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传·第一百一十二回·卢俊义分兵宣州道宋公明大战毗陵郡

诗曰: 罡星杀曜奔江东,举足妖氛一扫空。

鞭指毗陵如拉朽,旗飘宁国似摧蓬。

一心直欲尊中国,众力那堪揖下风。

今日功名青史上,万年千载播英雄。

话说元帅邢政和关胜交马,战不到十四五合,被关胜手起一刀,砍于马下。

可怜南国英雄,化作南柯一梦。

呼延灼见砍了邢政,大驱人马,卷杀将去。

六个统制官望南而走。

吕枢密见本部军兵大败亏输,弃了丹徒县,领了伤残军马,望常州县而走。

宋兵十员大将,夺了县治,报捷与宋先锋知道,部领大队军兵,前进丹徒县驻扎。

赏劳三军,飞报张招讨移兵镇守润州。

次日,中军从、耿二参谋,赍送赏赐到丹徒县。

宋江祗受,给赐众将。

宋江请卢俊义计议调兵征进,宋江道:“目今宣、湖二州,亦是贼寇方腊占据,我今与你分兵拨将,作两路征剿,写下两个阄子,对天拈取,若拈得所征地方,便引兵去。

”当下宋江阄得常、苏二处,卢俊义阄得宣、湖二处。

宋江便叫铁面孔目裴宣把众将均分。

除杨志患病不能征进,寄留丹徒外,其余将校拨开两路。

宋先锋分领将佐攻打常、苏二处,正偏将共计四十二人,正将一十三员,偏将二十九员: 正将先锋使呼保义宋江、军师智多星吴用、扑天雕李应、、大刀关胜、小李广花荣、霹雳火秦明、金枪手徐宁、美髯公朱仝、、花和尚鲁智深、行者武松、九纹龙史进、、黑旋风李逵、神行太保戴宗、偏将镇三山黄信、病尉迟孙立、井木犴郝思文、丑郡马宣赞、百胜将韩滔、天目将彭玘、混世魔王樊瑞、铁笛仙马麟、锦毛虎燕顺、八臂那吒项充、飞天大圣李衮、丧门神鲍旭、矮脚虎王英、一丈青扈三娘、锦豹子杨林、金眼彪施恩、鬼脸儿杜兴、毛头星孔明、独火星孔亮、轰天雷凌振、铁臂膊蔡福、一枝花蔡庆、金毛犬段景住、通臂猿侯健、神算子蒋敬、神医安道全、险道神郁保四、铁扇子宋清、铁面孔目裴宣 大小正偏将佐四十二员,随行精兵三万人马,宋先锋总领。

副先锋卢俊义亦分将佐攻打宣、湖二处,正偏将佐共四十七员,正将一十四员,偏将三十三员。

朱武偏将之首,受军师之职。

正将副先锋玉麒麟卢俊义、军师神机朱武、小旋风柴进、豹子头林冲、双枪将董平、双鞭呼延灼、急先锋索超、没遮拦穆弘、病关索杨雄、插翅虎雷横、两头蛇解珍、双尾蝎解宝、没羽箭张清、赤发鬼刘唐、浪子燕青、偏将圣水将单廷圭、神火将魏定国、小温侯吕方、赛仁贵郭盛、摩云金翅欧鹏、火眼狻猊邓飞、打虎将李忠、小霸王周通、跳涧虎陈达、白花蛇杨春、病大虫薛永、摸着天杜迁、小遮拦穆春、出林龙邹渊、独角龙邹润、催命判官李立、青眼虎李云、石将军石勇、旱地忽律朱贵、笑面虎朱富、小尉迟孙新、母大虫顾大嫂、菜园子张青、母夜叉孙二娘、白面郎君郑天寿、金钱豹子汤隆、操刀鬼曹正、白日鼠白胜、花项虎龚旺、中箭虎丁得孙、霍闪婆王定六、鼓上蚤时迁 大小正偏将佐四十七员,随征精兵三万人马,卢俊义管领。

看官牢记话头,卢先锋攻打宣、湖二州,共是四十七人。

宋公明攻打常、苏二处,共是四十二人。

计有水军头领,自是一伙。

为因童威、童猛差去焦山寻见了石秀、阮小七,回报道:“石秀、阮小七来到江边,杀了一家老小,夺得一只快船,前到焦山寺内,寺主知道是梁山泊好汉,留在寺中宿食。

后知张顺干了功劳,打听得焦山下船,取茆港,好去征伐江阴、太仓沿海。

使人申将文书来,索请水军头领,并要战具船只。

”宋江即差李俊等八员,拨与水军五千,跟随石秀、阮小七等,共取水路,计正偏将一十员。

那十员?

正将七员,偏将三员: 拚命三郎石秀、混江龙李俊、船火儿张横、浪里白跳张顺、立地太岁阮小二、短命二郎阮小五、活阎罗阮小七、出洞蛟童威、翻江蜃童猛、玉幡竿孟康 大小正偏将佐一十员,水军精兵五千,战船一百只。

看官听说,宋江自丹徒分兵,共是九十九人,已自不满百数。

大战船都拨与水军头领攻打江阴、太仓,小战船却俱入丹徒,都在里港,随军攻打常州。

话说吕师囊引着六个统制官,退保常州毗陵郡。

这常州原有守城统制官钱振鹏,手下两员副将:一个是晋陵县上濠人氏,姓金名节。

一个是钱振鹏心腹之人许定。

钱振鹏原是清溪县都头出身,协助方腊,累得城池,升做常州制置使。

听得吕枢密失利,折了润州,一路退回常州,随即引金节、许定,开门迎接,请入州治,管待已了,商议退战之策。

钱振鹏道:“枢相放心。

钱某不才,上托天子洪福,下赖枢相虎威,愿施犬马之劳,直杀的宋江那厮们大败过江,恢复润州,复为吾地,使宋江正眼儿不敢再觑江南,振鹏之愿也!

”吕枢密抚慰道:“若得制置如此用心,何虑大国不安矣。

杀退敌军之后,克复得润州以为家邦,吕某当极力保奏,高迁重爵。

”当日筵宴,不在话下。

且说宋先锋领起分定人马,攻打常、苏二州,拨马军长驱大进,望毗陵郡来。

为头正将一员关胜,部领十员将佐。

那十人?

秦明、徐宁、黄信、孙立、郝思文、宣赞、韩滔、彭玘、马麟、燕顺。

正偏将佐共计十一员,引马军三千,直取常州城下,摇旗擂鼓搦战。

吕枢密看了道:“谁敢去退敌军?

”钱振鹏备了战马道:“钱某当以效力向前。

”吕枢密随即拨六个统制官相助。

六个是谁?

应明、张近仁、赵毅、沈抃、高可立、范畴。

七员将带领五千人马,开了城门,放下吊桥。

钱振鹏使口泼风刀,骑一匹卷毛赤兔马,当先出城。

关胜见了,把军马暂退一步,让钱振鹏列成阵势排开,六个统制官分在两下。

对阵关胜当先立马横刀,厉声高叫:“反贼听着!

汝等助一匹夫谋反,损害生灵,天神共怒。

今日天兵临境,尚不知死,敢来与吾拒敌!

我等不把你这贼徒诛尽杀绝,誓不回兵!

”钱振鹏听了大怒,骂道:“量你等一伙,是梁山泊草寇,不知天时,却不思图王霸业,倒去降无道昏君,要来和俺大国相并。

我今直杀的你片甲不回才罢!

”关胜大怒,舞起青龙偃月刀,直冲将来。

钱振鹏使动泼风刀,迎杀将去。

两员将厮杀,正是敌手,堪描堪画。

但见: 寒光闪灼,杀气弥漫。

两匹马腾踏咆哮,二员将遮拦驾隔。

泼风刀起,似半空飞下流星。

青龙刀轮,如平地奔驰闪电。

马蹄撩乱,銮铃响处阵云飞。

兵器相交,杀气横时神鬼惧。

好似武侯擒孟获,恰如关羽破蚩尤。

这关胜和钱振鹏斗了三十合之上,钱振鹏渐渐力怯,抵当不住。

南军门旗下,两个统制官看见钱振鹏力怯,挺两条枪,一齐出马,前去夹攻关胜,上首赵毅,下首范畴。

宋军门旗下,恼犯了两员偏将,一个舞动丧门剑,一个使起虎眼鞭,抢出马来,乃是镇三山黄信,病尉迟孙立。

六员将,三对儿在阵前厮杀。

吕枢密急使许定、金节出城助战。

两将得令,各持兵器,都上马直到阵前,见赵毅战黄信,范畴战孙立,却也都是对手。

斗到间深里,赵毅、范畴渐折便宜。

许定、金节各使一口大刀出阵,宋军阵中韩滔、彭玘二将,双出来迎。

金节战住韩滔,许定战住彭玘,四将又斗。

五队儿在阵前厮杀。

原来金节素有归降大宋之心,故意要本队阵乱,略斗数合,拨回马望本阵先走。

韩滔乘势追将去。

南军阵上,高可立看见金节被韩滔追赶得紧,急取雕弓,搭上硬箭,满满地拽开,飕的一箭,把韩滔面颊上射着,倒撞下马来。

这里秦明急把马一拍,轮起狼牙棍前来救时,早被那里张近仁抢出来,咽喉上复一枪,结果了性命。

彭玘和韩滔是一正一副的弟兄,见他身死,急要报仇,撇了许定,直奔阵上,去寻高可立。

许定赶来,却得秦明占住厮杀。

高可立看见彭玘赶来,挺枪便迎。

不提防张近仁从肋窝里撞将出来,把彭玘一枪搠下马去。

关胜见损了二将,心中忿怒,恨不得杀进常州。

使转神威,把钱振鹏一刀,也剁于马下。

待要抢他那骑赤兔卷毛马,不提防自己坐下赤兔马一脚前失,倒把关胜掀下马来。

南阵上高可立、张近仁两骑马便来抢关胜,却得徐宁引宣赞、郝思文三将齐出,救得关胜回归本阵。

吕枢密大驱人马,卷杀出城。

关胜众将失利,望北退走。

南兵追赶二十余里。

此日关胜折了些人马,引军回见宋江,诉说折了韩滔、彭玘。

宋江大哭道:“谁想渡江已来,损折我五个兄弟。

莫非皇天有怒,不容宋江收捕方腊,以致损兵折将?

”吴用劝道:“主帅差矣!

输赢胜败,兵家常事。

人之生死,乃是分定,不足为怪。

此是两个将军禄绝之日,以致如此。

请先锋免忧,且理大事。

”有诗为证: 胜败兵家不可期,安危端有命为之。

山师未捷身先死,落日江流不尽悲。

且说帐前转过李逵,便说道:“着几个认得杀俺兄弟的人,引我去杀那厮贼徒,替我两个哥哥报仇!

”宋江传令,教来日打起一面白旗,“我亲自引众将直至城边,与贼交锋,决个胜负。

”次日,宋公明领起大队人马,水陆并进,船骑相迎,拔寨都起。

黑旋风李逵,引着鲍旭、项充、李衮,带领五百悍勇步军,先来出哨,直到常州城下。

吕枢密见折了钱振鹏,心不甚忧,连发了三道飞报文书,去苏州三大王方貌处求救,一面写表申奏朝廷。

又听得报道:“城下有五百步军打城,认旗上写道,为头的是黑旋风李逵。

”吕枢密道:“这厮是梁山泊第一个凶徒,惯杀人的好汉。

谁敢与我先去拿他?

”帐前转过两个得胜获功的统制官高可立、张近仁。

吕枢密道:“你两个若拿得这个贼人,我当一力保奏,加官重赏。

”张、高二统制各绰了枪上马,带领一千马步兵出城迎敌。

黑旋风李逵见了,便把五百步军一字儿摆开,手搦两把板斧,立在阵前。

丧门神鲍旭仗着一口大阔板刀,随于侧首。

项充、李衮两个,各人手挽着蛮牌,右手拿着铁标。

四个人各披前后掩心铁甲,列于阵前。

高、张二统制正是得胜狸猫强似虎,及时鸦鹊便欺雕,统着一千军马,靠城排开。

宋军内有几个探子,却认得高可立、张近仁两个,是杀韩滔、彭玘的,便指着黑旋风道:“这两个领军的,便是杀俺韩、彭二将军的。

”李逵那里听了这说,也不打话,拿起两把板斧,直抢过对阵去。

袍旭见李逵杀过对阵,急呼项充、李衮舞起蛮牌,便去策应。

四个齐心滚将过对阵。

高可立、张近仁吃了一惊,措手不及,急待回马,那两个蛮牌早滚到马颔下,高可立、张近仁在马上把枪望下搠时,项充、李衮把牌迎住。

李逵斧起,早砍翻高可立马脚,高可立攧下马来,项充叫道“留下活的”时,李逵是个好杀人的汉子,那里忍耐得住,早一斧砍下头来。

鲍旭从马上揪下张近仁,一刀也割了头。

四个在阵里乱杀南军,黑旋风把高可立头缚在腰里,轮起两把板斧,不问天地,横身在里面砍杀。

杀得一千马步军退入城去,也杀了三四百人。

直赶到吊桥边,李逵和鲍旭两个,便要杀入城去,项充、李衮死当回来。

城上擂木炮石,早打下来。

四个回到阵前,五百军兵依原一字摆开,那里敢轻动。

本是也要来混战,怕黑旋风不分皂白,见的便砍,因此不敢近前。

两个提着高、张二统制的头,却待接去,宋先锋军马已到,李逵、鲍旭各献首级。

众将认的是高可立、张近仁的头,都吃了一惊道:“如何获得仇人首级?

”两个说:“杀了许多人众,本待要捉活的来,一时手痒,忍耐不住,就便杀了。

”宋江道:“既有仇人首级,可于白旗下,望空祭祀韩、彭二将。

”宋江又哭了一场,放倒白旗,赏了李逵、鲍旭、项充、李衮四人,便进兵到常州城下。

有诗为证: 苟图富贵虎吞虎,为取功名人杀人。

清世不生邹孟子,就中玄妙许谁论?

且说吕枢密在城中心慌,便与金节、许定并四个统制官商议退宋江之策。

诸将见李逵等杀了这一阵,众人都胆颤心寒,不敢出战。

问了数声,如箭穿雁嘴,钩搭鱼腮,默默无言,无人敢应。

吕枢密心内纳闷。

教人上城看时,宋江军马三面围住常州,尽在城下擂鼓摇旗,呐喊搦战。

吕枢密叫众将且各上城守护。

众将退去,吕枢密自在后堂寻思,无计可施,唤集亲随左右心腹人商量,自欲弃城逃走,不在话下。

且说守将金节,回到自己家中,与其妻秦玉兰说道:“如今宋先锋围住城池,三面攻击。

我等城中粮食缺少,不经久困。

倘或打破城池,我等那时皆为刀下之鬼。

”秦玉兰答道:“你素有忠孝之心,归降之意,更兼原是宋朝旧官,朝廷不曾有甚负汝,不若去邪归正,擒捉吕师囊,献与宋先锋,便有进身之计。

”金节道:“他手下见有四个统制官,各有军马。

许定这厮,又与我不睦,与吕师囊又是心腹之人。

我恐单丝不成线,孤掌岂能鸣,恐事未谐,反惹其祸。

”其妻道:“你只密密地寅夜修一封书缄,拴在箭上,射出城去,和宋先锋达知,里应外合取城。

你来日出战,诈败佯输,引诱入城,便是你的功劳。

”金节道:“贤妻此言极当,依汝行之。

”史官诗曰: 金节知天欲受降,玉兰力赞更贤良。

宋家文武皆如此,安得河山社稷亡。

次日,宋江领兵攻城得紧,吕枢密聚众商议。

金节答道:“常州城池高广,只宜守,不可敌。

众将且坚守,等待苏州救兵来到,方可会合出战。

”吕枢密道:“此言极是。

”分拨众将:应明、赵毅守把东门。

沈抃、范畴守把北门。

金节守把西门。

许定守把南门。

调拨已定,各自领兵坚守。

当晚金节写了私书,拴在箭上,待夜深人静,在城上望着西门外探路军人射将下去。

那军校拾得箭矢,慌忙报入寨里来。

守西寨正将花和尚鲁智深同行者武松两个见了,随即使偏将杜兴赍了,飞报东北门大寨里来。

宋江、吴用点着明烛,在帐里议事。

杜兴呈上金节的私书。

宋江看了大喜,便传令叫三寨中知会。

次日,三寨内头领,三面攻城。

吕枢密在敌楼上,正观见宋江阵里轰天雷凌振,扎起炮架,却放了一个风火炮,直飞起去,正打在敌楼角上,骨碌碌一声响,平塌了半边。

吕枢密急走,救得性命下城来,催督四门守将,出城退战。

擂了三通战鼓,大开城门,放下吊桥,北门沈抃、范畴引军出战。

宋军中大刀关胜,坐下钱振鹏的卷毛赤兔马,出于阵前,与范畴交战。

两个正待相持,西门金节又引出一彪军来搦战,宋江阵上病尉迟孙立出马。

两个交战,斗不到三合,金节诈败,拨转马头便走。

孙立当先,燕顺、马麟为次,鲁智深、武松、孔明、孔亮、施恩、杜兴,一发进兵。

金节便退入城,孙立已赶入城门边,占住西门。

城中闹起,知道大宋军马已从西门进城了。

那时百姓都被方腊残害不过,怨气冲天,听得宋军入城,尽出来助战。

城上早竖起宋先锋旗号。

范畴、沈抃见了城中事变,急要奔入城去保全老小时,左边冲出王矮虎、一丈青,早把范畴捉了。

右边冲出宣赞、郝思文两个,一齐向前,把沈抃一枪刺下马去,众军活捉了。

宋江、吴用大驱人马入城,四下里搜捉南兵,尽行诛杀。

吕枢密引了许定,自投南门而走,死命夺路。

众军追赶不上,自回常州听令,论功升赏。

赵毅躲在百姓人家,被百姓捉来献出。

应明乱军中杀死,获得首级。

宋江来到州治,便出榜安抚,百姓扶老携幼,诣州拜谢。

宋江抚慰百姓,复为良民。

众将各来请功。

金节赴州治拜见宋江,宋江亲自下阶迎接金节,上厅请坐。

金节至阶下参拜,顿首谢了,复为宋朝良臣,此皆其妻赞成之功。

有诗为证: 贞静幽闲女丈夫,心存宗社有深图。

名同魏国韩希孟,千古清风振八区。

宋江教把范畴、沈抃、赵毅三个,陷车盛了,写道申状,就叫金节亲自解赴润州张招讨中军帐前。

金节领了公文,监押三将,前赴润州交割。

比及去时,宋江已自先叫神行太保戴宗、赍飞报文书,保举金节到中军了。

张招讨见宋江申复金节如此忠义,后金节到润州,张招讨使人接入城中,见了金节,大喜,赏赐金节金银段匹,鞍马酒礼。

有副都督刘光世,就留了金节,升做行军都统,留于军前听用。

后来金节跟随刘光世,破大金兀术四太子,多立功劳,直做到亲军指挥使,至中山阵亡。

这是金节的结果。

有诗为证: 金节归降世罕俦,也知天命有歌讴。

封侯享爵心无愧,忠荩今从史笔收。

当日张招讨、刘都督赏了金节,把三个贼人碎尸万段,枭首示众。

随即使人来常州犒劳宋先锋军马。

且说宋江在常州屯驻军马,使戴宗去宣州、湖州卢先锋处,飞报调兵消息。

一面又有探马报来说:“吕枢密逃回在无锡县,又会合苏州救军,正欲前来迎敌。

”宋江闻知,便调马军、步军正偏将佐十员头领,拨与军兵一万,望南迎敌。

那十员将佐?

关胜、秦明、朱仝、李应、鲁智深、武松、李逵、鲍旭、项充、李衮。

当下关胜等领起前部军兵人马,与同众将,辞了宋先锋,离城去了。

且说戴宗探听宣、湖二州进兵的消息,与同柴进回见宋江,报说:“副先锋卢俊义得了宣州,特使柴大官人到来报捷。

”宋江甚喜。

柴进到州治,参拜已了,宋江把了接风酒,同入后堂坐下,动问卢先锋破宣州备细缘由。

柴进将出申达文书,与宋江看了,备说打宣州一事。

“方腊部下镇守宣州经略使家余庆,手下统制官六员,都是歙州、睦州人氏。

那六人?

李韶、韩明、杜敬臣、鲁安、潘濬、程胜祖。

宣州经略家余庆,当日分调六个统制,做三路出城对阵。

俺这卢先锋,也分三路军兵迎敌。

中间是呼延灼和李韶交战,董平共韩明相持,战到十合,韩明被董平两枪刺死。

中路军马大败。

左军是冲和杜敬臣交战,索超与鲁安相持。

林冲蛇矛刺死杜敬臣,索超斧劈死鲁安。

右军是张清和潘濬交战,穆弘共程胜祖相持。

张清一石子打下潘濬,打虎将李忠赶出去杀了。

程胜祖弃马逃回。

此日连胜四将,贼兵退入城去,卢先锋急驱众将夺城。

赶到门边,不提防贼兵城上飞下一片磨扇来,打死俺一个偏将。

城上箭如雨点一般射下来,那箭矢都有毒药,射中俺两个偏将。

比及到寨,俱各身死。

卢先锋因见折了三将,连夜攻城。

守东门贼将不紧,因此得了宣州。

乱军中杀死了李韶。

家余庆领了些败残军兵,望湖州去了。

程胜祖自阵上不知去向。

磨扇打死了白面郎君郑天寿。

两个中药箭的是操刀鬼曹正,霍闪婆王定六。

”宋江听得又折了三个兄弟,大哭一声,默然倒地。

只见面皮黄,唇口紫,指甲青,眼无光。

未知五脏如何,先见四肢不举。

正是:花开又被风吹落,月皎那堪云雾遮。

毕竟宋江昏晕倒了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五员将佐: 韩滔、彭玘、郑天寿、曹正、王定六、 患病寄留丹徒县一员将佐: 杨志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水浒传·第一百一十三回·混江龙太湖小结义宋公明苏州大会垓

〔施耐庵〕 〔明〕

诗曰: 不识存亡妄逞能,吉凶祸福并肩行。

只知武士戡离乱,未许将军见太平。

自课赤心无谄屈,岂知天道不昭明。

韩彭功业人难辨,狡兔身亡猎犬烹。

话说当下众将救起宋江,半晌方才苏醒,对吴用等说道:“我们今番必然收伏不得方腊了。

自从渡江以来,如此不利,连连损折了我八个弟兄!

”吴用劝道:“主帅休说此言,以懈军心。

当初破大辽之时,大小完全回京,皆是天数。

今番折了兄弟们,此是各人寿数。

眼见得渡江以来,连得了三个大郡,润州、常州、宣州,此乃皆是天子洪福齐天,主将之虎威,如何不利?

先锋何故自丧志气?

”宋江道:“军师言之极当。

虽然天数将尽,我想一百八人上应列宿,又合天文所载。

兄弟们过如手足之亲。

今日听了这般凶信,不由我不伤心!

”吴用再劝道:“主将请休烦恼,勿伤贵体。

且请理会调兵接应,攻打无锡县。

”宋江道:“留下柴大官人与我做伴。

别写军帖,使戴院长与我送去,回复卢先锋,着令进兵攻打湖州,早至杭州聚会。

”吴用教裴宣写了军帖回复,使戴宗往宣州去了,不在话下。

却说吕师囊引着许定,逃回至无锡县,正迎着苏州三大王发来救应军兵,为头是六军指挥使卫忠,带十数个牙将,引兵一万,来救常州,合兵一处,守住无锡县。

吕枢密诉说金节献城一事,卫忠道:“枢密宽心,小将必然再要恢复常州。

”只见探马报道:“宋军至近,早作准备。

”卫忠便引兵上马,出北门外迎敌,早见宋江军马势大,为头是黑旋风李逵,引着鲍旭、项充、李衮当先,直杀过来。

卫忠力怯难加,军马不曾摆成行列,大败而走。

急退入无锡县时,四个早随马后入县治。

吕枢密便奔南门而走。

关胜引着兵马已夺了无锡县,四下里放起火来。

卫忠、许定亦望南门走了,都回苏州去了。

关胜等得了县治,便差人飞报宋先锋。

宋江与众头领都到无锡县,便出榜安抚了本处百姓,复为良民。

引大队军马,都屯驻在本县。

却使人申请张、刘二总兵镇守常州。

且说吕枢密会同卫忠、许定三个,引了败残军马,奔苏州城来告三大王方貌求救,诉说宋军势大,迎敌不住,兵马席卷而来,以致失陷城池。

三大王大怒,喝令武士推转吕枢密斩讫报来。

卫忠等告说:“宋江部下军将,皆是惯战兵马,多有勇烈好汉了得的人,更兼步卒都是梁山泊小喽啰,多曾惯斗,因此难敌。

”方貌道:“权且寄下你项上一刀,与你五千军马,首先出哨。

我自分拨大将,随后便来策应。

”吕师囊拜谢了,全身披挂,手执丈八蛇矛,上马引军,首先出城。

却说三大王方貌聚集手下八员战将,名为八骠骑。

一个个都是身长力壮,武艺精熟的人。

那八员?

飞龙大将军刘赟、飞虎大将军张威、飞熊大将军徐方、飞豹大将军郭世广、飞天大将军邬福、飞云大将军苟正、飞山大将军甄诚、飞水大将军昌盛 当下三大王方貌,亲自披挂,手持方天画戟,上马出阵,监督中军人马,前来交战。

马前摆列着那八员大将,背后整整齐齐有三十二个副将,引五万南兵人马,出阊阖门来,迎敌宋军。

前部吕师囊引着卫忠、许定,已过寒山寺了,望无锡县而来。

宋江已使人探知,尽引许多正偏将佐,把军马调出无锡县,前进十里余路。

两军相遇,旗鼓相望,各列成阵势。

吕师囊忿那口气,跃坐下马,横手中矛,亲自出阵,要与宋江交战。

有诗为证: 头带茜红巾,身披锦战袍, 内穿黄金甲,外系彩绒绦。

马振铜铃响,身腾杀气高。

乾坤无敌手,当阵逞英豪。

宋江在门旗下见了,回头问道:“谁人敢拿此贼?

”说犹未了,金枪手徐宁挺起手中金枪,骤坐下马,出到阵前,便和吕枢密交战。

二将交锋,左右助喊,约战了二十余合,吕师囊露出破绽来,被徐宁肋下刺着一枪,搠下马去。

两军一齐呐喊。

黑旋风李逵手挥双斧,丧门神鲍旭挺仗飞刀,项充、李衮各舞枪牌,杀过对阵来,南兵大乱。

宋江驱兵赶杀,正迎着方貌大队人马,两边各把弓箭射住阵脚,各列成阵势。

南军阵上,一字摆开八将。

方貌在中军听得说杀了吕枢密,心中大怒,便横戟出马来,大骂宋江道:“量你等只是梁山泊一伙打家劫舍的草贼,宋朝合败,封你为先锋,领兵侵入吴地,我今直把你诛尽杀绝,方才罢兵!

”宋江在马上指道:“你这厮只是睦州一伙村夫,量你有甚福禄,妄要图王霸业!

不如及早投降,免汝一死。

天兵到此,尚自巧言抗拒。

我若不把你杀尽,誓不回军!

”方貌喝道:“且休与你论口。

我手下有八员猛将在此,你敢拨八个出来厮杀么?

”有诗为证: 兵知虚实方为得,将识存亡始是贤。

方貌两端俱不省,冥驱八将向军前。

宋江笑道:“若是我两个并你一个,也不算好汉。

你使八个出来,我使八员首将和你比试本事,便见输赢。

但是杀下马的,各自抬回本阵,不许暗箭伤人,亦不许抢掳尸首。

如若不见输赢,不得混战,明日再约厮杀。

”方貌听了,便叫八将出来,各执兵器,骤马向前。

宋江道:“诸将相让马军出战。

”说言未绝,八将齐出。

那八人?

关胜、花荣、徐宁、秦明、朱仝、黄信、孙立、郝思文。

宋江阵内,门旗开处,左右两边,分出八员首将,齐齐骤马,直临阵上。

两军中花腔鼓擂,杂彩旗摇,各家放了一个号炮,两军助着喊声,十六骑马齐出,各自寻着敌手,捉对儿厮杀。

那十六员将佐,如何见得寻着敌手,配合交锋?

关胜战刘赟,秦明战张威,花荣战徐方,徐宁战邬福,朱仝战苟正,黄信战郭世广,孙立战甄诚,郝思文战昌盛。

两阵上主帅立了信约。

十六员大将交锋厮杀,真乃是堪描堪画。

但见: 征尘迷铁甲,杀气罩银盔。

绣旗风摆团花,骏马烟笼金。

英雄关胜,舞青龙刀直奔刘赟。

猛健徐宁,挺金枪勇冲邬福。

节级朱仝逢苟正,铁鞭孙立遇甄诚。

秦明使棍战张威,郭世广正当黄信。

徐方举槊斗花荣,架隔难收。

昌盛横刀敌思文,遮拦不住。

这一十六员猛将,各人都是英雄,用心相敌。

斗到三十合之上,数中一将,翻身落马。

赢得的是谁?

美髯公朱仝,一枪把苟正刺下马来。

两阵上各自鸣金收军,七对将军分开。

两下各回本阵。

三大王方貌见折了一员大将,寻思不利,引兵退回苏州城内。

宋江当日催攒军马,直近寒山寺下寨。

升赏朱仝,裴宣写了军状,申复张招讨,不在话下。

且说三大王方貌退兵入城,坚守不出,分调诸将,守把各门,深栽鹿角,城上列着踏弩硬弓,擂木炮石,窝铺内熔煎金汁,女墙边堆垛灰瓶,准备牢守城池。

次日,宋江见南兵不出,引了花荣、徐宁、黄信、孙立,带领三十余骑马军,前来看城。

见苏州城郭,一周遭都是水港环绕,墙垣坚固,想道:“急不能勾打得城破。

”回到寨中,和吴用计议攻城之策。

有人报道:“水军头领正将李俊,从江阴来见主将。

”宋江教请入帐中。

见了李俊,宋江便问沿海消息。

李俊答道:“自从拨领水军,一同石秀等,杀至江阴、太仓沿海等处,守将严勇、副将李玉,部领水军船只,出战交锋。

严勇在船上被阮小二一枪搠下水去,李玉已被乱箭射死,因此得了江阴、太仓。

即目石秀、张横、张顺去取嘉定,三阮去取常熟,小弟特来报捷。

”宋江见说大喜,赏赐了李俊,着令自往常州,去见张、刘二招讨,投下申状。

且说这李俊径投常州来,见了张招讨、刘都督,备说收复了江阴、太仓海岛去处,杀了贼将严勇、李玉。

张招讨给与了赏赐,令回宋先锋处听调。

李俊回到寒山寺寨中,来见宋先锋。

宋江因见苏州城外,水面空阔,必用水军船只厮杀,因此就留下李俊,教整点船只,准备行事。

李俊说道:“容俊去看水面阔狭,如何用兵,却作道理。

”宋江道:“是。

”李俊去了两日,回来说道:“此城正南上相近太湖,兄弟欲得备舟一只,投宜兴小港,私入太湖里去,出吴江,探听南边消息,然后可以进兵,四面夹攻,方可得破。

”宋江道:“贤弟此言极当,正合吾意。

只是没有副手与你同去。

”随即便拨李大官人带同孔明、孔亮、施恩、杜兴四个,去江阴、太仓、昆山、常熟、嘉定等处协助水军,收复沿海县治,便可替回童威、童猛来帮助李俊行事。

李应领了军帖,辞别宋江,引四员偏将,投江阴去了。

不过两日,童威、童猛回来,参见宋先锋。

宋江抚慰了,就叫随从李俊,乘驾小船,前去探听南边消息。

且说李俊带了童威、童猛,驾起一叶扁舟,两个水手摇橹,五个人径奔宜兴小港里去,盘旋直入太湖中来。

看那太湖时,果然水天空阔,万顷一碧。

但见: 天连远水,水接遥天。

高低水影无尘,上下天光一色。

双双野鹭飞来,点破碧琉璃。

两两轻鸥惊起,冲开青翡翠。

春光淡荡,溶溶波皱鱼鳞。

夏雨滂沱,滚滚浪翻银屋。

秋蟾皎洁,金蛇游走波澜。

冬雪纷飞,玉洞弥漫天地。

混沌凿开元气窟,冯夷独占水晶宫。

仙子时时飞宝剑,圣僧夜夜伏骊龙。

又有诗为证: 溶溶漾漾白鸥飞,绿净春深好染衣。

南去北来人自老,夕阳常送钓船归。

当下李俊和童威、童猛并两个水手,驾着一叶小船,径奔太湖,渐近吴江,远远望见一派鱼船,约有四五十只。

李俊道:“我等只做买鱼,去那里打听一遭。

”五个人一径摇到那打鱼船边。

李俊问道:“渔翁,有大鲤鱼么?

