦,挂一串七宝璎珞数珠,着一双九环鹿皮僧鞋,衬里是香线金兽掩心,双手使铮光浑铁禅杖。

当时开城门,放吊桥,那宝光国师邓元觉,引五百刀手步军,飞奔出来。

鲁智深见了道:“原来南军也有这秃厮出来!

洒家教那厮吃俺一百禅杖。

”也不打话,轮起禅杖便奔将来。

宝光国师也使禅杖来迎。

两个一齐都使禅杖相并。

但见: 袅袅垂杨影里,茸茸芳草郊原。

两条银蟒飞腾,一对玉龙戏跃。

鲁智深忿怒,全无清净之心。

邓元觉生嗔,岂有慈悲之念。

这个何曾尊佛道,只于月黑杀人。

那个不会看经文,惟要风高放火。

这个向灵山会上,恼如来懒坐莲台。

那个去善法堂前,勒揭谛使回金杵。

一个尽世不修梁武忏,一个平生那识祖师禅。

这鲁智深和宝光国师斗过五十余合,不分胜败。

方天定在敌楼上看了,与石宝道:“只说梁山泊有个花和尚鲁智深,不想原来如此了得,名不虚传。

斗了这许多时,不曾折半点儿便宜与宝光和尚。

”石宝答道:“小将也看得呆了,不曾见这一对敌手!

”有诗为证: 不会参禅不诵经,杀人场上久驰名。

龙华会上三千佛,镇日何曾念一声。

正说之间,只听的飞马又报道:“北关门下又有军到城下。

”石宝慌忙起身去了。

且说城下宋军中,行者武松见鲁智深战宝光不下,恐有疏失,心中鳖躁,便舞起双戒刀,飞出阵来,直取宝光。

宝光见他两个并一个,拖了禅杖,望城里便走。

武松奋勇直赶杀去。

忽地城门里突出一员猛将,乃是方天定手下贝应夔,便挺枪跃马,接住武松厮杀。

两个正在吊桥上撞着。

被武松闪个过,撇了手中戒刀,抢住他枪杆,只一拽,连人和军器拖下马来。

嗝察一刀,把贝应夔剁下头来。

鲁智深随后接应了回来。

方天定急叫拽起吊桥,收兵入城。

这里朱仝也叫引军退十里下寨,使人去报捷宋先锋知会。

当日宋江引军到北关门搦战,石宝带了流星锤上马,手里横着劈风刀,开了城门,出来迎敌。

宋兵阵上大刀关胜,出马与石宝交战。

两个斗到二十余合,石宝拨回马便走。

关胜急勒住马,也回本阵。

宋江问道:“缘何不去追赶?

”关胜道:“石宝刀法不在关胜之下。

虽然回马,必定有计。

”吴用道:“段恺曾说此人惯使流星锤,回马诈输,漏人深入重地。

”宋江道:“若去追赶,定遭毒手,且收军回寨。

”一面差人去赏赐武松。

却说李逵等引着步军去接应卢先锋。

来到山路里,正撞张俭败军,并力冲杀入去。

乱军中杀死姚义。

有张俭、张韬二人,再奔回关上那条路去。

正逢着卢先锋,大杀一阵,便望深山小路而走。

背后追赶得紧急,只得弃了战马,奔走山下逃命。

不期竹筱中钻出两个人来,各拿一把钢叉。

张俭、张韬措手不及,被两个拿叉戳翻,直捉下山来。

原来戳翻张俭、张韬的是解珍、解宝。

卢先锋见拿二人到来,大喜。

与李逵等合兵一处,会同众将,回到皋亭山大寨中来,参见宋先锋等。

都相见了,诉说折了董平、张清、周通一事,彼各伤感。

诸将尽来参拜了宋江,合兵一处下寨。

次日,教把张俭解赴苏州张招讨军前枭首示众。

将张韬就寨前割腹剜心,遥空祭献董平、张清、周通了当。

宋先锋与吴用计议道:“启请卢先锋领本部人马,去接应德清县路上呼延灼等这支军,同到此间,计会取城。

”卢俊义得令,便点本部兵马起程,取路望奉口镇进发。

三军路上到得奉口,正迎着司行方败残军兵回来。

卢俊义接着,大杀一阵。

司行方坠水而死,其余各自逃散去了。

呼延灼参见卢先锋,合兵一处。

回来皋亭山总寨,参见宋先锋等。

诸将会合计议。

宋江见两路军马都到了杭州,那宣州、湖州、独松关等处,皆是张招讨、从参谋自调统制,前去各处护境安民,不在话下。

宋江看呼延灼部内,不见了雷横、龚旺二人。

呼延灼诉说:“雷横在德清县南门外,和司行方交锋,斗到二十合,被司行方砍下马去。

龚旺因和黄爱交战,赶过溪来,和人连马,陷倒在溪里,被南军下水乱枪戳死。

米泉却是索超一斧劈死。

黄爱、徐白,众将向前活捉在此。

司行方赶逐在水里淹死。

薛斗南乱军中逃难,不知去向。

”宋江听得又折了雷横、龚旺两个兄弟,泪如雨下,对众将道:“前日张顺与我托梦时,见右边立着三四个血污衣襟之人,在我面前见形,正是董平、张清、周通、雷横、龚旺这伙阴魂了。

