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卷二百二十一·唐纪三十七

起屠维大渊献,尽上章困敦,凡二年。

肃宗文明武德大圣大宣孝皇帝下之上◎乾元二年己亥,公元七五九年春,正月,己巳朔,史思明筑坛于魏州城北,自称大圣燕王。

以周挚为行军司马。

李光弼曰:“思明得魏州而按兵不进,此欲使我懈惰,而以精锐掩吾不备也。

请与朔方军同逼魏城,求与之战。

彼惩嘉山之败,必不敢轻出。

得旷日引久,则鄴城必拔矣。

庆绪已死,彼则无辞以用其众也。

”鱼朝恩以为不可,乃止。

戊寅,上祀九宫贵神,用王玙之言也。

乙卯,耕藉田。

镇西节度使李嗣业攻鄴城,为流矢所中,丙申,薨。

兵马使荔非元礼代将其众。

初,嗣业表段秀实为怀州长史,知留后事,时诸军屯戍日久,财竭粮尽,秀实独运刍粟,募兵市马以奉镇西行营,相继于道。

二月,壬子,月食,既。

先是百官请加皇后尊号曰“辅圣”,上以问中书舍人李揆,对曰:“自古皇后无尊号,惟韦后有之,岂足为法!

”上惊曰“庸人几误我!

”会月食,事遂寝。

后与李辅国相表里,横于禁中,干豫政事,请托无穷。

上颇不悦,而无如之何。

郭子仪等九节度使围鄴城,筑垒再重,穿堑三重,壅漳水灌之。

城中井泉皆溢,构栈而居,自冬涉春,安庆绪坚守以待史思明,食尽,一鼠直钱四千,淘墙<麦弋>及马矢以食马。

人皆以为克在朝夕,而诸军既无统帅,进退无所禀。

城中人欲降者,碍水深,不得出。

城久不下,上下解体。

思明乃自魏州引兵趣鄴,使诸将去城各五十里为营,每营击鼓三百面,遥胁之。

又每营选精骑五百,日于城下抄掠,官军出,即散归其营。

诸军人马牛车日有所失,樵采甚艰,昼备之则夜至,夜备之则昼至。

时天下饥馑,转饷者南自江、淮,西自并、汾,舟车相继。

思明多遣壮士窃官军装号,督趣运者,责其稽缓,妄杀戮人,运者骇惧。

舟车所聚,则密纵火焚之。

往复聚散,自相辨识,而官军逻捕不能察也。

由是诸军乏食,人思自溃。

思明乃引大军直抵城下,官军与之刻日决战。

三月,壬申,官军步骑六十万陈于安阳河北,思明自将精兵五万敌之,诸军望之,以为游军,未介意。

思明直前奋击,李光弼、王思礼、许叔冀、鲁炅先与之战,杀伤相半。

鲁炅中流矢。

郭子仪承其后,未及布陈,大风忽起,吹沙拔木,天地昼晦,咫尺不相辨。

两军大惊,官军溃而南,贼溃而北,弃甲仗辎重委积于路。

子仪以朔方军断河阳桥保东京。

战马万匹,惟存三千,甲仗十万,遗弃殆尽。

东京士民惊骇,散奔山谷,留守崔圆、河南尹苏震等官吏南奔襄、邓,诸节度各溃归本镇。

士卒所过剽掠,吏不能止,旬日方定。

惟李光弼、王思礼整勒部伍,全军以归。

子仪至河阳,将谋城守。

师人相惊,又奔缺门。

诸将继至,众及数万,议捐东京,退保蒲、陕。

都虞候张用济曰:“蒲、陕荐饥,不如守河阳,贼至,并力拒之。

”子仪从之。

使都游弈使灵武韩游瑰将五百骑前趣河阳,用济以步卒五千继之。

周挚引兵争河阳,后至,不得入而去。

用济役所部兵筑南、北两城而守之。

段秀实帅将士妻子及公私辎重自野戍渡河,待命于河清之南岸,荔非元礼至而军焉。

诸将各上表请罪,上皆不问,惟削崔圆阶封,贬苏震为济王府长史,削银青阶。

史思明审知官军溃去,自沙河收整士众,还屯鄴城南。

安庆绪收子仪等营中粮,得六七万石,与孙孝哲、崔乾祐谋闭门更拒思明。

诸将曰:“今日岂可复背史王乎!

”思明不与庆绪相闻,又不南追官军,但日于军中飨士。

张通儒、高尚等言于庆绪曰:“史王远来,臣等皆应迎谢。

”庆绪曰:“任公暂往。

”思明见之涕泣,厚礼而归之。

经三日,庆绪不至。

思明密召安太清令诱之,庆绪窘蹙,不知所为,乃遣太清上表称臣于思明,请待解甲入城,奉上玺绶。

思明省表,曰:“何至如此!

”因出表遍示将士,咸称万岁。

乃手疏唁庆绪而不称臣,且曰:“愿为兄弟之国,更作籓篱之援。

鼎足而立,犹或庶几。

北面之礼,固不敢受。

”并封表还之。

庆绪大悦,因请歃血同盟,思明许之。

庆绪以三百骑诣思明营,思明令军士擐甲执兵以待之,引庆绪及诸弟入至庭下。

庆绪再拜稽首曰:“臣不克荷负,弃失两都,久陷重围,不意大王以太上皇之故,远垂救援,使臣应死复生,摩顶至踵,无以报德。

”思明忽震怒曰:“弃失两都,亦何足言。

尔为人子,杀父夺其位,天地所不容!

吾为太上皇讨贼,岂受尔佞媚乎!

”即命左右牵出,并其四弟及高尚、孙孝哲、崔乾祐皆杀之。

张通儒、李庭望等悉授以官。

思明勒兵入鄴城,收其士马,以府库赏将士,庆绪先所有州、县及兵皆归于思明。

遣安太清将兵五千取怀州,因留镇之。

思明欲遂西略,虑根本未固,乃留其子朝义守相州,引兵还范阳。

甲申,回纥骨啜特勒、帝德等十五人自相州奔还西京,上宴之于紫宸殿,赏赐有差。

庚寅,骨啜特勒等辞还行营。

辛卯,以荔非元礼为怀州刺史,权知镇西、北庭行营节度使。

元礼复以段秀实为节度判官。

甲午,以兵部侍郎吕諲同平章事,乙未,以中书侍郎、同平章事苗晋卿为太子太傅,王玙为刑部尚书,皆罢政事。

以京兆尹李岘行吏部尚书,中书舍人兼礼部侍郎李揆为中书侍郎,及户部侍郎第五琦并同平章事。

上于岘恩意尤厚,岘亦以经济为己任,军国大事多独决于岘。

于是京师多盗,李辅国请选羽林骑士五百以备巡逻。

李揆上疏曰:“昔西汉以南北军相制,故周勃因南军入北军,遂安刘氏。

皇朝置南、北牙,文武区分,以相伺察。

今以羽林代金吾警夜,忽有非常之变,将何以制之!

”乃止。

丙申,以郭子仪为东畿、山东、河东诸道元帅,权知东京留守。

以河西节度使来瑱行陕州刺史,充陕、虢、华州节度使。

夏,四月,庚子,泽潞节度使王思礼破史思明将杨旻于潞城东。

太子詹事李辅国,自上在灵武,判元帅行军司马事,侍直帷幄,宣传诏命,四方文奏,宝印符契,晨夕军号,一以委之,乃还京师,专掌禁兵,常居内宅,制敕必经辅国押署,然后施行,宰相百司非时奏事,皆因辅国关白、承旨。

常于银台门决天下事,事无大小,辅国口为制敕,写付外施行,事毕闻奏。

又置察事数十人,潜令于人间听察细事,即行推按。

有所追索,诸司无敢拒者。

御史台、大理寺重囚,或推断未毕,辅国追诣银台,一时纵之。

三司、府、县鞫狱,皆先诣辅国咨禀,轻重随意,称制敕行之,莫敢违者。

宦官不敢斥其官,皆谓之五郎。

李揆山东甲族,见辅国执子弟礼,谓之五父。

及李岘为相,于上前叩头,论制敕皆应由中书出,具陈辅国专权乱政之状,上感寤,赏其正直。

辅国所行事,多所变更,罢其察事。

辅国由是让行军司马,请归本官,上不许。

壬寅,制:“比缘军国务殷,或宣口敕处分。

诸色取索及杖配囚徒,自今一切并停。

如非正宣,并不得行。

中外诸务,各归有司。

英武军虞候及六军诸使、诸司等,比来或因论竞,悬自追摄,自今一切须经台、府。

如所由处断不平,听具状奏闻。

诸律令除十恶、杀人、奸、盗、造伪外,馀烦冗一切删除,仍委中书、门下与法官详定闻奏。

”辅国由是忌岘。

甲辰,置陈、郑、亳节度使,以邓州刺史鲁炅为之。

以徐州刺史尚衡为青、密等七州节度使。

以兴平军节度使李奂兼豫、许、汝三州节度使。

仍各于境上守捉防御。

九节度之溃于相州也,鲁炅所部兵剽掠尤甚,闻郭子仪退屯河上,李光弼还太原,炅惭惧,饮药而死。

史思明自称大燕皇帝,改元顺天,立其妻辛氏为皇后,子朝义为怀王,以周挚为相,李归仁为将,改范阳为燕京,诸州为郡。

戊申,以鸿胪卿李抱玉为郑、陈、颍、亳节度使。

抱玉,安兴贵之后也,为李光弼裨将,屡有战功,自陈耻与安禄山同姓,故赐姓李氏。

回纥毘伽阙可汗卒,长子叶护先遇杀,国人立其少子,是为登里可汗。

回纥欲以宁国公主为殉。

公主曰:“回纥慕中国之俗,故娶中国女为妇。

若欲从其本俗,何必结婚万里之外邪!

”然亦为之剺面而哭。

凤翔马坊押官为劫,天兴尉谢夷甫捕杀之。

其妻讼冤。

李辅国素出飞龙厩,敕监察御史孙蓥鞫之,无冤。

又使御史中丞崔伯阳、刑部侍郎李晔、大理卿权献鞫之,与蓥同。

妻犹不服。

又使侍御史太平毛若虚鞫之。

若虚倾巧士,希辅国意,归罪夷甫。

伯阳怒,召若虚诘责,欲劾奏之。

若虚先自归于上,上匿若虚于帘下。

伯阳寻至,言若虚附会中人,鞫狱不直。

上怒,叱出之。

伯阳贬高要尉,献贬桂阳尉,晔与凤翔尹严向皆贬岭下尉,蓥除名,长流播州。

吏部尚书、同平章事李岘奏伯阳等无罪,责之太重。

上以为朋党,五月,辛巳,贬岘蜀州刺史。

右散骑常侍韩择木入对,上谓之曰:“李岘欲专权,今贬蜀州,朕自觉用法太宽。

”对曰:“李岘言直,非专权。

陛下宽之,只益圣德耳。

”若虚寻除御史中丞,威振朝廷。

壬午,以滑、濮节度使许叔冀为汴州刺史,充滑、汴等七州节度使。

以试汝州刺史刘展为滑州刺史,充副使。

六月,丁巳,分朔方置邠、宁等九州节度使。

观军容使鱼朝恩恶郭子仪,因其败,短之于上。

秋,七月,上召子仪还京师,以李光弼代为朔方节度使、兵马元师。

士卒涕泣,遮中使请留子仪。

子仪绐之曰:“我饯中使耳,未行也。

”因跃马而去。

光弼愿得亲王为之副,辛巳,以赵王系为天下兵马元帅,光弼副之,仍以光弼知诸节度行营。

光弼以河东骑五百驰赴东都,夜,入其军。

光弼治军严整,始至,号令一施,士卒、壁垒、旌旗、精彩皆变。

是时朔方将士乐子仪之宽,惮光弼之严。

左厢兵马使张用济屯河阳,光弼以檄召之。

用济曰:“朔方,非叛军也,乘夜而入,何见疑之甚邪!

”与诸将谋以精锐突入东京,逐光弼,请子仪。

命其士皆被甲上马,衔枚以待。

都知兵马使仆固怀恩曰:“鄴城之溃,郭公先去,朝廷责帅,故罢其兵柄。

今逐李公而强请之,违拒朝命,是反也,其可乎!

”右武锋使康元宝曰:“君以兵请郭公,朝廷必疑郭公讽君为之,是破其家也。

郭公百口何负于君乎!

”用济乃止。

光弼以数千骑东出汜水,用济单骑来谒。

光弼责用济召不时至,斩之,命部将辛京杲代领其众。

仆固怀恩继至,光弼引坐,与语。

须臾,阍者曰:“蕃、浑五百骑至矣。

”光弼变色。

怀恩走出,召麾下将,阳责之曰:“语汝勿来,何得固违!

”光弼曰:“士卒随将,亦复何罪!

”命给牛酒。

丁亥,以潞沁节度使王思礼兼太原尹,充北京留守、河东节度使。

初,潼关之败,思礼马中矢而毙,有骑卒盩厔张光晟下马授之,问其姓名,不告而去。

思礼阴识其状貌,求之不获。

及至河东,或谮代州刺史河西辛云京,思礼怒之,云京惧,不知所出。

光晟时在云京麾下,曰:“光晟尝有德于王公,从来不敢言者,耻以此取赏耳。

今使君有急,光晟请往见王公,必为使君解之。

”云京喜,即遣之。

光晟谒思礼,未及言,思礼识之,曰:“噫!

子非吾故人乎?

何相见之晚邪!

”光晟以实告,思礼大喜,执其手,流涕曰:“吾之有今日,皆子力也,吾求子久矣。

”引与同榻坐,约为兄弟。

光晟因从容言云京之冤。

思礼曰:“云京过亦不细,今日特为故人舍之。

”即日擢光晟为兵马使,赠金帛田宅甚厚。

辛卯,以朔方节度副使、殿中监仆固怀恩兼太常卿,进爵大宁郡王。

怀恩从郭子仪为前锋,勇冠三军,前后战功居多,故赏之。

八月,乙巳,襄州将康楚元、张嘉延据州作乱,刺史王政奔荆州。

楚元自称南楚霸王。

回纥以宁国公主无子,听归。

丙辰,至京师。

戊午,上使将军曹日升往襄州慰谕康楚元,贬王政为饶州长史,以司农少卿张光奇为襄州刺史。

楚元不从。

壬戌,以李光弼为幽州长史、河北节度等使。

九月,甲午,张嘉延袭破荆州,荆南节度使杜鸿渐弃城走,澧、朗、郢、峡、归等州官吏闻之,争潜窜山谷。

戊辰,更令绛州铸乾元重宝大钱,加以重轮,一当五十。

在京百官,先以军旅毕无俸禄,宜以新钱给其冬料。

丁亥,以太子少保崔光远为荆、襄招讨使,充山南东道处置兵马都使。

以陈、颍、亳、申节度使王仲升为申、沔等五州节度使,知淮南西道行军兵马。

史思明使其子朝清守范阳,命诸郡太守各将兵三千从己向河南,分为四道,使其将令狐彰将兵五千自黎阳济河取滑州,思明自濮阳,史朝义自白皋,周挚自胡良济河,会于汴州。

李光弼方巡河上诸营,闻之,还入汴州,谓汴滑节度使许叔冀曰:“大夫能守汴州十五日,我则将兵来救。

”叔冀许诺。

光弼还东京。

思明至汴州,叔冀与战,不胜,遂与濮州刺史董秦及其将梁浦、刘从谏、田神功等降之。

思明以叔冀为中书令,与其将李详守汴州。

厚待董秦,收其妻子,置长芦为质。

使其将南德信与梁浦、刘从谏、田神功等数十人徇江、淮。

神功,南宫人也。

思明以为平卢兵马使。

顷之,神功袭德信,斩之。

从谏脱身走。

神功将其众来降。

思明乘胜西攻郑州。

光弼整众徐行,至洛阳,谓留守韦陟曰:“贼乘胜而来。

利在按兵,不利速战。

洛城不可守,于公计何如?

”陟请留兵于陕,退守潼关,据险以挫其锐。

光弼曰:“两敌相当,贵进忌退,今无故弃五百里地,则贼势益张矣。

不若移军河阳,北连泽潞,利则进取,不利则退守,表里相应,使贼不敢西侵,此猿臂之势也。

夫辨朝廷之礼,光弼不如公。

论军旅之事,公不如光弼。

”陟无以应。

判官韦损曰:“东京帝宅,侍中奈何不守?

”光弼曰:“守之,则汜水、崿岭、龙门皆应置兵,子为兵马判官,能守之乎?

”遂移牒留守韦陟使帅东京官属西入关,牒河南尹李若幽使帅吏民出城避贼,空其城。

光弼帅军士运油、铁诸物诣河阳为守备,光弼以五百骑殿。

时思明游兵已至石桥,诸将请曰:“今自洛城而北乎,当石桥而进乎?

”光弼曰:“当石桥而进。

”及日暮,光弼乘炬徐行,部曲坚重,贼引兵蹑之,不敢逼。

光弼夜至河阳,有兵二万,粮才支十日。

光弼按阅守备,部分士卒,无不严办。

庚寅,思明入洛阳,城空,无所得,畏光弼掎其后,不敢入宫,退屯白马寺南,筑月城于河阳南以拒光弼。

于是郑、滑等州相继陷没,韦陟、李若幽皆寓治于陕。

冬,十月,丁酉,下制亲征史思明。

群臣上表谏,乃止。

史思明引兵攻河阳,使骁将刘龙仙诣城下挑战。

龙仙恃勇,举右足加马鬣上,慢骂光弼。

光弼顾诸将曰:“谁能取彼者?

”仆固怀恩请行。

光弼曰:“此非大将所为。

”左右言“裨将白孝德可往。

”光弼召问之。

孝德请行。

光弼问:“须几何兵?

”对曰:“请挺身取之。

”光弼壮其志,然固问所须。

对曰:“愿选五十骑出垒门为后继,兼请大军助鼓噪以增气。

”光弼抚其背而遣之。

孝德挟二矛,策马乱流而进。

半涉,怀恩贺曰:“克矣。

”光弼曰:“锋未交,何以知之?

”怀恩曰:“观其揽辔安闲,知其万全。

”龙仙见其独来,甚易之。

稍近,将动,孝德摇手示之,若非来为敌者,龙仙不测而止。

去之十步,乃与之言,龙仙慢骂如初。

孝德息马良久,因瞋目谓曰:“贼识我乎?

”龙仙曰:“谁也?

”曰:“我,白孝德也。

”龙仙曰:“是何狗彘!

”孝德大呼,运矛跃马搏之。

城上鼓噪,五十骑继进。

龙仙矢不及发,环走堤上。

孝德追及,斩首,携之以归。

贼众大骇。

孝德,本安西胡人也。

思明有良马千馀匹,每日出于河南渚浴之,循环不休以示多。

光弼命索军中牝马,得五百匹,絷其驹于城内。

俟思明马至水际,尽出之,马嘶不已,思明马悉浮渡河,一时驱之入城。

思明怒,列战船数百艘,泛火船于前而随之,欲乘流烧浮桥。

光弼先贮百尺长竿数百枚,以巨木承其根,氈裹铁叉置其首,以迎火船而叉之。

船不得进,须臾自焚尽。

又以叉拒战船,于桥上发砲石击之,中者皆沉没,贼不胜而去。

思明见兵于河清,欲绝光弼粮道,光弼军于野水渡以备之。

既夕,还河阳,留兵千人,使部将雍希颢守其栅,曰:“贼将高庭晖、李日越、喻文景,皆万人敌也。

思明必使一人来劫我。

我且去之,汝待于此。

若贼至,勿与之战。

降,则与之俱来。

”诸将莫谕其意,皆窃笑之。

既而思明果谓李日越曰:“李光弼长于凭城,今出在野,此成擒矣。

汝以铁骑宵济,为我取之,不得,则勿返。

”日越将五百骑晨至栅下,希颢阻壕休卒,吟啸相视。

日越怪之,问曰:“司空在乎?

”曰:“夜去矣。

”“兵几何?

”曰:“千人。

”“将谁?

”曰:“雍希颢。

”日越默计久之,谓其下曰:“今失李光弼,得希颢而归,吾死必矣,不如降也。

”遂请降。

希颢与之俱见光弼,光弼厚待之,任以心腹。

高庭晖闻之,亦降。

或问光弼:“降二将何易也?

”光弼曰:“此人情耳。

思明常恨不得野战,闻我在外,以为必可取。

日越不获我,势不敢归。

庭晖才勇过于日越,闻日越被宠任,必思夺之矣。

”庭晖时为五台府果毅。

己亥,以庭晖为右武卫大将军。

思明复攻河阳,光弼谓郑陈节度使李抱玉曰:“将军能为我守南城二日乎?

”抱玉曰:“过期何如?

”光弼曰:“过期救不至,任弃之。

”抱玉许诺,勒兵拒守。

城且陷,抱玉绐之曰:“吾粮尽,明旦当降。

”贼喜,敛军以待之。

抱玉缮完城备,明日,复请战。

贼怒,急攻之。

抱玉出奇兵,表里夹击,杀伤甚众。

董秦从思明寇河阳,夜帅其众五百,拔栅突围,降于光弼。

时光弼自将屯中氵单,城外置栅,栅外穿堑,深广二丈。

乙巳,贼将周挚舍南城,并力攻中氵单。

光弼命荔非元礼出劲卒于羊马城以拒贼。

光弼自于城东北隅建小硃旗以望贼。

贼恃其众,直进逼城,以车载攻具自随,督众填堑,三面各八道以过兵,又开栅为门。

光弼望贼逼城,使问元礼曰:“中丞视贼填堑开栅过兵,晏然不动,何也?

”元礼曰:“司空欲守乎,战乎?

”光弼曰:“欲战。

”元礼曰:“欲战,则贼为吾填堑,何为禁之?

”光弼曰:“善,吾所不及,勉之!

”元礼俟栅开,帅敢死士突出击贼,却走数百步。

元礼度贼阵坚,未易摧陷,乃复引退,须其怠而击之。

光弼望见元礼退,怒,遣左右召,欲斩之。

元礼曰:“战正急,召何为?

”乃退入栅中。

贼亦不敢逼。

良久,鼓噪出栅门,奋击,破之。

周挚复收兵趣北城。

光弼遽帅众入北城,登城望贼曰:“贼兵虽多,嚣而不整,不足畏也。

不过日中,保为诸君破之。

”乃命诸将出战。

及期,不决,召诸将问曰:“向来贼阵,何方最坚?

”曰:“西北隅。

”光弼命其将郝廷玉当之。

廷玉请骑兵五百,与之三百。

又问其次坚者。

曰:“东南隅。

光弼命其将论惟贞当之。

惟贞请铁骑三百,与之二百。

光弼令诸将曰:“尔辈望吾旗而战,吾飐旗缓,任尔择利而战。

吾急飐旗三至地,则万众齐入,死生以之,少退者斩!

”又以短刀置靴中,曰:“战,危事。

吾国之三公,不可死贼手。

万一战不利,诸君前死于敌,我自刭于此,不令诸君独死也。

”诸将出战,顷之,廷玉奔还。

光弼望之,惊曰:“廷玉退,吾事危矣!

”命左右取廷玉首,廷玉曰:“马中箭,非敢退也。

”使者驰报。

光弼令易马,遣之。

仆固怀恩及其子开府仪同三司瑒战小却,光弼又命取其首。

怀恩父子顾见使者提刀驰来,更前决战。

光弼连飐其旗,诸将齐进致死,呼声动天地,贼众大溃,斩首千馀级,捕虏五百人,溺死者千馀人。

周挚以数骑遁去,擒其大将徐璜玉、李秦授,其河南节度使安太清走保怀州。

思明不知挚败,尚攻南城,光弼驱俘囚临河示之,乃遁。

丁巳,以李日越为右金吾大将军。

邛、简、嘉、眉、泸、戎等州蛮反。

十一月,甲子,以殿中监董秦为陕西、神策两军兵马使,赐姓李,名忠臣。

康楚元等众至万馀人,商州刺史、充荆襄等道租庸使韦伦发兵讨之,驻于邓之境,招谕降者,厚抚之。

伺其稍怠,进军击之,生擒楚元,其众遂溃。

得其所掠租庸二百万缗,荆、襄皆平。

伦,见素之从祖弟也。

发安西、北庭兵屯陕,以备史思明。

第五琦作乾元钱、重轮钱,与开元钱三品并行,民争盗铸,货轻物重,谷价腾踊,饿殍相望。

上言者皆归咎于琦,庚午,贬琦忠州长史。

御史大夫贺兰进明贬溱州员外司马,坐琦党也。

十二月,甲午,吕諲领度支使。

乙巳,韦伦送康楚元诣阙,斩之。

史思明遣其将李归仁将铁骑五千寇陕州,神策兵马使卫伯玉以数百骑击破之于礓子阪,得马六百匹,归仁走。

以伯玉为镇西四镇行营节度使。

李忠臣与归仁等战于永宁、莎栅之间,屡破之。

◎上元元年庚子,公元七六零年春,正月,辛巳,以李光弼为太尉兼中书令,馀如故。

丙戌,以于阗王胜之弟曜同四镇节度副使,权知本国事。

党项等羌吞噬边鄙,将逼京畿,乃分邠宁等州节度为鄜坊丹延节度,亦谓之渭北节度。

以邠州刺史桑如珪领邠宁,鄜州刺史杜冕领鄜坊节度副使,分道招讨。

戊子,以郭子仪领两道节度使,留京师,假其威名以镇之。

上祀九宫贵神。

二月,李光弼攻怀州,史思明救之。

癸卯,光弼逆战于沁水之上,破之,斩首三千馀级。

忠州长史第五琦既行,或告琦受人金二百两,遣御史刘期光追按之。

琦曰:“琦备位宰相,二百两金不可手挈。

若付受有凭,请准律科罪。

”期光即奏琦已服罪。

庚戌,琦坐除名,长流夷州。

三月,甲申,改蒲州为河中府。

庚寅,李光弼破安太清于怀州城下,夏,四月,壬辰,破史思明于河阳西渚,斩首千五百馀级。

襄州将张维瑾、曹玠杀节度使史翙,据州反。

制以陇州刺史韦伦为山南东道节度使。

时李辅国用事,节度使皆出其门。

伦既朝廷所除,又不谒辅国,寻改秦州防御使。

己未,以陕西节度使来瑱为山南东道节度使。

瑱至襄州,张维瑾等皆降。

闰月,丁卯,加河东节度使王思礼为司空。

自武德以来,思礼始不为宰相而拜三公。

甲戌,徙赵王系为越王。

己卯,赦天下,改元。

追谥太公望为武成王,选历代名将为亚圣、十哲。

其中祀、下祀并杂祀一切并停。

是日,史思明入东京。

五月,丙午,以太子太傅苗晋卿行侍中。

晋卿练达吏事,而谨身固位,时人比之胡广。

宦者马上言受赂,为人求官于兵部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吕諲,諲为之补官。

事觉,上言杖死。

壬子,諲罢为太子宾客。

癸丑,以京兆尹南华刘晏为户部侍郎,充度支、铸钱、盐铁等使。

晏善治财利,故用之。

六月,甲子,桂州经略使邢济奏:破西原蛮二十万众,斩其帅黄乾曜等。

乙丑,凤翔节度使崔光远奏破泾、陇羌、浑十馀万众。

三品钱行浸久,属岁荒,米斗至七千钱,人相食。

京兆尹郑叔清捕私铸钱者,数月间,榜死者八百馀人,不能禁。

乃敕京畿,开元钱与乾元小钱皆当十,其重轮钱当三十,诸州更俟进止。

是时史思明亦铸顺天、得一钱,一当开元钱百。

贼中物价尤贵。

甲申,兴王佋薨。

佋,张后长子也,幼曰定王侗。

张后以故数欲危太子,太子常以恭逊取容。

会佋薨,侗尚幼,太子位遂定。

乙酉,凤翔节度使崔光远破党项于普润。

平卢兵马使田神功奏破史思明之兵于郑州。

上皇爱兴庆宫,自蜀归,即居之。

上时自夹城往起居,上皇亦间至大明宫。

左龙武大将军陈玄礼、内侍监高力士久侍卫上皇。

上又命玉真公主、如仙媛、内侍王承恩、魏悦及梨园弟子常娱侍左右。

上皇多御长庆楼,父老过者往往瞻拜,呼万岁,上皇常于楼下置酒食赐之。

又尝召将军郭英乂等上楼赐宴。

有剑南奏事官过楼下拜舞,上皇命玉真公主、如仙媛为之作主人。

李辅国素微贱,虽暴贵用事,上皇左右皆轻之。

辅国意恨,且欲立奇功以固其宠,乃言于上曰:“上皇居兴庆宫,日与外人交通,陈玄礼、高力士谋不利于陛下。

今六军将士尽灵武勋臣,皆反仄不安,臣晓谕不能解,不敢不以闻。

”上泣曰:“圣皇慈仁,岂容有此!

”对曰:“上皇固无此意,其如群小何!

陛下为天下主,当为社稷大计,消乱于未萌,岂得徇匹夫之孝!

且兴庆宫与闾阎相参,垣墉浅露,非至尊所宜居。

大内深严,奉迎居之,与彼何殊,又得杜绝小人荧惑圣听。

如此,上皇享万岁之安,陛下有三朝之乐,庸何伤乎!

”上不听。

兴庆宫先有马三百匹,辅国矫敕取之,才留十匹。

上皇谓高力士曰:“吾儿为辅国所惑,不得终孝矣。

” 辅国又令六军将士,号哭叩头,请迎上皇居西内。

上泣不应。

辅国惧。

会上不豫,秋,七月,丁未,辅国矫称上语,迎上皇游西内,至睿武门,辅国将射生五百骑,露刃遮道奏曰:“皇帝以兴庆宫湫隘,迎上皇迁居大内。

”上皇惊,几坠。

高力士曰:“李辅国何得无礼!

”叱令下马。

辅国不得已而下。

力士因宣上皇诰曰:“诸将士各好在!

”将士皆纳刃,再拜,呼万岁。

力士又叱辅国与己共执上皇马鞚,侍卫如西内,居甘露殿。

辅国帅众而退。

所留侍卫兵,才尪老数人。

陈玄礼、高力士及旧宫人皆不能留左右。

上皇曰:“兴庆宫,吾之王地,吾数以让皇帝,皇帝不受。

今日之徙,亦吾志也。

”是日,辅国与六军大将素服见上,请罪。

上又迫于诸将,乃劳之曰:“南宫、西内,亦复何殊!

卿等恐小人荧惑,防微杜渐,以安社稷,何所惧也!

”刑部尚书颜真卿首帅百寮上表,请问上皇起居。

辅国恶之,奏贬蓬州长史。

癸丑,敕天下重稜钱皆当三十,如畿内。

丙辰,高力士流巫州,王承恩流播州,魏悦流溱州,陈玄礼勒致仕。

置如仙媛于归州,玉真公主出居玉真观。

上更选后宫百馀人,置西内,备洒扫。

令万安、咸宜二公主视服膳。

四方所献珍异,先荐上皇。

然上皇日以不怿,因不茹荤,辟谷,浸以成疾。

上初犹往问安,既而上亦有疾,但遣人起居。

其后上稍悔寤,恶辅国,欲诛之,畏其握兵,竟犹豫不能决。

初,哥舒翰破吐蕃于临洮西关磨环川,于其地置神策军。

及安禄山反,军使成如璆遣其将卫伯玉将千人赴难。

既而军地沦入吐蕃,伯玉留屯于陕,累官至右羽林大将军。

八月,庚午,以伯玉为神策军节度使。

丁亥,赠谥兴王佋曰恭懿太子。

九月,甲午,置南都于荆州,以荆州为江陵府,仍置永平军团练兵三千人,以扼吴、蜀之冲,从节度使吕諲之请也。

或上言:“天下未平,不宜置郭子仪于散地。

”乙未,命子仪出镇邠州。

党项遁去。

戊申,制:“子仪统诸道兵自朔方直取范阳,还定河北,发射生英武等禁军及朔方、鄜坊、邠宁、泾原诸道蕃、汉兵共七万人,皆受子仪节度。

”制下旬日,复为鱼朝恩所沮,事竟不行。

冬,十月,丙子,置青、沂等五州节度使。

十一月,壬辰,泾州破党项。

御史中丞李铣、宋州刺史刘殿皆领淮西节度副使。

铣贪暴不法,展刚强自用,故为其上者多恶之。

节度使王仲升先奏铣罪而诛之。

时有谣言曰:“手执金刀起东方。

”仲升使监军使、内左常侍邢延恩入奏:“展倔强不受命,姓名应谣谶,请除之。

”延恩因说上曰:“展与李铣一体之人,今铣诛,展不自安,苟不去之,恐其为乱。

然展方握强兵,宜以计去之。

请除展江淮都统,代李峘,俟其释兵赴镇,中道执之,此一夫力耳。

”上从之,以展为都统淮南东、江南西、浙西三道节度使。

密敕旧都统李峘及淮南东道节度使邓景山图之。

延恩以制书授展,展疑之,曰:“展自陈留参军,数年至刺史,可谓暴贵矣。

江、淮租赋所出,今之重任,展无勋劳,又非亲贤,一旦恩命宠擢如此,得非有谗人间之乎?

”因泣下。

延恩惧,曰:“公素有才望,主上以江、淮为忧,故不次用公。

公反以为疑,何哉?

”展曰:“事苟不欺,印节可先得乎?

”延恩曰:“可。

”乃驰诣广陵,与峘谋,解峘印节以授展。

展得印节,乃上表谢恩,牒追江、淮亲旧,置之心膂,三道宫属遣使迎贺,申图籍,相望于道,展悉举宋州兵七千趣广陵。

延恩知展已得其情,还奔广陵,与李峘、邓景山发兵拒之,移檄州县,言展反。

展亦移檄言峘反,州县莫知所从。

峘引兵渡江,与副使润州刺史韦儇、浙西节度使侯令仪屯京口,邓景山将万人屯徐城。

展素有威名,御军严整,江、淮人望风畏之。

展倍道先期至,使人问景山曰:“吾奉诏书赴镇,此何兵也?

”景山不应。

展使人呼于阵前曰:“汝曹皆吾民也,勿干吾旗鼓。

”使其将孙待封、张法雷击之,景山众溃,与延恩奔寿州。

展引兵入广陵,遣其将屈突孝标将兵三千徇濠、楚,王恒将兵四千略淮西。

李峘辟北固为兵场,插木以塞江口。

展军于白沙,设疑兵于瓜洲,多张火、鼓,若将趣北固者,如是累日。

峘悉锐兵守京口以待之。

展乃自上流济,袭下蜀。

峘军闻之,自溃,峘奔宣城。

甲午,展陷润州。

升州军士万五千人谋应展,攻金陵城,不克而遁。

侯令仪惧,以后事授兵马使姜昌群,弃城走。

昌群遣其将宗犀诣展降。

丙申,展陷升州,以宗犀为润州司马、丹杨军使。

使昌群领升州,以从子伯瑛佐之。

李光弼攻怀州,百馀日,乃拔之,生擒安太清。

史思明遣其将田承嗣将兵五千徇淮西,王同芝将兵三千人徇陈,许敬江将二千人徇兗郓,恭薛鄂将五千人徇曹州。

十二月,丙子,党项寇美原、华原、同官,大掠而去。

贼帅郭恽等引诸羌、胡败秦陇防御使韦伦,杀监军使。

兗郓节度使能元皓击史思明兵,破之。

峘之去润州也,副使李藏用谓峘曰:“处人尊位,食人重禄,临难而逃之,非忠也。

以数十州之兵食,三江、五湖之险固,不发一矢而弃之,非勇也。

失忠与勇,何以事尹!