”渔人道:“你们要大鲤鱼,随我家里去卖与你。

”李俊摇着船,跟那几只鱼船去。

没多时,渐渐到一个处所。

看时,团团一遭,都是驼腰柳树,篱落中有二十余家。

那渔人先把船来缆了,随即引李俊、童威、童猛三人上岸,到一个庄院里。

一脚入得庄门,那人呕了一声,两边攒出七八条大汉,都拿着挠钩,把李俊三人一齐搭住,径捉入庄里去。

不问事情,便把三人都绑在桩木上。

李俊把眼看时,只见草厅上坐着四个好汉。

为头那个赤须黄发,穿着领青绸衲袄。

第二个瘦长短髯,穿着一领黑绿盘领木锦衫。

第三个黑面长须,第四个骨脸阔腮、扇圈胡须,两个都一般穿着领青衲袄子。

头上各带黑毡笠儿,身边都倚着军器。

为头那个喝问李俊道:“你等这厮们,都是那里人氏?

来我这湖泊里做甚么?

”李俊应道:“俺是扬州人,来这里做客,特来买鱼。

”那第四个骨脸的道:“哥哥休问他,眼见得是细作了。

只顾与我取他心肝来吃酒。

”李俊听得这话,寻思道:“我在浔阳江上做了许多年私商,梁山泊内又妆了几年的好汉,却不想今日结果性命在这里!

罢,罢,罢!

”叹了口气,看着童威、童猛道:“今日是我连累了兄弟两个,做鬼也只是一处去!

”童威、童猛道:“哥哥休说这话!

我们便死也勾了。

只是死在这里,埋没了兄长大名!

”三面厮觑着,腆起胸脯受死。

那四个好汉却看了他们三个,说了一回,互相厮觑道:“这个为头的人,必不是以下之人。

”那为头的好汉又问道:“你三个正是何等样人?

可通个姓名,教我们知道。

”李俊又应道:“你们要杀便杀,我等姓名,至死也不说与你,枉惹的好汉们耻笑!

”那为头的见说了这话,想这三人必是好汉,便跳起来,把刀都割断了绳索,放起这三个人来。

四个渔人,都扶他至屋内请坐。

为头那个纳头便拜,说道:“我等做了一世强人,不曾见你这般好义气人物,好汉!

三位老兄正是何处人氏?

愿闻大名姓字。

”李俊道:“眼见得你四位大哥,必是个好汉了。

便说与你,随你们拿我三个那里去。

我三个是梁山泊宋公明手下副将:混江龙李俊的便是。

这两个兄弟,一个是出洞蛟童威,一个是翻江蜃童猛。

今来受了朝廷招安,新破大辽,班师回京,又奉敕命,来收方腊。

你若是方腊手下人员,便解我三人去请赏,休想我们挣扎!

”那四个听罢,纳头便拜,齐齐跪道:“有眼不识泰山,却才甚是冒渎,休怪!

休怪!

俺四个弟兄,非是方腊手下贼兵。

原旧都在绿林丛中讨衣吃饭,今来寻得这个去处,地名唤做榆柳庄,四下里都是深港,非船莫能进。

俺四个只着打鱼的做眼,太湖里面寻些衣食。

近来一冬,都学得些水势,因此无人敢来侵傍。

俺们也久闻你梁山泊宋公明招集天下好汉,并兄长大名,亦闻有个浪里白跳张顺。

不想今日得遇哥哥。

”李俊道:“张顺是我弟兄,亦做同班水军头领,见在江阴地面,收捕贼人。

改日同他来,却和你们相会。

愿求你等四位大名。

”为头那一个道:“小弟们因在绿林丛中走,都有异名,哥哥勿笑!

小弟是赤须龙费保,一个是卷毛虎倪云,一个是太湖蛟卜青,一个是瘦脸熊狄成。

”李俊听说了四个姓名,大喜道:“列位从此不必相疑。

你岂不闻唐朝国子博士李涉,夜泊被盗,赠之以诗。

今录与公辈一看。

诗曰: ‘暮雨萧萧江上村,绿林豪客偶知闻。

相逢不用频猜忌,游宦而今半是君。

' 俺哥哥宋公明,见做收方腊正先锋,即目要取苏州,不得次第,特差我三个来探路。

今既得遇你四好汉,可随我去见俺先锋,都保你们做官。

待收了方腊,朝廷升用。

”费保道:“容复:若是我四个要做官时,方腊手下,也得个统制做了多时,所以不愿为官,只求快活。

若是哥哥要我四人帮助时,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

若说保我做官时,其实不要。

”李俊道:“既是恁地,我等只就这里结义为兄弟如何?

”四个好汉见说大喜,便叫宰了一口猪,一腔羊,置酒设席,结拜李俊为兄。

李俊叫童威、童猛都结义了。

七个人在榆柳庄上商议,说宋公明要取苏州一事。

“方貌又不肯出战,城池四面是水,无路可攻,舟船港狭难以进,只似此怎得城子破?

”费保道:“哥哥且宽心住两日。

杭州不时间有方腊手下人来苏州公干,可以乘势智取城郭。

小弟使几个打鱼的去缉听,若还有人来时,便定计策。

”李俊道:“此言极妙!

”费保便唤几个渔人,先行去了,自同李俊每日在庄上饮酒。

在那里住了两三日,只见打鱼的回来报道:“平望镇上,有十数只递运船只,船尾上都插得黄旗,旗上写着‘承造王府衣甲’,眼见的是杭州解来的。

每只船上,只有五七人。

”李俊道:“既有这个机会,万望兄弟们助力。

”费保道:“只今便往。

”李俊道:“但若是那船上走了一个,其计不谐了。

”费保道:“哥哥放心,都在兄弟身上。

”随即聚集六七十只打鱼小船。

七筹好汉,各坐一只,其余都是渔人。

各藏了暗器,尽从小港透入大江,四散接将去。

当夜星月满天,那十只官船都湾在江东龙王庙前。

费保船先到,唿起一声号哨,六七十只鱼船一齐拢来,各自帮住大船。

那官船里人急钻出来,早被挠钩搭住,三个五个,做一串儿缚了。

及至跳得下水的,都被挠钩搭上船来。

尽把小船带住官船,都移入太湖深处。

直到榆柳庄时,已是四更天气。

闲杂之人,都缚做一串,把大石头坠定,抛在太湖里淹死。

捉得两个为头的来问时,原来是守把杭州方腊大太子南安王方天定手下库官,特奉令旨,押送新造完铁甲三千副,解赴苏州三大王方貌处交割。

李俊问了姓名,要了一应关防文书,也把两个库官杀了。

李俊道:“须是我亲自去和哥哥商议,方可行此一件事。

”费保道:“我着人把船渡哥哥,从小港里稍到军前,觉近便。

”就叫两个渔人,摇一只快船送出去。

李俊分付童威、童猛并费保等:“且教把衣甲船只,悄悄藏在庄后港内,休得吃人知觉了。

”费保道:“无事。

”自来打并船只。

却说李俊和两个渔人,驾起一叶快船,径取小港,稍到军前寒山寺上岸。

来至寨中,见了宋先锋,备说前事。

吴用听了,大喜道:“若是如此,苏州唾手可得。

便请主将传令,就差李逵、鲍旭、项充、李衮带领冲阵牌手二百人,跟随李俊回太湖庄上,与费保等四位好汉,如此行计。

约在第二日进发。

”李俊领了军令,带同一行人,直到太湖边来。

三个先过湖去,却把船只接取李逵等一干人,都到榆柳庄上。

李俊引着李逵、鲍旭、项充、李衮四个,和费保等相见了。

费保看见李逵这般相貌,都皆骇然。

邀取二百余人,在庄上置备酒食相待。

到第三日,众人商议定了,费保扮做解衣甲正库官,倪云扮做副使,都穿了南官的号衣,将带了一应关防文书。

众渔人都装做官船上梢公水手。

却藏黑旋风等二百余人将校在船舱里。

卜青、狄成押着后船,都带了放火的器械。

却欲要行动,只见渔人又来报道:“湖面上有一只船,在那里摇来摇去。

”李俊道:“又来作怪!

”急急自去看时,船头上立着两个人,看来却是神行太保戴宗和轰天雷凌振。

李俊唿了一声号哨,那只船飞也似奔来庄上,到得岸边,上岸来,都相见了。

李俊问:“二位何来?

甚事见报?

”戴宗道:“哥哥急使李逵来了,正忘却一件大事,特地差我与凌振赍一百号炮在船里,湖面上寻赶不上,这里又不敢拢来傍岸,教兄弟明早卯时进城,到得里面,便放这一百个火炮为号。

”李俊道:“最好!

”便就船里,搬过炮笼炮架来,都藏埋衣甲船内。

费保等闻知是戴宗,又置酒设席管待。

凌振带来十个炮手,都埋伏摆在第三只船内。

有诗为证: 攻城无计正忧心,忽有渔郎送好音。

杀却库官施妙术,苏州城郭等闲侵。

当夜四更,离庄望苏州来。

五更已后,到得城下。

守门军士在城上望见是南国旗号,慌忙报知。

管门大将却是飞豹大将军郭世广,亲自上城来,问了小校备细,接取关防文书,吊上城来看了。

郭世广使人赍至三大王府里,辨看了来文。

又差人来监视,却才教放入城门。

郭世广直在水门边坐地,再叫人下船看时,满满地堆着铁甲号衣,因此一只只都放入城去。

放过十只船了,便关水门。

三大王差来的监视官员,引着五百军在岸上跟定,便着湾住了船。

李逵、鲍旭、项充、李衮,从船舱里钻出来。

监视官见了四个人形容粗丑,急待问是甚人时,项充、李衮早舞起团牌,飞出一把刀来,把监视官剁下马去。

那五百军欲待上船,被李逵掣起双斧,早跳在岸上,一连砍翻十数个,那五百军人都走了。

船里众好汉并牌手二百余人,一齐上岸,便放起火来。

凌振就岸边撒开炮架,搬出号炮,连放了十数个。

那炮震得城楼也动,四下里打将入去。

三大王方貌正在府中计议,听的火炮接连响,惊的魂不附体。

各门守将听得城中炮响不绝,各引兵奔城中来。

各门飞报:“南军都被冷箭射死,宋军已上城了。

”苏州城内鼎沸起来,正不知多少宋军入城。

黑旋风李逵和鲍旭引着两个牌手,在城里横冲直撞,追杀南兵。

李俊、戴宗引着费保四人,护持凌振,只顾放炮。

宋江已调三路军将取城。

宋兵人马杀入城来,南军漫散,各自逃生。

且说三大王方貌急急披挂上马,引了五七百铁甲军,夺路待要杀出南门,不想正撞见黑旋风李逵这一伙,杀得铁甲军东西乱窜,四散奔走。

小巷里又撞出鲁智深,轮起铁禅杖打将来。

方貌抵当不住,独自跃马再回府来。

乌鹊桥下转出武松,赶上一刀,掠断了马脚,方貌倒攧将下来,被武松再复一刀砍了,提首级径来中军,参见先锋请功。

此时宋江已进城中王府坐下,令诸将各自去城里搜杀南军,尽皆捉获。

单只走了刘赟一个,领了些败残军兵,投秀州去了。

有诗为证: 神器从来不可干,僭王称号讵能安?

武松立马诛方貌,留与奸臣做样看。

宋江到王府坐下,便传下号令,休教杀害良民百姓。

一面教救灭了四下里火。

便出安民文榜,晓谕军民。

次后聚集诸将,到府请功。

已知武松杀了方貌,朱仝生擒徐方,史进生擒了甄诚,孙立便打死张威,李俊枪刺死昌盛,樊瑞杀死邬福。

宣赞和郭世广鏖战,你我相伤,都死于饮马桥下。

其余都擒得牙将,解来请功。

宋江见折了丑郡马宣赞,伤悼不已,便使人安排花棺彩椁,迎去虎丘山下殡葬。

把方貌首级并徐方、甄诚,解赴常州张招讨军前施行。

张招讨就将徐方、甄诚碎剐于市,方貌首级,解赴京师。

回将许多赏赐,来苏州给散众将。

张招讨移文申状,请刘光世镇守苏州,却令宋先锋沿便进兵,收捕贼寇。

只见探马报道:“刘都督、耿参谋来守苏州。

”当日众将都跟着宋先锋迎接刘光世等官入城。

王府安下,参贺已了。

宋江众将自来州治议事,使人去探沿海水军头领消息如何。

却早报说,沿海诸处县治,听得苏州已破,群贼各自逃散,海僻县道,尽皆平静了。

宋江大喜,申达文书到中军报捷,请张招讨晓谕旧官复职,另拨中军统制,前去各处守御安民,退回水军头领正偏将佐,来苏州调用。

数日之间,统制等官各自分投去了。

水军头领都回苏州,诉说三阮打常熟,折了施恩,又去攻取昆山,折了孔亮。

石秀、李应等尽皆回了,施恩、孔亮不识水性,一时落水,俱被淹死。

宋江见又折了二将,心中大忧,嗟叹不已。

费保等四人,来辞宋先锋,要回去。

宋江坚意相留,不肯,重赏了四人,再令李俊送费保等回榆柳庄去。

李俊当时又和童威、童猛送费保四人到榆柳庄上,费保等又冶酒设席相款。

饮酒中间,费保起身与李俊把盏,说出几句言语来。

有分教:李俊名闻海外,声播寰中。

去作化外国王,不犯中原之境。

正是:了身达命蟾离壳,立业成名鱼化龙。

毕竟费保与李俊说出甚言语来,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三员将佐: 宣赞、施恩、孔亮

水浒传·第一百一十四回·宁海军宋江吊孝涌金门张顺归神

〔施耐庵〕 〔明〕

诗曰: 家本浔阳江上住,翻腾波浪几春秋。

江南地面收功绩,水浒天罡占一筹。

宁海郡中遥吊孝,太湖江上返渔舟。

涌金门外归神处,今日香烟不断头。

话说当下费保对李俊说道:“小弟虽是个愚卤匹夫,曾闻聪明人道:世事有成必有败,为人有兴必有衰。

哥哥在梁山泊勋业,到今已经数十余载,更兼百战百胜。

去破大辽时,不曾损折了一个弟兄。

今番收方腊,眼见挫动锐气,天数不久。

为何小弟不愿为官为将?

有日太平之后,一个个必然来侵害你性命。

自古道: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

此言极妙。

今我四人既已结义了,哥哥三人何不趁此气数未尽之时,寻个了身达命之处,对付些钱财,打了一只大船,聚集几人水手,江海内寻个净办处安身,以终天年,岂不美哉!

”李俊听罢,倒地便拜,说道:“仁兄,重蒙教导,指引愚迷,十分全美。

只是方腊未曾剿得,宋公明恩义难抛,行此一步未得。

今日便随贤弟去了,全不见平生相聚的义气。

若是众位肯姑待李俊,容待收伏方腊之后,李俊引两个兄弟径来相投,万望带挈。

是必贤弟门先准备下这条门路。

若负今日之言,天实厌之,非为男子也。

”那四个道:“我等准备下船只,专望哥哥到来,切不可负约!

”李俊、费保结义饮酒,都约定了,誓不负盟。

次日,李俊辞别了费保四人,自和童威、童猛回来参见宋先锋,俱说费保等四人不愿为官,只愿打鱼快活。

宋江又嗟叹了一回,传令整点水陆军兵起程。

吴江县已无贼寇,直取平望镇,长驱人马进发,前望秀州而来。

本州守将段恺闻知苏州三大王方貌已死,只思量收拾走路。

使人探知大军离城不远,遥望水陆路上旌旗蔽日,船马相连,吓得魂消胆丧。

前队大将关胜、秦明已到城下,便分调水军船只,围住西门。

段恺在城上叫道:“不须攻击,准备纳降。

”随即开放城门。

段恺香花灯烛,牵羊担酒迎接宋先锋入城,直到州治歇下。

段恺为首参见了。

宋江抚慰段恺,复为良臣。

便出榜安民。

段恺称说:“恺等原是睦州良民,累被方腊残害,不得已投顺部下。

今得天兵到此,安敢不降。

”若段恺者,可谓知宋朝天命之有在矣。

有诗为证: 堂堂兵阵六师张,段恺开城便纳降。

从此清溪如破竹,梁山功业更无双。

宋江备问:“杭州宁海军城池,是甚人守据?

有多少人马良将?

”段恺禀道:“杭州城郭阔远,人烟稠密。

东北旱路,南面大江,西面是湖。

乃是方腊大太子南安王方天定守把,部下有七万余军马,二十四员战将,四个元帅,共是二十八员。

为首两个最了得。

一个是歙州僧人,名号宝光如来,俗姓邓,法名元觉,使一条禅杖,乃是浑铁打就的,可重五十余斤,人皆称为国师。

又一个,乃是福州人氏,姓石名宝,惯使一个流星锤,百发百中,又能常使一口宝刀,名为劈风刀,可以裁铜截铁,遮莫三层铠甲,如劈风一般过去。

外有二十六员,都是遴选之将,亦皆悍勇。

主公切不可轻敌。

”宋江听罢,赏了段恺,便教去张招讨军前说知备细。

后来段恺就跟了张招讨行军,守把苏州。

却委副都督刘光世来秀州守御。

宋先锋却移兵在槜李亭下寨。

当与诸将筵宴赏军,商议调兵攻取杭州之策。

只见小旋风柴进起身道:“柴某自蒙兄长高唐州救命已来,一向累蒙仁兄顾爱,坐享荣华,奈缘命薄功微,不曾报得恩义。

今愿深入方腊贼巢,去做细作,成得一阵功勋,报效朝廷,也与兄长有光。

未知尊意肯容否?

”宋江大喜道:“若得大官人肯去,直入贼巢,知得里面溪山曲折,可以进兵,生擒贼首方腊,解上京师,方表微功,同享富贵。

只恐贤弟路程劳苦去不得。

”柴进道:“情愿舍死一往,有何不可。

只是得燕青为伴同行最好。

此人晓得诸路乡谈,更兼见机而作。

”宋江道:“贤弟之言,无不依允。

只是燕青拨在卢先锋部下,便可行文取来。

”正商议未了,闻人报道:“卢先锋特使燕青到来报捷。

”宋江见报大喜,说道:“贤弟此行必成大功矣!

恰限燕青到来,也是吉兆。

”柴进也喜。

燕青到寨中,上帐拜罢宋江,吃了酒食。

问道:“贤弟水路来,旱路来?

”燕青答道:“乘船到此。

”宋江又问道:“戴宗回时说道,进兵攻取湖州之事如何?

”燕青禀道:“自离宣州,卢先锋分兵两处:先锋自引一半军马攻打湖州,杀死伪留守弓温并手下副将五员,收伏了湖州,杀散了贼兵,安抚了百姓,一面行文申复张招讨,拨统制守御。

特令燕青来报捷。

主将所分这一半人马,叫林冲引领,前去收取独松关,都到杭州聚会。

小弟来时,听得说独松关路上,每日厮杀,取不得关。

先锋又同朱武去了,嘱付委呼延将军统领军兵,守住湖州。

待中军招讨调拨得统制到来,护境安民,才一面进兵攻取德清县,到杭州会合。

”宋江又问道:“湖州守御取德清,并调去独松关厮杀,两处分的人将,你且说与我姓名共是几人去?

并几人跟呼延灼来?

”燕青道:“有单在此: ‘分去独松关厮杀取关,见有正偏将佐二十三员: 先锋卢俊义、朱武、林冲、董平、张清、解珍、解宝、吕方、郭盛、殴鹏、邓飞、李忠、周通、邹渊、邹润、孙新、顾大嫂、李立、白胜、汤隆、朱贵、朱富、时迁 见在湖州守御,即目进兵德清县,见有正偏将佐一十九员: 呼延灼、索超、穆弘、雷横、杨雄、刘唐、单廷圭、魏定国、陈达、杨春、薛永、杜迁、穆春、李云、石勇、龚旺、丁得孙、张青、孙二娘 这两处将佐通计四十二员。

小弟来时,那里商议定了目下进兵。

”宋江道:“既然如此,两路进兵攻取最好。

却才柴大官人要和你去方腊贼巢里面去做细作,你敢去么?

”燕青道:“主帅差遣,安敢不从?

小弟愿往,陪侍柴大官人只顾投那里去。

”柴进甚喜,便道:“我扮做个白衣秀才,你扮做个仆者。

一主一仆,背着琴剑书箱上路去,无人疑忌。

直去海边寻船,使过越州,却取小路去诸暨县。

就那里穿过山路,取睦州不远了。

”宋江道:“越州一境,还是我中原,不属方腊。

我押公文,教那里官司放行。

”择日,柴进、燕青辞了宋先锋,收拾琴剑书箱,自投海边寻船过去做细作,不在话下。

有诗为证: 柴进为人志颇奇,伪为儒士入清溪。

展开说地谈天口,谁识其中是祸梯。

且说军师吴用再与宋江道:“杭州南半边有钱塘大江,通达海岛。

若得几个人驾小船从海边去,进赭山门,到南门外江边,放起号炮,竖立号旗,城中必慌。

你水军中头领谁人去走一遭?

”说犹未了,张横、三阮道:“我们都去。

”宋江道:“杭州西路又靠着湖泊,亦要水军用度,你等不可都去。

”吴用道:“只可叫张横同阮小七驾船,将引侯健、段景住去。

”当时拨了四个人,引着三十余个水手,将带了十数个火炮号旗,自来海边寻船,望钱塘江里进发。

看官听说,这回话都是散沙一般。

先人书会留传,一个个都要说到,只是难做一时说,慢慢敷演关目,下来便见。

看官只牢记关目头行,便知衷曲奥妙。

再说宋江分调兵将已了,回到秀州,计议进兵攻取杭州。

忽听得东京有使命赍捧御酒赏赐到州。

宋江引大小将校,迎接入城,谢恩已罢,作御酒公宴管待天使。

饮酒中间,天使又将出太医院奏准,为上皇乍感小疾,索取神医安道全回京,驾前委用。

降下圣旨,就令来取。

宋江不敢阻当。

次日,管待天使已了,就行起送安道全赴京。

宋江等送出十里长亭饯行,安道全自同天使回京。

有诗赞曰: 安子青囊艺最精,山东行散有声名。

人夸脉得仓公妙,自负丹如蓟子成。

刮骨立看金镞出,解肌时有刃痕平。

梁山结义坚如石,此别难忘手足情。

再说宋江把颁降到赏赐,分俵众将,择日祭旗起军,辞别刘光世、耿参谋,上马进兵,水陆并行,船骑同发。

路至崇德县,守将闻知,奔走回杭州去了。

且说方腊大太子方天定聚集诸将,在行宫议事。

今时龙翔宫基址,乃是旧日行宫。

当日诸将商议迎敌宋兵之策,共是二十八员。

四个元帅。

那四员?

宝光如来国师邓元觉、南离大将军元帅石宝、镇国大将军厉天闰、护国大将军司行方 这四个皆称元帅,封赠大将军名号,是方腊加封。

又有二十四人,皆封将军。

那二十四员?

厉天祐、吴值、赵毅、黄爱、晁中、汤逢士、王绩、薛斗南、冷恭、张俭、元兴、姚义、温克让、茅迪、王仁、崔彧、廉明、徐白、张道原、凤仪、张韬、苏泾、米泉、贝应夔 这二十四个,皆封为将军。

共是二十八员大将,都在方天定行宫聚集计议。

方天定令旨说道:“即目宋江为先锋,水陆并进,过江南来,平折了与他三个大郡。

止有杭州是南国之屏障,若有亏失,睦州焉能保守?

前者司天太监浦文英,奏是罡星侵入吴地,就里为祸不小。

正是这伙人了。

今来犯吾境界,汝等诸官各受重爵,务必赤心报国,休得怠慢,以负朝廷任用。

”众将启奏方天定道:“主上宽心!

放着许多精兵猛将,未曾与宋江对敌。

目今虽是折陷了数处州郡,皆是不得其人,以致如此。

今闻宋江、卢俊义分兵三路,来取杭州。

殿下与国师谨守宁海军城郭,作万年基业。

臣等众将,各各分调迎敌。

”太子方天定大喜,传下令旨,也分三路军马前去策应,只留国师邓元觉同保城池。

分去那三员元帅?

乃是: 护国元帅司行方,引四员首将,救应德清州: 薛斗南、黄爱、徐白、米泉 镇国元帅厉天闰,引四员首将,救应独松关: 厉天祐、张俭、张韬、姚义 南离元帅石宝,引八员首将,总军出郭迎敌大队人马: 温克让、赵毅、冷恭、王仁、张道原、吴值、廉明、凤仪 三员大将,分调三路,各引军三万。

分拨人马已定,各赐金帛催促起身。

元帅司行方引了一枝军马,救应德清州,望奉口镇进发。

元帅厉天闰引了一枝军马,救应独松关,望余杭州进发。

且不说两路策应军马去了。

却说这宋先锋大队军兵,迤逦前进,来至临平山,望见山顶一面红旗,在那里磨动。

宋江当下差正将二员:花荣、秦明,先来哨路,随即催趱战船车过长安坝来。

花荣、秦明两个,带领了一千军马,转过山嘴,早迎着南兵。

石宝军马手下两员首将,当先望见花荣、秦明,一齐出马。

一个是王仁,一个是凤仪,各挺一条长枪,便奔将来。

宋军中花荣、秦明,便把军马摆开出战。

有诗为证: 团花袍染猩猩血,凤翅盔明艳艳金。

手挽雕弓骑骏马,堂堂威武似凶神。

秦明手舞狼牙大棍,直取凤仪。

花荣挺枪,来战王仁。

四马相交,斗过十合,不分胜败。

秦明、花荣观见南军后有接应,都喝一声:“少歇!

”各回马还阵。

花荣道:“且休恋战,快去报哥哥来,别作商议。

”后军随即飞报去中军。

宋江引朱仝、徐宁、黄信、孙立四将,直到阵前。

南军王仁、凤仪再出马交锋,大骂:“败将敢再出来交战!

”秦明大怒,舞起狼牙棍,纵马而出,和凤仪再战。

王仁却搦花荣出战。

只见徐宁一骑马,便挺枪杀去。

花荣与徐宁是一副一正:金枪手,银枪手。

花荣随即也纵马便出,在徐宁背后拈弓取箭在手,不等徐宁、王仁交手,觑得较亲,只一箭,把王仁射下马去。

南军尽皆失色。

凤仪见王仁被箭射下马来,吃了一惊,措手不及,被秦明当头一棍打着,攧下马去。

南军漫散奔走,宋军冲杀过去。

石宝抵当不住,退回皋亭山来,直近东新桥下寨。

当日天晚,策立不定,南兵且退入城去。

次日,宋先锋军马已过了皋亭山,直抵东新桥下寨,传令教分调本部军兵,作三路夹攻杭州。

那三路军兵将佐?

一路分拨步军头领正偏将,从汤镇路去取东门,是: 朱仝、史 进 鲁智深、武松、王英、扈三娘 一路分拨水军头领正偏将,从北新桥取古塘,截西路,打靠湖城门: 李俊、张顺、阮小二、阮小五、孟康 中路马步水三军,分作三队进发,取北关门、艮山门。

前队正偏将是: 关胜、花荣、秦明、徐宁、郝思文、凌振 第二队总兵主将宋先锋,军师吴用,部领人马。

正偏将是: 戴宗、李逵、石秀、黄信、孙立、樊瑞、鲍旭、项充李衮、马麟、裴宣、蒋敬、燕顺、宋清、蔡福、蔡庆、郁保四 第三队水路陆路助战策应。

正偏将是: 李应、孔明、杜兴、杨林、童威、童猛 当是宋江分拨大小三军已定,各自进发。

有话即长,无话即短。

且说中路大队军兵,前队关胜,直哨到东新桥,不见一个南军。

关胜心疑,退回桥外,使人回复宋先锋。

宋江听了,使戴宗传令,分付道:“且未可轻进。

每日轮两个头领出哨。

”头一日是花荣、秦明,第二日徐宁、郝思文一连哨了数日,又不见出战。

此日又该除宁、郝思文,两个带了数十骑马,直哨到北前门来,见城门大开着。

两个来到吊桥边看时,城上一声擂鼓响,城里早撞出一彪马军来。

除宁、郝思文急回马时,城西偏路喊声又起,一百余骑马军冲在前面。

除宁并力死战,杀出马军人里,回头不见了郝思文。

再回来看时,见数员将校,把郝思文活捉了入城去。

徐宁急待回身,项上早中了一箭,带着箭飞马走时,六将背后赶来。

路上正逢着关胜,救得回来,血晕倒了。

六员南将,已被关胜杀退,自回城里去了。

慌忙报与宋先锋知道。

宋江急来看徐宁时,七窍内流血.宋江垂泪,便唤随军医士治疗,拔去箭矢,用金枪药敷贴.宋江且教扶下战船内将息,自来看视。

当夜三四次发昏,方知中了药箭。

宋江仰天叹道:“神医安道全已被取回京师,此间又无良医可救,必损吾股肱也!

”伤感不已。

吴用来请宋江回寨,主议军情大事,勿以兄弟之情,误了国家重事。

宋江使人送徐宁到秀州去养病。

不想箭中药毒,调冶半月这上,金疮不痊身死。

这是后话。

且说宋江又差人去军中打听郝思文消息。

次日,只见小军来报道:“杭州北关门城上,把竹竿挑起郝思文头来示众。

方知道被方天定碎剐了。

”宋江见报,好生伤感。

后半月,徐宁已死,申文来报。

宋江因折了二将,按兵不动,且守住大路。

却说李俊等引兵到北新桥守路,分军直到古塘深山去处探路,听得飞报道:折了郝思文,徐宁中箭而死。

李俊与张顺商议道:“寻思我等这条路道,第一要紧是去独松关,湖州、德清二处冲要路口,抑且贼兵都在这里出没。

我们若当住他咽喉道路,被他两面来夹攻,我等兵少,难以迎敌。

不若一发杀入西山深处,却好屯扎。

西湖水面好做我们战场。

山西后面通接忠溪,却又好做退步。

”便使小校报知先锋,请取军令。

次后引兵直过桃源岭西山深处,正在今时灵隐寺屯驻。

山北面西溪山口,亦扎小寨,在今时古塘深处。

前军却来唐家瓦出哨。

当日张顺对李俊说道:“南兵都已收入杭州城里去了。

我们在此屯兵,今经半月之久,不见出战,只在山里,几时能勾获功。

小弟今欲从湖里水过去,从水门中暗入城去,放火为号。

哥哥便可进兵,取他水门。

就报与主将先锋,教三路一齐打城。

”李俊道:“此计虽好,只恐兄弟独力难成。

”张顺道:“便把这命报答先锋哥哥许多年好情分,也不多了。

”李俊道:“兄弟且慢去,待我先报与哥哥整点人马策应。

”张顺道:“我这里一面行事,哥哥一面使人去报。

比及兄弟到得城里,先锋哥哥已自知了。

” 当晚,张顺身边藏了一把蓼叶尖刀,饱吃了一顿酒食,来到西湖岸边,看见那三面青山,一湖绿水,远望城郭,四座禁门,临着湖岸。

那四座门?

钱塘门、涌金门、清波门、钱湖门,看官听说,那时西湖不比南渡以后,安排得十分的富贵。

盖为金、宋二国讲和,罢战休兵,天下太平,皇帝建都之地,如何不富盛。

西湖上排着数十处游赏去处。

那时三面青山,景物非常,画船酒馆,水阁凉亭,其实好看。

苏东坡有诗道: 湖光潋滟晴偏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也相宜。

又诗曰: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

暖风熏得游人醉,只把杭州作汴州。

这西湖景致,自东坡称赞之后,亦有书会吟诗和韵,不能尽记。

又有一篇言语,单道着西湖好景,曲名《水调歌词》: 三吴都会地,千古羡无穷。

凿开混沌,何年涌出水晶宫。

春路如描桃杏发,秋赏金菊芙蓉,夏宴鲜藕池中。

柳影六桥明月,花香十里熏风。

也宜晴,也宜雨,也宜风,冬景淡妆浓。

王孙公子,亭台阁内,管弦中。

北岭寒梅破玉,南屏九里苍松。

四面青山叠翠,侵汉二高峰。

疑是蓬莱景,分开第一重。

这篇词章,说不尽西湖佳景,以致后人吟咏颇多。

再有一篇词语,亦道着西湖好处。

词名《临江仙》: 自古钱塘风景,西湖歌舞欢筵。

游人终日玩花船,箫鼓夕阳不断。

昭庆坛圣僧古迹,放生池千叶红莲。

苏公堤红桃绿柳,林逋宅竹馆梅轩。

雷锋塔上景萧然,清净慈门亭苑。

三天竺晓霞低映,二高峰浓抹云烟。

太子湾一泓秋水,佛国山翠蔼连绵。

九里松青萝共翠,雨飞来龙井山边。

西陵桥上水连天,六桥金线柳,缆住采莲船。

断桥回首不堪观,一辈先人不见。

这西湖,故宋时果然景致无比,说不尽。

张顺来到西陵桥上,看了半晌。

时当春暖,西湖水色拖蓝,四面山光叠翠。

张顺看了道:“我身生在浔阳江上,大风巨浪,经了万千,何曾见这一湖好水!

便死在这里,也做个快活鬼!

”说罢,脱下布衫,放在桥下。

头上挽着个穿心红的儿,下面着腰生绢水裙,系一条搭膊,挂一口尖刀,赤着脚,钻下湖里去。

却从水底下摸将过湖来。

此时已是初更天气,月色微明。

张顺摸近涌金门边,探起头来,在水面上听时,城上更鼓却打一更四点,城外静悄悄地没一个人。

城上女墙边,有四五个人在那里探望。

张顺再伏在水里去了。

又等半回,再探起头来看时,女墙边不见了一个人。

张顺摸到水口边看时,一带都是铁窗棂隔着。

摸里面时,都是水帘护定。

帘子上有绳索,索上缚着一串铜铃。

张顺见窗棂牢固,不能勾入城,舒只手入去扯那水帘时,牵得索子上铃响。

城上人早发起喊来。

张顺从水底下再钻入湖里伏了。

听得城上人马下来看那水帘时,又不见有人,都在城上说道:“铃子响得跷蹊,莫不是个大鱼顺水游来,撞动了水帘?

