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好轩记

所好轩者,袁子藏书处也。

袁子之好众矣,而胡以书名?

盖与群好敌而书胜也。

其胜群好奈何?

曰:袁子好味,好葺屋,好游,好友,好花竹泉石,好珪璋彝尊、名人字画,又好书。

书之好无以异于群好也,而又何以书独名?

曰:色宜少年,食宜饥,友宜同志,游宜清明,宫室花石古玩宜初购,过是欲少味矣。

书之为物,少壮、老病、饥寒、风雨,无勿宜也。

而其事又无尽,故胜也。

虽然,谢众好而昵焉,此如辞狎友而就严师也,好之伪者也。

毕众好而从焉,如宾客散而故人尚存也,好之独者也。

昔曾皙嗜羊枣,不嗜脍炙也,然谓之嗜脍炙,曾皙所不受也。

何也?

从人所同也。

余之他好从同,而好书从独,则以所好归书也固宜。

余幼爱书,得之苦无力。

今老矣,以俸易书,凡清秘之本,约十得六七。

患得之,又患失之。

苟患失之,则以“所好”名轩也更宜。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译文

所好轩,是我藏书的书房。我的爱好很多,为什么要独独把自己对书的爱好称为“所好”呢?那是因为和其它的爱好相比,我对书的爱好更强烈一些。为什么我对书籍的爱好超于所有嗜好之上呢?我喜欢美食,喜欢修建房屋,喜欢游玩,喜欢结交好友,喜欢花竹泉石,喜欢珪璋彝尊这些贵重的礼器酒器,喜欢名人字画,当然还有书。对书的爱好与对其它的爱好没什么区别,为什么独独因为爱好书而命名“所好轩”呢?那是因为:少年时才能好美色,肚子没饱才能好美食,交朋友必须找志同道合的,出去游玩最好在清明节前后,对宫室花石古玩的爱好也就是在刚购买的时候,没过多久就不新鲜了。而书这种东西,无论是少壮、老病、饥寒、风雨,不受限制,爱好无有止境。 即使是这样,拒绝其他的爱好而加倍爱好书,就像是谢绝了关系密切而行为不庄重的朋友,去寻找严厉的老师一样,爱好得有点假。结束了其他的嗜好而加倍爱好书,就像是宾客在席间散去而老朋友留了下来,爱好的有些偏狭。从前曾皙特别爱吃羊枣,不爱吃烤肉,但是说到爱吃烤肉,曾皙却不接受,为什么呢?(是因为)依从了大家共同的爱好。我其他的爱好是依从别人,只有爱书是依从自己。所以把我的“所好”归于书也就是本来应该的了。 我小时候就喜欢书,可惜那时苦于无法得到。现在我老了,用俸禄买书。宫廷中收藏的所有图书,我差不多收藏了十分之六七。以前担心得不到书,现在我又怕丢了书。只是怕丢失这一点,以“所好”命名我的书屋也自然是应该的了。


注释

所好轩记:这是作者为自己构建的藏书屋所作的一篇记。文章表白了他爱好书籍的原因,并说明了为此屋命名的理由。风格率真,语言简捷、明快。 敌:这里为比较、竞争的意思。 奈何:如何,怎么样。 味:美食。 葺屋:修建房屋。 珪璋(guī zhāng):古代两种贵重的礼器。 彝(yí)尊:古代祭祀用的青铜酒器。 欲:将要。 少味:减少趣味。 谢:辞去,拒绝。 昵(nì):亲热。 狎友:关系密切而行为不庄重的朋友。 毕:完成,结束。 曾皙(xī):名点,孔子的学生,曾参的父亲。 羊枣:君迁子树的果实,初生色黄,熟变黑,似羊矢,俗称“羊矢枣”,可食。《孟子·尽心下》:“曾皙嗜羊枣,而曾子不忍食羊枣。” 脍炙(kuài zhì):切细的肉和烤熟的肉。 俸:俸禄、薪水。 清秘之本:一般指宫廷中收藏的图书。