藏用请收馀兵,竭力以拒之。

”峘乃悉以后事授藏用。

藏用收散卒,得七百人,东至苏州募壮士,得二千人,立栅以拒刘展。

展遣其将傅子昂、宗犀攻宣州,宣歙节度使郑炅之弃城走,李峘奔洪州。

李藏用与展将张景超、孙待封战于郁墅,兵败,奔杭州。

景超遂据苏州,待封进陷湖州。

展以其将许峄为润州刺史,李可封为常州刺史,杨持璧苏州刺史,待封领湖州事。

景超进逼杭州,藏用使其将温晃屯馀杭。

展以李晃为泗州刺史,宗犀为宣州刺史。

傅子昂屯南陵,将下江州,徇江西。

于是屈突孝摽陷濠、楚州,王恒陷舒、和、滁、庐等州,所向无不摧靡,聚兵万人,骑三千,横行江、淮间。

寿州刺史崔昭发兵拒之,由是恒不得西,止屯庐州。

初,上命平庐都知兵马使田神功将所部精兵五千屯任城。

邓景山既败,与刑延恩奏乞敕神功救淮南,未报。

景山遣人趣之,且许以淮南金帛子女为赂,神功及所部皆喜,悉众南下,及彭城,敕神功讨展。

展闻之,始有惧色,自广陵将兵八千拒之,选精兵二千度淮,击神功于都梁山,展败,走至天长,以五百骑据桥拒战,又败,展独与一骑亡渡江。

神功入广陵及楚州,大掠,杀商胡以千数,城中地穿掘略遍。

是岁,吐蕃陷廓州。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资治通鉴·卷二百二十二·唐纪三十八

〔司马光〕 〔宋〕

起重光赤奋若,尽昭阳单阏六月,凡二年有奇。

肃宗文明武德大圣大宣孝皇帝下之下◎上元二年辛丑,公元七六一年春,正月,癸卯,史思明改元应天。

张景超引兵攻杭州,败李藏用将李强于石夷门。

孙待封自武康南出,将会景超攻杭州,温晁据险击败之。

待封脱身奔乌程,李可封以常州降。

丁未,田神功使特进杨惠元等将千五百人西击王恒。

辛亥夜,神功先遣特进范知新等将四千人自白沙济,西趣下蜀。

邓景山等将千人自海陵济,东趣常州。

神功与邢延恩将三千人军于瓜洲,壬子,济江。

展将步骑万馀陈于蒜山。

神功以舟载兵趣金山,会大风,五舟飘抵金山下,展屠其二舟,沉其三舟,神功不得度,还军瓜洲。

而范知新等兵已至下蜀,展击之,不胜。

弟殷劝展引兵逃入海,可延岁月,展曰:“若事不济,何用多杀人父子乎!

死,早晚等耳!

”遂更帅众力战。

将军贾隐林射展,中目而仆,遂斩之。

刘殷、许峄等皆死。

隐林,滑州人也。

杨惠元等击破王恒于淮南,恒引兵东走,至常熟,乃降。

孙待封诣李藏用降。

张景超聚兵至七千馀人,闻展死,悉以兵授张法雷,使攻杭州,景超逃入海。

法雷至杭州,李藏用击破之,馀党皆平。

平卢军大掠十馀日。

安、史之乱,乱兵不及江、淮,至是,其民始罹荼毒矣。

荆南节度使吕諲奏,请以江南之潭、岳、郴、邵、永、道、连,黔中之涪州,皆隶荆南。

从之。

二月,奴剌、党项寇宝鸡,烧大散关,南侵凤州,杀刺史萧忄曳,大掠而西。

凤翔节度使李鼎追击破之。

戊辰,新罗王金嶷入朝,因请宿卫。

或言:“洛中将士皆燕人,久戍思归,上下离心,急击之,可破也。

”陕州观军容使鱼朝恩以为信然,屡言于上,上敕李光弼等进取东京。

光弼奏称:“贼锋尚锐,未可轻进。

”朔方节度使仆固怀恩,勇而愎,麾下皆蕃、汉劲卒,恃功,多不法,郭子仪宽厚曲容之,每用兵临敌,倚以集事。

李光弼性严,一裁之以法,无所假贷。

怀恩惮光弼而心恶之,乃附朝恩,言东都可取。

由是中使相继,督光弼使出师,光弼不得已,使郑陈节度使李抱玉守河阳,与怀恩将兵会朝恩及神策节度使卫伯玉攻洛阳。

戊寅,陈于邙山。

光弼命依险而陈,怀恩陈于平原,光弼曰:“依险则可以进,可以退。

若平原,战而不利则尽矣。

思明不可忽也。

”命移于险,怀恩复止之。

史思明乘其陈未定,进兵薄之,官军大败,死者数千人,军资器械尽弃之。

光弼、怀恩渡河走保闻喜,朝恩、伯玉奔还陕,抱玉亦弃河阳走,河阳、怀州皆没于贼。

朝廷闻之,大惧,益兵屯陕。

李揆与吕諲同为相,不相悦。

諲在荆南,以善政闻,揆恐其复入相,奏言置军湖南非便,又阴使人如荆、湖求諲过失。

諲上疏讼揆罪,癸未,贬揆袁州长史,以河中节度使萧华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史思明猜忍好杀,群下小不如意,动至族诛,人不自保。

朝义,其长子也,常从思明将兵,颇谦谨,爱士卒,将士多附之。

无宠于思明,思明爱少子朝清,使守范阳,常欲杀朝义,立朝清为太子,左右颇泄其谋。

思明既破李光弼,欲乘胜西入关,使朝义将兵为前锋,自北道袭陕城,思明自南道将大军继之。

三月,甲午,朝义兵至礓子岭,卫伯玉逆击,破之。

朝义数进兵,皆为陕兵所败。

思明退屯永宁,以朝义为怯,曰:“终不足成吾事!

”欲按军法斩朝义及诸将。

戊戌,命朝义筑三隅城,欲贮军粮,期一日毕,朝义筑毕,未泥,思明至,诟怒之,令左右立马监泥,斯须而毕。

思明又曰:“俟克陕州,终斩此贼。

”朝义忧惧,不知所为。

思明在鹿桥驿,令腹心曹将军将兵宿卫。

朝义宿于逆旅,其部将骆悦、蔡文景说朝义曰:“悦等与王,死无日矣!

自古有废立,请召曹将军谋之。

”朝义俯首不应。

悦等曰:“王苟不许,悦等今归李氏,王亦不全矣。

”朝义泣曰:“诸君善为之,勿惊圣人!

”悦等乃令许叔冀之子季常召曹将军,至,则以其谋告之。

曹将军知诸将尽怨,恐祸及己,不敢违。

是夕,悦等以朝义部兵三百被甲诣驿,宿卫兵怪之,畏曹将军,不敢动。

悦等引兵入至思明寝所,值思明如厕,问左右,未及对,已杀数人,左右指示之。

思明闻有变,逾垣至厩中,自备马乘之,悦亻兼人周子俊射之,中臂,坠马,遂擒之。

思明问:“乱者为谁?

”悦曰:“奉怀王命。

”思明曰:“我朝来语失,宜其及此。

然杀我太早,何不待我克长安!

今事不成矣。

”悦等送思明于柳泉驿,囚之,还报朝义曰:“事成矣”。

朝义曰:“不惊圣人乎?

”悦曰:“无。

”时周挚、许叔冀将后军在福昌,悦等使许季常往告之,挚惊倒于地。

朝义引军还,挚、叔冀来迎,悦等劝朝义执挚,杀之。

军至柳泉,悦等恐众心未壹,遂缢杀思明,以氈裹其尸,橐驼负归洛阳。

朝义即皇帝位,改元显圣。

密使人至范阳,敕散骑常侍张通儒等杀朝清及朝清母辛氏并不附己者数十人。

其党自相攻击,战城中数月,死者数千人,范阳乃定。

朝义以其将柳城李怀仙为范阳尹、燕京留守。

时洛阳四面数百里,州、县皆为丘墟,而朝义所部节度使皆安禄山旧将,与思明等夷,朝义召之,多不至,略相羁縻而已,不能得其用。

李光弼上表,固求自贬。

制以开府仪同三司、侍中,领河中节度使。

术士长塞镇将硃融与左武卫将军窦如玢等谋奉嗣岐王珍作乱,金吾将军邢济告之。

夏,四月,乙卯朔,废珍为庶人,溱州安置,其党皆伏诛。

珍,业之子也。

丙辰,左散骑常侍张镐贬辰州司户。

镐尝买珍宅故也。

己未,以吏部侍郎裴遵庆为黄门侍郎、同平章事。

乙亥,青密节度使尚衡破史朝义兵,斩首五千馀级。

丁丑,兗郓节度使能元皓破朝义兵。

壬午,梓州刺史段子璋反,子璋骁勇,从上皇在蜀有功,东川节度使李奂奏替之,子璋举兵,袭奂于绵州。

道过遂州,剌史虢王巨苍黄修属郡礼迎之,子璋杀之。

李奂战败,奔成都,子璋自称梁王,改元黄龙,以绵州为龙安府,置百官,又陷剑州。

五月,己丑,李光弼自河中入朝。

初,李辅国与张后同谋迁上皇于西内。

是日端午,山人李唐见上,上方抱幼女,谓唐曰:“朕念之,卿勿怪也。

”对曰:“太上皇思见陛下,计亦如陛下之念公主也。

”上泫然泣下,然畏张后,尚不敢诣西内。

癸巳,党项寇宝鸡。

初,史思明以其博州刺史令狐彰为滑郑汴节度使,将数千兵戍滑台。

彰密因中使杨万定通表请降,徙屯杏园度。

思明疑之,遣其将薛岌围之。

彰与岌战,大破之,因随万定入朝。

甲午,以彰为滑、卫等六州节度使。

戊戌,平卢节度使侯希逸击史朝义范阳兵,破之。

乙未,西川节度使崔光远与东川节度使李奂共攻绵州,庚子,拔之,斩段子璋。

复以李光弼为河南副元帅、太尉兼侍中,都统河南、淮南东西、山南东、荆南、江南西、浙江东西八道行营节度,出镇临淮。

六月,甲寅,青密节度使能元皓败史朝义将李元遇。

江淮都统李峘畏失守之罪,归咎于浙西节度使侯令仪,丙子,令仪坐除名,长流康州。

加田神功开府仪同三司,徙徐州刺史。

征李峘、邓景山还京师。

戊寅,党项寇好畤。

秋,七月,癸未朔,日有食之,既,大星皆见。

以试少府监李藏用为浙西节度副使。

八月,癸丑朔,加开府仪同三司李辅国兵部尚书。

乙未,辅国赴上,宰相朝臣皆送之,御厨具馔,太常设乐。

辅国骄纵日甚,求为宰相。

上曰:“以卿之功,何官不可为,其如朝望未允何!

”辅国乃讽仆射裴冕等荐己。

上密谓萧华曰:“辅国求为宰相,若公卿表来,不得不与。

”华出,问冕,曰:“初无此事,吾臂可断,宰相不可得!

”华入言之,上大悦。

辅国衔之。

己巳,李光弼赴河南行营。

辛巳,以殿中监李若幽为朔方、镇西、北庭、兴平、陈郑等节度行营及河中节度使,镇绛州,赐名国贞。

九月,甲申,天成地平节。

上于三殿置道场,以宫人为佛菩萨,北门武士为金刚神王,召大臣膜拜围绕。

壬寅,制去尊号,但称皇帝。

去年号,但称元年。

以建子月为岁首,月皆以所建为数。

因赦天下。

停京兆、河南、太原、凤翔四京及江陵南都之号。

自今每除五品以上清望京官及郎官、御史、刺史,令举一人自代,观其所举,以行殿最。

江、淮大饥,人相食。

冬,十月,江淮都统崔圆署李藏用为楚州刺史。

会支度租庸使以刘展之乱,诸州用仓库物无准,奏请征验。

时仓猝募兵,物多散亡,征之不足,诸将往往卖产以偿之。

藏用恐其及己,尝与人言,颇有悔恨。

其牙将高干挟故怨,使人诣广陵告藏用反,先以兵袭之,藏用走,干追斩之。

崔圆遂簿责藏用将吏以验之,将吏畏,皆附成其状。

独孙待封坚言不反,圆命引出斩之。

或谓曰:“子何不从众以求生!

”待封曰:“吾始从刘大夫,奉诏书来赴镇,人谓吾反。

李公起兵灭齐大夫,今又以李公为反。

如此,谁则非反者,庸有极乎!

吾宁就死,不能诬人以非罪。

”遂斩之。

建子月,壬午朔,上受朝贺,如正旦仪。

或告鸿胪卿康谦与史朝义通,事连司农卿严庄,俱下狱。

京兆尹刘晏遣吏防守庄家。

上寻敕出庄,引见。

庄怨晏,因言晏与臣言,常道禁中语,矜功怨上。

丁亥,贬晏通州刺史,庄难江尉,谦伏诛。

戊子,御史中丞元载为户部侍郎,充句当度支、铸钱、盐铁兼江淮转运等使。

载初为度支郎中,敏悟善奏对,上爱其才,委以江淮漕运,数月,遂代刘晏,专掌财利。

戊戌,冬至。

己亥,上朝上皇于西内。

神策节度使卫伯玉攻史朝义,拔永宁,破渑池、福昌、长水等县。

己酉,上朝献太清宫。

庚戌,享太庙、元献庙。

建丑月,辛亥朔,祀圜丘、太一坛。

平卢节度使侯希逸与范阳相攻连年,救援既绝,又为奚所侵,乃悉举其军二万馀人袭李怀仙,破之,因引兵而南。

◎宝应元年壬寅,公元七六二年建丙月,甲申,追尊靖德太子琮为奉天皇帝,妃窦氏为恭应皇后,丁酉,葬于齐陵。

甲辰,吐蕃遣使请和。

李光弼拔许州,擒史朝义所署颍川太守李春。

朝义将史参救之,丙午,战于城下,又破之。

戊申,平卢节度使侯希逸于青州北渡河而会田神功、能元皓于兗州。

租庸使元载以江、淮虽经兵荒,其民比诸道犹有资产,乃按籍举八年租调之违负及逋逃者,计其大数而征之。

择豪吏为县令而督之,不问负之有无,资之高下,察民有粟帛者发徒围之,籍其所有而中分之,甚者什取八九,谓之白著。

有不服者,严刑以威之。

民有蓄谷十斛者,则重足以待命,或相聚山泽为群盗,州县不能制。

建卯月,辛亥朔,赦天下。

复以京兆为上都,河南为东都,凤翔为西都,江陵为南都,太原为北都。

奴剌寇成固。

初,王思礼为河东节度使,资储丰衍,赡军之外,积米百万斛,奏请输五十万斛于京师。

思礼薨,管崇嗣代之,为政宽弛,信任左右,数月间,耗散殆尽,惟陈腐米万馀斛在。

上闻之,以邓景山代之。

景山至,则钩校所出入,将士辈多有隐没,皆惧。

有裨将抵罪当死,诸将请之,不许。

其弟请代兄死,亦不许。

请入一马以赎死,乃许之。

诸将怒曰:“我辈曾不及一马乎!

”遂作乱,癸丑,杀景山。

上以景山抚御失所以致乱,不复推究乱者,遣使慰谕以安之。

诸将请以都知兵马使、代州刺史辛云京为节度使。

己未,以云京为北都留守、河东节度使。

云京奏张光晟为代州刺史。

绛州素无储蓄,民间饥,不可赋敛,将士粮赐不充,朔方等诸道行营都统李国贞屡以状闻。

朝廷未报,军中咨怨。

突将王元振将作乱,矫令于众曰:“来日修都统宅,各具畚锸,待命于门。

”士卒皆怒,曰:“朔方健儿岂修宅夫邪!

”乙丑,元振帅其徒作乱,烧牙城门。

国贞逃于狱,元振执之,置卒食于彰,曰:“食此而役其力,可乎?

”国贞曰:“修宅则无之,军食则屡奏而未报,诸君所知也。

”众欲退。

元振曰:“今日之事,何必更问!

都统不死,则我辈死矣。

”遂拔刃杀之。

镇西、北庭行营兵屯于翼城,亦杀节度使荔非元礼,推裨将白孝德为节度使,朝廷因而授之。

戊辰,淮西节度使王仲升与史朝义将谢钦让战于申州城下,为贼所虏,淮西震骇。

会侯希逸、田神功、能元皓攻汴州,朝义召钦让兵救之。

绛州诸军剽掠不已,朝廷忧其与太原乱军合从连贼,非新进诸将所能镇服,辛未,以郭子仪为汾阳王,知朔方、河中、北庭潞泽节度行营兼兴平、定国等军副元帅,发京师绢四万匹、布五万端、米六万石以给绛军。

建辰月,庚寅,子仪将行,时上不豫,群臣莫得进见。

子仪请曰:“老臣受命,将死于外,不见陛下,目不瞑矣!

”上召入卧内,谓曰:“河东之事,一以委卿。

史朝义遣兵围李抱玉于泽州,子仪发定国军救之,乃去。

上召山南东道节度使来瑱赴京师。

瑱乐在襄阳,其将士亦爱之,乃讽所部将吏上表留之,行及邓州,复令还镇。

荆南节度使吕諲、淮西节度使王仲升及中使往来者言:“瑱曲收众心,恐久难制。

”上乃割商、金、均、房别置观察使,令瑱止领六州。

会谢钦让围王仲长升于申州数月,瑱怨之,按兵不救,仲升竟败没。

行军司马裴谋夺瑱位,密表瑱倔强难制,请以兵袭取之,上以为然。

癸巳,以瑱为淮西、河南十六州节度使,外示宠任,实欲图之。

密敕以代瑱为襄、邓等州防御使。

甲午,奴剌寇梁州,观察使李勉弃城走,以邠州剌史河西臧希让为山南西道节度使。

丙申,党项寇奉天。

李辅国以求宰相不得怨萧华。

庚午,以户部侍郎元载为京兆尹。

载诣辅国固辞,辅国识其意。

壬寅,以司农卿陶锐为京兆尹。

辅国言萧华专权,请罢其相,上不许。

辅国固请不已,乃从之,仍引元载代华。

戊申,华罢为礼部尚书,以载同平章事,领度支、转运如故。

建巳月,庚戌朔,泽州剌史李抱玉破史朝义兵于城下。

壬子,楚州刺史崔侁表称,有尼真如,恍惚登天,见上帝,赐以宝玉十三枚,云:“中国有灾,以此镇之。

”群臣表贺。

甲寅,上皇崩于神龙殿,年七十八。

乙卯,迁坐于太极殿。

上以寝疾,发哀于内殿,群臣发哀于太极殿。

蕃官嫠面割耳者四百馀人。

丙辰,命苗晋卿摄冢宰。

上自仲春寝疾,闻上皇登遐,哀慕,疾转剧,乃命太子监国。

甲子,制改元。

复以建寅为正月,月数皆如其旧。

赦天下。

初,张后与李辅国相表里,专权用事,晚年,更有隙。

内射生使三原程元振党于辅国。

上疾笃,后召太子谓曰:“李辅国久典禁兵,制敕皆从之出,擅逼迁圣皇,其罪甚大,所忌者吾与太子。

今主上弥留,辅国阴与程元振谋作乱,不可不诛。

”太子泣曰:“陛下疾甚危,二人皆陛下勋旧之臣,一日不告而诛之,必致震惊,恐不能堪也。

”后曰:“然则太子姑归,吾更徐思之。

”太子出,后召越王系谓曰:“太子仁弱,不能诛贼臣,汝能之乎?

”对曰:“能。

”系乃命内谒者监段恒俊选宦官有勇力者二百馀人,授甲于长生殿后。

乙丑,后以上命召太子。

元振知其谋,密告辅国,伏兵于陵霄门以俟之,太子至,以难告。

太子曰:“必无是事。

主上疾,亟召我,我岂可畏死而不赴乎!

”元振曰:“社稷事大,太子必不可入。

”乃以兵送太子于飞龙厩,且以甲卒守之。

是夜,辅国、元振勒兵三殿,收捕越王系、段恒俊及知内侍省事硃光辉等百馀人,系之。

以太子之命迁后于别殿。

时上在长生殿,使者逼后下殿,并左右数十人幽于后宫,宦官宫人皆惊骇逃散。

丁卯,上崩。

辅国等杀后并系及兗王僴。

是日,辅国始引太子素服于九仙门与宰相相见,叙上皇晏驾,拜哭,始行监国之令。

戊辰,发大行皇帝丧于两仪殿,宣遗诏。

己巳,代宗即位。

高力士遇赦还,至朗州,闻上皇崩,号恸,呕血而卒。

甲戌,以皇子奉节王适为天下兵马元帅。

李辅国恃功益横,明谓上曰:“大家但居禁中,外事听老奴处分。

”上内不能平,以其方握禁兵,外尊礼之。

乙亥,号辅国为尚父而不名,事无大小皆咨之,群臣出入皆先诣,辅国亦晏然处之。

以内飞龙厩副使程元振为左监门卫将军。

知内侍省事硃光辉及内常侍啖庭瑶、山人李唐等二十馀人皆流黔中。

初,李国贞治军严,朔方将士不乐,皆思郭子仪,故王元振因之作乱。

子仪至军,元振自以为功,子仪曰:“汝临贼境,辄害主将,若贼乘其衅,无绛州矣。

吾为宰相,岂受一卒之私邪!

”五月,庚辰,收元振及其同谋四十人,皆杀之。

辛云京闻之,亦推按邓景山者数十人,诛之。

由是河东诸镇率皆奉法。

壬午,以李辅国为司空兼中书令。

党项寇同官、华原。

甲申,以平卢节度使侯希逸为平卢、青、淄等六州节度使,由是青州节度有平卢之号。

乙酉,徙奉节王适为鲁王。

庚寅,追尊上母吴妃为皇太后。

壬辰,贬礼部尚书萧华为峡州司马。

元载希李辅国意,以罪诬之也。

敕乾元大小钱皆一当一,民始安之。

史朝义自围宋州数月,城中食尽,将陷,剌史李岑不知所为。

遂城果毅开封刘昌曰:“仓中犹有麹数千斤,请屑食之。

不过二十日,李太尉必救我。

城东南隅最危,昌请守之。

”李光弼至临淮,诸将以朝义兵尚强,请南保扬州。

光弼曰:“朝廷倚我以为安危,我复退缩,朝廷何望!

且吾出其不意,贼安知吾之众寡!

”遂径趣徐州,使兗郓节度使田神功进击朝义,大破之。

先是,田神功既克刘展,留连扬州未还,太子宾客尚衡与左羽林大将军殷仲卿相攻于兗、郓,闻光弼至,惮其威名,神功遽还河南,衡、仲卿相继入朝。

光弼在徐州,惟军旅之事自决之,自馀众务,悉委判官张傪。

傪吏事精敏,区处如流,诸将白事,光弼多令与傪议之,诸将事如光弼,由是军中肃然,东夏以宁。

先是,田神功起偏裨为节度使,留前使判官刘位等于幕府,神功皆平受其拜。

及见光弼与傪抗礼,乃大惊,遍拜位等曰:“神功出于行伍,不知礼仪,诸君亦胡为不言,成神功之过乎!

” 丁酉,赦天下。

立皇子益昌王邈为郑王,延为庆王,迥为韩王。

来瑱闻徙淮西,大惧,上言:“淮西无粮,请俟收麦而行。

”又讽将吏留己。

上欲姑息无事,壬寅,复以瑱为山南东道节度使。

飞龙副使程元振谋夺李辅国权,密言于上,请稍加裁制。

六月,己未,解辅国行军司马及兵部尚书,馀如故,以元振代判元帅行军司马,仍迁辅国出居外第。

于是道路相贺。

辅国始惧,上表逊位。

辛酉,罢辅国兼中书令,进爵博陆王。

辅国入谢,愤咽而言曰:“老奴事郎君不了,请归地下事先帝!

”上犹慰谕而遣之。

壬戌,以兵部侍郎严武为西川节度使。

襄邓防御使裴谷屯穀城,既得密敕,即帅麾下二千人沿汉趣襄阳。

己巳,陈于谷水北。

瑱以兵逆之,问其所以来,对曰:“尚书不不受朝命,故来。

若受代,谨当释兵。

”瑱曰:“吾已蒙恩,复留镇此,何受代之有!

”因取敕及告身示之,瑱惊惑。

瑱与副使薛南阳纵兵夹击,大破之,追擒于申口,送京师。

赐死。

乙亥,以通州刺史刘晏为户部侍郎兼京兆尹,充度支、转运、盐铁、铸钱等使。

秋,七月,壬辰,以郭子仪都知朔方、河东、北庭、潞、仪、泽、沁、陈、郑等节度行营及兴平等军副元帅。

癸巳,剑南兵马使徐知道反,以兵守要害,拒严武,武不得进。

八月,桂州刺史刑济讨西原贼帅吴功曹等,平之。

己未,徐知道为其将李忠勇所杀,剑南悉平。

乙丑,山南东道节度使瑱入朝谢罪,上优待之。

己巳,郭子仪自河东入朝。

时程元振用事,忌子仪功高任重,数谮之于上。

子仪不自安,表请解副元帅、节度使。

上慰抚之,子仪遂留京师。

台州贼帅袁晁攻陷浙东诸州,改元宝胜。

民疲于赋敛者多归之。

李光弼遣兵击晁于衢州,破之。

乙亥,徙鲁王适为雍王。

九月,庚辰,以来瑱为兵部尚书、同平章事、知山南东道节度使。

乙未,加程元振骠骑大将军兼内侍监。

左仆射裴冕为山陵使,议事有与程元振相违者,丙申,贬冕施州刺史。

上遣中使刘清潭使于回纥,修旧好,且征兵讨史朝义。

清潭至其庭,回纥登里可汗已为朝义所诱,云“唐室继有大丧,今中原无主,可汗宜速来共收其府库。

”可汗信之。

清潭致敕书曰:“先帝虽弃天下,今上继统,乃昔日广平王,与叶护共收两京者也。

”回纥业已起兵至三城,见州、县皆为丘墟,有轻唐之志,乃困辱清潭。

清潭遣使言状,且曰:“回纥举国十万众至矣!

”京师大骇。

上遣殿中监药子昂往劳之于欣州南。

初,毘伽阙可汗为登里求婚,肃宗以仆固怀恩女妻之,为登里可敦,可汗请与怀恩相见,怀恩时在汾州,上令往见之,怀恩为可汗言唐家恩信不可负,可汗悦,遣使上表,请助国讨朝义。

可汗欲自蒲关入,由沙苑出潼关东向,药子昂说之曰:“关中数遭兵荒,州县萧条,无以供拟,恐可汗失望。

贼兵尽在洛阳,请自土门略邢、洺、怀、卫而南,得其资财以充军装。

”可汗不从。

又请“自太行南下据河阴,扼贼咽喉”,亦不从。

又请“自陕州大阳津渡河,食太原仓粟,与诸道俱进”,乃从之。

袁晁陷信州。

冬,十月,袁晁陷温州、明州。

以雍王适为天下兵马元帅。

辛酉,辞行,以兼御史中丞药子昂、魏琚为左、右厢兵马使,以中书舍人韦少华为判官,给事中李进为行军司马,会诸道节度使及回纥于陕州,进讨史朝义。

上欲以郭子仪为适副,程元振、鱼朝恩等沮之而止。

加朔方节度使仆固怀恩同平章事兼绛州刺史,领诸军节度行营以副适。

上在东宫,以李辅国专横,心甚不平,及嗣位,以辅国有杀张后之功,不欲显诛之。

壬戌夜,盗入其第,窃辅国之首及一臂而去。

敕有司捕盗,遣中使存问其家,为刻木首葬之,仍赠太傅。

丙寅,上命仆固怀恩与母、妻俱诣行营。

雍王适至陕州,回纥可汗屯于河北,适与僚属从数十骑往见之。

可汗责适不拜舞,药子昂对以礼不当然。

回纥将军车鼻曰:“唐天子与可汗约为兄弟,可汗于雍王,叔父也,何得不拜舞”子昂曰:“雍王,天子长子,今为元帅。

安有中国储君向外国可汗拜舞乎!

”且两宫在殡,不应舞蹈。

”力争久之,车鼻遂引子昂、魏琚、韦少华、李进各鞭一百,以适年少未谙事,遣归营。

琚、少华一夕而死。

戊辰,诸军发陕州,仆固怀恩与回纥左杀为前锋,陕西节度使郭英乂、神策观军容使鱼朝恩为殿,自渑池入。

潞泽节度使李抱玉自河阳入。

河南等道副元帅李光弼自陈留入。

雍王留陕州。

辛未,怀恩等军于同轨。

史朝义闻官军将至,谋于诸将。

阿史那承庆曰:“唐若独与汉兵来,宜悉众与战。

若与回纥俱来,其锋不可当,宜退守河阳以避之。

”朝义不从。

壬申,官军至洛阳北郊,分兵取怀州。

癸酉,拔之。

乙亥,官军陈于横水。

贼众数万,立栅自固,怀恩陈于西原以当之。

遣骁骑及回纥并南山出栅东北,表里合击,大破之。

朝义悉其精兵十万救之,陈于昭觉寺,官军骤击之,杀伤甚众,而贼陈不动。

鱼朝恩遣射生五百人力战,贼虽多死者,陈亦如初。

镇西节度使马璘曰:“事急矣!

”遂单骑奋击,夺贼两牌,突入万众中。

贼左右披靡,大军乘之而入,贼众大败。

转战于石榴园、老君庙,贼又败。

人马相蹂践,填尚书谷,斩首六万级,捕虏二万人,朝义将轻骑数百东走。

怀恩进克东京及河阳城,获其中书令许叔冀、王伷等,制释之。

怀恩留回纥可汗营于河阳,使其子右厢兵马使瑒及朔方兵马使高辅成帅步骑万馀乘胜逐朝义,至郑州,再战皆捷。

朝义至汴州,其陈留节度使张献诚闭门拒之。

朝义奔濮州,献诚开门出降。

回纥入东京,肆行杀略,死者万计,火累旬不灭。

朔方、神策军亦以东京、郑、汴、汝州皆为贼境,所过虏掠,三月乃已,比屋荡尽,士民皆衣纸。

回纥悉置所掠宝货于河阳,留其将安恪守之。

十一月,丁丑,露布至京师。

朝义自濮州北渡河,怀恩进攻滑州,拔之,追败朝义于卫州。

朝义睢阳节度使田承嗣等将兵四万馀人与朝义合,复来拒战。

仆固瑒击破之,长驱至昌乐东。

朝义帅魏州兵来战,又败走。

于是鄴郡节度使薛嵩以相、卫、洺、邢四州降于陈郑、泽潞节度使李抱玉,恒阳节度使张忠志以恒、赵、深、定、易五州降于河东节度使辛云京。

嵩,楚玉之子也。

抱玉等已进军入其营,按其部伍,嵩等皆受代。

居无何,仆固怀恩皆令复位。

由是抱玉、云京疑怀恩有贰心,各表言之,朝廷密为之备。

怀恩亦上疏自理,上慰勉之。

辛巳,制:“东京及河南、北受伪官者,一切不问。

” 己丑,以户部侍郎刘晏兼河南道水陆转运都使。

丁酉,以张忠志为成德军节度使,统恒、赵、深、定、易五州,赐姓李,名宝臣。

初,辛云京引兵将出井陉,常山裨将王武俊说宝臣曰:“今河东兵精锐,出境远斗,不可敌也。

且吾以寡当众,以曲遇直,战则必离,守则必溃,公其图之。

”宝臣乃撤守备,举五州来降。

及复为节度使,以武俊之策为善,擢为先锋兵马使。

武俊,本契丹也,初名沿诺干。

郭子仪以仆固怀恩有平河朔功,请以副元帅让之。

己亥,以怀恩为河北副元帅,加左仆射兼中书令、单于、镇北大都护、朔方节度使。

史朝义走至贝州,与其大将薛忠义等两节度合,仆固瑒追之至临清。

朝义自衡水引兵三万还攻之,瑒设伏击走之。

回纥又至,官军益振,遂逐之。

大战于下博东南,贼大败,积尸拥流而下,朝义奔莫州。

怀恩都知兵马使薛兼训、兵马使郝庭玉与田神功、辛云京会于下博,进围朝义于莫州,青淄节度使侯希逸继至。

十二月,庚申,初以太祖配天地。

代宗睿文孝武皇帝上之上◎广德元年癸卯,公元七六三年春,正月,己卯,追谥吴太后曰章敬皇后。

癸未,以国子祭酒刘晏为吏部尚书、同平章事,度支等使如故。

初,来瑱在襄阳,程元振有所请托,不从。

及为相,元振谮瑱言涉不顺。

王仲升在贼中,以屈服得全,贼平得归,与元振善,奏瑱与贼合谋,致仲升陷贼。

壬寅,瑱坐削官爵,流播州,赐死于路。

由是籓镇皆切齿于元振。

史朝义屡出战,皆败,田承嗣说朝义,令亲往幽州发兵,还救莫州,承嗣自请留守莫州。

朝义从之,选精骑五千自北门犯围而出。

朝义既去,承嗣即以城降,送朝义母、妻、子于官军。

于是仆固瑒、侯希逸、薛兼训等帅众三万追之,及于归义,与战,朝义败走。

时朝义范阳节度使李怀仙已因中使骆奉仙请降,遣兵马使李抱忠将兵三千镇范阳县,朝义至范阳,不得入。

官军将至,朝义遣人谕抱忠以大军留莫州、轻骑来发兵救援之意,因责以君臣之义,抱忠对曰:“天不祚燕,唐室复兴。

今既归唐矣,岂可更为反覆,独不愧三军邪!

大丈夫耻以诡计相图,愿早择去就以谋自全。

且田承嗣必已叛矣,不然,官军何以得至此!

”朝义大惧,曰:“吾朝来未食,独不能以一餐相饷乎!

”抱忠乃令人设食于城东。

于是范阳人在朝义麾下者,并拜辞而去,朝义涕泣而已,独与胡骑数百既食而去。

东奔广阳,广阳不受。

欲北入奚、契丹,至温泉栅,李怀仙兵追及之。

朝义穷蹙,缢于林中,怀仙取其首以献。

仆固怀恩与诸军皆还。

甲辰,朝义首至京师。

闰月,己酉夜,有回纥十五人犯含光门,突入鸿胪寺,门司不敢遏。

癸亥,以史朝义降将薛嵩为相、卫、邢、洺、贝、磁六州节度使,田承嗣为魏、博、德、沧、瀛五州都防御使,李怀仙仍故地为幽州、卢龙节度使。

时河北诸州皆已降,嵩等迎仆固怀恩,拜于马首,乞行间自效。

怀恩亦恐贼平宠衰,故奏留嵩等及李宝臣分帅河北,自为党援。

朝廷亦厌苦兵革,敬冀无事,因而授之。

回纥登里可汗归国,其部众所过抄掠,廪给小不如意,辄杀人,无所忌惮。

陈郑、泽潞节度使李抱玉欲遣官属置顿,人人辞惮,赵城尉马燧独请行。

比回纥将至,燧先遣人赂其渠帅,约毋暴掠,帅遣之旗曰:“有犯令者,君处戮之。

”燧取死囚为左右,小有违令,立斩之。

回纥相顾失色,涉其境者皆拱手遵约束。

抱玉奇之,燧因说抱玉曰:“燧与回纥言,颇得其情。

仆固怀恩恃功骄蹇,其子瑒好勇而轻,今内树四帅,外交回纥,必有窥河东、泽潞之志,宜深备之。

”抱玉然之。

初,长安人梁崇义以羽林射生从来瑱镇襄阳,累迁右兵马使。

崇义有勇力,能卷铁舒钩,沉毅寡言,得众心。

瑱之入朝也,命诸将分戍诸州。

瑱死,戍者皆奔归襄阳。

行军司马庞充将兵二千赴河南,至汝州,闻瑱死,引兵还袭襄州。

左兵马使李昭拒之,充奔房州。

崇义自邓州引戍兵归,与昭及副使薛南阳相让为长,久之不决,众皆曰:“兵非梁卿主之不可。

”遂推崇义为帅。

崇义寻昭及南阳,以其状闻,上不能讨。

三月,甲辰,以崇义为襄州刺史、山南东道节度留后。

崇义奏改葬瑱,为之立祠,不居瑱听事及正堂。

辛酉,葬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于泰陵。

庙号玄宗。

庚午,葬文明武德大圣大宣孝皇帝于乔陵。

庙号肃宗。

夏,四月,庚辰,李光弼奏擒袁晃,浙东皆平。

时晁聚众近二十万,转攻州县,光弼使部将张伯仪将兵讨平之。

伯仪,魏州人也。

郭子仪数上言:“吐蕃、党项不可忽,宜早为之备。

”辛丑,遣兼御史大夫李之芳等使于吐蕃,为虏所留,二年乃得归。

群臣三上表请立太子。

五月,癸卯,诏许俟秋成议之。

丁卯,制分河北诸州:以幽、莫、妫、檀、平、蓟为幽州管。

恒、定、赵、深、易为成德军管。

相、贝、邢、洺为相州管。

魏、博、德为魏州管。

沧、棣、冀、瀛为青淄管。

怀、卫、河阳为泽潞管。

六月,癸酉,礼部侍郎华阴杨绾上疏,以为:“古之选士必取行实,近世专尚文辞。

自隋炀帝始置进士科,犹试策而已。

至高宗时,考功员外郎刘思立始奏进士加杂文,明经加帖,从此积弊,转而成俗。

朝之公卿以此待士,家之长老以此训子,其明经则诵贴括以求侥幸。

又,举人皆令投牒自应,如此,欲其返淳朴,崇廉让,何可得也!

