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庵梦忆·卷八·闰元宵

崇祯庚辰闰正月,与越中父老约重张五夜灯,余作张灯致语曰:“两逢元正,岁成闰于摄提之辰。

再值孟陬,天假人以闲暇之月。

《春秋传》详记二百四十二年事,春王正月,孔子未得重书。

开封府更放十七、十八两夜灯,乾德五年,宋祖犹烦钦赐。

兹闰正月者,三生奇遇,何幸今日而当场。

百岁难逢,须效古人而秉烛。

况吾大越,蓬莱福地,宛委洞天。

大江以东,民皆安堵。

遵海而北,水不扬波。

含哺嬉兮,共乐太平之世界。

重译至者,皆言中国有圣人。

千百国来朝,白雉之陈无算。

十三年于兹,黄耇之说有征。

乐圣衔杯,宜纵饮屠苏之酒。

较书分火,应暂辍太乙之藜。

前此元宵,竟因雪妒,天亦知点缀丰年。

后来灯夕,欲与月期,人不可蹉跎胜事。

六警山立,只说飞来东武,使鸡犬不惊。

百兽室悬,毋曰下守海澨,唯鱼鳖是见。

笙箫聒地,竹椽出自柯亭。

花草盈街,禊帖携来兰渚。

士女潮涌,撼动蠡城。

车马雷殷,唤醒龙屿。

况时逢丰穰,呼庚呼癸,一岁自兆重登。

且科际辰年,为龙为光,两榜必征双首。

莫轻此五夜之乐,眼望何时?

试问那百年之人,躬逢几次?

敢祈同志,勿负良宵。

敬藉赫蹄,喧传口号。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译文

崇祯十三年(1640年)间正月,我与越中的父老相约重点五夜花灯,我作点灯颂词说:“今年是年有两个正月,这是老天赐给了人们一个闲暇的时间。在《春秋传》所详细记载的二百四十二年的事件中,孔子都没能遇到闰正月这件事;乾德五年(967年),宋太祖钦赐开封府增加了十七、十八两夜灯。闰正月这件事,是三生的奇遇,亲临这样个时刻是多么幸运,百年难遇见一次,要效仿古人秉烛达旦。况且我们越地如同蓬莱仙岛,是洞天福地。无论长江以东还是水岸以北,百姓富足安康、安居乐业。人民在安乐的生活中,共享太平盛世;从南方荒远之地来的人,也都说中国有圣人的福份。来我朝觐见的人献上了数不胜数的吉祥宝物;我久居此地,我说的话是有理有据的。喜欢饮酒的人,应该纵饮屠苏酒;还在昼夜读书和焚香祭祀先祖的人,可以暂时停止太乙燃藜之火。以前的元宵节,雪下得很大,上天也知道瑞雪兆丰年;后来灯节,人们在月下相约游玩,不能浪费这等美好时光。传说中六立成五座仙山,只说一夜之间飞来东武山,而不惊动人间;在家里悬挂各种彩灯,就比去海边观鱼还要好看。美妙的笙萧声不断,竹橡都出自柯亭;街上布满了花草,禊帖带来了兰亭盛会。城中男女就像潮水一样涌动,仿佛把绍兴城撼动了;轰轰隆隆的车马声就像雷鸣一样,仿佛要把龙岛唤醒了。何况今年恰逢五谷丰登,是一年开始的好兆头;何况又是科考之年,承蒙皇思也是全榜题名的好预兆。不要小看这五夜的乐趣,大家还等什么呢?这样的机遇,试问那些年长者,一生经历过几次?祈求志同道合的人,不要辜负良宵。敬借这篇文章,来宣传记录这件事。”


