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神宗皇帝书

熙宁四年二月某日,殿中丞直史馆判官告院权开封府推官苏轼,谨昧万死再拜上书皇帝陛下: 臣近者不度愚贱,辄上封章言灯事。

自知渎犯天威,罪在不赦,席稿私室,以待斧钺之诛。

而侧听逾旬,威命不至,问之府司,则买灯之事寻已停罢,乃知陛下不惟赦之,又能听之。

惊喜过望,以至感泣。

何者?

改过不吝,从善如流,此尧舜禹汤之所勉强而力行,秦汉以来之所绝无而仅有。

顾此买灯毫发之失,岂能上累日月之明,而陛下幡然改命,曾不移刻,则所谓智出天下而听于至愚,威加四海而屈于匹夫。

臣今知陛下可与为尧舜,可与为汤武,可与富民而措刑,可与强兵而伏戎狄矣。

有君如此,其忍负之!

惟当披露腹心,捐弃肝脑,尽力所至,不知其它。

乃者臣亦知天下之事,有大于买灯者矣,而独区区以此为先者,盖未信而谏,圣人不与。

交浅言深,君子所戒。

是以试论其小者,而其大者固将有待而后言。

今陛下果赦而不诛,则是既已许之矣。

许而不言,臣则有罪。

是以愿终言之。

臣之所欲言者三,愿陛下结人心,厚风俗,存纪纲而已。

人莫不有所恃,人臣恃陛下之命,故能役使小民。

恃陛下之法,故能胜服强暴。

至于人主所恃者谁与?

书曰:“予临兆民,凛乎若朽索之驭六马。

”言天下莫危于人主也。

聚则为君民,散则为仇雠。

聚散之间,不容毫厘。

故天下归往谓之王,人各有心谓之独夫。

由此观之,人主之所恃者,人心而已。

人心之于人主也,如木之有根,如灯之有膏,如鱼之有水,如农夫之有田,如商贾之有财。

木无根则稿,灯无膏则灭,鱼无水则死,农无田则饥,商贾无财则贫,人主失人心则亡。

此理之必然,不可逭之灾也。

其为可畏,从古以然。

苟非乐祸好亡,狂易丧志,则孰敢肆其胸臆,轻犯人心。

昔子产焚载书以弭众言,赂伯石以安巨室,以为众怒难犯,专欲难成,而孔子亦曰:“信而后劳其民,未信则以为厉已也。

”惟商鞅变法,不顾人心,虽能骤至富彊,亦以召怨天下。

使其民知利而不知义,见刑而不见德,虽得天下,旋踵而失也。

至于其身,亦卒不免负罪出走,而诸侯不纳,车裂以狥,而秦人莫哀。

君臣之间,岂愿如此。

宋襄公虽行仁义。

失众而亡。

田常虽不义,得众而强。

是以君子未论行事之是非,先观众心之向背。

谢安之用诸桓,未必是,而众之所乐,则国以乂安。

庾亮之召苏峻,未必非,而势有不可,则反为危辱。

自古及今,未有和易同众而不安,刚果自用而不危者也。

今陛下亦知人心之不悦矣。

中外之人,无贤不肖,皆言祖宗以来,治财用者不过三司使副判官,经今百年,未尝阙事。

今者无故又创一司,号曰制置三司条例使。

六七少年,日夜讲求于内。

使者四十馀辈,分行营干于外。

造端宏大,民实惊疑。

创法新奇,吏皆惶惑。

贤者则求其说而不可得,未免于忧。

小人则以其意度朝廷,遂以为谤,谓陛下以万乘之主而言利,谓执政以天子之宰而治财。

商贾不行,物价腾踊,近自淮甸,远及川蜀,喧传万口,论说百端。

或言京师正店,议置监官。

夔路深山,当行酒禁。

拘收僧尼常住。

减刻兵吏廪禄。

如此等类,不可胜言。

而甚者至以为欲复肉刑。

斯言一出,民且狼顾。

陛下与二三大臣亦闻其语矣,然而莫之顾者,徒曰“我无其事,又无其意,何恤于人言。

”夫人言虽未必皆然,而疑似则有以致谤。

人必贪财也,而后人疑其盗。

人必好色也,而后人疑其淫。

何者?

未置此司,则无其谤,岂去岁之人皆忠厚,今岁之人皆虚浮?

孔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又曰:“必也正名乎。

”今陛下操其器而讳其事,有其名而辞其意,虽家置一喙以自解,市列千金以购人,人必不信,谤亦不止。

夫制置三司条例司,求利之名也。

六七少年与使者四十馀辈,求利之器也。

驱鹰犬而赴林薮,语人曰:“我非猎也”,不如放鹰犬而兽自驯。

操网罟而入江湖,语人曰:“我非渔也”,不如捐网罟而人自信。

故臣以为,消谗慝以召和气,复人心而安国本,则莫若罢制置三司条例司。

夫陛下之所以创此司者,不过以兴利除害也。

使罢之而利不兴,害不除,则勿罢。

罢之而天下悦,人心安,兴利除害,无所不可,则何苦而不罢?

陛下欲去积弊,而立法必使宰相熟议而后行事。

若不由中书,则是乱世之法,圣君贤相,夫岂其然?

必若立法,不免由中书熟议,不免使宰相,此司之设,无乃冗长而无名。

智者所国,贵于无迹,汉之文景,纪无可书之事。

唐之房杜,传无可载之功。

而天下之言治者与文景,言贤者与房杜,盖事已立而迹不见,功已成而人不知。

故曰:“善用兵者,无赫赫之功。

”岂惟用兵,事莫不然。

今所图者,万分未获其一也,而迹之布于天下者,若泥中之斗兽。

亦可谓拙谋矣。

陛下诚欲富国,择三司官属与漕运使副,而陛下与二三大臣孜孜讲求,磨以岁月,则积弊自去而人不知。

但恐立志不坚,中道而废,孟轲有言:“其进锐者其退速。

”若有始有卒,自可徐徐,十年之后,何事不立?

孔子曰:“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

”使孔子而非圣人,则此言亦不可用。

书曰:“谋及卿士,至于庶人。

翕然大同,乃底元吉。

”若违多而从少,则静吉而作凶。

今上自宰相大臣,既已辞免不为,则外之议论,断亦可知。

宰相人臣也,且不欲以此自污,而陛下独安受其名而不辞,非臣愚之所识也。

君臣宵旰几一年矣,而富国之效,茫如捕风,徒闻内帑出数百万缗,祠部度五千馀人耳。

以此为术,其谁不能?

且遣使纵横,本非令典。

汉武遣绣衣直指,桓帝遣八使,皆以守宰狼籍,盗贼公行,出于无术,行此下策。

宋文帝元嘉之政,比于文景。

当时责成郡县,未尝遣使。

至孝武,以为郡县迟缓,始命台使督之。

以至萧齐,此弊不革。

故景陵王子良上疏极言其事,以为此等,朝辞禁门,情态即异。

暮宿村县,威福便行。

驱迫邮传。

折辱守宰。

公私劳扰,民不聊生。

唐开元中,宇文融奏置劝农判官使裴宽等二十九人,并摄御史,分行天下,招携户口,检责漏田。

时张说、杨瑒、皇甫璟、杨相如皆以为不便。

而相继罢黜。

虽得户八十馀万,皆州县希旨,以主为客,以少为多。

及使百官集议都省,而公卿以下,惧融威势,不敢异辞。

陛下读之,观其所行,为是为否?

近者均税宽恤,冠盖相望,朝廷亦旋觉其非,而天下至今以为谤,曾未数岁,是非较然。

臣恐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

且其所遣尤不适宜。

事少而员多,人轻而权重。

夫人轻而权重,则人多不服,或致侮慢以兴争。

事少而员多,则无以为功,必须生事以塞责。

陛下虽严赐约束,不许邀功,然人臣事君之常情,不从其令而从其意。

今朝廷之意,好动而恶静,好同而恶异,指趣所在,谁敢不从?

臣恐陛下赤子,自此无宁岁矣。

至于所行之事,行路皆知其难。

何者?

汴水浊流,自生民以来不以种稻。

秦人之歌曰:“泾水一石,其泥数斗。

且溉且粪,长我禾黍,”何尝言“长我粳稻”耶?

今欲陂而清之,万顷之稻,必用千顷之陂。

一岁一淤,三岁而满矣。

陛下遽信其说,即使相视地形,万一官吏苟且顺从,真谓陛下有意兴作,上縻帑廪,下夺农时,堤防一开,水失故道,虽食议者之肉,何补于民?