请令县令察孝廉,取行著乡闾、学知经术荐之于州。

剌史考试,升之于省。

任各占一经,朝廷择儒学之士,问经义二十条,对策三道,上第即注官,中第得出身,下第罢归。

又,道举亦非理国所资,望与明经、进士并停。

”上命诸司通议,给事中李栖筠、左丞贾至、京兆尹严武并与绾同。

至议以为:“今试学者以帖字为精通,考文者以声病为是非,风流颓弊,诚当厘改。

然自东晋以来,人多侨寓,士居乡土,百无一二。

请兼广学校,保桑梓者乡里举焉,在流寓者痒序推焉。

”敕礼部具条目以闻。

绾又请置五经秀才科。

庚寅,以魏博都防御使田承嗣为节度使。

承嗣举管内户口,壮者皆籍为兵,惟使老弱耕稼,数年间有众十万。

又选其骁健者万人自卫,谓之牙兵。

同华节度使李怀让为程元振所谮,恐惧,自杀。

资治通鉴·卷二百二十三·唐纪三十九

〔司马光〕 〔宋〕

起昭阳单瘀七月,尽旃蒙大荒落十月,凡二年有奇。

代宗睿文孝武皇帝上之下◎广德元年癸卯,公元七六三年秋,七月,壬寅,群臣上尊号曰宝应元圣文武孝皇帝。

壬子,赦天下,改元。

诸将讨史朝义者进官阶、加爵邑有差。

册回纥可汗为颉咄登蜜施合俱录英义建功毘伽可汗,可敦为娑墨光亲丽华毘伽可敦。

左、右杀以下,皆加封赏。

戊辰,杨绾上贡举条目:秀才问经义二十条,对策五道。

国子监举人,令博士荐于祭酒,祭酒试通者升之于省,如乡贡法。

明法,委刑部考试。

或以为明经、进士,行之已久,不可遽改。

事虽不行。

识者是之。

以仆固瑒为朔方行营节度使。

吐蕃入大震关,陷兰、廓、河、鄯、洮、岷、秦、成、渭等州,尽取河西、陇右之地。

唐自武德以来,开拓边境,地连西域,皆置都督、府、州、县。

开元中,置朔方、陇右、河西、安西、北庭诸节度使以统之,岁发山东丁壮为戍卒,缯帛为军资,开屯田,供糗粮,设监牧,畜马牛,军城戍逻,万里相望。

及安禄山反,边兵精锐者皆征发入援,谓之行营,所留兵单弱,胡虏稍蚕食之。

数年间,西北数十州相继沦没,自凤翔以西,邠州以北,皆为左衽矣。

初,仆固怀恩受诏与回纥可汗相见于太原。

河东节度使辛云京以可汗乃怀恩婿,恐其合谋袭军府,闭城自守,亦不犒师。

及史朝义既平,诏怀恩送可汗出塞,往来过太原,云京亦闭城不与相闻。

怀恩怒,具表其状,不报。

怀恩将朔方兵数万屯汾州,使其子御史大夫瑒将万人屯榆次,裨将李光逸等屯祈县,李怀光等屯晋州,张维岳等屯沁州。

怀光,本勃海靺鞨也,姓茹,为朔方将,以功赐姓。

中使骆奉仙至太原,云京厚结之,为言怀恩与回纥连谋,反状已露。

奉仙还,过怀恩,怀恩与饮于母前,母数让奉仙曰:“汝与吾儿约为兄弟,今又亲云京,何两面也!

”酒酣,怀恩起舞,奉仙赠以缠头彩。

怀恩欲酬之,曰:“来日端午,当更乐饮一日。

”奉仙固请行,怀恩匿其马,奉仙谓左右曰:“朝来责我,又匿我马,将杀我也。

”夜,逾垣而走。

怀恩惊,遽以其马追还之。

八月,癸未,奉仙至长安,奏怀恩谋反。

怀恩亦具奏其状,请诛云京、奉仙。

上两无所问,优诏和解之。

怀恩自以兵兴以来,所在力战,一门死王事者四十六人,女嫁绝域,说谕回纥,再收两京,平定河南、北,功无与比,而为人构陷,愤怨殊深,上书自讼,以为:“臣昨奉诏送可汗归国,倾竭家资,俾之上道。

行至山北,云京、奉仙闭城不出祗迎,仍令潜行窃盗。

回纥怨怒,亟欲纵兵,臣力为弥缝,方得出塞。

云京、奉仙恐臣先有奏论,遂复妄称设备,与李抱玉共相组织。

臣静而思之,其罪有六:昔同罗叛乱,臣为先帝扫清河曲,一也。

臣男玢为同罗所虏,得间亡归,臣斩之以令众士,二也。

臣有二女,远嫁外夷,为国和亲,荡平寇敌,三也。

臣与男瑒不顾死亡,为国效命,四也。

河北新附,节度使皆握强兵,臣抚绥以安反侧,五也。

臣说谕回纥,使赴急难,天下既平,送之归国,六也。

臣既负六罪,诚合万诛,惟当吞恨九泉,衔冤千古,复何诉哉!

臣受恩至重,夙夜思奉天颜,但以来瑱受诛,朝廷不示其罪,诸道节度,谁不疑惧!

近闻诏追数人,尽皆不至,实畏中官谗口,虚受陛下诛夷。

岂惟群臣不忠,正为回邪在侧。

且臣前后所奏骆奉仙,词情非不摭实,陛下竟无处置,宠任弥深。

皆由同类比周,蒙蔽圣听。

窃闻四方遣人奏事,陛下皆云与骠骑议之,曾不委宰相可否,或稽留数月不还,远近益加疑阻。

如臣朔方将士,功效最高,为先帝中兴主人,乃陛下蒙尘故吏,曾不别加优奖,反信谗嫉之词。

子仪先已被猜,臣今又遭诋毁,弓藏鸟尽,信匪虚言。

陛下信其矫诬,何殊指鹿为马!

倘不纳愚恳,且贵因循,臣实不敢保家,陛下岂能安国!

忠言利行,惟陛下图之。

臣欲公然入朝,恐将士留沮。

今托巡晋、绛,于彼迁延,乞陛下特遣一介至绛州问臣,臣即与之同发。

” 九月,壬戌,上遣裴遵庆诣怀恩谕旨,且察其去就。

怀恩见遵庆,抱其足号泣拆冤。

遵庆为言圣恩优厚,讽令入朝,怀恩许诺。

副将范志诚以为不可,曰:“公信其甘言,入则为来瑱,不复还矣!

”明日,怀恩见遵庆,以惧死为辞,请令一子入朝,志诚又以为不可,遵庆乃还。

御史大夫王翊使回纥还,怀恩先与可汗往来,恐翊泄其事,遂留之。

吐蕃之初入寇也,边将告急,程元振皆不以闻。

冬,十月,吐蕃寇泾州,刺史高晖以城降之,遂为之乡导,引吐蕃深入。

过邠州,上始闻之。

辛未,寇奉天、武功,京师震骇。

诏以雍王适为关内元帅,郭子仪为副元帅,出镇咸阳以御之。

子仪闲废日久,部曲离散,至是召募,得二十骑而行,至咸阳,吐蕃帅吐谷浑、党项、氐、羌二十馀万众,弥漫数十里,已自司竹园渡渭,循山而东。

子仪使判官中书舍人王延昌入奏,请益兵,程元振遏之,竟不召见。

癸酉,渭北行营兵马使吕月将将精卒二千,破吐蕃于盩厔之西。

乙亥,吐蕃寇盩厔,月将复与力战,兵尽,为虏所擒。

上方治兵,而吐蕃已度便桥,仓猝不知所为。

丙子,出幸陕州,官吏藏窜,六军逃散。

郭子仪闻之,遽自咸阳归长安,比至,车驾已去。

上才出苑门,渡浐水,射生将王献忠拥四百骑叛还长安,胁丰王珙等十王西迎吐蕃。

遇子仪于开远门内,子仪叱之,献忠下马,谓子仪曰:“今主上东迁,社稷无主,令公身为元帅,废立在一言耳。

”子仪未应。

珙越次言曰:“公何不言!

”子仪责让之,以兵援送行在。

丁丑,车驾至华州,官吏奔散,无复供拟,扈从将士不免冻馁。

会观军容使鱼朝恩将神策军自陕来迎,上乃幸朝恩营。

丰王珙见上于潼关,上不之责,退至幕中,有不逊语。

群臣奏请诛之,乃赐死。

戊寅,吐蕃入长安,高晖与吐蕃大将马重英等立故邠王守礼之孙广武王承宏为帝,改元,置百官,以前翰林学士于可封等为相。

吐蕃剽掠府库市里,焚闾舍,长安中萧然一空。

苗晋卿病卧家,遣人舆入,迫胁之,晋卿闭口不言,虏不敢杀。

于是六军散者所在剽掠,士民避乱,皆入山谷。

辛巳,上至陕,百官稍有至者。

郭子仪引三十骑自御宿川循山而东,谓王延昌曰:“六军将士逃溃者多在商州,今速往收之,并发武关防兵,数日间,北出蓝田以向长安,吐蕃必遁。

”过蓝田,遇元帅都虞候臧希让、凤翔节度使高升,得兵近千人。

子仪与延昌谋曰:“溃兵至商州,官吏必逃匿而人乱。

”使延昌自直径入商州抚谕之。

诸将方纵兵暴掠,闻子仪至,皆大喜听命。

子仪恐吐蕃逼乘舆,留军七盘,三日乃行,比至商州,行收兵,并武关防兵合四千人,军势稍振。

子仪乃泣谕将士以共雪国耻,取长安,皆感激受约束。

子仪请太子宾客第五琦为粮料使,给军食。

上赐子仪诏,恐吐蕃东出潼关,征子仪诣行在。

子仪表称:“臣不收京城无以见陛下,若出兵蓝田,虏必不敢东向。

”上许之。

鄜坊节度判官段秀实说节度使白孝德引兵赴难,孝德即日大举,南趣京畿,与蒲、陕、商、华合势进击。

吐蕃既立广武王承宏,欲掠城中士、女、百工,整众归国。

子仪使左羽林大将军长孙全绪将二百骑出蓝田观虏势,令第五琦摄京兆尹,与之偕行,又令宝应军使张知节将兵继之。

全绪至韩公堆,昼则击鼓张旗帜,夜则多燃火,以疑吐蕃。

前光禄卿殷仲卿聚众近千人,保蓝田,与全绪相表里,帅二百馀骑直度浐水。

吐蕃惧,百姓又绐之曰:“郭令公自商州将大军不知其数至矣!

”虏以为然,稍稍引军去。

全绪又使射生将王甫入城阴结少年数百,夜击鼓大呼于硃雀街,吐蕃惶骇,庚寅,悉众遁去。

高晖闻之,帅麾下三百馀骑东走,至潼关,守将李日越擒而杀之。

壬辰,诏以元载判元帅行军司马,以第五琦为京兆尹。

癸巳,以郭子仪为西京留守。

甲午,子仪发商州。

巳亥,以鱼朝恩部将皇甫温为陕州刺史,周智光为华州刺史。

骠骑大将军、判元帅行军司马程元振专权自恣,人畏之甚于李辅国。

诸将有大功者,元振皆忌疾欲害之。

吐蕃入寇,元振不以时奏,致上狼狈出幸。

上发诏征诸道兵,李光弼等皆忌元振居中,莫有至者,中外咸切齿而莫敢发言。

太常博士柳伉上疏,以为:“犬戎犯关度陇,不血刃而入京师,劫宫闱,焚陵寝,武士无一人力战者,此将帅叛陛下也。

陛下疏元功,委近习,日引月长,以成大祸,群臣在廷,无一人犯颜回虑者,此公卿叛陛下也。

陛下始出都,百姓填然,夺府库,相杀戮,此三辅叛陛下也。

自十月朔召诸道兵,尽四十日,无只轮入关,此四方叛陛下也。

内外离叛,陛下以今日之势为安邪,危邪?

若以为危,岂得高枕,不为天下讨罪人乎!

臣闻良医疗疾,当病饮药,药不当病,犹无益也。

陛下视令日之病,何繇至此乎?

必欲存宗庙社稷,独斩元振首,驰告天下,悉出内使隶诸州,持神策兵付大臣,然后削尊号,下诏引咎,曰:‘天下其许朕自新改过,宜即募士西赴朝廷。

若以朕恶未悛,则帝王大器,敢妨圣贤,其听天下所往。

’如此,而兵不至,人不感,天下不服,臣请阖门寸斩以谢陛下。

”上以元振尝有保护功,十一月,辛丑,削元振官爵,放归田里。

王甫自称京兆尹,聚众二千馀人,署置官属,暴横长安中。

壬寅,郭子仪至浐水西,甫按兵不出。

或谓子仪,城不可入。

子仪不听,引三十骑徐进,使人传呼召甫。

甫失据,出迎拜伏,子仪斩之,其兵尽散。

白孝德与邠宁节度使张蕴琦将兵屯畿县,子仪召之入城,京畿遂安。

宦官广州市舶使吕太一发兵作乱,节度使张休弃城奔端州。

太一纵兵焚掠,官军讨平之。

吐蕃还至凤翔,节度使孙志直闭城拒守,吐蕃围之数日。

镇西节度使马璘闻车驾幸陕,将精骑千馀自河西入赴难。

转斗至凤翔,值吐蕃围城,璘帅众持满外向,突入城中,不解甲,背城出战,单骑先士卒奋击,俘斩千计而归。

明日,虏复逼城请战,璘开悬门以待之。

虏引退,曰:“此将军不惜死,宜避之。

”遂去,居于原、会、成、渭之地。

十二月,丁亥,车驾发陕州。

左丞颜真卿请上先谒陵庙,然后还宫,元载不从,真卿怒曰:“朝廷岂堪相公再坏邪!

”载由是衔之。

甲午,上至长安,郭子仪帅城中百官及诸军迎于沪水东,伏地待罪。

上劳之曰:“用卿不早,故及于此。

” 以鱼朝恩为天下观军容宣慰处置使,总禁兵,权宠无比,筑城于鄠县及中渭桥,屯兵以备吐蕃,以骆奉仙为鄠县筑城使,遂将其兵。

乙未,以苗晋卿为太保,裴遵庆为太子少傅,并罢政事。

以宗正卿李岘为黄门侍郎、同平章事。

遵庆既去,元载权益盛,以货结内侍董秀,使主书卓英倩潜与往来,上意所属,载必先知之,承意探微,言无不合。

上以是愈爱之。

英倩,金州人也。

吐蕃既去,广武王承宏逃匿草野。

上赦下诛,丙申,放之于华州。

程元振既得罪,归三原,闻上还宫,衣妇人服,私入长安,复规任用,京兆府擒之以闻。

吐蕃陷松、维、保三州及云山新筑二城,西川节度使高适不能救,于是剑南西山诸州亦入于吐蕃矣。

◎广德二年甲辰,公元七六四年春,正月,壬寅,敕称程元振变服潜行,将图不轨,长流溱州。

上念元振之功。

寻复令于江陵安置。

癸卯,合剑南东、西川为一道,以黄门侍郎严武为节度使。

丙午,遣检校刑部尚书颜真卿宣慰朔方行营。

上之在陕也,真卿请奉诏召仆固怀恩,上不许。

至是,上命真卿说谕怀恩入朝。

对曰:“陛下在陕,臣往,以忠义责之,使之赴难,彼犹有可来之理。

今陛下还宫,彼进不成勤王,退不能释众,召之,庸肯至乎!

且言怀恩反者,独辛云京、骆奉仙、李抱玉、鱼朝恩四人耳,自外群臣皆言其枉。

陛下不若以郭子仪代怀恩,可不战而服也。

”时汾州别驾李抱真,抱玉之从父弟也,知怀恩有异志,脱身归京师。

上方以怀恩为忧,召见抱真问计,对曰:“此不足忧也。

朔方将士思郭子仪,如子弟之思父兄。

怀恩欺其众云‘郭子仪已为鱼朝恩所杀’,众信之,故为其用耳。

陛下诚以子仪领朔方,彼皆不召而来耳。

”上然之。

甲寅,礼仪使杜鸿渐奏:“自今祀圜丘、方丘请以太祖配,祈谷以高祖配,大雩以大宗配,明堂以肃宗配。

”从之。

乙卯,立雍王适为太子。

吐蕃之入长安也,诸军亡卒及乡曲无赖子弟相聚为盗。

吐蕃既去,犹窜伏南山子午等五谷,所在为患。

丁巳,以太子宾客薛景仙为南山五谷防御使,以讨之。

魏博节度使田承嗣奏名所管曰天雄军,从之。

仆固怀恩既不为朝廷所用,遂与河东都将李竭诚潜谋取太原。

辛云京觉之,杀竭诚,乘城设备。

怀恩使其子瑒将兵攻之,云京出与战,瑒大败而还,遂引兵围榆次。

上谓郭子仪曰:“怀恩父子负朕实深。

闻朔方将士思公如枯旱之望雨,公为朕镇抚河东,汾上之师必不为变。

”戊午,以子仪为关内、河东副元帅、河中节度等使。

怀恩将士闻之,皆曰:“吾辈从怀恩为不义,何面目见汾阳王!

” 癸亥,以刘晏为太子宾客,李岘为詹事,并罢政事。

晏坐与程元振交通。

元振获罪,岘有力焉,由是为宦官所疾,故与晏皆罢。

以右散骑常侍王缙为黄门侍郎,太常卿杜鸿为兵部侍郎,并同平章事。

丁卯,以郭子仪为朔方节度大使。

二月,子仪至河中。

云南子弟万人戍河中,将贪卒暴,为一府患,子仪斩十四人,杖三十人,府中遂安。

癸酉,上朝献太清宫。

甲戌,享太庙。

乙亥,祀昊天上帝于圜丘。

仆固瑒围榆次,旬馀不拔。

遣使急发祁县兵,李光逸尽与之。

士卒未食,行不能前,十将白玉、焦晖紧鸣镝射其后者,军士曰:“将军何乃射人?

”玉曰:“今从人反,终不免死。

死一也,射之何伤!

”至榆次,瑒责期迟,胡人曰:“我乘马,乃汉卒不行耳。

”瑒捶汉卒,卒皆怨怒,曰:“节度使党胡人。

”其夕,焦晖、白玉帅众攻瑒,杀之。

仆固怀恩闻之,入告其母。

母曰:“吾语汝勿反,国家待汝不薄,今众心既变,祸必及我,将如之何!

”怀恩不对,再拜而出。

母提刀逐之曰:“吾为国家杀此贼,取其心以射三军。

”怀恩疾走,得免,遂与麾下三百渡河北走。

时朔方将浑释之守灵州,怀恩檄至,云全军归镇,释之曰:“不然,此必众溃矣。

”将拒之,其甥张韶曰:“彼或翻然改图,以众归镇,何可不纳也!

”释之疑未决。

怀恩行速,先候者而至,释之不得已纳之。

张韶以其谋告怀恩,怀恩以韶为间,杀释之而收其军,使韶主之。

既而曰:“释之,舅也,彼尚负之,安有忠于我哉!

”他日,以事杖之,折其胫,置于弥峨城而死。

都虞候张维岳在沁州,闻怀恩去,乘传至汾州,抚定其众,杀焦晖、白玉而窃其功,以告郭子仪。

子仪使牙官卢谅至汾州,维岳赂谅,使实其言。

子仪奏维岳杀瑒,传首诣阙。

群臣入贺,上惨然不悦,曰:“朕信不及人,致勋臣颠越,深用为愧,又何贺焉!

”命辇怀恩母至长安,给待优厚,月馀,以寿终。

以礼葬之,功臣皆感叹。

戊寅,郭子仪如汾州,怀恩之众数万悉归之,咸鼓舞涕泣,喜其来而悲其晚也。

子仪知卢谅之诈,杖杀之。

上以李抱真言有验,迁殿中少监。

上之幸陕也,李光弼竟迁延不至。

上恐遂成嫌隙,其母在河中,数遣中使存问之。

吐蕃退,除光弼东都留守以察其去就。

光弼辞以就江、淮粮运,引兵归徐州。

上迎其母至长安,厚加供给,使其弟光进掌禁兵,遇之加厚。

戊子,赦天下。

自丧乱以来,汴水堙废,漕运者自江、汉抵梁、洋,迂险劳费。

三月,己酉,以太子宾客刘晏为河南、江、淮以来转运使,议开汴水。

庚戌,又命晏与诸道节度使均节赋役,听从便宜行毕以闻。

时兵火之后,中外艰食,关中米斗千钱,百姓挼穗以给禁军,宫厨无兼时之积。

晏乃疏浚汴水,遗元载书,具陈漕运利病,令中外相应。

自是每岁运米数十万石以给关中,唐世称漕运之能者,推晏为首,后来者皆遵其法度云。

甲子,盛王琦薨。

党项寇同州,郭子仪使开府仪同三司李国臣击之,曰:“虏得间则出掠,官军至则逃入山,宜使羸师居前以诱之,劲骑居后以覆之。

”国臣与战于澄城北,大破之,斩首捕虏千馀人。

夏,五月,癸丑,初行《五纪历》。

庚申,礼部侍郎杨绾奏岁贡教弟力田无实状,及童子科皆侥幸。

悉罢之。

郭子仪以安、史昔据洛阳,故诸道置节度使以制其要冲。

今大盗已平,而所在聚兵,耗蠹百姓,表请罢之,仍自河中为始。

六月,庚辰,敕罢河中节度及耀德军。

子仪复请罢关内副元帅。

不许。

仆固怀恩至灵武,收合散亡,其众复振。

上厚抚其家,癸未,下诏,称其“勋劳著于帝室,及于天下。

疑隙之端,起自群小,察其深衷,本无他志。

君臣之义,情实如初。

但以河北既平,朔方已有所属,宜解河北副元帅、朔方节度等使,其太保兼中书令、大宁郡王如故。

但当诣阙,更勿有疑。

”怀恩竟不从。

秋,七月,庚子,税天下青苗钱以给百官俸。

大尉兼侍中、河南副元帅、临淮武穆王李光弼,治军严整,指顾号令,诸将莫敢仰视,谋定而后战,能以少制众,与郭子仪齐名。

及在徐州,拥兵不朝,诸将田神功等不复禀畏,光弼愧恨成疾,己酉,薨。

八月,丙寅,以王缙代光弼都统河南、淮西、山南东道诸行营。

郭子仪自河中入朝,会泾原奏仆固怀恩引回纥、吐蕃十万众将入寇,京师震骇,诏子仪帅诸将出镇奉天。

上召问方略,对曰:“怀恩无能为也。

”上曰:“何故?

”对曰:“怀恩勇而少恩,士心不附,所以能入寇者,因思归之士耳。

怀恩本臣偏裨,其麾下皆臣部曲,必不忍以锋刃相向,以此知其无能为也。

”辛巳,子仪发,赴奉天。

甲午,加王缙东都留守。

河中尹兼节度副使崔发镇兵西御吐蕃,为法不一。

九月,丙申,镇兵作乱,掠官府及居民,终夕乃定。

丙午,加河东节度使辛云京同平章事。

辛亥,以郭子仪充北道邠宁、泾原、河西以来通和吐蕃使,以陈郑?

⒃舐航趰度使李抱玉充南道通和吐蕃使。

子仪闻吐蕃逼邠州,甲寅,遣其子朔方兵马使晞将兵万人救之。

己未,剑南节度使严武破吐蕃七万众,拔当狗城。

关中虫蝗、霖雨,米斗千馀钱。

仆固怀恩前军至宜禄,郭子仪使右兵马使本国臣将兵为郭晞后继。

邠宁节度使白孝德败吐蕃于宜禄。

冬,十月,怀恩引回纥、吐蕃至晞州,白教德、郭晞闭城拒守。

庚午,严武拔吐蕃盐川城。

仆固怀恩与回纥、吐蕃进逼奉天,京师戒严。

诸将请战,郭子仪不许,曰:“虏深入吾地,利于速战,吾坚壁以待之,彼以吾为怯,必不戒,乃可破也。

若遽战而不利,则众心离矣。

敢言战者斩!

”辛未夜,子仪出陈于乾陵之南,壬申未明,虏众大至。

虏始以子仪为无备,欲袭之,忽见大军,惊愕,遂不战而退。

子仪使裨将李怀光等将五千骑追虏,至麻亭而还。

虏至邠州,丁丑,攻之,不克。

乙酉,虏涉泾而遁。

怀恩之南寇也,河西节度使杨志烈发卒万千,谓监军柏文达曰:“河西锐卒,尽于此矣。

君将之以攻灵武,则怀恩有返顾之虑,此亦救京师之一奇也!

”文达遂将其众击摧砂堡、灵武县,皆下之,进攻灵州。

怀恩闻之,自永寿遽归,使蕃、浑二千骑夜袭文达,大破之,士卒死者殆半。

文达将馀众归凉州,哭而入。

志烈迎之曰:“此行有安京室之功,卒死何伤。

”士卒怨其言。

未几,吐蕃围凉州,士卒不为用。

志烈奔甘州,为沙陀所杀,凉州遂陷。

沙陀姓硃耶,世居沙陀碛,因以为名。

十一月,丁未,郭子仪自行营入朝。

郭晞在邠州,纵士卒为暴,节度使白孝德患之,以子仪故,不敢言。

泾州剌史段秀实自请补都虞侯,孝德从之。

既署一月,晞军士十七人入市取酒,以刃刺酒翁,坏酿器,秀实列卒取十七人首注槊上,植市门。

晞一营大噪,尽甲。

孝德震恐,召秀实曰:“奈何?

”秀实曰:“无伤也,请往解之。

”孝德使数十人从行,秀实尽辞去,选老躄者一人持马至晞门下。

甲者出,秀实笑且入,曰:“杀一老卒,何甲也!

吾戴吾头来矣。

”甲者愕。

因谕曰:“尚书负若属邪,副元帅负若属邪?

奈何欲以乱败郭氏!

”晞出,秀实让之曰:“副元帅勋塞天地,当念始终。

今尚书恣卒为暴,行且致乱,乱则罪及副元帅。

乱由尚书出,然则郭氏功名,其存者几何!

”言未毕,晞再拜曰:“公幸教晞以道,恩甚大,敢不从命!

”顾叱左右:“皆解甲,散还火伍中,敢哗者死!

”秀实因留宿军中。

晞通夕不解衣,戒候卒击柝卫秀实。

旦,俱至孝德所,谢不能,请改。

邠州由是无患。

五谷防御使薛景仙讨南山群盗,连月不克,上命李抱玉讨之。

贼帅高玉最强,抱玉遣兵马使李崇客将四百骑自洋州入,袭之于桃虢川,大破之。

玉走成固。

庚申,山南西道节度使张献诚擒玉,献之,馀盗皆平。

十二月,乙丑,加郭子仪尚书令。

子仪以为:“自太宗为此官,累圣不复置,近皇太子亦尝为之,非微臣所宜当。

”固辞不受,还镇河中。

是岁,户部奏:户二百九十馀万,口一千六百九十馀万。

上遣于阗王胜还国,胜固请留宿卫,以国授其弟曜。

上许之,加胜开府仪同三司,赐爵武都王。

◎永泰元年乙巳,公元七六五年春,正月,癸卯朔,改元,赦天下。

戊申,加陈郑、泽潞节度使李抱玉凤翔、陇右节度使,以其从弟殿中少监抱真为泽潞节度副使。

抱真以山东有变,上党为兵冲,而荒乱之馀,土瘠民困,无以赡军,乃籍民,每三丁选一壮者,免其租徭,给弓矢,使农隙习射,岁暮都试,行其赏罚。

比三年,得精兵二万,既不费廪给,府库充实,遂雄视山东。

由是天下称泽潞步兵为诸道最。

二月,戊寅,党项寇富平,焚定陵殿。

庚辰,仪王璲薨。

三月,壬辰朔,命左仆射裴冕、右仆射郭英乂等文武之臣十三人于集贤殿待制。

左拾遗洛阳独孤及上疏曰:“陛下召冕等待制以备询问,此五帝盛德也。

顷者陛下虽容其直,而不录其言,有容下之名,无听谏之实,遂使谏者稍稍钳口饱食,相招为禄仕,此忠鲠之人所以窃叹,而臣亦耻之。

今师兴不息十年矣,人之生产,空于杼轴。

拥兵者第馆亘街陌,奴婢厌酒肉,而贫人羸饿就役,剥肤及髓。

长安城中白昼椎剽,吏不敢诘,官乱职废,将惰卒暴,百揆隳剌,如沸粥纷麻,民不敢诉于有司,有司不敢闻于陛下,茹毒饮痛,穷而无告。

陛下不以此时思所以救之之术,臣实惧焉。

今天下惟朔方、陇西有吐蕃、仆固之虞,邠泾、凤翔之兵足以当之矣。

自此而往,东洎海,南至番禺,西尽巴、蜀,无鼠窃之盗而兵不为解。

倾天下之货,竭天下之谷,以给不用之军,臣不知其故。

假令居安思危,自可厄要害之地,俾置屯御,悉休其馀,以粮储屝屦之资充疲人贡赋,岁可减国租之半。

陛下岂可持疑于改作,使率土之患日甚一日乎!

”上不能用。

丙午,以李抱玉同平章事,镇凤翔如故。

庚戌,吐蕃遣使请和,诏元载、杜鸿渐与盟于兴唐寺。

上问郭子仪:“吐蕃请盟,何如?

”对曰:“吐蕃利我不虞,若不虞而来,国不可守矣。

”乃相继遣河中兵戍奉天,又遣兵巡泾原以觇之。

是春不雨,米斗千钱。

夏,四月,丁丑,命御史大夫王翊充诸道税钱使。

河东道租庸、盐铁使裴谞入奏事,上问:“榷酤之利,岁入几何?

”谞久之不对。

上复问之,对曰:“臣自河东来,所过见菽粟未种,农夫愁怨,臣以为陛下见臣,必先问人之疾苦,乃责臣以营利,臣是以未敢对也。

”上谢之,拜左司郎中。

谞,宽之子也。

辛卯,剑南节度使严武薨。

武三镇剑南,厚赋敛以穷奢侈,梓州剌史章彝小不副意,召而杖杀之。

然吐蕃畏之,不敢犯其境。

母数戒其骄暴,武不从。

及死,母曰:“吾今始免为官婢矣!

” 五月,癸丑,以右仆射郭英又为剑南节度使。

畿内麦稔,京兆尹第五琦请税百姓田,十亩收其一,曰:“此古什一之法也。

”上从之。

平卢节度使侯希逸镇淄青,好游畋,营塔寺,军州苦之。

兵马使怀玉得众心,希逸忌之,因事解其军职。

希逸与巫宿于城外,军士闭门不纳,奉怀玉为帅。

希逸奔滑州上表待罪,诏赦之,召还京师。

秋,七月,壬辰,以郑王邈为平卢、淄青节度大使,以怀玉知留后,赐名正己。

时成德节度使李宝臣,魏博节度使田承嗣,相卫节度使薛嵩,卢龙节度使李怀仙,收安、史馀党,各拥劲卒数万,治兵完城,自署文武将吏,不供贡赋,与山南东道节度使梁崇义及正己皆结为婚姻,互相表里。

朝廷专事姑息,不能复制,虽名籓臣,羁縻而已。

甲午,以上女升平公主嫁郭子仪之子暖。

太子母沈氏,吴兴人也。

安禄山之陷长安也,掠送洛阳宫。

上克洛阳,见之,未及迎归长安。

会史思明再陷洛阳,遂失所在。

上即位,遣使散求之,不获。

己亥,寿州崇善寺尼广澄诈称太子母,按验,乃故少阳院乳母也,鞭杀之。

九月,庚寅朔,置百高座于资圣、西明两寺,讲仁王经,内出经二宝舆,以人为菩萨、鬼神之状,导以音乐卤簿,百官迎于光顺门外,从至寺。

仆固怀恩诱回纥、吐蕃、吐谷浑、党项、奴剌数十万众俱入寇,令吐蕃大将尚结悉赞磨、马重英等自北道趣奉天,党项帅任敷、郑庭、郝德等自东道趣同州,吐谷浑、奴剌之众自西道趣盩厔,回纥继吐蕃之后,怀恩又以朔方兵继之。

郭子仪使行军司马赵复入奏曰:“虏皆骑兵,其来如飞,不可易也。

请使诸道节度使凤翔李抱玉、滑濮李光庭、邠宁白孝德、镇西马璘、河南郝庭玉、淮西李忠臣各出兵以扼其冲要。

”上从之。

诸道多不时出兵。

李忠臣方与诸将击球,得诏,亟命治行。

诸将及监军皆曰:“师行必择日。

”忠臣怒曰:“父母有急,岂可择日而后救邪!

”即日勒兵就道。

怀恩中途遇暴疾而归。

丁酉,死于鸣沙。

大将张韶代领其众,别将徐璜玉杀之,范志诚又杀璜玉而领其众。

怀恩拒命三年,再引胡寇,为国大患,上犹为之隐,前后制敕未尝言其反。

及闻其死,悯然曰:“怀恩不反,为左右所误耳!

” 吐蕃至邠州,白孝德婴城自守。

甲辰,上命宰相及诸司长官于西明寺行香设素馔,奏乐。

是日,吐蕃十万众至奉天,京城震恐。

朔方兵马使浑瑊、讨击使白元光先戍奉天,虏始列营,瑊帅骁骑二百直冲之,身先士卒,虏众披靡。

瑊挟虏将一人跃马而还,从骑无中锋镝者。

城上士卒望之,勇气始振。

乙巳,吐蕃进攻之,虏死伤甚众,数日,敛众还营。

瑊夜引兵袭之,杀千馀人,前后与虏战二百馀合,斩首五千级。

丙午,罢百高座讲。

召郭子仪于河中,使屯泾阳。

己酉,命李忠臣屯东渭桥,李光进屯云阳,马璘、郝庭玉屯便桥,李抱玉屯凤翔,内侍骆奉仙、将军李日越屯盩厔,同华节度使周智光屯同州,鄜坊节度使杜冕屯坊州,上自将六军屯苑中。

庚戌,下制亲征。

辛亥,鱼朝恩请索城中,括士民私马,令城中男子皆衣皁,团结为兵,城门皆塞二开一。

士民大骇,逾垣凿窦而逃者甚众,吏不能禁。

朝恩欲奉上幸河中以避吐蕃,恐群臣论议不一。

一旦百官入朝,立班久之,阁门不开,朝恩忽从禁军十馀人操白刃而出,宣言:“吐蕃数犯郊畿,车驾欲幸河中,何如?