”众军汉看了一回,并不见一物,又各自去睡了。

张顺再听时,城上已打三更。

打了好一回更点,想必军人各自去东倒西歪睡熟了。

张顺再钻向城边去,料是水里入不得城,扒上岸来看时,那城上不见一个人在上面,便欲要扒上城去。

且又寻思道:“倘或城上有人,却不干折了性命。

我且试探一试探。

”摸些土块,掷撒上城去。

有不曾睡的军士叫将起来。

再下来看水门时,又没动静。

再上城来敌楼上看湖面上时,又没一只船只。

原来西湖上船只,已奉方天定令旨,都收入清波门外和净慈港内,别门俱不许泊船。

众人道:“却是作怪!

”口里说道:“定是个鬼。

我们各自睡去,休要采他。

”口里虽说,却不去睡,尽伏在女墙边。

张顺又听了一个更次,不见些动静。

却钻到城边来,听上面更鼓不响。

张顺不敢便上去,又把些土石抛掷上城去,又没动静。

张顺寻思道:“已是四更,将及天亮。

不上城去,更待几时!

”却才扒到半城,只听得上面一声梆子响,众军一齐起。

张顺从半城上跳下水池里去,待要趁水时,城上踏弩硬弓、苦竹枪、鹅卵石,一齐都射打下来。

可怜张顺英雄,就涌金门内水池中身死。

才人有诗说道: 浔阳江上英雄汉,水浒城中义烈人。

天数尽时无可救,涌金门外已归神。

当下张顺被苦竹枪并乱箭射死于水池内。

话分两头。

却说宋江日间已接了李俊飞报说:“张顺水入城,放火为号。

”便转报与东门军士去了。

当夜宋江在帐中和吴用议事到四更,觉道神思困倦,退了左右,在帐中伏几而卧。

猛然一阵冷风。

宋江起身看时,只见灯烛无光,寒气逼人,定睛看时,见一个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立于冷气之中。

看那人时,浑身血污着,低低道:“小弟跟随哥哥许多年,恩爱至厚。

今以杀身报答,死于涌金门下枪箭之中。

今特来辞别哥哥。

”宋江道:“这个不是张顺兄弟!

”回过脸来,这边又见三四个都是鲜血满身,看不仔细。

宋江大哭一声,蓦然觉来,乃是南柯一梦。

帐外左右听得哭声,入来看时,宋江道:“怪哉!

”叫请军师圆梦。

吴用道:“兄长却才困倦暂时,有何异梦。

”宋江道:“适间冷气过处,分明见张顺一身血污,立在此间,告道:‘小弟跟着哥哥许多年,蒙恩至厚。

今以杀身报答,死于涌金门下枪箭之中。

特来辞别。

’转过脸来,这面又立着三四个带血的人,看不分晓,就哭觉来。

”吴用道:“早间李俊报说,张顺要过湖里去,越城放火为号。

莫不只是兄长记心,却得这恶梦?

”宋江道:“只想张顺是个精灵的人,必然死于无辜。

”吴用道:“西湖到城边,必是险隘,想端的送了性命。

张顺魂来,与兄长托梦。

”宋江道:“若如此时,这三四个又是甚人?

”和吴学究议论不定,坐而待旦,绝不见城中动静,心中越疑。

看看午后,只见李俊使人飞报将来,说:“张顺去涌金门越城,被箭射死于水中。

见今湖西城上,把竹竿挑起头来,挂着号令。

”宋江见报了,又哭的昏倒。

吴用等众将亦皆伤感。

原来张顺为人甚好,深得弟兄情分。

宋江道:“我丧了父母,也不如此伤恼!

不由我连心透骨苦痛!

”吴用及众将劝道:“哥哥以国家大事为念,休为弟兄之情,自伤贵体。

”宋江道:“我必须亲自到湖边与他吊孝。

”吴用谏道:“兄长不可亲临险地。

若贼兵知得,必来攻击。

”宋江道:“我自有计较。

”随即点李逵、鲍旭、项充、李衮四个,引五百步军去探路。

宋江随后带了石秀、戴宗、樊瑞、马麟,引五百军士,暗暗地从西山小路里去李俊寨里。

李俊等得知,接至半路,接着。

请到灵隐寺中方丈内歇下。

宋江又哭了一场,便请本寺僧人,就寺里诵经追荐张顺。

次日天晚,宋江叫小军去湖边扬一首白幡,上写道:“亡弟正将张顺之魂”,插于水边西陵桥上,排下许多祭物。

却分付李逵道:“如此,如此。

”埋伏在北山路口。

樊瑞、马麟、石秀左右埋伏。

戴宗随在身边。

只等天色相近一更时分,宋江挂了白袍,金盔上盖着一层孝绢,同戴宗并五七个僧人,却从小行山转到西陵桥上。

军校已都列下黑猪白羊金银祭物,点起灯烛荧煌,焚起香来。

宋江在当中证盟,朝着涌金门下哭奠。

戴宗立在侧边。

先是僧人摇铃诵咒,摄召呼名,祝赞张顺魂魄,降坠神幡。

次后戴宗宣读祭文。

宋江亲自把酒浇奠,仰天望东而哭。

正哭之间,只听得桥下两边,一声喊起,南北两山,一齐鼓响,两彪军马来拿宋江。

正是:方施恩念行仁义,翻作勤王小战场。

正是:直诛南国数员将,搅动西湖万丈波。

毕竟宋江、戴宗怎地迎敌,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三员将佐: 郝思文、徐宁、张顺 京师取回一员将佐: 安道全

水浒传·第一百一十五回·张顺魂捉方天定宋江智取宁海军

〔施耐庵〕 〔明〕

诗曰: 黄钺南征自渡江,风飞雷厉过钱塘。

回观伍相江涛险,前望严陵道路长。

击楫宋江真祖逖,运筹吴用赛张良。

出师得胜收功绩,万载题名姓字香。

话说浙江钱塘西湖这个去处,果然天生佳丽,水秀山明。

正是帝王建都之所,名实相孚,繁华第一。

自古道:江浙昔时都会,钱塘自古繁华。

休言城内风光,且说西湖景物: 有一万顷碧澄澄掩映琉璃,列三千面青娜娜参差翡翠。

春风湖上,艳桃秾李如描。

夏日池中,绿盖红莲似画。

秋云涵茹,看南园嫩菊堆金。

冬雪纷飞,观北岭寒梅破玉。

九里松青烟细细,六桥水碧响泠泠。

晓霞连映三天竺,暮云深锁二高峰。

风生在猿呼洞口,雨飞来龙井山头。

三贤堂畔,一条鳌背侵天。

四圣观前,百丈祥云缭绕。

苏公堤,东坡古迹。

孤山路,和靖旧居。

访友客投灵隐去,簪花人逐净慈来。

平昔只闻三岛远,岂知湖上胜蓬莱。

有古词名《浣溪沙》为证: 湖上朱桥响画轮,溶溶春水浸春云。

碧琉璃滑净无尘。

当路游丝迎醉客,隔花黄鸟唤行人。

日斜归去奈何春。

这篇词章言语,单道着杭州西湖景致。

自从钱王开创以来,便自整齐。

旧宋以前,唤做清河镇。

钱王手里,改为杭州宁海军。

高宗车驾南渡之后,唤做花花临安府。

钱王之时,只有十座城门。

后南渡建都,又添了三座城门。

目今方腊占据时,东有菜市门,荐桥门。

南有候潮门,嘉会门。

西有钱湖门,清波门,涌金门,钱塘门。

北有北关门,艮山门。

城子方圆八十里。

果然杭州城郭非常,风景胜绝。

有诗为证: 赤岸银涛卷雪寒,龙窝潮势白漫漫。

妙高峰上频翘首,罨画楼台特地看。

却才说不了宋江和戴宗正在西陵桥上祭奠张顺,不期方天定已知,着令差下十员首将,分作两路来拿宋江,杀出城来。

南山五将是吴值、赵毅、晁中、元兴、苏泾。

北山路也差五员首将,是温克让、崔彧、廉明、茅迪、汤逢士。

南兵两路,共十员首将,各引三千人马,半夜前后开门,两头军兵一齐杀出来。

宋江正和戴宗奠酒化纸,只听得桥下喊声大举。

左有樊瑞、马麟,右有石秀,各引五千人埋伏。

听得前路火起,一齐也举起火来。

两路分开,赶杀南北两山军马。

南兵见有准备,急回旧路。

两边宋兵追赶。

温克让引着四将急回过河去时,不提防保叔塔山背后撞出阮小二、阮小五、孟康,引五千军杀出来,正截断了归路,活捉了茅迪,乱枪戳死汤逢士。

南山吴值,也引着四将,迎着宋兵追赶,急退回来,不提防定香桥正撞着李逵、鲍旭、项充、李衮,引五百步队军杀出来。

那两个牌手,直抢入怀里来,手舞蛮牌,飞刀出鞘,早剁倒元兴。

鲍旭刀砍死苏泾,李逵斧劈死赵毅。

接入中军帐坐下。

宋江对军师说道:“我如此行计,已得他四将之首,活捉了茅迪,将来解赴张招讨军前,斩首施行。

” 宋江在寨中,惟不知独松关、德清二处消息。

便差戴宗去探,急来回报。

戴宗去了数日,回来寨中,参见先锋,说知:“卢先锋已过独松关了,早晚便到此间。

”宋江听了,忧喜相半,又问:“兵将如何?

”戴宗答道:“我都知那里厮杀的备细,更有公文在此。

先锋请休烦恼。

”宋江道:“莫非又损了我几个弟兄?

你休隐避,可与我实说情由。

”戴宗道:“卢先锋自从去取独松关,那关两边都是高山,只中间一条路,山上盖着关所。

关边有一株大树,可高数十余丈,望得诸处皆见。

下面尽是丛丛杂杂松树。

关上守把三员贼将,为首的唤做吴升,第二个是蒋印,第三个是卫亨。

初时连日下关和林冲厮杀,被林冲蛇矛戳伤蒋印。

吴升不敢下关,只在关上守护。

次后厉天闰又引四将到关救应,乃是厉天祐、张俭、张韬、姚义四将。

次日下关来厮杀。

贼兵内厉天祐首先出马和吕方相持,约斗五六十合,被吕方一戟刺死厉天祐。

贼兵上关去了,并不下来。

连日在关下等了数日。

卢先锋为见山岭险峻,却差欧鹏、邓飞、李忠、周通四个上山探路。

不提防厉天闰要替兄弟复仇,引贼兵冲下关来,首先一刀,斩了周通。

李忠带伤走了。

若是救应得迟时,都是休了的。

救得三将回寨。

次日,双枪将董平焦躁,要去复仇,勒马在关下大骂贼将。

不提防关上一火炮打下来,炮风正伤了董平左臂。

回到寨里,就使枪不得,把夹板绑了臂膊。

次日,定要去报仇。

卢先锋当住了,不曾去。

过了一夜,臂膊料好,不教卢先锋知道,自和张清商议了,两个不骑马,先行上关来。

关上走下厉天闰、张韬来交战。

董平要捉厉天闰,步行使枪。

厉天闰也使长枪来迎,与董平斗了十合。

董平心里只要厮杀,争奈左手使枪不应,只得退步。

厉天闰赶下关来。

张清便挺枪去搠厉天闰。

厉天闰却闪去松树背后。

张清手中那条枪却搠在松树上,急要拔时,搠牢了拽不脱,被厉天闰还一枪来,腹上正着,戳倒在地。

董平见搠倒张清,急使双枪去战时,不提防张韬却在背后拦腰一刀,把董平剁做两段。

卢先锋知得,急去救应,兵已上关去了,下面又无计可施。

得了孙新、顾大嫂夫妻二人,扮做逃难百姓,去到深山里寻得一条小路,引着李立、汤隆、时迁、白胜四个,从小路过到关上。

半夜里却摸上关,放起火来。

贼将见关上火起,知有宋兵已透过关,一齐弃了关隘便走。

卢先锋上关点兵将时,孙新、顾大嫂活捉得原守关将吴升,李立、汤隆活捉得原守关将蒋印,时迁、白胜活捉得原守关将卫亨。

将此三人都解付张招讨军前去了。

收拾得董平、张清、周通三人尸骸,葬于关上。

卢先锋追过关四十五里,赶上贼兵,与厉天闰交战。

约斗了三十余合,被卢先锋杀死厉天闰。

止存张俭、张韬、姚义引着败残军马,勉强迎敌,得便退回。

只在早晚便到。

主帅不信,可看公文。

”宋江看了文书,心中添闷,眼泪如泉。

吴用道:“既是卢先锋得胜了,可调军将去夹攻,南兵必败,就行接应湖州呼延灼那路军马。

”宋江应道:“言之极当。

”便调李逵、鲍旭、项充、李衮引三千步军,从山路接将去。

黑旋风引了军兵,欢天喜地去了。

有诗为证: 张顺英魂显至诚,宋江临祭更伤情。

伏兵已戮诸奸贼,席卷长驱在此行。

且说宋江军马攻打东门,正将朱仝等,原拨五千马步军兵,从汤镇路上村中,奔到菜市门外,攻取东门。

那时东路沿江都是人家,村居道店赛过城中,茫茫荡荡,田园地段。

当时来到城边,把军马排开。

鲁智深首先出阵,步行搦战,提着铁禅杖,直来到城下大骂:“蛮撮鸟们出来!

和你厮杀!

”那城上见是个和尚挑战,慌忙报入太子宫中来。

当有宝光国师邓元觉,听的是个和尚勒战,便起身奏太子道:“小僧闻梁山泊有这个和尚,名为鲁智深,惯使一条铁禅杖。

请殿下去东门城上,看小僧和他步斗几合。

”方天定见说大喜,传令旨,遂引八员猛将,同元帅石宝,都来菜市门城上看国师迎敌。

当下方天定和石宝在敌楼上坐定,八员战将簇拥在两边,看宝光国师战时。

那宝光和尚怎生结束?

但见: 穿一领烈火猩红直裰,系一条虎筋打就圆绦,挂一串七宝璎珞数珠,着一双九环鹿皮僧鞋,衬里是香线金兽掩心,双手使铮光浑铁禅杖。

当时开城门,放吊桥,那宝光国师邓元觉,引五百刀手步军,飞奔出来。

鲁智深见了道:“原来南军也有这秃厮出来!

洒家教那厮吃俺一百禅杖。

”也不打话,轮起禅杖便奔将来。

宝光国师也使禅杖来迎。

两个一齐都使禅杖相并。

但见: 袅袅垂杨影里,茸茸芳草郊原。

两条银蟒飞腾,一对玉龙戏跃。

鲁智深忿怒,全无清净之心。

邓元觉生嗔,岂有慈悲之念。

这个何曾尊佛道,只于月黑杀人。

那个不会看经文,惟要风高放火。

这个向灵山会上,恼如来懒坐莲台。

那个去善法堂前,勒揭谛使回金杵。

一个尽世不修梁武忏,一个平生那识祖师禅。

这鲁智深和宝光国师斗过五十余合,不分胜败。

方天定在敌楼上看了,与石宝道:“只说梁山泊有个花和尚鲁智深,不想原来如此了得,名不虚传。

斗了这许多时,不曾折半点儿便宜与宝光和尚。

”石宝答道:“小将也看得呆了,不曾见这一对敌手!

”有诗为证: 不会参禅不诵经,杀人场上久驰名。

龙华会上三千佛,镇日何曾念一声。

正说之间,只听的飞马又报道:“北关门下又有军到城下。

”石宝慌忙起身去了。

且说城下宋军中,行者武松见鲁智深战宝光不下,恐有疏失,心中鳖躁,便舞起双戒刀,飞出阵来,直取宝光。

宝光见他两个并一个,拖了禅杖,望城里便走。

武松奋勇直赶杀去。

忽地城门里突出一员猛将,乃是方天定手下贝应夔,便挺枪跃马,接住武松厮杀。

两个正在吊桥上撞着。

被武松闪个过,撇了手中戒刀,抢住他枪杆,只一拽,连人和军器拖下马来。

嗝察一刀,把贝应夔剁下头来。

鲁智深随后接应了回来。

方天定急叫拽起吊桥,收兵入城。

这里朱仝也叫引军退十里下寨,使人去报捷宋先锋知会。

当日宋江引军到北关门搦战,石宝带了流星锤上马,手里横着劈风刀,开了城门,出来迎敌。

宋兵阵上大刀关胜,出马与石宝交战。

两个斗到二十余合,石宝拨回马便走。

关胜急勒住马,也回本阵。

宋江问道:“缘何不去追赶?

”关胜道:“石宝刀法不在关胜之下。

虽然回马,必定有计。

”吴用道:“段恺曾说此人惯使流星锤,回马诈输,漏人深入重地。

”宋江道:“若去追赶,定遭毒手,且收军回寨。

”一面差人去赏赐武松。

却说李逵等引着步军去接应卢先锋。

来到山路里,正撞张俭败军,并力冲杀入去。

乱军中杀死姚义。

有张俭、张韬二人,再奔回关上那条路去。

正逢着卢先锋,大杀一阵,便望深山小路而走。

背后追赶得紧急,只得弃了战马,奔走山下逃命。

不期竹筱中钻出两个人来,各拿一把钢叉。

张俭、张韬措手不及,被两个拿叉戳翻,直捉下山来。

原来戳翻张俭、张韬的是解珍、解宝。

卢先锋见拿二人到来,大喜。

与李逵等合兵一处,会同众将,回到皋亭山大寨中来,参见宋先锋等。

都相见了,诉说折了董平、张清、周通一事,彼各伤感。

诸将尽来参拜了宋江,合兵一处下寨。

次日,教把张俭解赴苏州张招讨军前枭首示众。

将张韬就寨前割腹剜心,遥空祭献董平、张清、周通了当。

宋先锋与吴用计议道:“启请卢先锋领本部人马,去接应德清县路上呼延灼等这支军,同到此间,计会取城。

”卢俊义得令,便点本部兵马起程,取路望奉口镇进发。

三军路上到得奉口,正迎着司行方败残军兵回来。

卢俊义接着,大杀一阵。

司行方坠水而死,其余各自逃散去了。

呼延灼参见卢先锋,合兵一处。

回来皋亭山总寨,参见宋先锋等。

诸将会合计议。

宋江见两路军马都到了杭州,那宣州、湖州、独松关等处,皆是张招讨、从参谋自调统制,前去各处护境安民,不在话下。

宋江看呼延灼部内,不见了雷横、龚旺二人。

呼延灼诉说:“雷横在德清县南门外,和司行方交锋,斗到二十合,被司行方砍下马去。

龚旺因和黄爱交战,赶过溪来,和人连马,陷倒在溪里,被南军下水乱枪戳死。

米泉却是索超一斧劈死。

黄爱、徐白,众将向前活捉在此。

司行方赶逐在水里淹死。

薛斗南乱军中逃难,不知去向。

”宋江听得又折了雷横、龚旺两个兄弟,泪如雨下,对众将道:“前日张顺与我托梦时,见右边立着三四个血污衣襟之人,在我面前见形,正是董平、张清、周通、雷横、龚旺这伙阴魂了。

我若得了杭州宁海军时,重重地请僧人设斋做好事,追荐超度众兄弟。

”将黄爱、徐白解赴张招讨军前斩首,不在话下。

当日宋江叫杀牛宰马,宴劳三军。

次日,与吴用计议定了,分拨正偏将佐,攻打杭州。

副先锋卢俊义带领正偏将一十二员,攻打候潮门: 林冲、呼延灼、刘唐、解珍、解宝、单廷圭、魏定国、陈达、杨春、杜迁、李云、石勇 花荣等正偏将一十四员,攻打艮山门: 花荣、秦明、朱武、黄信、孙立、李忠、邹渊、邹润、李立、白胜、汤隆、穆春、朱贵、朱富 穆弘等正偏将十一员,去西山寨内,帮助李俊等攻打靠湖门: 李俊、阮小二、阮小五、孟康、石秀、樊瑞、马麟、穆弘、杨雄、薛永 丁得孙 孙新等正偏将八员,去东门寨帮助朱仝攻打菜市、荐桥等门: 朱仝、史进、鲁智深、武松、孙新、顾大嫂、孙二娘、张青 东门寨内,取回偏将八员,兼同李应等,管领各寨探事,各处策应: 李应、孔明、杨林、杜兴、童猛、童威、王英、扈三娘 正先锋使宋江,带领正偏将二十一员,攻打北关门大路: 吴用、关胜、索超、戴宗、李逵、吕方、郭盛、欧鹏、邓飞、燕顺、凌振、鲍旭、项充、李衮、宋清、裴宣、蒋敬、蔡福、蔡庆、时迁、郁保四 当下宋江调拨将佐,取四面城门。

宋江等部领大队人马,直近北关门城下勒战。

城上鼓响锣鸣,大开城门,放下吊桥,石宝首先出马来战。

宋军阵上,急先锋索超,平生性急,挥起大斧,也不打话,飞奔出来,便斗石宝。

两马相交,二将猛战。

未及十合,石宝卖个破绽,回马便走,索超追赶。

关胜急叫休去时,索超脸上着一锤,打下马去。

邓飞急去救时,石宝马到,邓飞措手不及,又被石宝一刀砍做两段。

城中宝光国师引了数员猛将,冲杀出来。

宋兵大败,望北而走。

却得花荣、秦明等刺斜里杀将来,冲退南军,救得宋江回寨。

石宝得胜欢喜,回城中去了。

宋江等回到皋亭山大寨歇下,升帐而坐。

又见折了索超、邓飞二将,心中好生纳闷。

吴用谏道:“城中有此猛将,只宜智取,不可对敌。

”宋江道:“似此损兵折将,用何计可取?

”吴用道:“先锋计会各门了当,再引军攻打北关门,城里兵马必然出来迎敌。

我却佯输诈败,诱引贼兵远离城郭,放炮为号,各门一齐打城。

但得一门军马进城,便放起火来应号。

贼兵必然各不相顾,可获大功。

”宋江便唤戴宗传令知会。

次日,令关胜引些少马军去北关门城下勒战。

城上鼓响,石宝引军出城,和关胜交马。

战不过十合,关胜急退。

石宝军兵赶来,凌振便放起炮来。

号炮起时,各门都发起喊来,一齐攻城。

且说副先锋卢俊义,引着林冲等,调兵攻打候潮门。

军马来到城下,见城门不关,下着吊桥。

刘唐要夺头功,一骑马,一把刀,直抢入城去。

城上看见刘唐飞马奔来,一斧砍断绳索,坠下闸板。

可怜悍勇刘唐,连马和人,同死于门下。

原来杭州城子,乃钱王建都,制立三重门关。

外一重闸板,中间两扇铁叶大门,里面又是一层排栅门。

刘唐抢到城门下,上面早放下闸板来,两边又有埋伏军兵。

刘唐如何不死。

林冲、呼延灼见折了刘唐,领兵回营,报复卢俊义。

各门都入不去,只得且退。

使人飞报宋先锋大寨知道。

宋江听得又折了刘唐,被候潮门闸死,痛哭道:“屈死了这个兄弟!

自郓城县结义,跟着晁天王上梁山泊,受了许多年辛苦,不曾快乐。

大小百十场,出战交锋,出百死得一生,未尝折了锐气。

谁想今日却死于此处!

”因作诗一首哭之: “百战英雄士,生平志未降。

忠心扶社稷,义气助家邦。

此日枭鸣纛,何时马渡江!

不堪哀痛意,清泪逐流淙。

” 且说军师吴用道:“此非良法。

这计不成,倒送了一个兄弟。

且教各门退军,别作道理。

”宋江心焦,急欲要报仇雪恨,嗟叹不已。

部下黑旋风便道:“哥哥放心,我明日和鲍旭、项充、李衮四个人,好歹要拿石宝那厮。

”宋江道:“那人英雄了得,你如何近傍得他!

”李逵道:“我不信!

我明日不捉得他,不来见哥哥面。

”宋江道:“你只小心在意,休觑得等闲!

”黑旋风李逵回到自己帐房里,筛下大碗酒,大盘肉,请鲍旭、项充、李衮来吃酒,说道:“我四个从来做一路厮杀。

今日我在先峰哥哥面前,砍了大嘴,明日要捉石宝那厮。

你三个不要心懒。

”鲍旭道:“哥哥今日也教马军向前,明日也教马军向前。

今晚我等约定了,来日务要齐心向前,捉石宝那厮,我们四个都争口气。

”次日早晨,李逵等四人吃得醉饱了,都拿军器出寨,“请先锋哥哥看厮杀。

”宋江见四个都半醉,便道:“你四个兄弟休把性命作戏!

”李逵道:“哥哥休小觑我们!

”宋江道:“只愿你们应得口便好。

” 宋江上马,带同关胜、欧鹏、吕方、郭盛四个马军将佐,来到北关门下,擂鼓摇旗搦战。

李逵火杂杂地搦着双斧,立在马前。

鲍旭挺着板刀,睁着怪眼,只待厮杀。

项充、李衮各挽一面团牌,插着飞刀二十四把,挺铁枪伏在两侧。

只见城上鼓响锣鸣,石宝骑着一匹瓜黄马,拿着劈风刀,引两员首将出城来迎敌。

有诗为证: 惯阵李逵心似火,项充李衮挽团牌。

三人当阵如雄虎,专待仇家石宝来。

上首吴值,下首廉明,三员将却才出得城来,李逵是个不怕天地的人,大吼了一声,四个直奔到石宝马头前来。

石宝便把劈风刀去迎时,早来到怀里。

李逵一斧斫断马脚。

石宝便跳下来,望马军群里躲了。

鲍旭早把廉明一刀砍下马来。

两个牌手早飞出刀来,空中似玉鱼乱跃,银叶交加。

宋江把马军冲到城边时,城上擂木炮石乱打下来。

宋江怕有疏失,急令退军。

不想鲍旭早钻入城门里去了。

宋江只叫得苦。

石宝却伏在城门里面,看见鲍旭抢将入来,刺斜里只一刀,早把鲍旭砍做两段。

项充、李衮急护得李逵回来。

宋江军马退还本寨。

又见折了鲍旭,宋江越添愁闷。

李逵也哭了,回寨里来。

吴用道:“此计亦非良策。

虽是斩得他一将,却折了李逵的副手。

” 正是众人烦恼间,只见解珍、解宝到寨来报事。

宋江问其备细时,解珍禀道:“小弟和解宝直哨到南门外二十余里,地名范村。

见江边泊着一连有数十只船。

下去问时,原来是富阳县里袁评事解粮船。

小弟欲要把他杀了,本人哭道:‘我等皆是大宋良民,累被方腊不时科敛。

但有不从者,全家杀害。

我等今得天兵到来剪除,只指望再见太平之日,谁想又遭横亡!

’小弟见他说的情切,不忍杀他。

又问他道:‘你缘何却来此处?

’他说:‘为近奉方天定令旨,行下各县,要刷洗村坊,着科敛白粮五万石。

老汉为头,敛得五千石,先解来交纳。

今到此间,为大军围城厮杀,不敢前去,屯泊在此。

’小弟得了备细,特来报知主将。

”有诗为证: 解宝趋营忽报言,粮舟数十泊河边。

凭谁说与方天定,此是成功破敌年。

吴用大喜道:“此乃天赐其便。

这些粮船上定要立功。

”便请先锋传令:“就是你两个弟兄为头,带将炮手凌振,并杜迁、李云、石勇、邹渊、邹润、李立、白胜、穆春、汤隆。

王英、扈三娘,孙新、顾大嫂,张青、孙二娘三对夫妻,扮做梢公梢婆,都不要言语,混杂在梢后,一搅进得城去,便放连珠炮为号。

我这里自调兵来策应。

”解珍、解宝唤袁评事上岸来,传下宋先锋言语道:“你等既宋国良民,可依此行计。

事成之后,必有重赏。

”此时不由袁评事不从。

许多将校已都下船,却把船上梢公人等,都只留在船上杂用。

却把梢公衣服脱来,与王英、孙新、张青穿了,装扮做梢公。

扈三娘、顾大嫂、孙二娘三个女将,扮做梢婆。

小校人等都做摇船水手。

军器众将都埋藏在船舱里。

把那船一齐都放到江岸边。

此时各门围哨的宋军,也都不远。

袁评事上岸,解珍、解宝和那数个梢公跟着,直到城下叫门。

城上得知,问了备细来情,报入太子宫中。

方天定便差吴值开城门,直来江边,点了船只,回到城中,奏知方天定。

方天定差下六员将,引一万军出城,拦住东北角上,着袁评事搬运粮米,入城交纳。

此时众将人等都杂在梢公水手人内,混同搬粮运米入城。

三个女将也随入城里去了。

五千粮食,须臾之间,都搬运已了。

六员首将,却统引军入城中。

宋兵分投而来,复围住城郭,离城三二里,列着阵势。

当夜二更时分,凌振取出九箱子母等炮,直去吴山顶上放将起来。

众将各取火把,到处点着。

城中不一时鼎沸起来。

正不知多少宋军在城里。

方天定在宫中听了大惊,急急披挂上马时,各门城上军士已都逃命去了。

宋兵大振,各自争功夺城。

有诗为证: 粮米五千才运罢,三员女将入城来。

车箱火炮连天起,眼见杭州起祸灾。

且说城西山内李俊等得了将令,引军杀到净慈港,夺得船只,便从湖里使将过来,涌金门上岸。

众将分投去抢各处水门。

李俊、石秀首先登城,就夜城中混战。

止存南门不围。

亡命败军,都从那门下奔走。

却说方天定上得马,四下里寻不着一员将校,只有几个步军跟着,出南门奔走。

忙忙似丧家之狗,急急如漏网之鱼。

走得到五云山下,只见江里走起一个人来,口里衔着一把刀,赤条条跳上岸来。

方天定在马上见来得凶,便打马要走。

可奈那匹马作怪,百般打也不动,却似有人笼住嚼环的一般。

那汉抢到马前,把方天定扯下马来,一刀便割了头。

却骑了方天定的马,一手提了头,一手执刀,奔回杭州城来。

林冲、呼延灼领兵赶到六和塔时,恰好正迎着那汉。

二将认的是船火儿张横,吃了一惊。

呼延灼便叫:“贤弟那里来?

”张横也不应,一骑马直跑入城里去。

此时宋先锋军马大队,已都入城了。

就在方天定宫中为帅府。

众将校都守住行宫,望见张横一骑马跑将来,众人皆吃一惊。

张横直到宋江面前,滚鞍下马,把头和刀撇在地下,纳头拜了两拜,便哭起来。

宋江慌忙抱住张横道:“兄弟,你从那里来?

阮小七又在何处?

”张横道:“我不是张横。

”宋江道:“你不是张横,却是谁?

”张横道:“小弟是张顺。

因在涌金门外被枪箭攒死,一点幽魂,不离水里飘荡。

感得西湖震泽龙君,收做金华太保,留于水府龙宫为神。

今日哥哥打破了城池,兄弟一魂缠住方天定,半夜里随出城去。

见哥哥张横在大江里来,借哥哥身壳,飞奔上岸,跟到五云山脚下,杀了这贼,一径奔来见哥哥。

”说了,蓦然倒地。

宋江亲自扶起。

张横睁开眼,看了宋江并众将,刀剑如林,军士丛满。

张横道:“我莫不在黄泉见哥哥么?

”宋江哭道:“却才你与兄弟张顺傅体,杀了方天定这贼。

你不曾死,我等都是阳人,你可精神着。

”张横道:“恁地说时,我的兄弟已死了。

”宋江道:“张顺因要从西湖水底下去捵水门,入城放火。

不想至涌金门外越城,被人知觉,枪箭攒死在彼。

”张横听了,大哭一声:“兄弟!

”蓦然倒了。

众人看张横时,四肢不举,两眼朦胧,七魄悠悠,三魂杳杳。

正是:未随五道将军去,定是无常二鬼催。

毕竟张横闷倒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九员将佐: 董平、张清、周通、雷横、龚旺、索超、邓飞、刘唐、鲍旭

水浒传·第一百一十六回·卢俊义分兵歙州道宋公明大战乌龙岭

〔施耐庵〕 〔明〕

诗曰: 七里滩头鼓角声,乌龙岭下战尘生。

白旄黄钺横山路,虎旅狼兵遍歙城。

天助宋江扶社稷,故教邵俊显威灵。

将军指日成功后,定使闾阎贺太平。

话说当下张横听得道没了他兄弟张顺,烦恼得昏晕了半晌,却救得苏醒。

宋江道:“且扶在帐房里调治,却再问他海上事务。

”宋江令裴宣、蒋敬写录众将功劳。

辰巳时分,都在营前聚集。

李俊、石秀生擒吴值,三员女将生擒张道原,林冲蛇矛戳死冷恭,解珍、解宝杀了崔彧。

只走了石宝、邓元觉、王绩、晁中、温克让五人。

宋江便出榜安抚百姓,赏劳三军,把吴值、张道原解赴张招讨军前,斩首施行。

献粮袁评事,申文保举作富阳县令。

张招讨处,关领空头官诰,不在话下。

众将都到城中歇下。

左右报道:“阮小七从江里上岸,入城来了。

”宋江唤到帐前问时,说道:“小弟和张横和侯健、段景住带领水手,海边觅得船只,行至海盐等处,指望便使入钱塘江来。

不期风水不顺,打出大洋里去了。

急使得回来,又被风打破了船,众人都落在水里。

侯健、段景住不识水性,落下去淹死海中。

众多水手各自逃生,四散去了。

小弟赴水到海口,进得赭山门,被潮直漾到半墦山,赴水回来。

却见张横哥哥在五云山江里。

本待要上岸来,又不知他在那地里。

昨夜望见城中火起,又听得连珠炮响,想必是哥哥在杭州城厮杀,以此从江里上岸来。

不知张横曾到岸也不曾?