简介

袁枚论文学强调一个“真”字,此文便是一个典范。文章从作者的嗜好谈起,坦率地承认他好味,好色,好葺屋,好游,好友,好花竹泉石,好圭璋彝尊,好名人字画,同时也好书。作者并不认为拥有以上众多嗜好是一种羞耻,相反,他认为这是人性之自然,是无可非议的,所以非常坦诚地公之于众。 作者并未就此打住,他进一步认为,众好之中,对书籍的爱好又超于所有嗜好之上,这就使文章上升至了一个新的境界。关于好书的理由,作者谈了两点,一是众好皆有消长之时,受各种条件的制约,唯好书不受限制,无有止境。二是众好与他人无异,其乐趣为人人所共有,唯好书属个人独特之精神体验,他人无法替代。文中表现出作者不但是一个真诚面对自我、敢于向封建礼教挑战的人,而且也是一个孜孜不倦地追求自我价值的探索者。他对人生志趣的思考在现代仍具有一定的启示意义。



游黄山记

〔袁枚〕 〔清〕

癸卯四月二日,余游白岳毕,遂浴黄山之汤泉、泉甘且冽,在悬崖之下。

夕宿慈光寺。

次早,僧告曰:“从此山径仄险,虽兜笼不能容。

公步行良苦,幸有土人惯负客者,号海马,可用也。

”引五六壮佼者来,俱手数丈布。

余自笑羸老乃复作襁褓儿耶?

初犹自强,至惫甚,乃缚跨其背。

于是且步且负各半。

行至云巢,路绝矣,蹑木梯而上,万峰刺天,慈光寺已落釜底。

是夕至文殊院宿焉。

天雨寒甚,端午犹披重裘拥火。

云走入夺舍,顷刻混沌,两人坐,辨声而已。

散后,步至立雪台,有古松根生于东,身仆于西,头向于南,穿入石中,裂出石外。

石似活,似中空,故能伏匿其中,而与之相化。

又似畏天,不敢上长,大十围,高无二尺也。

他松类是者多,不可胜记。

晚,云气更清,诸峰如儿孙俯伏。

次日,从台左折而下,过百步云梯,路又绝矣。

忽见一石如大鳌鱼,张其口。

不得已走入鱼口中,穿腹出背,别是一天。

登丹台,上光明顶,与莲花、天都二峰为三鼎足,高相峙。

天风撼人,不可立。

晚至狮林寺宿矣。

趁日未落,登始信峰。

峰有三,远望两峰尖峙,逼视之,尚有一峰隐身落后。

峰高且险,下临无底之溪,余立其巅,垂趾二分在外。

僧惧挽之。

余笑谓:“坠亦无妨。

”问:“何也?

”曰:“溪无底,则人坠当亦无底,飘飘然知泊何所?

纵有底,亦须许久方到,尽可须臾求活。

”僧人笑。

次日,登大小清凉台。

台下峰如笔,如矢,如笋,如竹林,如刀戟,如船上桅,又如天帝戏将武库兵仗布散地上。

食顷,有白练绕树。

僧喜告曰:“此云铺海也。

”初蒙蒙然,镕银散绵,良久浑成一片。

青山群露角尖,类大盘凝脂中有笋脯矗现状。

俄而离散,则万峰簇簇,仍还原形。

余坐松顶苦日炙,忽有片云起为荫遮,方知云有高下,迥非一族。

初九日,从天柱峰后转下,过白沙矼,至云谷,家人以肩舆相迎。

计步行五十馀里,入山凡七日。

今别离四首

〔黄遵宪〕 〔清〕

【其一】 别肠转如轮,一刻既万周。

眼见双轮驰,益增中心忧。

古亦有山川,古亦有车舟。

车舟载离别,行止犹自由。

今日舟与车,并力生离愁。

明知须臾景,不许稍绸缪。

钟声一及时,顷刻不少留。

虽有万钧柁,动如绕指柔。

岂无打头风?

亦不畏石尤。

送者未及返,君在天尽头。

望影倏不见,烟波杳悠悠。

去矣一何速,归定留滞不?

所愿君归时,快乘轻气球。

【其二】 朝寄平安语,暮寄相思字。

驰书迅已极,云是君所寄。

既非君手书,又无君默记。

虽署花字名,知谁钳缗尾?

寻常并坐语,未遽悉心事。

况经三四译,岂能达人意!

只有斑斑墨,颇似临行泪。

门前两行树,离离到天际。

中央亦有丝,有丝两头系。

如何君寄书,断续不时至?

每日百须臾,书到时有几?

一息不相闻,使我容颜悴。

安得如电光,一闪至君旁!

【其三】 开函喜动色,分明是君容。

自君镜奁来,入妾怀袖中。

临行剪中衣,是妾亲手缝。

肥瘦妾自思,今昔得毋同?