”公卿皆错愕不知所对。

有刘给事者,独出班抗声曰:“敕使反邪!

今屯军如云,不戮力扞寇,而遽欲胁天子弃宗庙社稷而去,非反而何!

”朝恩惊沮而退,事遂寝。

自丙午至甲寅,大雨不止,故虏不能进。

吐蕃移兵攻醴泉,党项西掠白水,东侵蒲津。

丁巳,吐蕃大掠男女数万而去,所过焚庐舍,蹂禾嫁殆尽。

周智光引兵邀击,破之于澄城北,因逐北至邠州。

智光素与杜冕不协,遂杀鄜州剌史张麟,坑冕家属八十一人,焚坊州庐舍三千馀家。

冬,十月,己未,复讲经于资圣寺。

吐蕃退至邠州,遇回纥,复相与入寇,辛酉,至奉天。

癸亥,党项焚同州官廨、民居而去。

丙寅,回纥、吐蕃合兵围泾阳,子仪命诸将严设守备而不战。

及幕,二虏退屯北原,丁卯,复至城下。

是时,回纥与吐蕃闻仆固怀恩死,已争长,不相睦,分营而居,子仪知之。

回纥在城西,子仪使牙将李光瓚等往说之,欲与之共击吐蕃。

回纥不信,曰:“郭公固在此乎?

汝绐我耳。

若果在此,可得见乎?

”光瓚还报,子仪曰:“今众寡不敌,难以力胜。

昔与回纥契约甚厚,不若挺身往说之,可不战而下也。

”诸将请选铁骑五百为卫从,子仪曰:“此适足为害也。

”郭晞扣马谏曰:“彼,虎狼也。

大人,国之元帅,奈何以身为虏饵!

”子仪曰:“今战,则父子俱死而国家危。

往以至诚与之言,或幸而见从,则四海之福也!

不然,则身没而家全。

”以鞭击其手曰:“去!

”遂与数骑开门而出,使人传呼曰:“令公来!

”回纥大惊。

其大帅合胡禄都督药葛罗,可汗之弟也,执弓注矢立于阵前。

子仪免胄释甲投枪而进,回纥诸酋长相顾曰:“是也!

”皆下马罗拜。

子仪亦下马,前执药葛罗手,让之曰:“汝回纥有大功于唐,唐之报汝亦不薄,奈何负约,深入吾地,侵逼畿县,弃前功,结怨仇,背恩德而助叛臣,何其愚也!

且怀恩叛君弃母,于汝国何有!

今吾挺身而来,听汝执我杀之,我之将士必致死与汝战矣。

”药葛罗曰:“怀恩欺我,言天可汗已晏驾,令公亦捐馆,中国无主,我是以敢与之来。

今知天可汗在上都,令公复总兵于此,怀恩又为天所杀,我曹岂肯与令公战乎!

”子仪因说之曰:“吐蕃无道,乘我国有乱,不顾舅甥之亲,吞噬我边鄙,焚荡我畿甸,其所掠之财不可胜载,马牛杂畜,长数百里,弥温在野,此天以赐汝也。

全师而继好,破敌以取富,为汝计,孰便于此!

不可失也。

”药葛罗曰:“吾为怀恩所误,负公诚深,今请为公尽力,击吐蕃以谢过。

然怀恩之子,可敦兄弟也,愿舍之勿杀。

”子仪许之。

回纥观者左右为两翼,稍前,子仪麾下亦进,子仪挥手却之,因取酒与其酋长共饮。

药葛罗使子仪先执酒为誓,子仪酹地曰:“大唐天子万岁!

回纥可汗亦万岁!

两国将相亦万岁!

有负约者,身殒陈前,家族灭绝。

”杯至药葛罗,亦酹地曰:“如令公誓!

”于是诸酋长皆大喜曰:“向以二巫师从军,巫言此行甚安稳,不与唐战,见一大人而还,今果然矣。

”子仪遗之彩三千匹,酋长分以赏巫。

子仪竟与定约而还。

吐蕃闻之,夜,引兵遁去。

回纥遣其酋长石野那等六人入见天子。

药葛罗帅众追吐蕃,子仪使白元光帅精骑与之俱。

癸酉,战于灵台西原,大破之,杀吐蕃万计,得所掠士女四千人。

丙子,又破之于泾州东。

丁丑,仆固怀恩将张休藏等降。

辛巳,诏罢亲征,京城解严。

初,肃宗以陕西节度使郭英乂领神策军,使内侍鱼朝恩监其军。

英乂入为仆射,朝恩专将之。

及上幸陕,朝恩举在陕兵与神策军迎扈,悉号神策军,天子幸其营。

及京师平,朝恩遂以军归禁中,自将之,然尚未得与北军齿。

至是,朝恩以神策军从上屯苑中,其势浸盛,分为左、右厢,居北军之右矣。

郭子仪以仆固名臣、李建忠等皆怀恩骁将,恐逃入外夷,请招之。

名臣,怀恩之侄也,时在回纥营。

上敕并旧将有功者皆赦其罪,令回纥送之。

壬午,名臣以千馀骑来降。

子仪使开府仪同三司慕容休贞以书谕党项帅郑庭、郝德等,皆诣凤翔降。

甲申,周智光诣阙献捷,再宿归镇。

智光负专杀之罪未治,上既遣而悔之。

乙酉,回纥胡禄都督等二百馀人入见,前后赠赉缯帛十万匹。

府藏空竭,税百官俸以给之。

资治通鉴·卷二百二十四·唐纪四十

〔司马光〕 〔宋〕

起旃蒙大荒落闰月,尽昭阳赤奋若,凡八年有奇。

代宗睿文孝武皇帝中之上◎永泰元年乙巳,公元七六五年闰十月,乙巳,郭子仪入朝。

子仪以灵武初复,百姓雕弊,戎落未安,请以朔方军粮使三原路嗣恭镇之。

河西节度使杨志烈既死,请遣使巡抚河西及置凉、甘、肃、瓜、沙等州长史。

上皆从之。

丁未,百官请纳职田充军粮。

许之。

戊申,以户部侍郎路嗣恭为朔方节度使。

嗣公披荆棘,立军府,威令大行。

己酉,郭子仪还河中。

初,剑南节度使严武奏将军崔旰为利州刺史。

时蜀中新乱,山贼塞路,旰讨平之。

及武再镇剑南,赂山南西道节度使张献诚以求旰,献诚使旰移疾自解,诣武。

武以为汉州刺史,使将兵击吐蕃于西山,连拔其数城,攘地数百里,武作七宝舆迎旰入成都以宠之。

武薨,行军司马杜济知军府事。

都知兵马使郭英幹,英乂之弟也,与都虞候郭嘉琳共请英乂为节度使。

旰时为西山都知兵马使,与所部共请大将王崇俊为节度使,会朝廷已除英乂,英乂由是衔之,至成都数日,即诬崇俊以罪而诛之。

召旰还成都,旰辞以备吐蕃,未可归,英乂愈怒,绝其馈饷以困之。

旰转徙入深山,英乂自将兵攻之,声言助旰拒守。

会大雪,山谷深数尺,士马冻死者甚众,旰出兵击之,英乂大败,收馀兵,才及千人而还。

英乂为政,严暴骄奢,不恤士卒,众心离怨。

玄宗之离蜀也,以所居行宫为道士观,仍铸金为真容。

英乂爱其竹树茂美,奏为军营,因徙去真容,自居之。

旰宣言英乂反,不然,何以徙真容自居其处!

于是帅所部五千馀人袭成都。

辛亥,战于城西,英乂大败。

旰遂入成都,屠英乂家。

英乂单骑奔简州。

普州刺史韩澄杀英乂,送首于旰。

邛州牙将柏茂琳、泸州牙将杨子琳、剑州牙将李昌夔各举兵讨旰,蜀中大乱。

旰,卫州人也。

华原令顾繇上言,元载子伯和等招权受贿,十二月,戊戌,繇坐流锦州。

自安、史之乱,国子监室堂颓坏,军士多借居之。

祭酒萧昕上言:“学校不可遂废。

”◎大历元年丙午,公元七六六年春,正月,乙酉,敕复补国子学生。

丙戌,以户部尚书刘晏为都畿、河南、淮南、江南、湖南、荆南、山南东道转运、常平、铸钱、盐铁等使,侍郎第五琦为京畿、关内、河东、剑南、山南西道转运等使,分理天下财赋。

周智光至华州,益骄横,召之,不至,上命杜冕从张献诚于山南以避之。

智光遣兵于商山邀之,不获。

智光自知罪重,乃聚亡命、无赖子弟,众至数万,纵其剽掠以悦其心,擅留关中所漕米二万斛,籓镇贡献,往往杀其使者而夺之。

二月,丁亥朔,释奠于国子监。

命宰相帅常参官、鱼朝恩帅六军诸将往听讲,子弟皆服硃紫为诸生。

朝恩既贵显,乃学讲经为文,仅能执笔辨章句,遽自谓才兼文武,人莫敢与之抗。

辛卯,命有司修国子监。

元载专权,恐奏事者攻讦其私,乃请:“百官凡论事,皆先白长官,长官白宰相,然后奏闻。

”仍以上旨谕百官曰:“比日诸司奏事烦多,所言多谗毁,故委长官、宰相先定其可否。

” 刑部尚书颜真卿上疏,以为:“郎官、御史,陛下之耳目。

今使论事者先白宰相,是自掩其耳目也。

陛下患群臣之为谗,何不察其言之虚实!

若所言果虚宜诛之,果实宜赏之。

不务为此,而使天下谓陛下厌听览之烦,托此为辞以塞谏争之路,臣窃为陛下惜之。

太宗著《门司式》云:‘其无门籍人,有急奏者,皆令门司与仗家引奏,无得关碍。

’所以防壅蔽也。

天宝以后,李林甫为相,深疾言者,道路以目。

上意不下逮,下情不上达,蒙蔽喑呜,卒成幸蜀之祸。

陵夷至于今日,其所从来者渐矣。

夫人主大开不讳之路,群臣犹莫敢尽言,况令宰相大臣裁而抑之,则陛下所闻见者不过三数人耳。

天下之士从此钳口结舌,陛下见无复言者,以为天下无事可论,是林甫复起于今日也!

昔林甫虽擅权,群臣有不咨宰相辄奏事者,则托以它事阴中伤之,犹不敢明令百司奏事皆先白宰相也。

陛下倘不早寤,渐成孤立,后虽悔之,亦无及矣!

”载闻而恨之,奏真卿诽谤。

乙未,贬峡州别驾。

己亥,命大理少卿杨济修好于吐蕃。

壬子,以杜鸿渐为山南西道·剑南东·西川副元帅、剑南西川节度使,以平蜀乱。

以四镇、北庭行营节度使马璘兼邠宁节度使。

璘以段秀实为三使都虞候。

卒有能引弓重二百四十斤者,犯盗当死,璘欲生之,秀实曰:“将有爱憎而法不一,虽韩、彭不能为理。

”璘善其议,竟杀之。

璘处事或不中理,秀实力争之。

璘有时怒甚,左右战栗,秀实曰:“秀实罪若可杀,何以怒为!

无罪杀人,恐涉非道。

”璘拂衣起,秀实徐步而出。

良久,璘置酒召秀实谢之。

自是军州事皆咨秀实而后行。

璘由是在邠宁,声称殊美。

癸丑,以山南西道节度使张献诚兼剑南东川节度使,邛州刺史柏茂琳为邛南防御使。

以崔旰为茂州刺史,充西山防御使。

三月,癸未,献诚与旰战于梓州,献诚军败,仅以身免,旌节皆为旰所夺。

夏,五月,河西节度使杨休明徙镇沙州。

秋,八月,国子监成。

丁亥,释奠。

鱼朝恩执《易》升高座,讲“鼎覆餗”以讥宰相。

王缙怒,元载怡然。

朝恩谓人曰:“怒者常情,笑者不可测也。

” 杜鸿渐至蜀境,闻张献诚败而惧,使人先达意于崔旰,许以万全。

旰卑辞重赂以迎之,鸿渐喜。

进至成都,见旰,但接以温恭,无一言责其干纪,日与将佐高会,州府事悉以委旰。

又数荐之于朝,因请以节度让旰,以柏茂琳、杨子琳、李昌夔各为本州刺史。

上不得已从之。

壬寅,以旰为成都尹、西川节度行军司马。

甲辰,以鱼朝恩行内侍监、判国子监事。

中书舍人京兆常衮上言:“成均之任,当用名儒,不宜以宦者领之。

”丁未,命宰相以下送朝恩上。

京兆尹黎幹自南山引涧水穿漕渠入长安,功竟不成。

冬,十月,乙未,上生日,诸道节度使献金帛、器服、珍玩、骏马为寿,共值缗钱二十四万。

常衮上言,以为:“节度使非能男耕女织,必取之于人。

敛怨求媚,不可长也。

请却之。

”上不听。

京兆尹第五琦什一税法,民苦其重,多流亡。

十一月,甲子,日南至,赦,改元,悉停什一税法。

十二月,癸卯,周智光杀陕州监军张志斌。

智光素与陕州刺史皇甫温不协,志斌入奏事,智光馆之,志斌责其部下不肃,智光怒曰:“仆固怀恩不反,正由汝辈激之。

我亦不反,今日为汝反矣!

”叱下斩之,脔食其肉。

朝士举选人,畏智光之暴,多自同州窃过,智光遣将将兵邀之于路,死者甚众。

戊申,诏加智光检校左仆射,遣中使余元仙持告身授之。

智光慢骂曰:“智光有大功于天下国家,不与平章事而与仆射!

且同、华地狭,不足展材,若益以陕、虢、商、鄜、坊五州,庶犹可耳。

”因历数大臣过失,且曰:“此去长安百八十里,智光夜眠不敢舒足,恐踏破长安城,至于挟天子令诸侯,惟周智光能之。

”元仙股栗。

郭子仪屡请讨智光,上不许。

郭子仪以河中军食常乏,乃自耕百亩,将校以是为差,于是士卒皆不劝而耕。

是岁,河中野无旷土,军有馀粮。

以陇右行军司马陈少游为桂管观察使。

少游,博州人也,为吏强敏而好贿,善结权贵,以是得进。

既得桂州,恶其道远多瘴疠。

宦官董秀掌枢密,少游请岁献五万缗,又纳贿于元载子仲武。

内外引荐,数日,改宣歙观察使。

◎大历二年丁未,公元七六七年春,正月,丁巳,密诏郭子仪讨周智光。

子仪命大将浑瑊、李怀光军于渭上。

智光麾下闻之,皆有离心。

己未,智光大将李汉惠自同州帅所部降于子仪。

壬戌,贬智光澧州刺史。

甲子,华州牙将姚怀、李延俊杀智光,以其首来献。

淮西节度使李忠臣入朝,以收华州为名,帅所部兵大掠,自潼关至赤水二百里间,财畜殆尽,官吏有衣纸或数日不食者。

己巳,置潼关镇兵二千人。

壬申,分剑南置东川观察使,镇遂州。

二月,丙戌,郭子仪入朝。

上命元载、王缙、鱼朝恩等互置酒于其第,一会之费至十万缗。

上礼重子仪。

常谓之大臣而不名。

郭暧尝与升平公主争言,暧曰:“汝倚乃父为天子邪?

我父薄天子不为!

”公主恚,奔车奏之。

上曰:“此非汝所知。

彼诚如是,使彼欲为天子,天下岂汝家所有邪?

”慰谕令归。

子仪闻之,囚暧,入待罪。

上曰:“鄙谚有之:‘不痴不聋,不作家翁。

’儿女子闺房之言,何足听也!

”子仪归,杖暧数十。

夏,四月,庚子,命宰相、鱼朝恩与吐蕃盟于兴唐寺。

杜鸿渐请入朝奏事,以崔旰知西川留后。

六月,甲戌,鸿渐来自成都,广为贡献,因盛陈利害,荐旰才堪寄任。

上亦务姑息,乃留鸿渐复知政事。

秋,七月,丙寅,以旰为西川节度使,杜济为东川节度使。

旰复敛以赂权贵,元载擢旰弟宽至御史中丞,宽兄审至给事中。

丁卯,鱼朝恩奏以先所赐庄为章敬寺,以资章敬太后冥福,于是穷壮极丽,尽都市之材不足用,奏毁曲江及华清宫馆以给之,费逾万亿。

卫州进士高郢上书,略曰:“先太后圣德,不必以一寺增辉。

国家永图,元宁以百姓为本。

舍人就寺,何福之为!

”又曰:“无寺犹可,无人其可乎!

”又曰:“陛下当卑宫室,以夏禹为法。

而崇塔庙,踵梁武之风乎?

”又上书,略曰:“古之明王积善以致福,不费财以求福。

修德以消祸,不劳人以禳祸。

今兴造急促,昼夜不息,力不逮者随以榜笞,愁痛之声盈于道路,以此望福,臣恐不然。

”又曰:“陛下回正道于内心,求微助于外物,徇左右之过计,伤皇王之大猷,臣窃为陛下惜之!

”皆寝不报。

始,上好祠祀,未甚重佛。

元载、王缙、杜鸿渐为相,三人皆好佛。

缙尤甚,不食荤血,与鸿渐造寺无穷。

上尝问以:“佛言报应,果为有无?

”载等奏以:“国家运祚灵长,非宿植福业,何以致之!

福业已定,虽时有小灾,终不能为害,所以安、史悖逆方炽而皆有子祸。

仆固怀恩称兵内侮,出门病死。

回纥、吐蕃大举深入,不战而退:此皆非人力所及,岂得言无报应也!

”上由是深信之,常于禁中饭僧百馀人。

有寇至则令僧讲《仁王经》以禳之,寇去则厚加赏赐。

胡僧不空,官至卿监,爵为国公,出入禁闼,势移权贵,京畿良田美利多归僧寺。

敕天下无得棰曳僧尼。

造金阁寺于五台山,铸铜涂金为瓦,所费巨亿,缙给中书符牒,令五台僧数十人散之四方,求利以营之。

载等每侍上从容,多谈佛事,由是中外臣民承流相化,皆废人事而奉佛,政刑日紊矣。

八月,庚辰,凤翔等道节度使、左仆射、平章事李抱玉入朝,固让仆射,言情确至,上许之。

癸丑,又让凤翔节度使,不许。

丁酉,杜鸿渐饭千僧,以使蜀无恙故也。

九月,吐蕃众数万围灵州,游骑至潘原、宜禄。

郭子仪自河中帅甲士三万镇泾阳,京师戒严。

甲子,子仪移镇奉天。

山獠陷桂州,逐剌史李良。

冬,十月,戊寅,朔方节度使路嗣恭破吐蕃于灵州城下,斩首二千馀级。

吐蕃引去。

十二月,庚辰,盗发郭子仪父冢,捕之,不获。

人以为鱼朝恩素恶子仪,疑其使之。

子仪自奉天入朝,朝廷忧其为变。

子仪见上,上语及之,子仪流涕曰:“臣久将兵,不能禁暴,军士多发人冢,今日及此,乃天谴,非人事也。

”朝廷乃安。

是岁,复以镇西为安西。

新罗王宪英卒,子乾运立。

◎大历三年戊申,公元七六八年春,正月,乙丑,上幸章敬寺,度僧尼千人。

赠建宁王倓为齐王。

二月,癸巳,商州兵马使刘洽杀防御使殷仲卿,寻讨平之。

甲午,郭子仪禁无故军中走马。

南阳夫人乳母之子犯禁,都虞候杖杀之。

诸子泣诉子仪,且言都虞候之横,子仪叱遣之。

明日,以事语僚佐而叹息曰:“子仪诸子,皆奴材也。

不赏父之都虞候而惜母之乳母子,非奴材而何!

” 庚子,以后宫独孤氏为贵妃。

三月,乙巳朔,日有食之。

夏,四月,戊寅,山南西道节度使张献诚,以疾举从父弟右羽林将军献恭自代,上许之。

壬寅,西川节度使崔旰入朝。

初,上遣中使征李泌于衡山,既至,复赐金紫,为之作书院于蓬莱殿侧,上时衣汗衫、蹑屦过之,自给、舍以上及方镇除拜、军国大事,皆与之议。

又使鱼朝恩于白花屯为泌作外院,使与亲旧相见。

上欲以泌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泌固辞。

上曰:“机务之烦,不得晨夕相见,诚不若且居密近,何必署敕然后为宰相邪!

”后因端午,王、公、妃、主各献服玩,上谓泌曰:“先生何独无所献?

”对曰:“臣居禁中,自巾至履皆陛下所赐,所馀独一身耳,何以为献!

”上曰:“朕所求正在此耳。

”泌曰:“臣身非陛下有,谁则有之?

”上曰:“先帝欲以宰相屈卿而不能得,自今既献其身,当惟朕所为,不为卿有矣。

”泌曰:“陛下欲使臣何为?

”上曰:“朕欲卿食酒肉,有室家,受禄位,为俗人。

”泌泣曰:“臣绝粒二十馀年,陛下何必使臣隳其志乎!

”上曰:“泣复何益!

卿在九重之中,欲何之?

”乃命中使为泌葬二亲,又为泌娶卢氏女为妻,资费皆出县官。

赐第于光福坊,令泌数日宿第中,数日宿蓬莱院。

上与泌语及齐王倓,欲厚加褒赠,泌请用岐、薛故事赠太子,上泣曰:“吾弟首建灵武之议,成中兴之业,岐、薛岂有此功乎!

竭诚忠孝,乃为谗人所害。

向使尚存,朕必以为太弟。

今当崇以帝号,成吾夙志。

”乙卯制,追谥倓曰承天皇帝。

庚申,葬顺陵。

崔旰之入朝也,以弟宽为留后,泸州刺史杨子琳帅精骑数千乘虚突入成都。

朝廷闻之,加旰检校工商尚书,赐名宁,遣还镇。

六月,壬辰,幽州兵马使硃希彩、经略副使昌平硃泚、泚弟滔共杀节度使李怀仙,希彩自称留后。

闰月,成德军节度使李宝臣遣将将兵讨希彩,为希彩所败,朝廷不得已宥之。

庚申,以王缙领卢龙节度使。

丁卯,以希彩知幽州留后。

崔宽与杨子琳战,数不利,秋,七月,崔宁妾任氏出家财数十万,募兵得数千人,帅以击子琳,破之。

子琳走。

乙亥,王缙如幽州,硃希彩盛兵严备以逆之。

缙晏然而行,希彩迎谒甚恭。

缙度终不可制,劳军,旬馀日而还。

回纥可敦卒,庚辰,以右散骑常侍萧昕为吊祭使。

回纥庭诘昕曰:“我于唐有大功,唐奈何失信,市我马,不时归其直?

”昕曰:“回纥之功,唐已报之矣。

仆固怀恩之叛,回纥助之,与吐蕃连兵入寇,逼我郊畿。

及怀恩死,吐蕃走,然后回纥惧而请和,我唐不忘前功,加惠而纵之。

不然,匹马不归矣。

乃回纥负约,岂唐失信邪!

”回纥惭,厚礼而归之。

丙戌,内出盂兰盆赐章敬寺。

设七庙神座,书尊号于幡上,百官迎谒于光顺门。

自是岁以为常。

八月,壬戌,吐蕃十万众寇灵武。

丁卯,吐蕃尚赞摩二万众寇邠州,京师戒严。

邠宁节度使马璘击破之。

庚午,河东节度使、同平章事辛云京薨,以王缙领河东节度使,馀如故。

九月,壬申,命郭子仪将兵五万屯奉天以备吐蕃。

丁丑,济王环薨。

壬午,朔方骑将白元光击吐蕃,破之。

壬辰,元光又破吐蕃二万众于灵武。

凤翔节度使李抱玉使右军都将临洮李晟将兵五千击吐蕃,晟曰:“以力则五千不足用。

以谋则太多。

”乃将千人兼行出大震关。

至临洮,屠吐蕃定秦堡,焚其积聚,虏堡帅慕容谷种而还。

吐蕃闻之,释灵州之围而去。

戊戌,京师解严。

颍州刺史李岵以事忤滑亳节度使令狐彰,彰使节度判官姚奭按行颍州,因代岵领州事,且曰:“岵不受代,即杀之。

”岵知之,因激怒将士,使杀奭,与奭同死者百馀人。

岵走依河南节度使田神功于汴州。

冬,十月,乙巳,彰表言其状,岵亦上表自理。

上命给事中贺若察往按之。

丁卯,郭子仪自奉天入朝。

十一月,丁亥,以幽州留后硃希彩为节度使。

郭子仪还河中。

元载以吐蕃连岁入寇,马璘以四镇兵屯邠宁,力不能拒,而郭子仪以朔方重兵镇河中,深居腹中无事之地,乃与子仪及诸将议,徙璘镇泾州,而使子仪以朔方兵镇邠州,曰:“若以边土荒残,军事不给,则以内地租税及运金帛以助之。

”诸将皆以为然。

十二月,己酉,徙马璘为泾原节度使,以邠、宁、庆三州隶朔方。

璘先往城泾州,以都虞候段秀实知邠州留后。

初,四镇、北庭兵远赴中原之难,久羁旅,数迁徙,四镇历汴、虢、凤翔,北庭历怀、绛、鄜然后至邠,颇积劳弊。

及徙泾州,众皆怨诽。

刀斧兵马使王童之谋作乱,期以辛酉旦警严而发。

前夕,有告之者。

秀实阳召掌漏者,怒之,以其失节,令每更来白,辄延之数刻,遂四更而曙,童之不果发。

秀实欲讨之而乱迹未露,恐军中疑其冤。

告者又云,“今夕欲焚马坊草,因救火谋作乱。

中夕,火果发起,秀实命军中行者皆止,坐者勿起,各整部伍,严守要害。

童之白请救火,不许。

及旦,捕童之及其党八人,皆斩之。

下令曰:“后徙者族,流言者刑!

”遂徙于泾。

癸亥,西川破吐蕃万馀众。

平卢行军司马许杲将卒三千人驻濠州不去,有窥淮南意,淮南节度使崔圆令副使元城张万福摄濠州刺史。

杲闻,即提卒去,止当涂。

是岁,上召万福,以为和州刺史、行营防御使,讨杲。

万福至州,杲惧,移军上元,又北至楚州大掠,淮南节度使韦元甫命万福追讨之。

未至淮阴,杲为其将康自劝所逐。

自劝拥兵继掠,循淮而东,万福倍道追而杀之,免者什二三。

元甫将厚赏将士,万福曰:“官健常虚费衣粮,无所事。

今方立小功,不足过赏,请用三分之一。

”◎大历四年己酉,公元七六九年春,正月,丙子,郭子仪入朝,鱼朝恩邀之游章敬寺。

元载恐其相结,密使子仪军吏告子仪曰:“朝恩谋不利于公。

”子仪不听。

吏亦告诸将,将士请衷甲以从者三百人。

子仪曰:“我,国之大臣,彼无天子之命,安敢害我!

若受命而来,汝曹欲何为!

”乃从家僮数人而往。

朝恩迎之,惊其从者之约。

子仪以所闻告,且曰:“恐烦公经营耳。

”朝恩抚膺捧手流涕曰:“非公长者,能无疑乎!

”壬午,流李岵于夷州。

乙酉,郭子仪还河中。

辛卯,赐李岵死。

二月,壬寅,以京兆之好畤、凤翔之麟游、普润隶神策军,从鱼朝恩之请也。

杨子琳既败还泸州,招聚亡命,得数千人,沿江东下,声言入朝。

涪州守捉使王守仙伏兵黄草峡,子琳悉擒之,击守仙于忠州,守仙仅以身免。

子琳遂杀夔州别驾张忠,据其城。

荆南节度使卫伯玉欲结以为援,以夔州许之,为之请于朝。

阳曲人刘昌裔说子琳遣使诣阙请罪,子琳从之。

乙巳,以子琳为峡州团练使。

初,仆固怀恩死,上怜其有功,置其女宫中,养以为女。

回纥请以为可敦,夏,五月,辛卯,册为崇徽公主,嫁回纥可汗。

壬辰,遣兵部侍郎李涵送之,涵奏祠部郎中虞乡董晋为判官。

六月,丁酉,公主辞行,至回纥牙帐。

回纥来言曰:“唐约我为市,马既入,而归我贿不足,我于使人乎取之。

”涵惧,不敢对,视晋,晋曰:“吾非无马而与尔为市,为尔赐不既多乎!

尔之马岁至,吾数皮而归资。

边吏请致诘也,天子念尔有劳,故下诏禁侵犯。

诸戎畏我大国之尔与也,莫敢校焉。

尔之父子宁而畜马蕃者,非我谁使之!

”于是其众皆环晋拜。

既又相帅南面序拜,皆举两手曰:“不敢有意大国。

” 戊申,王缙表让副元帅、都统、行营使,许之。

辛酉,郭子仪自河中迁于邠州,其精兵皆自随,馀兵使裨将将之,分守河中、灵州。

军士久家河中,颇不乐徙,往往自邠逃归。

行军司马严郢领留府,悉捕得,诛其渠帅,众心乃定。

秋,九月,吐蕃寇灵州。

丁丑,朔方留后常谦光击破之。

河东兵马使王无纵、张奉璋等恃功骄蹇,以王缙书生,易之,多违约束。

缙受诏发兵诣盐州防秋,遣无纵、奉璋将步骑三千赴之。

奉璋逗留不进,无纵托他事擅入太原城。

缙悉擒斩之,并其党七人,诸将悍戾者殆尽,军府始安。

冬,十月,常谦光奏吐蕃寇鸣沙,首尾四十里。

郭子仪遣兵马使浑瑊将锐兵五千救灵州,子仪自将进至庆州,闻吐蕃退,乃还。

黄门侍郎、同平章事杜鸿渐以疾辞位,壬申,许之。

乙亥,薨。

鸿渐病甚,令僧削发,遗令为塔以葬。

丙子,以左仆射裴冕同平章事。

初,元载为新平尉,冕尝荐之,故载举以为相,亦利其老病易制。

受命之际,蹈舞仆地,载趋而扶之,代为谢词。

十二月,戊戌,冕薨。

◎大历五年庚戌,公元七七零年春,正月,己巳,羌奠白对蓬等各帅部落内属。

观军容宣慰处置使、左监门卫大将军兼神策军使、内侍监鱼朝恩,专典禁兵,宠任无比,上常与议军国事,势倾朝野。

朝恩好于广座恣谈时政,陵侮宰相,元载虽强辩,亦拱默不敢应。

神策都虞候刘希暹,都知兵马使王驾鹤,皆有宠于朝恩。

希暹说朝恩于北军置狱,使坊市恶少年罗告富室,诬以罪恶,捕系地牢,讯掠取服,籍没其家资入军,并分赏告捕者。

地在禁密,人莫敢言。

朝恩每奏事,以必允为期。

朝廷政事有不豫者,辄怒曰:“天下事有不由我者邪!

”上闻之,由是不怿。

朝恩养子令徽尚幼,为内给使,衣绿,与同列忿争,归告朝恩。

朝恩明日见上曰:“臣子官卑,为侪辈所陵,乞赐之紫衣。

”上未应,有司已执紫衣于前,令徽服之,拜谢。

上强笑曰:“儿服紫,大宜称。

”心愈不平。

元载测知上指,乘间奏朝恩专恣不轨,请除之。

上亦知天下共怨怒,遂令载为方略。

朝恩每入殿,常使射生将周皓将百人自卫,又使其党陕州节度使皇甫温握兵于外以为援。

载皆以重赂结之,故朝恩阴谋密语,上一一闻之,而朝恩不之觉也。

辛卯,载为上谋,徙李抱玉为山南西道节度使,以温为凤翔节度使,外重其权,实内温以自助也。

载又请割郿、虢、宝鸡、鄠、盩厔隶抱玉,兴平、武功、天兴、扶风隶神策军,朝恩喜于得地,殊不以载为虞,骄横如故。

壬辰,加河南尹张延赏为东京留守。

罢河南等道副元帅,以其兵属留守。

延赏,嘉贞之子也。

二月,戊戌,李抱玉徙镇盩厔,军士愤怒,大掠凤翔坊市,数日乃定。

刘希暹颇觉上意异,以告鱼朝恩,朝恩始疑惧。

然上每见之,恩礼益隆,朝恩亦以此自安。

皇甫温至京师,元载留之未遣,因与温及周皓密谋诛朝恩。

既定计,载白上。

上曰:“善图之,勿反受祸!