我若得了杭州宁海军时,重重地请僧人设斋做好事,追荐超度众兄弟。

”将黄爱、徐白解赴张招讨军前斩首,不在话下。

当日宋江叫杀牛宰马,宴劳三军。

次日,与吴用计议定了,分拨正偏将佐,攻打杭州。

副先锋卢俊义带领正偏将一十二员,攻打候潮门: 林冲、呼延灼、刘唐、解珍、解宝、单廷圭、魏定国、陈达、杨春、杜迁、李云、石勇 花荣等正偏将一十四员,攻打艮山门: 花荣、秦明、朱武、黄信、孙立、李忠、邹渊、邹润、李立、白胜、汤隆、穆春、朱贵、朱富 穆弘等正偏将十一员,去西山寨内,帮助李俊等攻打靠湖门: 李俊、阮小二、阮小五、孟康、石秀、樊瑞、马麟、穆弘、杨雄、薛永 丁得孙 孙新等正偏将八员,去东门寨帮助朱仝攻打菜市、荐桥等门: 朱仝、史进、鲁智深、武松、孙新、顾大嫂、孙二娘、张青 东门寨内,取回偏将八员,兼同李应等,管领各寨探事,各处策应: 李应、孔明、杨林、杜兴、童猛、童威、王英、扈三娘 正先锋使宋江,带领正偏将二十一员,攻打北关门大路: 吴用、关胜、索超、戴宗、李逵、吕方、郭盛、欧鹏、邓飞、燕顺、凌振、鲍旭、项充、李衮、宋清、裴宣、蒋敬、蔡福、蔡庆、时迁、郁保四 当下宋江调拨将佐,取四面城门。

宋江等部领大队人马,直近北关门城下勒战。

城上鼓响锣鸣,大开城门,放下吊桥,石宝首先出马来战。

宋军阵上,急先锋索超,平生性急,挥起大斧,也不打话,飞奔出来,便斗石宝。

两马相交,二将猛战。

未及十合,石宝卖个破绽,回马便走,索超追赶。

关胜急叫休去时,索超脸上着一锤,打下马去。

邓飞急去救时,石宝马到,邓飞措手不及,又被石宝一刀砍做两段。

城中宝光国师引了数员猛将,冲杀出来。

宋兵大败,望北而走。

却得花荣、秦明等刺斜里杀将来,冲退南军,救得宋江回寨。

石宝得胜欢喜,回城中去了。

宋江等回到皋亭山大寨歇下,升帐而坐。

又见折了索超、邓飞二将,心中好生纳闷。

吴用谏道:“城中有此猛将,只宜智取,不可对敌。

”宋江道:“似此损兵折将,用何计可取?

”吴用道:“先锋计会各门了当,再引军攻打北关门,城里兵马必然出来迎敌。

我却佯输诈败,诱引贼兵远离城郭,放炮为号,各门一齐打城。

但得一门军马进城,便放起火来应号。

贼兵必然各不相顾,可获大功。

”宋江便唤戴宗传令知会。

次日,令关胜引些少马军去北关门城下勒战。

城上鼓响,石宝引军出城,和关胜交马。

战不过十合,关胜急退。

石宝军兵赶来,凌振便放起炮来。

号炮起时,各门都发起喊来,一齐攻城。

且说副先锋卢俊义,引着林冲等,调兵攻打候潮门。

军马来到城下,见城门不关,下着吊桥。

刘唐要夺头功,一骑马,一把刀,直抢入城去。

城上看见刘唐飞马奔来,一斧砍断绳索,坠下闸板。

可怜悍勇刘唐,连马和人,同死于门下。

原来杭州城子,乃钱王建都,制立三重门关。

外一重闸板,中间两扇铁叶大门,里面又是一层排栅门。

刘唐抢到城门下,上面早放下闸板来,两边又有埋伏军兵。

刘唐如何不死。

林冲、呼延灼见折了刘唐,领兵回营,报复卢俊义。

各门都入不去,只得且退。

使人飞报宋先锋大寨知道。

宋江听得又折了刘唐,被候潮门闸死,痛哭道:“屈死了这个兄弟!

自郓城县结义,跟着晁天王上梁山泊,受了许多年辛苦,不曾快乐。

大小百十场,出战交锋,出百死得一生,未尝折了锐气。

谁想今日却死于此处!

”因作诗一首哭之: “百战英雄士,生平志未降。

忠心扶社稷,义气助家邦。

此日枭鸣纛,何时马渡江!

不堪哀痛意,清泪逐流淙。

” 且说军师吴用道:“此非良法。

这计不成,倒送了一个兄弟。

且教各门退军,别作道理。

”宋江心焦,急欲要报仇雪恨,嗟叹不已。

部下黑旋风便道:“哥哥放心,我明日和鲍旭、项充、李衮四个人,好歹要拿石宝那厮。

”宋江道:“那人英雄了得,你如何近傍得他!

”李逵道:“我不信!

我明日不捉得他,不来见哥哥面。

”宋江道:“你只小心在意,休觑得等闲!

”黑旋风李逵回到自己帐房里,筛下大碗酒,大盘肉,请鲍旭、项充、李衮来吃酒,说道:“我四个从来做一路厮杀。

今日我在先峰哥哥面前,砍了大嘴,明日要捉石宝那厮。

你三个不要心懒。

”鲍旭道:“哥哥今日也教马军向前,明日也教马军向前。

今晚我等约定了,来日务要齐心向前,捉石宝那厮,我们四个都争口气。

”次日早晨,李逵等四人吃得醉饱了,都拿军器出寨,“请先锋哥哥看厮杀。

”宋江见四个都半醉,便道:“你四个兄弟休把性命作戏!

”李逵道:“哥哥休小觑我们!