天下久平,民物滋息,四方遗利,盖略尽矣。

今欲凿空访寻水利,所谓“即鹿无虞”,岂惟徒劳,必大烦扰。

凡有擘画,不问何人,小则随事酬劳,大则量才录用。

若官私格沮,并行黜降,不以赦原。

若才力不办兴修,便许申奏替换。

赏可谓重,罚可谓轻,然并终不言诸色人妄有申陈,或官私误兴功役,当得何罪。

如此,则妄庸轻剽浮浪奸人,自此争言水利矣。

成功则有赏,败事则无诛,官司虽知其疏,岂可便行。

抑退所在,追集老少,相视可否,吏卒所过,鸡犬一空。

若非灼然难行,必须且为兴役。

何则?

格沮之罪重,而误兴之过轻。

人多爱身,势必如此。

且古陂废堰,多为侧近冒耕,岁月既深,已同永业。

苟欲兴复,必尽追收,人心或摇,甚非善政。

又有好讼之党,多怨之人,妄言某处可作陂渠,规坏所怨田产。

或指人旧业,以为官陂。

冒田之讼,必倍今日。

臣不知朝廷本无一事,何苦而行此哉?

自古役人必用乡户,犹食之必用五谷,衣之必用丝麻,济川之必用舟楫,行地之必用牛马。

虽其间或有以他物充代,然终非天下所可常行。

今者,徒闻江浙之间数郡雇役,而欲措之天下,是犹见燕晋之枣栗,岷蜀之蹲鸱,而欲以废五谷,岂不难哉?

又欲官卖所在房场,以充衙前雇直。

虽有长役,更无酬劳。

长役所得既微,自此必渐衰散,则州郡事体,憔悴可知。

士大夫捐亲戚,弃坟墓,以从官于四方者,用力之馀,亦欲取乐,此人之至情也。

若雕弊太甚,厨传萧然,则似危邦之陋风,恐非太平之盛观。

陛下诚虑及此,必不肯为。

且今法令莫严于御军,军法莫严于逃窜。

禁军三犯,厢军五犯,大率处死,然逃军常半天下。

不知雇人为役,与厢军何异?

若有逃者,何以罪之?

其势必轻于逃军,则其逃必甚于今日。

为其官长,不亦难乎?

近者虽使乡户,颇得雇人。

然至于所雇逃亡,乡户犹任其责。

今遂欲于两税之外,别立一科,谓之庸钱,以备官雇。

则雇人之责,官所自任矣。

自唐杨炎废租庸调以为两税,取大历十四年应干赋敛之数以定两税之额,则是租调与庸,两税既兼之矣。

今两税如故,奈何复欲取庸?

圣人之立法,必虑后世,岂可于两税之外,生出科名。

万一后世不幸,有多欲之君,辅之以聚敛之臣,庸钱不除,差役仍旧,使天下怨毒,推所从来,则必有任其咎者矣。

又欲使坊郭等第之民与乡户均役,品官形势之家与齐民并事。

其说曰:“周礼田不耕者出屋粟,宅不毛者有里布,而汉世宰相之子不免戍边。

”此其所以藉口也。

古者官养民,今者民养官。

给之以田而不耕,劝之以农而不力,于是有里布、屋粟、夫家之征,而民无所为生,去为商贾,事势当尔,何名役之?

且一岁之戍,不过三日,三日之雇,其直三百。

今世三大户之役,自公卿以降,毋得免者,其费岂特三百而已。

大抵事若可行,不必皆有故事,若民所不悦,俗所不安,纵有经典明文,无补于怨。

若行此二者,必怨无疑。

女户、单丁,盖天民之穷者也。

古之王者,首务恤此,而今陛下首欲役之,此等苟非户将绝而未亡,则是家有丁而尚幼,若假之数岁,则必成丁而就役,老死而没。

官富有四海,忍不加恤?

孟子曰:“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春秋书“作丘甲”、“用田赋”,皆重其始为民患也。

青苗放钱,自昔有禁,今陛下始立成法,每岁常行,虽云不许抑配,而数世之后,暴君污吏,陛下能保之与?

异日天下恨之,国史记之,曰青苗钱自陛下始,岂不惜哉?

东南买绢,本用见钱,陕西粮草,不许折兊。

朝廷既有著令,职司又每举行,然而买绢未尝不折盐,粮草未尝不折钞,乃知青苗不许抑配之说,亦是空文。

只如治平之初,拣刺义勇,当时诏旨慰谕,明言永不戍边,著在简书,有如盟约。

于今几日,议论已摇,或以代还东军,或欲抵换弓手,约束难恃,岂不明哉?

纵使此令决行,果不抑配,计其间愿请之户,必皆孤贫不济之人家,若自有嬴馀,何至与官交易。

此等鞭挞巳急,则继之逃亡,逃亡之馀,则均之邻保,势有必至,理有固然。

且夫常平之为法也,可谓至矣。

所守者约,而所及者广。

借使万家之邑,已有千斛,而谷贵之际,千斛在市,物价自平。

一市之价既平,一邦之民自足,无专斗乞丐之弊,无里正催驱之劳,今若变为青苗,家贷一斛,则千户之外,孰救其饥?

且常平官钱常患其少,若尽数收籴,则无借贷。

若留充借贷,则所籴几何?

乃知常平青苗,其势不能两立。

坏彼成此,所丧愈多。

亏官害民,虽悔何逮。

臣窃计陛下欲考其实,必然问人,人知陛下方欲力行,必谓此法有利无害。

以臣愚见,恐未可凭。

何以明之?

臣在陜西,见刺义勇,提举诸县,臣常亲行。

愁怨之民,哭声振野,当时奉使还者,皆言民尽乐为。

希合取容,自古如此。

不然,则山东之盗,二世何缘不觉?

南诏之败,明皇何缘不知?

今虽未至于此,亦望陛下审听而已。

昔汉武之世,财力匮竭,用贾人桑羊之说,买贱卖贵,谓之均输。

于时商贾不行,盗贼滋炽,几至于乱。

孝昭既立,学者争排其说,霍光顺民所欲从而予,之天下归心,遂以无事。

不意今者此论复兴,立法之初,其说尚浅,徒言徙贵就贱,用近易远。

然而广置官属,多出缗钱,豪商大贾,皆疑而不敢动,以为虽不明言贩卖,然既已许之变易,变易既行,而不与商贾争利,未之闻也。

夫商贾之事,曲折难行,其买也先期而与钱,其卖也后期而取直,多方相济,委曲相通,倍称之息,由此而得。

今官买是物,必先设官置吏。

簿书廪禄,为费已厚。

非良不售,非贿不行,是以官买之价,比民必贵。

及其卖也,弊复如前,商贾之利,何缘而得?

朝廷不知虑此,乃捐五百万缗以予之,此钱一出,恐不可复。

纵使其间薄有所获,而征商之额,所损必多。

今有人为其主牧牛羊,不告其主而以一牛易五羊,一牛之失则隐而不言,五羊之获则指为劳绩。

陛下以为坏常平而言青苗之功,亏商税而取均输之利,何以异此?

陛下天机洞照,圣略如神,此事至明,岂有不晓。

必谓已行之事不欲中变,恐天下以为执德不一,用人不终,是以迟留岁月,庶几万一。

臣窃以为过矣。

古之英主,无出汉高。

郦生谋挠楚权,欲复六国,高祖曰:“善,趣刻印。

”及闻留侯之言,吐哺而骂曰:“趣销印。

”夫称善未几,继之以骂,刻印销印,有同儿嬉,何尝累高祖之知人,适足明圣人之无我。

陛下以为可而行之,知其不可而罢之,至圣至明,无以加此。

议者必谓民可与乐成,难与虑始,故陛下坚执不顾,期于必行,此乃战国贪功之人行险侥幸之说,陛下若信而用之,则是狥高论而逆至情,持空名而邀实祸,未及乐成,而怨已起矣。

臣之所愿结人心者,此之谓也。

士之进言者,为不少矣,亦尝有以国家之所以存亡,历数之所以长短告陛下者乎?