”宋江说张横之事与阮小七知道,令和他自己两个哥哥相见了,依前管领水军头领船只。

宋江传令,先调水军头领去江里收拾江船,伺候征进睦州。

想起张顺如此通灵显圣,去涌金门外,靠西湖边建立庙宇,题名金华太保。

宋江亲去祭赛。

后来收伏方腊,把功于朝,宋江回京奏知此事,特奉圣旨,敕封为金华将军,庙食杭州。

有诗为证: 生前勇悍无人敌,死后英灵助壮图。

香火绵延森庙宇,至今血食在西湖。

再说宋江在行宫内,因思渡江以来,损折许多将佐,心中十分悲怆。

却去净慈寺修设水陆道场七昼夜,判施斛食,济拔沉冥,超度众将,各设灵位享祭,做了好事已毕。

将方天定宫中一应禁物,尽皆毁坏。

所有金银宝贝罗段等项,分赏诸将军校。

杭州城百姓俱宁,设宴庆贺。

当与军师从长计议,调兵收复睦州。

此时已是四月尽间。

忽闻报道:“副都督刘光世并东京天使,都到杭州。

”宋江当下引众将出北关门迎接入城,就行宫开读圣旨:“敕先锋使宋江等:收剿方腊,累建大功。

敕赐皇封御酒三十五瓶,锦衣三十五领,赏赐正将。

其余偏将,照名支给赏赐段匹。

”原来朝廷只知公孙胜不曾渡江收剿方腊,却不知折了许多人马。

宋江见了三十五员锦衣御酒,蓦然伤心,泪不能止。

天使问时,宋江把折了众将的话,对天使说知。

天使道:“如此折将,朝廷怎知!

下官回京,必当奏闻皇上。

”即时设宴管待天使,刘光世主席,其余大小将佐,各依次序而坐。

御赐酒宴,各各沾恩已罢。

已亡正偏将佐,留下锦衣御酒赏赐。

次日,设位遥空享祭。

宋江将一瓶御酒,一领锦衣,去张顺庙里呼名享祭,锦衣就穿泥神身上。

其余的,都只遥空焚化锦衣。

天使住了几日,送回京师。

不觉迅速光阴,早过了十数日。

张招讨差人赍文书来,催趱先锋进兵。

宋江与吴用请卢俊义商议:“此去睦州,沿江直抵贼巢。

此去歙州,却从昱岭关小路而去。

今从此处分兵征剿,不知贤弟兵取何处?

”卢俊义道:“主兵遣将,听从哥哥严令,安敢选择。

”宋江道:“虽然如此,试看天命。

”作两队分定人数,写成两处阄子,焚香祈祷,各阄一处。

宋江拈阄得睦州,卢俊义拈阄得歙州。

宋江道:“方腊贼巢,正在清溪县帮源洞中。

贤弟取了歙州,可屯住军马,申文飞报知会,约日同攻清溪贼洞。

”卢俊义便请宋公明约量分调将佐军校: 先锋使宋江,带领正偏将佐三十六员,攻取睦州并乌龙岭: 军师吴用、关胜、花荣、秦明、李应、戴宗、朱仝、李逵、鲁智深、武松、解珍、解宝、吕方、郭盛、樊瑞、马麟、燕顺、宋清、项充、李衮、王英、扈三娘、凌振、杜兴、蔡福、蔡庆、裴宣、蒋敬、郁保四 水军头领正偏将佐七员,部领船只,随军征进睦州: 李俊、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童威、童猛、孟康 副先锋卢俊义管领正偏将佐二十八员,收取歙州并昱岭关: 军师朱武、林冲、呼延灼、史进、杨雄、石秀、单廷圭、魏定国、孙立、黄信、欧鹏、杜迁、陈达、杨春、李忠、薛永、邹渊、邹润、李立 李云、汤隆、石勇、时迁、丁得孙、孙新、顾大嫂、张青、孙二娘 当下卢先锋部领正偏将校共计二十九员,随行军兵三万人马,择日辞了刘都督,别了宋江,引兵望杭州取山路,经过临安县进发,登程去了。

却说宋江等整顿船只军马,分拨正偏将校,选日祭旗出师,水陆并进,船骑相迎。

此时杭州城内瘟疫盛行,已病倒六员将佐,是:张横、穆弘、孔明、朱贵、杨林、白胜,患体未痊,不能征进。

就拨穆春、朱富看视病人。

共是八员,寄留于杭州。

其余众将,尽随宋江攻取睦州,共计三十七员。

取路沿江望富阳县进发。

且不说两路军马起程,再说柴进同燕青,自秀州槜李亭别了宋先锋,行至海盐县前,到海边趁船,使过越州,迤逦来到诸暨县,渡过渔浦,前到睦州界上。

把关隘将校拦住。

柴进告道:“某乃是中原一秀士,能知天文地理,善会阴阳,识得六甲风云,辨别三光气色,九流三教,无所不通。

遥望江南有天子气数而来,何故闭塞贤路?

”把关将校听得柴进言语不俗,便问姓名。

柴进道:“某乃姓柯名引,一主一仆,投上国而来,别无他故。

”守将见说,留住柴进,差人径来睦州,报知右丞相祖士远,参政沈寿,佥书桓逸,元帅谭高,四个跟前禀了。

便使人接取柴进,至睦州相见,各叙寒温。

柴进一段话,耸动那四个。

更兼柴进一表非俗,那里坦然不疑。

右丞相祖士远大喜,便叫佥书桓逸,引柴进去清溪大内朝觐。

原来睦州、歙州,方腊都有行宫。

大殿内却有五府六部总制。

在清溪县帮源洞中,亦自有去处。

且说柴进、燕青跟随桓逸来到清溪帝都,先来参见左丞相娄敏中。

柴进高谈阔论,一片言语,娄敏中大喜,就留柴进在相府管待。

看了柴进、燕青出言不俗,知书通礼,先自有八分欢喜。

这娄敏中原是清溪县教学的先生,虽有些文章,苦不甚高。

被柴进这一段话,说得他大喜。

过了一夜,次日早朝,等候方腊王子升殿。

内列着侍御嫔妃采女,外列九卿四相文武两班,殿前武士金瓜,长随侍从。

当有左丞相娄敏中出班启奏:“中原是孔夫子之乡。

今有一贤士,姓柯名引,文武兼资,智勇足备,善识天文地理,能辨六甲风云,贯通天地气色,三教九流,诸子百家,无不通达。

望天子气象而来。

见在朝门外,伺候我主传宣。

”方腊道:“既有贤士到来,便令白衣朝见。

”閤门大使传宣,引柴进到于殿下。

拜舞起居,山呼万岁已毕,宣入帘前。

方腊看见柴进一表非俗,有龙子龙孙气象,先有八分喜色。

方腊问道:“贤士所言望天子气色而来,在于何处?

”柴进奏道:“臣柯引贱居中原天子之乡,父母双亡,只身学业。

传先贤之秘诀,授祖师之玄文。

近日夜观乾象,见帝星明朗,正照东吴。

因此不辞千里之劳,望气而来。

特至江南,又见一缕五色天子之气,起自睦州。

今得瞻天子圣颜,抱龙凤之姿,挺天日之表,正应此气。

臣不胜幸甚之至!

”言讫再拜。

有诗为证: 五色龙光照碧天,葱葱佳气蔼祥烟。

定知有客乘黄屋,特地相寻到御前。

方腊道:“寡人虽有东南地土之分,近被宋江等侵夺城池,将近吾地,如之奈何?

”柴进奏道:“臣闻古人有言:得之易,失之易。

得之难,失之难。

今陛下东南之境,开基以来,席卷长驱,得了许多州郡。

今虽被宋江侵了数处,不久气运复归于圣上。

陛下非止江南之境,他日中原社稷,亦属于陛下所统,以享唐虞无穷之乐。

虽炎汉、盛唐,亦不可及也。

”方腊见此等言语,心中大喜。

敕赐锦墩命坐,管待御宴,加封为中书侍郎。

自此柴进每日得近方腊,无非用些阿谀美言谄佞,以取其事。

未经半月之间,方腊及内外官僚,无一人不喜柴进。

次后,方腊见柴进署事公平,尽心喜爱。

却令左丞相娄敏中做媒,把金芝公主招赘柴进为驸马,封官主爵都尉。

燕青改名云壁,人都称为云奉尉。

柴进自从与公主成亲之后,出入宫殿,都知内苑备细。

方腊但有军情重事,便宣柴进至内宫计议。

柴进时常奏说:“陛下气色真正,只被罡星冲犯,尚有半年不安。

直待并得宋江手下无了一员战将,罡星退度,陛下复兴基业,席卷长驱,直占中原之地。

”方腊道:“寡人手下爱将数员,尽被宋江杀死。

似此奈何?

”柴进又奏道:“臣夜观天象,陛下气数,将星虽多数十位,不为正气,未久必亡。

却有二十八宿星象,正来辅助陛下,复兴基业。

宋江伙内亦有十数员来降,此也是数中星宿,尽是陛下开疆展土之臣也。

”方腊听了大喜。

有诗为证: 柴进英雄世少双,神谋用处便归降。

高官厚禄妻公主,一念原来为宋江。

且不说柴进做了驸马。

却说宋江部领大队人马军兵,水陆并进,船骑同行。

离了杭州,望富阳县进发。

时有宝光国师邓元觉,并元帅石宝、王勣、晁中、温克让五个,引了败残军马,守住富阳县关隘,却使人来睦州求救。

右丞相祖士远,当差两员亲军指挥使,引一万军马前来策应。

正指挥白钦,副指挥景德,两个都有万夫不当之勇。

来到富阳县,和宝光国师等合兵一处,占住山头。

宋江等大队军马已到七里湾,水军引着马军,一发前进。

石宝见了,上马带流星锤,拿劈风刀,离了富阳县山头,来迎宋江。

关胜正欲出马,吕方叫道:“兄长少停,看吕方和这厮斗几合。

”宋江在门旗影里看时,吕方一骑马一枝戟,直取石宝。

那石宝使劈风刀相迎。

两个斗到五十合,吕方力怯。

郭盛见了,便持戟纵马前来夹攻。

那石宝一口刀战两枝戟,没半分漏泄。

正斗到至处,南边宝光国师急鸣锣收军。

原来见大江里战船乘着顺风,都上滩来,却来傍岸。

怕他两处夹攻,因此鸣锣收军。

吕方、郭盛缠住厮杀,那里肯放。

石宝又斗了三五合,宋兵阵上朱仝,一骑马一条枪,又去夹攻。

石宝战不过三将,分开兵器便走。

宋江鞭梢一指,直杀过富阳山岭。

石宝军马于路屯扎不住,直到桐庐县界内。

宋江连夜进兵,过白蜂岭下寨。

当夜差遣解珍、解宝、燕顺、王矮虎、一丈青取东路,李逵、项充、李衮、樊瑞、马麟取西路,各带一千步军,去桐庐县劫寨。

江里却教李俊、三阮、二童、孟康七人取水路进兵。

且说解珍等引着军兵杀到桐庐县时,已是三更天气。

宝光国师正和石宝计议军务,猛听的一声炮响,众人上马不迭,急看时,三路火起。

诸将跟着石宝,只顾逃命,那里敢来迎敌。

三路军马,横冲直撞杀将来。

温克让上得马迟,便望小路而走,正撞着王矮虎、一丈青。

他夫妻二人一发上,把温克让横拖倒拽,活捉去了。

李逵和项充、李衮、樊瑞、马麟,只顾在县里杀人放火。

宋江见报,催趱军兵拔寨都起,直到桐庐县屯驻军马。

王矮虎、一丈青献温克让请功。

赏赐二人。

宋江教把温克让解赴杭州张招讨前斩首,不在话下。

次日,宋江调兵,水陆并进,直到乌龙岭下。

过岭便是睦州。

此时,宝光国师引着众将,都上岭去把关隘,屯驻军马。

那乌龙关隘正靠长江,山峻水急,上立关防,下排战舰。

宋江军马近岭下屯驻,扎了寨栅。

步军中差李逵、项充、李衮引五百牌手出哨探路。

到得乌龙岭下,上面擂木炮石打将下来,不能前进,无计可施,回报宋先锋。

宋江又差阮小二、孟康、童威、童猛四个,先棹一半战船上滩。

当下阮小二带了两个副将,引一千水军,分作一百只船上,摇船擂鼓,唱着山歌,浙近乌龙岭边来。

原来乌龙岭下那面靠山,却是方腊的水寨。

那寨里也屯着五百只战船,船上有五千来水军。

为头四个水军总管,名号浙江四龙。

那四龙是: 玉爪龙都总管成贵、锦鳞龙副总管翟源、冲波龙左副管乔正、戏珠龙右副管谢福 这四个总管,却是方腊加封的绰号。

这四人原是钱塘江里梢公,投奔方腊,却受三品职事。

当日阮小二等乘驾船只,从急流下水,摇上滩去。

南军水寨里,四个总管已自知了。

准备下五十连火排。

原来这火排只是大松杉木穿成,排上都堆草把,草把内暗藏着硫黄焰硝引火之物。

把竹索编住,排在滩头。

这里阮小二和孟康、童威、童猛四个,只顾摇上滩去。

那四个水军总管在上面看见了,各打一面干红号旗,驾四只快船,顺水下来。

四个都一般打扮。

但见: 万字头巾发半笼,白罗衫绣系腰红。

手执长枪悬雪刃,钱塘江上四条龙。

那四只快船顺水摇将下来。

渐近,阮小二看见,喝令水手放箭。

那四只快船便回。

阮小二便叫乘势赶上滩去。

四只快船傍滩住了,四个总管却跳上岸,许多水手们也都走了。

阮小二望见滩上水寨里船广,不敢上去,只在下水头望。

只见乌龙岭上把旗一招,金鼓齐鸣,火排一齐点着,望下滩顺风冲将下来。

背后大船,一齐喊起,都是长枪挠钩,尽随火排下来,只顾乱杀敌军。

童威、童猛见势大难近,便把船傍岸,弃了船只,爬过山边,步行上山,寻路回寨。

阮小二和孟康,兀自在船上迎敌,火排连烧将来。

阮小二急下水时,后船赶上,一挠钩搭住。

阮小二心慌,怕吃他拿去受辱,扯出腰刀自刎而亡。

孟康见不是头,急要下水时,火排上火炮齐发。

一炮正打中孟康头盔,透顶打做肉泥。

四个水军总管,却上火船,杀将下来。

李俊和阮小五、阮小七都在后船,见前船失利,沿江岸杀来,只得急忙转船,便随顺水,只放下桐庐岸来。

再说乌龙岭上宝光国师并元帅石宝,见水军总管得胜,乘势引军杀下岭来。

水深不能相赶,路远不能相追。

宋兵复退在桐庐驻扎,南兵也收军上乌龙岭去了。

有诗为证: 计拙谋疏事不成,宝光兵术更难名。

火船火炮连天起,杀得孤军太不情。

宋江在桐庐扎驻寨栅,又见折了阮小二、孟康,在帐中烦恼,寝食俱废,梦寐不安。

吴用与众将苦劝不得,阮小五、阮小七挂孝已了,自来谏劝宋江道:“我哥哥今日为国家大事折了性命,也强似死在梁山泊埋没了名目。

先锋主兵,不须烦恼,且请理国家大事。

我弟兄两个,自去复仇。

”宋江听了,稍稍回颜。

次日,仍复整点军马,再要进兵。

吴用谏道:“兄长未可急性,且再寻思计策,渡岭未迟。

”只见解珍、解宝便道:“我弟兄两个原是猎户出身,巴山度岭得惯。

我两个装做此间猎户,扒上山去,放起一把火来,教那贼兵大惊,必然弃了关去。

”吴用道:“此计虽好,只恐这山险峻,难以进步,倘或失脚,性命难保。

”解珍、解宝便道:“我弟兄两个,自登州越狱上梁山泊,托哥哥福荫,做了许多年好汉,又受了国家诰命,穿了锦袄子。

今日为朝廷,便粉骨碎身,报答仁兄,也不为多。

”宋江道:“贤弟休说这凶话!

只愿早早干了大功回京,朝廷不肯亏负我们。

你只顾尽心竭力,与国家出力。

”解珍、解宝便去拴束,穿了虎皮套袄,腰里各跨一口快刀,提了钢叉。

两个来辞了宋江,便取小路,望乌龙岭上来。

此时才有一更天气。

路上撞着两个伏路小军,二人结果了两个,到得岭下时,已有二更。

听得岭上寨内,更鼓分明,两个不敢从大路走,攀藤揽葛,一步步爬上岭来。

是夜月光星朗,如同白日。

两个三停爬了二停之上,望见岭上灯光闪闪。

两个伏在岭凹边听时,上面更鼓已打四更。

解珍暗暗地叫兄弟道:“夜又短,天色无多时了,我两个上去罢。

”两个又攀援上去。

正爬到岩壁崎岖之处,悬崖险峻之中,两个只顾爬上去,手脚都不闲,却把搭膊拴住钢叉,拖在背后,刮得竹藤乱响。

山岭上早吃人看见了。

解珍正爬在山凹处,只听得上面叫声:“着!

”一挠钩正搭住解珍头髻。

解珍急去腰里拔得刀出来时,上面已把他提得脚悬了。

解珍心慌,连忙一刀砍断挠钩,却从空里坠下来,可怜解珍做了半世好汉,从这百十丈高崖上倒撞下来,死于非命。

下面都是狼牙乱石,粉碎了身躯。

解宝见哥哥攧将下去,急退步下岭时,上头早滚下大小石块,并短弩弓箭,从竹藤里射来。

可怜解宝为了一世猎户,做一块儿射死在乌龙岭边竹藤丛里。

两个身死。

天明,岭上差人下来,将解珍、解宝尸首,就风化在岭上。

探子体得备细,报与宋先锋知道,解珍、解宝已死在乌龙岭。

有诗为证: 千尺悬崖峻渺茫,古藤高树乱苍苍。

夜深欲作幽探计,两将谁知顷刻亡。

宋江听得又折了解珍、解宝,哭得几番昏晕。

便唤关胜、花荣点兵取乌龙岭关隘,与四个兄弟报仇。

吴用谏道:“仁兄不可性急,已死者皆是天命。

若要取关,不可造次。

须用神机妙策,智取其关,方可调兵遣将。

”宋江怒道:“谁想把我弟兄们手足三停损了一停!

不忍那贼们把我兄弟风化在岭上。

今夜必须提兵,先去夺尸首回来,具棺椁埋葬!

”吴用阻道:“贼兵将尸风化,诚恐有计。

兄长未可造次!

”宋江那里肯听军师谏劝,随即点起三千精兵,带领关胜、花荣、吕方、郭盛四将,连夜进兵。

到乌龙岭时,已是二更时分,小校报道:“前面风化起两个人在那里,敢是解珍、解宝的尸首?

”宋江纵马亲自来看时,见两株树上,把竹竿挑起两个尸首。

树上削去了一片皮,写两行大字在上,月黑不见分晓。

宋江令讨放炮火种吹起灯来看时,上面写道:“宋江早晚也号令在此处”。

宋江看了大怒。

却传令人上树去取尸首。

只见四下里火把齐起,金鼓乱鸣,团团军马围住。

当前岭上,早乱箭射来。

江里船内水军,都纷纷上岸来。

宋江见了,叫声苦,不知高低。

急退军事,石宝当先截住去路。

转过侧首,又是邓元觉杀将下来。

可怜宋江平生义气,高如不老之天。

今日遭殃,死无葬身之地。

直使规模有似马陵道,光景浑如落凤坡。

毕竟宋江军马怎地脱身,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六员将佐: 侯健、段景住、阮小二、孟康、解珍、解宝 患病寄留杭州并看视,共八员将佐: 张横、穆弘、孔明 朱贵、杨林、白胜、穆春、朱富

水浒传·第一百一十七回·睦州城箭射邓元觉乌龙岭神助宋公明

〔施耐庵〕 〔明〕

诗曰: 海上髡囚号宝光,解将左道恣猖狂。

从来邪法难归正,到底浮基易灭亡。

吴用良谋真妙算,花荣神箭世无双。

兴亡多少英雄事,看到清溪实感伤。

话说宋江因要救取解珍、解宝的尸,到于乌龙岭下,正中了石宝计策。

四下里伏兵齐起,前有石宝军马,后有邓元觉截住回路。

石宝厉声高叫:“宋江不下马受降,更待何时!

”关胜大怒,拍马轮刀战石宝。

两将交锋未定,后面喊声又起。

脑背后却是四个水军总管,一齐登岸,会同王绩、晁中从岭上杀将下来。

花荣急出当住后队,便和王绩交战。

斗无数合,花荣便走,王绩、晁中乘势赶来,被花荣手起,急放连珠二箭,射中二将,翻身落马。

众军呐声喊,不敢向前,退后便走。

四个水军总管见一连射死王绩、晁中,不敢向前,因此花荣抵敌得住。

刺斜里又撞出两阵军来,一队是指挥白钦,一队是指挥景德。

这里宋江阵中,二将齐出。

吕方便迎住白钦交战,郭盛便与景德相持。

四下里分头厮杀,敌对死战。

宋江正慌促间,只听得南军后面喊杀连天,众军奔走。

原来却是李逵引两个牌手项充、李衮,一千步军,从石宝马军后面杀来。

邓元觉引军却待来救应时,背后撞过鲁智深、武松,两口戒刀横剁直砍,浑铁禅杖一冲一截。

两个引一千步军,直杀入来。

随后又是秦明、李应、朱仝、燕顺、马麟、樊瑞、一丈青、王矮虎,各带马军、步军,舍死撞杀入来。

四面宋兵杀散石宝、邓元觉军马,救得宋江等回桐庐县去。

石宝也自收兵上岭去了。

宋江在寨中称谢众将:“若非我兄弟相救,宋江已与解珍、解宝同为泉下之鬼!

”吴用道:“为是兄长此去,不合愚意。

惟恐有失,便遣众将相接。

”宋江称谢不已。

且说乌龙岭上,石宝、邓元觉两个元帅在寨中商议道:“即目宋江兵马退在桐庐县驻扎,倘或被他私越小路,度过岭后,睦州咫尺危矣。

不若国师亲往清溪大内,面见天子,奏请添调军马守护这条岭隘,可保长久。

”邓元觉道:“元帅之言极当,小僧便往。

”邓元觉随即上马,先来到睦州,见了右丞相祖士远,说:“宋江兵强人猛,势不可当。

军马席卷而来,诚恐有失。

小僧特来奏请添兵遣将,保守关隘。

”祖士远听了,便同邓元觉上马离了睦州,一同到清溪县帮源洞中。

先见了左丞相娄敏中,说过了奏请添调军马。

次日早朝,王子方腊升殿。

左右二丞相,一同邓元觉朝见。

拜舞已毕,邓元觉向前起居万岁,便奏道:“臣僧元觉,领着圣旨,与太子同守杭州。

不想宋江军马,兵强将勇,席卷而来,势难迎敌。

致被袁评事引诱入城,以致失陷杭州。

太子贪战,出奔而亡。

今来元觉与元帅石宝,退守乌龙岭关隘。

近日连斩宋江四将,声势颇振。

即目宋江已进兵到桐庐驻扎,诚恐早晚贼人私越小路,透过关来,岭隘难保。

请陛下早选良将,添调精锐军马,同保乌龙岭关隘,以图退贼,克复城池。

臣僧元觉,特来启请。

”方腊道:“各处军兵已都调尽。

近日又为歙州昱岭上关隘甚紧,又分去了数万军兵。

止有御林军马,寡人要护御大内,如何四散调得开去?

”邓元觉又奏道:“陛下不发救兵,臣僧无奈。

若是宋兵度岭之后,睦州焉能保守!

”左丞相娄敏中出班奏曰:“这乌龙岭关隘,亦是要紧去处。

臣知御林军兵总有三万,可分一万跟国师去保守关隘。

乞我王圣鉴。

”方腊不听娄敏中之言,坚执不肯调拨御林军马去救乌龙岭。

有诗为证: 伪朝事体溃如痈,要请廷兵去折冲。

自古江山归圣主,髡囚犹自妄争锋。

当日朝罢,众人出内。

娄丞相与众官商议,只教祖丞相睦州分一员将,拨五千军与国师去保乌龙岭。

因此邓元觉同祖士远回睦州来,选了五千精锐军马,首将一员夏侯成,同到乌龙岭寨内,与石宝说知此事。

石宝道:“既是朝廷不拨御林军马来退宋兵,我等且守住关隘,不可出战。

着四个水军总管,牢守滩头江岸边。

但有船来,便去杀退,不可进兵。

”且不说宝光国师同石宝、白钦、景德、夏侯成五个守住乌龙岭关隘。

却说宋江自折了将佐,只在桐庐县驻扎,按兵不动,一住二十余日,不出交战。

忽有探马报道:“朝廷又差童枢密赍赏赐,已到杭州。

听知分兵两路,童枢密转差大将王禀分赍赏赐,投昱岭关卢先锋军前去了。

童枢密即目便到,亲赍赏赐。

”宋江见报,便与吴用众将都离县二十里迎接。

来到县治里,开读圣旨,便将赏赐分给众将。

宋江等参拜童枢密,随即设宴管待。

童枢密问道:“征进之间,多听得损折将佐。

”宋江垂泪禀道:“往年跟随赵枢相北征大辽,兵将全胜,端的不曾折了一个将校。

自从奉敕来征方腊,未离京师,首先去了公孙胜。

驾前又留下了数人。

进兵渡得江来,但到一处,必损折数人。

近又有八九个将佐,病倒在杭州,存亡未保。

前面乌龙岭厮杀二次,又折了几将。

盖因山险水急,难以对阵,急切不能打透关隘。

正在忧惶之际,幸得恩相到此。

”童枢密道:“今上天子多知先锋建立大功。

后闻损折将佐,特差下官,引大将王禀、赵谭,前来助阵。

已使王禀赍赏往卢先锋处,分俵给散众将去了。

”随唤赵谭与宋江等相见,俱于桐庐县驻扎。

饮宴管待已了。

次日,童枢密整点军马,欲要去打乌龙岭关隘。

吴用谏道:“恩相未可轻动。

且差燕顺、马麟去溪僻小径去处,寻觅当村土居百姓,问其向道,别求小路,度得关那边去,两面夹攻,彼此不能相顾,此关唾手可得。

”宋江道:“此言极妙!

”随即差遣马麟、燕顺引数十个军健,去村落中寻访百姓问路。

去了一日,至晚,引将一个老儿来见宋江。

宋江问道:“这老者是甚人?

”马麟道:“这老的是本处土居人户,都知这里路径溪山。

”宋江道:“老者,你可指引我一条路径过乌龙岭去,我自重重赏你。

”老儿告道:“老汉祖居是此间百姓,累被方腊残害,无处逃躲。

幸得天兵到此,万民有福,再见太平。

老汉指引一条小路过乌龙岭去,便是东管,取睦州不远。

便到北门,却转过西门,便是乌龙岭。

”宋江听了大喜。

随即叫取银物赏了引路老儿,留在寨中,又着人与酒饭管待。

次日,宋江请启童枢密:“守把桐庐县。

宋江自引军马,亲来睦州城下,两面夹攻。

可取乌龙岭关隘。

”童贯便教宋先锋分兵拨将。

宋江亲自带领正偏将一十二员,取小路进发。

童枢密部领兵马,大路而进。

宋江所带那十二员?

是:花荣、秦明、鲁智深、武松、戴宗、李逵、樊瑞、王英、扈三娘、项充、李衮、凌振。

有诗为证: 山岭崎岖绕睦州,损兵折将重堪忧。

若非故老为向导,焉得奇功顷刻收。

话说当下宋江亲自带领正偏将一十二员,随行马步军兵一万人数,跟着引路老儿便行。

马摘銮铃,军士衔枚疾走。

至小半岭,已有一伙军兵拦路,宋江便叫李逵、项充、李衮冲杀入去,约有三五百守路贼兵,都被李逵等杀尽。

四更前后,已到东管。

本处守把将伍应星,听得宋兵已透过东管,思量部下止有三千人马,如何迎敌得。

当时一哄都走了,径回睦州报与祖丞相等官知道。

“今被宋江军兵私越小路,已透过乌龙岭这边,尽到东管来了。

”祖士远听了大惊,急聚众将商议。

宋江已令炮手凌振,放起连珠炮。

乌龙岭上寨中石宝等,听得大惊。

急使指挥白钦引军探时,见宋江旗号,遍天遍地,摆满山林。

急退回岭上寨中,报与石宝等官。

石宝便道:“既然朝廷不发救兵,我等只坚守关隘,不要去救。

”邓元觉便道:“元帅差矣!

如今若不调兵救应睦州,也自由可。

倘或内苑有失,我等亦不能保。

你不去时,我自去救应睦州。

”石宝苦劝不住。

邓元觉点了五千人马,绰了禅杖,带领夏侯成下岭去了。

且说宋江引兵到了东管,且不去打睦州,先来取乌龙岭关隘,却好正撞着邓元觉。

军马渐近,两军相迎,邓元觉当先出马挑战。

花荣看见,便向宋江耳边低低道:“此人则除如此如此可获。

”宋江点头道:“是。

”就嘱付了秦明,两将都会意了。

秦明首先出马,便和邓元觉交战。

斗到五六合,秦明回马便走,众军各自东西四散。

邓元觉看见秦明输了,倒撇了秦明,径奔来捉宋江。

原来花荣已准备了,护持着宋江,只待邓元觉来得较近,花荣满满地攀着弓,觑得亲切,照面门上飕地一箭,弓开满月,箭发流星,正中邓元觉面门,坠下马去,被众军杀死。

一齐卷杀拢来,南兵大败。

夏侯成抵敌不住,便奔睦州去了。

宋兵直杀到乌龙岭边。

岭上擂木炮石打将下来,不能上去。

宋兵却杀转来,先打睦州。

且说祖丞相见首将夏侯成逃来,报说:“宋兵已度过东管,杀了邓国师,即日来打睦州。

”祖士远听了,便差人同夏侯成去清溪大内,请娄丞相入朝启奏:“见今宋兵已从小路透过到东管,前来攻打睦州甚急。

乞我王早发军兵救应,迟延必至失陷。

”方腊听了大惊,急宣殿前太尉郑彪,点与一万五千御林军马,星夜去救睦州。

郑彪奏道:“臣领圣旨,乞请天师同行策应,可敌宋江。

”方腊准奏,便宣灵应天师包道乙。

当时宣诏天师,直至殿下面君。

包道乙打了稽首。

方腊传旨道:“今被宋江兵马,看看侵犯寡人地面,累次陷了城池兵将。

即目宋兵见今俱到睦州,可望天师阐扬道法,护国救民,以保江山社稷。

”包天师奏道:“主上宽心。

贫道不才,凭胸中之学识,仗陛下之洪福,一扫宋江兵马,死无葬身之地。

”方腊大喜,赐坐设宴管待。

包道乙饮筵罢,辞帝出朝。

包天师便和郑彪、夏侯成商议起军。

原来这包道乙祖是金华山中人,幼年出家学左道之法。

向后跟了方腊,谋叛造反,以邪作正,但遇交锋必使妖法害人。

有一口宝剑,号为玄天混元剑,能飞百步取人。

协助方腊行不仁之事,因此尊为灵应天师。

那郑彪原是婺州兰溪县都头出身,自幼使得枪棒惯熟。

遭际方腊,做到殿帅太尉。

酷爱道法,礼拜包道乙为师,学得他许多法术在身。

但遇厮杀之处,必有云气相随,因此人呼为郑魔君。

这夏侯成亦是婺州山中人,原是猎户出身,惯使钢叉,自来随着祖丞相管领睦州。

当日三个在殿帅府中商议起军。

门吏报道:“有司天太监浦文英来见天师。

”问其来故,浦文英说道:“闻知天师与太尉、将军三位,提兵去和宋兵战。

文英夜观乾象,南方将星皆是天光,宋江等将星尚有一半明朗者。

天师此行虽好,只恐不利。

何不回奏主上,商量投拜为上,且解一国之厄。

”包天师听了大怒,掣出玄天混元剑,把这浦文英一剑挥为两段。

急动文书申奏朝廷去讫,不在话下。

有诗为证: 文英占玩极精详,进谏之言亦善良。

妖道不知天命在,怒将雄剑斩身亡。

当下便遣郑彪为先锋,调前部军马,出城前进。

包天师为中军,夏侯成做合后,军马进发,来救睦州。

且说宋江兵将攻打睦州,未见次第。

忽闻探马报来,清溪救军到了。

宋江听罢,便差王矮虎、一丈青两个出哨迎敌。

夫妻二人,带领三千马军,投清溪路上来。

正迎着郑彪,首先出马,便与王矮虎交战。

两个更不打话,排开阵势,交马便斗。

才到八九合,只见郑彪口里念念有词,喝声道:“疾!