”宋江道:“只愿你们应得口便好。

” 宋江上马,带同关胜、欧鹏、吕方、郭盛四个马军将佐,来到北关门下,擂鼓摇旗搦战。

李逵火杂杂地搦着双斧,立在马前。

鲍旭挺着板刀,睁着怪眼,只待厮杀。

项充、李衮各挽一面团牌,插着飞刀二十四把,挺铁枪伏在两侧。

只见城上鼓响锣鸣,石宝骑着一匹瓜黄马,拿着劈风刀,引两员首将出城来迎敌。

有诗为证: 惯阵李逵心似火,项充李衮挽团牌。

三人当阵如雄虎,专待仇家石宝来。

上首吴值,下首廉明,三员将却才出得城来,李逵是个不怕天地的人,大吼了一声,四个直奔到石宝马头前来。

石宝便把劈风刀去迎时,早来到怀里。

李逵一斧斫断马脚。

石宝便跳下来,望马军群里躲了。

鲍旭早把廉明一刀砍下马来。

两个牌手早飞出刀来,空中似玉鱼乱跃,银叶交加。

宋江把马军冲到城边时,城上擂木炮石乱打下来。

宋江怕有疏失,急令退军。

不想鲍旭早钻入城门里去了。

宋江只叫得苦。

石宝却伏在城门里面,看见鲍旭抢将入来,刺斜里只一刀,早把鲍旭砍做两段。

项充、李衮急护得李逵回来。

宋江军马退还本寨。

又见折了鲍旭,宋江越添愁闷。

李逵也哭了,回寨里来。

吴用道:“此计亦非良策。

虽是斩得他一将,却折了李逵的副手。

” 正是众人烦恼间,只见解珍、解宝到寨来报事。

宋江问其备细时,解珍禀道:“小弟和解宝直哨到南门外二十余里,地名范村。

见江边泊着一连有数十只船。

下去问时,原来是富阳县里袁评事解粮船。

小弟欲要把他杀了,本人哭道:‘我等皆是大宋良民,累被方腊不时科敛。

但有不从者,全家杀害。

我等今得天兵到来剪除,只指望再见太平之日,谁想又遭横亡!

’小弟见他说的情切,不忍杀他。

又问他道:‘你缘何却来此处?

’他说:‘为近奉方天定令旨,行下各县,要刷洗村坊,着科敛白粮五万石。

老汉为头,敛得五千石,先解来交纳。

今到此间,为大军围城厮杀,不敢前去,屯泊在此。

’小弟得了备细,特来报知主将。

”有诗为证: 解宝趋营忽报言,粮舟数十泊河边。

凭谁说与方天定,此是成功破敌年。

吴用大喜道:“此乃天赐其便。

这些粮船上定要立功。

”便请先锋传令:“就是你两个弟兄为头,带将炮手凌振,并杜迁、李云、石勇、邹渊、邹润、李立、白胜、穆春、汤隆。

王英、扈三娘,孙新、顾大嫂,张青、孙二娘三对夫妻,扮做梢公梢婆,都不要言语,混杂在梢后,一搅进得城去,便放连珠炮为号。

我这里自调兵来策应。

”解珍、解宝唤袁评事上岸来,传下宋先锋言语道:“你等既宋国良民,可依此行计。

事成之后,必有重赏。

”此时不由袁评事不从。

许多将校已都下船,却把船上梢公人等,都只留在船上杂用。

却把梢公衣服脱来,与王英、孙新、张青穿了,装扮做梢公。

扈三娘、顾大嫂、孙二娘三个女将,扮做梢婆。

小校人等都做摇船水手。

军器众将都埋藏在船舱里。

把那船一齐都放到江岸边。

此时各门围哨的宋军,也都不远。

袁评事上岸,解珍、解宝和那数个梢公跟着,直到城下叫门。

城上得知,问了备细来情,报入太子宫中。

方天定便差吴值开城门,直来江边,点了船只,回到城中,奏知方天定。

方天定差下六员将,引一万军出城,拦住东北角上,着袁评事搬运粮米,入城交纳。

此时众将人等都杂在梢公水手人内,混同搬粮运米入城。

三个女将也随入城里去了。

五千粮食,须臾之间,都搬运已了。

六员首将,却统引军入城中。

宋兵分投而来,复围住城郭,离城三二里,列着阵势。

当夜二更时分,凌振取出九箱子母等炮,直去吴山顶上放将起来。

众将各取火把,到处点着。

城中不一时鼎沸起来。

正不知多少宋军在城里。

方天定在宫中听了大惊,急急披挂上马时,各门城上军士已都逃命去了。

宋兵大振,各自争功夺城。

有诗为证: 粮米五千才运罢,三员女将入城来。

车箱火炮连天起,眼见杭州起祸灾。

且说城西山内李俊等得了将令,引军杀到净慈港,夺得船只,便从湖里使将过来,涌金门上岸。

众将分投去抢各处水门。

李俊、石秀首先登城,就夜城中混战。

止存南门不围。

亡命败军,都从那门下奔走。

却说方天定上得马,四下里寻不着一员将校,只有几个步军跟着,出南门奔走。

忙忙似丧家之狗,急急如漏网之鱼。

走得到五云山下,只见江里走起一个人来,口里衔着一把刀,赤条条跳上岸来。

方天定在马上见来得凶,便打马要走。

可奈那匹马作怪,百般打也不动,却似有人笼住嚼环的一般。

那汉抢到马前,把方天定扯下马来,一刀便割了头。

却骑了方天定的马,一手提了头,一手执刀,奔回杭州城来。

林冲、呼延灼领兵赶到六和塔时,恰好正迎着那汉。

二将认的是船火儿张横,吃了一惊。

呼延灼便叫:“贤弟那里来?

”张横也不应,一骑马直跑入城里去。

此时宋先锋军马大队,已都入城了。

就在方天定宫中为帅府。

众将校都守住行宫,望见张横一骑马跑将来,众人皆吃一惊。

张横直到宋江面前,滚鞍下马,把头和刀撇在地下,纳头拜了两拜,便哭起来。

宋江慌忙抱住张横道:“兄弟,你从那里来?