自别思见君,情如春酒浓。

今日见君面,仍觉心忡忡。

揽镜妾自照,颜色桃花红。

开箧持赠君,如与君相逢。

妾有钗插鬓,君有襟当胸。

双悬可怜影,汝我长相从。

虽则长相从,别恨终无穷。

对面不解语,若隔山万重。

自非梦来往,密意何由通!

【其四】 汝魂将何之?

欲与君追随。

飘然渡沧海,不畏风波危。

昨夕入君室,举手搴君帷。

披帷不见人,想君就枕迟。

君魂倘寻我,会面亦难期。

恐君魂来日,是妾不寐时。

妾睡君或醒,君睡妾岂知。

彼此不相闻,安怪常参差!

举头见明月,明月方入扉。

此时想君身,侵晓刚披衣。

君在海之角,妾在天之涯。

相去三万里,昼夜相背驰。

眠起不同时,魂梦难相依。

地长不能缩,翼短不能飞。

只有恋君心,海枯终不移。

海水深复深,难以量相思。

游媚笔泉记

〔姚鼐〕 〔清〕

桐城之西北,连山殆数百里,及县治而迤平。

其将平也,两崖忽合,屏矗墉回,崭横若不可径。

龙溪曲流,出乎其间。

以岁三月上旬,步循溪西入。

积雨始霁,溪上大声从然,十馀里旁多奇石、蕙草、松、枞、槐、枫、栗、橡,时有鸣巂。

溪有深潭,大石出潭中,若马浴起,振鬣宛首而顾其侣。

援石而登,俯视溶云,鸟飞若坠。

复西循崖可二里,连石若重楼,翼乎临于溪右。

或曰:“宋李公麟之垂云畔也。

”或曰:“后人求公麟地不可识,被而名之。

”石罅生大树,荫数十人,前出平土,可布席坐。

南有泉,明何文端公摩崖书其上,曰:“媚笔之泉”。

泉漫石上,为圆池,乃引坠溪内。

左丈学冲于池侧方平地为室,未就,要客九人饮于是。

日暮半阴,山风卒起,肃振岩壁榛莽,群泉矶石交鸣,游者悚焉,遂还。

是日,姜坞先生与往,鼐从,使鼐为记。

醉书斋记

〔郑日奎〕 〔清〕

于堂左洁一室,为书斋,明窗素壁,泊如也。

设几二:一陈笔墨,一置香炉、茗碗之属。

竹床一,坐以之。

木榻一,卧以之。

书架书筒各四,古今籍在焉。

琴磬尘尾诸什物,亦杂置左右。

甫晨起,即科头。

拂案上尘,注水砚中,研墨及丹铅,饱饮笔以俟。

随意抽书一帙,据坐批阅之。

顷至会心处,则朱墨淋漓清渍纸上,字大半为之隐。

有时或歌或叹,或哭或泣,或怒骂,或闷欲绝,或大叫称快,或咄咄诧异,或卧而思、起而狂走。

家人喇见者悉骇愕,罔测所指。

乃窃相议,俟稍定,始散去。

婢子送酒茗来,都不省取。

或误触之,倾湿书册,辄怒而加责,后乃不复持至。

逾时或犹未食,无敢前请者,惟内子时映帘窥余。

得间始进,曰:“日午矣,可以饭乎?

”余应诺。

内子出,复忘之矣,羹炙皆寒,更温以俟者数四。

及就食,仍挟一册与俱,且啖且阅。

羹炙虽寒,或且味变,亦不觉也。

至或误以双箸乱点所阅书,良久,始悟非笔,而内子及婢辈,罔不窃笑者。

夜坐,漏常午,顾僮侍,无人在侧,俄而鼾震左右,起视之,皆烂漫睡地上矣。

客或访余者,刺已入,值余方校书,不遽见。

客伺久,辄大怒诟,或索取原刺,余亦不知也。

盖余性既严急。

家中人启事不以时,即叱出,而事之紧缓不更问,以故仓卒不得白。

而家中盐米诸琐务,皆内子主之,颇有序,余以是无所顾虑,而嗜益僻。

他日忽自悔,谋立誓戒之,商于内子。

内子笑曰:“君无效刘伶断炊法,只赚余酒脯,补五脏劳耶?

吾亦惟坐视君沈湎耳,不能赞成君谋。

”余悄然久之。

因思余于书,洵不异伶于酒,正恐旋誓且旋畔。

且为文字饮,不犹愈于红裙耶!

遂笑应之曰:“如卿言,亦复佳。

但为李白妇、太常妻不易耳!