注释

摄提之辰:星名。属亢宿,共六星。位于大角星两侧,左三星曰左摄提,右三星曰右摄提。一说即“摄提格”的省称。《楚辞·离骚》:“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王逸注:“太岁在寅曰摄提格。”《后汉书·张纯传》:“今摄提之岁,仓龙甲寅,德在东宫。”唐无名氏《冥音录》:“岁摄提,地府当有大变。” 孟陬:孟春正月。正月为陬,又为孟春月,故称。《楚辞·离骚》:“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王逸注:“孟,始也。贞,正也。于,於也。正月为陬。” 春王:指正月。按《春秋》体例,鲁十二公之元年均应书“春王正月公即位”,有些地方因故不书“正月”二字,后遂以“春王”指代正月。《春秋·定公元年》:“元年春王。”杜预注:“公之始年不书正月,公即位在六月故。” 大越:即越。称大是表敬。 宛委:即宛委山。传说禹登宛委山得金简玉字之书,因以借喻书文之珍贵难得。如清阮元所辑丛书名《宛委别藏》,即取意于此。 大江:即长江。 安堵:犹安居。 遵海:沿着海岸。 含哺:口衔食物。形容人民生活安乐。《庄子·马蹄》:“含哺而熙,鼓腹而游,民能以此矣。” 嬉兮:指文恬武嬉,即社会安定。兮,语气词。 重译:旧指南方荒远之地。 白雉:白色羽毛的野鸡。古时以为瑞鸟。《尚书大传》卷四:“周公居摄六年,制礼作乐,天下和平。越裳以三象重译而献白雉。” 无算:不计其数。极言其多。 黄耇(gǒu):指年老的人。 有征:有依据。 乐(lè)圣:谓乐逢圣世。 衔杯:口含酒杯。多指饮酒。 屠苏之酒:亦作“屠酥”。药酒名。古代风俗,于农历正月初一饮屠苏酒。南朝梁宗懔《荆楚岁时记》:“(正月一日)长幼悉正衣冠,以次拜贺,进椒柏酒,饮桃汤,进屠苏酒……次第从小起。” 较书:即校书。较,通“校”,校订、校勘。这里指读书。 分火:指祭祀先祖。“分火”在闽南话里叫“题公妈”,也就是将祖先分灵到自己家中供奉。分火有其仪式规则,应该如法如仪。 太乙之藜:即吹藜,或曰太乙吹藜火、太乙真人夜伴、太乙青藜光、汗简雠天禄、太乙燃藜、太乙藜辉、然藜、藜光、青藜等。《太平广记》卷二百九十一(神一·刘向):刘向于成帝之末,校书天禄阁,专精覃思,夜有老人著黑衣,植青藜之杖,扣阁而进,见向暗中独坐诵书。老人乃吹杖端,赫然火出,因以照向,具说开辟以前。向因受《五行洪范》之文,辞说繁广,向乃裂裳绅以记其言。至曙而去,向请问姓名。云:“我太一之精,天帝闻金卯之子有博学者。下而教焉。”乃出怀中竹牒,有天文地图之书,“余略授子焉。”向子歆,从向授其术,向亦不悟此人也。 蹉跎:虚度光阴。这里指浪费;错过。 胜事:美好的事情。 六警:指警示、神示之意。 山立:像高山一样屹立不动。这里指不摇动。 东武:即“东武吟行”的省称。《文选·嵇康〈琴赋〉》:“若次其曲引所宜,则《广陵》、《止息》、《东武》、《太山》……更唱迭奏,声若自然。”李善注:“魏武帝乐府有《东武吟》,曹植有《太山梁甫吟》。左思《齐都赋》注曰:‘《东武》、《太山》皆齐之土风谣歌,讴吟之曲名也。’”东武吟行:乐府楚调曲名。一说为齐弦歌讴吟之曲名。东武,齐地名。晋陆机、南朝宋鲍照、梁沈约等均有拟作。内容多咏叹人生短促,荣华易逝。 室悬:即室如悬罄。指室中空无所有。比喻一贫如洗。 海澨:海滨。 唯鱼鳖是见:宾语前置句,即“见鱼鳖”。“唯……是”辅助表示宾语前置。 聒地:声音动地。 竹椽:竹制的安在檩条上支架屋面和瓦片的椽子。 柯亭:古地名。又名高迁亭。在今浙江省绍兴市西南。以产良竹著名。 禊帖:《兰亭序》帖的别称。晋王羲之著名行书法帖之一。以帖中有兰亭修禊事语,故名。 兰渚:渚名。在浙江省绍兴市西南。《明一统志》谓,兰渚在绍兴府南二十五里,即晋王羲之曲水赋诗处。《兰亭集序》所谓“清流激湍,映带左右”,至今犹然。 士女:青年男女。有时指未婚的青年男女。有时指贵族妇女。 蠡城:指春秋越国都城。因范蠡而得名。故址在今浙江绍兴。 雷殷(yǐn):隐隐然的雷声;雷声隐隐。语本《诗·召南·殷其靁》:“殷其靁,在南山之阳。”唐杜甫《江阁对雨怀裴端公》诗:“层阁凭雷殷,长空水面文。”仇兆鳌注:“言雷声隐隐也。” 龙屿:地名。今有广东省潮州市饶平县龙屿岛。 丰穰:丰年。 两榜:甲榜和乙榜的合称。亦指进士。 眼望:盼望。 躬逢:亲身参与。 赫蹄:即赫蹏(dì)。古代称用以书写的小幅绢帛。后亦以借指纸。 喧传:犹哄传;盛传。 口号:颂诗的一种。多指献给皇帝的颂诗。这里指这篇颂词(文章)。