阮小七又在何处?

”张横道:“我不是张横。

”宋江道:“你不是张横,却是谁?

”张横道:“小弟是张顺。

因在涌金门外被枪箭攒死,一点幽魂,不离水里飘荡。

感得西湖震泽龙君,收做金华太保,留于水府龙宫为神。

今日哥哥打破了城池,兄弟一魂缠住方天定,半夜里随出城去。

见哥哥张横在大江里来,借哥哥身壳,飞奔上岸,跟到五云山脚下,杀了这贼,一径奔来见哥哥。

”说了,蓦然倒地。

宋江亲自扶起。

张横睁开眼,看了宋江并众将,刀剑如林,军士丛满。

张横道:“我莫不在黄泉见哥哥么?

”宋江哭道:“却才你与兄弟张顺傅体,杀了方天定这贼。

你不曾死,我等都是阳人,你可精神着。

”张横道:“恁地说时,我的兄弟已死了。

”宋江道:“张顺因要从西湖水底下去捵水门,入城放火。

不想至涌金门外越城,被人知觉,枪箭攒死在彼。

”张横听了,大哭一声:“兄弟!

”蓦然倒了。

众人看张横时,四肢不举,两眼朦胧,七魄悠悠,三魂杳杳。

正是:未随五道将军去,定是无常二鬼催。

毕竟张横闷倒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九员将佐: 董平、张清、周通、雷横、龚旺、索超、邓飞、刘唐、鲍旭

水浒传·第一百一十四回·宁海军宋江吊孝涌金门张顺归神

〔施耐庵〕 〔明〕

诗曰: 家本浔阳江上住,翻腾波浪几春秋。

江南地面收功绩,水浒天罡占一筹。

宁海郡中遥吊孝,太湖江上返渔舟。

涌金门外归神处,今日香烟不断头。

话说当下费保对李俊说道:“小弟虽是个愚卤匹夫,曾闻聪明人道:世事有成必有败,为人有兴必有衰。

哥哥在梁山泊勋业,到今已经数十余载,更兼百战百胜。

去破大辽时,不曾损折了一个弟兄。

今番收方腊,眼见挫动锐气,天数不久。

为何小弟不愿为官为将?

有日太平之后,一个个必然来侵害你性命。

自古道: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

此言极妙。

今我四人既已结义了,哥哥三人何不趁此气数未尽之时,寻个了身达命之处,对付些钱财,打了一只大船,聚集几人水手,江海内寻个净办处安身,以终天年,岂不美哉!

”李俊听罢,倒地便拜,说道:“仁兄,重蒙教导,指引愚迷,十分全美。

只是方腊未曾剿得,宋公明恩义难抛,行此一步未得。

今日便随贤弟去了,全不见平生相聚的义气。

若是众位肯姑待李俊,容待收伏方腊之后,李俊引两个兄弟径来相投,万望带挈。

是必贤弟门先准备下这条门路。

若负今日之言,天实厌之,非为男子也。

”那四个道:“我等准备下船只,专望哥哥到来,切不可负约!

”李俊、费保结义饮酒,都约定了,誓不负盟。

次日,李俊辞别了费保四人,自和童威、童猛回来参见宋先锋,俱说费保等四人不愿为官,只愿打鱼快活。

宋江又嗟叹了一回,传令整点水陆军兵起程。

吴江县已无贼寇,直取平望镇,长驱人马进发,前望秀州而来。

本州守将段恺闻知苏州三大王方貌已死,只思量收拾走路。

使人探知大军离城不远,遥望水陆路上旌旗蔽日,船马相连,吓得魂消胆丧。

前队大将关胜、秦明已到城下,便分调水军船只,围住西门。

段恺在城上叫道:“不须攻击,准备纳降。

”随即开放城门。

段恺香花灯烛,牵羊担酒迎接宋先锋入城,直到州治歇下。

段恺为首参见了。

宋江抚慰段恺,复为良臣。

便出榜安民。

段恺称说:“恺等原是睦州良民,累被方腊残害,不得已投顺部下。

今得天兵到此,安敢不降。

”若段恺者,可谓知宋朝天命之有在矣。

有诗为证: 堂堂兵阵六师张,段恺开城便纳降。

从此清溪如破竹,梁山功业更无双。

宋江备问:“杭州宁海军城池,是甚人守据?

有多少人马良将?

”段恺禀道:“杭州城郭阔远,人烟稠密。

东北旱路,南面大江,西面是湖。

乃是方腊大太子南安王方天定守把,部下有七万余军马,二十四员战将,四个元帅,共是二十八员。

为首两个最了得。

一个是歙州僧人,名号宝光如来,俗姓邓,法名元觉,使一条禅杖,乃是浑铁打就的,可重五十余斤,人皆称为国师。

又一个,乃是福州人氏,姓石名宝,惯使一个流星锤,百发百中,又能常使一口宝刀,名为劈风刀,可以裁铜截铁,遮莫三层铠甲,如劈风一般过去。

外有二十六员,都是遴选之将,亦皆悍勇。

主公切不可轻敌。

”宋江听罢,赏了段恺,便教去张招讨军前说知备细。

后来段恺就跟了张招讨行军,守把苏州。

却委副都督刘光世来秀州守御。

宋先锋却移兵在槜李亭下寨。

当与诸将筵宴赏军,商议调兵攻取杭州之策。

只见小旋风柴进起身道:“柴某自蒙兄长高唐州救命已来,一向累蒙仁兄顾爱,坐享荣华,奈缘命薄功微,不曾报得恩义。

今愿深入方腊贼巢,去做细作,成得一阵功勋,报效朝廷,也与兄长有光。

未知尊意肯容否?