”乃不复立戒,而采其语意以名吾斋,曰“醉书”。

送冯文子序

〔方苞〕 〔清〕

往者,长洲韩公为吏部,听事而归,喟然叹。

余问曰:“公何叹?

”公曰:“昔有医者,与吾故且狎,吾叩焉,曰:‘人皆谓子之医能杀人,何也?

’曰:‘非吾之医能杀人也,而吾不能不使之罢而死也。

吾固知吾术之不足以已其疾也,而不能不利其酬。

不获已,以物之泛而缓者试焉。

其感之浅,而与吾方相中者,固尝有瘳矣。

其浸寻反覆,久而不可振者,吾心恻焉,而无可如何。

’今某地告饥,上命发粟以赈,而大农持之下有司,核所伤分数。

夫民之饥,朝不及夕,而核奏议赈,在三月之外,有不罢而死者乎?

吾位在九卿,与其议而不能辨其惑,是吾负医者之责也。

” 余曰:“公所见,其显焉者耳。

凡官失其职而事堕于冥昧之中皆足以使人罢而死而特未见其形也姑以所目击于州县者征之水土之政不修而民罢死于旱潦矣。

两造悬而不听,情伪失端,而民罢死于狱讼矣。

弊政之不更,豪猾之不锄,而民罢死于奸蠹矣。

岂独残民以逞者,有杀之形见哉?

先己而后民,枉下以逢上,其始皆曰:‘吾不获已。

’其既皆曰:‘吾心恻焉,而无可如何。

’此民之疾所以沉痼而无告也。

” 吾友冯君文子将令于礼县,为诗四章,自道其心与俗吏异。

因举昔之所闻于韩公及相语者以告之。

盖所望于良吏者,谓能已民之疾也,非徒不益之疾而已也。

民之疾常伏于无形,而大吏之为民疾者,复多端而难御。

令之职环上下而处其中,下以致民之情,而上为之蔽。

虑于下者不详,则为民生疾而不自觉。

持于上者不力,将坐视民之罢死而无如何,其术不可不素定也。

君,韩公之门人也,能因是而自审其所处,则韩公之言,庶几其不旷也夫。

游栖霞紫云洞记

〔林纾〕 〔清〕

栖霞凡五洞,而紫云最胜。

余以光绪己亥四月,同陈吉士及其二子一弟,泛舟至岳坟下,道山径至栖霞禅院止焉。

出拜宋辅文侯墓,遂至紫云洞。

洞居僧寮右偏,因石势为楼,周以缭垣,约以危栏,据栏下瞩,洞然而深。

石级濡滑,盘散乃可下。

自下仰观,洞壁穹窿斜上,直合石楼。

石根下插,幽窈莫竟。

投以小石,琅然作声,如坠深穴。

数步以外,微光激射,石隙出漏天小圆明如镜焉。

蝙蝠掠人而过。

不十步,辄中岩滴。

东向有小门,绝黑。

偻而始人,壁苔阴滑,若被重锦。

渐行渐豁,斗见天光。

洞中廓若深堂,宽半亩许,壁势自地拔起,斜出十馀丈。

石角北向,壁纹丝丝像云缕。

有泉穴南壁下,蓄黛积绿,寂然无声。

岩顶杂树,附根石窍。

微风徐振,掩苒摇扬,爽悦心目。

怪石骈列,或升或偃,或倾或跂,或锐或博,奇诡万态,俯仰百状。

坐炊许,出洞。

饮茶僧寮。

余方闭目凝想其胜,将图而藏之,而高啸桐、林子忱突至。

相见大讙,命侍者更导二君入洞。

遂借笔而为之记。

游雁荡记

〔方苞〕 〔清〕

癸亥仲秋,望前一日入雁山,越二日而反。

古迹多榛芜关不可登探,而山容壁色,则前此目见者所未有也。

鲍甥孔巡曰:“盍记之?