国家之所以存亡者,在道德之浅深,不在乎强与弱。

历数之所以长短者,在风俗之厚薄,不在乎富与贫。

道的诚深,风俗诚厚,虽贫且弱,不害于长而存。

道的诚浅,风俗诚薄,虽强且富,不救于短而亡。

人主知此,则知所轻重矣。

是以古之贤君,不以弱而忘道德,不以贫而伤风俗,而智者观人之国,亦以此而察之。

齐,至强也,周公知其后有篡弑之臣。

卫,至弱也,季子知其后亡。

吴破楚入郢,而陈大夫逢滑知楚之必复。

晋武既平吴,何曾知其将乱。

隋文既平,陈房乔知其不久。

元帝斩郅支,朝呼韩,功多于武宣矣,偷安而王氏之衅生。

宣宗収燕赵。

复河湟。

力强于宪武矣。

销兵而庞勋之乱起。

故臣愿陛下务崇道德而厚风俗,不愿陛下急于有功而贪富强,使陛下富如隋,强如秦,西取灵武,北取燕蓟,谓之有功可也,而国之长短,则不在此。

夫国之长短,如人之寿夭。

人之寿夭在元气,国之长短在风俗,世有尫羸而寿考,亦有盛壮而暴亡。

若元气犹存,则尫羸而无害,及其巳耗,则盛壮而愈危。

是以善养生者,慎起居,节饮食,道引关节,吐故纳新,不得已而用药,则择其品之上,性之良,可以久服而无害,则五脏和平而寿命长。

不善养生者,薄节慎之功,迟吐纳之效,厌上药而用下品,伐真气而助强阳,根本已空,僵仆无日,天下之势与此无殊。

故臣愿陛下爱惜风俗,如护元气。

古之圣人,非不知深刻之法可以齐众,勇悍之夫可以集事,忠厚近于迂阔,老成初若迟钝,然终不肯以彼易此者,知其所得小而所丧大也。

曹参,贤相也,曰:“慎无扰狱市。

”黄霸,循吏也,曰:“治道去太甚。

”或讥谢安以清谈废事,安笑曰:“秦用法吏,二世而亡。

”刘晏为度支,专用果锐少年,务在急速,集事好利之党,相师成风。

德宗初即位,擢崔佑甫为相,以道德宽大,推广上意,故建中之政其声蔼然,天下相望。

庶几贞观。

及卢杞为相,讽上以刑名,整齐天下,驯致浇薄,以及播迁。

我仁祖之驭天下也,持法至宽,用人有叙,专务掩覆过失,未尝轻改旧章,然考其成功,则曰:“未至以言乎?

”用兵则十出而九败,以言乎府库则仅足,而无馀徒,以德泽在人,风俗知义,是以升遐之日,天下如丧考妣。

社稷长远,终必赖之,则仁祖可谓知本矣。

今议者不察,徒见其末年吏多因循,事不振举,乃欲矫之以苛察,齐之以智能,招来新进勇锐之人,以图一切速成之效。

未享其利,浇风已成。

且天时不齐,人谁无过,国君含垢,至察无徒。

若陛下多方包容,则人材取次可用,必欲广置耳目,务求瑕疵,则人不自安,各图苟免,恐非朝廷之福,亦岂陛下所愿哉?

汉文欲拜虎圈,啬夫释之,以为利口伤俗,今若以口舌捷给而取士,以应对迟钝而退人,以虚诞无实为能文,以矫激不仕为有德,则先王之泽,遂将散微。

自古用人,必须历试诸难,有卓异之器,必有已成之功。

一则使其更变而知难,事不轻作。

一则待其功高而望重,人自无辞。

昔先主以黄忠为后将军,而诸葛亮忧其不可,以为忠之名望,素非关张之伦,若班爵遽同,则必不悦。

其后关侯果以为言。

以黄忠豪勇之资,以先主君臣之契,尚须虑此,况其他乎?

世尝谓汉文不用贾生,以为深恨。

臣尝推究其旨,窃谓不然。

贾生固天下之奇才,所言亦一时之良策,然请为属国,欲以系单于,则是处士之大言,少年之锐气。

昔高祖以三十万众,困于平城,当时将相群臣,岂无贾生之比,三表五饵,人知其疏,而欲以困中行,说尤不可信矣。

兵,凶器也,而易言之,正如赵括之轻秦,李信之易楚,若文帝亟用其说,则天下殆将不安。

使贾生尝历艰难,亦必自悔其说,用之晚成,其术必精。

不幸丧亡,非意所及。

不然,文帝岂弃材之主,绛灌岂蔽贤之士,至于晁错,尤号刻薄,文帝之世,止于太子家令,而景帝既立,以为御史大夫。

申屠贤相,发愤而死,纷更政令,天下骚然,及至七国发难,而错之术亦穷矣。

文景优劣,于斯可见。

大抵名器爵禄,人所奔趋,必使积劳而后迁,以明持久而难得,则人各安其分,不敢躁求。

今若多开骤进之门,使有意外之得,公卿侍从,跬步可图其得者,既不肯以侥幸自名,则其不得者必皆以沉沦为叹,使天下常调举,生妄心,耻不若人,何所不至,欲望风俗之厚,岂可得哉?

选人之改,京官常须十年以上,荐更险阻,计析毫厘,其间一事声牙,常至终身沦弃,今乃以一人之荐举而与之,犹恐未称,章服随至,使积劳久次而得者何以厌服哉?

夫常调之人,非守则令,员多阙少,久已患之,不可复开多门,以待巧者。

若巧者侵夺已甚,则拙者迫隘无聊,利害相形,不得不察。

故近岁朴拙之人愈少,巧进之士益多,惟陛下重之,惜之,哀之,救之。

如近日三司献言,使天下郡选一人,催驱三司文字许之,先次指射以酧其劳,则数年之后,审官吏部,又有三百馀人得先占阙,常调待次不其愈难。

此外勾当发运均输,按行农田水利,巳振监司之体,各坏进用之心,转对者望以称旨而骤迁,奏课者求为优等而速化,相胜以力,相高以言,而名实乱矣。

惟陛下以简易为法,以清浄为心,使奸无所缘,而民德归厚,臣之所愿厚风俗者,此之谓也。

古者建国,使内外相制,轻重相权,如周,如唐,则外重而内轻。

如秦,如魏,则外轻而内重,内重之末,必有奸臣指鹿之患。

外重之弊,必有大国问鼎之忧。

圣人方盛而虑衰,常先立法以救弊,我国家租赋籍于计省,重兵聚于京师,以古揆今,则似内重。

恭惟祖宗所以深计而预虑,固非小臣所能臆度而周知,然其委任台谏之一端,则是圣人过防之至计。

历观秦汉以及五代,谏争而死,盖数百人,而自建隆以来,未尝罪一言者,纵有薄责,旋即超升,许以风闻,而无官长。

风采所系,不问尊卑,言及乘舆则天子改容,事关廊庙则宰相待罪。

故仁宗之世,议者讥宰相,但奉行台谏风旨而已,圣人深意流俗,岂知台谏固未必皆贤,所言亦未必皆是,然须养其锐气,而借之重权者,岂徒然哉?

将以折奸臣之萌,而救内重之弊也。

夫奸臣之始,以台谏折之而有馀,及其既成,以干戈取之而不足。

今法令严密,朝廷清明,所谓奸臣,万无此理。

然而养猫以去鼠,不可以无鼠而养不捕之猫。

畜狗以防奸,不可以无奸而畜不吠之狗。

陛下得不上念祖宗设此官之意,下为子孙立万世之防,朝廷纪纲,孰大于此?

臣自幼小所记,及闻长老之谈,皆谓台谏所言,常随天下公议,公议所与,台谏亦与之,公议所击,台谏亦击之。

及至英庙之初,始建称亲之议,本非人主大过,亦无礼典明文,徒以众心未安,公议不允,当时台谏以死争之。

今者物论沸腾,怨讟交至,公议所在,亦可知矣。

而相顾不发,中外失望。

夫弹劾积威之后,虽庸人亦可奋扬风采,消委之馀,虽豪杰有所不能振起。

臣恐自兹以往,习惯成风,尽为执政私人,以致人主孤立。

纪纲一废,何事不生?

孔子曰:“鄙夫可与事,君也与哉?

其未得之也,患得之,既得之,患失之,苟患失之,无所不至矣。

”臣始读此书,疑其太过,以为鄙夫之患失,不过备位而苟容,及观李斯忧蒙恬之夺其权,则立二世以亡秦,卢杞忧怀光之数其恶,则误德宗以再乱,其心本生于患失,而其患乃至于丧邦。

孔子之言,良不为过。

是以知为国者,平居必有亡躯犯颜之士,则临难庶几有徇义守死之臣。

若平居尚不能一言,则临难何以责其死节?

人臣苟皆如此,天下亦曰殆哉。

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和如和羮,同如济水。

孙宝有言:“周公大圣,召公大贤,犹不相悦,著于经典。

晋之王导,可谓元臣,每与客言,举坐称善,而述不悦,以为人非尧舜,安得每事尽善,导亦敛袵谢之。

若使言无不同,意无不合,更唱迭和,何者非贤?

万一有小人居其间,则人主何缘得以知觉?

” 臣之所愿存纪纲者,此之谓也。

臣非敢历诋新政,苟无异论,如近日裁减皇族恩例,刋定任子条式,修完器械,阅习鼓旗,皆陛下神筭之至明,乾刚之必,断物议既允,臣敢有词。

至于所献之三言,则非臣之私见,中外所病,其谁不知。

昔禹戒舜曰:“无若丹朱傲,惟慢游是好。

”舜岂有是哉?