”宋江大喜道:“若得大官人肯去,直入贼巢,知得里面溪山曲折,可以进兵,生擒贼首方腊,解上京师,方表微功,同享富贵。

只恐贤弟路程劳苦去不得。

”柴进道:“情愿舍死一往,有何不可。

只是得燕青为伴同行最好。

此人晓得诸路乡谈,更兼见机而作。

”宋江道:“贤弟之言,无不依允。

只是燕青拨在卢先锋部下,便可行文取来。

”正商议未了,闻人报道:“卢先锋特使燕青到来报捷。

”宋江见报大喜,说道:“贤弟此行必成大功矣!

恰限燕青到来,也是吉兆。

”柴进也喜。

燕青到寨中,上帐拜罢宋江,吃了酒食。

问道:“贤弟水路来,旱路来?

”燕青答道:“乘船到此。

”宋江又问道:“戴宗回时说道,进兵攻取湖州之事如何?

”燕青禀道:“自离宣州,卢先锋分兵两处:先锋自引一半军马攻打湖州,杀死伪留守弓温并手下副将五员,收伏了湖州,杀散了贼兵,安抚了百姓,一面行文申复张招讨,拨统制守御。

特令燕青来报捷。

主将所分这一半人马,叫林冲引领,前去收取独松关,都到杭州聚会。

小弟来时,听得说独松关路上,每日厮杀,取不得关。

先锋又同朱武去了,嘱付委呼延将军统领军兵,守住湖州。

待中军招讨调拨得统制到来,护境安民,才一面进兵攻取德清县,到杭州会合。

”宋江又问道:“湖州守御取德清,并调去独松关厮杀,两处分的人将,你且说与我姓名共是几人去?

并几人跟呼延灼来?

”燕青道:“有单在此: ‘分去独松关厮杀取关,见有正偏将佐二十三员: 先锋卢俊义、朱武、林冲、董平、张清、解珍、解宝、吕方、郭盛、殴鹏、邓飞、李忠、周通、邹渊、邹润、孙新、顾大嫂、李立、白胜、汤隆、朱贵、朱富、时迁 见在湖州守御,即目进兵德清县,见有正偏将佐一十九员: 呼延灼、索超、穆弘、雷横、杨雄、刘唐、单廷圭、魏定国、陈达、杨春、薛永、杜迁、穆春、李云、石勇、龚旺、丁得孙、张青、孙二娘 这两处将佐通计四十二员。

小弟来时,那里商议定了目下进兵。

”宋江道:“既然如此,两路进兵攻取最好。

却才柴大官人要和你去方腊贼巢里面去做细作,你敢去么?

”燕青道:“主帅差遣,安敢不从?

小弟愿往,陪侍柴大官人只顾投那里去。

”柴进甚喜,便道:“我扮做个白衣秀才,你扮做个仆者。

一主一仆,背着琴剑书箱上路去,无人疑忌。

直去海边寻船,使过越州,却取小路去诸暨县。

就那里穿过山路,取睦州不远了。

”宋江道:“越州一境,还是我中原,不属方腊。

我押公文,教那里官司放行。

”择日,柴进、燕青辞了宋先锋,收拾琴剑书箱,自投海边寻船过去做细作,不在话下。

有诗为证: 柴进为人志颇奇,伪为儒士入清溪。

展开说地谈天口,谁识其中是祸梯。

且说军师吴用再与宋江道:“杭州南半边有钱塘大江,通达海岛。

若得几个人驾小船从海边去,进赭山门,到南门外江边,放起号炮,竖立号旗,城中必慌。

你水军中头领谁人去走一遭?

”说犹未了,张横、三阮道:“我们都去。

”宋江道:“杭州西路又靠着湖泊,亦要水军用度,你等不可都去。

”吴用道:“只可叫张横同阮小七驾船,将引侯健、段景住去。

”当时拨了四个人,引着三十余个水手,将带了十数个火炮号旗,自来海边寻船,望钱塘江里进发。

看官听说,这回话都是散沙一般。

先人书会留传,一个个都要说到,只是难做一时说,慢慢敷演关目,下来便见。

看官只牢记关目头行,便知衷曲奥妙。

再说宋江分调兵将已了,回到秀州,计议进兵攻取杭州。

忽听得东京有使命赍捧御酒赏赐到州。

宋江引大小将校,迎接入城,谢恩已罢,作御酒公宴管待天使。

饮酒中间,天使又将出太医院奏准,为上皇乍感小疾,索取神医安道全回京,驾前委用。

降下圣旨,就令来取。

宋江不敢阻当。

次日,管待天使已了,就行起送安道全赴京。

宋江等送出十里长亭饯行,安道全自同天使回京。

有诗赞曰: 安子青囊艺最精,山东行散有声名。

人夸脉得仓公妙,自负丹如蓟子成。

刮骨立看金镞出,解肌时有刃痕平。

梁山结义坚如石,此别难忘手足情。

再说宋江把颁降到赏赐,分俵众将,择日祭旗起军,辞别刘光世、耿参谋,上马进兵,水陆并行,船骑同发。

路至崇德县,守将闻知,奔走回杭州去了。

且说方腊大太子方天定聚集诸将,在行宫议事。

今时龙翔宫基址,乃是旧日行宫。

当日诸将商议迎敌宋兵之策,共是二十八员。

四个元帅。

那四员?

宝光如来国师邓元觉、南离大将军元帅石宝、镇国大将军厉天闰、护国大将军司行方 这四个皆称元帅,封赠大将军名号,是方腊加封。

又有二十四人,皆封将军。

那二十四员?