陶庵梦忆·卷八·合采牌

〔张岱〕 〔明〕

余作文武牌,以纸易骨,便于角斗,而燕客复刻一牌,集天下之斗虎、斗鹰、斗豹者,而多其色目、多其采,曰“合采牌”。

余为之作叙曰:“太史公曰:‘凡编户之民,富相什则卑下之,伯则畏惮之,千则役,万则仆,物之理也。

’古人以钱之名不雅驯,缙绅先生难道之,故易其名曰赋、曰禄、曰饷,天子千里外曰采。

采者,采其美物以为贡,犹赋也。

诸侯在天子之县内曰采,有地以处其子孙亦曰采,名不一,其实皆谷也,饭食之谓也。

周封建多采则胜,秦无采则亡。

采在下无以合之,则齐桓、晋文起矣。

列国有采而分析之,则主父偃之谋也。

由是而亮采服采,好官不过多得采耳。

充类至义之尽,窃亦采也,盗亦采也,鹰虎豹由此其选也。

然则奚为而不禁?

曰:小役大,弱役强,斯二者天也。

《皋陶谟》曰:‘载采采’,微哉、之哉、庶哉!

陶庵梦忆·卷八·瑞草溪亭

〔张岱〕 〔明〕

瑞草溪亭为龙山支麓,高与屋等。

燕客相其下有奇石,身执蔓臿,为匠石先,发掘之。

见土盖土,见石甃石,去三丈许,始与基平,乃就其上建屋。

屋今日成,明日拆,后日又成,再后日又拆,凡十七变而溪亭始出。

盖此地无溪也,而溪之,溪之不足,又潴之、壑之,一日鸠工数千指,索性池之,索性阔一亩,索性深八尺。

无水,挑水贮之,中留一石如案,回潴浮峦,颇亦有致。

燕客以山石新开,意不苍古,乃用马粪涂之,使长苔藓,苔藓不得即出,又呼画工以石青石绿皴之。

一日左右视,谓此石案焉可无天目松数棵盘郁其上,遂以重价购天目松五六棵,凿石种之。

石不受锸,石崩裂,不石不树,亦不复案,燕客怒,连夜凿成砚山形,缺一角,又盖一岩石补之。

燕客性卞急,种树不得大,移大树种之,移种而死,又寻大树补之。

种不死不已,死亦种不已,以故树不得不死,然亦不得即死。

溪亭比旧址低四丈,运土至东多成高山,一亩之室,沧桑忽变。

见其一室成,必多坐看之,至隔宿或即无有矣。

故溪亭虽渺小,所费至巨万焉。

燕客看小说:“姚崇梦游地狱,至一大厂,炉鞴千副,恶鬼数千,铸泻甚急,问之,曰:‘为燕国公铸横财。

’后至一处,炉灶冷落,疲鬼一二人鼓橐,奄奄无力,崇问之,曰:‘此相公财库也。

’崇寤而叹曰:‘燕公豪奢,殆天纵也。

’”燕客喜其事,遂号“燕客”。

二叔业四五万,燕客缘手立尽。

甲申,二叔客死淮安,燕客奔丧,所积薪俸及玩好币帛之类又二万许,燕客携归,甫三月又辄尽,时人比之鱼宏四尽焉。

溪亭住宅,一头造,一头改,一头卖,翻山倒水无虚日。

有夏耳金者,制灯剪彩为花,亦无虚日。

人称耳金为“败落隋炀帝”,称燕客为“穷极秦始皇”,可发一粲。

陶庵梦忆·卷八·琅嬛福地

〔张岱〕 〔明〕