周公戒成王曰:“毋若商王,受之迷乱,酗于酒德。

”成王岂有是哉?

周昌以汉高为桀纣,刘毅以晋武为桓灵,当时人君,曾莫之罪,书之史册,以为美谈。

使臣所献三言,皆朝廷未尝有此,则天下之幸,臣与有焉。

若有万一似之,则陛下安可不察?

然而臣之为计,可谓愚矣,以蝼蚁之命,试雷霆之威,积其狂愚,岂可数赦,大则身首异处,破坏家门,小则削籍投荒,流离道路。

虽然,陛下必不为此。

何哉?

臣天赐至愚,笃于自信,向者与议学校贡举,首违大臣,本意巳期窜逐,敢意自全,而陛下独然其言,曲赐召对,从容久之,至谓臣曰:“方今政令得失安在?

朕过失,指陈可也。

”臣即对曰:“陛下生知之性,天纵文武,不患不明,不患不勤,不患不断,但患求治太速,进人太锐,听言太广。

”又俾具述所以然之状,陛下颔之,曰:“卿所献三言,朕当熟思之。

”臣之狂愚,非独今日,陛下容之久矣,岂其容之于始,而不赦之于终?

恃此而言,所以不惧。

臣之所惧者,讥刺既众,怨仇实多,必将诋臣以深文,中臣以危法,使陛下虽欲赦臣而不得,岂不殆哉。

死亡不辞,但恐天下以臣为戒,无复言者,是以思之经月,夜以继昼,表成复毁,至于再三,感陛下听其一言,坏不能巳,卒进其说,惟陛下怜其愚忠,而卒赦之,不胜俯伏待罪忧恐之至。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官箴

〔吕本中〕 〔宋〕

当官之法唯有三事:曰清、曰慎、曰勤。

知此三者,可以保禄位,可以远耻辱,可以得上之知,可以得下之援。

然世之仕者,临财当事不能自克,常自以为不必败,持不必败之意,则无所不为矣。

然事常至于败而不能自己,故设心处事,戒之在初,不可不察。

借使役,用权智,百端补治,幸而得免,所损已多,不若初不为之为愈也。

司马微《坐忘论》云:“与其巧持于末,孰若拙戒于初。

”此天下之要言,当官处事之大法,用力简而见功多,无如此言者。

人能思之,岂复有悔吝耶?

事君如事亲,事官长如兄长,与同僚如家人,待群吏如奴仆,爱百姓如妻子,处官事如家事,然后为能尽吾之心。

如有毫末不至,皆吾心有所未至也。

故事亲孝,故忠可移于君。

事兄悌,故顺可移于长。

居家理,故治可移于官。

岂有二理哉!

当官处事,常思有以及人。

如科率之行,既不能免,便就其间,求其所以使民省力,不使重为民害,其益我矣。

不与人争者,常得利多。

退一步者,常进百步。

取之廉者,得之常过其初。

约于今者,必有垂报于后,不可不思也。

惟不能少自忍必败,此实未知利害之分、贤愚之别也。

予尝为泰州狱掾,颜岐夷仲以书劝予治狱次第,每一事写一幅相戒。

如夏月处罪人,早间在东廓,以辟日色之类。

又如狱中遣人勾追之类,必使之毕此事,不可更别遣人,恐其受赂已足,不肯毕事也。

又如监司郡守严刻过当者,须平心定气,与之委屈详尽,使之相从而后已。

如未肯从,再当如此详尽,其不听者少矣。

当官之法,直道为先。

其有未可一直向前,或直前反败大事者,须用冯宣徽惠穆秤停之说。

此非特小官然也,为天下国家当知之。

黄兑刚中尝为予言:顷为县尉,每遇检尸,虽盛暑亦先饮少酒,捉鼻亲视,人命至重,不可避少臭秽,使人横死无所申诉也。

范侍良育作库务官,随人箱笼,只置厅上,以防疑谤。

凡若此类,皆守臣所宜详知也。

当官既自廉洁,又须关防小人,如文字历引之类,皆须明白,以防中伤,不可不至慎,不可不详知也。

当官者,难事勿辞,而深避嫌疑,以至请诚遇人,而深避文法,如此则可以免。

前辈尝云小人之性,专务苛且。

明日有事,今日得休且休。

当官者,不可徇其私意,忽而不治。

谚有之曰:“劳心不如劳力。

”此实要言也。

徐丞相择之尝言:“前辈尽心职事。

”仁庙朝有为京西转运使者,一日见监窑官,问:“日所烧柴凡几灶?

”曰:“十八九灶。

”曰:“吾所见者十一灶,何也?

”窑官愕然。

盖转运使者,晨起望窑中所出烟几道知之。

其尽心如此。

前辈尝言吏人不怕严只怕读。

盖当官者详读公案,则情伪自见,不待严明也。

当官者,凡异色人皆不宜与之相接,巫祝尼媪之类尤宜疏绝,要以清心省事为本。

后生少年乍到官守,多为猾吏所饵,不自省察,所得毫末。

而一任之间,不复敢举动,大 作官嗜利,所得甚少,而吏人所盗不赀矣。

以此被重谴,良可惜也。

当官者,先以暴怒为戒。

事有不可当,详处之,必无不中。

若先暴怒,只能自害,岂能害人,前辈尝言:“凡事只怕待。

”待者,详处之谓也。

盖详处之,则思虑自出,人不能中伤也。

尝见前辈作州县或狱官,每一公事难决者,必沉思静虑累日,忽然若有得者,则是非判矣。

是道也,惟不苟者能之。

处事者,不以聪明为先,而以尽习为急。

不以集事为急,而以方便为上。

孙思邈尝言:“忧于身者,不拘于人。

畏于已者,不制于彼。

慎于小者,不惧于大。

戒于近者,不侈于远。

”如此,则人事毕矣,实当官之要也。

同僚之契,交承之分,有兄弟之义,至其子孙,亦世讲之。

前辈专以此为务,今人知之者盖少矣。

又如旧举将及,旧尝为旧任察官者,后已官虽在上,前辈皆避,坐下坐。

风俗如此,安得不厚乎?

叔曾祖尚书,当官至为廉洁。

盖尝市缣帛,欲制造衣服,召当行者取缣帛,使缝匠还之。

荥阳公为单州,几每月所用杂物,悉书之库门,买民间,未尝过此数,民皆悦服。

关沼止叔获盗,有情轻法重者,止叔不忍以此被赏也。

当官取佣钱、般家钱之类,多为之程,而过受其直,所得至微,所丧多矣。

亦殊不知此数亦吾分外物也。

当官者,前辈多不敢就上位求荐章,但尽心职事,所以求知也。

习诚尽职,求之虽不中,不远矣。

未有学养子而后嫁者也。

当官遇事,以此为心,鲜不济矣。

畏避文法,固有常情,然也人自然者,常以文法难任,委之于人。

殊不知人之自私,亦犹已之自私也。

以此处事,其能有济乎?

其能有后福乎?

其能使子孙昌盛乎?

当官处事,务合人情,忠恕违道不远,观于已而得之,未有舍此二字,而通用济者也。

尝有人作郡守,延一术士,同处书室。

后术士以公事干之,大怒叱下,竟致之杖背编置。

招延此人已是犯义,既与之稔熟,而干以公事,亦人常情也。

不从之足矣,而治之如此之峻,殆似绝灭人理。

尝谓仁人所处,能变虎狼如人类。

如虎不入境,不害物,蝗不伤稼之类是也。

如其不然,则变人类如虎狼。

凡若此类,及告讦中伤谤人,欲置于死地是也。

唐充之广仁,贤者也,深为陈、邹二公所知。

大观、政和间,守官苏州,朱氏方盛,充之数刺讥之。

朱氏深以为怨,傅致之罪,刘器之以为充之为善,欲人之见知,故不免自异,以致祸患,非明哲保身之谓。

当官大要,直不犯祸,和不害义,在人精详酌之尔,然求合于道理,本非私心专为己也。

当官处事,但务着实。

如涂擦文书,追改日月,重易押字,万一败露,得罪反重,亦非所以养诚心事君不欺之道也。

百种奸伪,不如一实。

反覆变诈,不如慎始。

防人疑众,不如自慎。

智数周密,不如省事。

不易之道,事有当死不死,其诟有甚于死者,后亦未免得安。

世人至此,多惑乱失常,皆不知轻重义之分也。

此理非平居熟讲,临事必不能自立,不可不预思。

古之欲委质事人,其父兄日夜先以此教之矣。

中材以下,岂临事一朝一夕所能至哉!

教之有素,其心安焉,所谓有所养也。

忍之一事,众妙之门。

当官处事,尤是先务。

若能清、慎、勤之外,更忍一忍,何事不办!