”余曰:“兹山不可记也。

永、柳诸山,乃荒陬中一邱一壑,子厚谪居,幽寻以送日月,故曲尽其形容。

若兹山,则浙东西山海所蟠结,幽奇险峭,殊形诡状者,实大且多,欲雕绘而求其肖似,则山容壁色乃号为名山者之所同,无以别其为兹山之岩壑也。

” 而余之独得于兹山者,则有二焉。

前此所见,如皖桐之浮山、金陵之摄山、临安之飞来峰,其崖洞非不秀美也,而愚僧多凿为仙佛之貌相,俗士自镌名字及其诗辞,如疮痏蹷然而入人目。

而兹山独完其太古之容色以至于今,盖壁立千仞,不可攀援,又所处僻远,富贵有力者无因而至,即至亦不能久留,构架鸠工以自标揭,所以终不辱于愚僧俗士之剥凿也。

又,凡山川之明媚者,能使游者欣然而乐,而兹山岩深壁削,仰而观俯而视者,严恭静正之心,不觉其自动,盖至此则万感绝,百虑冥,而吾之本心乃与天地之精神一相接焉。

察于此二者,则修士守身涉世之学,圣贤成己成物之道,俱可得而见矣。

夜游孤山记

〔邵长蘅〕 〔清〕

余至湖上,寓辋川四可楼已半月。

辋川者,家学士兄戒庵别业也。

楼面孤山,暑甚,未能往。

七夕后五日,雨过微凉,环湖峰峦,皆空翠如新沐。

望明月上东南最高峰,与波溶漾,湖碧天青,万象澄澈。

余游兴跃然,偕学士,呼小艇,渡孤山麓。

从一奚童,登放鹤亭,徘徊林处士墓下。

已舍艇,取径沮洳间,至望湖亭。

凭槛四眺,则湖圆如镜,两高、南屏诸峰,回合如大环。

盖亭适踞湖山之中,于月夜尤胜。

亭废,今为龙王祠。

西行过陆宣公祠,左右有居人数十家,灯火隐见林薄。

并湖行二里许,足小疲,坐泠桥石阑。

学士指点语余曰:“宋贾似道后乐园废址,在今葛岭。

又记称水竹院在西泠桥南,左挟孤山,右带苏堤,当即此地。

”嗟乎!

岚影湖光,今不异昔,而当时势焰之赫奕,妖冶歌舞亭榭之侈丽,今皆亡有,既已荡为寒烟矣!

而举其姓名,三尺童子犹欲唾之。

而林逋一布衣,垂六百馀年,遗迹顾今尚存,何耶?

相与慨叹久之。

孤山来,经僧舍六七,梵呗寂然,惟凤林寺闻钟声寥寥也。

作记以游之明日。

游武夷山记

〔袁枚〕 〔清〕

凡人陆行则劳,水行则逸。

然游山者,往往多陆而少水。

惟武夷两山夹溪,一小舟横曳而上,溪河湍激,助作声响。

客或坐或卧,或偃仰,惟意所适,而奇景尽获,洵游山者之最也。

余宿武夷宫,下曼亭峰,登舟,语引路者曰:“此山有九曲名,倘过一曲,汝必告。

”于是一曲而至玉女峰,三峰比肩,睾如也。

二曲而至铁城障,长屏遮迣,翰音难登。

三曲而至虹桥岩,穴中庋柱栱百千,横斜参差,不腐朽亦不倾落。

四、五曲而至文公书院。

六曲而至晒布崖,崖状斩绝,如用倚天剑截石为城,壁立戌削,势逸不可止。

窃笑人逞势,天必夭阏之,惟山则纵其横行直刺,凌逼莽苍,而天不怒,何耶?

七曲而至天游,山愈高,径愈仄,竹树愈密。

一楼凭空起,众山在下,如张周官《王会图》,八荒蹲伏。

又如禹铸九鼎,罔象、夔魈,轩豁呈形。

是夕月大明,三更风起,万怪腾踔,如欲上楼。

揭炼师能诗与谈,烛跋,旋即就眠。

一夜魂营营然,犹与烟云往来。

次早至小桃源、伏虎岩,是武夷之八曲也。

闻九曲无甚奇胜,遂即自崖而返。

嘻!

余学古文者也,以文论山:武夷无直笔,故曲。

无平笔,故峭。

无复笔,故新。

无散笔,故遒紧。

不必引灵仙荒渺之事。

为山称说,而即其超隽之概,自在两戒外别竖一帜。

余自念老且衰,势不能他有所住,得到此山,请叹观止。

而目论者犹道余康强,劝作崆峒、峨眉想。

则不知王公贵人,不过累拳石,浚盈亩池,尚不得朝夕游玩。

而余以一匹夫,发种种矣,游遍东南山川,尚何不足于怀哉?

援笔记之,自幸其游,亦以自止其游也。

菩萨蛮·春闺

〔徐灿〕 〔清〕

困花压蕊丝丝雨,不堪只共愁人语。

斗帐抱春寒,梦中何处山。

卷帘风意恶,泪与残红落。

羡煞是杨花,输它先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