”就头盔顶上流出一道黑气来。

黑气之中,立着一个金甲天神,手持降魔宝杵,从半空里打将下来。

王矮虎看见,吃了一惊,手忙脚乱,失了枪法。

被郑魔君一枪戳下马去。

一丈青看见戳了他丈夫落马,急舞双刀去救时,郑彪便来交战。

略斗一合,郑彪回马便走。

一丈青要报丈夫之仇,急赶将来。

郑魔君歇住铁枪,舒手去身边锦袋内,摸出一块镀金铜砖,扭回身看着一丈青面门上只一砖,打落下马而死。

可怜能战佳人,到此一场春梦!

有诗哀挽为证: 花朵容颜妙更新,捐躯报国竟亡身。

老夫借得春秋笔,女辈忠良传此人。

戈戟森严十里周,单枪独马雪夫仇。

噫嗟食禄忘君者,展卷闻风岂不羞。

那郑魔君招转军马,却赶宋兵。

宋兵大败,回见宋江,诉说王矮虎、一丈青都被郑魔君戳打伤死,带去军兵,折其大半。

宋江听得又折了王矮虎、一丈青,心中大怒。

急点起军马,引了李逵、项充、李衮,带了五千人马前去迎敌。

早见郑魔君兵马已到。

宋江怒气填胸,遽尔当先出马,大喝郑彪道:“逆贼怎敢杀吾二将!

”郑彪便提枪出马,要战宋江。

李逵见了大怒,拿起两把板斧,便飞奔出去。

项充、李衮急舞蛮牌遮护,三个直冲杀入郑彪怀里去。

那郑魔君回马便走,三个直赶入南兵阵里去。

宋江恐折了李逵,急招起五千人马,一齐掩杀,南兵四散奔走。

宋江且叫鸣金收兵。

两个牌手当得李逵回来,只见四下里乌云罩合,黑气漫天,不分南北东西,白昼如夜。

宋江军马,前无去路。

但见: 阴云四合,黑雾漫天。

下一阵风雨滂沱,起数声怒雷猛烈。

山川震动,高低浑似天崩。

溪涧颠狂,左右却如地陷。

悲悲鬼哭,衮衮神号。

定睛不见半分形,满耳惟闻千树响。

宋江军兵当被郑魔君使妖法,黑暗了天地,迷踪失路。

众将军兵,难寻路径。

撞到一个去处,黑漫漫不见一物。

本部军兵,自乱起来。

宋江仰天叹曰:“莫非吾当死于此地矣!

”从巳时直至未牌,方才云起气清,黑雾消散。

看见一周遭都是金甲大汉,团团围住。

宋江兵马,伏地受死。

宋江见了,下马受降,只称:“乞赐早死!

”伏于地下,耳边只听得风雨之声,却不见人。

手下众军将士,都掩面受死,只等刀来砍杀。

须臾风雨过处,宋江却见刀不砍来。

有一人来搀宋江,口称:“请起!

”宋江抬头仰脸看时,只见面前一个秀才来扶。

看那人时,怎生打扮?

但见: 头裹乌纱软角唐巾,身穿白罗圆领凉衫,腰系乌犀金鞓束带,足穿四缝干皂朝靴。

面如傅粉,唇若涂朱。

堂堂七尺之躯,楚楚三旬之上。

若非上界灵官,定是九天进士。

宋江见了失惊,起身叙礼,便问:“秀才高姓大名?

”那秀才答道:“小生姓邵名俊,土居于此。

今特来报知义土,方十三气数将尽,只在旬日可破。

小生多曾与义士出力,今虽受困,救兵已至。

义士知否?

”宋江再问道:“先生,方十三气数何时可获?

”邵秀才把手一推,宋江忽然惊觉,乃是南柯一梦。

醒来看时,面前一周遭大汉,却原来都是松树。

宋江大叫,军将起来寻路出去。

此时云收雾敛,天朗气清,只听得松树外面发喊将来。

宋江便领起军兵从里面杀出去时,早望见鲁智深、武松一路杀来,正与郑彪交手。

那包天师在马上,见武松使两口戒刀,步行直取郑彪。

包道乙便向鞘中掣出那口玄天混元剑来,从空飞下,正砍中武松左臂,血晕倒了。

却得鲁智深一条禅杖,忿力打入去。

救得武松时,已自左臂砍得伶仃将断,却夺得他那口混元剑。

武松醒来,看见左臂已折,伶仃将断,一发自把戒刀割断了。

宋江先叫军校扶送回寨将息。

鲁智深却杀入后阵去,正遇着夏侯成交战。

两个斗了数合,夏侯成败走。

鲁智深一条禅杖,直打入去,南军四散。

夏侯成便望山林中奔走,鲁智深不舍,赶入深山里去了。

且说郑魔君那厮,又引兵赶将来。

宋军阵内李逵、项充、李衮三个见了,便舞起蛮牌、飞刀、标枪、板斧,一齐冲杀入去。

那郑魔君迎敌不过,越岭渡溪而走。

三个不识路径,要在宋江面前逞能,死命赶过溪去,紧追郑彪。

溪西岸边抢出三千军来,截断宋兵。

项充急回时,早被岸边两将拦住。

便叫李逵、李衮时,已过溪赶郑彪去了。

不想前面溪涧又深,李衮先一跤跌翻在溪里,被南军乱箭射死。

项充急钻下岸来,又被绳索绊翻,却待要挣扎,众军乱上,剁做肉泥。

可怜李衮、项充,到此英雄怎使!

只有李逵独自一个,赶入深山里去了。

溪边军马,随后袭将去。

未经半里,背后喊声振起,却是花荣、秦明、樊瑞三将,引军来救。

杀散南军,赶入深山,救得李逵回来。

只不见了鲁智深。

众将回来参见宋江,诉说追赶郑魔君过溪厮杀,折了项充、李衮,止救了李逵回来。

宋江听罢,痛哭不止。

整点军兵,折其一停。

又不见了鲁智深,武松已折了左臂。

宋江正哭之间,探马报道:“军师吴用和关胜、李应、朱仝、燕顺、马麟,提一万军兵从水路到来。

”宋江迎见吴用等,便问来情。

吴用答道:“童枢密自有随行军马,并大将王禀、赵谭,都督刘光世又领军马,已到乌龙岭下。

只留下吕方、郭盛、裴宣、蒋敬、蔡福、蔡庆、杜兴、郁保四,并水军头领李俊、阮小五、阮小七、童威、童猛等一十三人,其余都跟吴用到此策应。

”宋江诉说折了将佐,“武松已成废人,鲁智深又不知去向,不由我不伤感!

”吴用劝道:“兄长且宜开怀,即目正是擒捉方腊之时。

只以国家大事为重,不可念弟兄之情,忧损贵体。

”宋江指着许多松树,说梦中之事,与军师知道。

吴用道:“既然有此灵验之梦,莫非此处坊隅庙宇,有灵显之神,故来护佑兄长?

”宋江乃言:“军师所见极当,就与足下进山寻访。

”吴用当与宋江信步行入山林。

未及半箭之地,松树林中早见一所庙宇,金书牌额上写:“乌龙神庙”。

宋江、吴用入庙,上殿看时,吃了一惊。

殿上塑的龙君圣像,正和梦中见者无异。

宋江再拜恳谢道:“多蒙龙君神圣救护之恩,未能报谢!

望乞灵神助威,若平复了方腊,敬当一力申奏朝廷,重建庙宇,加封圣号。

”宋江、吴用拜罢下阶,看那石碑时,神乃唐朝一进士,姓邵名俊,应举不第,坠江而死。

天帝怜其忠直,赐作龙神。

本处人民祈风得风,祈雨得雨,以此建立庙宇,四时享祭。

宋江看了,随即叫取乌猪白羊,祭祀已毕。

出庙来,再看备细。

见周遭松树显化,可谓异事。

直至如今,严州北门外有乌龙大王庙,亦名万松林,古迹尚存。

有诗为证: 万松林里乌龙主,梦显阴灵助宋江。

为报将军莫惆怅,方家不日便投降。

且说宋江谢了龙君庇祐之恩,出庙上马,回到中军寨内,便与吴用商议敌军之法,打睦州之策。

坐至半夜,宋江觉道神思困倦,伏几而卧。

只闻一人报曰:“有邵秀才相访。

”宋江急忙起身,出帐迎接时,只见邵龙君长揖宋江道:“昨日若非小生救护,松树已被包道乙作起邪法,松树化人,擒获足下矣。

适间深感祭奠之礼,特来致谢。

就行报知,睦州来日可破,方十三旬日可擒。

”宋江正待邀请入帐再问间,忽被风声一搅,撒然觉来,又是一梦。

宋江急请军师圆梦,说知其事。

吴用道:“既是龙君如此显灵,来日便可进兵攻打睦州。

”宋江道:“言之极当!

”至天明,传下军令,点起大队人马,攻取睦州。

便差燕顺、马麟守住乌龙岭这条大路。

却令关胜、花荣、秦明、朱仝四员正将,当先进兵,来取睦州,便望北门攻打。

却令凌振施放九厢子母等火炮,直打入城去。

那火炮飞将起去,震的天崩地动,岳撼山摇。

城中军马,惊得魂消魄丧,不杀自乱。

且说包天师、郑魔君后军,已被鲁智深杀散追赶,夏侯成不知下落。

那时已将军马退入城中屯驻,却和右丞相祖士远,参政沈寿,佥书桓逸,元帅谭高,守将伍应星等商议:“宋兵已至,何以解救?

”祖士远道:“自古兵临城下,将至濠边,若不死战,何以解之?

打破城池,必被擒获。

事在危厄,尽须向前。

”当下郑魔君引着谭高、伍应星并牙将十数员,领精兵一万,开方城门,与宋江对敌。

宋江教把军马略退半箭之地,让他军马出城摆列。

那包天师拿着把交椅,坐在城头上。

祖丞相、沈参政并桓佥书,皆坐在敌楼上看。

郑魔君便挺枪跃马出阵。

宋江阵上大刀关胜,出马舞刀,来战郑彪。

二将交马,斗不数合,那郑彪如何敌得关胜,只办得架隔遮拦,左右躲闪。

这包道乙正在城头上看了,便作妖法,口中念念有词,喝声道:“疾!

”念着那助咒法,吹口气去,郑魔君头上,滚出一道黑气。

黑气中间,显出一尊金甲神人,手提降魔宝杵,望空打将下来。

南军队里,荡起昏邓邓黑云来。

宋江见了,便唤混世魔王樊瑞来看,急令作法。

并自念天书上回风破暗的密咒秘诀。

只见关胜头盔上,早卷起一道白云,白云之中,也显出一尊神将。

怎生模样?

但见: 青脸獠牙红发,金盔碧眼英雄。

手把铁锤钢凿,坐下稳跨乌龙。

这尊天神,骑一条乌龙,手执铁锤,去战郑魔君头上那尊金甲神人。

下面两军呐喊,二将交锋。

战无数合,只见上面那骑乌龙的天将,战退了金甲神人。

下面关胜,一刀砍了郑魔君于马下。

包道乙见宋军中风起雷响,急待起身时,被凌振放起一个轰天炮,一个火弹子正打中包天师,头和身躯,击得粉碎。

南兵大败,乘势杀入睦州。

朱仝把元帅谭高,一枪戳在马下。

李应飞刀杀死守将伍应星。

睦州城下,见一火炮打中了包天师身躯,南军都滚下城去了。

宋江军马已杀入城,众将一发向前,生擒了祖丞相、沈参政、桓佥书。

其余牙将,不问姓名,俱被宋兵杀死。

宋江等入城,先把火烧了方腊行宫。

所有金帛,就赏与了三军众将。

便出榜文,安抚了百姓。

尚兀自点军未了,探马飞报将来:“西门乌龙岭上,马麟被白钦一标枪标下去。

石宝赶上,复了一刀,把马麟剁做两段。

燕顺见了,便向前来战时,又被石宝那厮一流星锤打死。

石宝得胜,即目引军乘势杀来。

”宋江听得又折了燕顺、马麟,扼腕痛哭不尽。

急差关胜、花荣、秦明、朱仝四员正将,迎敌石宝、白钦,就要取乌龙岭关隘。

不是这四员将来乌龙岭厮杀,有分教:清溪县里,削平哨聚贼兵。

帮源洞中,活捉草头天子。

直教宋江等名标青史千年在,功播清时万古传。

直使昱岭关前施勇猛,清溪洞里显功名。

毕竟宋江等怎地用功迎敌,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六员将佐: 王英、扈三娘、项充、李衮、马麟、燕顺

水浒传·第一百一十一回·张顺夜伏金山寺宋江智取润州城

〔施耐庵〕 〔明〕

诗曰: 万里长江似建瓴,东归大海若雷鸣。

浮天雪浪人皆惧,动地烟波鬼亦惊。

竭力只因清国难,勤王端拟耀天兵。

潜踪敛迹金山下,斩将搴旗在此行。

话说这九千三百里扬子大江,远接三江,却是汉阳江、浔阳江、扬子江。

从四川直至大海,中间通着多少去处,以此呼为万里长江。

地分吴、楚,江心内有两座山:一座唤做金山,一座唤做焦山。

金山上有一座寺,绕山起盖,谓之寺裹山。

焦山上一座寺,藏在山凹里,不见形势,谓之山裹寺。

这两座山,生在江中,正占着楚尾吴头,一边是淮东扬州,一边是浙西润州,今时镇江是也。

且说润州城郭,却是方腊手下东厅枢密使吕师囊守把江岸。

此人原是歙州富户,因献钱粮与方腊,官封为东厅枢密使。

幼年曾读兵书战策,惯使一条丈八蛇矛,武艺出众。

部下管领着十二个统制官,名号“江南十二神”,协同守把润州江岸。

那十二神是: 擎天神福州沈刚、游奕神歙州潘文得、遁甲神睦州应明、六丁神明州徐统、霹雳神越州张近仁、巨灵神杭州沈泽、太白神湖州赵毅、太岁神宣州高可立、吊客神常州范畴、黄幡神润州卓万里、豹尾神江州和潼、丧门神苏州沈抃。

话说枢密使吕师囊,统领着五万南兵,据住江岸。

甘露亭下,摆列着战船三千余只,江北岸却是瓜洲渡口,净荡荡地无甚险阻。

此时先锋使宋江,奉着诏敕,征剿方腊,兵马战船,五军诸将,水陆并进,船骑同行,已到淮安了,约至扬州取齐。

当日宋先锋在帐中,与军师吴用等计议:“此去大江不远,江南岸便是贼兵守把。

谁人与我先去探路一遭,打听隔江消息,可以进兵?

”帐下转过四员战将,皆云愿往。

那四个?

一个是小旋风柴进,一个是浪里白跳张顺,一个是拚命三郎石秀,一个是活阎罗阮小七。

宋江道:“你四人分作两路:张顺和柴进,阮小七和石秀,可直到金、焦二山上宿歇,打听润州贼巢虚实,前来扬州回话。

”四人辞了宋江,各带了两个伴当,扮做客人,取路先投扬州来。

此时于路百姓,听得大军来征剿方腊,都挈家搬在村里躲避了。

四个人在扬州城里分别,各办了些干粮。

石秀自和阮小七带了两个伴当,投焦山去了。

却说柴进和张顺也带了两个伴当,将干粮捎在身边,各带把锋芒快尖刀,提了朴刀,四个奔瓜洲来。

此时正是初春天气,日暖花香,到得扬子江边,凭高一望,淘淘雪浪,滚滚烟波,是好江景也!

有诗为证: 万里烟波万里天,红霞遥映海东边。

打鱼舟子浑无事,醉拥青蓑自在眠。

这柴进二人,望见北固山下,一带都是青白二色旌旗,岸边一字儿摆着许多船只,江北岸上,一根木头也无。

柴进道:“瓜州路上,虽有屋宇,并无人住,江上又无渡船,怎生得知隔江消息?

”张顺道:“须得一间屋儿歇下,看兄弟赴水过去对江金山脚下,打听虚实。

”柴进道:“也说得是。

”当下四个人奔到江边,见一带数间草房,尽皆关闭,推门不开。

张顺转过侧首,掇开一堵壁子,钻将入去,见个白头婆婆,从灶边走起来。

张顺道:“婆婆,你家为甚不开门?

”那婆婆答道:“实不瞒客人说,如今听得朝廷起大军来与方腊厮杀,我这里正是风门水口。

有些人家都搬了别处去躲,只留下老身在这里看屋。

”张顺道:“你家男子汉那里去了?

”婆婆道:“村里去望老小去了。

”张顺道:“我有四个人,要渡江过去,那里有船觅一只?

”婆婆道:“船却那里去讨?

近日吕师囊听得大军来和他厮杀,都把船只拘管过润州去了。

”张顺道:“我四人自有粮食,只借你家宿歇两日,与你些银子作房钱,并不搅扰你。

”婆婆道:“歇却不防,只是没床席。

”张顺道:“我们自有措置。

”婆婆道:“客人,只怕早晚有大军来!

”张顺道:“我们自有回避。

”于是开门,放柴进和伴当入来,都倚了朴刀,放了行李,取些干粮烧饼出来吃了。

张顺再来江边,望那江景时,见金山寺正在江心里。

但见: 江吞鳌背,山耸龙鳞。

烂银盘涌出青螺,软翠帷远拖素练。

遥观金殿,受八面之大风。

远望钟楼,倚千层之石壁。

梵塔高侵沧海日,讲堂低映碧波云。

无边阁,看万里征帆。

飞步亭,纳一天爽气。

郭璞墓中龙吐浪,金山寺里鬼移灯。

张顺在江边看了一回,心中思忖道:“润州吕枢过密,必然时常到这山上。

我且今夜去走一遭,必知消息。

”回来和柴进商量道:“如今来到这里,一只小船也没,怎知隔江之事。

我今夜把衣服打拴了两个大银,顶在头上,直赴过金山寺去,把些贿赂与那和尚,讨个虚实,回报先锋哥哥。

你只在此间等候。

”柴进道:“早干了事便回。

” 是夜星月交辉,风恬浪静,水天一色。

黄昏时分,张顺脱膊了,匾扎起一腰白绢水裩儿,把这头巾衣服裹了两个大银,拴缚在头上,腰间带一把尖刀,从瓜洲下水,直赴开江心中来。

那水淹不过他胸脯,在水中如走早路。

看看赴到金山脚下,见石峰边缆着一只小船。

张顺扒到船边,除下头上衣包,解了湿衣,抹拭了身上,穿上衣服,坐在船中,听得润州更鼓正打三更。

张顺伏在船内望时,只见上溜头一只小船摇将过来。

张顺看了道:“这只船来得跷蹊,必有奸细。

”便要放船开去。

不想那只船一条大索锁了,又无橹篙。

张顺只得又脱了衣服,拔出尖刀,再跳下江里,只赴到那船边。

船上两个人摇着橹,只望北岸,不提防南边,只顾摇。

张顺却从水底下一钻,钻到船边,扳住船舫,把尖刀一削,两个摇橹的撒了橹,倒撞下江里去了。

张顺早跳在船上。

那船舱里钻出两个人来。

张顺手起一刀,砍得一个下水去,那个吓得倒入舱里去。

张顺喝道:“你是甚人?

那里来的船只?

实说,我便饶你!

”那人道:“好汉听禀:小人是此间扬州城外定浦村陈将士家干人,使小人过润州投拜吕枢密那里献粮,准了,使人虞候和小人同回,索要白粮米五万石,船三百只,作进奉之礼。

”张顺道:“那个虞候姓甚名谁?

见在那里?

”干人道:“虞候姓叶名贵,却才好汉砍下江里去的便是。

”张顺道:“你却姓甚?

甚么名字?

几时过去投拜?

船里有甚物件?

”干人道:“小人姓吴名成,今年正月初七日渡江。

吕枢密直叫小人去苏州,见了御弟三大王方貌,关了号色旌旗三百面,并主人陈将士官诰,封做扬州府尹,正授中明大夫名爵,更有号衣一千领,及吕枢密札付一道。

”张顺又问道:“你的主人家有多少人马?

”吴成道:“人有数千,马有百十余匹。

嫡亲有两个孩儿,好生了得,长子陈益,次子陈泰。

”张顺都问了备细来情去意,一刀也把吴成剁下水里去了。

船尾上装了,一径摇到瓜洲。

柴进听橹声响,急忙出来看时,见张顺摇只船来。

柴进便问来由。

张顺把前事一一说了,柴进大喜,去船舱里取处一包袱文书,并三百面红绢号旗,杂声号衣一千领,做两担打叠了。

张顺道:“我却去取了衣裳来。

”把船再摇到金山脚下,取了衣裳、巾帻、银子,再摇到瓜洲岸边,天色方晓,重雾罩地。

张顺把船砍漏,推开江里去沉了。

来到屋下,把二三两银子与了婆婆,两个伴当挑了担子,径回扬州来。

此时宋先锋军马,俱屯扎在扬州城外。

本州官员置宴设席,迎接宋先锋入城,馆驿内安下。

连日筵宴,供给军士。

却说柴进、张顺伺候席散,在馆驿内见了宋江,备说:“陈将士陈观交结方腊,早晚诱引贼兵渡江,来打扬州。

天幸江心里遇见,教主公成这件功劳。

”宋江听了大喜,便请军师吴用商议:“如何定计?

用甚良策?

”吴用道:“既有这个机会,觑润州城易如反掌。

先拿了陈观,大事便定。

只除如此如此。

”宋江道:“正合吾意。

”即时唤浪子燕青扮做叶虞候,教解珍、解宝扮做南军。

问了定浦村路头,解珍、解宝挑着担子,燕青都领了备细言语。

三个出扬州城来,取路投定浦村。

离城四十余里,早问到陈将士庄前。

见其家门首二三十庄客,都整整齐齐,一般打扮。

但见: 攒竹笠子,上铺着一把黑缨。

细线衲袄,腰系着八尺红绢。

牛膀鞋,登山似箭。

獐皮袜,护脚如绵。

人人都带雁翎刀,个个尽提鸦嘴槊。

当下燕青改作浙人乡谈,与庄客喝喏道:“将士宅上有么?

”庄客道:“客人那里来?

”燕青道:“从润州来。

渡江错走了路,半日盘旋,问得到此。

”庄客见说,便引入客房里去,教歇了担子,带燕青到后厅来见陈将士。

燕青便下拜道:“叶贵就此参见!

”拜罢,陈将士问道:“足下何处来?

”燕青打浙音道:“回避闲人,方敢对相公说。

”陈将士道:“这几个都是我心腹人,但说不妨。

”燕青道:“小人姓叶名贵,是吕枢密帐前虞候。

正月初七日,接得吴成密书,枢密甚喜,特差叶贵送吴成到苏州,见御弟三大王,备说相公之意。

三大王使人启奏,降下官诰,就封相公为扬州府尹。

两位直舍人,待吕枢密相见了时,再定官爵。

今欲使令吴成回程,谁想感冒风寒病症,不能动止。

枢密怕误了大事,特差叶贵送到相公官诰,并枢密文书,关防牌面,号旗三百面,号衣一千领。

克日定时,要相公粮食船只,前赴润州江岸交割。

”便取官诰文书递与。

陈将士看了大喜,忙摆香案,望南谢恩已了。

便唤陈益、陈泰出来相见。

燕青叫解珍、解宝取出号衣号旗,入后厅交付。

陈将士便邀燕青请坐。

燕青道:“小人是个走卒,相公处如何敢坐?

”陈将士道:“足下是那壁恩相差来的人,又与小官赍诰敕,怎敢轻慢?

权坐无妨。

”燕青再三谦让了,远远地坐下。

陈将士叫取酒来,把盏劝燕青。

燕青推却道:“小人天戒不饮酒。

”待他把过三两巡酒,两个儿子都来与父亲庆贺递酒。

燕青把眼使叫解珍、解宝行事。

解宝身边取出不按君臣的药头,张人眼慢,放在酒壶里。

燕青便起身说道:“叶贵虽然不曾将酒过江,借相公酒果,权为上贺之意。

”便斟一大钟酒,上劝陈将士满饮此杯。

随即便劝陈益、陈泰,两个各饮了一杯。

当面有几个心腹庄客,都被燕青劝了一杯。

燕青那嘴一努,解珍出来外面,寻了火种,身边取出号旗号炮,就庄前放起。

左右两边,已有头领等候,只听号炮响,前来策应。

燕青在堂里,见一个个都倒了,身边掣出短刀,和解宝一齐动手,早都割下头来。

庄门外哄动十个好汉,从前面打将入来。

那十员将佐?

花和尚鲁智深,行者武松,九纹龙史进,病关索杨雄,黑旋风李逵,八臂那吒项充,飞天大圣李衮,丧门神鲍旭,锦豹子杨林,病大虫薛永。

门前众庄客那里迎敌得住。

里面燕青、解珍、解宝早提出陈将士父子首级来。

庄门外又早一彪人马官军到来,为首六员将佐。

那六员?

美髯公朱仝,急先锋索超,没羽箭张清,混世魔王樊瑞,打虎将李忠,小霸王周通。

当下六员首将,引一千军马,围住庄院,把陈将士一家老幼,尽皆杀了。

拿住庄客,引去浦里看时,傍庄傍港,泊着三四百只船,却满满装载粮米在内。

众将得了数目,飞报主将宋江。

宋江听得杀了陈将士,便与吴用计议进兵。

收拾行李,辞了总督张招讨,部领大队人马,亲到陈将士庄上,分拨前队将校,上船行计,一面使人催攒战船过去。

吴用道:“选三百只快船,船上各插着方腊降来的旗号。

着一千军汉,各穿了号衣,其余三四千人,衣服不等。

三百只船内,埋伏二万余人。

更差穆弘扮做陈益,李俊扮做陈泰,各坐一只大船,其余分拨将佐。

” 第一拨船上,穆弘、李俊管领。

穆弘身边,拨与十个偏将簇拥着。

那十个?

项充、李衮、鲍旭、薛永、杨林、杜迁、宋万、邹渊、邹润、石勇 李俊身边,也拨与十个偏将簇拥着。

那十个?

童威、童猛、孔明、孔亮、郑天寿、李立、李云、施恩、白胜、陶宗旺 第二拨船上,差张横、张顺管领。

张横船上拨与四个偏将簇拥着。

那四个?

曹正、杜兴、龚旺、丁得孙 张顺船上拨与四个偏将簇拥着。

那四个?

孟康、侯健、汤隆、焦挺、 第三拨船上便差十员正将管领,也分作两船进发。

那十个?

史进、雷横、杨雄、刘唐、蔡庆、张清、李逵、解珍、解宝、柴进、 这三百船上,分派大小正偏将佐共计四十二员渡江。

次后宋江等,却把战船装载马匹,游龙飞鲸等船一千只,打着宋朝先锋使宋江旗号,大小马步将佐,一发载船渡江。

两个水军头领,一个是阮小二,一个是阮小五,总行催督。

且不说宋江中军渡江,却说润州北固山上,哨见对港三百来只战船,一齐出浦,船上却插着护送衣粮先锋红旗号。

南军连忙报入行省里来,吕枢密聚集十二个统制官,都全副披挂,弓弩上弦,刀剑出鞘,带领精兵,自来江边观看。

见前面一百只船,先傍岸拢来。

船上望着两个为头的,前后簇拥着的,都披着金锁子号衣,一个个都是那彪形大汉。

吕枢密下马,坐在银交椅上,十二个统制官两行把住江岸。

穆弘、李俊见吕枢密在江岸上坐地,起身声喏。

左右虞候喝令住船,一百只船一字儿抛定了锚。

背后那二百只船,乘着顺风,都到了。

分开在两下拢来,一百只在左,一百只在右,做三下均匀摆定了。

客帐司下船来问道:“船从那里来?

”穆弘答道:“小人姓陈名益,兄弟陈泰。

父亲陈观特遣某等弟兄,献纳白米五万石,船三百只,精兵五千,来谢枢密恩相保奏之恩。

”客帐司道:“前日枢密相公使叶虞候去来,见在何处?

”穆弘道:“虞候和吴成各染伤寒时疫,见在庄上养病,不能前来。

今将关防文书,在此呈上。

”客帐司接了文书,上江岸来禀复吕枢密道:“扬州定浦村陈府尹男陈益、陈泰,纳粮献兵,呈上原赍去关防文书在此。

”吕枢密看,果是原领公文,传钧旨,教唤二人上岸。

客帐司唤陈益、陈泰上来参见。

穆弘、李俊上得岸来,随后二十个偏将,都跟上去。

排军喝道:“卿相在此,闲杂人不得近前!

”二十个偏将都立住了。

穆弘、李俊躬身叉手,远远侍立。

客帐司半晌方才引二人过去参拜了,跪在面前。

吕枢密道:“你父亲陈观,如何不自来?

”穆弘禀道:“父亲听知是梁山泊宋江等领兵到来,诚恐贼人下乡搅扰,在家支吾,未敢擅离。

”吕枢密道:“你两个那个是兄?

”穆弘道:“陈益是兄。

”吕枢密道:“你弟兄两个,曾习武艺么?

”穆弘道:“托赖恩相福荫,颇曾训练。

”吕枢密道:“你将来白粮,怎地装载?

”穆弘道:“大船装粮三百石,小船装粮一百石。

”吕枢密道:“你两个来到,恐有他意!

”穆弘道:“小人父子,一片孝顺之心,怎敢怀半点外意?

”吕枢密道:“虽然是你好心,吾观你船上军汉,模样非常,不由人不疑。

你两个只在这里。

吾差四个统制官,引一百军人下船搜看,但有分外之物,决不轻恕。

”穆弘道:“小人此来,指望恩相重用,何必见疑!

”吕师囊正欲点四个统制下船搜看,只见探马报道:“有圣旨到南门外了,请枢相便上马迎接。

”吕枢密急上了马,便分付道:“且与我把住江岸,这两个陈益、陈泰随将我来。

”穆弘把眼看李俊一觉。

等吕枢密先行去了,穆弘、李俊随后招呼二十个偏将,便入城门。

守门将校喝道:“枢密相公只叫这两个为头的入来,其余人伴,休放进去!

”穆弘、李俊过去了,二十个偏将都被当住在城边。

且说吕枢密到南门外,接着天使,便问道:“缘何来得如此要急?

”那天使是方腊面前引进使冯喜,悄悄地对吕师囊道:“近日司天太监浦文英奏道:‘夜观天象,有无数罡星入吴地分野,中间杂有一半无光,就里为祸不小。

’天子特降圣旨,教枢密紧守江岸。

但有北边来的人,须要仔细盘诘,磨问实情。

如是形影奇异者,随即诛杀,勿得停留。

”吕枢密听了大惊:“却才这一班人,我十分疑忌,如今却得这话。

且请到城中开读。

”冯喜同吕枢密都到行省,开读圣旨已了,只见飞马又报:“苏州又有使命,赍擎御弟三大王令旨到来。

言说‘你前日扬州陈将士投降一节,未可准信,诚恐有诈。

近奉圣旨,近来司天监内,照见罡星入于吴地分野。

可以牢守江岸。

我早晚自差人到来监督。

’”吕枢密道:“大王亦为此事挂心,下官已奉圣旨。

”随即令人牢守江面,来的船上人,一个也休放上岸。

一面设宴管待两个使命。

有诗为证: 奸党三陈已被伤,假乘服色进军粮。

因观形貌生猜忌,揭地掀天起战场。

却说那三百只船上人,见半日没些动静。

左边一百只船上张横、张顺,带八个偏将,提军器上岸。

右边一百只船上十员正将,都拿了枪刀,钻上岸来。

守江面南军,拦当不住。

黑旋风李逵和解珍、解宝,便抢入城。

守门官军急出拦截,李逵轮起双斧,一砍一剁,早杀翻两个把门军官。

城边发起喊来,解珍、解宝各挺钢叉入城,都一时发作,那里关得城门迭?

李逵横身在门底下,寻人砍杀,先在城边二十个偏将,各夺了军器,就杀起来。

吕枢密急使人传令来,教牢守江面时,城门边已自杀入城了。

十二个统制官听得城边发喊,各提动军马时,史进、柴进早招起三百只船内军兵,脱了南军的号衣,为首先上岸,船舱里埋伏军兵,一齐都杀上岸来。

为首统制官沈刚、潘文得两路军马来保城门时,沈刚被史进一刀剁下马去,潘文得被张横刺斜里一枪搠倒。

众军混杀。

那十个统制官都望城门里退入去,保守家眷。

穆弘、李俊在城中听得消息,就酒店里夺得火种,便放起火来。

吕枢密急上马时,早得三个统制官到来救应。

城里降天也似火起。

瓜洲望见,先发一彪军马过来接应。

城里四门,混战良久,城上早竖起宋先锋旗号。

四面八方,混杀人马,难以尽说,下来便见。

且说江北岸早有一五百十只战船傍岸,一齐牵上战马,为首十员战将登岸,却是全副披挂。

那十员大将?