《书》:“曰必有忍,其乃有济。

”此处事之本也。

谚曰:“忍事故灾星。

”少陵诗云:“忍过事堪喜。

”此皆切于事理,为世大法,非空言也,王沂公尝说:“吃得三斗酽醋方做得宰相。

”盖言忍受得事。

刘器之建中崇宁初知潞州,部使者观望治郡中,事无巨细,皆详考然,竟不得毫发过。

虽过往驿券,亦无违法予者。

部使者亦叹伏之。

后居南京,有府尹取兵,官白直点磨他:寓居无有不借禁军者,独器之未尝借一人。

其廉慎如此。

故人龚节亨彦承,尝为予言:“后生当官,其使令人无乞丐钱物处,即此职事可为。

有乞丐钱物处,则此职事不可为。

”盖言有乞丐钱物处,人多陷主人以利,或致嫌疑也。

前辈尝言:“公罪不可无,私罪不可有。

”此亦要言。

私罪固不可有,若无公罪,则自保太过,无任事之意。

范忠宣公镇西京,日尝戒属官:“受纳租税,不要令两头探戒。

”问:“何谓?

”公曰:“贤问是也。

不要令人户探官员等候受纳,官员不要探纳者多少,然后入场。

此谓两头探。

但自绝早入场待人口,则自无人户稽留之弊。

二程集-河南程氏遗书-卷十一

〔程颢〕 〔宋〕

仲弓曰:“焉知贤才而举之?

”子曰:“举尔所知。

尔所不知,人其舍诸?

”便见仲弓与圣人用心之大小。

推此义,则一心可以丧邦,一心可以兴邦,只在公私之间尔。

燕归梁·金鸭香炉起瑞烟

〔晏殊〕 〔宋〕

金鸭香炉起瑞烟,呈妙舞开筵。

《阳春》一曲动朱弦,斟美酒、泛觥船。

中秋五日,风清露爽,犹是早凉天。

蟠桃花发一千年,祝长寿、比神仙。

洪范传

〔王安石〕 〔宋〕

五行,天所以命万物者也,故“初一曰五行”。

五事,人所以继天道而成性者也,故“次二曰敬用五事”。

五事,人君所以修其心、治其身者也,修其心,治其身,而后可以为政于天下,故“次三曰农用八政”。

为政必协之岁、月、日、星辰、曆数之纪,故“次四曰协用五纪”。

既协之岁、月、日、星辰、曆数之纪,当立之以天下之中,故“次五曰建用皇极”。

中者,所以立本,而未足以趣时,趣时则中不中无常也,唯所施之宜而已矣,故“次六曰用三德”。

有皇极以立本,有三德以趣时,而人君之能事具矣。

虽然,天下之故犹不能无疑也。

疑则如之何?

谋之人以尽其智,谋之鬼神以尽其神,而不专用己也,故“次七曰明用稽疑”。

虽不专用己而参之于人物、鬼神,然而反身不诚不善,则明不足以尽人物,幽不足以尽鬼神,则其在我者不可以不思。

在我者,其得失微而难知,莫若质诸天物之显而易见,且可以为戒也,故“次八曰念用庶证”。

自五事至于庶证各得其序,则五福之所集,自五事至于庶证各失其序,则六极之所集,故“次九曰向用五福,威用六极”。

敬者何?

君子所以直内也,言五事之本在人心而已。

农者何?

厚也,言君子之道施于有政,取诸此以厚彼而已。

有本以保常而后可立也,故皇极曰建。

有变以趣时,而后可治也,故三德曰,向者,慕而欲其至也。

威者,畏而欲其亡也。

“五行,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何也?

五行也者,成变化而行鬼神,往来乎天地之间而不穷者也,是故谓之行。

天一生水,其于物为精,精者,一之所生也。

地二生火,其于物为神,神者,有精而后从之者也。

天三生木,其于物为魂,魂从神者也。

地四生金,其于物为魄,魄者,有魂而后从之者也。

天五生土,其于物为意,精神魂魄具而后有意。

自天一至于天五,五行之生数也。

以奇生者成而耦,以耦生者成而奇,其成之者皆五。

五者,天数之中也,盖中者所以成物也。

道立于两,成于三,变于五,而天地之数具。

其为十也,耦之而已。

盖五行之为物,其时,其位,其材,其气,其性,其形,其事,其情,其色,其声,其臭,其味,皆各有耦,推而散之,无所不通。

一柔一刚,一晦一明,故有正有邪,有美有恶,有丑有好,有凶有吉,性命之理、道德之意皆在是矣。

耦之中又有耦焉,而万物之变遂至于无穷。

其相生也,所以相继也。

其相克也,所以相治也。

语器也以相治,故序六府以相克。

语时也以相继,故序盛德所在以相生。

《洪范》语道与命,故其序与语器与时者异也。

道者,万物莫不由之者也。

命者,万物莫不听之者也。

器者,道之散,时者,命之运。

由于道,听于命而不知者,百姓也。

由于道,听于命而知之者,君子也。

道万物而无所由,命万物而无所听,唯天下之至神为能与于此。

夫火之于水,妻道也。

其于土,母道也。

故神从志,无志则从意。

志致一之谓精,唯天下之至精,为能合天下之至神。

精与神一而不离,则变化之所为在我而已。

是故能道万物而无所由,命万物而无所听也。

“水曰润下,火曰炎上,木曰曲直,金曰从革,土爰稼穑”,何也?

北方阴极而生寒,寒生水,南方阳极而生热,热生火,故水润而火炎,水下而火上。

东方阳动以散而生风,风生木。

木者,阳中也,故能变,能变,故曲直。

西方阴止以收而生燥,燥生金。

金者,阴中也,故能化,能化,故从革。

中央阴阳交而生湿,湿生土。

土者,阴阳冲气之所生也,故发之而为稼,敛之而为穑。

曰者,所以命其物。

爰者,言于之稼穑而已。

润者,性也。

炎者,气也。

上下者,位也。

曲直者,形也。

从革者,材也。

稼穑者,人事也。

冬,物之性复,复者,性之所,故于水言其性。

夏,物之气交,交者,气之时,故于火言其气。

阳极上,阴极下,而后各得其位,故于水火言其位。

春,物之形着,故于木言其形。

秋,物之材成,故于金言其材。

中央,人之位也,故于土言人事。

水言润,则火,土溽,木敷,金敛,皆可知也。

火言炎,则水洌,土,木温,金凊,皆可知也。

水言下,火言上,则木左,金右,土中央,皆可知也。

推类而反之,则曰后,曰前,曰西,曰东,曰北,曰南,皆可知也。

木言曲直,则土圜,金方,火锐,水准,皆可知也。

金言从革,则木变,土化,水因,火革,皆可知也。

土言稼穑,则水之井洫,火之爨冶,木、金之为械器,皆可知也。

所谓木变者何?

灼之而为火,烂之而为土,此之谓变。

所谓土化者何?

能能润,能敷能敛,此之谓化。

所谓水因者何?

因甘而甘,因苦而苦,因苍而苍,因白而白,此之谓因。

所谓火革者何?

革生以为熟,革柔以为刚,革刚以为柔,此之谓革。

金亦能化,而命之曰从革者何?

可以圜,可以平,可以锐,可以曲直,然非火革之,则不能自化也,是故命之曰从革也。

夫金,阴精之纯也,是其所以不能自化也。

盖天地之用五行也,水施之,火化之,木生之,金成之,土和之。

施生以柔,化成以刚,故木挠而水弱,金坚而火悍,悍坚而济以和,万物之所成也,奈何终于挠弱而欲以收成物之功哉?

“润下作咸,炎上作苦,曲直作酸,从革作辛,稼穑作甘”,何也?

寒生水,水生咸,故润下作咸。

热生火,火生苦,故炎上作苦。

风生木,木生酸,故曲直作酸。

燥生金,金生辛,故从革作辛。

湿生土,土生甘,故稼穑作甘。

生物者,气也。

成之者,味也。

以奇生则成而耦,以耦生则成而奇。

寒之气坚,故其味可用以绥。

热之气Й,故其味可用以坚。

风之气散,故其味可用以收。

燥之气收,故其味可用以散。

土者,冲气之所生也,冲气则无所不和,故其味可用以绥而已。

气坚则壮,故苦可以养气,脉Й则和,故咸可以养脉。

骨收则强,故酸可以养骨。

筋散则不挛,故辛可以养筋。

肉缓则不壅,故甘可以养肉。

坚之而后可以Й,收之而后可以散。

欲缓则用甘,不欲则弗用也。

古之养生治疾者,必先通乎此,不通乎此而能已人之疾者,盖寡矣。

“五事,一曰貌,二曰言,三曰视,四曰听,五曰思。

貌曰恭,言曰从,视曰明,听曰聪,思曰睿。

恭作肃,从作,明作哲,聪作谋,睿作圣”,何也?