厉天祐、吴值、赵毅、黄爱、晁中、汤逢士、王绩、薛斗南、冷恭、张俭、元兴、姚义、温克让、茅迪、王仁、崔彧、廉明、徐白、张道原、凤仪、张韬、苏泾、米泉、贝应夔 这二十四个,皆封为将军。

共是二十八员大将,都在方天定行宫聚集计议。

方天定令旨说道:“即目宋江为先锋,水陆并进,过江南来,平折了与他三个大郡。

止有杭州是南国之屏障,若有亏失,睦州焉能保守?

前者司天太监浦文英,奏是罡星侵入吴地,就里为祸不小。

正是这伙人了。

今来犯吾境界,汝等诸官各受重爵,务必赤心报国,休得怠慢,以负朝廷任用。

”众将启奏方天定道:“主上宽心!

放着许多精兵猛将,未曾与宋江对敌。

目今虽是折陷了数处州郡,皆是不得其人,以致如此。

今闻宋江、卢俊义分兵三路,来取杭州。

殿下与国师谨守宁海军城郭,作万年基业。

臣等众将,各各分调迎敌。

”太子方天定大喜,传下令旨,也分三路军马前去策应,只留国师邓元觉同保城池。

分去那三员元帅?

乃是: 护国元帅司行方,引四员首将,救应德清州: 薛斗南、黄爱、徐白、米泉 镇国元帅厉天闰,引四员首将,救应独松关: 厉天祐、张俭、张韬、姚义 南离元帅石宝,引八员首将,总军出郭迎敌大队人马: 温克让、赵毅、冷恭、王仁、张道原、吴值、廉明、凤仪 三员大将,分调三路,各引军三万。

分拨人马已定,各赐金帛催促起身。

元帅司行方引了一枝军马,救应德清州,望奉口镇进发。

元帅厉天闰引了一枝军马,救应独松关,望余杭州进发。

且不说两路策应军马去了。

却说这宋先锋大队军兵,迤逦前进,来至临平山,望见山顶一面红旗,在那里磨动。

宋江当下差正将二员:花荣、秦明,先来哨路,随即催趱战船车过长安坝来。

花荣、秦明两个,带领了一千军马,转过山嘴,早迎着南兵。

石宝军马手下两员首将,当先望见花荣、秦明,一齐出马。

一个是王仁,一个是凤仪,各挺一条长枪,便奔将来。

宋军中花荣、秦明,便把军马摆开出战。

有诗为证: 团花袍染猩猩血,凤翅盔明艳艳金。

手挽雕弓骑骏马,堂堂威武似凶神。

秦明手舞狼牙大棍,直取凤仪。

花荣挺枪,来战王仁。

四马相交,斗过十合,不分胜败。

秦明、花荣观见南军后有接应,都喝一声:“少歇!

”各回马还阵。

花荣道:“且休恋战,快去报哥哥来,别作商议。

”后军随即飞报去中军。

宋江引朱仝、徐宁、黄信、孙立四将,直到阵前。

南军王仁、凤仪再出马交锋,大骂:“败将敢再出来交战!

”秦明大怒,舞起狼牙棍,纵马而出,和凤仪再战。

王仁却搦花荣出战。

只见徐宁一骑马,便挺枪杀去。

花荣与徐宁是一副一正:金枪手,银枪手。

花荣随即也纵马便出,在徐宁背后拈弓取箭在手,不等徐宁、王仁交手,觑得较亲,只一箭,把王仁射下马去。

南军尽皆失色。

凤仪见王仁被箭射下马来,吃了一惊,措手不及,被秦明当头一棍打着,攧下马去。

南军漫散奔走,宋军冲杀过去。

石宝抵当不住,退回皋亭山来,直近东新桥下寨。

当日天晚,策立不定,南兵且退入城去。

次日,宋先锋军马已过了皋亭山,直抵东新桥下寨,传令教分调本部军兵,作三路夹攻杭州。

那三路军兵将佐?

一路分拨步军头领正偏将,从汤镇路去取东门,是: 朱仝、史 进 鲁智深、武松、王英、扈三娘 一路分拨水军头领正偏将,从北新桥取古塘,截西路,打靠湖城门: 李俊、张顺、阮小二、阮小五、孟康 中路马步水三军,分作三队进发,取北关门、艮山门。

前队正偏将是: 关胜、花荣、秦明、徐宁、郝思文、凌振 第二队总兵主将宋先锋,军师吴用,部领人马。

正偏将是: 戴宗、李逵、石秀、黄信、孙立、樊瑞、鲍旭、项充李衮、马麟、裴宣、蒋敬、燕顺、宋清、蔡福、蔡庆、郁保四 第三队水路陆路助战策应。

正偏将是: 李应、孔明、杜兴、杨林、童威、童猛 当是宋江分拨大小三军已定,各自进发。

有话即长,无话即短。

且说中路大队军兵,前队关胜,直哨到东新桥,不见一个南军。

关胜心疑,退回桥外,使人回复宋先锋。

宋江听了,使戴宗传令,分付道:“且未可轻进。

每日轮两个头领出哨。

”头一日是花荣、秦明,第二日徐宁、郝思文一连哨了数日,又不见出战。

此日又该除宁、郝思文,两个带了数十骑马,直哨到北前门来,见城门大开着。

两个来到吊桥边看时,城上一声擂鼓响,城里早撞出一彪马军来。

除宁、郝思文急回马时,城西偏路喊声又起,一百余骑马军冲在前面。

除宁并力死战,杀出马军人里,回头不见了郝思文。

再回来看时,见数员将校,把郝思文活捉了入城去。

徐宁急待回身,项上早中了一箭,带着箭飞马走时,六将背后赶来。

路上正逢着关胜,救得回来,血晕倒了。

六员南将,已被关胜杀退,自回城里去了。

慌忙报与宋先锋知道。

宋江急来看徐宁时,七窍内流血.宋江垂泪,便唤随军医士治疗,拔去箭矢,用金枪药敷贴.宋江且教扶下战船内将息,自来看视。

当夜三四次发昏,方知中了药箭。

宋江仰天叹道:“神医安道全已被取回京师,此间又无良医可救,必损吾股肱也!