关胜、呼延灼、花荣、秦明、郝思文、宣赞、单廷圭、韩滔、彭玘、魏定国。

正偏战将一十员,部领二千军马,冲杀入城。

此时吕枢密方才大败,引着中伤人马,径奔丹徒县去了。

大军夺得润州,且教救灭了火,分拨把住四门,却来江边迎接宋先锋船,正见江面上游龙飞鲸船只,乘着顺风,都到南岸。

大小将佐迎接宋先锋入城,预先出榜,安抚百姓,点本部将佐,都到中军请功。

史进献沈刚首级,张横献潘文得首级,刘唐献沈泽首级,孔明、孔亮生擒卓万里,项充、李衮生擒和潼,郝思文箭射死徐统。

得了润州,杀了四个统制官,生擒两个统制官,杀死牙将官兵,不计其数。

宋江点本部将佐,折了三个偏将,都是乱军中被箭射死,马踏身亡。

那三个?

一个是云里金刚宋万,一个是没面目焦挺,一个是九尾龟陶宗旺。

宋江见折了三将,心中烦恼,怏怏不乐。

吴用劝道:“生死人之分定。

虽折了三个兄弟,且喜得了江南第一个险隘州郡,何故烦恼,有伤玉体?

要与国家干功,且请理论大事。

”宋江道:“我等一百八人,天文所载,上应星曜。

当初梁山泊发愿,五台山设誓,但愿同生同死。

回京之后,谁想道先去了公孙胜,御前留了金大坚、皇甫端,蔡太师又用了萧让,王都尉又要了乐和。

今日方渡江,又折了我三个弟兄。

想起宋万这人,虽然不曾立得奇功,当初梁山泊开创之时,多亏此人。

今日作泉下之客!

”宋江传令,叫军士就宋万死处,搭起祭仪,列了银钱,排下乌猪白羊,宋江亲自祭祀奠酒。

就押生擒到伪统制卓万里、和潼,就那里斩首沥血,享祭三位英魂。

宋江回府治里,支给功赏,一面写了申状,使人报捷,亲请张招讨,不在话下。

沿街杀的死尸,尽教收拾出城烧化。

收拾三个偏将尸骸,葬于润州东门外。

且说吕枢密折了大半人马,引着六个统制官,退守丹徒县,那里敢再进兵。

申将告急文书,去苏州报与三大王方貌求救。

闻有探马报来,苏州差元帅邢政领军到来了。

吕枢密接见邢元帅,问慰了。

来到县治,备说陈将士诈降缘由,以致透漏宋江军马渡江。

“今得元帅到此,可同恢复润州。

”邢政道:“三大王为知罡星犯吴地,特差下官领军到来,巡守江面。

不想枢密失利。

下官与你报仇,枢密当以助战。

”次日,邢政引军来恢夺润州。

却说宋江在润州衙内,与吴用商议,差童威、童猛引百余人去焦山寻取石秀、阮小七。

一面调兵出城,来取丹徒县。

点五千军马,为首差十员正将。

那十人?

关胜、林冲、秦明、呼延灼、董平、花荣、徐宁、朱仝、索超、杨志。

当下十员正将,部领精兵五千,离了润州,望丹徒县来。

关胜等正行之次,路上正迎着邢政军马。

两军相对,各把弓箭射住阵脚,排成阵势。

花腔鞭鼓擂,杂彩绣旗摇。

南军阵上,邢政挺枪出马,六个统制官分在两下。

宋军阵中,关胜见了,纵马舞青龙偃月刀,来战邢政。

两员将荡起一天杀气,两匹马骤遍地征尘。

斗到十四五合,一将翻身落马。

正是:只云会使英雄勇,怎敌将军一智谋。

全凭捉将拿人手,来夺江南第一州。

毕竟二将厮杀输了的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三员将佐: 宋万、焦挺、陶宗旺

水浒传·第一百一十回·燕青秋林渡射雁宋江东京城献俘

〔施耐庵〕 〔明〕

话说当下宋江问降将胡俊,有何计策,去取东川、安德两处城池。

胡俊道:“东川城中守将,是小将的兄弟胡显。

小将蒙李将军不杀之恩,愿往东川招兄弟胡显来降。

剩下安德孤城,亦将不战而自降矣。

”宋江大喜,仍令李俊同去。

一面调遣将士,提兵分投去招抚所属未复州县。

一面差戴宗赍表申奏朝廷,请旨定夺,并领文申呈陈安抚,及上宿太尉书札。

宋江令将士到王庆宫中,搜掳了金珠细软,珍宝玉帛。

将违禁的龙楼凤阁,翠屋珠轩,及违禁器仗衣服,尽行烧毁。

又差人到云安,教张横等将违禁行宫器仗等项,亦皆烧毁。

却说戴宗先将申文到荆南,申呈陈安抚。

陈安抚也写了表文,一同上达。

戴宗到东京,将书札投递宿太尉,并送礼物。

宿太尉将表进呈御览。

徽宗皇帝龙颜大喜,即时降下圣旨,行到淮西,将反贼王庆解赴东京,候旨处决。

其余擒下伪妃、伪官等众从贼,都就淮西市曹处斩,枭示施行。

淮西百姓遭王庆暴虐,准留兵饷若干,计户给散,以赡穷民。

其阵亡有功降将,俱从厚赠荫。

淮西各州县所缺正佐官员,速推补赴任交代。

各州官多有先行被贼协从,以后归正者,都着陈瓘分别事情轻重,便宜处分。

其征讨有功正偏将佐,俱俟还京之日,论功升赏。

敕命一下,戴宗先来报知。

那陈安抚等,已都到南丰城中了。

那时胡俊已是招降了兄弟胡显,将东川军民版籍户口,及钱粮册籍,前来献纳听罪。

那安德州贼人,望风归降。

云安、东川、安德三处,农不离其田业,贾不离其肆宅,皆李俊之功。

王庆占据的八郡八十六州县,都收复了。

自戴宗从东京回到南丰十余日,天使捧诏书驰驿到来。

陈安抚与各官接了圣旨,一一奉行。

次早,天使还京。

陈瓘令监中取出段氏、李助及一行叛逆从贼,判了斩字,推出南丰市曹处斩。

将首级各门枭示讫。

段三娘从小不循闺训,自家择配,做下迷天大罪,如今身首异处,又连累了若干眷属。

其父段太公先死于房山寨。

话不絮繁,却说陈安抚、宋先锋,标录李俊、胡俊、琼英、孙安功次,出榜去各处招抚,以安百姓。

八十六州县,复见天日,复为良民。

其余随从贼徒,不伤人者,拨还产业,复为乡民。

西京守将乔道清、马灵,已有新官到任,次第都到南丰。

各州县正佐贰官,陆续都到。

李俊、二张、三阮、二童已将州务交代,尽到南丰相叙。

陈安抚众官及宋江以下一百单八个头领,及河北降将,都在南丰,设太平宴,庆贺众将官僚,赏劳三军将佐。

宋江教公孙胜、乔道清主持醮事,打了七日七夜醮事,超度阵亡军将,及淮西屈死冤魂。

醮事方完,忽报孙安患暴疾卒于营中。

宋江悲悼不已,以礼殡殓,葬于龙门山侧。

乔道清因孙安死了,十分痛哭,对宋江说道:“孙安与贫道同乡,又与贫道最厚。

他为父报仇,因而犯罪,陷身于贼。

蒙先锋收录他,指望日后有个结果。

不意他中道而死。

贫道得蒙先锋收录,亦是他来指迷。

今日他死,贫道何以为情!

乔某蒙二位先生厚恩,铭心镂骨,终难补报。

愿乞骸骨归田野,以延残喘。

”马灵见乔道清要去,也来拜辞宋江:“恳求先锋允放马某,与乔法师同往。

”宋江听说,惨然不乐。

因二人坚意要去,十分挽留不住,宋江只得允放。

乃置酒饯别。

公孙胜在傍,只不做声。

乔道清、马灵拜辞了宋江、公孙胜,又去拜徉了陈安抚。

二人飘然去了。

后来乔道清、马灵都到罗真人处从师学道,以终天年。

陈安抚招抚赈济淮西诸郡军民已毕。

那淮西乃淮渎之西,因此宋人叫宛州、南丰等处是淮西。

陈安抚传令教先锋头目收拾朝京。

军令传下,宋江一面先发中军军马,护送陈安抚、侯参谋、罗武谕起行,一面着令水军头领乘驾船只,从水路先回东京,驻扎听调。

宋江教萧让撰文,金大坚镌石勒碑,以记其事,立石于南丰城东龙门山下。

至今古迹尚存。

降将胡俊、胡显置酒饯别宋先锋。

后来宋江入朝,将胡俊、胡显反邪归正,招降二城之功,奏过天子。

特授胡俊、胡显为东川水军团练之职。

此是后话。

当下宋江将兵马分作五起进发,克日起行。

军士除留下各州县镇守外,其间亦有乞归田里者。

见今兵马共十余万,离了南丰,取路望东京来。

军有纪律,所过地方,秋毫无犯。

百姓香花灯烛价拜送。

在路行了数日,五军前进,到一个去处,地名双林渡。

宋江在马上,正行之间,仰观天上,见空中数行塞雁,不依次序,高低乱飞,都有惊鸣之意。

宋江见了,心疑作怪。

又听的前军喝采。

使人去问缘由,飞马回报,原来是浪子燕青初学弓箭,向空中射雁,箭箭不空。

却才须臾之间,射下十数只鸿雁。

因此诸将惊讶不已。

宋江都唤燕青飞马前来。

这燕青头戴着白范阳遮尘毡笠儿,身穿着鹅黄纻丝衲袄,骑一疋五明红沙马,弯弓插箭,飞马而来。

背后马上,捎带死雁数只,来见宋江。

下马离鞍,立在一边。

宋公明问道:“恰才你射雁来?

”燕青答道:“小弟初学弓箭,见空中群雁而来,无意射之。

不想箭箭皆中。

误射了十数只雁。

” 宋江道:“为军的人学射弓箭,是本等的事。

射的亲,是你能处。

我想宾鸿避寒,离了天山,衔芦度关,趁江南地暖,求食稻粱,初春方回。

此宾鸿仁义之禽,或数十,或三五十只,递相谦让。

尊者在前,卑者在后,次序而飞,不越群伴。

遇晚宿歇,亦有当更之报。

且雄失其雌,雌失其雄,至死不配,不失其意。

此禽仁、义、礼、智、信,五常俱备。

空中遥见死雁,尽有哀鸣之意。

失伴孤雁,并无侵犯,此为仁也。

一失雌雄,,死而不配,此为义也。

依次而飞,不越前后,此为礼也。

预避鹰雕,衔芦过关,此为智也。

秋南春北,不越而来,此为信也。

此禽五常足备之物,岂忍害之。

天上一群鸿雁,相呼而过,正如我等弟兄一般。

你却射了那数只,比俺弟兄中失了几个。

众人心内如何?

兄弟,今后不可害此礼义之禽。

”燕青默默无语,悔罪不及。

宋江有感于心,在马上口占一首诗道: “山岭崎岖水渺茫,横空雁阵两三行。

忽然失却双飞伴,月冷风清也断肠。

” 宋江吟诗罢,不觉自己心中凄惨,睹物伤情。

当晚屯兵于双林渡口。

宋江在帐中,因复感欢燕青射雁之事,心中纳闷。

叫取过纸笔,作词一首: “楚天空阔,雁离群万里,恍然惊散。

自顾影欲下寒塘,正草枯沙净,水平天远。

写不成书,只寄的想思一点。

暮日空濠,晓烟古堑,诉不尽许多哀怨。

拣尽芦花无处宿,叹何时玉关重见!

嘹呖忧愁鸣咽,恨江渚难留恋。

请观他春昼归来,画梁双燕。

” 宋江写毕,递与吴用、公孙胜看。

词中之意,甚是有悲哀忧戚之思。

宋江心中郁郁不乐。

当夜吴用等设酒备肴,饮酌尽醉方休。

次早天明,俱各上马,望南而行。

路上行程,正值暮冬,景物凄凉。

宋江于路,此心终有所感。

不则一日,回到京师。

屯驻军马于陈桥驿,听候圣旨。

且说先是陈安抚并侯参谋中军人马入城,已将宋江等功劳奏闻天子。

报说宋先锋等诸将兵马,班师回京,已到关外。

陈安抚前来启奏,说宋江等诸将,征战劳苦之事。

天子闻奏,大加称赞。

陈瓘、侯蒙、罗戩各封升官爵,钦赏银两段疋。

传下圣旨,命黄门侍郎,宣宋江等面君朝见,都教披挂入城。

有诗为证: 去时三十六,回来十八双。

纵横千万里,谈笑却还乡。

且说宋江等从将一百八人,遵奉圣旨,本身披挂,戎装革带,顶盔挂甲,身穿锦袄,悬带金银牌面,从东华门而入,都至文德殿,朝见天子。

拜舞起居,山呼万岁。

皇上看了宋江等众将英雄,尽是锦袍金带。

惟有吴用、公孙胜、鲁智深、武松身着本身服色。

天子圣意大喜。

乃曰:“寡人多知卿等征进劳苦,剿寇用心,中伤者多,寡人甚为忧戚。

”宋江再拜奏道:“托圣上洪福齐天,臣等众将虽有金伤,俱各无事。

今元凶授首,淮西平定,实陛下威德所致。

臣等保劳之有!

”再拜称谢。

奏道:“臣等奉旨,将王庆献俘阙下,候旨定夺。

”天子降旨,着法司会官,将王庆凌迟处决。

宋江将萧嘉穗用奇计克复城池,保全生灵,有功不伐,超然高举。

天子称奖道:“皆卿等忠诚感动。

”命省院官访取萧嘉穗,赴京擢用。

宋江叩头称谢。

那些省院官,那个肯替朝廷出力,访问贤良。

此是后话。

是日,天子特命省院等官计议封爵。

太师蔡京、枢密童贯商议奏道:“目今天下尚未静平,不可升迁。

且加宋江为保义郎,带御器械,正受皇城使。

副先锋卢俊义加为宣武郎,带御器械,行营团练使。

吴用等三十四员,加封为正将军。

朱武等七十二员,加封为偏将军。

支给金银,赏赐三军人等。

”天子准奏,仍敕与省院众官,加封爵禄,与宋江等支给赏赐。

宋江等就于文德殿顿首谢恩。

天子命光禄寺在设御宴。

怎见的好宴?

但见: 香焚宝鼎,花插金瓶。

挂虾须织锦帘栊,悬翡翠销金帐幕。

武英宫里,屏帏画舞鹤飞鸾。

文德殿中,御座描盘龙走凤。

屏开孔雀,列华筵君臣共乐。

褥隐芙蓉,设御宴文武同欢。

珊瑚碟仙桃异果,玳瑁盘凤髓龙肝。

鳞鳞脍切银丝,细细茶烹玉蕊。

七珍嵌箸,好似碧玉琉璃。

八宝装匙,有如红丝玛璃。

玻璃碗满泛马乳羊羔,琥珀杯浅酌瑶池玉液。

合殿金花翠叶,满筵锦绣绮罗。

仙音院听唱新词,教坊司吹弹歌曲。

几多食味烹金鼎,无限香醪泻玉壶。

黄金殿上,君王亲赐紫霞杯。

白玉阶前,臣子承恩沾御酒。

将军边塞久劳心,今日班师朝圣主。

佳人齐贺升平曲,画鼓频敲得胜回。

当日天子亲赐御宴已罢,钦赏宋江锦袍一领,金甲一副,名马一疋。

卢俊义等赏赐,尽于内府关支。

宋江与众将谢恩已罢,尽出宫禁,都到西华门外,上马回营。

一行众将,出的城来,直至行营安歇,听候朝廷委用。

当日法司奉旨会官,写了犯由牌,打开囚车,取出王庆,判了“剐”字,拥到市曹。

看的人压肩叠背。

也有唾骂的,也有嗟叹的。

那王庆的父王砉,及前妻丈人等诸亲眷属,已于王庆初反时,收捕诛夷殆尽。

今日只有王庆一个,簇拥在刀剑林中,两声破鼓响,一棒碎锣鸣,枪刀排白雪,皂纛展乌云。

刽子手叫起恶杀都来。

恰好午时三刻,将王庆押到十字路头。

读罢犯由,如法凌迟处列。

看的人都道: 此是恶人榜样,到底骈首戕身。

若非犯着十恶,如何受此极刑。

当下监斩官将王庆处决了当,枭首施行,不在话下。

再说宋江众人受恩回营。

次日,只见公孙胜直至行营中军帐内,与宋江等众人打了稽首,便禀宋江道:“向日本师罗真人嘱付小道,已曾预禀仁兄,令小道送兄长还京师毕日,便回山中学道。

今日兄长功成名遂,贫道亦难久处。

就今拜别仁兄,辞了众位,即今日便归山中,从师学道,侍养老母,以终天年。

”宋江见公孙胜说起前言,不敢翻悔,潸然泪下。

便对公孙胜道:“我想昔日弟兄相聚,如花方开。

今日弟兄分别,如花零落。

吾虽不敢负汝前言,中心岂忍分别!

”公孙胜道:“若是小道半途撇了仁兄,便是贫道寡情薄意。

今来仁兄功成名遂,此去非贫道所趋,仁兄只得曲允。

”宋江再四挽留不住,便乃设一筵宴,令众弟兄相别。

筵上举杯,众皆叹息,人人洒泪。

各以金帛相赆。

公孙胜推却不受。

众弟兄只顾打拴在包里。

次日,众皆相别。

公孙胜穿上麻鞋,背了包裹,打个稽首,望北登程去了。

宋江连日思忆,泪如雨下,郁郁不乐。

有诗为证: 数年相与建奇功,斡运玄机妙莫穷。

一旦浩然思旧隐,飘然长往入山中。

时下又值正旦节相近,诸官准备朝贺。

蔡太师恐宋江人等都来朝贺,天子见之,必当重用,随即奏闻天子,降下圣旨,使人当住。

只教宋江、卢俊义两个有职人员,随班朝贺。

其余出征官员,俱系白身,恐有惊御,尽皆免礼。

是日正旦,天子设朝,百官朝贺。

宋江、卢俊义俱各公服,都在待漏院伺候早朝,随班行礼。

天子殿上簪缨玉带,文武大臣。

是日驾坐紫宸殿,受百官朝罢。

宋江、卢俊义随班拜罢,于两班侍下,不能上殿。

仰观殿上玉簪珠履,紫绶金章,往来称觞献寿。

自天明直至午牌,方始得沾谢恩御酒。

百官朝散,天子驾起。

宋江、卢俊义出内,卸了公服幞头,上马回营,面有愁颜赧色。

吴用等接着。

众将见宋江面带忧容,心闷不乐,都来贺节。

百余人拜罢,立于两边。

宋江低首不语。

吴用问道:“兄长今日朝贺天子回来,何以愁闷?

”宋江叹口气道:“想我生来八字浅薄,年命蹇滞。

破辽平寇,东征西讨,受了许多劳苦,今日连累众弟兄无功。

我自职小官微,因此愁闷。

”吴用答道:“兄长既知造化未通,何故不乐。

万事分定,不必多忧。

”黑旋风李逵道:“哥哥好没寻思!

当初在梁山泊里,不受一个的气。

却今日也要招安,明日也要招安,讨得招安了,却惹烦恼!

放着兄弟们都在这里,再上梁山泊去,却不快活!

”宋江大喝道:“这黑禽兽又来无礼!

如今做了国家臣子,都是朝廷良臣。

你这厮不省得道理,反心尚兀自未除!

”李逵又应道:“哥哥不听我说,明朝有的气受里!

”众人都笑。

且捧酒与宋江添寿。

是日,只饮到二更,各自散了。

次日,引十数骑马入城,到宿太尉、赵枢密并省院官各处贺节。

往来城中,观看者甚众。

就里有人对蔡京说知此事。

次日奏过天子,传旨教省院出榜禁约,于各城门上张挂。

但凡一应有出征官员,将军头目,许于城外下营屯扎,听候调遣。

非奉上司明文呼唤,不许擅自入城。

如违定依军令拟罪施行。

差人赍榜,径来陈桥门外张挂榜文。

有人看了,径来报知宋江。

宋江转添愁闷。

众将得知,亦皆焦燥,尽有反心。

只碍宋江一个。

且说水军头领特地来请军师吴用商议事务。

吴用去到船中,见了李俊、张横、张顺、阮家三昆仲,俱对军师说道:“朝廷失信,奸臣弄权,闭塞贤路。

俺哥哥破了大辽,剿灭田虎,如今又平了王庆。

止得个皇城使做,又未曾升赏我等众人。

如今倒出榜文。

来禁约我等不许入城。

我想那夥奸臣,渐渐的待要拆散我们弟兄,各调开去。

今请军师自做个主张。

和哥哥商量,断然不肯。

就这里杀将起来,把东京劫掠一空,再回梁山泊去。

只是落草倒好。

” 吴用道:“宋公明兄长断然不肯。

你众人枉费了力。

箭头不发,努折箭杆。

自古蛇无头而不行,我如何敢自主张。

这话须是哥哥肯时,方才行得。

他若不肯做主张,你们要反也反不出去。

”六个水军头领见吴用不敢主张,都做声不得。

吴用回至中军寨中来,与宋江闲话,计较军情。

便道:“仁兄,往常千自由,百自在。

众多弟兄亦皆快活。

今来受了招安,为国家臣子,不想倒受拘束,不能任用。

弟兄产都有怨心。

”宋江听罢,失惊道:“莫不谁在你行说甚来?

”吴用道:“此是人之常情,更待多说。

古人云:'富与贵人之所欲,贫与贱人之所恶。

'观形察色,见貌知情。

”宋江道:“军师,若是有弟兄们但要异心,我当死于九泉,忠心不改!

” 次日早起,会集诸将,商议军机。

大小人等都到帐前。

宋江开话道:“俺是郓城小吏出身,又犯大罪。

托赖你众弟兄扶持,尊我为头。

今日得为臣子。

自古道:'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

'虽然朝廷出榜禁治,理合如此。

汝诸将士,无故不得入城。

我等山间林下,卤莽军汉极多。

倘或因而惹事,必然以法治罪,却又坏了声名。

如今不许我等入城去,倒是幸事。

你们众人若嫌拘束,但有异心,先当斩我首级,然后你们自去行事。

不然,吾亦无颜居世,必当自刎而死,一任你们自为。

”众人听了宋江之言,俱各垂泪,设誓而散。

有诗为证: 堪羡公明志操坚,矢心忠鲠少欹偏。

不知当日秦长脚,可愧黄泉自刎言。

宋江诸将,自此之后,无事也不入城。

看看上元节至,东京年倒,大张灯火,庆赏元宵。

诸路尽做灯火,于各衙门点放。

且说宋江营内浪子燕青,自与乐和商议:“如今东京点放华灯火戏,庆赏丰年。

今上天子与民同乐。

我两个更换些衣服,潜地入城,看了便回。

”只见有人说道:“你们看灯,也带挈我则个!

”燕青看见,却是黑旋风李逵。

李逵道:“你们瞒着我商量看灯,我已听了多时。

”燕青道:“和你去不打紧,只吃你性子不好,必要惹出事来。

见今省院出榜,禁治我们,不许入城。

倘或和你入城去看灯,惹出事端,正中了他省院之计。

”李逵道:“我今番再不惹事便了。

都依着你行。

”燕青道:“明日换了衣巾,都打扮做客人相似,和你入城去。

”李逵大喜。

次日,都打扮做客人,伺候燕青,同入城去。

不期乐和潜与时迁先入城去了。

燕青洒脱不开,只得和李逵入城看灯。

不敢从陈桥门入去,大宽转却从封丘门入城。

两个手厮挽着,正投桑家瓦来。

来到瓦子前,听的勾栏内锣响。

李逵定要入去。

燕青只得和他挨在人丛里,听的上面说评话。

正说《三国志》。

说到关云长刮骨疗毒:“当时有云长左臂中箭,箭毒入骨,医人华陀道:“若要此疾毒消,可立一铜柱,上置铁环,将臂膊穿将过去,用索拴牢,割开皮肉,去骨三分,除却箭毒。

却用油线缝拢,外用敷药贴了,内用长托之剂。

不过半月,可以平复如初。

因此极难治疗。

” 关公大笑道:“大丈夫死生不惧,何况只手!

不用铜柱铁环,只此便割何妨。

”随即叫取棋盘,与客奕棋。

伸起左臂,命华陀刮骨取毒,面不改色,对客谈笑自若。

”正说到这里,李逵在人丛中高叫道:“这个正是好男子!

”众人失惊,都看李逵。

燕青慌忙拦道:“李大哥,你怎地好村!

构栏瓦舍,如何使的大惊小怪这等叫!

”李逵道:“说到这里,不由人不喝采。

”燕青拖了李逵便走。

两个离了桑家瓦,转过串道,只见一个汉子飞砖掷瓦,去打一户人家。

那人家道:“清平世界,荡荡乾坤,散了二次,不肯还钱,颠倒打我屋里!

”黑旋风听了,路见不平,便要去劝。

燕青务死抱住。

李逵睁着双眼,要和他厮打的意思。

那汉子便道:“俺自和他有帐讨钱,干你甚事。

即日要跟张招讨下江南出征去,你休惹我。

到那里去也是死。

要打,便和你厮打。

死在这里,也得一口好棺材。

”李逵道:“却是什么下江南?

不曾听的点军调将。

”燕青且劝开了闹。

两个厮挽着,转出串道。

离了小巷,见一个小小茶肆。

两个入去里面,寻付座头坐了吃茶。

对席有个老者,便请会茶,闲口论闲话。

燕青道:“请问丈丈,却才巷口一个军汉厮打。

他说道要跟张招讨下江南,早晚要去出征。

请问端的那里去出征?

”那老人道:“客人原来不知。

如今江南草寇方腊反了,占了八州二十五县,从睦州起直至润州,自号为一国。

早晚来打扬州。

因此朝廷已差下张招讨、刘都督去剿捕。

” 燕青、李逵听了这话,慌忙还了茶钱,离了小巷,径奔出城,回到营中,来见军师吴学究,报知此事。

吴用见说,心中大喜。

来对宋先锋说知:“江南方腊造反,朝廷已遣张招讨领兵。

”宋江听了道:“我等军马诸将,闲居在此,甚是不宜。

不若使人去告知宿太尉,令其于天子前保奏,我等情愿起兵前去征进。

”当时会集诸将商议,尽皆欢喜。

有诗为证: 屏迹行营思不胜,相携城内看花灯。

偶从茶肆传消息,虎噬狼吞事又兴。

次日,宋江换了些衣服,带领燕青,自来说此一事。

径入城中,直至太尉府前下马。

正值太尉在府,令人传报。

太尉闻知,即忙教请进。

宋江来到堂上,再拜起居。

宿太尉道:“将军何事更衣而来?

”宋江禀道:“近因省院出榜,但凡出征官军,非奉呼唤,不敢擅自入城。

今日小将私步至此,上告恩相。

听的江南方腊造反,占据州郡,擅改年号,侵至润州,早晚渡江,来打扬州。

宋江等人马久闲在此,屯扎不宜。

某等情愿部领兵马,前去征剿,尽忠报国。

望恩相于天子前题奏则个。

”宿太尉听了,大喜道:“将军之言,正合吾意。

此乃为国为民之盛事。

下官当以一力保奏,有何不可。

将军请回。

来早宿某具本奏闻天子,必当重用。

”宋江辞了太尉,自回营寨,与众弟兄说知。

却说宿太尉次日早朝入内,见天子在披香殿与百官文武计事,正说江南方腊作耗,占据八州二十五县,改年建号,如此作反,自霸称尊。

目今早晚,兵犯扬州。

天子乃曰:“已命张招讨、刘光世征进,未见次第。

”宿太尉越班奏曰:“想此草寇既成大患,陛下已遣张总兵、刘都督,再差征西得胜宋先锋,这两支军马为前部,可去剿除,必干大功。

”天子闻奏大喜。

”卿之所言,正合朕意。

”急令使臣宣省院官听圣旨。

当下张招讨,从、耿二参谋,亦行保奏,要调宋江这一干人马为前部先锋。

省院官到殿,领了圣旨,随即宣取宋先锋、卢先锋,直到披香殿下,朝见天子。

拜舞已毕,天子降敕,封宋江为平南都总管,征讨方腊正先锋,封卢俊义为兵马副总管,平南副先锋,各赐金带一条,锦袍一领,金甲一副,名马一骑,采段二十五表里。

其余正偏将佐,各赐段疋银两。

待有功次,照名升赏,加受官爵。

三军头目,给赐银两。

都就于内府关支,定限目下,出师起行。

宋江、卢俊义领了圣旨,就辞了天子。

皇上乃曰:“卿等数内有个能镌玉石印信金大坚,又有个能识良马皇甫端。

留此二人,驾前听用。

”宋江、卢俊义承旨再拜,仰睹天颜,谢恩出内,上马回营。

宋江、卢俊义两个,在马上欢喜,并马而行。

出的城来,只见街市上一个汉子,手里登拿着一件东西,两条巧棒,中穿小索,以手牵动,那物便响。

宋江见了,却不识的。

使军士唤那汉子问道:“此是何物?

”那汉子答道:“此是胡敲也。

用手牵动,自然有声。

”宋江乃作诗一首: “一声低了一声高,嘹亮声音透碧霄。

空有许多雄气力,无人提处谩徒劳。

” 宋江在马上与卢俊义笑道:“这胡敲正比着我和你。

空有冲天的本事,无人提挈,何能振响。

”叫左右取些碎银,赏了调胡敲的自去。

两个并马闲话。

宋江余意不尽,在马上再作诗一首: “玲珑心地最虚鸣,此是良工巧制成。

若是无人提挈处,到头终久没声名。

” 卢俊义道:“兄长何故发此言?

据我等胸中学识,不在古今名将之下。

如无本事,枉自有人提挈,亦作何用。

”宋江道:“贤弟差矣。

我等若非宿太尉一力保奏,如何能勾天子重用,声名冠世,为人不可忘本。

”卢俊义自觉失言,不敢回话。

两个回到营寨,升帐而坐。

当时会集诸将,除女将琼英因怀孕染病留下东京,着叶清夫妇伏侍,请医调治外,其余将佐,尽教收拾鞍马衣甲,准备起身,征讨方腊。

后来琼英病痊,弥月产下一个面方耳大的儿子,取名叫做张节。

次后闻得丈夫被贼将厉天闰杀死于独松关,琼英哀恸昏绝,随即同叶清夫妇,亲自到独松关,扶柩到张清故乡彰德府安葬。

叶清又因病故。

琼英同安氏老妪,苦守孤儿。

张节长大,跟吴玠大败金兀术于和尚原,杀得兀术亟鬄须髯而遁。

因此张节得封官爵,归家养母,以终天年。

奏请表扬其母贞节。

此是琼英等贞节孝义的结果。

话休絮繁。

再说宋江于奉诏讨方腊的次日,于内府关到赏赐段疋银两,分俵诸将,给散三军头目,便就起送金大坚、皇甫端去御前听用。

宋江一面调拨战船先行,着令水军头领,自去整顿篙橹风帆,撑驾望大江进发。

传令与马军头领,整顿弓箭枪刀,衣袍铠甲,水陆并进,船骑同行,收拾起程。

只见蔡太师差府干到营,索要圣手书生萧让。

次日,王都尉自来,问宋江求要铁叫子乐和。

”闻此人善能歌唱,要他府里使令。

”宋江只得依允。

随即又起送了二人去讫。

宋江自此去了五个弟兄心中好生郁郁不乐。

当与卢俊义计议定了,号令诸军,准备出师。

却说这江南方腊,造反已久,即渐而成,不想弄到许大事业。

此人原是歙州山中樵夫。

因去溪边净手,水中照见自己头戴平天冠,身穿衮龙袍。

以此向人道他有天子福分。

因而造反。

就清溪县内,帮源洞中,起造宝殿,内苑宫阙。

睦州、歙州亦各有行宫。

仍设文武职台,省院官僚,内相外将,一应大臣。

睦州即今时建德,宋改为严州。

歙州即今时婺源,宋改为徽州。

这方腊直从这里,占到润州,今镇江是也。

共该八州二十五县。

那八州?

歙州、睦州、杭州、苏州、常州、湖州、宣州、润州。

那二十五县?

都是这八州管下。

此时嘉兴、松江、崇德、海宁,皆是县治。

方腊自为国主。

仍设三省六部台院等官,非同小可,不比啸聚山林之辈。

原来方腊上应天书,《推背图》上道:“自是十千加一点,冬尽始称尊。

纵横过浙水,显迹在吴兴。

”那十千乃万也,头加一点,乃方字也。

冬尽乃腊也。

称尊者,乃南面为君也。

正应方腊二字,占据江南八郡。

又比辽国差多少来去。

再说宋江选日出师,相辞了省院诸官。

当有宿太尉、赵枢密,亲来送行,赏劳三军。

水军头领已把战船从泗水入淮河,望淮安军坝,俱到扬州取齐。

宋江、卢俊义谢了宿太尉、赵枢密,。

将军马分作五起,取旱路投扬州来。

于路无话。

前军已到淮安县屯扎。

当有本州官员,置筵设席,等接宋先锋到来,请进城中管待。

诉说:“方腊贼兵浩大,不可轻敌。

前面便是扬子大江。

九千三百余里,奔流入海,此是江南第一个险隘去处。

隔江却是润州。

如今是方腊手下枢密吕师囊,并十二个统制官守把住江岸。

若不得润州为家,难以抵敌。

”宋江听了,便请军师吴用计较良策。

”即目前大江拦截,作何可渡?