恭则貌钦,故作肃。

从则言顺,故作。

明则善视,故作哲。

聪则善听,故作谋。

睿则思无所不通,故作圣。

五事以思为主,而貌最其所后也,而其次之如此,何也?

此言修身之序也。

恭其貌,顺其言,然后可以学而至于哲。

既哲矣,然后能听而成其谋。

能谋矣,然后可以思而至于圣。

思者,事之所成终而所成始也,思所以作圣也。

既圣矣,则虽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可也。

“八政,一曰食,二曰货,三曰祀,四曰司空,五曰司徒,六曰司寇,七曰宾,八曰师”,何也?

食货,人之所以相生养也,故一曰食,二曰货。

有相生养之道,则不可不致孝于鬼神,而着不忘其所自,故三曰祀。

有所以相生养之道,而知不忘其所自,然后能保其居,故四曰司空。

司空所以居民,民保其居,然后可教,故五曰司徒。

司徒以教民,教之不率,然后俟之以刑戮,故六曰司寇。

自食货至于司寇,而治内者具矣,故七曰宾,八曰师。

宾所以接外治,师所以接外乱也。

自食货至于宾师,莫不有官以治之,而独曰司空、司徒、司寇者,言官则以知物之有官,言物则以知官之有物也。

“五纪,一曰岁,二曰月,三曰日,四曰星辰,五曰曆数”,何也?

王省惟岁,卿士惟月,师尹惟日,上考之星辰,下考之曆数,然后岁月日时不失其政,故一曰岁,二曰月,三曰日,四曰星辰,五曰曆数。

曆者,数也。

数者,一二三四是也,五纪之所成终而所成始也,非特曆而已。

先王之举事也,莫不有时。

其制物也,莫不有数。

有时,故莫敢废。

有数,故莫敢逾。

盖尧舜所以同律度量衡,协时月正日,而天下治者,取诸此而已。

“皇极,皇建其有极,敛时五福,用敷锡厥庶民”,何也?

皇,君也。

极,中也。

言君建其有中,则万物得其所,故能集五福以敷锡其庶民也。

“惟时厥庶民,于汝极,锡汝保极”,何也?

言庶民以君为中,君保中,则民与之也。

“凡厥庶民,无有淫朋,人无有比德,惟皇作极”,何也?

言君中则民人中也。

庶民无淫朋,人无比德者,惟君为中而已。

盖君有过行偏政,则庶民有淫朋,人有比德矣。

“凡厥庶民,有猷,有为,有守,汝则念之,不协于极,不罹于咎,皇则受之,而康而色,曰予攸好德,汝则锡之福,时人斯其惟皇之极”,何也?

言民之有猷、有为、有守,汝则念其所猷、所为、所守之当否。

所猷、所为、所守不协于极,亦不罹于咎,君则容受之,而康汝颜色而诱之。

不协于极,不罹于咎,虽未可以锡之福,然亦可教者也,故当受之而不当谴怒也。

《诗》曰“载色载笑,匪怒伊教”,康而色之谓也。

其曰我所好者德,则是协于极,则非但康汝颜色以受之,又当锡之福以劝焉。

如此,则人惟君之中矣。

不言“攸好德,则锡之福”,而言“曰予攸好德,则锡之福”,何也?

谓之皇极,则不为已甚也。

攸好德,然后锡之福,则获福者寡矣,是为已甚,而非所以劝也。

曰予攸好德,则锡之福,则是苟革面以从吾之攸好者,吾不深探其心,而皆锡之福也。

此之谓皇极之道也。

“无虐茕独,而畏高明”,何也?

言苟曰好德,则虽茕独,必进宠之而不虐。

苟曰不好德,则虽高明,必罪废之而不畏也。

盖茕独也者,众之所违而虐之者也。

高明也者,众之所比而畏之者也。

人君蔽于众,而不知自用其福威,则不期虐茕独,而茕独实见虐矣,不期畏高明,而高明实见畏矣。

茕独见虐而莫劝其作德,则为善者不长。

高明见畏而莫惩其作伪,则为恶者不消。

善不长,恶不消,人人离德作伪,则大乱之道也。

然则虐茕独而宽朋党之多,畏高明而忽卑晦之贱,最人君之大戒也。

“人之有能、有为,使羞其行,而邦其昌”,何也?

言有能者,使在职而羞其材,有为者,使在位而羞其德,则邦昌也。

人君孰不欲有能者羞其材,有为者羞其德,然旷千数百年而未有一人致此,盖聪不明而无以通天下之志,诚不至而无以通天下之德,则智以难知,而为愚者所诎,贤以寡助,而为不肖者所困,虽欲羞其行,不可得也。

通天下之志在穷理,同天下之德在尽性。

穷理矣,故知所谓咎而弗受,知所谓德而锡之福。

尽性矣,故能不虐茕独以为仁,不畏高明以为义。

如是,则愚者可诱而为智也,虽不可诱而为智,必不使之诎智者矣。

不肖者可革而为贤也,虽不可革而为贤,必不使之困贤者矣。

夫然后有能、有为者得羞其行,而邦赖之以昌也。

“凡厥正人,既富方谷,汝弗能使有好于而家,时人斯其辜”,何也?

言凡正人之道,既富之然后善。

虽然,徒富之亦不能善也,必先治其家,使人有好于汝家,然后人从汝而善也。

汝弗能使有好于汝家,则人无所视效,而放僻邪侈亦无不为也。

盖人君能自治,然后可以治人。

能治人,然后人为之用。

人为之用,然后可以为政于天下。

为政于天下者,在乎富之、善之,而善之,必自吾家人始。

所谓自治者,“惟皇作极”是也。

所谓治人者,“弗协于极,弗罹于咎,皇则受之,而康而色,曰予攸好德,汝则锡之福,无虐茕独,而畏高明”是也。

所谓人为之用者,“有能、有为,使羞其行,而邦其昌”是也。

所谓为政于天下者,“凡厥正人”是也。

既曰能治人,则人固已善矣,又曰富之然后善,何也?

所谓治人者,教化以善之也。

所谓富之然后善者,政以善之也。

徒教化不能使人善,故继之曰“凡厥正人,既富方谷”。

徒政亦不能使人善,故卒之曰“汝弗能使有好于而家,时人斯其辜”也。

“于其无好德,汝虽锡之福,其作汝用咎”,何也?

既言治家不善不足以正人也,又言用人不善不足以正身,言崇长不好德之人而锡之福,亦用咎作汝而已矣。

“无偏无陂,遵王之义。

无有作好,遵王之道。

无有作恶,遵王之路。

无偏无党,王道荡荡。

无党无偏,王道平平。

无反无侧,王道正直。

会其有极,归其有极。

曰皇极之敷言,是彝是训,于帝其训”,何也?

言君所以虚其心,平其意,唯义所在,以会归其有中者。

其说以为人君以中道布言,是以为彝、是以为训者,于天其训而已。

夫天之为物也,可谓无作好,无作恶,无偏无党,无反无侧,会其有极,归其有极矣。

荡荡者,言乎其大。

平平者,言乎其治。

大而治,终于正直,而王道成矣。

无偏者,言乎其所居。

无党者,言乎其所与。

以所居者无偏,故能所与者无党,故曰“无偏无党”。

以所与者无党,故能所居者无偏,故曰“无党无偏”。

偏不已,乃至于侧。

陂不已,乃至于反。

始曰“无偏无陂”者,率义以治心,不可以有偏陂也。

卒曰“无反无侧”者,及其成德也,以中庸应物,则要之使无反侧而已。

路,大道也。

正直,中德也。

始曰“义”,中曰“道”、曰“路”,卒曰“正直”,尊德性而道问学,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道中庸之谓也。

孔子以为“示之以好恶,而民知禁”,今曰“无有作好,无有作恶”者,何也?

好恶者,性也,天命之谓性。

作者,人为也,人为则与性反矣。

《书》曰:“天命有德,五服五章哉。

天讨有罪,五刑五用哉。

”命有德,讨有罪,皆天也,则好恶者岂可以人为哉?

所谓示之以好恶者性而已矣。

“凡厥庶民,极之敷言,是训是行,以近天子之光。

曰天子作民父母,以为天下王”,何也?

言凡厥庶民,以中道布言,“是训是行,以近天子之光”者,其说以为天子作民父母以为天下王,当顺而比之,以效其所为,而不可逆。

盖君能顺天而效之,则民亦顺君而效之也。

二帝、三王之诰命,未尝不称天者,所谓“于帝其训”也,此人之所以化其上也。

及至后世,矫诬上天以布命于下,而欲人之弗叛也,不亦难乎?