”伤感不已。

吴用来请宋江回寨,主议军情大事,勿以兄弟之情,误了国家重事。

宋江使人送徐宁到秀州去养病。

不想箭中药毒,调冶半月这上,金疮不痊身死。

这是后话。

且说宋江又差人去军中打听郝思文消息。

次日,只见小军来报道:“杭州北关门城上,把竹竿挑起郝思文头来示众。

方知道被方天定碎剐了。

”宋江见报,好生伤感。

后半月,徐宁已死,申文来报。

宋江因折了二将,按兵不动,且守住大路。

却说李俊等引兵到北新桥守路,分军直到古塘深山去处探路,听得飞报道:折了郝思文,徐宁中箭而死。

李俊与张顺商议道:“寻思我等这条路道,第一要紧是去独松关,湖州、德清二处冲要路口,抑且贼兵都在这里出没。

我们若当住他咽喉道路,被他两面来夹攻,我等兵少,难以迎敌。

不若一发杀入西山深处,却好屯扎。

西湖水面好做我们战场。

山西后面通接忠溪,却又好做退步。

”便使小校报知先锋,请取军令。

次后引兵直过桃源岭西山深处,正在今时灵隐寺屯驻。

山北面西溪山口,亦扎小寨,在今时古塘深处。

前军却来唐家瓦出哨。

当日张顺对李俊说道:“南兵都已收入杭州城里去了。

我们在此屯兵,今经半月之久,不见出战,只在山里,几时能勾获功。

小弟今欲从湖里水过去,从水门中暗入城去,放火为号。

哥哥便可进兵,取他水门。

就报与主将先锋,教三路一齐打城。

”李俊道:“此计虽好,只恐兄弟独力难成。

”张顺道:“便把这命报答先锋哥哥许多年好情分,也不多了。

”李俊道:“兄弟且慢去,待我先报与哥哥整点人马策应。

”张顺道:“我这里一面行事,哥哥一面使人去报。

比及兄弟到得城里,先锋哥哥已自知了。

” 当晚,张顺身边藏了一把蓼叶尖刀,饱吃了一顿酒食,来到西湖岸边,看见那三面青山,一湖绿水,远望城郭,四座禁门,临着湖岸。

那四座门?

钱塘门、涌金门、清波门、钱湖门,看官听说,那时西湖不比南渡以后,安排得十分的富贵。

盖为金、宋二国讲和,罢战休兵,天下太平,皇帝建都之地,如何不富盛。

西湖上排着数十处游赏去处。

那时三面青山,景物非常,画船酒馆,水阁凉亭,其实好看。

苏东坡有诗道: 湖光潋滟晴偏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也相宜。

又诗曰: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

暖风熏得游人醉,只把杭州作汴州。

这西湖景致,自东坡称赞之后,亦有书会吟诗和韵,不能尽记。

又有一篇言语,单道着西湖好景,曲名《水调歌词》: 三吴都会地,千古羡无穷。

凿开混沌,何年涌出水晶宫。

春路如描桃杏发,秋赏金菊芙蓉,夏宴鲜藕池中。

柳影六桥明月,花香十里熏风。

也宜晴,也宜雨,也宜风,冬景淡妆浓。

王孙公子,亭台阁内,管弦中。

北岭寒梅破玉,南屏九里苍松。

四面青山叠翠,侵汉二高峰。

疑是蓬莱景,分开第一重。

这篇词章,说不尽西湖佳景,以致后人吟咏颇多。

再有一篇词语,亦道着西湖好处。

词名《临江仙》: 自古钱塘风景,西湖歌舞欢筵。

游人终日玩花船,箫鼓夕阳不断。

昭庆坛圣僧古迹,放生池千叶红莲。

苏公堤红桃绿柳,林逋宅竹馆梅轩。

雷锋塔上景萧然,清净慈门亭苑。

三天竺晓霞低映,二高峰浓抹云烟。

太子湾一泓秋水,佛国山翠蔼连绵。

九里松青萝共翠,雨飞来龙井山边。

西陵桥上水连天,六桥金线柳,缆住采莲船。

断桥回首不堪观,一辈先人不见。

这西湖,故宋时果然景致无比,说不尽。

张顺来到西陵桥上,看了半晌。

时当春暖,西湖水色拖蓝,四面山光叠翠。

张顺看了道:“我身生在浔阳江上,大风巨浪,经了万千,何曾见这一湖好水!

便死在这里,也做个快活鬼!

”说罢,脱下布衫,放在桥下。

头上挽着个穿心红的儿,下面着腰生绢水裙,系一条搭膊,挂一口尖刀,赤着脚,钻下湖里去。

却从水底下摸将过湖来。

此时已是初更天气,月色微明。

张顺摸近涌金门边,探起头来,在水面上听时,城上更鼓却打一更四点,城外静悄悄地没一个人。

城上女墙边,有四五个人在那里探望。

张顺再伏在水里去了。

又等半回,再探起头来看时,女墙边不见了一个人。

张顺摸到水口边看时,一带都是铁窗棂隔着。

摸里面时,都是水帘护定。

帘子上有绳索,索上缚着一串铜铃。

张顺见窗棂牢固,不能勾入城,舒只手入去扯那水帘时,牵得索子上铃响。

城上人早发起喊来。

张顺从水底下再钻入湖里伏了。

听得城上人马下来看那水帘时,又不见有人,都在城上说道:“铃子响得跷蹊,莫不是个大鱼顺水游来,撞动了水帘?