破辽国时,都是旱路。

水军头领,不曾建的功劳。

今次要渡江南,须用水军船只向前。

”吴用道:“扬子江中有金焦二山,靠着润州城郭。

可叫几个弟兄,前去探路,打听隔江消息。

用何船只,可以渡江?

”宋江传令,教唤水军头领,前来听令。

”你众弟兄,谁人与我先去探路,打听隔江消息?

用何良策,可以进兵?

”只见帐下转过四员战将,尽皆愿往。

不是这几个人来探路,有分教:横尸似北固山高,流血染扬子江赤。

润州城内,直须鬼哭神嚎。

金山寺中,从使天翻地覆。

直教大军飞渡乌龙岭,战舰平吞白雁滩。

毕竟宋江军马怎地去收方腊?

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辞别归山三员将佐(内有河北降将二员): 公孙胜,乔道清,马灵。

京师留下六员将佐(内有河北降将二员): 金大坚,皇甫端,萧让,乐和,琼英,叶清。

水浒传·第一百零九回·王庆渡江被捉宋江剿寇成功

〔施耐庵〕 〔明〕

话说当日宋江升帐,诸将拱立听调。

放炮鸣金鼓升旗,随放静营炮。

各营哨头目,挨次至帐下,齐立肃静,听施号令。

吹手点鼓,宣令官传令毕,营哨头目,依次磕头,起站两边。

巡视蓝旗手跪听发放。

凡呐喊不齐,行伍错乱,喧哗违令,临阵退缩,拿来重处。

又有旗牌官左右各二十员。

宋先锋亲谕:“尔等下营督阵,凡有军士遇敌不前,退缩不用命都,听你等拿来处治。

”旗牌遵令,各下地方,鸣金大吹,各归行伍,听令起行。

宋江然后传令,遣调水陆诸将毕,吹手掌头号,整队,二号,掣旗。

三号,各起行营向敌。

敲金边,出五方旗,放大炮,掌号儹行营,各各摆阵出战。

正是那: 震天鼙鼓摇山岳,映日旌旗避鬼神。

却说贼人王庆调拨军兵抵敌。

除水军将士闻人世崇等,已差拨外,点差云安州伪兵马都监刘以敬为正先锋,东川伪兵马都监上官义为副先锋,南丰伪统军李雄、毕先为左哨,安德为统军柳元、潘忠为右哨,伪统军大将段五为正合后,伪御营使丘翔为副合后,伪枢密方翰为中军羽翼,王庆掌握中军。

有许多伪尚书、御营金吾、衙驾将军、校尉等项,及各人手下偏牙将佐,共数十员。

李助为元帅。

队伍军马,十分齐整。

王庆亲自监督。

马带皮甲,人披铁铠,弓弩上弦,战鼓三通,诸军尽起。

行不过十里之外,尘土起处,早有宋军哨路,来的渐近。

鸾铃响处,约有三十余骑哨马,都戴青将巾,各穿绿战袍,马上尽系着红缨,每边拴挂数十个铜铃,后插一把雉尾,都是钏银细杆长枪,轻弓短箭。

为头的战将,是奉道君皇帝敕命复还旧职,虎骑将军没羽箭张清。

头里销金青巾帻,身穿挑绣绿战袍,腰紧紫绒绦,足穿软香皮,骑匹银鞍马。

左边是敕封贞孝宜人的琼矢镞琼英。

头带紫金嵌珠凤冠,身穿紫罗挑绣战袍,腰系杂色彩绒绦,足穿朱绣小凤头鞋,坐匹银鬃骏马。

那右边略下些捧旗的,是敕授的义仆正排军叶清。

直哨到李助军前,相离不远,只隔百十步,勒马便回。

前军先锋刘以敬、上官义,骤马驱兵,便来冲击。

张清拍马拈出白梨花枪来战二将。

琼英驰马挺方天画戟来助战。

四将斗到十数合,张清、琼英隔开贼将兵器,拨马便回。

刘以敬、上官义驱兵赶来。

左右高叫:“先锋不可追赶!

此二人鞍后锦袋中都是石子,打人不曾放空。

”刘以敬、上官义听说,方才勒住得马,只见龙门山背后,鼓声振响,早转五百步兵来。

当先四个步军头领,乃是黑旋风李逵,混世魔王樊瑞,八臂那吒项充,飞天大圣李衮,直奔前来。

那五百步军,就在山坡下一字儿摆开。

两边围牌,齐齐扎住。

刘以敬、上官义驱兵掩杀。

李逵、樊瑞引步军分开两路,都倒提蛮牌,踅过山坡便走。

那时王庆、李助大军已到,一齐冲击前来。

李逵、樊瑞等都飞跑上山,度岭穿林,都不见了。

李助传令,教就把军马在这个平原旷野之地,列成阵势。

只听得山后炮响,只见山南一路军马,飞涌出来,簇拥着三个将军。

中间是矮脚虎王英,左是小尉迟孙新,右是菜园子张青,总管马步军兵五千,杀向前来。

王庆正欲遣将迎敌,又听得山后一声炮响,山北一路军马,飞涌出来,簇拥着三个女将。

中间是一丈青扈三娘,左边是母大虫顾大嫂,右边是母夜叉孙二娘,管领马步军兵五千,杀向前来。

恰遇贼兵右哨柳元、潘忠兵马,接住厮杀。

王英等正遇贼兵左哨李雄、毕先军马,接住厮杀。

两边各斗到十数合。

南边王英、孙新、张青勒转马,领兵望东便走。

北边扈三娘、顾大嫂、孙二娘也拨转马匹,率领军兵望东便走。

王庆看了,笑道:“宋江手下都是这些鸟男女。

我这里将士如何屡次输了?

”遂驱大兵,追杀上来。

行不到五六里,忽听得一棒锣声响,却是适才去的李逵、樊瑞、项充、李衮这四个步兵头领,从山左丛林里转向前来,又添了花和尚鲁智深,行者武松,没面目焦挺,赤发鬼刘唐四个步军将佐,并五百步兵,都执团牌短兵,直冲上来。

贼将副先锋上官义,忙拨步军二千冲杀。

李逵、鲁智深与贼兵略斗几合,却似抵敌不过的,倒提团牌,分开两路,都飞奔入丛林中去了。

贼兵赶来。

那李逵等却是走得快,拈指间都四散奔走去了。

李助见了,连忙对王庆道:“大王不宜追赶,这是诱敌之计。

我每且列阵迎敌。

” 李助上将台列阵,兀是未完,只听得山坡后轰天子母炮响,就山坡后涌出大队军将,急先涌来,占住中央,里面列阵势。

王庆令左右拢住战马,自上将台看时,只见正南上这队人马,尽是红旗红甲红袍朱缨赤马,前面一把引军销金红旗,把那红旗招展处,红旗中涌出一员大将,乃是霹雳火秦明。

左手是圣水将军单廷珪,右边是神火将军魏定国。

三员大将手掿兵器,都骑赤马,立于阵前。

东壁一队人马,尽是青旗青甲青袍青缨青马,前面一把引军销金青旗,招展处,青旗中涌出一员大将,乃是大刀关胜。

左和是丑郡马宣赞,右手是井木犴郝思文。

三员大将手掿兵器,都骑青马,立于阵前。

西壁一队人马,尽是白旗白甲白袍白缨白马,前面一把引军销金白旗,招展处,白旗内涌出一员大将,乃是豹子头林冲。

左手是镇三山黄信,右手是病尉迟孙立。

三员大将手掿兵器,都骑白马,立于阵前。

后面一簇人马,都是皂旗黑甲黑袍黑缨黑马,前面一把引军销金皂旗,招展处,黑旗中涌出一员大将,乃是双鞭将呼延灼。

左和是百胜将韩滔,右手是天目将彭玘。

三员大将手掿兵器,都骑黑马,立于阵前。

东南方门旗影里,一队军马,青旗红甲,前面一把引军绣旗招展,捧出一员大将,乃是双枪将董平。

左手是摩云金翅欧鹏,右手是火眼狻猊邓飞。

三员大将手掿兵器,都骑战马,立于阵前。

西南方门旗影里,一队军马,红旗白甲,前面一把引军绣旗,招展处,捧出一员大将,乃是急先锋索超。

左手是锦毛虎燕顺,右手是铁笛仙马麟。

三员大将手掿兵器,都骑战马,立于阵前。

东北方门旗影里,一队军马,皂旗青甲,前面一把引军绣旗,招展处,捧出一员大将,乃是九纹龙史进。

左手是跳涧虎陈达,右手是白花蛇杨春。

三员大将手掿兵器,都骑战马,立于阵前。

西北方门旗影里,一队军马,白旗黑甲,前面一把引军绣旗,招展处,捧出一员大将,乃是青面兽杨志。

左手是锦豹子杨林,右手是小霸王周通。

三员大将手掿兵器,都骑战马,立于阵前。

八方摆布的铁桶相似。

阵门里马军随马队,步军随步队,各持钢刀大斧,阔剑长枪,旗幡齐整,队伍威严。

八阵中央都是杏黄旗,间着六十四面长脚旗,上面金销六十四卦,亦分四门。

南门都是马军。

正南上黄旗影里,捧出二员上将,上首是美髯公朱仝,下手是插翅虎雷横,人马尽是黄旗黄袍铜甲黄缨黄马。

中央阵,东门是金眼彪施恩,西门是白面郎君郑天寿,南门是云里金刚宋万,北门是病大虫薛永。

那黄旗后,便是一丛炮架,立着那个炮手轰天雷凌振,引着副手二十余人,围绕着炮架。

架后都摆列捉将的挠钩套索。

挠钩后又是一周遭杂彩旗幡,四面立着二十八宿星辰销金绣旗,中间立着一面堆绒绣就,真珠圈边,脚缀金铃,顶插雉尾鹅黄帅字旗。

有一个守旗壮士,冠簪鱼尾,甲皱龙鳞,身长一丈,凛凛威风,便是险道神郁保四。

旗边设立两个护旗将士,都骑战马,一般结束,手执钢枪,一个是毛头星孔明,一个是独火星孔亮。

马前马后,排列二十四个执狼牙棍的铁甲军士。

后面两把领战绣旗,两边排列二十四枝方天画戟,丛中捧着两员骁将,左边是小温侯吕方,右边是赛仁贵郭盛,两员将各持画戟,立马两边。

画戟中间一簇钢叉,两员步军骁将,一般结束,一个是两头蛇解珍,一个是双尾蝎解宝,各执三股莲花义,守护中军。

随后两匹锦鞍马上,左手是圣手书生萧让,右手是铁面孔目裴宣。

两个马后,摆着紫衣持节的,并麻扎刀军士。

那麻扎刀林中,立着两个行刑刽子,上手是铁臂膊蔡福,下手是一枝花蔡庆。

背后两边摆着金枪、银枪手,两边有大将领队。

金枪队里是金枪手徐宁,银枪队里是小李广花荣。

背后又是锦衣对对,花帽双双,绯袍簇簇,锦袄攒攒。

两壁厢碧幢翠幕,朱幡皂盖,黄钺白旄,青萍青电。

两行钺斧鞭挝,中间三把销金伞下,三匹绣鞍骏马,上坐着三个英雄。

右边星冠鹤氅,呼风唤雨的入云龙公孙胜。

左边纶巾羽扇,文武双全的智多星吴用。

正中间照夜玉狮子金鞍马上,坐着那个有仁有义,退虏平寇的征西正先锋,山东及时雨呼保义宋公明,全身结束,自仗锟铻宝剑,于阵中监战,掌握中军。

马前左手,立着神行太保戴宗,专管飞报军情,调兵遣将,右手立着浪子燕青,专一护持中军,能干机密。

马后大戟长戈,锦鞍骏马,整整齐齐三十五员牙将,都骑战马,手执长枪,全副弓箭。

马后画角,全部鼓吹大乐。

阵后又设两队游兵,伏于两侧,以为护持中军羽翼。

左是石将军石勇,同九尾龟陶宗旺,管领马步兵三千人。

右是没遮拦穆弘,引兄弟小遮拦穆春,管领马步兵三千,伏于两胁。

那座阵排布得十分整密。

正是: 军师多略帅恢弘,士涌貔貅马跨龙。

指挥要建平西绩,叱咤思成荡寇功。

那个草头天子王庆,同李助在阵中将台上定睛看了宋江兵马,拈指间排成九宫八卦阵势,军兵勇猛,将士英雄,军容整肃,刀枪锋利,惊得魂不附体,心胆俱落。

不住声道:“可知道兵将屡次亏输!

原来那夥人如此利害。

” 只听的宋军中战鼓不绝声的发擂。

王庆、李助下将台,骑上战马。

左右有金吾护驾等员役,马后有许多内侍簇拥着他。

王庆传令旨,教前部先锋出阵冲击。

当下东西对阵。

是日干支属木。

宋阵正西方门旗开处,豹子头林冲从门旗下飞马出阵。

两军一齐纳喊。

林冲兜住马,横着丈八蛇矛,厉声高叫:“无知叛逆,谋反狂徒!

天兵到此,尚不投降。

直待骨肉为泥,悔之何及!

”贼阵中李助本是算命先生,甚晓和相生相克之理。

疾忙传令教右哨柳元、潘忠,领红旗军去冲击。

柳元、潘忠遵令,领了红旗军,骤马抢来冲击。

两阵迭声呐喊,战鼓齐鸣。

林冲接住柳元厮杀。

四条臂膊纵横,八只马蹄撩乱。

二将在征尘影里,杀气丛中,来来往往,左盘右旋,斗经五十余合,胜败未分。

那柳元是贼中勇猛之将。

潘忠见柳元不能取胜,拍马提刀,抢来助战。

林冲力敌二将,大喝一声,夺神威将柳元一矛戳于马下。

林冲的副将黄信、孙立,飞马冲出阵来。

黄信挥丧门剑望潘忠一剑砍去。

只见一条血颡光连肉,顿落金鍪在马边。

潘忠死于马下,手下军卒散乱。

早冲动了阵脚。

贼兵飞报入中军。

王庆听的登时折了二将,忙传令旨,急教退军。

只听得宋军中一声炮响,兵马纷纷扰扰,白引黑,黑引青,青引红,变作长蛇之阵。

簸箕掌,拷栳圈,围裹将来。

王庆、李助调将遣兵,分头冲击,却似铜墙铁壁,急切不能冲得出来。

官军与贼兵这场好杀!

怎见得?

兵戈冲击,士马纵横。

枪破刀,刀如劈脑而来,枪必钓鱼而应。

刀如下发而起,枪必绰地而迎。

刀如倒拖而回,枪必裙拦而守。

刀解枪,枪如刺心而来,刀用五花以御。

枪如点睛而来,刀用探马以格。

筅破牌,牌或滚身以进,筅即风扫以当。

牌或从旁以追,筅必斜插以待。

牌或摧挤以入,筅必退却以搠。

牌解筅,筅若平胸,牌用小坐之势以避。

筅若簇拥,牌将碎剪之法以随。

单刀披挂绞丝,佯输诈败。

铁叉上排下掩,侧进抵闪。

袖箭于马上觑贼,钩镰于车前俟马。

鞭简挝捶,剑戟矛盾。

那边破解无穷,这里转变莫测。

须臾血流成河,顷刻尸如山积。

当下鏖战多时,贼兵大败,官军大胜。

王庆叫且退入南丰大内,再作区处。

只听得后军炮响,哨马飞报将来,说:“大王,后面又有宋军杀来。

”那彪军,马上当先的英雄大将,正是副先锋河北玉麒麟卢俊义,横着一条点钢枪,左边有使朴刀的好汉病关索杨雄,右边有使朴刀的头领拼命三郎石秀,领着一万精兵,抖搜精神,将正副合后贼兵杀散。

杨雄砍翻段五,石秀搠死丘翔,并力冲杀进来。

王庆正在慌迫,又听得一声炮响,左有鲁智深、武松、李逵、焦挺、项充、李衮、樊瑞、刘唐八个勇猛头领,引着一千步卒,轮动禅杖、戒刀、板斧、朴刀、丧门剑、飞刀、标枪、团牌,杀死李雄、毕先。

如割瓜切菜般,直杀入来。

右有张清、王英、孙新、张青、琼英、扈三娘、顾大嫂、孙二娘四对英雄夫妇,引着一千骑兵,舞动梨花枪、鞭钢枪、方天画戟、日月双刀、钢枪、短刀,杀散左哨军兵,如摧枯拉朽的,直冲进来。

杀得贼兵四分五裂,七断八续,雨零星散,乱撺奔逃。

卢俊义、杨雄、石秀,杀入中军,正撞着方翰,被卢俊义一枪戳死。

杀散中军羽翼军兵,径来捉王庆。

却遇了金剑先生李助。

那李助有剑术,一把剑如掣电般舞将来。

卢俊义正在抵当不住,却得宋江中军兵到。

右手下入云龙公孙胜,口中念念有词,喝声道:“疾!

”李助那口剑,托地离了手,落在地上。

卢俊义骤马赶上,轻舒猿臂,款扭狼腰,把李助只一拽,活挟过马来。

教这士缚了。

卢俊义拈枪拍马,再杀入去寻捉王庆。

好似皂雕追紫燕,猛虎啖羊羔。

贼兵抛金弃鼓,撇戟丢枪,觅子寻爷,呼兄唤弟。

十余万贼兵杀死大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降者三万人。

除那逃走脱的,其余都是十死九活,七损八伤,颠翻在地,被人马践踏,骨肉如泥的,不计其数。

刘以敬、上官义两个猛将,都被焦挺砍翻战马,撞下马来,都被他杀死。

李雄被琼英飞石打下马来,一画戟搠死。

毕先正在奔逃,忽地里钻出活闪婆王定六,一朴刀搠下马来,再向胸膛上一朴刀,结果了性命。

其伪尚书、枢密殿帅、金吾将军等项,都逃不脱。

只不见了渠魁王庆。

宋军大捷。

宋江教鸣金收集兵马,望南丰城来。

教张清、琼英领五千马军前去哨探,再差神行太保戴宗,快去探听孙安袭取南丰消息如何。

戴宗遵令,作起神行法,赶过张清、琼英去了。

片晌便来回报说:“孙安奉先锋将令,假扮西兵去赚城。

被贼人知觉。

城门内掘下陷坑,开城东门,放军马进去。

孙安手下梅玉、金祯、毕捷、潘迅、杨芳、冯升、胡迈七个副将,争先抢入成去,并五百军士,连人和马,都攧入陷坑中。

两边伏兵齐发,都把长枪利戟,把梅玉等五百余人,尽行搠死。

幸得孙安在后,乘势奋勇,杀进城门。

教军士填了陷坑。

孙安一骑当先,领兵杀入城中。

贼兵不能抵当。

孙安夺了东门。

后被贼人四面响应,把孙安兵马堵截在东门。

小弟探知这消息,飞来回覆。

半路遇了张将军及张宜人,说了此情。

他两个催动人马,疾驰去了。

” 宋江闻报,催动大军,疾驰上前,将南丰城围住。

那时张清、琼英进了东门,教孙安据住东门。

张清、琼英正与贼军鏖战。

因此宋江等将佐兵马,抢入东门,夺了城池,杀散贼兵。

四门竖起宋军旗号。

城中许多伪文武多官,范全等尽行杀死。

那伪妃段在娘听的军马进城。

他素有膂力,也会骑马。

遂拴缚结束,领了百余有膂力的内侍,都执兵器,离王宫,出后苑,欲杀出西门,投云安军去。

恰遇琼英领兵杀到后苑来。

段氏纵马,挺一口宝刀,抵死冲突。

被琼英一石子飞来,正中段三娘面门,鲜血迸流,撞下马来,颠个脚梢天。

军士赶上捉住绑缚了。

那些内侍都被宋兵杀死。

琼英领兵杀入后苑内宫。

那些宫娥嫔女,闻得宋兵入城,或投环,或投井,或刀刎,或撞阶,大半自尽。

其余都被琼英教军士缚了,解到宋江帐前。

宋江大喜。

将段氏一行人囚禁。

待捉了王庆,一齐解京。

再遣珍将四面八方去追王庆。

却说那王庆领着数百铁骑,撞透重围,逃奔到南丰城东。

见城中有兵厮杀。

惊得魂不附全。

后面大兵又到。

望北奔走不迭。

回顾左右,止有百余骑。

其余的虽是平日最亲信的,今日势败,都逃去了。

王庆同了百余人,望云安奔走。

在路对跟随近侍说道:“寡人尚有去云安、东川、安德三座城池,岂不是江东虽小,亦足以王。

只恨适才那些跟随逃散官员,平日受用了寡人大俸大禄,今日有事,都自去了。

待寡人兴兵来杀退宋兵,缉捕那些逃亡的,细细地醢他。

” 王庆同众人,马不停蹄,人不歇足,走到天明,幸的望见云安城池了。

王庆在马上欣喜道:“城中将士也是谨慎。

你看那旗幡齐整,兵器整密。

”王庆一头说着,同众人奔近城来。

随从人中有识字的说道:“大王,不好了!

怎么城上都是宋军旗号?

”王庆听了定睛看时,果见东门城上远远地闪出号旗,上有金销大字,乃是:“征西宋先锋麾下水军正将混江”,下面尚有三个字,被风飘动旗脚,不甚分明。

王庆看了,惊的浑身麻木,半晌价动弹不得。

真是宋兵从天而降。

当有王庆手下一个有智量近侍说道:“大王,事不宜迟,请大王速卸下袍服,急投东川去。

恐城中见了生变。

”王庆道:“爱卿言之极当。

”王庆随即御下冲天转角金幞头,脱下日月云肩蟒绣袍,解下金箱宝嵌碧玉带,脱下金显缝云根朝靴,换了由帻便服软皮靴。

其余侍从,亦都脱御外面衣服,急急如丧家之狗,忙忙如漏网之鱼,从小路抄过云安城池,望东川投奔。

走的人困马乏,腹中饥馁。

百姓久被贼人伤残,又闻得大兵厮杀。

凡冲要通衢大路,都没一个人烟。

静悄悄地鸡犬不闻。

就要一滴水也没喝处,那讨酒食来。

那时王庆手下亲幸跟随的,都是假登东,诈撒溺,又散去了六七十人。

王庆带领三十余骑,走至晚,才到得云安属下开州地方。

有一派江水阻路。

这个江叫做清江。

其源出自达州万顷池,江水最是澄清,所以叫做清江。

当下王庆道:“怎得个船只渡过去?

”后面一个近侍指道:“大王,兀那南涯疏芦落雁处,有一簇渔船。

”王庆看了,同众人走到江边。

此时是孟冬时候,天气晴和。

只见数十只渔船,捕鱼的捕鱼,晒网的晒网。

其中有几只船,放于中流,猜拳豁指头,大碗价吃酒。

王庆叹口气道:“这男女每恁般快乐!

我今日反不如他了。

这些都是我子民,却不知寡人这般困乏。

”近侍高叫道:“兀那渔人,撑拢几只船来,渡俺们过了江,多与你渡钱。

” 只见两个渔人,放下酒碗,摇着一只小渔艇,咿咿哑哑,摇近岸来。

船头上渔人,向船傍拿根竹篙,撑船拢岸,定睛把王庆从头上直看至脚下,便道:“快活,又有吃酒东西了!

上船,上船!

”近侍扶王庆下马。

王庆看那渔人身材长大,浓眉毛,大眼睛,红脸皮,铁丝般髭须,铜钟般声音。

那渔人一手执着竹篙,一手扶王庆上船。

便把篙望岸上只一点,那船早离岸丈余。

那些随从贼人,在岸上忙乱起来,齐声叫道:“快撑拢船来,咱每也要过江的。

”那渔人睁眼喝道:“来了!

忙到那里去?

”便放下竹篙,将王庆劈胸扭住,双手向下一按,扑通的按倒在艎板上。

王庆待要挣扎,那艄上摇橹的,放了橹,跳过来,一齐擒住。

那边晒网船上人,见捉了王庆,都跳上岸,一拥上前,把那三十余个随从贼人,一个个都擒住。

原来是撑船的是混江龙李俊,那摇橹的便是出洞蛟童威。

那些渔人,多是水军。

李俊奉宋先锋将令,统驾水军船只,来敌贼人水军。

李俊等与贼人水军大战于瞿塘峡,杀其主帅水军都督闻人世崇,擒其副将胡俊。

贼兵大败。

李俊见胡俊状貌不凡,遂义释胡俊。

胡俊感恩,同李俊赚开云安水门,夺了城池,杀死伪留守施俊等。

混江龙李俊料着贼与大兵厮杀,若败溃下来,必要奔投巢穴。

因此教张横、张顺镇守城池,自己与童威、童猛带领水军,扮做渔船,在此巡探。

又教阮氏三雄,也扮做渔家,分投去滟滪堆、岷江、鱼复浦各路,埋伏哨探。

适才李俊望见王庆一骑当先,后面又许多人簇拥着,料是贼中头目。

却不知正是元凶。

当下李俊审问从人,知是王庆,拍手大笑,绑缚到云安城中。

一面差人唤回三阮,同二张守城。

李俊同降将胡俊,将王庆等一行人,解送到宋先锋军前来。

于路探听得宋江已破南丰。

李俊等一径进城,将王庆解到帅府。

宋江因众将捕缉王庆不着,正在纳闷。

闻报不胜之喜。

当下李俊入府,参见了宋先锋。

宋江称赞道:“贤弟这个功劳不小!

”李俊引降将胡俊,参见宋先锋。

李俊道:“功劳都是这个人。

”宋江问了胡俊姓名,及赚取云安的事。

宋江抚赏慰劳毕,随即与众将计议,攻取东川、安德二处城池。

只见新降将胡俊禀道:“先锋不消费心,胡某有一言,管教两座城池,唾手可得。

”宋江大喜,连忙离坐,揖胡俊问计。

胡俊躬着身,对宋江说出几句话来,有分教:一矢不加城克复,三军静镇贼投降。

毕竟胡俊说出什么话来?

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折河北降将七员: 梅玉,金祯,毕捷,潘迅,杨芳,冯升,胡迈。

水浒传·第一百零八回·乔道清兴雾取城小旋风藏炮击贼

〔施耐庵〕 〔明〕

话说杨志、孙安、卞祥正追赶奚胜到伊阙山侧,不提防山坡后有贼将埋伏,领一万骑兵突出,与杨志等大杀一阵。

奚胜得脱,领败残兵进城去了。

孙安奋勇厮并,杀死贼将二人。

却是众寡不敌。

这千余甲马骑兵,都被贼兵驱人深谷中去。

那谷四面都是峭壁,却无出路。

被贼兵搬运木石,塞断谷口。

贼人进城,报知龚端。

龚端差二千兵把住谷口。

杨志、孙安等便是插翅也飞不出来。

不说杨志等被困。

且说卢俊义等得破奚胜六花阵,大半亏马灵用金砖术打翻若干贼兵,更兼众将勇猛,得获全胜。

杀了贼中猛将三员,乘势驱兵,夺了龙门关。

斩级万余,夺获马匹盔甲金鼓无算。

贼兵退入城中去了。

卢俊义计点军马,只不见了冲头阵的杨志、孙安、卞祥一千军马。

当下卢俊义教解珍、解宝、邹渊、邹润,各领一千人马,分四路去寻。

至日暮却无影响。

次日,卢俊义按兵不动,再令解珍等去寻访。

解宝领一支军,攀藤附葛,爬山越岭,到伊阙山东最高的一个山岭上。

望见山岭之西下面深谷中,隐隐的有一簇人马,被树林丛密遮蔽了,不能够看得详细。

又且高下悬隔,声唤不闻。

解宝领军卒下山,寻个居民访问。

那里有一个人家。

都因兵乱,迁避去了。

次后,到一个最深僻的山凹平旷处,方才有几家穷苦的村农。

见了若干军马,都慌做一团。

解宝道:“我每是朝廷兵马,来此剿捕贼寇的。

” 那些人听说是官兵,更是慌张。

解宝用好言抚慰说道:“我每军将是宋先锋部下。

”那些人道:“可是那杀鞑子,擒田虎,不骚扰地方的宋先锋么?

”解宝道:“正是。

”那些村农跪拜道:“可知道将军等不来抓鸡缚狗。

前年也有官兵到此剿捕贼人。

那些军士与强盗一般掳掠。

因此我等避到这个所在来。

今日得将军到此,使我每再见天日。

”解宝把那杨志等一千人马不知下落,并那岭西深谷去处,问访众人。

那些人都道:“这个谷叫豂谷,只有一条进去的路。

”农人遂引解宝等来到谷口。

恰好邹渊、邹润两支军马,也寻到来。

合兵一处,杀散贼兵,一同上前搬开木石。

解宝、邹渊领兵马进谷。

此时已是深秋天气。

果然好个深严幽谷。

但见: 玉露凋伤枫树林,深岩邃谷气萧森。

岭巅云雾连天涌,壁峭松筠接地阴。

杨志、孙安、卞祥与一千军士,马罢人困,都于树林下坐以待毙。

见了解宝等人马,众人都喜跃欢呼。

解宝将带来的乾粮。

分散杨志等众人,先且充饥。

食罢,众军一齐出谷。

解宝叫村农随到大寨,来见卢先锋。

卢俊义大喜,取银两米谷,赈济穷民。

村农磕头感激,千恩万谢去了。

随后解珍这支军马也回寨了。

是日,天晚歇息,一宿无话。

次早,卢俊义正与朱武调遣兵马,攻取城池,忽有流星探马报将来说:“王庆差伪都督杜坣,领十二员将佐,兵马二万,前来救援。

兵马已到三十里外了。

”卢俊义闻报,教朱武、杨志、孙立、单廷珪、魏定国,同乔道清、马灵,管领兵马二万,列阵于大寨前,以当城中贼兵突出,教解珍、解宝、穆春、薛永,管领军马五千,看守山寨。

卢俊义亲自统领其余将佐,军马二万五千,迎敌杜坣。

当有浪子燕青禀道:“主人今日不宜亲自临阵。

”卢俊义道:“却是为何?

”燕青道:“小人昨夜有不祥的梦兆。

”卢俊义道:“梦寐之事,何足凭信。

既以身许国,也顾不得利害。

”燕青道:“若是主人决意要行,乞拨五百步兵与小人,自去行事。

”卢俊义笑道:“小乙,你待要怎么?

”燕青道:“主人勿管,只拨与小人便了。

”卢俊义道:“便拨与你,看你做出甚事来!