” 三月,癸酉,寒食,上置酒宴贵近于禁中,载守中书省。

宴罢,朝恩将还营,上留之议事,因责其异图。

朝恩自辩,语颇悖慢,皓与左右擒而缢杀之,外无知者。

上下诏,罢朝恩观军容等使,内侍监如故。

诈云“朝恩受诏乃自缢”,以尸还其家,赐钱六百万以葬。

丁丑,加刘希暹、王驾鹤御史中丞,以慰安北军之心。

丙戌,赦京畿系囚,命尽释朝恩党与,且曰:“北军将士,皆联爪牙,并宜仍旧。

朕今亲御禁旅,勿有忧惧。

” 己丑,罢度支使及关内等道转运、常平、盐铁使,其度支事委宰相领之。

敕皇甫温还镇于陕。

元载既诛鱼朝恩,上宠任益厚,载遂志气骄溢。

每众中大言,自谓有文武才略,古今莫及,弄权舞智,政以贿成,僭侈无度。

吏部侍郎杨绾,典选平允,性介直,不附载。

岭南节度使徐浩,贪而佞,倾南方珍货以赂载。

辛卯,载以绾为国子祭酒,引浩代之。

浩,越州人也。

载有丈人自宣州来,从载求官,载度其人不足任事,但赠河北一书而遣之。

丈人不悦,行至幽州,私发书视之,书无一言,惟署名而已。

丈人大怒,不得已试谒院僚,判官闻有载书,大惊,立白节度使,遣大校以箱受书,馆之上舍,留宴数日,辞去,赠绢千匹。

其威权动人如此。

夏,四月,庚子,湖南兵马使臧玠杀观察使崔灌。

澧州刺史杨子琳起兵讨之,取赂而还。

泾原节度使马璘屡诉本镇荒残,无以赡军,上讽李抱玉以郑、颍二州让之。

乙巳,以璘兼郑颖节度使。

庚申,王缙自太原入朝。

癸未,以左羽林大将军辛京杲为湖南观察使。

荆南节度使卫伯玉遭母丧,六月,戊戌,以殿中监王昂代之。

伯玉讽大将杨鉥等拒昂留己。

甲寅,诏起复伯玉镇荆南如故。

秋,七月,京畿饥,米斗千钱。

刘希暹内常自疑,有不逊语,王驾鹤以闻。

九月,辛未,赐希暹死。

吐蕃寇永寿。

冬,十一月,郭子仪入朝。

上悉知元载所为,以其任政日久,欲全始终,因独见,深戒之。

载犹不悛,上由是稍恶之。

载以李泌有宠于上,忌之,言:“泌常与亲故宴于北军,与鱼朝恩亲善,宜知其谋。

”上曰:“北军,泌之故吏也,故朕使之就见亲故。

朝恩之诛,泌亦预谋,卿勿以为疑。

”载与其党攻之不已。

会江西观察使魏少游求参佐,上谓泌曰:“元载不容卿,朕今匿卿于魏少游所,俟朕决意除载,当有信报卿,可束装来。

”乃以泌为江西判官,且属少游使善待之。

◎大历六年辛亥,公元七七一年春,二月,壬寅,河西、陇右、山南西道副元帅兼泽潞、山南西道节度使李抱玉上言:“凡所掌之兵,当自训练。

今自河、陇达于扶、文,绵亘二千馀里,抚御至难。

若吐蕃两道俱下,臣保固汧、陇则不救梁岷,进兵扶、文则寇逼关辅,首尾不赡,进退无从。

愿更择能臣,委以山南,使臣得专备陇坻。

”诏许之。

郭子仪还邠州。

岭南蛮酋梁崇牵自称平南十道大都统,据容州,与西原蛮张侯、夏永等连兵攻陷城邑,前容管经略使元结等皆寄治藤梧。

经略使王翃至藤州,以私财募兵,不数月,斩贼帅欧阳珪,驰诣广州,见节度使李勉,请兵以复容州,勉以为难,翃曰:“大夫如未暇出兵,但乞移牒诸州,扬言出千兵为援,冀藉声势,亦可成功。

”勉从之。

翃乃与义州刺史陈仁璀、藤州刺史李晓庭等结盟讨贼。

翃募得三千馀人,破贼数万众。

攻容州,拔之,擒梁崇牵,前后大小百馀战,尽复容州故地。

分命诸将袭西原蛮,复郁林等诸州。

先是,番禺贼帅冯崇道,桂州叛将硃济时,皆据险为乱,陷十馀州,官军讨之,连年不克。

李勉遣其将李观与翃并力攻讨,悉斩之,三月,五岭皆平。

河北旱,米斗千钱。

夏,四月,己未,澧州刺史杨子琳入朝,上优接之,赐名猷。

庚申,以典内董秀为内常侍。

吐蕃请和。

庚辰,遣兼御史大夫吴损使于吐蕃。

成都司录李少良上书言元载奸赃阴事,上置少良于客省。

少良以上语告友人韦颂,殿中侍御史陆珽以告载,载奏之。

上怒,下少良、颂、珽御史台狱。

御史奏少良、颂、珽凶险比周,离间君臣,五月,戊申,赦付京兆,皆杖死。

秋,七月,丙午,元载奏,凡别敕除文、武六品以下官,乞令吏部、兵部无得检勘,从之。

时载所奏拟多不遵法度,恐为有司所驳故也。

八月,丁卯,淮西节度使李忠臣将兵二千屯奉天防秋。

上益厌元载所为,思得士大夫之不阿附者为腹心,渐收载权。

丙子,内出制书,以沂西观察使李栖筠为御史大夫,宰相不知,载由是稍绌。

九月,吐蕃下青石岭,军于那城。

郭子仪使人谕之,明日,引退。

是岁,以尚书右丞韩滉为户部侍郎、判度支。

自兵兴以来,所在赋敛无度,仓库出入无法,国用虚耗。

滉为人廉勤,精于簿领,作赋敛出入之法,御下严急,吏不敢欺。

亦值连岁丰穰,边境无寇,自是仓库蓄积始充。

滉,休之子也。

◎大历七年壬子,公元七七二年春,正月,甲辰,回纥使者擅出鸿胪寺,掠人子女。

所司禁之,殴击所司,以三百骑犯金光、硃雀门。

是早,宫门皆闭,上遣中使刘清潭谕之,乃止。

三月,郭子仪入朝。

丙午,还邠州。

夏,四月,吐蕃五千骑至灵州,寻退。

五月,乙未,赦天下。

秋,七月,癸巳,回纥又擅出鸿胪寺,逐长安令邵说至含光门街,夺其马。

说乘他马而去,弗敢争。

卢龙节度使硃希彩既得位,悖慢朝廷,残虐将卒。

孔目官李怀瑗因众怒,伺间杀之。

众未知所从。

经略副使硃泚营于城北,其弟滔将牙内兵,潜使百馀人于众中大言曰:“节度使非硃副使不可。

”众皆从之。

泚遂权知留后,遣使言状。

冬,十月,辛未,以泚为检校左常侍、幽州、卢龙节度使。

十二月,辛未,置永平军于滑州。

◎大历八年癸丑,公元七七三年春,正月,昭义节度使、相州刺史薛嵩薨。

子平,年十二,将士胁以为帅,平伪许之。

既而让其叔父崿,夜奉父丧,逃归乡里。

壬午,制以崿知留后。

二月,壬申,永平节度使令狐彰薨。

彰承滑、亳离乱之后,治军劝农,府廪充实。

时籓镇率皆跋扈,独彰贡赋未尝阙。

岁遣兵三千诣京西防秋,自赍粮食,道路供馈皆不受,所过秋毫不犯。

疾亟,召掌书记高阳齐映,与谋后事,映劝彰请代人,遣子归私第。

彰从之,遗表称:“昔鱼朝恩破史朝义,欲掠滑州,臣不听,由是有隙。

及朝恩诛,值臣寝疾,以是未得入朝,生死愧负。

臣今必不起,仓库畜牧,先已封籍,军中将士,州县官吏,按堵待命。

伏见吏部尚书刘晏、工部尚书李勉可委大事,愿速以代臣。

臣男建等,今勒归东都私第。

”彰薨,将士欲立建,建誓死不从,举家西归。

三月,丙子,以李勉为永平节度使。

吏部侍郎徐浩、薛邕,皆元载、王缙之党。

浩妾弟侯莫陈怤为美原尉,浩属京兆尹杜济虚以知驿奏优,又属邕拟长安尉。

怤参台,御史大夫李栖筠劾奏其状,敕礼部侍郎万年于邵等按之。

邵奏邕罪在敕前,应原除,上怒。

夏,五月,乙酉,贬浩明州别驾,邕歙州刺史。

丙戌,贬济杭州刺史,邵桂州长史,朝廷稍肃。

辛卯,郑王邈薨,赠昭靖太子。

回纥自乾元以来,岁求和市,每一马易四十缣,动至数万匹,马皆驽瘠无用。

朝廷苦之,所市多不能尽其数,回纥待遣、继至者常不绝于鸿胪。

至是,上欲悦其意,命尽市之。

秋,七月,辛丑,回纥辞归,载赐遣及马价,共用车千馀乘。

八月,己未,吐蕃六万骑寇灵武,践秋稼而去。

辛未,幽州节度使硃泚遣弟滔将五千精骑诣泾州防秋。

自安禄山反,幽州兵未尝为用,滔至,上大喜,劳赐甚厚。

壬申,回纥复遣使者赤心以马万匹来求互市。

九月,壬午,循州刺史哥舒晃杀岭南节度史吕崇贲,据岭南反。

癸未,晋州男子郇模,以麻辫发,持竹筐苇席,哭于东市。

人问其故,对曰:“愿献三十字,一字为一事。

若言无所取,请以席裹尸,贮筐中,弃于野。

”京兆以闻。

上召见,赐新衣,馆于客省。

其言“团”者,请罢诸州团练使也。

“监”者,请罢诸道监军使也。

魏博节度使田承嗣为安、史父子立祠堂,谓之四圣,且求为相。

上令内侍孙知古因奉使讽令毁之。

冬,十月,甲辰,加承嗣同平章事以褒之。

灵州破吐蕃万馀众。

吐蕃众十万寇泾、邠,郭子仪遣朔方兵马使浑瑊将步骑五千拒之。

庚申,战于宜禄。

瑊登黄萯原望虏,命据险布拒马以备其驰突。

宿将史抗、温儒雅等意轻瑊,不用其命。

瑊召使击虏,则已醉矣。

见拒马,曰:“野战,乌用此为!

”命撤之。

叱骑兵冲虏阵,不能入而返。

虏蹑而乘之,官军大败,士卒死者什七八,居民为吐蕃所掠千馀人。

甲子,马璘与吐蕃战于盐仓,又败。

璘为虏所隔,逮暮未还,泾原兵马使焦令谌等与败卒争门而入。

或劝行军司马段秀实乘城拒守,秀实曰:“大帅未知所在,当前击虏,岂得苟自全乎!

”召令谌等让之曰:“军法,失大将,麾下皆死。

诸君忘其死邪!

”令谌等惶惧拜请命。

秀实乃发城中兵未战者悉出,陈于东原,且收散兵,为将力战状。

吐蕃畏之,稍却。

既夜,璘乃得还。

郭子仪召诸将谋曰:“败军之罪在我,不在诸将。

然朔方兵精闻天下,今为虏败,何策可以雪耻?

”莫对。

浑瑊曰:“败军之将,不当复预议。

然愿一言今日之事,惟理瑊罪,不则再见任。

”子仪赦其罪,使将兵趣朝那。

虏既破官军,欲掠汧、陇。

盐州刺史李国臣曰:“虏乘胜必犯郊畿,我掎其后,虏必返顾。

”乃引兵趣秦原,鸣鼓而西。

虏闻之,至百城,返,浑瑊邀之于隘,尽复得其所掠。

马璘亦出精兵袭虏辎重于潘原,杀数千人,虏遂遁去。

己丑,以江西观察使路嗣恭兼岭南节度使,讨哥舒晃。

初,元载尝为西州刺史,知河西、陇右山川形势。

是时,吐蕃数为寇,载言于上曰:“四镇、北庭既至泾州,无险要可守。

陇山高峻,南连泰岭,北抵大河。

今国家西境尽潘原,而吐蕃戍摧沙堡,原州居其中间,当陇山之口,其西皆监牧故地,草肥水美,平凉在其东,独耕一县,可给军食,故垒尚存,吐蕃弃而不居。

每岁盛夏,吐蕃畜牧青海,去塞甚远,若乘间筑之,二旬可毕。

移京西军戍原州,移郭子仪军戍泾州,为之根本,分兵守石门、木峡,渐开陇右,进达安西,据吐蕃腹心,则朝廷可高枕矣。

”并图地形献之,密遣人出陇山商度功用。

会汴宋节度使田神功入朝,上问之,对曰:“行军料敌,宿将所难,陛下奈何用一书生语,欲举国从之乎!

”载寻得罪,事遂寝。

有司以回纥赤心马多,请市千匹。

郭子仪以为如此,逆其意太甚,自请输一岁俸为国市之。

上不许。

十一月,戊子,命市六千匹。

资治通鉴·卷二百二十五·唐纪四十一

〔司马光〕 〔宋〕

起阏逢摄提格,尽屠维协洽七月,凡五年有奇。

代宗睿文孝武皇帝中之下◎大历九年甲寅,公元七七四年春,正月,壬寅,田神功薨于京师。

澧朗镇遏使杨猷自澧州沿江而下,擅出境至鄂州,诏听入朝。

猷遂溯汉江而上,复州、郢州皆闭城自守,山南东道节度使梁崇义发兵备之。

二月,辛未,徐州军乱,刺史梁乘逾城走。

谏议大夫吴损使吐蕃,留之累年,竟病死虏中。

庚辰,汴宋兵防秋者千五百人,盗库财溃归,田神功薨故也。

己丑,以神功弟神玉知汴宋留后。

癸巳,郭子仪入朝,上言:“朔方,国之北门,中间战士耗散,什才有一。

今吐蕃兼河、陇之地,杂羌、浑之众,势强十倍。

愿更于诸道各发精卒,成四、五万人,则制胜之道必矣。

” 三月,戊申,以皇女永乐公主许妻魏博节度使田承嗣之子华。

上意欲固结其心,而承嗣益骄慢。

戊午,以澧朗镇遏使杨猷为洮州刺史、陇右节度兵马使。

夏,四月,甲申,郭子仪辞还邠州,复为上言边事,至涕泗交流。

壬辰,赦天下。

五月,丙午,杨猷自澧州入朝。

泾原节度使马璘入朝,讽将士为己表求平章事。

丙寅,以璘为左仆射。

六月,卢龙节度使硃泚遣弟滔奉表请入朝,且请自将步骑五千防秋。

上许之,仍为之先筑大第于京师以待之。

癸未,兴善寺胡僧不空卒,赠开府仪同三司、司空,赐爵肃国公,谥曰大辩正广智不空三藏和尚。

京师旱,京兆尹黎幹作土龙祈雨,自与巫觋更舞。

弥月不雨,又祷于文宣王。

上闻之,命撤土龙,减膳节用。

秋,七月,戊午,雨。

硃泚入朝,至蔚州,有疾,诸将请还,俟间而行。

泚曰:“死则舆尸而前!

”诸将不敢复言。

九月,庚子,至京师,士民观者如堵。

辛丑,宴泚及将士于延英殿,犒赏之盛,近时未有。

壬寅,回纥擅出鸿胪寺,白昼杀人,有司擒之。

上释不问。

甲辰,命郭子仪、李抱玉、马璘、硃泚分统诸道防秋之兵。

冬,十月,壬申,信王瑝薨。

乙亥,梁王璿薨。

魏博节度使田承嗣诱昭义将吏使作乱。

◎大历十年乙卯,公元七七五年春,正月,丁酉,昭义兵马使裴志清逐留后薛萼,帅其众归承嗣。

承嗣声言救援,引兵袭相州,取之。

崿奔洺州,上表请入朝,许之。

辛丑,郭子仪入朝。

壬寅,寿王瑁薨。

乙巳,硃泚表请留阙下,以弟滔知幽州、卢龙留后,许之。

昭义裨将薛择为相州刺史,薛雄为卫州刺史,薛坚为洺州刺史,皆薛嵩之族也。

戊申,上命内侍孙知古如魏州谕田承嗣,使各守封疆。

承嗣不奉诏,癸丑,遣大将卢子期取洺州,杨光朝攻卫州。

乙卯,西川节度使崔宁奏破吐蕃数万于西山,斩首万级,捕虏数千人。

丙辰,诏:“诸道兵有逃亡者,非承制敕,无得辄召募。

二月,乙丑,田承嗣诱卫州刺史薛雄,雄不从,使盗杀之,屠其家,尽据相、卫四州之地,自置长吏,掠其精兵良马,悉归魏州。

逼孙知古与共巡磁、相二州,使其将士割耳剺面,请承嗣为帅。

辛未,立皇子述为睦王,逾为郴王,连为恩王,遘为鄜王,迅为随王,造为欣王,暹为韶王,运为嘉王,遇为端王,遹为循王,通为恭王,达为原王,逸为雅王。

丙子,以华州刺史李承昭知昭义留后。

河阳三城使常休明,苛刻少恩。

其军士防秋者归,休明出城劳之,防秋兵与城内兵合谋攻之,休明奔东都。

军士奉兵马使王惟恭为帅,大掠,数日乃定。

上命监军冉庭兰慰抚之。

三月,甲午朔,陕州军乱,逐兵马使赵令珍。

观察使李国清不能禁,卑辞,遍拜将士,乃得脱去。

军士大掠库物。

会淮西节度使李忠臣入朝,过陕,上命忠臣按之。

将士畏忠臣兵威,不敢动。

忠臣设棘围,令军士匿名投库物,一日,获万缗,尽以给其从兵为赏。

乙巳,薛萼、常休明皆诣阙请罪,上释不问。

初,成德节度使李宝臣、淄青节度使李正己,皆为田承嗣所轻。

宝臣弟宝正娶承嗣女,在魏州,与承嗣子维击球,马惊,误触维死。

承嗣怒,囚宝正,以告宝臣。

宝臣谢教敕不谨,封杖授承嗣,使挞之。

承嗣遂杖杀宝正,由是两镇交恶。

及承嗣拒命,宝臣、正己皆上表请讨之,上亦欲因其隙讨承嗣。

夏,四月,乙未,敕贬承嗣为永州刺史,仍命河东、成德、幽州、淄青、淮西、永平、汴宋、河阳、泽潞诸道发兵前临魏博,若承嗣尚或稽违,即令进讨。

罪止承嗣及其侄悦,自馀将士弟侄苟能自拔,一切不问。

时硃滔方恭顺,与宝臣及河东节度使薛兼训攻其北,正己与淮西节度使李忠臣等攻其南。

五月,乙未,承嗣将霍荣国以磁州降。

丁未,李正己攻德州,拔之。

李忠臣统永平、河阳、怀、泽步骑四万进攻卫州。

六月,辛未,田承嗣遣其将裴志清等攻冀州,志清以其众降李宝臣。

甲戌,承嗣自将围冀州,宝臣使高阳军使张孝忠将精骑四千御之,宝臣大军继至。

承嗣烧辎重而遁。

孝忠,本奚也。

田承嗣以诸道兵四合,部将多叛而惧,秋,八月,遣使奉表,请束身归朝。

辛巳,郭子仪还邠州。

子仪尝奏除州县官一人,不报,僚佐相谓曰:“以令公勋德,奏一属吏而不从,何宰相之不知体!

”子仪闻之,谓僚佐曰:“自兵兴以来,方镇武臣多跋扈,凡有所求,朝廷常委曲从之。

此无他,乃疑之也。

今子仪所奏事,人主以其不可行而置之,是不以武臣相待而亲厚之也。

诸君可贺矣,又何怪焉!

”闻者皆服。

己丑,田承嗣遣其将卢子期寇磁州。

九月,戊申,回纥白昼刺市人肠出,有司执之,系万年狱。

其酋长赤心驰入县狱,斫伤狱吏,劫囚而去。

上亦不问。

壬子,吐蕃寇临泾,癸丑,寇陇州及普润,大掠人畜而去。

百官往往遣家属出城窜匿。

丙辰,凤翔节度使李抱玉奏破吐蕃于义宁。

李宝臣、李正己会于枣强,进围贝州,田承嗣出兵救之。

两军各飨士卒,成德赏厚,平卢赏薄。

既罢,平卢士卒有怨言,正己恐其为变,引兵退,宝臣亦退。

李忠臣闻之,释卫州,南度河,屯阳武。

宝臣与硃滔攻沧州,承嗣从父弟庭玠守之。

宝臣不能克。

吐蕃寇泾州,泾原节度使马璘破之于百里城。

戊午,命卢龙节度使硃泚出镇奉天行营。

冬,十月,辛酉朔,日有食之。

卢子期攻磁州,城几陷。

李宝臣与昭义留后李承昭共救之,大破子期于清水,擒子期至京师。

斩之。

河南诸将又大破田悦于陈留。

田承嗣惧。

初,李正己遣使至魏州,承嗣囚之,至是,礼而遣之,遣使尽籍境内户口、甲兵、谷帛之数以与之,曰:“承嗣今年八十有六,溘死无日,诸子不肖,悦亦孱弱,凡今日所有,为公守耳,岂足以辱公之师旅乎!

”立使者于廷,南向,拜而授书。

又图正己之像,焚香事之。

正己悦,遂按兵不进。

于是河南诸道兵皆不敢进。

承嗣既无南顾之虞,得专意北方。

上嘉李宝臣之功,遣中使马承倩赍诏劳之。

将还,宝臣诣其馆,遣之百缣,承倩诟詈,掷出道中,宝臣惭其左右。

兵马使王武俊说宝臣曰:“今公在军中新立功,竖子尚尔,况寇平之后,以一幅诏书召归阙下,一匹夫耳,不如释承嗣,以为己资。

”宝臣遂有玩寇之志。

承嗣知范阳宝臣乡里,心常欲之,因刻石作谶云:“二帝同功势万全,将田为侣入幽燕。

”密令瘗宝臣境内,使望气者言彼有王气,宝臣掘而得之。

又令客说之曰:“公与硃滔共取沧州,得之,则地归国,非公所有。

公能舍承嗣之罪,请以沧州归公,仍愿从公取范阳以自效。

公以精骑前驱,承嗣以步卒继之,蔑不克矣。

”宝臣喜,谓事合符谶,遂与承嗣通谋,密图范阳,承嗣亦陈兵境上。

宝臣谓滔使者曰:“闻硃公仪貌如神,愿得画像观之。

”滔与之。

宝臣置于射堂,与诸将共观之,曰:“真神人也!

”滔军于瓦桥,宝臣选精骑二千,通夜驰三百里袭之,戒曰:“取貌如射堂者。

”时两军方睦,滔不虞有变,狼狈出战而败,会衣他服得免。

宝臣欲乘胜取范阳,滔使雄武军使昌平刘怦守留府。

宝臣知有备,不敢进。

承嗣闻幽、恒兵交,即引军南还,使谓宝臣曰:“河内有警,不暇从公,石上谶文,吾戏为之耳!

”宝臣惭怒而退。

宝臣既与硃滔有隙,以张孝忠为易州刺史,使将精骑七千以备之。

丙寅,贵妃独孤氏薨,丁卯,追谥贞懿皇后。

十一月,丁酉,田承嗣将吴希光以瀛州降。

岭南节度使路嗣恭擢流人孟瑶、敬冕为将,讨哥舒晃。

瑶以大军当其冲,冕自间道轻入,丁未,克广州,斩哥舒晃及其党万馀人。

嗣恭之讨晃也,容管经略使王翃遣将将兵助之。

西原贼帅覃问乘虚袭容州,翃伏兵击擒之。

十二月,回纥千骑寇夏州,州将梁荣宗破之于乌水。

郭子仪遣兵三千救夏州,回纥遁去。

元载、王缙奏魏州盐贵,请禁盐入其境以困之。

上不许,曰:“承嗣负朕,百姓何罪!

” 田承嗣请入朝,李正己屡为之上表,乞许其自新。

◎大历十一年丙辰,公元七七六年春,正月,壬辰,遣谏议大夫杜亚使魏州宣慰。

辛亥,西川节度使崔宁奏破吐蕃四节度及突厥、吐谷浑、氐、羌群蛮众二十馀万,斩首万馀级。

二月,庚辰,田承嗣复遣使上表,请入朝。

上乃下诏,赦承嗣罪,复其官爵,听与家属入朝,其所部拒朝命者,一切不问。

辛巳,增朔方五城戍兵,以备回纥。

三月,戊子,河阳军乱,逐监军冉庭兰出城,大掠三日。

庭兰成备而入,诛乱者数十人,乃定。

五月,汴宋留后田神玉卒。

都虞候李灵曜杀兵马使、濮州刺史孟鉴,北结田承嗣为援。

癸巳,以永平节度使李勉兼汴、宋等八州留后。

乙未,以灵曜为濮州刺史,灵曜不受诏。

六月,戊午,以灵曜为汴宋留后,遣使宣慰。

秋,七月,田承嗣遣兵寇滑州,败李勉。

吐蕃寇石门,入长泽川。

八月,丙寅,加卢龙节度使硃泚同平章事。

李灵曜既为留后,益骄慢,悉以其党为管内八州刺史、县令,欲效河北诸镇。

甲申,诏淮西节度使李忠臣、永平节度使李勉、河阳三城使马燧讨之。

淮南节度使陈少游、淄青节度使李正己皆进兵击灵曜。

汴宋兵马使、摄节度副使李僧惠,灵曜之谋主也。

宋州牙门将刘昌遣曾神表潜说僧惠。

僧惠召问计,昌为之泣陈逆顺。

僧惠乃与汴宋牙将高凭、石隐金遣神表奉表诣京师,请讨灵曜。

九月,壬戌,以僧惠为宋州刺史,凭为曹州刺史,隐金为郓州刺史。

乙丑,李忠臣、马燧军于郑州,灵曜引兵逆战。

两军不意其至,退军荥泽,淮西军士溃去者什五六。

郑州士民皆惊,走入东都。

忠臣将归淮西,燧固执不可,曰:“以顺讨逆,何忧不克?

奈何自弃功名!

”坚壁不动。

忠臣闻之,稍收散卒,数日皆集,军势复振。

戊辰,李正己奏克郓、濮二州。

壬申,李僧惠败灵曜兵于雍丘。

冬,十月,李忠臣、马燧进击灵曜,忠臣行汴南,燧行汴北,屡破灵曜兵。

壬寅,与陈少游前军合,与灵曜大战于汴州城西,灵曜败,入城固守。

癸卯,忠臣等围之。

田承嗣遣田悦将兵救灵曜,败永平、淄青兵于匡城,乘胜进军汴州,乙巳,营于城北数里。

丙午,忠臣遣裨将李重倩将轻骑数百夜入其营,纵横贯穿,斩数十人而还,营中大骇。

忠臣、燧因以大军乘之,鼓噪而入,悦众不战而溃,悦脱身北走,将士死者相枕藉,不可胜数。

灵曜闻之,开门夜遁,汴州平。

重倩,本奚也。

丁未,灵曜至韦城,永平将杜如江擒之。

燧知忠臣暴戾,以己功让之,不入汴城,引军西屯板桥。

忠臣入城,果专其功。

宋州刺史李僧惠与之争功,忠臣因会击杀之。

又欲杀刘昌,昌遁逃得免。

甲寅,李勉械送李灵曜至京师。

斩之。

十二月,丁亥,李正己、李宝臣并加同平章事。

泾原节度使马璘疾亟,以行军司马段秀实知节度事,付以后事。

秀实严兵以备非常,丙申,璘薨,军中奔哭者数千人。

喧咽门屏,秀实悉不听入。

命押牙马頔治丧事于内,李汉惠接宾客于外,妻妾子孙位于堂,宗族位于庭,将佐位于前,牙士卒哭于营伍,百姓各守其家。

有离立偶语于衢路,辄执而囚之。

非护丧从行者无得远送。

致祭拜哭,皆有仪节,送丧近远,皆有定处,违者以军法从事。

都虞候史廷幹、兵马使崔珍、十将张景华谋因丧作乱,秀实知之,奏廷幹入宿卫,徙珍屯灵台,补景华外职,不戮一人,军府晏然。

璘家富有无算,治第京师,甲于勋贵,中堂费二十万缗,他室所减无几,其子孙无行,家资寻尽。

戊戌,昭义节度使李承昭表称疾笃,以泽潞行军司马李抱真兼知磁、邢两州留后。

庚戌,加淮西节度使李忠臣同平章事,仍领汴州刺史,徙治汴州。

◎大历十二年丁巳,公元七七七年春,三月,乙卯,兵部尚书、同平章事、凤翔、怀泽潞、秦陇节度使李抱玉薨,弟抱真仍领怀泽潞留后。

癸亥,以河东行军司马鲍防为河东节度使。

防,襄州人也。

田承嗣竟不入朝,又助李灵曜,上复命讨之。

承嗣乃复上表谢罪。

上亦无如之何,庚午,悉复承嗣官爵,仍令不必入朝。

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元载专横,黄门侍郎、同平章事王缙附之,二人俱贪。

载妻王氏及子伯和、仲武,缙弟、妹及尼出入者,争纳贿赂。

又以政事委群吏,士之求进者,不结其子弟及主书卓英倩等,无由自达。

上含容累年,载、缙不悛。

上欲诛之,恐左右漏泄,无可与言者,独与左金吾大将军吴凑谋之。

凑,上之舅也。

会有告载、缙夜醮图为不轨者,庚辰,上御延英殿,命凑收载、缙于政事堂,又收仲武及卓英倩等系狱。

命吏部尚书刘晏与御史大夫李涵等同鞫之,问端皆出禁中,仍遣中使诘以阴事,载、缙皆伏罪。

是日,先杖杀左卫将军、知内侍省事董秀于禁中,乃赐载自尽于万年县。

载请主者:“愿得快死!

”主者曰:“相公须受少污辱,勿怪!

”乃脱秽袜塞其口而杀之。

王缙初亦赐自尽,刘晏谓李涵等曰:“故事,重刑覆奏,况大臣乎!

且法有首从,宜更禀进止。

”涵等从之。

上乃贬缙括州刺史。

载妻王氏,忠嗣之女也,及子伯和、仲武、季能皆伏诛。

有司籍载家财,胡椒至八百石,它物称是。

夏,四月,壬午,以太常卿杨绾为中书侍郎,礼部侍郎常衮为门下侍郎,并同平章事。

绾性清简俭素,制下之日,朝野相贺。

郭子仪方宴客,闻之,减坐中声乐五分之四。

京兆尹黎幹,驺从甚盛,即日省之,止存十骑。

十丞崔宽,第舍宏侈,亟毁撤之。

癸未,贬吏部侍郎杨炎、谏议大夫韩洄、包佶、起居舍人韩会等十馀人,皆载党也。

炎,凤翔人。

载常引有文学才望者一人亲厚之,异日欲以代己,故炎及于贬。

洄,滉之弟。

会,南阳人也。

上初欲尽诛炎等,吴凑谏救百端,始贬官。

丁酉,吐蕃寇黎、雅州。

西川节度使崔宁击破之。

元载以仕进者多乐京师,恶其逼己,乃制俸禄,厚外官而薄京官,京官不能自给,常从外官乞贷。

杨绾、常衮奏京官俸太薄。

己酉,诏加京官俸,岁约十五万六千馀缗。

五月,辛亥,诏自都团练使外,悉罢诸州团练守捉使。

又令诸使非军事要急,无得擅召刺史及停其职务,差人权摄。

又定诸州兵,皆有常数,其召募给家粮、春冬衣者,谓之“官健”。

差点土人,春夏归农、秋冬追集、给身粮酱菜者,谓之“团结”。

自兵兴以来,州县官俸给不一,重以元载、王缙随情徇私,刺史月给或至千缗、或数十缗,至是,始定节度使以下至主簿、尉俸禄,掊多益寡,上下有叙,法制粗立。

庚午,上遣中使发元载祖父墓,斫棺弃尸,毁其家庙,焚其木主。

戊寅,卓英倩等皆杖死。

英倩之用事也,弟英璘横于乡里。

及英倩下狱,英璘遂据险作乱。

上发禁兵讨之,乙巳,金州刺史孙道平击擒之。

上方倚杨绾,使厘革弊政,会绾有疾,秋,七月,己巳,薨。

上痛悼之甚,谓群臣曰:“天不欲朕致太平,何夺朕杨绾之速!

” 八月,癸未,赐东川节度使鲜于叔明姓李氏。

元载、王缙之为相也,上日赐以内厨御馔,可食十人,遂为故事。

癸卯,常衮与硃泚上言:“餐钱已多,乞停赐馔。

”许之。

衮又欲辞堂封,同列不可而止。

时人讽衮,以为“朝廷厚禄,所以养贤,不能,当辞位,不当辞禄。

” 臣光曰:“君子耻食浮于人。

衮之辞禄,廉耻存焉,与夫固位贪禄者,不犹愈乎!

诗云:‘彼君子兮,不素餐兮!

’如衮者,亦未可以深讥也。

杨绾、常衮荐湖州刺史颜真卿,上即日召还。

甲辰,以为刑部尚书。

绾、衮又荐淮南判官汲人关播,擢为都官员外郎。

九月,辛酉,以四镇、北庭行营兼泾原、郑颍节度副使段秀实为节度使。

秀实军令简约,有威惠,奉身清俭,室无姬妾,非公会,未尝饮酒听乐。

吐蕃八万众军于原州北长泽监,己巳,破方渠,入拔谷。

郭子仪使裨将李怀光救之,吐蕃退。

庚午,吐蕃寇坊州。

冬,十月,乙酉,西川节度使崔宁奏大破吐蕃于望汉城。

先是,秋霖,河中府池盐多败。

户部侍郎判度支韩滉恐盐户减税,丁亥,奏雨虽多,不害盐,仍有瑞盐生。

上疑其不然,遣谏议大夫义兴蒋镇往视之。

吐蕃寇盐、夏州,又寇长武。

郭子仪遣将拒却之。

以永平军押牙匡城刘洽为宋州刺史。

仍以宋、泗二州隶永平军。

京兆尹黎幹奏秋霖损稼,韩滉奏幹不实。

上命御史按视,丁未,还奏,“所损凡三万馀顷。

”渭南令刘澡阿附度支,称县境苗独不损。

御史赵计奏与澡同。

上曰“霖雨溥溥,岂得渭南独无!

”更命御史硃敖视之,损三千馀顷。

上叹息久之,曰:“县令,字人之官,不损犹应言损,乃不仁如是乎!

”贬澡南浦尉,计澧州司户,而不问滉。

十一月,壬子,山南西道节度使张献恭奏破吐蕃万馀众于岷州。

内辰,蒋镇还,奏“瑞盐实如韩滉所言”,仍上表贺,请宣付史臣,并置神祠,锡以嘉名。

上从之,赐号宝应灵庆池。

时人丑之。

十二月,丙戌,硃泚自泾州还京师。

丁亥,崔宁奏破吐蕃十馀万众,斩首八千馀级。

庚子,以硃泚兼陇右节度使,知河西、泽潞行营。

平卢节度使李正己先有淄、青、齐、海、登、莱、沂、密、德、棣十州之地,及李灵曜之乱,诸道合兵攻之,所得之地,各为己有,正己又得曹、濮、徐、兗、郓五州,因自青州徙治郓州,使其子前淄州刺史纳守青州。

癸卯,以纳为青州刺史。

正己用刑严峻,所在不敢偶语。

然法令齐一,赋均而轻,拥兵十万,雄据东方,邻籓皆畏之。

是时田承嗣据魏、博、相、卫、洺、贝、澶七州,李宝臣据恒、易、赵、定、深、冀、沧七州,各拥众五万。

梁崇义据襄、邓、均、房、复、郢六州,有众二万。

相与根据蟠结,虽奉事朝廷而不用其法令,官爵、甲兵、租赋、刑杀皆自专之,上宽仁,一听其所为。

朝廷或完一城,增一兵,辄有怨言,以为猜贰,常为之罢役。

而自于境内筑垒、缮兵无虚日。

以是虽在中国名蕃臣,而实如蛮貊异域焉。

◎大历十三年戊午,公元七七八年春,正月,辛酉,敕毁白渠支流碾硙以溉田。

升平公主有二硙,入见于上,请存之。

上曰:“吾欲以利苍主,汝识吾意,当为众先。

”公主即日毁之。

戊辰,回纥寇太原,河东押牙泗水李自良曰:“回纥精锐远来求斗,难与争锋。

不如筑二垒于归路,以兵戍之。

虏至,坚壁勿与战,彼师老自归,乃出军乘之。

二垒抗其前,大军蹙其后,无不捷矣。

”留后鲍防不从,遣大将焦伯瑜等逆战。

癸酉,遇虏于阳曲,大败而还,死者万馀人。

回纥纵兵大掠。

二月,代州都督张光晟击破之于羊武谷,乃引去。

上引去。

上亦不问回纥入寇之故,待之如初。

己亥,吐蕃遣其将马重英帅众四万寇灵州,塞填汉、御史、尚书三渠水口以弊屯田。

三月,甲戌,回纥使还,过河中,朔方军士掠其辎重,因大掠坊市。

夏,四月,甲辰,吐蕃寇灵州,朔方留后常谦光击破之。

六月,戊戌,陇右节度使硃泚献猫鼠同乳不相害者以为瑞。

常衮帅百官称贺。

中书舍人崔祐甫独不贺,曰:“物反常为妖,猫捕鼠,乃其职也,今同乳,妖也。

何乃贺为!

宜戒法吏之不察奸、边吏之不御寇者,以承天意。

”上嘉之。

祐甫,沔之子也。

秋,七月,壬子,以祐甫知吏部选事。

祐甫数以公事与常衮争,由是恶之。

戊午,郭子仪奏以回纥犹在塞上,边人恐惧,请遣邠州刺史浑瑊将兵镇振武军,从之。

回纥始去。

辛未,吐蕃将马重英二万众寇盐、庆二州,郭子仪遣河东朔方都虞候李怀光击却之。

八月,乙亥,成德节度使李宝臣请复姓张,许之。

吐蕃二万众寇银、麟州、略党项杂畜,郭子仪遣李怀光等击破之。

上悼念贞懿皇后不已,殡于内殿,累年不忍葬。

丁酉,始葬于庄陵。

九月,庚午,吐蕃万骑下青石岭,逼泾州。

诏郭子仪、硃泚与段秀实共却之。

冬,十二月,丙戌,以吏部尚书、转运、盐铁等使刘晏为左仆射,知三铨及使职如故。

郭子仪入朝,命判官京兆杜黄裳主留务。

李怀光阴谋代子仪,矫为诏书,欲诛大将温儒雅等。

黄裳察其诈,以诘怀光。

怀光流汗伏罪。

于是诸将之难制者,黄裳矫子仪之命,皆出之于外,军府乃安。

以给事中杜亚为江西观察使。

上召江西判官李泌入见,语以元载事,曰:“与卿别八年,乃能除此贼。

赖太子发其阴谋,不然,几不见卿。

”对曰:“臣昔日固尝言之。

陛下知群臣有不善,则去之。

含容太过,故至于此。

”上曰:“事亦应十全,不可轻发。

”上因言:“朕面属卿于路嗣恭,而嗣恭取载意,奏卿为虔州别驾。

嗣恭初平岭南,献琉璃盘,径九寸,朕以为至宝。

及破载家,得嗣恭所遗载琉璃盘,径尺。

俟其至,当与卿议之。

”泌曰:“嗣恭为人,小心,善事人,畏权势,精勤吏事而不知大体。

昔为县令,有能名。

陛下未暇知之,而为载所用,故为之尽力。

陛下诚知而用之,彼亦为陛下尽力矣。

虔州别驾,臣自欲之,非其罪也。

且嗣恭新立大功,陛下岂得以一琉璃盘罪之邪!