”众军汉看了一回,并不见一物,又各自去睡了。

张顺再听时,城上已打三更。

打了好一回更点,想必军人各自去东倒西歪睡熟了。

张顺再钻向城边去,料是水里入不得城,扒上岸来看时,那城上不见一个人在上面,便欲要扒上城去。

且又寻思道:“倘或城上有人,却不干折了性命。

我且试探一试探。

”摸些土块,掷撒上城去。

有不曾睡的军士叫将起来。

再下来看水门时,又没动静。

再上城来敌楼上看湖面上时,又没一只船只。

原来西湖上船只,已奉方天定令旨,都收入清波门外和净慈港内,别门俱不许泊船。

众人道:“却是作怪!

”口里说道:“定是个鬼。

我们各自睡去,休要采他。

”口里虽说,却不去睡,尽伏在女墙边。

张顺又听了一个更次,不见些动静。

却钻到城边来,听上面更鼓不响。

张顺不敢便上去,又把些土石抛掷上城去,又没动静。

张顺寻思道:“已是四更,将及天亮。

不上城去,更待几时!

”却才扒到半城,只听得上面一声梆子响,众军一齐起。

张顺从半城上跳下水池里去,待要趁水时,城上踏弩硬弓、苦竹枪、鹅卵石,一齐都射打下来。

可怜张顺英雄,就涌金门内水池中身死。

才人有诗说道: 浔阳江上英雄汉,水浒城中义烈人。

天数尽时无可救,涌金门外已归神。

当下张顺被苦竹枪并乱箭射死于水池内。

话分两头。

却说宋江日间已接了李俊飞报说:“张顺水入城,放火为号。

”便转报与东门军士去了。

当夜宋江在帐中和吴用议事到四更,觉道神思困倦,退了左右,在帐中伏几而卧。

猛然一阵冷风。

宋江起身看时,只见灯烛无光,寒气逼人,定睛看时,见一个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立于冷气之中。

看那人时,浑身血污着,低低道:“小弟跟随哥哥许多年,恩爱至厚。

今以杀身报答,死于涌金门下枪箭之中。

今特来辞别哥哥。

”宋江道:“这个不是张顺兄弟!

”回过脸来,这边又见三四个都是鲜血满身,看不仔细。

宋江大哭一声,蓦然觉来,乃是南柯一梦。

帐外左右听得哭声,入来看时,宋江道:“怪哉!

”叫请军师圆梦。

吴用道:“兄长却才困倦暂时,有何异梦。

”宋江道:“适间冷气过处,分明见张顺一身血污,立在此间,告道:‘小弟跟着哥哥许多年,蒙恩至厚。

今以杀身报答,死于涌金门下枪箭之中。

特来辞别。

’转过脸来,这面又立着三四个带血的人,看不分晓,就哭觉来。

”吴用道:“早间李俊报说,张顺要过湖里去,越城放火为号。

莫不只是兄长记心,却得这恶梦?

”宋江道:“只想张顺是个精灵的人,必然死于无辜。

”吴用道:“西湖到城边,必是险隘,想端的送了性命。

张顺魂来,与兄长托梦。

”宋江道:“若如此时,这三四个又是甚人?

”和吴学究议论不定,坐而待旦,绝不见城中动静,心中越疑。

看看午后,只见李俊使人飞报将来,说:“张顺去涌金门越城,被箭射死于水中。

见今湖西城上,把竹竿挑起头来,挂着号令。

”宋江见报了,又哭的昏倒。

吴用等众将亦皆伤感。

原来张顺为人甚好,深得弟兄情分。

宋江道:“我丧了父母,也不如此伤恼!

不由我连心透骨苦痛!

”吴用及众将劝道:“哥哥以国家大事为念,休为弟兄之情,自伤贵体。

”宋江道:“我必须亲自到湖边与他吊孝。

”吴用谏道:“兄长不可亲临险地。

若贼兵知得,必来攻击。

”宋江道:“我自有计较。

”随即点李逵、鲍旭、项充、李衮四个,引五百步军去探路。

宋江随后带了石秀、戴宗、樊瑞、马麟,引五百军士,暗暗地从西山小路里去李俊寨里。

李俊等得知,接至半路,接着。

请到灵隐寺中方丈内歇下。

宋江又哭了一场,便请本寺僧人,就寺里诵经追荐张顺。

次日天晚,宋江叫小军去湖边扬一首白幡,上写道:“亡弟正将张顺之魂”,插于水边西陵桥上,排下许多祭物。

却分付李逵道:“如此,如此。

”埋伏在北山路口。

樊瑞、马麟、石秀左右埋伏。

戴宗随在身边。

只等天色相近一更时分,宋江挂了白袍,金盔上盖着一层孝绢,同戴宗并五七个僧人,却从小行山转到西陵桥上。

军校已都列下黑猪白羊金银祭物,点起灯烛荧煌,焚起香来。

宋江在当中证盟,朝着涌金门下哭奠。

戴宗立在侧边。

先是僧人摇铃诵咒,摄召呼名,祝赞张顺魂魄,降坠神幡。

次后戴宗宣读祭文。

宋江亲自把酒浇奠,仰天望东而哭。

正哭之间,只听得桥下两边,一声喊起,南北两山,一齐鼓响,两彪军马来拿宋江。

正是:方施恩念行仁义,翻作勤王小战场。

正是:直诛南国数员将,搅动西湖万丈波。

毕竟宋江、戴宗怎地迎敌,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三员将佐: 郝思文、徐宁、张顺 京师取回一员将佐: 安道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