“三德,一曰正直,二曰刚克,三曰柔克”,何也?

直而不正者有矣,以正正直,乃所谓正也。

曲而不直者有矣,以直正曲,乃所谓直也。

正直也者,变通以趣时,而未离刚柔之中者也。

刚克也者,刚胜柔者也。

柔克也者,柔胜刚者也。

“平康正直,强弗友刚克,燮友柔克”,何也?

燮者,和孰上之所为者也。

友者,右助上之所为者也。

强者,弗柔从上之所为者也。

弗友者,弗右助上之所为者也。

君君臣臣,适各当分,所谓正直也。

若承之者,所谓柔克也。

若威之者,所谓刚克也。

盖先王用此三德,于一颦一笑,未尝或失,况以大施于庆赏刑威之际哉!

故能为之其未有也,治之其未乱也。

“沉潜刚克,高明柔克”,何也?

言人君之用刚克也,沉潜之于内。

其用柔克也,发见之于外。

其用柔克也,抗之以高明。

其用刚克也,养之以卑晦。

沉潜之于内,所以制奸慝。

发见之于外,所以昭忠善。

抗之以高明,则虽柔过而不废。

养之以卑晦,则虽刚过而不折。

《易》曰:“道有变动,故曰爻。

爻有等,故曰物。

物相杂,故曰文。

文不当,故吉凶生焉。

”吉凶之生,岂在夫大哉?

盖或一颦一笑之间而已。

《洪范》之言三德,与《舜典》、《皋陶谟》所序不同,何也?

《舜典》所序以教胄子,而《皋陶谟》所序以知人臣,故皆先柔而后刚。

《洪范》所序,则人君也,故独先刚而后柔。

至于正直,则《舜典》、《洪范》皆在刚柔之先,而《皋陶谟》乃独在刚柔之中者,教人、治人,宜皆以正直为先,至于序德之品,则正直者中德也,固宜在柔刚之中也。

“惟辟作福、惟辟作威、惟辟玉食。

臣无有作福、作威、玉食。

臣之有作福、作威、玉食,其害于而家,凶于而国,人用侧颇僻,民用僭忒”,何也?

执常以事君者,臣道也。

执权以御臣者,君道也。

三德者,君道也。

作福,柔克之事也。

作威,刚克之事也。

以其侔于神天也,是故谓之福。

作福以怀之,作祸以威之,言作福则知威之为祸,言作威则知福之为怀也。

皇极者,君与臣民共由之者也。

三德者,君之所独任而臣民不得僭焉者也。

有其权,必有礼以章其别,故惟辟玉食也。

礼所以定其位,权所以固其政,下僭礼则上失位,下侵权则上失政,上失位则亦失政矣。

上失位失政,人所以乱也。

故臣之有作福、作威、玉食,其害于而家,凶于而国,人用侧颇僻,民用僭忒也。

侧颇僻者,臣有作福、作威之效也。

僭忒者,臣有玉食之效也。

民侧颇僻也易,而其僭忒也难。

民僭忒,则人可知也。

人侧颇僻,则民可知也。

其曰“庶民有淫朋,人有比德”,亦若此而已矣。

于淫朋曰庶民,于僭忒曰民而已,何也?

僭忒者,民或有焉,而非众之所能也。

天子、皇、王、辟,皆君也,或曰天子,或曰皇,或曰王,或曰辟,何也?

皇极于帝其训者,所以继天而顺之,故称天子。

建有极者道,故称皇。

好恶者德,故称王。

福威者政,故称辟。

道所以成德,德所以立政,故言政于三德而称辟也。

建有极者道,故称皇,则其曰“天子作民父母,以为天下王”,何也?

吾所建者道,而民所知者德而已矣。

“七稽疑,择建立卜筮人,乃命卜筮,曰雨,曰霁,曰蒙,曰驿,曰克,曰贞,曰悔。

凡七,卜五,占用二,衍忒”,何也?

言有所择,有所建,则立卜筮人,卜筮凡七,而其为卜者五,则其为筮者二可知也。

先卜而后筮,则筮之为正悔亦可知也。

衍者,吉之谓也。

忒者,凶之谓也。

吉言衍,则凶之为耗可知也。

凶言忒,则吉之为当亦可知也。

此言之法也,盖自始造书,则固如此矣。

福之所以为福者,于文从,则衍之谓也。

祸所以为祸者,于文从呙,呙则忒之谓也。

盖忒也、当也,言乎其位。

衍也、耗也,言乎其数。

夫物有吉凶,以其位与数而已。

六五得位矣,其为九四所难者,数不足故也。

九四得数矣,其为六五所制者,位不当故也。

数衍而位当者吉,数耗而位忒者凶,此天地之道、阴阳之义,君子小人之所以相为消长,中国夷狄之所以相为强弱。

《易》曰:“人谋鬼谋,百姓与能。

”盖圣人君子以察存亡,以御治乱,必先通乎此,不通乎此而为百姓之所与者,盖寡矣。

“立时人作卜筮,三人占,则从二人之言”,何也?

卜筮者,质诸鬼神,其从与违为难知,故其占也,从众而已也。

“汝则有大疑,谋及乃心,谋及卿士,谋及庶民,谋及卜筮”,何也?

言人君有大疑,则当谋之于己,己不足以决,然后谋之于卿士,又不足以决,然后谋之于庶民,又不足以决,然后谋之于鬼神。

鬼神,尤人君之所钦也,然而谋之反在乎卿士、庶民之后者,吾之所疑而谋者,人事也,必先尽之人,然后及鬼神焉,固其理也。

圣人以鬼神为难知,而卜筮如此其可信者,《易》曰:“成天下之者,莫大乎蓍龟。

”唯其诚之不至而已矣,用其至诚,则鬼神其有不应而龟筮其有不告乎?

“汝则从,龟从,筮从,卿士从,庶民从,是之谓大同,身其康强,子孙其逢吉”,何也?

将有作也,心从之,而人神之所弗异,则有余庆矣,故谓之大同,而子孙其逢吉也。

“汝则从,龟从,筮从,卿士逆,庶民逆,吉。

卿士从,龟从,筮从,汝则逆,庶民逆,吉。

庶民从,龟从,筮从,汝则逆,卿士逆,吉”,何也?

吾之所谋者疑也,可以作,可以无作,然后谓之疑。

疑而从者众,则作而吉也。

“汝则从,龟从,筮逆,卿士逆,庶民逆,作内吉,作外凶”,何也?

尊者从,卑者逆,故逆者虽众,以作内,犹吉也。

“龟筮共违于人,用静吉,用作凶”,何也?

所以谋之心谋之人者尽矣,然犹不免于疑,则谋及于龟筮,故龟筮之所共违,不可以有作也。

“庶征,曰雨,曰,曰燠,曰寒,曰风,曰时”者,何也?

曰雨,曰,曰燠,曰寒,曰风者,自“肃时雨若”以下是也。

曰时者,自“王省惟岁”以下是也。

“五者来备,各以其叙,庶草蕃庑”,何也?

阴阳和,则万物尽其性、极其材。

言庶草者,以为物之尤微而莫养,又不知自养也,而犹蕃庑,则万物得其性,皆可知也。

“一极备凶,一极无凶”,何也?

雨极备则为常雨,极备则为常,风极备则为常风,燠极无则为常寒,寒极无则为常燠,此饥馑疾疠之所由作也,故曰凶。

“曰休征:曰肃时雨若,曰时若,曰哲时燠若,曰谋时寒若,曰圣时风若。

曰咎征:曰狂恒雨若,曰僭恒若,曰豫恒燠若,曰急恒寒若,曰蒙恒风若”,何也?

言人君之有五事,犹天之有五物也。

天之有五物,一极备凶,一极无亦凶,其施之小大缓急无常,其所以成物者,要之适而已。

人之有五事,一极备凶,一极无亦凶,施之小大缓急亦无常,其所以成民者,亦要之适而已。

故雨、、燠、寒、风者,五事之证也。

降而万物悦者,肃也,故若时雨然。

升而万物理者,也,故若时然。

哲者,阳也,故若时燠然。

谋者,阴也,故若时寒然。

睿其思,心无所不通,以济四事之善者,圣也,故若时风然。

狂则荡,故常雨若。

僭则亢,故常若。

豫则解缓,故常燠若。

急则缩栗,故常寒若。

冥其思,心无所不入,以济四事之恶者,蒙,故常风若也。

孔子曰:“见贤思齐,见不贤而内自省也。

”君子之于人也,固常思齐其贤,而以其不肖为戒,况天者固人君之所当法象也,则质诸彼以验此,固其宜也。

然则世之言灾异者,非乎?