”上意乃解,以嗣恭为兵部尚书。

郭子仪以朔方节度副使张昙性刚率,谓其以武人轻己,衔之。

孔目官吴曜为子仪所任,因而构之。

子仪怒,诬奏昙扇动军众,诛之。

掌书记高郢力争之,子仪不听,奏贬郢猗氏丞。

既而僚佐多以病求去,子仪悔之,悉荐之于朝,曰:“吴曜误我。

”遂逐之。

常衮言于上曰:“陛下久欲用李泌,昔汉宣帝欲用人为公卿,必先试理人,请且以为刺史,使周知人间利病,俟报政而用之。

”◎大历十四年己未,公元七七九年春,正月,壬戌,以李泌为澧州刺史。

二月,癸未,魏博节度使田承嗣薨。

有子十一人,以其侄中军兵马使悦为才,使知军事,而诸子佐之。

甲申,以悦为魏博留后。

淮西节度使李忠臣,贪残好色,将吏妻女美者,多逼淫之,悉以军政委妹婿节度副使张惠光。

惠光挟势暴横,军州苦之。

忠臣复以惠光子为牙将,暴横甚于其父。

左厢都虞候李希烈,忠臣之族子也,为众所服。

希烈因众心怨怒,三月,丁未,与大将丁暠等杀惠光父子而逐忠臣。

忠臣单骑奔京师,上以其有功,使以检校司空、同平章事留京师。

以希烈为蔡州刺史、淮西留后。

以永平节度使李勉兼汴州刺史,增领汴、颖二州,徙镇汴州。

辛酉,以容管经略使王翃为河中少尹、知府事。

河东副元帅留后部将凌正暴横,翃抑之。

正与其徒乘夜作乱,翃知之,故缩漏水数刻以差其期,贼惊,溃走,擒正,诛之,军府乃安。

成德节度使张宝臣既请复姓,又不自安,更请赐姓。

夏,四月,癸未,复赐姓李。

五月,癸卯,上始有疾,辛酉,制皇太子监国。

是夕,上崩于紫宸之内殿,遗诏以郭子仪摄冢宰。

癸亥,德宗即位,在谅阴中,动遵礼法。

尝召韩王迥食,食马齿羹,不设盐、酪。

常衮性刚急,为政苛细,不合众心。

时群臣朝夕临,衮哭委顿,从吏或扶之。

中书舍人崔祐甫指以示众曰:“臣哭君前,有扶礼乎!

”衮闻,益恨之。

会议群臣丧服,衮以为:“礼,臣为君斩衰三年。

汉文帝权制,犹三十六日。

高宗以来,皆遵汉制。

及玄宗、肃宗之丧,始服二十七日。

今遗诏云:‘天下吏人,三日释服。

’古者卿大夫从君而服,皇帝二十七日而除,在朝群臣亦当如之。

”祐甫以为:“遗诏,无朝臣、庶人之别。

朝野中外,莫非天下,凡百执事,孰非吏人!

皆应三日释服。

”相与力争,声色陵厉。

衮不能堪。

乃奏祐甫率情变礼,请贬潮州刺史。

上以为太重,闰月,壬申,贬祐甫为河南少尹。

初,肃宗之世,天下务殷,宰相常有数人,更直决事,或休沐各归私第,诏直事者代署其名而奏之,自是踵为故事。

时郭子仪、硃泚虽以军功为宰相,皆不预朝政,衮独居政事堂,代二人署名奏祐甫。

祐甫既贬,二人表言其非罪,上问:“卿向言可贬,今云非罪,何也?

”二人对,初不知。

上初即位,以衮为欺罔,大骇。

甲戌,百官衰绖,序立于月华门,有制,贬衮为潮州刺史,以祐甫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闻者震悚。

祐甫至昭应而还。

既而群臣丧服竟用衮议。

上时居谅阴,庶政皆委于祐甫,所言无不允。

初,至德以后,天下用兵,诸将竞论功赏,故官爵不能无滥。

及永泰以来,天下稍平,而元载、王缙秉政,四方以贿求官者相属于门,大者出于载、缙,小者出于卓英倩等,皆如所欲而去。

及常衮为相,思革其弊,杜绝侥幸,四方奏请,一切不与。

而无所甄别,贤愚同滞。

崔祐甫代之,欲收时望,推荐引拔,常无虚日。

作相未二百日,除官八百人,前后相矫,终不得其适。

上尝谓佑甫曰:“人或谤卿,所用多涉亲故,何也?

”对曰:“臣为陛下选择百官,不敢不详慎,苟平生未之识,何以谙其才行而用之。

”上以为然。

臣光曰:臣闻用人者,无亲疏、新故之殊,惟贤、不肖之为察。

其人未必贤也,以亲故而取之,固非公也。

苟贤矣,以亲故而舍之,亦非公也。

夫天下之贤,固非一人所能尽也,若必待素识熟其才行而用之,所遗亦多矣。

古之为相者则不然,举之以众,取之以公。

众曰贤矣,己虽不知其详,姑用之,待其无功,然后退之,有功则进之。

所举得其人则赏之,非其人则罚之。

进退赏罚,皆众人所共然也,己不置豪发之私于其间。

苟推是心以行之,又何遗贤旷官之足病哉!

诏罢省四方贡献之不急者,又罢梨园使及乐工三百馀人,所留者悉隶太常。

郭子仪以司徒、中书令领河中尹、灵州大都督、单于、镇北大都护、关内、河东副元帅、朔方节度、关内支度、盐池、六城水运大使、押蕃部并营田及河阳道观察等使,权任既重,功名复大,性宽大,政令颇不肃,代宗欲分其权而难之,久不决。

甲申,诏尊子仪为尚父,加太尉兼中书令,增实封满二千户,月给千五百人粮、二百马食,子弟、诸婿迁官者十馀人,所领副元帅诸使悉罢之。

以其裨将河东、朔方都虞候李怀光为河中尹、邠、宁、庆、晋、绛、慈、隰节度使,以朔方留后兼灵州长史常谦光为灵州大都督、西受降城、定远、天德、盐、夏、丰等军州节度使,振武军使浑瑊为单于大都护、东、中二受降城、振武、镇北、绥、银、麟、胜等军州节度使,分领其任。

丙戌,诏曰:“泽州刺史李鷃上《庆云图》。

朕以时和年丰为嘉祥,以进贤显忠为良瑞,如卿云、灵芝、珍禽、奇兽、怪草、异木,何益于人!

布告天下,自今有此,无得上献。

”内庄宅使上言诸州有官租万四千馀斛,上令分给所在充军储。

先是,诸国屡献驯象,凡四十有二,上曰:“象费豢养而违物性,将安用之!

”命纵于荆山之阳,及豹、貀、斗鸡、猎犬之类,悉纵之。

又出宫女数百人。

于是中外皆悦,淄青军士,至投兵相顾曰“明主出矣,吾属犹反乎!

”戊子,以淮西留后李希烈为节度使。

辛卯,以河阳镇遏使马燧为河东节度使。

河东承百井之败,骑士单弱,燧悉召牧马厮役,得数千人,教之数月,皆为精骑。

造甲必为长短三等,称其所衣,以便进趋。

又造战车,行则载兵甲,止则为营陈,或塞险以遏奔冲。

器械无不精利。

居一年,得选兵三万。

辟兗州人张建封为判官,署李自良代州刺史,委任之。

兵部侍郎黎幹,狡险谀佞,与宦官特进刘忠翼相亲善。

忠翼本名清潭,恃宠贪纵。

二人皆为众所恶。

时人或言幹、忠翼尝劝代宗立独孤贵妃为皇后,妃子韩王迥为太子。

上即位,幹密乘舆诣忠翼谋事。

事觉,丙申、幹、忠翼并除名长流,至蓝田,赐死。

以户部侍郎判度支韩滉为太常卿,以吏部尚书刘晏判度支。

先是晏、滉分掌天下财赋,晏掌河南、山南、江淮、岭南,滉掌关内,河东、剑南,至是,晏始兼之。

上素闻滉掊克过甚,故罢其利权,寻出为晋州刺史。

至德初,第五琦始榷盐以佐军用,及刘晏代之,法益精密,初岁入钱六十万缗,末年所入逾十倍,而人不厌苦。

大历末,计一岁征赋所入总一千二百万缗,而盐利居其太半。

以盐为漕佣,自江、淮至渭桥,率万斛佣七千缗,自淮以北,列置巡院,择能吏主之,不烦州县而集事。

六月,己亥朔,赦天下。

西川节度使崔宁、永平节度使李勉并同平章事。

诏:“天下冤滞,州府不为理,听诣三司使,以中丞、舍人、给事中各一人,日于朝堂受词。

推决尚未尽者,听挝登闻鼓。

自今无得复奏置寺观及请度僧尼。

”于是挝登闻鼓者甚众。

右金吾将军裴谞上疏,以为:“讼者所争皆细故,若天子一一亲之,则安用吏理乎!

”上乃悉归之有司。

制:“应山陵制度,务从优厚,当竭帑藏以供其费。

”刑部员外郎令孤峘上疏谏,其略曰:“臣伏读遗诏,务从俭约,若制度优厚,岂顾命之意邪!

”上答诏,略曰:“非唯中朕之病,抑亦成朕之美,敢不闻义而徙!

”峘,德棻之玄孙也。

庚子,立皇子诵为宣王,谟为舒王,谌为通王,谅为虔王,详为肃王。

乙巳,立皇弟乃为益王,傀为蜀王。

丙午,举先天事故,六品以上清望官,虽非供奉、侍卫之官,日令二人更直待制,以备顾问。

庚戌,以硃泚为凤翔尹。

代宗优宠宦官,奉使四方者,不禁其求取。

尝遣中使赐妃族,还,问所得颇少,代宗不悦,以为轻我命。

妃惧,遽以私物偿之。

由是中使公求赂遗,无所忌惮。

宰相尝贮钱于阁中,每赐一物,宣一旨,无徒还者。

出使所历州县,移文取货,与赋税同,皆重载而归。

上素知其弊。

遣中使邵光超赐李希烈旌节。

希烈赠之仆、马及缣七百匹,黄茗二百斤。

上闻之,怒,杖光超六十而流之。

于是中使之未归者,皆潜弃所得于山谷,虽与之,莫敢受。

甲子,以神策都知兵马使、右领军大将军王驾鹤为东都园苑使,以司农卿白琇珪代之,更名志贞。

驾鹤典禁兵十馀年,权行中外,诏下,上恐其生变。

崔祐甫召驾鹤与语,留连久之,琇珪已视事矣。

李正己畏上威名,表献钱三十万缗。

上欲受之,恐见欺,却之则无辞。

崔祐甫请遣使慰劳淄青将士,因以正己所献钱赐之,使将士人人戴上恩。

又诸道闻之,知朝廷不重货财。

上悦,从之。

正己大惭服。

天下以为太平之治,庶几可望焉。

秋,七月,戊辰朔,日有食之。

礼仪使、吏部尚书颜真卿上言:“上元中,政在宫壸,始增祖宗之谥。

玄宗末,奸臣窃命,累圣之谥,有加至十一字者。

按周之文、武,言文不称武,言武不称文,岂盛德所不优乎?

盖群臣称其至者故也。

故谥多不为褒,少不为贬。

今累圣谥号太广,有逾古制,请自中宗以上皆从初谥,睿宗曰圣真皇帝,玄宗曰孝明皇帝,肃宗曰宣皇帝,以省文尚质,正名敦本。

”上命百官集议,儒学之士,皆从真卿议。

独兵部侍郎袁傪,官以兵进,奏言:“陵庙玉册、木主皆已刊勒,不可轻改,”事遂寝。

不知陵中玉册所刻,乃初谥也。

初,代宗之世,事多留滞,四夷使者及四方奏计,或连岁不遣,乃于右银台门置客省以处之。

及上书言事孟浪者、失职未叙者,亦置其中,动经十岁。

常有数百人,并部曲、畜产动以千计,度支廪给,其费甚广。

上悉命疏理,拘者出之,事竟者遣之,当叙者任之,岁省谷万九千二百斛。

壬申,毁元载、马璘、刘忠翼之第。

初,天宝中,贵戚第舍虽极奢丽,而坦屋高下,犹存制度,然李靖家庙已为杨氏马厩矣。

及安、史乱后,法度堕弛,大臣、将帅、宦官竞治第舍,各穷其力而后止,时人谓之木妖。

上素疾之,故毁其尤者,仍命马氏献其园,隶宫司,谓之奉成园。

癸丑,减常贡宫中服用锦千匹、服玩数千事。

庚辰,诏回纥诸胡在京师者,各服其服,无得效华人。

先是回纥留京师者常千人,商胡伪服而杂居者又倍之,县官日给饔饩,殖资产,开第舍,市肆美利皆归之,日纵暴横,吏不敢问。

或衣华服,诱取妻妾,故禁之。

辛卯,罢天下榷酒收利。

上之在东宫也,国子博士河中张涉为侍读,即位之夕,召涉入禁中,事无大小皆咨之。

明日,置于翰林为学士,亲重无比。

乙未,以涉为右散骑常侍,仍为学士。

资治通鉴·卷二百二十六·唐纪四十二

〔司马光〕 〔宋〕

起屠维协洽八月,尽重光作噩五月,凡一年有奇。

代宗睿文孝武皇帝下◎大历十四年己未,公元七七九年八月,甲辰,以道州司马杨炎为门下侍郎,怀州刺史乔琳为御史大夫,并同平章事。

上方励精求治,不次用人,卜相于崔祐甫,祐甫荐炎器业,上亦素闻其名,故自迁谪中用之。

琳,太原人,性粗率,喜诙谐,无他长,与张涉善,涉称其才可大用,上信涉言而用之。

闻者无不骇愕。

代宗之世,吐蕃数遣使求和,而寇盗不息,代宗悉留其使者,前后八辈,有至老死不得归者。

俘获其人,皆配江、岭。

上欲以德怀之,乙巳,以随州司马韦伦为太常少卿,使于吐蕃,悉集其俘五百人,各赐袭衣而遣之。

协律郎沈既济上选举议,以为:“选用之法,三科而已:曰德也、才也、劳也。

今选曹皆不及焉。

考校之法,皆在书判、簿历、言词、俯仰而已。

夫安行徐言,非德也。

丽藻芳翰,非才也。

累资积考,非劳也。

执此以求天下之士,固未尽矣。

今人未土著,不可本于乡闾。

鉴不独明,不可专于吏部。

臣谨详酌古今,谓五品以上及群司长官,宜令宰臣进叙,吏部、兵部得参议焉。

其六品以下或僚佐之属,许州、府辟用,其牧守、将帅或选用非公,则吏部、兵部得察而举之,罪其私冒。

不慎举者,小加谴黜,大正刑典。

责成授任,谁敢不勉!

夫如是,则贤者不奖而自进,不肖者不抑而自退,众才咸得而官无不治矣。

今选法皆择才于吏部,试职于州郡。

若才职不称,紊乱无任,责于刺史,则曰命官出于吏曹,不敢废也。

责于侍郎,则曰量书判、资考而授之,不保其往也。

责于令史,则曰按由历、出入而行之,不知其他也。

黎庶徒弊,谁任其咎!

若牧守自用,则罪将焉逃!

必州郡之滥,独换一刺史则革矣。

如吏部之滥,虽更其侍郎无益也。

盖人物浩浩,不可得而知,法使之然,非主司之过。

今诸道节度、都团练、观察、租庸等使,自判官、副将以下,皆使自择,纵其间或有情故,大举其例,十犹七全。

则辟吏之法,已试于今,但未及于州县耳。

利害之理,较然可观。

曏令诸使僚佐尽受于选曹,则安能镇方隅之重,理财赋之殷乎!

”既济,吴人也。

初,衡州刺史曹王皋有治行,湖南观察使辛京杲疾之,陷以法,贬潮州刺史。

时杨炎在道州,知其直,及入相,复擢为衡州刺史。

始,皋之遭诬在治,念太妃老,将惊而戚,出则囚服就辨,入则拥笏垂鱼,即贬于潮,以迁入贺。

及是,然后跪谢告实。

皋,明之玄孙也。

朔方、邠宁节度使李怀光既代郭子仪,邠府宿将史抗、温儒雅、庞仙鹤、张献明、李光逸功名素出怀光右,皆怏怏不服。

怀光发兵防秋,屯长武城,军期进退,不时应令。

监军翟文秀劝怀光奏令宿卫,怀光遣之,既离营,使人追捕,诬以它罪,且曰:“黄萯之败,职尔之由!

”尽杀之。

九月,甲戌,改淮西为淮宁。

西川节度使、同平章事崔宁,在蜀十馀年,恃地险兵强,恣为淫侈,朝廷患之而不能易。

至是,入朝,加司空,兼山陵使。

南诏王阁罗凤卒,子凤迦异前死,孙异牟寻立。

冬,十月,丁酉朔,吐蕃与南诏合兵十万,三道入寇,一出茂州,一出扶、文,一出黎、雅,曰:“吾欲取蜀以为东府。

”崔宁在京师,所留诸将不能御,虏连陷州、县,刺史弃城走,士民窜匿山谷。

上忧之,趣宁归镇。

宁已辞,杨炎言于上曰:“蜀地富饶,宁据有之,朝廷失其外府,十四年矣。

宁虽入朝,全师尚守其后,贡赋不入,与无蜀同。

且宁本与诸将等夷,因乱得位,威令不行。

今虽遣之,必恐无功。

若其有功,则义不可夺。

是蜀地败固失之,胜亦不得也。

愿陛下熟察。

”上曰:“然则奈何?

”对曰:“请留宁,发硃泚所领范阳戍兵数千人,杂禁兵往击之,何忧不克!

因而得内亲兵于其腹中,蜀将必不敢动,然后更授他帅,使千里沃壤复为国有,是因小害而收大利也。

”上曰:“善。

”遂留宁。

初,马璘忌泾原都知兵马使李晟功名,遣入宿卫,为右神策都将。

上发禁兵四千人,使晟将之,发邠、陇、范阳兵五千,使金吾大将军安邑曲环将之,以救蜀。

东川出军,自江油趣白坝,与山南兵合击吐蕃、南诏,破之。

范阳兵追及于七盘,又破之,遂克维、茂二州。

李晟追击于大度河外,又破之。

吐蕃、南诏饥寒陨于崖谷死者八九万人。

吐蕃悔怒,杀诱导使之来者。

异牟寻惧,筑苴咩城,延袤十五里,徙居之。

吐蕃封之为日东王。

上用法严,百官震悚。

以山陵近,禁人屠宰。

郭子仪之隶人潜杀羊,载以入城,右金吾将军裴谞奏之。

或谓谞曰:“郭公有社稷大功,君独不为之地乎?

”谞曰:“此乃吾所以为之地也。

郭公勋高望重,上新即位,以为群臣附之者众,吾故发其小过,以明郭公威权不足畏也。

如此,上尊天子,下安大臣,不亦可乎!

” 己酉,葬睿文孝武皇帝于元陵。

庙号代宗。

将发引,上送之,见辒辌车不当驰道,稍指丁未之间,问其故,有司对曰:“陛下本命在午,不敢冲也。

”上哭曰:“安有枉灵驾而谋身利乎!

”命改辕直午而行。

肃宗、代宗皆喜阴阳鬼神,事无大小,必谋之卜祝,故王屿、黎幹以左道得进。

上雅不之信,山陵但取七月之期,事集而发,不复择日。

十一月,丁丑,以晋州刺史韩滉为苏州刺史、浙江东、西观察使。

乔琳衰老耳聩,上或时访问,应对失次,所谋议复疏阔。

壬午,以琳为工部尚书,罢政事。

上由是疏张涉。

杨炎既留崔宁,二人由是交恶。

炎托以北边须大臣镇抚,癸巳,以京畿观察使崔宁为单于、镇北大都护、朔方节度使,镇坊州。

以荆南节度使张延赏为西川节度使。

又以灵盐节度都虞侯醴泉杜希全知灵、盐州留后。

代州刺史张光晟知单于、振武等城、绥、银、麟、胜州留后。

延州刺史李建徽知鄜、坊、丹州留后。

时宁既出镇,不当更置留后,炎欲夺宁权,且窥其所为,令三人皆得自奏事,仍讽之使伺宁过失。

十二月,乙卯,立宣王诵为皇太子。

旧制,天下金帛皆贮于左藏,太府四时上其数,比部覆其出入。

及第五琦为度支、盐铁使,时京师多豪将,求取无节,琦不能制,乃奏尽贮于大盈内库,使宦官掌之,天子亦以取给为便,故久不出。

由是以天下公赋为人君私藏,有司不复得窥其多少,校其赢缩,殆二十年。

宦官领其事者三百馀员,皆蚕食其中,蟠结根据,牢不可动。

杨炎顿首于上前曰:“财赋者,国之大本,生民之命,重轻安危,靡不由之,是以前世皆使重臣掌其事,犹或耗乱不集。

今独使中人出入盈虚,大臣皆不得知,政之蠹敝,莫甚于此。

请出之以归有司。

度宫中岁用几何,量数奉入,不敢有乏。

如此,然后可以为政。

”上即日下诏:“凡财赋皆归左藏,一用旧式,岁于数中择精好者三、五千匹,进入大盈。

”炎以片言移人主意,议者称之。

丙寅晦,日有食之。

湖南贼帅王国良阻山为盗,上遣都官员外郎关播招抚之。

辞行,上问以为政之要,对曰:“为政之本,必求有道贤人与之为理。

”上曰:“朕比以下诏求贤,又遣使臣广加搜访,庶几可以为理乎!

”对曰:“下诏所求及使者所荐,惟得文词干进之士耳,安有有道贤人肯随牒举选乎!

”上悦。

崔祐甫有疾,上令肩舆入中书,或休假在第,大事令中使咨决。

德宗神武孝文皇帝一◎建中元年庚申,公元七八零年春,正月,丁卯朔,改元。

群臣上尊号曰圣神文武皇帝。

赦天下。

始用杨炎议,命黜陟使与观察使、刺史“约百姓丁产,定等级,作两税法。

比来新旧征科色目,一切罢之。

二税外辄率一钱者,以枉法论。

”唐初,赋敛之法曰租、庸、调,有田则有租,有身则有庸,有户则有调。

玄宗之末,版籍浸坏,多非其实。

及至德兵起,所在赋敛,迫趣取办,无复常准。

赋敛之司增数而莫相统摄,各随意增科,自立色目,新故相仍,不知纪极。

民富者丁多,率为官、为僧以免课役,而贫者丁多,无所伏匿,故上户优而下户劳。

吏因缘蚕食,民旬输月送,不胜困弊,率皆逃徙为浮户,其土著百无四五。

至是,炎建议作两税法,先计州县每岁所应费用及上供之数而赋于人,量出以制入。

户无主、客,以见居为簿。

人无丁、中,以贫富为差。

为行商者,在所州县税三十之一,使与居者均,无侥利。

居人之税,秋、夏两征之。

其租、庸、调杂徭悉省,皆总统于度支。

上用其言,因赦令行之。

初,左仆射刘晏为吏部尚书,杨炎为侍郎,不相悦。

元载之死,晏有力焉。

及上即位,晏久典利权,众颇疾之,多上言转运使可罢。

又有风言晏尝密表劝代宗立独孤妃为皇后者。

杨炎为宰相,欲为元载报仇,因为上流涕言:“晏与黎幹、刘忠翼同谋,臣为宰相不能讨,罪当万死!

”崔祐甫言:“兹事暖昧,陛下已旷然大赦,不当复究寻虚语。

”炎乃建言:“尚书省,国政之本,比置诸使,分夺其权,今宜复旧。

”上从之。

甲子,诏天下钱谷皆归金部、仓部,罢晏转运、租庸、青苗、盐铁等使。

二月,丙申朔,命黜陟使十一人分巡天下。

先是,魏博节度使田悦事朝廷犹恭顺,河北黜陟使洪经纶,不晓时务,闻悦军七万人,符下,罢其四万,令还农。

悦阳顺命,如符罢之。

既而集应罢者,激怒之曰:“汝曹久在军中,有父母妻子,今一旦为黜陟使所罢,将何资以自衣食乎!

”众大哭。

悦乃出家财以赐之,使各还部伍。

于是军士皆德悦而怨朝廷。

崔祐甫以疾,多不视事。

杨炎独任大政,专以复恩仇为事,奏用元载遗策城原州,又欲发两京、关内丁夫浚丰州陵阳渠,以兴屯田。

上遣中使诣泾原节度使段秀实,访以利害,秀实以为:“今边备尚虚,未宜兴事以召寇。

”炎怒,以为沮已,征秀实为司农卿。

丁未,邠宁节度使李怀光兼四镇、北庭行营、泾原节度使,使移军原州,以四镇、北庭留后刘文喜为别驾。

京兆尹严郢奏:“案朔方五城,旧屯沃饶之地,自丧乱以来,人功不及,因致荒废,十不耕一。

若力可垦辟,不俟浚渠。

今发两京、关辅人于丰州浚渠营田,计所得不补所费,而关辅之人不免流散,是虚畿甸而无益军储也。

”疏奏,不报。

既而陵阳渠竟不成,弃之。

上用杨炎之言,托以奏事不实,己酉,贬刘晏为忠州刺史。

癸丑,以泽潞留后李抱真为节度使。

杨炎欲城原州以复秦、原,命李怀光居前督作,硃泚、崔宁各将万人翼其后。

诏下泾州为城具,泾之将士怒曰:“吾属为国家西门之屏,十馀年矣。

始居邠州,甫营耕桑,有地著之安。

徙屯泾州,披荆榛,立军府。

坐席未暖,又投之塞外。

吾属何罪而至此乎!

”李怀光始为邠宁帅,即诛温儒雅等,军令严峻。

及兼泾原,诸将皆惧,曰:“彼五将何罪而为戮?

今又来此,吾属能无忧乎!

”刘文喜因众心不安,据泾州,不受诏,上疏复求段秀实为帅,不则硃泚。

癸亥,以硃泚兼四镇、北庭行军、泾原节度使,代怀光。

三月,翰林学士、左散骑常侍张涉受前湖南观察使辛京杲金,事觉。

上怒,欲置于法。

时李忠臣以检校司空、同平章事、奉朝请,言于上曰:“陛下贵为天子,而先生以乏财犯法,以臣愚观之,非先生之过也。

”上意解,辛未,放涉归田里。

辛京杲以私忿杖杀部曲,有司奏京杲罪当死,上将从之。

李忠臣曰:“京杲当死久矣!

”上问其故。

忠臣曰:“京杲诸父兄弟皆战死,独京杲至今尚存,臣故以为当死久矣。

”上悯然,左迁京杲诸王傅。

忠臣乘机救人,多此类。

杨炎罢度支、转运使,命金部、仓部代之。

既而省职久废,耳目不相接,莫能振举,天下钱谷无所总领。

癸巳,复以谏议大夫韩洄为户部侍郎、判度支,以金部郎中万年杜佑权江、淮水陆转运使,皆如旧制。

刘文喜又不受诏,欲自邀旌节。

夏,四月,乙未朔,据泾州叛,遣其子质于吐蕃以求援。

上命硃泚、李怀光讨之,又命神策军使张巨济将禁兵二千助之。

吐蕃始闻韦伦归其俘,不之信,及俘入境,各还部落,称:“新天子出宫人,放禽兽,英威圣德,洽于中国。

”吐蕃大悦,除道迎伦。

赞普即发使随伦入贡,且致赙赠。

癸卯,至京师,上礼接之。

既而蜀将上言:“吐蕃豺狼,所获俘不可归。

”上曰:“戎狄犯塞则击之,服则归之。

击以示威,归以示信。

威信不立,何以怀远!

”悉命归之。

代宗之世,每元日、冬至、端午、生日,州府于常赋之外竞为贡献,贡献多者则悦之。

武将、奸吏,缘此侵渔下民。

癸丑,上生日,四方贡献皆不受。

李正己、田悦各献缣三万匹,上悉归之度支以代租赋。

五月,戊辰,以韦伦为太常卿。

乙酉,复遣伦使吐蕃。

伦请上自为载书,与吐蕃盟。

杨炎以为非敌,请与郭子仪辈为载书以闻,令上画可而已,从之。

硃泚等围刘文喜于泾州,杜其出入,而闭壁不与战,久之不拔。

天方旱,征发馈运,内外骚然,朝臣上书请赦文喜以苏疲人者,不可胜纪。

上皆不听,曰:“微孽不除,何以令天下!

”文喜使其将刘海宾入奏,海宾言于上曰:“臣乃陛下籓邸部曲,岂肯附叛人,必为陛下枭其首以献。

但文喜今所求者节而已,愿陛下姑与之,文喜必怠,则臣计得施矣。

上曰:“名器不可假人,尔能立效固善,我节不可得也。

”使海宾归以告文喜,而攻之如初。

减御膳以给军士,城中将士当受春服者,赐予如故。

于是众知上意不可移。

时吐蕃方睦于唐,不为发兵,城中势穷。

庚寅,海宾与诸将共杀文喜,传首,而原州竟不果城。

自上即位,李正己内不自安,遣参佐入奏事。

会泾州捷奏至,上使观文喜之首而归。

正己益惧。

六月,甲午朔,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崔祐甫薨。

术士桑道茂上言:“陛下不出数年,暂有离宫之厄。

臣望奉天有天子气,宜高大其城以备非常。

”辛丑,命京兆发丁夫数千,杂六军之士,筑奉天城。

初,回纥风俗朴厚,君臣之等不甚异,故众志专一,劲健无敌。

及有功于唐,唐赐遗甚厚,登里可汗始自尊大,筑宫殿以居,妇人有粉黛文绣之饰。

中国为之虚耗,而虏俗亦坏。

及代宗崩,上遣中使梁文秀往告哀,登里骄不为礼。

九姓胡附回纥者,说登里以中国富饶,今乘丧伐之,可有大利。

登里从之,欲举国入寇。

其相顿莫贺达干,登里之从父兄也,谏曰:“唐,大国也,无负于我,吾前年侵太原,获羊马数万,可谓大捷,而道远粮乏,比归,士卒多徒行者。

今举国深入,万一不捷,将安归乎!

”登里不听。

顿莫贺乘人心之不欲南寇也,举兵击杀之,并九姓胡二千人,自立为合骨咄禄毘伽可汗,遣其臣聿达干与梁文秀俱入见,愿为籓臣,垂发不剪,以待册命。

乙卯,命京兆少尹临漳源休册顿莫贺为武义成功可汗。

秋,七月,丙寅,邵州贼帅王国良降。

国良本湖南牙将,观察使辛京杲使戍武冈,以扞西原蛮。

京杲贪暴,国良家富,京杲以死罪加之。

国良惧,据县叛,与西原蛮合,聚众千人,侵掠州县,濒湖千里,咸被其害。

诏荆、黔、洪、桂诸道合兵讨之,连年不能克。

及曹王皋为湖南观察使,曰:“驱疲,诛反仄,非策之得者也。

”乃遗国良书,言:“将军非敢为逆,欲救死耳。

我与将军俱为辛京杲所构,我已蒙圣朝湔洗,何心复加兵刃于将军乎!

将军遇我,不速降,后悔无及!

”国良且喜且惧,遣使乞降,犹疑未决。

皋乃假为使者,从一骑,越五百里,抵国良壁,鞭其门,大呼曰:“我曹王也,来受降!

”举军大惊。

国良趋出,迎拜请罪。

皋执其手,约为兄弟,尽焚攻守之具,散其众,使还农。

诏赦国良罪,赐名惟新。

辛巳,遥尊上母沈氏为皇太后。

荆南节度使庾准希杨炎指,奏忠州刺史刘晏与硃泚书求营救,辞多怨望,又奏召补州兵,欲拒朝命,炎证成之。

上密遣中使就忠州缢杀之,己丑,乃下诏赐死。

天下冤之。

初,安、史之乱,数年间,天下户口什亡八九,州县多为籓镇所据,贡赋不入,朝廷府库耗竭,中国多故,戎狄每岁犯边,所在宿重兵,仰给县官,所费不赀,皆倚办于晏。

晏初为转运使,独领陕东诸道,陕西皆度支领之,末年兼领,未几而罢。

晏有精力,多机智,变通有无,曲尽其妙。

常以厚直募善走者,置递相望,觇报四方物价,虽远方,不数日皆达使司,食货轻重之权,悉制在掌握,国家获利,而天下无甚贵甚贱之忧。

常以为:“办集众务,在于得人,故必择通敏、精悍、廉勤之士而用之。

至于句检簿书、出纳钱谷,事虽至细,必委之士类。

吏惟书符牒,不得轻出一言。

”常言:“士陷赃贿,则沦弃于时,名重于利,故士多清修。

吏虽洁廉,终无显荣,利重于名,故吏多贪污。

”然惟晏能行之,它人效者终莫能逮。

其属官虽居数千里外,奉教令如在目前,起居语言,无敢欺绐。

当时权贵,或以亲故属之者,晏亦应之,使俸给多少,迁次缓速,皆如其志,然无得亲职事。

其场院要剧之官,必尽一时之选。

故晏没之后,掌财赋有声者,多晏之故吏也。

晏又以为户口滋多,则赋税自广,故其理财常以养民为先。

诸道各置知院官,每旬月,具州县雨雪丰歉之状白使司,丰则贵籴,歉则贱粜,或以谷易杂货供官用,及于丰处卖之。

知院官始见不稔之端,先申,至某月须如干蠲免,某月须如干救助,及期,晏不俟州县申请,即奏行之,应民之急,未尝失时,不待其困弊、流亡、饿殍,然后赈之也。

由是民得安其居业,户口蕃息。

晏始为转运使,时天下见户不过二百万,其季年乃三百馀万。

在晏所统则增,非晏所统则不增也。

其初财赋岁入不过四百万缗,季年乃千馀万缗。

晏专用榷盐法充军国之用。

时自许、汝、郑、邓之西,皆食河东池盐,度支主之。

汴、滑、唐、蔡之东,皆食海盐,晏主之。

晏以为官多则民扰,故但于出盐之乡置盐官,收盐户所煮之盐转鬻于商人,任其所之,自馀州县不复置官。

其江岭间去盐乡远者,转官盐于彼贮之。

或商绝盐贵,则减价鬻之,谓之常平盐,官获其利而民不乏盐。

其始江、淮盐利不过四十万缗,季年乃六百馀万缗,由是国用充足而民不困弊。

其河东盐利,不过八十万缗,而价复贵于海盐。

先是,运关东谷入长安者,以河流湍悍,率一斛得八斗至者,则为成劳,受优赏。

晏以为江、汴、河、渭,水力不同,各随便宜,造运船,教漕卒,江船达扬州,汴船达河阴,河船达渭口,渭船达太仓,其间缘水置仓,转相受给。

自是每岁运谷或至百馀万斛,无斗升沉覆者。

船十艘为一纲,使军将领之,十运无失,授优劳,官其人。

数运之后,无不斑白者。

晏于扬子置十场造船,每艘给钱千缗。

或言“所用实不及半,虚费太多。

”晏曰:“不然,论大计者固不可惜小费,凡事必为永久之虑。

今始置船场,执事者至多,当先使之私用无窘,则官物坚牢矣。

若遽与之屑屑校计锱铢,安能久行乎!