陶庵梦有夙因,常梦至一石厂,峥窅岩岪,前有急湍洄溪,水落如雪,松石奇古,杂以名花。

梦坐其中,童子进茗果,积书满架,开卷视之,多蝌蚪、鸟迹、霹雳篆文,梦中读之,似能通其棘涩。

闲居无事,夜辄梦之,醒后伫思,欲得一胜地仿佛为之。

郊外有一小山,石骨棱砺,上多筠篁,偃伏园内。

余欲造厂,堂东西向,前后轩之,后磥一石坪,植黄山松数棵,奇石峡之。

堂前树娑罗二,资其清樾。

左附虚室,坐对山麓,磴磴齿齿,划裂如试剑,匾曰“一丘”。

右踞厂阁三间,前临大沼,秋水明瑟,深柳读书,匾曰“一壑”。

缘山以北,精舍小房,绌屈蜿蜒,有古木,有层崖,有小涧,有幽篁,节节有致。

山尽有佳穴,造生圹,俟陶庵蜕焉,碑曰“呜呼有明陶庵张长公之圹”。

圹左有空地亩许,架一草庵,供佛,供陶庵像,迎僧住之奉香火。

大沼阔十亩许,沼外小河三四折,可纳舟入沼。

河两崖皆高阜,可植果木,以橘、以梅、以梨、以枣,枸菊围之。

山顶可亭。

山之西鄙,有腴田二十亩,可秫可秔。

门临大河,小楼翼之,可看炉峰、敬亭诸山。

楼下门之,匾曰“琅嬛福地”。

缘河北走,有石桥极古朴,上有灌木,可坐、可风、可月。

早行

〔朱元璋〕 〔明〕

忙着征衣快着鞭,转头月挂柳稍边。

两三点露不为雨,七八个星尚在天。

茅店鸡鸣人过语,竹篱犬吠客惊眠。

等闲拥出扶桑日,社稷山河在眼前。

集灵篇·六七

〔陈继儒〕 〔明〕

文、行、忠、信,孔子立教之目也,今惟教以文而已。

志道、据德、依仁、游艺,孔门为学之序也,今但学其艺而已。

陶庵梦忆·卷八·露兄

〔张岱〕 〔明〕

崇祯癸酉,有好事者开茶馆,泉实玉带,茶实兰雪,汤以旋煮,无老汤,器以时涤,无秽器,其火候、汤候,亦时有天合之者。

余喜之,名其馆曰“露兄”,取米颠“茶甘露有兄”句也。

为之作《斗茶檄》,曰:“水淫茶癖,爰有古风。

瑞草雪芽,素称越绝。

特以烹煮非法,向来葛灶生尘。

更兼赏鉴无人,致使羽《经》积蠹。

迩者择有胜地,复举汤盟,水符递自玉泉,茗战争来兰雪。

瓜子炒豆,何须瑞草桥边。

橘柚查梨,出自仲山圃内。

八功德水,无过甘滑香洁清凉。

七家常事,不管柴米油盐酱醋。

一日何可少此,子猷竹庶可齐名。

七碗吃不得了,卢仝茶不算知味。

一壶挥塵,用畅清谈。

半榻焚香,共期白醉。

陶庵梦忆·卷八·蟹会

〔张岱〕 〔明〕

食品不加盐醋而五味全者,为蚶、为河蟹。

河蟹至十月与稻粱俱肥,壳如盘大,坟起,而紫螯巨如拳,小脚肉出,油油如蚓蜒。

掀其壳,膏腻堆积,如玉脂珀屑,团结不散,甘腴虽八珍不及。

一到十月,余与友人兄弟辈立蟹会,期于午后至,煮蟹食之,人六只,恐冷腥,迭番煮之。

从以肥腊鸭、牛乳酪。

醉蚶如琥珀,以鸭汁煮白菜如玉版。