曰:人君固辅相天地以理万物者也,天地万物不得其常,则恐惧修省,固亦其宜也。

今或以为天有是变,必由我有是罪以致之。

或以为灾异自天事耳,何豫于我,我知修人事而已。

盖由前之说,则蔽而葸。

由后之说,则固而怠。

不蔽不葸,不固不怠者,亦以天变为已惧,不曰天之有某变,必以我为某事而至也,亦以天下之正理考吾之失而已矣,此亦“念用庶证”之意也。

“王省惟岁,卿士惟月,师尹惟日”,何也?

言自王至于师尹,犹岁、月、日三者相系属也。

岁、月、日有常而不可变,所总大者亦不可以侵小,所治少者亦不可以僭多。

自王至于师尹,三者亦相系属,有常而不可变,所总大者亦不可以侵小,所治少者亦不可以僭多。

故岁、月、日者,王及卿士、师尹之证也。

“岁、月、日时无易,百谷用成,用明,俊民用章,家用平康。

日月岁时既易,百谷用不成,用昏不明,俊民用微,家用不宁”,何也?

既以岁、月、日三者之时为王及卿士、师尹之证也,而王及卿士、师尹之职,亦皆协之岁、月、日时之纪焉,故岁有会,月有要,日有成。

大者省其大而略,小者治其小而详,其小大、详略得其序,则功用兴,而分职治矣,故百谷用成,用明,俊民用章,家用平康。

小大、详略失其序,则功用无所程,分职无所考,故百谷用不成,用昏不明,俊民用微,家用不宁也。

“庶民惟星,星有好风,星有好雨”,何也?

言星之好不一,犹庶民之欲不同。

星之好不一,待月而后得其所好,而月不能违也,庶民之欲不同,待卿士而后得其所欲,而卿士亦不能违也,故星者,庶民之证也。

“日月之行,则有冬有夏”,何也?

言岁之所以为岁,以日月之有行,而岁无为也,犹王之所以为王,亦以卿士、师尹之有行,而王无为也。

春秋者,阴阳之中。

冬夏者,阴阳之正。

阴阳各致其正,而后岁成。

有冬、有夏者,言岁之成也。

“月之从星,则以风雨”,何也?

言月之好恶不自用而从星,则风雨作而岁功成,犹卿士之好恶不自用而从民,则治教政令行而王事立矣。

《书》曰:“天听自我民听,天视自我民视。

”夫民也,天之所不能违也,而况于王乎,况于卿士乎?

“五福,一曰寿,二曰富,三曰康宁,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终命”,何也?

人之始生也,莫不有寿之道焉,得其常性则寿矣,故一曰寿。

少长而有为也,莫不有富之道焉,得其常产则富矣,故二曰富。

得其常性,又得其常产,而继之以毋扰,则康宁矣,故三曰康宁也。

夫人君使人得其常性,又得其常产,而继之以毋扰,则人好德矣,故四曰攸好德。

好德则能以令终,故五曰考终命。

“六极,一曰凶短折,二曰疾,三曰忧,四曰贫,五曰恶,六曰弱”,何也?

不考终命谓之凶,早死谓之短,中绝谓之折。

祸莫大于凶、短、折,疾次之,忧次之,贫又次之,故一曰凶短折,二曰疾,三曰忧,四曰贫。

凶者,考终命之反也。

短折者,寿之反也。

疾忧者,康宁之反也。

贫者,富之反也。

此四极者,使人畏而欲其亡,故先言人之所尤畏者,而以犹愈者次之。

夫君人者,使人失其常性,又失其常产,而继之以扰,则人不好德矣,故五曰恶,六曰弱。

恶者,小人之刚也。

弱者,小人之柔也。

九畴曰初,曰次,而五行、五事、八政、五纪、三德、五福、六极,特以一二数之,何也?

九畴以五行为初,而水之于五行,貌之于五事,食之于八政,岁之于五纪,正直之于三德,寿、凶短折之于五福、六极,不可以为初故也。

或曰:“箕子之所次,自五行至于庶证,而今独曰自五事至于庶证,各得其序,则五福之所集,自五事至于庶证,各爽其序,则六极之所集,何也?

”曰:人君之于五行也,以五事修其性,以八政用其材,以五纪协其数,以皇极建其常,以三德治其变,以稽疑考其难知,以庶证证其失得,自五事至于庶证,各得其序,则五行固已得其序矣。

或曰:“世之不好德而能以令终,与好德而不得其死者众矣。

今曰好德则能以令终,何也?

”曰:孔子以为“人之生也直,罔之生也幸而免”。

君子之于吉凶、祸福,道其常而已,幸而免与不幸而及焉,盖不道也。

或曰:“孔子以为富与贵人之所欲,贫与贱人之所恶,而福极不言贵贱,何也?

”曰:五福者,自天子至于庶人,皆可使慕而欲其至。

六极者,自天子至于庶人,皆可使畏而欲其亡。

若夫贵贱,则有常分矣。

使自公侯至于庶人,皆慕贵,欲其至,而不欲贱之在己,则陵犯篡夺之行日起,而上下莫安其命矣。

《诗》曰:“肃肃宵征,抱衾与,实命不犹。

”盖王者之世,使贱者安其贱如此。

夫岂使知贵之为可慕而欲其至,贱之为可畏而欲其亡乎?

酬宋湜贾黄中二学士菊花之什兼呈诸厅学士

〔田锡(表圣)〕 〔宋〕

靖节先生曾赏菊,东篱有霜花正开。

翰林主人共赏菊,北门吟咏有馀才。

一唱再和才力健,兼金酬以瑛琼瑰。

善歌使人继其志,远寄淮阳知郡吏。

淮阳郡中方燕居,跪读重缄尺素书。

中有五章章八句,复有三章同一处。

五章千叶菊花词,一章副翰学士诗。

一章酬和季左司。

人前再读与三复,人从日边初到时。

敛手先问诸学士,骇目乍窥文字奇。

两制别来今已久,朝寄苑丘权太守。

眼底唯嫌簿领繁,耳冷不闻骚雅言。

重阳锡宴不得与,湛露空思奉至尊。

忽捧新诗若为意,闻诗胜得千金赐。

受知益感恩顾深,吟赏请言清丽致。

清如玉树生天风,丽若露花开锦宫。

水精盘中置明月,绛火珊瑚枝叶红。

珍则难酬青玉案,文律词锋并化工。

因事喻怀堪自惜,神化丹青与刀尺。

丹青晕淡刀尺裁,先春雪中生早梅。

春饶桃李及时发,牡丹占断芳菲来。

芍药羞人娇且妒,玫瑰倚栏笑欲语。

帝里春从何处归,巫山雨散朝云飞。

遗红堕翠归天下,不失年年三月期。

天生百卉各有时,彼何太盛此何迟。

兼葭苍苍凝白露,西风萧萧向秋暮。

月华篱落有霜华,映篱丛薄生黄花。

花寒叶冷无蜂蝶,固无宝马与香车。

每因九月当重九,暂时采撷浮樽酒。

金钿浮动万岁杯,为君庆祝南山寿。

菊不能言为作歌,金壶酒倾生绿波。

重台千叶若堪赏,栽培好近金銮坡。

望仙门·玉池波浪碧如鳞

〔晏殊〕 〔宋〕

玉池波浪碧如鳞,露莲新。

清歌一曲翠眉颦,舞华茵。

满酌兰英酒,须知献寿千春。

太平无事荷君恩,荷君恩,齐唱《望仙门》。

蝶恋花·北津夜雪

〔刘学箕〕 〔宋〕

灯火已收正月半。

一夜东风,吹得寒威转。

怪得美人贪睡暖,飞瑛积玉千林变。

道是柳绵春尚浅。

比著梅花,花已都零乱。

漠漠一天迷望眼,多情更把征衣点。

蝶恋花·一霎雕栏疏雨罢

〔仲殊〕 〔宋〕

一霎雕栏疏雨罢。

三月十三,曾是寒食夜。

尽日暖香熏柏麝,西施醉起留归驾。

酒满玻璃花艳冶。

莫负春心,快饮千钟罢。

春在燕堂帘幕下,年芳不问东君借。

蝶恋花·斜日平山寒已薄

〔仲殊〕 〔宋〕

斜日平山寒已薄。

雪过松梢,犹有残英落。

晚色际天天似幕,一尊先与东风约。

邀得红梅同宴乐。

酒面融春,春满纤纤萼。

客意为伊浑忘却,归船且傍花阴泊。

蝶恋花·开到杏花寒食近

〔仲殊〕 〔宋〕

开到杏花寒食近。

人在花前,宿酒和春困。

酒有尽时情不尽。

日长只恁厌厌闷。

经岁别离闲与问。

花上啼莺,解道深深恨。

可惜断云无定准。

不能为寄蓝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