异日必有患吾所给多而减之者。

减半以下犹可也,过此则不能运矣。

”其后五十年,有司果减其半。

及咸通中,有司计费而给之,无复羡馀,船益脆薄易坏,漕运遂废矣。

晏为人勤力,事无闲剧,必于一日中决之,不使留宿,后来言财利者皆莫能及之。

八月,甲午,振武留后张光晟杀回纥使者突董等九百馀人。

突董者,武义可汗之叔父也。

代宗之世,九姓胡常冒回纥之名,杂居京师,殖货纵暴,与回纥共为公私之患。

上即位,命突董尽帅其徒归国,辎重甚盛。

至振武,留数月,厚求资给,日食肉千斤,他物称是,纵樵牧者暴践果稼,振武人苦之。

光晟欲杀回纥,取其辎重,而畏其众强,未敢发。

九姓胡闻其种族为新可汗所诛,多道亡,突董防之甚急。

九姓胡不得亡,又不敢归,乃密献策于光晟,请杀回纥。

光晟喜其党类自离,许之。

上以陕州之辱,心恨回纥。

光晟知上旨,乃奏称:“回纥本种非多,所辅以强者,群胡耳。

今闻其自相鱼肉,顿莫贺新立,移地健有孽子,及国相、梅钅录各拥兵数千人相攻,国未定。

彼无财则不能使其众,陛下不乘此际除之,乃归其人,与之财,正所谓借寇兵赍盗粮者也。

请杀之。

”三奏,上不许。

光晟乃使副将过其馆门,故不为礼。

突董怒,执而鞭之数十。

光晟勒兵掩击,并群胡尽杀之,聚为京观。

独留二胡,使归国为证,曰:“回纥鞭辱大将,且谋袭据振武,故先事诛之。

”上征光晟为右金吾将军,遣中使王嘉祥征致信币。

回纥请得专杀者以复仇,上为之贬光晟为睦王傅以慰其意。

丁未,加卢龙、陇右、泾原节度使硃泚兼中书令,卢龙、陇右节度如故。

以舒王谟为四镇、北庭行军、泾原节度大使,以泾州牙前兵马使河中姚令言为留后。

谟,邈之子也,早孤,上子之。

癸丑,诏赠太后父、祖、兄、弟官,及自馀宗族男女拜官封邑者告第告身,凡百二十有七通。

中使以马负而赐之。

九月,壬午,将作奏宣政殿廊坏,十月魁冈,未可修。

上曰:“但不妨公害人,则吉矣。

安问时日!

”即命修之。

大历以前,赋敛出纳俸给皆无法,长吏得专之。

重以元、王秉政,货赂公行,天下不按赃吏者殆二十年。

惟江西观察使路嗣恭案虔州刺史源敷翰,流之。

上以宣歙观察使薛邕,文雅旧臣,征为左丞。

邕去宣州,盗隐官物以巨万计,殿中侍御史员发之。

冬,十月,己亥,贬连山尉。

于是州县始畏朝典,不敢放纵。

上初即位,疏斥宦官,亲任朝士,而张涉以儒学入侍,薛邕以文雅登朝,继以赃败。

宦官武将得以借口,曰:“南牙文臣赃动至巨万,而谓我曹浊乱天下,岂非期罔邪!

”于是上心始疑,不知所倚杖矣。

中书舍人高参请分遣诸沈访求太后,庚寅,以睦王述为奉迎使,工部尚书乔琳副之,又命诸沈四人为判官,与中使分行诸道求之。

十一月,初令待制官外,更引朝集使二人,访以时政得失,远人疾苦。

先是,公主下嫁者,舅姑拜之,妇不答。

上命礼官定公主拜见舅、姑及婿之诸父、兄、姊之仪,舅、姑坐受于中堂,诸父、兄、姊立受于东序,如家人礼。

有县主将嫁,择用丁丑。

是日,上之从父妹卒,命罢之。

有司奏:“供张已备,且殇服不足废事。

”上曰:“尔爱其费,我爱其礼。

”卒罢之。

至德以来,国家多事,公主、郡、县主多不以时嫁。

有华发者,虽居禁中,或十年不见天子。

上始引见诸宗女,尊者致敬,卑者存慰,悉命嫁之。

所赍小大之物,必经心目。

己卯、庚辰二日,嫁岳阳等凡十一县主。

吐蕃见韦伦再至,益喜。

十二月,辛卯朔,伦还,吐蕃遣其相论饮明思等入贡。

是岁,册太子母王氏为淑妃。

天下税户三百八万五千七十六,籍后七十六万八千馀人,税钱一千八十九万八千馀缗,谷二百一十五万七千馀斛。

◎建中二年辛酉,公元七八一年春,正月,戊辰,成德节度使李宝臣薨。

宝臣欲以军府传其子行军司马惟岳,以其年少暗弱,豫诛诸将之难制者深州刺史张献诚等,至有十馀人同日死者。

宝臣召易州刺史张孝忠,孝忠不往,使其弟孝节召之。

孝忠使孝节谓宝臣曰:“诸将何罪,连颈受戮!

孝忠惧死,不敢往,亦不敢叛,正如公不入朝之意耳。

”孝节泣曰:“如此,孝节必死。

”孝忠曰:“往则并命,我在此,必不敢杀汝。

”遂归,宝臣亦不之罪也。

兵马使王武俊,位卑而有勇,故宝臣特亲爱之,以女妻其子士真,士真复厚结其左右。

故孝忠、武俊独得全。

及薨,孔目官胡震,家僮王它奴劝惟岳匿丧二十馀日,诈为宝臣表,求令惟岳继袭,上不许。

遣给事中汲人班宏往问宝臣疾,且谕之。

惟岳厚赂宏,宏不受,还报。

惟岳乃发丧,自为留后,使将佐共奏求旌节,上又不许。

初,宝臣与李正己、田承嗣、梁崇义相结,期以土地传之子孙。

故承嗣之死,宝臣力为之请于朝,使以节授田悦。

代宗从之。

悦初袭位,事朝廷礼甚恭,河东节度使马燧表其必反,请先为备。

至是悦屡为惟岳请继袭,上欲革前弊,不许。

或谏曰:“惟岳己据父业,不因而命之,必为乱。

”上曰:“贼本无资以为乱,皆藉我土地,假我位号,以聚其众耳。

曏日因其所欲而命之多矣,而乱益滋。

是爵命不足以已乱而适足以长乱也。

然则惟岳必为乱,命与不命等耳。

”竟不许。

悦乃与李正己各遣使诣惟岳,潜谋勒兵拒命。

魏博节度副使田庭玠谓悦曰:“尔藉伯父遗业,但谨事朝廷,坐享富贵,不亦善乎!

奈何无故与恒、郓共为叛臣!

尔观兵兴以来,逆乱者谁能保其家乎?

必欲行尔之志,可先杀我,无使我见田氏之族灭也。

”因称病卧家。

悦自往谢之,庭玠闭门不内,竟以忧卒。

成德判官邵真闻李惟岳之谋,泣谏曰:“先相公受国厚恩,大夫衰绖之中,遽欲负国,此甚不可。

”劝惟岳执李正己使者送京师,且请讨之,曰:“如此,朝廷嘉大夫之忠,则旄节庶几可得。

”惟岳然之,使真草奏。

长史毕华曰:“先公与二道结好二十馀年,奈何一旦弃之!

且虽执其使,朝廷未必见信。

正己忽来袭我,孤军无援,何以待之!

”惟岳又从之。

前定州刺史谷从政,惟岳之舅也,有胆略,颇读书,王武俊等皆敬惮之,为宝臣所忌,从政乃称病杜门。

憔岳亦忌之,不与图事,日夜独与胡震、王他奴等计议,多散金帛以悦将士。

从政往见憔岳曰:“今海内无事,自上国来者,皆言天子聪明英武,志欲致太平,深不欲诸侯子孙专地。

尔今首违诏命,天子必遣诸道致讨。

将士受赏之际,皆言为大夫尽死。

苟一战不胜,各惜其生,谁不离心!

大将有权者,乘危伺便,咸思取尔以自为功矣。

且先相公所杀高班大将,殆以百数,挠败之际,其子弟欲复仇者,庸可数乎!

又,相公与幽州有隙,硃滔兄弟常切齿于我,今天子必以为将。

滔与吾击析相闻,计其闻命疾驱,若虎狼之得兽也,何以当之!

昔田承嗣从安、史父子同反,身经百战,凶悍闻于天下,违诏举兵,自谓无敌。

及卢子期就擒,吴希光归国,承嗣指天垂泣,身无所措。

赖先相公按兵不进,且为之祈请,先帝宽仁,赦而不诛,不然,田氏岂有种乎!

况尔生长富贵,齿发尚少,不更艰危,乃信左右之言,欲效承嗣所为乎!

为尔之计,不若辞谢将佐,使惟诚摄领军府,身自入朝,乞留宿卫,因言惟诚且令摄事。

恩命决于圣志,上必悦尔忠义,纵无大位,不失荣禄,永无忧矣。

不然,大祸将至,悔之何及。

吾亦知尔素疏忌我,顾以舅甥之情,事急,不得不言耳!

”惟岳及左右见其言切,益恶之。

从政乃复归,杜门称病。

惟诚者,惟岳之庶兄也,谦厚好书,得众心,其母妹为李正己子妇。

是日,惟岳送惟诚于正己,正己使复姓张,遂仕淄青。

惟岳遣王它奴诣从政家,察其起居,从政饮药而卒。

且死,曰:“吾不惮死,哀张氏今族灭矣!

” 刘文喜之死也,李正己、田悦等皆不自安。

刘晏死,正己等益惧,相谓曰:“我辈罪恶,岂得与刘晏比乎!

”会汴州城隘,广之,东方人讹言:“上欲东封,故城汴州。

”正己惧,发兵万人屯曹州。

田悦亦完聚为备,与梁崇义、李惟岳遥相应助,河南士民骚然惊骇。

永平军旧领汴、宋、滑、亳、陈、颍、泗七州,丙子,分宋、亳、颖别为节度使,以宋州刺史刘洽为之。

以泗州隶淮南。

又以东都留守路嗣恭为怀、郑、汝、陕四州、河阳三城节度使。

旬日,又以永平节度使李勉都统洽、嗣恭二道,仍割郑州隶之,选尝为将者为诸州刺史,以备正己等。

初,高力士有养女嫠居东京,颇能言宫中事,女官李真一意其为沈太后,诣使者具言其状。

上闻之,惊喜。

时沈氏故老已尽,无识太后者,上遣宦官、宫人征验视之,年状颇同,宦官、宫人不审识太后,皆言是。

高氏辞称实非太后,验视者益疑之,强迎入居上阳宫。

上发宫女百馀人,赍乘舆御物就上阳宫供奉。

左右诱谕百方,高氏心动,乃自言是。

验视者走马入奏,上大喜。

二月,辛卯,上以偶日御殿,群臣皆入贺。

诏有司草仪奉迎。

高氏弟承悦在长安,恐不言,久获罪,遽自言本末。

上命力士养孙樊景超往覆视,景超见高氏居内殿,以太后自处,左右侍卫甚严。

景超谓高氏曰:“姑何自置身于俎上!

”左右叱景超使下,景超抗声曰:“有诏,太后诈伪,左右可下。

”左右皆下殿。

高氏乃曰:“吾为人所强,非己出也。

”以牛车载还其家。

上恐后人不复敢言太后,皆不之罪,曰:“吾宁受百欺,庶几得之。

”自是四方称得太后者数四,皆非是,而真太后竟不知所之。

御史中丞卢杞,弈之子也,貌丑,色如蓝,有口辩。

上悦之,丁未,擢为大夫,领京畿观察使。

郭子仪每见宾客,姬妾不离侧。

杞尝往问疾,子仪悉屏侍妾,独隐几待之。

或问其故,子仪曰:“杞貌陋而心险,妇人辈见之必笑,他日杞得志,吾族无类矣!

” 杨炎既杀刘晏,朝野侧目,李正己累表请晏罪,讥斥朝廷。

炎惧,遣腹心分诣诸道,以宣慰为名,实使之密谕节度使云:“晏昔附奸邪,请立独孤后,上自恶而杀之。

”上闻而恶之,由是有诛炎之志,隐而未发。

乙巳,迁炎中书侍郎,擢卢杞为门下侍郎,并同平章事,不专任炎矣。

杞蕞陋,无文学,炎轻之,多托疾不与会食。

杞亦恨之。

杞阴狡,欲起势立威,小不附者必欲置之死地,引太常博士裴延龄为集贤殿直学士,亲任之。

丙午,更汴宋军名曰宣武。

振武节度使彭令芳苛虐,监军刘惠光贪婪。

乙卯,军士共杀之。

发京西防秋兵万二千人戍关东。

上御望春楼宴劳将士,神策将士独不饮,上使诘之,其将杨惠元对曰:“臣等发奉天,军帅张巨济戒之曰:‘此行大建功名,凯旋之日,相与为欢。

苟未捷,勿饮酒。

’故不敢奉诏。

”及行,有司缘道设酒食,独惠元所部瓶罂不发。

上深叹美,赐书劳之。

惠元,平州人也。

三月,置溵州于郾城。

辛巳,以汾州刺史王翃为振武军使、镇北、绥、银等州留后。

遣殿中少监崔汉衡使于吐蕃。

梁崇义虽与李正己等连结,兵势寡弱,礼数最恭。

或劝其入朝,崇义曰:“来公有大功于国,上元中为阉宦所谗,迁延稽命,及代宗嗣位,不俟驾入朝,犹不免族诛。

吾岁久衅积,何可往也!

”淮宁节度使李希烈屡请讨之,崇义惧,益修武备。

流人郭昔告崇义为变,崇义闻之,请罪,上为之杖昔,远流之。

使金部员外郎李舟诣襄州谕旨以安之。

舟尝奉使诣刘文喜,为陈祸福,文喜囚之,会帐下杀文喜以降,诸道跋扈者闻之,谓舟能覆城杀将。

至襄州,崇义恶之。

舟又劝崇义入朝,言颇切直,崇义益不悦。

及遣使宣慰诸道,舟复指襄州,崇义拒境不内,上言“军中疑惧,请易以它使。

”时两河诸镇方猜阻,上欲示恩信以安之,夏,四月,庚寅,加崇义同平章事,妻子悉加封赏,赐以铁券。

遣御史张著赍手诏征之,仍以其裨将蔺杲为邓州刺史。

五月,丙寅,以军兴,增商税为什一。

田悦卒与李正己、李惟岳定计,连兵拒命,遣兵马使孟祐将步骑五千北助惟岳。

薛嵩之死也,田承嗣盗据洺、相二州,朝廷独得邢、磁二州及临洺县。

悦欲阻山为境,曰:“邢、磁如两眼,在吾腹中,不可不取。

”乃遣兵马使康愔将八千人围邢州,别将杨朝光将五千人栅于邯郸西北,以断昭义救兵,悦自将兵数万围临洺。

邢州刺史李共、临洺将张伾坚壁拒守。

贝州刺史邢曹俊,田承嗣旧将也,老而有谋,悦宠信牙官扈崿而疏之。

及攻临洺,召曹俊问计。

曹俊曰:“兵法十围五攻。

尚书以逆犯顺,势更不侔。

今顿兵坚城之下,粮竭卒尽,自亡之道也。

不若置万兵于崞口以遏西师,则河北二十四州皆为尚书有矣。

”诸将恶其异己,共毁之,悦不用其策。

资治通鉴·卷二百二十·唐纪三十六

〔司马光〕 〔宋〕

起强围作噩九月,尽著雍阉茂,凡一年有奇。

肃宗文明武德大圣大宣孝皇帝中之下◎至德二年丁酉,公元七五七年九月,丁丑,希德以轻骑至城下挑战。

千里帅百骑开门突出,欲擒之。

会救至,千里收骑退还,桥坏,坠堑中,反为希德所擒。

仰谓从骑曰:“吾不幸至此,天也!

归语诸将,善为守备,宁失帅,不可失城。

”希德攻城,竟不克,送千里于洛阳,安庆绪以为特进,囚之客省。

郭子仪以回纥兵精,劝上益征其兵以击贼。

怀仁可汗遣其子叶护及将军帝德等将精兵四千馀人来至凤翔。

上引见叶护,宴劳赐赉,惟其所欲。

丁亥,元帅广平王亻叔将朔方等军及回纥、西域之众十五万,号二十万,发凤翔。

亻叔见叶护,约为兄弟,叶护大喜,谓亻叔为兄。

回纥至扶风,郭子仪留宴三日。

叶护曰:“国家有急,远来相助,何以食为!

”宴毕,即行。

日给其军羊二百口,牛二十头,米四十斛。

庚子,诸军俱发。

壬寅,至长安城西,陈于香积寺北澧水之东。

李嗣业为前军,郭子仪为中军,王思礼为后军。

贼众十万陈于其北,李归仁出挑战,官军逐之,逼于其陈。

贼军齐进,官军却,为贼所乘,军中惊乱,贼争趣辎重。

李嗣业曰:“今日不以身饵贼,军无孑遗矣。

”乃肉袒,执长刀,立于阵前,大呼奋击,当其刀者,人马俱碎,杀数十人,阵乃稍定。

于是嗣业帅前军各执长刀,如墙而进,身先士卒,所向摧靡。

都知兵马使王难得救其裨将,贼射之中眉,皮垂鄣目。

难得自拔箭,掣去其皮,血流被面,前战不已。

贼伏精骑于阵东,欲袭官军之后,侦者知之,朔方左厢兵马使仆固怀恩引回纥就击之,剪灭殆尽,贼由是气索。

李嗣业又与回纥出贼阵后,与大军交击,自午及酉,斩首六万级,填沟堑死者甚众,贼遂大溃。

馀众走入城,迨夜,嚣声不止。

仆固怀恩言于广平王亻叔曰:“贼弃城走矣,请以二百骑追之,缚取安守忠、李归仁等。

”亻叔曰:“将军战亦疲矣,且休息,俟明日图之。

”怀恩曰:“归仁、守忠,贼之骁将,骤胜而败,此天赐我也,奈何纵之!

使复得众,还为我患,悔之无及!

战尚神速,何明旦也!

”亻叔固止之,使还营。

怀恩固请,往而复反,一夕四五起。

迟明,谍至,守忠、归仁与张通儒、田乾真等皆已遁矣。

癸卯,大军入西京。

初,上欲速得京师,与回纥约曰:“克城之日,土地、士庶归唐,金帛、子女皆归回纥。

”至是,叶护欲如约。

广平王亻叔拜于叶护马前曰:“今始得西京,若遽俘掠,则东京之人皆为贼固守,不可复取矣,愿至东京乃如约。

”叶护惊跃下马答拜,跪捧王足,曰:“当为殿下径往东京。

”即与仆固怀恩引回纥、西域之兵自城南过,营于浐水之东。

百姓、军士、胡虏见亻叔拜者,皆泣曰:“广平王真华、夷之主!

”上闻之,喜曰:“朕不及也!

”亻叔整众入城,百姓老幼夹道欢呼悲泣。

亻叔留长安,镇抚三日,引大军东出。

以太子少傅虢王巨为西京留守。

甲辰,捷书至凤翔,百寮入贺。

上涕泗交颐,即日,遣中使啖庭瑶入蜀奏上皇,命左仆射裴冕入京师,告郊庙及宣慰百姓。

上以骏马召李泌于长安。

既至,上曰:“朕已表请上皇东归,朕当还东宫复修人子之职。

”泌曰:“表可追乎?

”上曰:“已远矣。

”泌曰:“上皇不来矣。

”上惊,问故。

泌曰:“理势自然”。

上曰:“为之奈何?

”泌曰:“今请更为群臣贺表,言自马嵬请留,灵武劝进,及今成功,圣上思恋晨昏,请速还京以就孝养之意,则可矣。

”上即使泌草表。

上读之,泣曰:“朕始以至诚愿归万机。

今闻先生之言,乃寤其失。

”立命中使奉表入蜀,因就泌饮酒,同榻而寝。

而李辅国请取契钥付泌,泌请使辅国掌之。

上许之。

泌曰:“臣今报德足矣,复为闲人,何乐如之!

”上曰:“朕与先生累年同忧患,今方相同娱乐,奈何遽欲去乎!

”泌曰:“臣有五不可留,愿陛下听臣去,免臣于死。

”上曰:“何谓也?

”对曰:“臣遇陛下太早,陛下任臣太重,宠臣太深,臣功太高,迹太奇,此其所以不可留也。

”上曰:“且眠矣,异日议之。

”对曰:“陛下今就臣榻卧,犹不得请,况异日香案之前乎!

陛下不听臣去,是杀臣也。

”上曰:“不意卿疑朕如此,岂有如朕而办杀卿邪!

是直以朕为句践也!

”对曰:“陛下不办杀臣,故臣求归。

若其既办,臣安得复言!

且杀臣者,非陛下也,乃‘五不可’也。

陛下向日待臣如此,臣于事犹有不敢言者,况天下既安,臣敢言乎!

” 上良久曰:“卿以朕不从卿北伐之谋乎!

”对曰:“非也,所不敢言者,乃建宁耳。

”上曰:“建宁,朕之爱子,性英果,艰难时有功,朕岂不知之!

但因此为小人所教,欲害其兄,图继嗣,朕以社稷大计,不得已而除之。

卿不细知其故邪?

”对曰:“若有此心,广平当怨之。

广平每与臣言其冤,辄流涕呜咽。

臣今必辞陛下去,始敢言之耳。

”上曰:“渠尝夜扪广平,意欲加害。

”对曰:“此皆出谗人之口,岂有建宁之孝友聪明,肯为此乎!

且陛下昔欲用建宁为元帅,臣请用广平。

建宁若有此心,当深憾于臣。

而以臣为忠,益相亲善,陛下以此可察其心矣。

”上乃泣下曰:“先生言是也。

既往不咎,朕不欲闻之。

” 泌曰:“臣所以言之者,非咎既往,乃欲陛下慎将来耳。

昔天后有四子,长曰太子弘,天后方图称制,恶其聪明,鸩杀之,立次子雍王贤。

贤内忧惧,作《黄台瓜辞》,冀以感悟天后。

天后不听,贤卒死于黔中。

其辞曰:‘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

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三摘犹为可,四摘抱蔓归!

’今陛下已一摘矣,慎无再摘!

”上愕然曰:“安有是哉!

”卿录是辞,朕当书绅。

”对曰:“陛下但识之于心,何必形于外也!

”是时广平王有大功,良娣忌之,潜构流言,故泌言及之。

泌复固请归山,上曰:“俟将发此议之。

” 郭子仪引蕃、汉兵追贼至潼关,斩首五千级,克华阴、弘农二郡。

关东献俘百馀人,敕皆斩之。

监察御史李勉言于上曰:“今元恶未除,为贼所污者半天下,闻陛下龙兴,咸思洗心以承圣化,今悉诛之,是驱之使从贼也。

”上遽使赦之。

冬,十月,丁未,啖庭瑶至蜀。

壬子,兴平军奏:破贼于武关,克上洛郡。

吐蕃陷西平。

尹子奇久围睢阳,城中食尽,议弃城东走,张巡、许远谋,以为:“睢阳,江、淮之保障,若弃之去,贼必乘胜长驱,是无江、淮也。

且我众饥羸,走必不达。

古者战国诸侯,尚相救恤,况密迩群帅乎!

不如坚守以待之。

”茶纸既尽,遂食马。

马尽,罗雀掘鼠。

雀鼠又尽,巡出爱妾,杀以食士,远亦杀其奴。

然后括城中妇人食之。

既尽,继以男子老弱。

人知必死,莫有叛者,所馀才四百人。

癸丑,贼登城,将士病,不能战。

巡西向再拜曰:“臣力竭矣,不能全城,生既无以报陛下,死当为厉鬼以杀贼!

”城遂陷,巡、远俱被执。

尹子奇问巡曰:“闻君每战眦裂齿碎,何也?

”巡曰:“吾志吞逆贼,但力不能耳!

”子奇以刀抉其口视之,所馀才三四。

子奇义其所为,欲活之。

其徒曰:“彼守节者也,终不为吾用。

且得士心,存之,将为后患。

”乃并南霁云、雷万春等三十六人皆斩之。

巡且死,颜色不乱,扬扬如常。

生致许远于洛阳。

巡初守睢阳时,卒仅万人,城中居人亦且数万,巡一见问姓名,其后无不识者。

前后大小战凡四百馀,杀贼卒十二万人。

巡行兵不依古法教战陈,令本将各以其意教之。

人或问其故,巡曰:“今与胡虏战,云合鸟散,变态不恒。

数步之间,势有同异。

临机应猝,在于呼吸之间,而动询大将,事不相及,非知兵之变者也。

故吾使兵识将意,将识士情,投之而往,如手之使指。

兵将相习,人自为战,不亦可乎!

”自兴兵,器械、甲仗皆取之于敌,未尝自修。

每战,将士或退散,巡立于战所,谓将士曰:“我不离此,汝为我还决之。

”将士莫敢不还死战,卒破敌。

又推诚待人,无所疑隐。

临敌应变,出奇无穷。

号令明,赏罚信,与众共甘苦寒暑,故下争致死力。

张镐闻睢阳围急,倍道亟进,檄浙东、浙西、淮南、北海诸节度及谯郡太守闾丘晓,使共救之。

晓素傲很,不受镐命。

比镐至,睢阳城已陷三日。

镐召晓,杖杀之。

张通儒等收馀众走保陕,安庆绪悉发洛阳兵,使其御史大夫严庄将之,就通儒以拒官军,并旧兵步骑犹十五万。

己未,广平王亻叔至曲沃。

回纥叶护使其将军鼻施吐拨裴罗等引军旁南山搜伏,因驻军岭北。

郭子仪等与贼遇于新店,贼依山而陈。

子仪等初与之战,不利,贼逐之下山。

回纥自南山袭其背,于黄埃中发十馀矢。

贼惊顾曰:“回纥至矣!

”遂溃。

官军与回纥夹击之,贼大败,僵尸蔽野。

严庄、张通儒等弃陕东走,广平王亻叔、郭子仪入陕城,仆固怀恩等分道追之。

严庄先入洛阳告安庆绪。

庚申夜,庆绪帅其党自苑门出,走河北。

杀所获唐将哥舒翰、程千里等三十馀人而去。

许远死于偃师。

壬戌,广平王亻叔入东京。

回纥意犹未厌,亻叔患之。

父老请率罗锦万匹以赂回纥,回纥乃止。

成都使还,上皇诰曰:“当与我剑南一道自奉,不复来矣。

”上忧惧,不知所为。

数日后,使者至,言:“上皇初得上请归东宫表,彷徨不能食,欲不归。

及群臣表至,乃大喜,命食作乐,下诰定行日。

”上召李泌告之曰:“皆卿力也!

”泌求归山不已,上固留之,不能得,乃听归衡山。

敕郡县为之筑室于山中,给三品料。

癸亥,上发凤翔,遣太子太师韦见素入蜀,奉迎上皇。

乙丑,郭子仪遣左兵马使张用济、右武锋使浑释之将兵取河阳及河内。

严庄来降。

陈留人杀尹子奇,举郡降。

田承嗣围来瑱于颍川,亦遣使来降。

郭子仪应之缓,承嗣复叛,与武令珣皆走河北。

制以瑱为淮南节度使。

丙寅,上至望贤宫,得东京捷奏。

丁卯,上入西京。

百姓出国门奉迎,二十里不绝,舞跃呼万岁,有泣者。

上入居大明宫。

御史中丞崔器令百官受贼官爵者皆脱巾徒跣立于含元殿前,搏膺顿首请罪,环之以兵,使百官临视之。

太庙为贼所焚,上素服向庙哭三日。

是日,上皇发蜀郡。

安庆绪走保鄴郡,改鄴郡为安成府,改元天成。

从骑不过三百,步卒不过千人,诸将阿史那承庆等散投常山、赵郡、范阳。

旬日间,蔡希德自上党,田承嗣自颍川,武令珣自南阳,各帅所部兵归之。

又召募河北诸郡人,众至六万,军声复振。

广平王亻叔之入东京也,百官受安禄山父子官者陈希烈等三百馀人,皆素服悲泣请罪。

亻叔以上旨释之,寻勒赴西京。

己巳,崔器令诣朝堂请罪,如西京百官之仪,然后收系大理、京兆狱。

其府县所由、祗承人等受贼驱使追捕者,皆收系之。

初,汲郡甄济,有操行,隐居青岩山,安禄山为采访使,奏掌书记。

济察禄山有异志,诈得风疾,舁归家。

禄山反,使蔡希德引行刑者二人,封刀召之,济引首待刀,希德以实病白禄山。

后安庆绪亦使人强舁至东京,月馀,会广平王亻叔平东京,济起,诣军门上谒,亻叔遣诣京师,上命馆之于三司,令受贼官爵者列拜以愧其心,以济为秘书郎。

国子司业苏源明称病不受禄山官,上擢为考功郎中、知制诰。

壬申,上御丹凤楼,下制:“士庶受贼官禄,为贼用者,令三司条件闻奏。

其因战被虏,或所居密近,因与贼往来者,皆听自首除罪。

其子女为贼所污者,勿问。

” 癸酉,回纥叶护自东京还,上命百官迎之于长乐驿,上与宴于宣政殿。

叶护奏以“军中马少,请留其兵于沙苑,自归取马,还为陛下扫除范阳馀孽。

”上赐而遣之。

十一月,广平王亻叔、郭子仪来自东京,上劳子仪曰:“吾之家国,由卿再造。

” 张镐帅鲁炅、来瑱、吴王祗、李嗣业、李奂五节度徇河南、河东郡县,皆下之。

惟能元皓据北海,高秀岩据大同,未下。

己丑,以回纥叶护为司空、忠义王。

岁遗回纥绢二万匹,使就朔方军受之。

以严庄为司农卿。

上之在彭原也,更以栗为九庙主。

庚寅,朝享于长乐殿。

丙申,上皇至凤翔,从兵六百馀人,上皇命悉以甲兵输郡库。

上发精骑三千奉迎。

十二月,丙午,上皇至咸阳,上备法驾迎于望贤宫。

上皇在宫南楼,上释黄袍,着紫袍,望楼下马,趋进,拜舞于楼下。

上皇降楼,抚上而泣。

上捧上皇足,呜咽不自胜。

上皇索黄袍,自为上著之,上伏地顿首固辞。

上皇曰:“天数、人心皆归于汝,使朕得保养馀齿,汝之孝也!

”上不得已,受之。

父老在仗外,欢呼且拜。

上令开仗,纵千馀人入谒上皇,曰:“臣等今日复睹二圣相见,死无恨矣!

”上皇不肯居正殿,曰:“此天子之位也。

”上固请,自扶上皇登殿。

尚食进食,上品尝而荐之。

丁未,将发行宫,上亲为上皇习马而进之。

上皇上马,上亲执鞚。

行数步,上皇止之。

上乘马前引,不敢当驰道。

上皇谓左右曰:“吾为天子五十年,未为贵。

今为天子父,乃贵耳!

”左右皆呼万岁。

上皇自开远门入大明宫,御含元殿,慰抚百官。

乃诣长东殿谢九庙主,恸哭久之。

即日,幸兴庆宫,遂居之。

上累表请避位还东宫,上皇不许。

辛亥,以礼部尚书李岘、兵部侍郎吕諲为详理使,与御史大夫崔器共按陈希烈等狱。

岘以殿中侍御史李栖筠为详理判官,栖筠多务平恕,故人皆怨諲、器之刻深,而岘独得美誉。

戊午,上御丹凤楼,赦天下,惟与安禄山同反及李林甫、王鉷、杨国忠子孙不在免例。

立广平王亻叔为楚王,加郭子仪司徒,李光弼司空,自馀蜀郡、灵武扈从立功之臣,皆进阶,赐爵,加食邑有差。

李憕、卢奕、颜杲卿、袁履谦、许远、张巡、张介然、蒋清、庞坚等皆加追赠,官其子孙。

战亡之家,给复二载。

郡县来载租、庸三分蠲一。

近所改郡名、官名,一依故事。

以蜀郡为南京,凤翔为西京,西京为中京。

以张良娣为淑妃,立皇子南阳王亻系为赵王,新城王仅为彭王,颍川王僴为兗王,东阳王侹为泾王,僙为襄王,倕为杞王,偲为召王,佋为兴王,侗为定王。

议者或罪张巡以守睢阳不去,与其食人,曷若全人。

其友人李翰为之作传,表上之,以为:“巡以寡击众,以弱制强,保江、淮以待陛下之师,师至而巡死,巡之功大矣。

而议者或罪巡以食人,愚巡以守死,善遏恶扬,录瑕弃用,臣窃痛之!

巡所以固守者,以待诸军之救,救不至而食尽,食既尽而及人,乖其素志。

设使巡守城之初已有食人之计,损数百之众以全天下,臣犹曰功过相掩,况非其素志乎!

今巡死大难,不睹休明,唯其令名是其荣禄。

若不时纪录,恐远而不传,使巡生死不遇,诚可悲焉!

臣敢撰传一卷献上,乞编列史官。

”众议由是始息。

是后赦令无不及李憕等,而程千里独以生执贼庭,不沾褒赠。

甲子,上皇御宣政殿,以传国宝授上,上始涕泣而受之。

安庆绪之北走也,其大将北平王李归仁及精兵曳落河、同罗、六州胡数万人皆溃归范阳,所过俘掠,人物无遗。

史思明厚为之备,且遣使逆招之范阳境,曳落河、六州胡皆降。

同罗不从,思明纵兵击之,同罗大败,悉夺其所掠,馀众走归其国。

庆绪忌思明之强,遣阿史那承庆、安守忠往征兵,因密图之。

判官耿仁智说思明曰:“大夫崇重,人莫敢言,仁智愿一言而死。

”思明曰:“何也?

”仁智曰:“大夫所以尽力于安氏者,迫于凶威耳,今唐室中兴,天子仁圣,大夫诚帅所部归之,此转祸为福之计也。

”裨将乌承玼说思明曰:“今唐室再造,庆绪叶上露耳。

大夫奈何与之俱亡!

若归款朝廷,以自湔洗,易于反掌耳。

”思明以为然。

承庆、守忠以五千劲骑自随,至范阳,思明番众数万迎之,相距一里所,使人谓承庆等曰:“相公及王远至,将士不胜其喜,然边兵怯懦,惧相公之众,不敢进,愿弛弓以安之。

”承庆等从之。

思明引承庆等入内厅乐饮,别遣人收其甲兵,诸郡兵皆给粮纵遣之,愿留者厚赐,分隶诸营。

明日。

囚承庆等,遣其将窦子昂奉表以所部十三郡及兵八万来降,并帅其河东节度使高秀岩亦以所部来降。

乙丑,子昂至京师。

上大喜,以思明为归义王、范阳节度使,子七人皆除显官。

遣内侍李思敬与乌承恩往宣慰,使将所部兵讨庆绪。

先是,庆绪以张忠志为常山太守,思明召忠志还范阳,以其将薛萼摄恒州刺史,开井陉路,招赵郡太守陆济,降之。

命其子朝义将兵五千人摄冀州刺史,以其将令狐彰为博州刺史。

乌承恩所至宣布诏旨,沧、瀛、安、深、德、棣等州皆降,虽相州未下,河北率为唐有矣。

上皇加上尊号曰光天文武大圣孝感皇帝。

郭子仪还东都,经营河北。

崔器、吕諲上言:“诸陷贼官,背国从伪,准律皆应处死。

”上欲从之。

李岘以为:“贼陷两京,天子南巡,人自逃生。

此属皆陛下亲戚或勋旧子孙,今一概以叛法处死,恐乖仁恕之道。

且河北未平,群臣陷贼者尚多,若宽之,足开自新之路。

若尽诛之,是坚其附贼之心也。

《书》曰:‘歼厥渠魁,胁从罔理。

’諲、器守文,不达大体。

惟陛上图之。

”争之累日,上从岘议,以六等定罪,重者刑之于市,次赐自尽,次重杖一百,次三等流、贬。

壬申,斩达奚珣等十八人于城西南独柳树下,陈希烈等七人赐自尽于大理寺。

应受杖者于京兆府门。

上欲免张均、张垍死,上皇曰:“均、垍事贼,皆任权要。

均仍为贼毁吾家事,罪不可赦!