”随即拨五百步兵与燕青。

燕青领了自去。

卢俊义冷笑不止。

统领众将兵马,离了大寨,繇平泉桥经过。

那平泉中多奇异的石子,乃唐朝李德裕旧庄。

只见燕青引着众人,在那里砍伐树木。

卢俊义心下虽是好笑,忙忙地要去厮杀,无暇去问他。

兵马过了龙门关西十里外,向西列阵等候。

至一个时辰,贼兵方到。

两阵相对,擂鼓呐喊。

西阵里偏将卫鹤,舞大杆刀,拍马当先。

宋阵中山士奇,跃马挺枪,更不打话,接住厮杀。

两骑马在阵前斗过三十合。

山士奇挺枪刺中卫鹤的战马后腿。

那马后蹄蹒将下去,把卫鹤闪下马来。

山士奇又一枪戳死。

西阵中酆泰大喝一声,只一简,把山士奇打下马来。

再加一简,结果了性命。

拍马舞剑来迎。

怎奈卞祥更是勇猛,酆泰马头才到,大喝一声,一枪刺中酆泰心窝,死于马下。

两军大喊。

西阵主帅杜坣见连折了二将,心如火炽,气若烟生。

挺一条丈八蛇矛,骤马亲自出阵。

宋阵主帅卢俊义,也亲自出阵。

与杜坣斗过五十合,不分胜败。

杜坣那条蛇矛,神出鬼没。

孙安见卢先锋不能取胜,挥剑拍马助战。

贼将卓茂,舞条狼牙棍,纵马来迎。

与孙安斗不上四五合,孙安奋神威,将卓茂一剑斩于马下。

拨转马骤上前,挥剑来砍杜坣。

杜坣见他杀了卓茂,措手不及,被孙安手起剑落,砍断右臂,翻身落马。

卢俊义再一枪结果了性命。

卢俊义等驱兵卷杀过去。

贼兵大败。

忽地西南上铲斜小路里,冲出一队骑兵。

当先马上一将,状貌粗黑丑恶,一头逢松短发,顶个铁道冠,穿领绛征袍,坐匹赤炭马,仗剑指挥众军,弯环踢跳,飞奔前来。

卢俊义等看是贼兵号衣,驱兵一拥上前冲杀。

那将不来与你厮杀,口中喃喃呐呐地念了两句,望正南离位上砍了一剑。

转眼间,贼将口中喷出火来。

须臾,平空地上腾腾火炽,烈烈烟生,望宋军烧将来。

卢俊义走避不迭。

宋军大败,弃下金鼓马匹,乱撺奔逃。

走不迭的,都烧得焦头烂额。

军士死者五千余人。

众将保护着卢俊义,奔走到平泉桥。

军士争先上桥,登时把桥挤踏得倾圮下来。

幸得燕青砍伐树木,于桥两傍刚搭得完浮桥。

军士得渡,全活者二万人。

卢俊义与卞祥两骑马殿后。

行至桥边,被贼将赶上,一口火望卞祥喷来。

卞祥满身是火,烧损堕马,被贼兵所杀。

卢俊义幸得浮桥接济,驰撺去了。

贼将领兵追杀到来。

却得前军报知乔道清。

乔道清单骑仗剑,迎着贼将。

那贼将见乔道清迎上来,再把剑望南砍去,那火比前番更是炽焰。

乔道清捏诀念咒,把剑望坎方一指,使出三昧神水的法。

霎时间有千百道黑气,飞迎前来,却变成瀑布飞泉,又如亿兆斛的琼珠玉屑,望贼将泼去,灭了妖火。

那贼将见破了妖术,拨马逃奔。

战马踏着一块水石,马蹄后失,把那贼将闪下马来。

乔道清飞马赶上,挥剑砍为两段。

那五千骑兵,掀翻跌伤者五百余人。

乔道清仗剑大喝道:“如肯归降,都留下驴头。

”贼人见乔道清如此法力,都下马投戈,拜伏乞命。

乔道清再用好言抚慰。

枭了贼将首级,率领降贼来见卢先锋献捷。

卢俊义感谢不已。

并称赞燕青功劳。

众将问降贼,方晓得那妖人姓寇名威,惯用妖火烧人。

人因他貌相丑恶,叫他做毒焰鬼王。

昔年助王庆造反的。

不知往那里去了二年。

近日又到南丰。

说:“宋兵势大,待俺去剿他。

”因此王庆差他星驰到此。

龚端、奚胜望见救兵输了,不敢出来厮杀。

只添兵坚守城池。

当下乔道清说:“这里城池深固,急切不能得破。

今夜待贫道略施小术,助先锋成功,以报二位先锋厚恩。

”卢俊义道:“愿闻神术。

”乔道清附耳低言说道:“如此,如此。

”卢俊义大喜。

随即调遣将士,各去行事,准备攻城。

一面教军士以礼殡葬山士奇、卞祥。

卢俊义亲自设祭。

是夜二更时分,乔道清出营,仗剑作法。

须臾雾起,把西京一座城池,周回都遮漫了。

守城军士,咫尺不辨,你我不能相顾。

宋兵乘黑暗里,从飞桥转关辘辒上,攀缘上女墙。

只听得一声炮响,重雾忽然收敛。

城上四面都是宋兵。

各向身边取出火种,燃点火炬,上下照耀,如白昼一般。

守城军士,先是惊得麻木了,都动弹不得。

被宋兵掣出兵器砍杀。

贼兵坠城死者无算。

龚端、奚胜见变起仓卒,急引兵来救应,已被宋军夺了四门。

卢俊义大驱兵马进城。

龚端、奚胜都被乱兵杀死。

其余偏牙将佐头目俱降。

军士降服者三万人。

百姓秋毫无犯。

天明,卢俊义出榜安民,标录乔道清大功,重赏三国将士。

差马灵到宋先锋处报捷。

马灵遵令去了。

至晚,便来回话说:“宋先锋等攻打荆南,连日与贼人交战。

大败南丰救兵。

主帅谢宁被擒。

宋先锋因戎事焦劳,染病在营数日。

军事都是吴军师统握。

”卢俊义闻报,郁郁不乐。

连忙料理军务,将西京城池交与乔道清、马灵统兵镇守。

卢俊义次日辞别乔道清、马灵,统领朱武等二十员将佐,离了西京,急急忙忙望荆南进发。

不则一日,兵马已到荆南城北大寨中。

卢俊义等人入寨问候宋江。

亏神医安道全疗治,病势已减了六七分。

卢俊义等甚是喜慰。

正在叙阔,各述军务,忽有逃回军士报说:“唐斌正护送萧让等离大寨,行至三十里,忽被荆南贼将縻貹、马勥,领一万精兵,从斜僻小路抄出。

乘先锋卧病,要来劫大寨之后。

正遇着我每人马。

唐斌力敌二将。

怎奈众寡不敌,更兼縻貹十分勇猛。

唐斌被縻貹杀死。

萧让、裴宣、金大坚都被活捉去。

他每正要来劫寨。

探听得卢先锋等大兵到来,贼人只掳了萧让等遁去。

”宋江听罢,不觉失声哭道:“萧让等性命休矣!

”病势仍旧沉重。

卢俊义等众将都来劝解。

卢俊义问道:“萧让等到何处去?

”宋江呜咽答道:“萧让知我有病,特辞了陈安抚来看视我。

并奉陈安抚命,即取金大坚、裴宣到宛州,要他每写勒碑石,及查勘文卷。

我今日特差唐斌领一千人马,护送他三个去。

不料被贼人捉掳。

三人必被杀害。

”宋江遂教卢俊义帮助吴用,攻打城池,拿住縻貹、马勥报仇。

卢俊义等遵令,来到城北军前。

众人与吴学究叙礼毕。

卢俊义连忙说萧让等被掳之事。

吴用大惊道:“苦也!

断送了这三个人!

”传令教众将围城,并力攻打城池。

众将遵令,四面攻城。

吴用又令军汉上云梯,望城中高叫道:“速将萧让、金大坚、裴宣送出来。

若稍迟延,打破成池,不论军民,尽行屠戮。

” 却说城中守将梁永,伪授留守之职。

同正偏将佐,在城镇守。

那縻貹、马勥,都战败逃遁到此。

当日捉了萧让等三人。

因宋兵尚未围城,縻貹叫开城门进城。

将萧让等解到帅府献功。

梁永颇闻得圣手书生的名目,数军士解放绑缚,要他每降服。

萧让、裴宣、金大坚三人,睁眼大骂道:“无知逆贼!

汝等看我每是何等样人?

逆贼,快把我三人一刀两段罢了。

这六个膝盖骨,休想有半地儿着地。

即日宋先锋打破城池,拿你每这夥鼠辈,碎尸万段!

”梁永大怒,叫军汉打那三个奴狗跪着。

军汉拿起杆棒便打。

只打得跌仆,那里有一个肯跪。

三人骂不绝口。

梁永道:“你每要一刀两段,俺偏要慢慢地摆布你。

”喝叫军士将这三个奴狗,立枷在辕门外,只顾打他两腿。

打折了驴腿,自然跪将下来。

军汉依令,便来套枷絣扒摆布。

帅府前军士居民,都来看宋军中人物。

内中早恼怒了一个真正有男子气的须眉丈夫。

那男子姓萧,双名叫做嘉穗,寓居帅府南街纸张铺间壁。

他高祖萧憺,字僧达,南北朝时人。

为荆南刺史,江水败堤,萧憺新率将吏,冒雨修筑。

雨甚水壮,将吏请少避之。

萧憺道:“王尊欲以身塞河,我独何心哉!

”言毕而水退堤立。

是岁嘉禾生,一茎六穗。

萧嘉穗取名在此。

那萧嘉穗偶游荆南。

荆南人思慕其上祖仁德,把萧嘉穗十分敬重。

那萧嘉穗襟怀豪爽,志气高远,度量宽弘,膂力过人,武艺精熟。

乃是十分有胆气的人。

凡遇有肝胆的,不论贵贱,都交结他。

适遇王庆作乱,侵夺城池。

萧嘉穗献计御贼。

当事的不肯用他计策,以致城陷。

贼人下令,凡百姓只许入城,并不许一个出去。

萧嘉穗在城中,日夜留心图贼,却是单丝不成线。

今日见贼人将萧让等三个絣扒,又听得宋兵为萧让等攻城紧急,军民都有惊恐之状。

萧嘉穗想了一回道:“机会在此。

只此一着,可以保全城中几许生灵。

”忙归寓所。

此时已是申牌时分。

连忙叫小厮磨了一碗墨汁,向间壁纸铺里买了数张皮料厚绵纸,在灯下濡墨挥毫,大书特书的写道: “城中都是宋朝良民,必不肯甘心助贼。

宋先锋是朝廷良将,杀鞑子,擒田虎,到处莫敢撄其锋。

手下将佐一百单八人,情同股肱。

辕门前絣扒的三人,义不屈膝。

宋先锋等英雄忠义可知。

今日贼人若害了这三人,城中兵微将寡,早晚打破城池,玉石俱焚。

城中军民,要保全性命的,都跟我去杀贼。

” 萧嘉穗将那数张纸都写完了,悄地探听消息。

只听得百姓每都在家里哭泣。

萧嘉穗道:“民心如此,我计成矣。

”挨到昧爽时分,踅出寓所,将写下的数张字纸,抛向帅府前左右街市闹处。

少顷天明,军士居民这边方拾一张来看,那边又有人拾了一张。

登时聚着数簇军民观看。

早有巡风军卒,抢一张去,飞报与梁永知道。

梁永大惊。

急差宣令官出府传令,教军士谨守辕门及各营,着一面严行缉捕奸细。

那萧嘉穗身边藏一把宝刀,挨入人丛中,也来观看。

将纸上言语,高声朗诵了两遍。

军民都错愕相顾。

那宣令官奉着主将的令,骑着马,五六个军汉跟随,到各营传令。

萧嘉穗抢上前,大吼一声,一刀砍断马足。

宣令官撞下马去。

一刀剁下头来。

萧嘉穗左手抓了人头,右手提刀,大呼道:“要保全性命的,都跟萧嘉穗去杀贼。

”帅府前军士,平素认得萧嘉穗,又晓得他是铁汉。

霎时有五六百人,拥着他结做一块。

萧嘉穗见军士聚拢来,复连声大呼道:“百姓有胆量的,都来相助。

”声音响振数百步。

那时四面响应,百姓都抢棍棒,拔杉刺,折桌脚。

拈指间已有五六千人。

迭声呐喊。

萧嘉穗当先,领众抢入帅府。

那梁永平日暴虐军民,鞭挞士卒,护卫军将,都恨入骨髓。

一开变起,都来相助。

赶入去,把梁永等一家老小都杀了。

萧嘉穗领众军民人等拥出帅府。

此时已有二万余人。

把萧让、裴宣、金大坚放了絣扒,都打闻了枷。

萧嘉穗选三个有膂力的人,背着萧让等三人。

萧嘉穗当先抓了梁永首级,赶到北门,杀死守门将马勥,赶散把门军士,开城门,放吊桥。

那时吴用正到北门,亲督将士攻城。

听的城中呐喊,又见开城门。

只道贼人出来冲击,忙教军马退下三四箭之地,列阵迎敌。

只见萧嘉穗抓着人头,背后三个军汉,背负萧让等过了吊桥,忙奔前来。

吴用正在惊讶。

萧让等高叫道:“吴军师,实亏这个壮士,激聚众民,杀了贼将,救我等出来。

”吴用听了,又惊又喜。

萧嘉穗对吴用道:“事在仓卒,不及叙礼。

请军师快领兵入城。

”那吊桥边已有若干军民,都齐声叫道:“请宋先锋入城。

”吴用见诸色人等都有在里面,遂传令教将士统军马入城。

如有妄杀一人者,同伍皆斩。

北城上守城军士,看见事势如此,都投戈下城。

其东西南三面守城军士,闻了这个消息,都擒缚了守城贼将,大开城门,香花灯烛,迎接宋兵入城。

只有縻貹那厮勇猛,人近他不得,出西门,杀出重围走了。

吴用差人飞报宋江。

宋江闻报,把那忧国家,哭兄弟的病证退了九分九厘。

欣喜雀跃,同众将拔寨都起。

大军来到荆南城中,宋江升坐帅府,安抚军民,慰劳将士。

宋江请萧嘉穗到帅府,问了姓名,扶他上坐。

宋江纳头便拜道:“壮士豪举,诛锄叛逆,保全生灵,兵不血刃,克复城池,又救了宋某的三个兄弟,宋江合当下拜。

”萧喜穗答拜不迭,道:“此非萧某之能,皆众军民之力也。

”宋江听了这句,愈加钦敬。

宋江以下将佐,都叙礼毕。

城中军士,将贼将解来。

宋江问愿降者,尽行免罪。

因此满城欢声雷动,降服数万人。

恰好水军头领李俊等,统领水军船只到了汉江,都来参见。

宋江教置酒款待萧壮士。

宋江亲自执杯劝酒,说道:“足下鸿才茂德,宋某回朝,面奏天子,一定优擢。

”萧嘉穗道:“这个倒不必。

萧某今日之举,非为功名富贵。

萧某少负不羁之行,长无乡曲之誉。

是孤陋寡闻的一个人。

方今谗人高张,贤士无名,虽材怀隋和,行若由夷的,终不能达九重。

萧某见若干有抱负的英雄,不计生死,赴公家之难者,倘举事一有不当,那些全躯保妻子的,随而媒孽其短,身家性命,都在权奸掌握之中。

像萧某今日,无官守之责,却似那闲云野鹤,何天之不可飞耶!

”这一席话,说得宋江以下,无不嗟欢。

坐中公孙胜、鲁智深、武松、燕青、李俊、童威、童猛、戴宗、柴进、樊瑞、朱武、蒋敬等这十余个人,把萧壮士这段话,更是点头玩味。

当晚酒散,萧嘉穗辞谢出府。

次早,宋江差戴宗到陈安抚处报捷。

宋江亲自到萧壮士寓所,特地拜望,却是一个空寓。

间壁纸铺里说:“萧嘉穗今蚤天未明时,收拾了琴剑书囊,辞别了小人,不知往那里去了。

”后人有诗赞萧憺祖孙之德云: 冒雨修堤萧僧达,波狂涛怒心不怛。

恪诚止水堤功成,六穗嘉禾一茎发。

贤孙豪俊侔厥翁,咄叱民从贼首摋。

泽及生灵哲保身,闲云野鹤真超脱。

宋江回到帅府,对众头领说,萧嘉穗飘然而去。

众将无不叹息。

至晚,戴宗回报说:“宛州、山南两处所属未克州县,陈安抚、侯参谋授方略与罗戩及林冲、花荣等,俱各讨平。

朝廷已差若干新官到来,各行交代讫。

陈安抚已率领诸将起程,即日便到。

”宋江与吴用计议:“待陈安抚到这里镇守,我每好起大兵前去剿灭渠魁。

”宋江却在荆南调摄五六日,病已全愈。

一日,报陈安抚等兵马到来。

宋江等接入城中。

参见毕,陈安抚大赏三军将士。

次后,山南守将史进等,已将州务交代新官,随后也到。

宋江将州务请陈安抚治理。

宋江等拜别陈安抚,统领大军,水陆并进,战骑同行,来剿南丰贼人巢穴。

此时一百单八个英雄,都在一处。

又有河北降将孙安等十一人,军马二十余万。

连战连捷,兵威大振。

所到地方,贼人望风降顺。

宋江将复过州县,呈报陈安抚。

陈瓘差罗戩统领将士兵马,前来镇守。

宋江等水陆大兵,长驱直至南丰地界。

哨马报到说:“侦探得贼人王庆,将李助为统军大元帅,就本处调选水陆兵马五万,又调云安、东川、安德三路各兵马二万,都是本处伪兵马都监刘以敬、上官义等,统领数十员猛将,及十一万雄兵,前来拒敌。

王庆亲自督征。

”宋江闻报,与吴用计议道:“贼兵倾巢而来,必是抵死厮并。

我将何策胜之?

”吴用道:“兵法只是'多方以误之'这一句。

俺每如今将士都在一处,多分调几路,前去厮杀,教他应接不暇。

”宋江依议,传令分调兵将。

先一日有扑天雕李应,小旋风柴进奉宋先锋将令,统领马步头领单廷珪、魏定国、施恩、薛永、穆春、李忠,领兵五千,护送粮草车仗,并段帛火炮车辆。

在大兵之后,地名龙门山,南麓下,傍山有一村庄。

四围都是高泥冈子,却像个土城,三面有路出入。

居民空下草瓦房数百间。

居民因避兵迁避去了。

是晚,东北风大作,浓云泼墨。

李应、柴进见天色已暮,恐天雨沾湿了粮草,教军士拆开门扇,把车辆推送屋里。

军士方欲造饭食息。

忽见病大虫薛永,领兵巡哨,捉了一个奸细,来报柴进说:“审问得奸细说,贼人縻貹,领精兵一万,今夜二更要来劫烧粮草。

见今伏在龙门山中。

” 原来那龙门山,两崖对峙如门,其中可通舟楫。

树木丛密。

李应听说,便对柴进道:“待小弟去庄前等那乌败贼,杀他片甲不回。

”柴进道:“那縻貹十分勇猛,不可力敌。

况且我这里兵少。

待小弟略施小计,拼五六车火炮,百十车柴薪,与唐斌等报仇。

”把那奸细杀了。

教军士将粮草火炮车辆,教李应领兵三千,都备弓弩火炮,护卫粮车,在黄昏时候,尽数出了土冈,望南先行。

却留下百十辆柴薪车,四散列于西南下风头草房茅檐边。

将百十辆空车,五六处结队摆列,上面略放些粮米。

各处藏下火炮,及铺放硫黄焰硝灌过的乾柴。

教施恩、薛永、穆春、李忠领兵二千,埋于东泥冈路口。

教单廷珪领马兵一千,于庄南路口等候贼人到来。

”都是恁般恁般,依我行事。

”柴进同神火将军魏定国,领步兵三百人,都带火种火器,上山埋伏于丛密树林里。

等到二更时分,贼将縻貹,果然同了二个偏将,领着万余军马,人披软战,马摘銮铃,掩旗息鼓,疾驰到南土冈门口来。

单廷珪见贼兵来,教军士燃点火把,接住厮杀。

单廷珪与縻貹斗不上四五合,单廷珪拨马领兵退入去。

那縻貹是有勇无谋的人,领兵一径抢进来。

薛永、施恩见南路举火,即教李忠、穆春分兵一千,疾驰到庄南,把住路口。

那时贼兵都喊杀连天抢入去。

只望东北上风头杀来。

乃是空屋,不见粮草。

縻胜领兵四面搜索。

看见下风头只有一二百辆粮草车,有五六百军士看守。

见贼兵来,发声喊,都奔散了。

縻貹道:“原来不多粮草。

”叫军士打火把照看。

中间车队里,每队有一辆段疋车。

那些贼兵见了,便去乱抢。

縻貹急要止遏时,却被山上将火箭火把乱打射下来,草房柴车上,都燔烧起来。

贼兵发喊,急躲避时,早被火炮药线引着火,传递得快,如轰雷般打击出来。

贼兵奔走不迭的,都被火炮击死。

拈指间,烘烘火起,烈烈烟生。

但见: 风随火势,火趁风威。

千枝火箭掣金蛇,万个轰雷震火焰。

骊山顶上,料应褒姒逞英雄。

扬子江头,不弱周郎施妙计。

氤氲紫雾腾天起,闪烁红霞贯地来。

必必剥剥响不绝,浑如除夜放炮杖。

当下火势昌炽,炮声震响,如天摧地裂之声。

须臾百十间草房,变做烟团火块。

縻貹被火炮击死。

贼兵击死大半。

焦头烂额者无数。

又被单廷珪、施恩等三路追杀进来。

二个偏将,都被杀死。

一万人马只有千余人从土冈上爬出去,逃脱性命。

天明,柴进等仍与李应等合兵一处,将粮草运送大寨来。

宋先锋正升帐遣调兵马杀贼。

只见马军拴束马匹,步军安排器械,正是:旌旗红展一天霞,刀剑白铺千里雪。

毕竟宋江等如何厮杀?

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河北降将三员: 卞祥,唐斌,山士奇。

水浒传·第一百零七回·宋江大胜纪山军朱武打破六花阵

〔施耐庵〕 〔明〕

话说宋江统领将佐军马,杀奔荆南来。

每日兵行六十里下寨。

大军所过地方,百姓秋毫无犯。

兵马已到纪山地方屯扎。

那纪山在荆南之北,乃荆南重镇。

上有贼将李怀,管领兵马三万,在山上镇守。

那李怀是李助之侄。

王庆封他做宣抚使。

他闻知宋江等打破山南军,段二被擒,差人星夜到南丰飞报王庆、李助,知会说:“宋兵势大,已被他破了两个大郡。

目今来打荆南。

又分调卢俊义兵将,往取西京。

”李助闻报大惊,随即进宫来报王庆。

内侍传奏入内里去,传出旨意来说道:“教军师俟候着,大王即刻出殿了。

” 李助等候了两个时辰,内里不见动静。

李助密问一个相好的近侍,说道:“大王与段娘娘正在厮打的热闹哩。

”李助问道:“为何大王与娘娘厮闹?

”近侍附李助的耳说道:“大王因段娘嘴脸那个,大王久不到段娘娘宫中了。

段娘娘因此蒿恼。

”李助又等了一回,有内侍出来说道:“大王有旨,问军师还在此么?

”李助道:“在此鹄候。

”内侍传奏进去。

少顷,只见若干内侍宫娥,簇拥着那王庆出到前殿升坐。

李助伏俯拜舞毕,奏道:“小臣侄儿李怀申报来说:宋江等将勇兵强,打破了宛州、山南两座城池。

目今宋江分拨兵马,一路取西京,一路打荆南。

伏乞大王发兵去救援。

” 王庆听罢,大怒道:“宋江这夥,是水洼草寇,如何恁般猖獗!

”随即降旨,令都督杜,管领将佐十二员,兵马二万,到西京救援。

又令统军大将谢宁,统领将佐十二员,兵马二万,救援荆南。

二将领了兵符令旨,挑选兵马,整顿器械。

那伪枢密院分拨将佐,伪转运使龚正运粮草接济。

二将辞了王庆,各统领兵将,分路来援二处,不在话下。

且说宋江等兵马到纪山北十里外扎寨屯兵,准备冲击。

军人侦探贼人消息的实回报。

宋江与吴用计议了,对众将说道:“俺闻李怀手下都是勇猛的将士。

纪山乃荆南之重镇。

我这里将士兵马虽倍于贼,贼人据险,我处山之阴下,为敌所囚。

那李怀狡猾诡谲。

众兄弟厮杀,须看个头势,不得寻常看视。

”于是下令。

“将军入营,即闭门清道。

有敢行者诛,有敢高言者诛。

军无二令,二令者诛。

留令者诛。

” 传令方毕,军中肃然。

宋江教戴宗传令水军头领李俊等,将粮食船只,须谨慎堤防,陆续运到军前接济。

差人打战书去与李怀,约定次日决战。

宋先锋传信,教秦明、董平、呼延灼、徐宁、张清、琼英、金鼎、黄钺,领兵马二万,前去厮杀。

教焦挺、郁保四、段景住、石勇率领步兵二千,斩伐林木,极广吾道,以便战所。

分拨已定,宋江与其余众将,俱各守寨。

次日五更造饭,军士饭餐,马食刍料。

平明合战。

李怀统领偏将马勥、马劲、袁朗、滕戣、滕戡,兵马二万,冲杀下来。

这五个人乃贼中最骁勇者。

王庆对他做虎威将军。

当下贼兵与秦明等两军相对。

贼兵排列在北麓平阳处。

山上又有许多兵马接应。

当下两阵里旗号招展,两边列成阵势,各用强弓硬弩射住阵脚。

鼍鼓喧天,彩旗迷日。

贼阵里门旗开处,贼将袁朗骤马当先,头顶熟铜盔,身穿团花绣罗袍,乌油对嵌铠甲,骑一匹卷毛乌骓,赤脸黄须,九尺长短身材,手掿两个水磨炼钢挝,左手的重十五斤,右手的十六斤,高叫道:“水洼草寇,那个敢上前来纳命!

” 宋阵中河北降将金鼎、黄钺,要干头功,两骑马一齐抢出阵来,喝骂道:“反国逆贼,何足为道!

”金鼎舞着一把泼风大刀,黄钺拈浑铁点钢枪,骤马直抢袁朗。

那袁朗使着两个钢挝来迎。

三骑马丁字儿摆开厮杀。

三将斗过三十合,袁朗将挝一隔,拨转马便走。

金鼎、黄钺驰马赶去。

袁朗霍地回马。

金鼎的马稍前。

金鼎正轮刀砍来,袁朗左手将挝望上一迎,铛的一声,那把刀口砍缺。

金鼎收刀不迭,早被袁朗右手一钢挝,把金鼎连盔透顶,打的粉碎,撞下马来。

黄钺马到,那根枪早刺到袁朗前心。

袁朗眼明手快,将身一闪,黄钺那根枪刺空,从右软胁下过去。

袁朗将左臂抱了两把挝,右手顺势将枪杆挟住,望后一扯,黄钺直跌入怀来。

袁朗将右手拦腰抱住,捉过马来,掷于地上。

贼兵发声喊,急抢出来,捉入阵去了。

那匹马直跑过本阵来。

宋阵里霹雳火秦明,见折了二将,心中大怒。

跃马上前,舞起狼牙棍,直取袁朗。

袁朗舞挝来迎。

两个战到五十余合,宋阵中女将琼英骤放银鬃马,挺着方天画戟,头戴紫金点翠凤冠,身穿红罗挑绣战袍,袍上罩着白银嵌金细甲,出阵来助秦明。

贼将滕戣看见是女子,拍马出阵,大笑道:“宋江等真是草寇,怎么用那妇人上阵!

”滕戣舞着一把三尖两刃刀,接住琼英厮杀。

两个斗到十合之上,琼英将戟分开滕戣的那口刀,拨马望本阵便走。

滕戣大喝一声,骤马赶来。

琼英向鞍鞒边绣囊中,暗取石子,纽转柳腰,觑定滕戣,只一石子飞来,正中面门,皮伤肉绽,鲜血迸流,翻身落马。

琼英霍地回马赶上,复一画戟,把滕戣结果。

滕戡看见女将杀了他的哥哥,心中大怒,拍马抢出阵来,舞一条虎眼竹节钢鞭,来打琼英。

这里双鞭将呼延灼,纵马舞鞭接住厮杀。

众将看他两个本事,都是半斤八两的,打扮也差不多。

呼延灼是冲天角铁幞头,销金黄罗抹额,七星打钉皂罗袍,乌油对嵌铠甲,骑一匹踢雪乌难。

滕戡是交角铁幞头,大红罗抹额,百花点翠皂罗袍,乌洞戗金甲,骑一匹黄鬃马。

呼延灼只多得一条水磨八棱钢鞭。

两个在阵前左盘右旋,一来一往,斗过五十余合,不分胜败。

那边秦明、袁朗两个,已斗到一百五十余合。

贼阵中主帅李怀,在高阜处看见女将飞石利害,折了滕戣。

即令鸣金收兵。

秦明、呼延灼见贼将骁勇,也不去追赶。

袁朗、秦明两家,各自回阵。

贼兵上山去了。

秦明等收兵回到大寨,说:“贼将骁勇,折了金鼎、黄钺。

若不是张将军夫人,却不是挫了我军锐气。

”宋江十分烦恼。

与吴学究计议道:“似此怎么打得荆南?

”吴用叠着两个指头,画出一条计策,说道:只除如此如此。

宋江依允。

当下唤鲁智深、武松、焦挺、李逵、樊瑞、鲍旭、项充、李衮、郑天寿、宋万、杜迁、龚旺、丁得孙、石勇十四个头领,同了凌振,带领勇捷步兵五千,乘今夜月黑时分,各披软战,用短兵团牌,标枪飞刀,抄小路到山后行事。

众将遵令去了。

次日,李怀差军下战书。

宋江与吴用商议。

吴用道:“贼人必有狡计。

鲁智深等已是深入重地,可速准备交战。

” 宋江批:“即日交战。

”军人持书上山去了。

宋江仍令秦明、董平、呼延灼、徐宁、张清、琼英为前部,统领兵马二万,弓弩为表,楯戟为里,战车在前,骑兵为辅,前去冲击。

教黄信、孙立、王英、扈三娘整顿兵马一万,在营俟候。

李应、柴进、韩滔、彭玘,整顿兵马一万,也在营中俊候。

“听吾前军号炮,你等从东西两路抄到军前。

”再教关胜、朱仝、雷横、孙新、顾大嫂、张青、张二娘,统领马步军兵二万,屯扎大寨之后,防备贼人救兵到来。

分拨已定,宋江同吴用、公孙胜,亲自督战。

其余将佐守寨。

是日辰牌时分,吴用上云梯观看山形险峻,急教传令:“军马再退后二里列阵,好教两路奇兵做手脚。

” 这里列阵才完,纪山贼将李怀,统领袁朗、滕戡、马勥、马劲四个虎将,二万五千兵马。

滕戡教军士用竹竿挑着黄钺首级,押着冲阵的五千铁骑,军士都顶深盔,披铁铠,只露着一双眼睛。

马匹都带重甲,冒面具,只露得四蹄悬地。

这是李怀昨日见女将飞石打伤了一将,今日如此结束。

虽有矢石,那里甲护住了。

那五千军马,两个弓手,夹辅一个长枪手,冲突下来。

后面军士,分两路夹攻拢来。

宋兵抵当不住,望后急退。

宋江忙教把号炮施放,早被他射伤了推车的数百军士。

幸有战车挡住,因此铁骑不能上前。

车后虽有骑兵,不能上前用武。

正在危急,只听得山后连珠炮响,被鲁智深等这夥将士,爬山越岭,杀上山来。

山寨里贼兵吸有五千老弱,二个偏将。

被鲁智深等杀个罄尽,夺了山寨。

李怀等见山后变起,急退兵时,又被黄信等四将,李应等四将,两路抄杀到来。

宋江又教铳炮手打击铁骑。

贼兵大溃。

鲁智深、李逵等十四个头领,引着步兵,于山上冲击下来。

杀得贼兵雨零星散,乱窜逃生。

可惜袁朗好个猛将,被火炮打死。

李怀在后,被鲁智深打死。

马劲、滕戡被乱兵所杀。

只走了马勥一个。

夺获盔甲金鼓马匹无算。

三万军兵,杀死大半。

山上山下,尸骸遍满。

宋江收兵,计点兵士,也折了千余。

因日暮,仍扎寨纪山北。

次日,宋江率领兵将上山,收拾金银粮食,放火烧了营寨。

大赏三军将士。

标写鲁智深等十五人并琼英功次。

督兵前进。

过了纪山,大兵屯扎荆南十五里外。

与军师吴用计议,调拨将士,攻打城池,不在话下。

话分两头,回文再说卢俊义这支兵马,望西京进发。

逢山开路,遇水填桥。

所过地方,宝丰等处贼将武顺等,香花灯烛,献纳城池,归顺天朝。

卢俊义慰抚劝劳,就令武顺镇守城池。

因此贼将皆感泣,倾心露胆,弃邪归正。

自此卢俊义等无南顾之忧,兵马长驱直入。

不则一日,来到西京城南三十里外,地名伊阙山屯扎。

探听得城中主帅是伪宣使龚端,与统军奚胜,及数员猛将,在那里镇守。

那奚统军曾习阵法,深知玄妙。

卢俊义随即与朱武计议:“当用何策取城?

”朱武道:“闻奚胜那厮,颇知阵法。

一定要来斗敌。

我兵先布下阵势,待贼兵来,慢慢地挑战。

”卢俊义道:“军师高论极明”随即遣调军马,向山南平坦处,排下循环八卦阵势。

等候间,只见贼兵分作三队而来。

中一队是红旗,左一队是青旗,右一队是红旗,三军齐到。

奚胜见宋军摆成阵势,便令青、红旗二军,分在左右,扎下营寨。

上云梯看了宋兵是循环八卦阵。

奚胜道:“这个阵势谁不省得!

待俺排个阵势惊他。

”令众军擂三通画鼓,竖起将台。

就台上用两把号旗招展左右,列成阵势已了,下将台来上马,令首将哨开阵势。

到阵前与卢俊义打话。

那奚统军怎生结束?

但见: 金盔日耀喷霞光,银铠霜铺吞月影。

绛征袍锦绣攒成,黄鞓带珍珠钉就。

抹绿靴斜踏宝镫,描金鞓随定丝鞭。

阵前马跨一条龙,手内剑横三尺水。

奚胜勒马直到阵前,高声叫道:“你摆循环八卦阵,待要瞒谁!

你却识得俺的阵么?

”卢俊义听得奚胜要斗阵法,同朱武上云梯观望贼兵阵势。

结三人为小队,合三小队为一中队,合五中队为一大队。

外方而内圆,大阵包小阵,相附联络。

朱武对卢俊义道:“此是李药师六花阵法。

药师本武侯八阵,裁而为六花阵。

贼将欺我这里不识他这个阵。

不知就我这个八卦阵,变为八八六十四,即是武侯八阵图法,便可破他六花阵了。

” 卢俊义出到阵前喝道:“量你这个六花阵,何足为奇!

”奚胜道:“你敢来打么?

”卢俊义大笑道:“量此等小阵,有何难哉!

”卢俊义入阵,朱武在将台上将号旗左招右展,变成八阵图法。

朱武教卢俊义传令杨志、孙安、卞祥,领披甲马军一千,去打阵。

今日属金,将我阵正南离位上军,一齐冲杀过去。

杨志等遵令。

擂鼓三通,众将上前,荡开贼将西方门旗,杀将入去。

这里卢俊义率马灵等将佐军兵,掩杀过去,贼兵大败。

且说杨志等杀入军中,正撞着奚胜,领着数员猛将保护,望北逃奔。

孙安、卞祥要干功绩,领兵追赶上去。

却不知深入重地。

只听得山坡后一棒锣声响,赶出一彪军来。

杨志、孙安等急退不迭。

正是:冲阵马亡青嶂下,戏波船陷绿蒲中。

毕竟这支是那里兵马?

孙安等如何迎敌?

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河北降将二员: 金鼎,黄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