果瓜以谢橘、以风栗、以风菱。

饮以玉壶冰,蔬以兵坑笋,饭以新馀杭白,漱以兰雪茶。

由今思之,真如天厨仙供,酒醉饭饱,惭愧惭愧。

陶庵梦忆·卷八·范与兰

〔张岱〕 〔明〕

范与兰七十有三,好琴,喜种兰及盆池小景。

建兰三十馀缸,大如簸箕。

早舁而入,夜异而出者,夏也。

早舁而出,夜舁而入者,冬也。

长年辛苦,不减农事。

花时,香出里外,客至坐一时,香袭衣裾,三五日不散。

余至花期至其家,坐卧不去,香气酷烈,逆鼻不敢嗅,第开口吞欱之,如流瀣焉。

花谢,粪之满箕,余不忍弃,与与兰谋曰:“有面可煎,有蜜可浸,有火可焙,奈何不食之也?

”与兰首肯余言。

与兰少年学琴于王明泉,能弹《汉宫秋》、《山居吟》、《水龙吟》三曲。

后见王本吾琴,大称善,尽弃所学而学焉,半年学《石上流泉》一曲,生涩犹棘手。

王本吾去,旋亦忘之,旧所学又锐意去之,不复能记忆,究竟终无一字,终日抚琴,但和弦而已。

所畜小景,有豆板黄杨,枝干苍古奇妙,盆石称之。

朱樵峰以二十金售之,不肯易,与兰珍爱,“小妾”呼之。

余强借斋头三月,枯其垂一干,余懊惜,急舁归与兰。

与兰惊惶无措,煮参汁浇灌,日夜摩之不置,一月后枯干复活。

陶庵梦忆·卷八·巘花阁

〔张岱〕 〔明〕

巘花阁在筠芝亭松峡下,层崖古木,高出林皋,秋有红叶。

坡下支壑回涡,石拇棱棱,与水相距。

阁不槛、不牖,地不楼、不台,意正不尽也。

五雪叔归自广陵,一肚皮园亭,于此小试。

台之、亭之、廊之、栈道之,照面楼之侧,又堂之、阁之、梅花缠折旋之,未免伤板、伤实、伤排挤,意反局蹐,若石窟书砚。

隔水看山、看阁、看石麓、看松峡上松,庐山面目反于山外得之。

五雪叔属余作对,余曰:“身在襄阳袖石里,家来辋口扇图中。

”言其小处。

陶庵梦忆·卷八·阮圆海戏

〔张岱〕 〔明〕

阮圆海家优,讲关目,讲情理,讲筋节,与他班孟浪不同。

然其所打院本,又皆主人自制,笔笔勾勒,苦心尽出,与他班卤莽者又不同。

故所搬演,本本出色,脚脚出色,出出出色,句句出色,字字出色。

余在其家看《十错认》、《摩尼珠》、《燕子笺》三剧,其串架斗笋、插科打诨、意色眼目,主人细细与之讲明。

知其义味,知其指归,故咬嚼吞吐,寻味不尽。

至于《十错认》之龙灯、之紫姑,《摩尼珠》之走解、之猴戏,《燕子笺》之飞燕、之舞象、之波斯进宝,纸札装束,无不尽情刻画,故其出色也愈甚。

阮圆海大有才华,恨居心勿静,其所编诸剧,骂世十七,解嘲十三,多诋毁东林,辩宥魏党,为士君子所唾弃,故其传奇不之著焉。

如就戏论,则亦镞镞能新,不落窠臼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