”上叩头再拜曰:“臣非张说父子,无有今日。

臣不能活均、垍,使死者有知,何面目见说于九泉!

”因俯伏流涕。

上皇命左右扶上起,曰:“张垍为汝长流岭表,张均必不可活,汝更勿救!

”上泣而从命。

安禄山所署河南尹张万顷独以在贼中能保庇百姓,不坐。

顷之,有自贼中来降者,言“唐群臣从安庆绪在鄴者,闻广平王赦陈希烈等,皆自悼,恨失身贼庭。

及闻希烈等诛,乃止。

”上甚悔之。

臣光曰:为人臣者,策名委质,有死无贰。

希烈等或贵为卿相,或亲连肺腑,于承平之日,无一言以规人主之失,救社稷之危,迎合取容以窃富贵。

及四海横溃,乘舆播越,偷生苟免,顾恋妻子,媚贼称臣,为之陈力,此乃屠酤之所羞,犬马之不如。

倘更全其首领,复其官爵,是诌谀之臣无往而不得计也。

彼颜杲卿、张巡之徒,世治则摈斥外方,沉抑下僚。

世乱则委弃孤城,齑粉寇手。

何为善者之不幸而为恶者之幸,朝廷待忠义之薄而保奸邪之厚邪!

至于微贱之臣,巡徼之隶,谋议不预,号令不及,朝闻亲征之诏,夕失警跸之所,乃复责其不能扈从,不亦难哉!

六等议刑,斯亦可矣,又何悔焉!

故妃韦氏既废为尼,居禁中,是岁卒。

置左、右神武军,取元从子弟充,其制皆如四军,总谓之北牙六军。

又择善骑射者千人为殿前射生手,分左、右厢,号曰英武军。

升河中防御使为节度,领蒲、绛等七州。

分剑南为东、西川节度,东川领梓、遂等十二州。

又置荆澧节度,领荆、澧等五州。

夔峡节度,领夔、峡等五州。

更安西曰镇西。

◎乾元元年戊戌,公元七五八年春,正月,戊寅,上皇御宣政殿,授册,加上尊号。

上固辞“大圣”之号,上皇不许。

上尊上皇曰太上至道圣皇天帝。

先是,官军既克京城,宗庙之器及府库资财多散在民间,遣使检括,颇有烦扰。

乙酉,敕尽停之,乃命京兆尹李岘安抚坊市。

二月,癸卯朔,以殿中监李辅国兼太仆卿。

辅国依附张淑妃,判元帅府行军司马,势倾朝野。

安庆绪所署北海节度使能元皓举所部来降,以为鸿胪卿,充河北招讨使。

丁未,上御明凤门,赦天下,改元。

尽免百姓今载租、庸。

复以载为年。

庚午,以安东副大都护王玄志为营州刺史,充平卢节度使。

三月,甲戌,徙楚王亻叔为成王。

戊寅,立张淑妃为皇后。

镇西、北庭行营节度使李嗣业屯河内。

癸巳,北庭兵马使王惟良谋作乱,嗣业与裨将荔非元礼讨诛之。

安庆绪之北走也,其平原太守王暕、清河太守宇文宽皆杀其使者来降。

庆绪使其将蔡希德、安太清攻拔之,生擒以归,C061于鄴市。

凡有谋归者,皆诛及种、族,乃至部曲、州县、官属,连坐死者甚众。

又与其群臣歃血盟于鄴南,而人心益离。

庆绪闻李嗣业在河内,夏,四月,与蔡希德、崔乾祐将步骑二万,涉沁水攻之,不胜而还。

癸卯,以太子少师虢王巨为河南尹,充东京留守。

辛卯,新主入太庙。

甲寅,上享太庙,遂祀昊天上帝。

乙卯,御明凤门,赦天下。

五月,壬午,制停采访使,改黜陟使为观察使。

张镐性简澹,不事中要,闻史思明请降,上言:“思明凶险,因乱窃位,力强则众附,势夺则人离,彼虽人面,心如野兽,难以德怀,愿勿假以威权。

”又言:“滑州防御使许叔冀,狡猾多诈,临难必变,请征入宿卫。

”时上以宠纳思明,会中使自范阳及白马来,皆言思明、叔冀忠恳可信,上以镐为不切事机,戊子,罢为荆州防御使。

以礼部尚书崔光远为河南节度使。

张后生兴王佋,才数岁,欲以为嗣。

上疑未决,从容谓考功郎中、知制诰李揆曰:“成王长,且有功,朕欲立为太子,卿意何如?

”揆再拜贺曰:“此社稷之福,臣不胜大庆!

”上喜曰:“朕意决矣。

”庚寅,立成王亻叔为皇太子。

揆,玄道之玄孙也。

乙未,以崔圆为太子少师,李麟为少傅,皆罢政事。

上颇好鬼神,太常少卿王玙专依鬼神以求媚,每议礼仪,多杂以巫祝俚俗。

上悦之,以玙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赠故常山太守颜杲卿太子太保,谥曰忠节,以其子威明为太仆丞。

杲卿之死也,杨国忠用张通幽之谮,竟无褒赠。

上在凤翔,颜真卿为御史大夫,泣诉于上。

上乃出通幽为普安太守,具奏其状于上皇,上皇杖杀通幽。

杲卿子泉明为王承业所留,因寓居寿阳,为史思明所虏,裹以牛革,送于范阳。

会安庆绪初立,有赦,得免。

思明降,乃得归,求其父尸于东京,得之,遂并袁履谦尸棺敛以归。

杲卿姊妹女及泉明之子皆流落河北。

真卿时为蒲州刺史,使泉明往求之,泉明号泣求访,哀感路人,久乃得之。

泉明诣亲故乞索,随所得多少赎之,先姑姊妹而后其子。

姑女为贼所掠,泉明钱二百缗,欲赎己女,闵其姑愁悴,先赎姑女。

比更得钱,求其女,已失所在。

遇群从姊妹及父时将吏袁履谦等妻子流落者,皆与之归,凡五十馀家,三百馀口,均减资粮,一如亲戚。

至蒲州,直卿悉加赡给,久之,随其所适而资送之。

袁履谦妻疑履谦衣衾俭薄,发棺视之,与杲卿无异,乃始惭服。

六月,己酉,立太一坛于南郊之东,从王玙之请也。

上尝不豫,卜云山川为祟,玙请遣中使与女巫乘驿分祷天下名山大川。

巫恃势,所过烦扰州县,干求受赃。

黄州有巫,盛年美色,从无赖少年数十,为蠹尤甚,至黄州,宿于驿舍。

刺史左震晨至驿,门扃锁,不可启,震怒,破锁而入,曳巫于阶下斩之,所从少年悉毙之,籍其赃数十万,具以状闻,且请以其赃代贫民租,遣中使还京师,上无以罪也。

以开府仪同三司李嗣业为怀州刺史,充镇西、北庭行营节度使。

山人韩颖改造新历,丁巳,初行颖历。

戊午,敕两京陷贼官,三司推究未毕者皆释之。

已贬、降者续处分。

太子少师房琯既失职,颇怏怏,多称疾不朝,而宾客朝夕盈门,其党为之扬言于朝云:“琯有文武才,宜大用。

”上闻而恶之,下制数琯罪,贬幽州刺史。

前祭酒刘秩贬阆州刺史,京兆尹严武贬巴州刺史。

皆琯党也。

初,史思明以列将事来卢军使乌知义,知义善待之。

知义子承恩为信都太守,以郡降思明,思明思旧恩而全之。

及安庆绪败,承恩说思明降唐。

李光弼以思明终当叛乱,而承恩为思明所亲信,阴使图之。

又劝上以承恩为范阳节度副使,赐阿史那承庆铁券,令共图思明,上从之。

承恩多以私财募部曲,又数衣妇人服诣诸将营说诱之,诸将以白思明,思明疑未察。

会承恩入京师,上使内侍李思敬与之俱至范阳宣慰。

承恩既宣旨,思明留承恩馆于府中,帷其床,伏二人于床下。

承恩少子在范阳,思明使省其父。

夜中,承恩密谓其子曰:“吾受命除此逆胡,当以吾为节度使。

”二人于床下大呼而出。

思明乃执承恩,索其装囊,得铁券及光弼牒,牒云:“承庆事成则付铁券。

不然,不可付也。

”又得簿书数百纸,皆先从思明反者将士名。

思明责之曰:“我何负于汝而为此!

”承恩谢曰:“死罪,此皆李光弼之谋也。

”思明乃集将佐吏民,西向大哭曰:“臣以十三万众降朝廷,何负陛下,而欲杀臣!

”遂榜杀承恩父子,连坐死者二百馀人。

承恩弟承玼免。

思明囚思敬,表上其状。

上遣中使慰谕思明曰:“此非朝廷与光弼之意,皆承恩所为,杀之甚善。

” 会三司议陷贼官罪状至范阳,思明谓诸将曰:“陈希烈辈皆朝廷大臣,上皇自弃之幸蜀,今犹不免于死,况吾属本从安禄山反乎!

”诸将请思明表求诛光弼,思明从之,命判官耿仁智与其僚张不矜为表云:“陛下不为臣诛光弼,臣当自引兵就太原诛之。

”不矜草表以示思明,及将入函,仁智悉削去之。

写表者以白思明,思明命执二人斩之。

仁智事思明久,思明怜,欲活之,复召入,谓曰:“我任使汝垂三十年,今日非我负汝。

”仁智大呼曰:“人生会有一死,得尽忠义,死之善者也。

今从大夫反,不过延岁月,岂若速死之愈乎!

”思明怒,乱捶之,脑流于地。

乌承玼太原,李光弼表为昌化郡王,充石岭军使。

秋,七月,丙戌,初铸当十大钱,文曰“乾元重宝”,从御史中丞第五琦之谋也。

丁亥,册命回纥可汗曰英武威远毘伽阙可汗,以上幼女宁国公主妻之。

以监汉中王瑀为册礼使,右司郎中李巽副之。

命左仆射裴冕送公主至境上。

戊子,又以司勋员餐郎鲜于叔明为瑀副。

叔明,仲通之弟也。

甲子,上送宁国公主至咸阳,公主辞诀曰:“国家事重,死且无恨!

”上流涕而还。

瑀等至回纥牙帐,可汗衣赭袍胡帽,坐帐中榻上,仪卫甚盛,引瑀等立于帐外,瑀不拜而立,可汗曰:“我与天可汗两国之君,君臣有礼,何得不拜!

”瑀与叔明对曰:“向者唐与诸国为婚,皆以宗室女为公主。

今天子以可汗有功,自以所生女妻可汗。

恩礼至重,可汗奈何以子婿傲妇翁,坐榻上受册命邪!

”可汗改容,起受册命。

明日,立公主为可敦,举国皆喜。

乙未,郭子仪入朝。

八月,壬寅,以青、登等五州节度使许叔冀为滑、濮等六州节度使。

庚戌,李光弼入朝。

丙辰,以郭子仪为中书令,光弼为侍中。

丁巳,子仪诣行营。

回纥遣其臣骨啜特勒及帝德将骁骑三千助讨安庆绪,上命朔方左武锋使仆固怀恩领之。

九月,庚午朔,以右羽林大将军赵泚为蒲、同、虢三州节度使。

丙子,招讨党项使王仲升斩党项酋长拓跋戎德,传首。

安庆绪之初至鄴也,虽枝党离析,犹据七郡六十馀城,甲兵资粮丰备。

庆绪不亲政事,专以缮台沼楼船、酣饮为事。

其大臣高尚、张通儒等争权不叶,无复纲纪。

蔡希德有才略,部兵精锐,而性刚,好直言,通儒谮而杀之。

麾下数千人皆逃散,诸将怨怒不为用。

以崔乾祐为天下兵马使,总中外兵,乾祐愎戾好杀,士卒不附。

庚寅,命朔方郭子仪、淮西鲁炅、兴平李奂、滑濮许叔冀、镇西、北庭李嗣业、郑蔡季广琛、河南崔光远七节度使及平卢兵马使董秦将步骑二十万讨庆绪。

又命河东李光弼、关内、泽潞王思礼二节度使将所部兵助之。

上以子仪、光弼皆元勋,难相统属,故不置元帅,但以宦官开府仪同三司鱼朝恩为观军容宣慰处置使。

观军容之名自此始。

癸巳,广州奏:大食、波斯围州城,刺史韦利见逾城走,二国兵掠仓库,焚庐舍,浮海而去。

冬,十月,甲辰,册太子,更名曰豫。

自中兴以来,群下无复赐物,至是,始有新铸大钱,百官、六军沾赉有差。

郭子仪引兵自杏园济河,东至获嘉,破安太清,斩首四千级,捕虏五百人。

太清走保卫州,子仪进围之。

丙午,遣使告捷。

鲁炅自阳武济,季广琛、崔光远自酸枣济,与李嗣业兵皆会子仪于卫州。

庆绪悉举鄴中之众七万救卫州,分三军,以崔乾祐将上军,田承嗣将下军,庆绪自将中军。

子仪使善射者三千人伏于垒垣之内,令曰:“我退,贼必逐我,汝乃登垒,鼓噪而射之。

”既而与庆绪战,伪退,贼逐之,至垒下,伏兵起射之,矢如雨注,贼还走,子仪复引兵逐之,庆绪大败。

获其弟庆和,杀之。

遂拔卫州。

庆绪走,子仪等追之至鄴,许叔冀、董秦、王思礼及河东兵马使薛兼训皆引兵继至。

庆绪收馀众拒战于愁思冈,又败。

前后斩首三万级,捕虏千人。

庆绪乃入城固守,子仪等围之,李光弼引兵继至。

庆绪窘急,遣薛嵩求救于史思明,且请以位让之。

思明发范阳兵十三万欲救鄴,观望未敢进,先遣李归仁将步骑一万军于滏阳,遥为庆绪声势。

甲寅,上皇幸化清宫。

十一月,丁丑,还京师。

崔光远拔魏州。

丙戌,以前兵部侍郎萧华为魏州防御使。

会史思明分军为三,一出邢、洛,一出冀、贝,一自洹水趣魏州。

郭子仪奏以崔光远代华,十二月,癸卯,敕以光远领魏州刺史。

甲辰,置浙江西道节度使,领苏、润等十州,以升州刺史韦黄裳为之。

庚戌,置浙江东道节度使,领越、睦等八州,以户部尚书李峘为之,兼淮南节度使。

己未,群臣请上尊号曰乾元大圣光天文武孝感皇帝。

许之。

史思明乘崔光远初至,引兵大下,光远使将军李处崟拒之。

贼势盛,处崟连战不利,还趣城。

贼追至城下,扬言曰:“处崟召我来,何为不出!

”光远信之,腰斩处崟。

处崟,骁将,众所恃也,既死,众无斗志,光远脱身走还汴州。

丁卯,思明陷魏州,所杀三万人。

平卢节度使王玄志薨,上遣中使往抚慰将士,且就察军中所欲立者,授以旌节。

高丽人李怀玉为裨将,杀玄志之子,推侯希逸为平卢军使。

希逸之母,怀玉姑也,故怀玉立之。

朝廷因以希逸为节度副使。

节度使由军士废立自此始。

臣光曰:夫民生有欲,无主则乱。

是故圣人制礼以治之。

自天子、诸侯至于卿、大夫、士、庶人,尊卑有分,大小有伦,若纲条之相维,臂指之相使,是以民服事其上,而下无觊觎。

其在《周易》,“上天、下泽,履。

”象曰:“君子以辨上下,定民志。

”此之谓也。

凡人君所以能有其臣民者,以八柄存乎己也。

苟或舍之,则彼此之势均,何以使其下哉!

肃宗遭唐中衰,幸而复国,是宜正上下之礼以纲纪四方。

而偷取一时之安,不思永久之患。

彼命将帅,统籓维,国之大事也,乃委一介之使,徇行伍之情,无问贤不肖,惟其所欲与者则授之。

自是之后,积习为常,君臣循守,以为得策,谓之姑息。

乃至偏裨士卒,杀逐主帅,亦不治其罪,因以其位任授之。

然则爵禄、废置、杀生、予夺皆不出于上而出于下,乱之生也,庸有极乎!

且夫有国家者,赏善而诛恶,故为善者劝,为恶者惩。

彼为人下而杀逐其上,恶孰大焉!

乃使之拥旄秉钺,师长一方,是赏之也。

赏以劝恶,恶其何所不至乎!

《书》云:“远乃猷。

”《诗》云:“猷之未远,是用大谏。

”孔子曰:“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为天下之政,而专事姑息,其忧患可胜校乎!

由是为下者常眄眄焉伺其上,苟得间则攻而族之。

为上者常惴惴焉畏其下,苟得间则掩而屠之。

争务先发以逞其志,非有相保养为俱利久存之计也。

如是而求天下之安,其可得乎!

迹其厉阶,肇于此矣。

盖古者治军必本于礼,故晋文公城濮之战,见其师少长有礼,知其可用。

今唐治军而不顾礼,使士卒得以陵偏裨,偏裨得以陵将帅,则将帅之陵天子,自然之势也。

由是祸乱继起,兵革不息,民坠涂炭,无所控诉,凡二百馀年。

然后宋受命。

太祖始制军法,使以阶级相承,小有违犯,咸伏斧质。

是以上下有叙,令行禁止,四征不庭,无思不服,宇内乂安,兆民允殖,以迄于今,皆由治军以礼故也。

岂非诒谋之远哉!

是岁,置振武节度使,领镇北大都护府、麟、胜二州。

又置陕虢华及豫许汝二节度使。

安南经略使为节度使,领交、陆等十一州。

吐蕃陷河源军。

资治通鉴·卷二百一十九·唐纪三十五

〔司马光〕 〔宋〕

起柔兆涒滩十月,尽强圉作噩闰月,不满一年。

肃宗文明武德大圣大宣孝皇帝中之上◎至德元年丙申,公元七五六年冬,十月,辛巳朔,日有食之,既。

上发顺化,癸未,至彭原。

初,李林甫为相,谏官言事皆先白宰相,退则又以所言白之。

御史言事须大夫同署。

至是,敕尽革其弊,开谏诤之涂。

又令宰相分直政事笔、承旨,旬日而更,惩林甫及杨国忠之专权故也。

第五琦见上于彭原,请以江、淮租庸市轻货,溯江、汉而上至洋川,令汉中王瑀陆运至扶风以助军。

上从之。

寻加琦山南等五道度支使。

琦作榷盐法,用以饶。

房琯喜宾客,好谈论,多引拔知名之士,而轻鄙庸俗,人多怨之。

北海太守贺兰进明诣行在,上命琯以为南海太守,兼御史大夫,充岭南节度使。

琯以为摄御史大夫。

进明入谢,上怪之,进明因言与琯有隙,且曰:“晋用王衍为三公,祖尚浮虚,致中原板荡。

今房琯专为迂阔大言以立虚名,所引用皆浮华之党,真王衍之比也!

陛下用为宰相,恐非社稷之福。

且琯在南朝佐上皇,使陛下与诸王分领诸道节制,仍置陛下于沙塞空虚之地,又布私党于诸道,使统大权。

其意以为上皇一子得天下,则己不失富贵,此忠臣所为乎?

”上由是疏之。

房琯上疏,请自将兵复两京。

上许之,加持节、招讨西京兼防御蒲、潼两关兵马、节度等使。

琯请自选参佐,以御史中丞邓景山为副,户部侍郎李揖为行军司马,给事中刘秩为参谋。

既行,又令兵部尚书王思礼副之。

琯悉以戎务委李揖、刘秩,二人皆书生,不闲军旅。

琯谓人曰:“贼曳落河虽多,安能敌我刘秩!

”琯分为三军:使裨将杨希文将南军,自宜寿入。

刘贵哲将中军,自武功入。

李光进将北军,自奉天入。

光进,光弼之弟也。

以贺兰进明为河南节度使。

颍王璬之至成都也,崔圆迎谒,拜于马首,璬不之止。

圆恨之。

璬视事两月,吏民安之。

圆奏罢璬,使归内宅。

以武部侍郎李璬为剑南节度使,代之。

璬,岘之兄也。

上皇寻命璬与陈王珪诣上宣慰,至是,见上于彭原。

延王玢从上皇入蜀,追车驾不及。

上皇怒,欲诛之,汉中王瑀救之,乃命玢亦诣上所。

甲申,令狐潮、王福德复将步骑万馀攻雍丘。

张巡出击,大破之,斩首数千级,贼遁去。

房琯以中军、北军为前锋,庚子,至便桥。

辛丑,二军遇贼将安守忠于咸阳之陈涛斜。

琯效古法,用车战,以牛车二千乘,马步夹之。

贼顺风鼓噪,牛皆震骇。

贼纵火焚之,人畜大乱,官军死伤者四万馀人,存者数千而已。

癸卯,琯自以南军战,又败,杨希文、刘贵哲皆降于贼。

上闻琯败,大怒。

李泌为之营救,上乃宥之,待琯如初。

以薛景仙为关内节度副使。

敦煌王承寀至回纥牙帐,回纥可汗以女妻之,遣其贵臣与承寀及仆固怀恩偕来,见上于彭原。

上厚礼其使者而归之,赐回纥女号毘伽公主。

尹子奇围河间,四十馀日不下。

史思明引兵会之。

颜真卿遣其将和琳将万二千人救河间,思明逆击,擒之,遂陷河间。

执李奂送洛阳,杀之。

又陷景城,太守李赴湛水死。

思明使两骑赍尺书以招乐安,即时举郡降。

又使其将康没野波将先锋攻平原,兵未至,颜真卿知力不敌,壬寅,弃郡度河南走。

思明即以平原兵攻清河、博平,皆陷之。

思明引兵围乌承恩于信都,承恩以城降,亲导思明入城,交兵马、仓库,马三千匹、兵五万人,思明送承恩诣洛阳,禄山复其官爵。

饶阳裨将束鹿张兴,力举千钧,性复明辩,贼攻饶阳,弥年不能下。

及诸郡皆陷,思明并力围之,外救俱绝,太守李系窘迫,赴火死,城遂陷。

思明擒兴,立于马前,谓曰:“将军真壮士,能与我共富贵乎?

”兴曰:“兴,唐之忠臣,固无降理,今数刻之人耳,愿一言而死。

”思明曰:“试言之。

”兴曰:“主上待禄山,恩如父子,群臣莫及,不知报德,乃兴兵指阙,涂炭生人,大丈夫不能剪除凶逆,乃北面为之臣乎!

仆有短策,足下能听之乎?

足下所以从贼,求富贵耳,譬如燕巢于幕,岂能久安!

何如乘间取贼,转祸为福,长享富贵,不亦美乎!

”思明怒,命张于木上,锯杀之,詈不绝口,以至于死。

贼每破一城,城中人衣服、财贿、妇人皆为所掠。

男子,壮者使之负担,羸、病、老、幼皆以刀槊戏杀之。

禄山初以卒三千人授思明,使定河北,至是,河北皆下之,郡置防兵三千,杂以胡兵镇之。

思明还博陵。

尹子奇将五千骑度河,略北海,欲南取江、淮。

会回纥可汗遣其臣葛逻支将兵入援,先以二千骑奄至范阳城下,子奇闻之,遽引兵归。

十一月,戊午,回纥至带汗谷,与郭子仪军合。

辛酉,与同罗及叛胡战于榆林河北,大破之,斩首三万,捕虏一万,河曲皆平。

子仪还军洛交。

上命崔涣宣慰江南,兼知选举。

令狐潮帅众万馀营雍丘城北,张巡邀击,大破之,贼遂走。

永王璘,幼失母,为上所鞠养,常抱之以眠。

从上皇入蜀。

上皇命诸子分总天下节制,谏议大夫高适谏,以为不可。

上皇不听。

璘领四道节度都使,镇江陵。

时江、淮租赋山积于江陵,璘召募勇士数万人,日费巨万。

璘生长深宫,不更人事,子襄城王瑒,有勇力,好兵,有薛镠等为之谋主,以为今天下大乱,惟南方完富,璘握四道兵,封疆数千里,宜据金陵,保有江表,如东晋故事。

上闻之,敕璘归觐于蜀。

璘不从。

江陵长史李岘辞疾赴行在,上召高适与之谋。

适陈江东利害,且言璘必败之状。

十二月,置淮南节度使,领广陵等十二郡,以适为之。

置淮南西道节度使,领汝南等五郡,以来瞋为之。

使与江东节度使韦陟共图璘。

安禄山遣兵攻颍川。

城中兵少,无蓄积,太守薛愿、长史庞坚悉力拒守,绕城百里庐舍、林木皆尽。

期年,救兵不至,禄山使阿史那承庆益兵攻之,昼夜死斗十五日,城陷,执愿、坚送洛阳,禄山缚于洛滨木上,冻杀之。

上问李泌曰:“今敌强如此,何时可定?

”对曰:“臣观贼所获子女金帛,皆输之范阳,此岂有雄据四海之志邪!

今独虏将或为之用,中国之人惟高尚等数人,自馀皆胁从耳。

以臣料之,不过二年,天下无寇矣。

”上曰:“何故?

”对曰:“贼之骁将,不过史思明、安守忠、田乾真、张忠志、阿史那承庆等数人而已。

今若令李光弼自太原出井陉,郭子仪自冯翊入河东,则思明、忠志不敢离范阳、常山,守忠、乾真不敢离长安,是以两军絷其四将也,从禄山者,独承庆耳。

愿敕子仪勿取华阴,使两京之道常通,陛下以所征之兵军于扶风,与子仪、光弼互出击之,彼救首则击其尾,救尾则击其首,使贼往来数千里,疲于奔命,我常以逸待劳,贼至则避其锋,去则乘其弊,不攻城,不遏路。

来春复命建宁为范阳节度大使,并塞北出,与光弼南北掎角以取范阳,覆其巢穴。

贼退则无所归,留则不获安,然后大军四合而攻之,必成擒矣。

”上悦。

时张良娣与李辅国相表里,皆恶泌。

建宁王倓谓泌曰:“先生举倓于上,得展臣子之效,无以报德,请为先生除害。

”泌曰:“何也?

”倓以良娣为言。

泌曰:“此非人子所言,愿王姑置之,勿以为先。

”倓不从。

甲辰,永王璘擅引舟师东巡,沿江而下,军容甚盛,然犹未露割据之谋。

吴郡太守兼江南东路采访使李希言平牒璘,诘其擅引兵东下之意。

璘怒,分兵遣其将浑惟明袭希言于吴郡,季广琛袭广陵长史、淮南采访使李成式于广陵。

璘进至当涂,希言遣其将元景曜及丹徒太守阎敬之将兵拒之,李成式亦遣其将李承庆拒之。

璘击斩敬之以殉,景曜、承庆皆降于璘,江、淮大震。

高适与来瑱、韦陟会于安陆,结盟誓众以讨之。

于阗王胜闻安禄山反,命其弟曜摄国事,自将兵五千入援。

上嘉之,拜特进,兼殿中监。

令狐潮、李庭望攻雍丘,数月不下,乃置杞州,筑城于雍丘之北以绝其粮援。

贼常数万人,而张巡众才千馀,每战辄克。

河南节度使虢王巨屯彭城,假巡先锋使。

是月,鲁、东平、济阴陷于贼。

贼将杨朝宗帅马步二万,将袭宁陵,断巡后。

巡遂拔雍丘,东守宁陵以待之,始与睢阳太守许远相见。

是日,杨朝宗至宁陵城西北,巡、远与战,昼夜数十合,大破之,斩首万馀级,流尸塞汴而下,贼收兵夜遁。

敕以巡为河南节度副使。

巡以将士有功,遣使诣虢王巨请空名告身及赐物,巨唯与折冲、果毅告身三十通,不与赐物。

巡移书责巨,巨竟不应。

是岁,置北海节度使,领北海等四郡。

上党节度使,领上党等三郡。

兴平节度使,领上洛等四郡。

吐蕃陷威戎、神威、定戎、宣威、制胜、金天、天成等军,石堡城、百谷城、雕窠城。

初,林邑王范真龙为其臣摩诃漫多伽独所杀,尽灭范氏。

国人立其王头黎之女为王,女不能治国,更立头黎之姑子诸葛地,谓之环王,妻以女王。

◎至德二年丁酉,公元七五七年春,正月,上皇下诰,以宪部尚书李麟同平章事,总行百司,命崔圆奉诰赴彭原。

麟,懿祖之后也。

安禄山自起兵以来,目渐昏,至是不复睹物。

又病疽,性益躁暴,左右使令,小不如意,动加棰挞,或时杀之。

既称帝,深居禁中,大将希得见其面,皆因严庄白事。

庄虽贵用事,亦不免棰挞,阉竖李猪儿被挞尤多,左右人不自保。

禄山嬖妾段氏,生子庆恩,欲以代庆绪为后。

庆绪常惧死,不知所出。

庄谓庆绪曰:“事有不得已者,时不可失。

”庆绪曰:“兄有所为,敢不敬从。

”又谓猪儿曰:“汝前后受挞,宁有数乎!

不行大事,死无日矣!

”猪儿亦许诺。

庄与庆绪夜持兵立帐外,猪儿执刀直入帐中,斫禄山腹。

左右惧,不敢动。

禄山扪枕旁刀,不获,撼帐竿,曰:“必家贼也。

”腹已流血数斗,遂死。

掘床下深数尺,以氈裹其尸埋之,诫宫中不得泄。

乙卯旦,庄宣言于外,云禄山疾亟。

立晋王庆绪为太子,寻即帝位,尊禄山为太上皇,然后发丧。

庆绪性昏懦,言辞无序,庄恐众不服,不令见人。

庆绪日纵酒为乐,兄事庄,以为御史大夫、冯翊王,事无大小,皆取决焉。

厚加诸将官爵以悦其心。

上从容谓李泌曰:“广平为元帅逾年,今欲命建宁专征,又恐势分。

立广平为太子,何如?

”对曰:“臣固尝言之矣,戎事交切,须即区处,至于家事,当俟上皇。

不然,后代何以辨陛下灵武即位之意邪!

此必有人欲令臣与广平有隙耳。

臣请以语广平,广平亦必未敢当。

”泌出,以告广平王亻叔,亻叔曰:“此先生深知其心,欲曲成其美也。

”乃入,固辞,曰:“陛下犹未奉晨昏,臣何心敢当储副!

愿俟上皇还宫,臣之幸也。

”上赏慰之。

李辅国本飞龙小儿,粗闲书计,给事太子宫,上委信之。

辅国外恭谨寡言而内狡险,见张良娣有宠,阴附会之,与相表里。

建宁王倓数于上前诋讦二人罪恶,二人谮之于上曰:“倓恨不得为元帅,谋害广平王。

”上怒,赐倓死。

于是广平王倓及李泌皆内惧。

倓谋去辅国及良娣,泌曰:“不可,王不见建宁之祸乎?

”亻叔曰:“窃为先生忧之。

”泌曰:“泌与主上有约矣。

俟平京师,则去还山,庶免于患。

”亻叔曰:“先生去,则亻叔益危矣。

”泌曰:“王但尽人子之孝,良娣妇人,王委曲顺之,亦何能为!

” 上谓泌曰:“今郭子仪、李光弼已为宰相,若克两京,平四海,则无官以赏之,奈何?

”对曰:“古者官以任能,爵以酬功。

汉、魏以来,虽以郡县治民,然有功则锡以茅土,传之子孙,至于周、隋皆然。

唐初,未得关东,故封爵皆设虚名,其食实封者,给缯布而已。

贞观中,太宗欲复古制,大臣议论不同而止。

由是赏功者多以官。

夫以官赏功有二害,非才则废事,权重则难制。

是以功臣居大官者,皆不为子孙之远图,务乘一时之权以邀利,无所不为。

向使禄山有百里之国,则亦惜之以传子孙,不反矣。

为今之计,俟天下既平,莫若疏爵土以赏功臣,则虽大国,不过二三百里,可比今之小郡,岂难制哉!

于人臣乃万世之利也。

”上曰:“善!

” 上闻安西、北庭及拔汗那、大食诸国兵至凉、鄯,甲子,幸保定。

丙寅,剑南兵贾秀等五千人谋反,将军席元庆、临邛太守柳奕讨诛之。

河西兵马使盖庭伦与武威九姓商胡安门物等,杀节度使周泌,聚众六万。

武威大城之中,小城有七,胡据其五,二城坚守。

支度判官崔称与中使刘日新以二城兵攻之,旬有七日,平之。

史思明自博陵,蔡希德自太行,高秀岩自大同,牛廷介自范阳,引兵共十万,寇太原。

李光弼麾下精兵皆赴朔方,馀团练乌合之众不满万人。

思明以为太原指掌可取,既得之,当遂长驱取朔方、河、陇。

太原诸将皆惧,议修城以待之,光弼曰:“太原城周四十里,贼垂至而兴役,是未见敌先自困也。

”乃帅士卒及民于城外凿壕以自固。

作墼数十万,众莫知所用。

及贼攻城于外,光弼用之增垒于内,坏辄补之。

思明使人取攻具于山东,以胡兵三千卫送之,至广阳,别将慕容溢、张奉璋邀击,尽杀之。

思明围太原,月馀不下,乃选骁锐为游兵,戒之曰:“我攻其北则汝潜趣其南,攻东则趣西,有隙则乘之。

”而光弼军令严整,虽寇所不至,警逻未尝少懈,贼不得入。

光弼购募军中,苟有小技,皆取之,随能使之,人尽其用,得安边军钱工三,善穿地道。

贼于城下仰而侮詈,光弼遣人从地道中曳其足而入,临城斩之。

自是贼行皆视地。

贼为梯冲、土山以攻城,光弼为地道以迎之,近城辄陷。

贼初逼城急,光弼作大砲,飞巨石,一发辄毙二十馀人,贼死者什二三,乃退营于数十步外,围守益固。

光弼遣人诈与贼约,刻日出降。

贼喜,不为备。

光弼使穿地道周贼营中,搘之以木。

至期,光弼勒兵在城上,遣裨将将数千人出,如降状,贼皆属目。

俄而营中地陷,死者千馀人,贼众惊乱,官军鼓噪乘之,俘斩万计。

会安禄山死,庆绪使思明归守范阳,留蔡希德等围太原。

庆绪以尹子奇为汴州刺史、河南节度使。

甲戌,子奇以归、檀及同罗、奚兵十三万趣睢阳。

许远告急于张巡,巡自宁陵引兵入睢阳。

巡有兵三千人,与远兵合六千八百人。

贼悉众逼城,巡督励将士,昼夜苦战,或一日至二十合。

凡十六日,擒贼将六十馀人,杀士卒二万馀,众气自倍。

远谓巡曰:“远懦,不习兵,公智勇兼济,远请为公守,请公为远战。

”自是之后,远但调军粮,修战具,居中应接而已,战斗筹画一出于巡。

贼遂夜遁。

郭子仪以河东居两京之间,扼贼要冲,得河东则两京可图。

时贼将崔乾祐守河东,丁丑,子仪潜遣人入河东,与唐官陷贼者谋,俟官军至,为内应。

初,平卢节度使刘正臣自范阳败归,安东都护王玄志鸩杀之。

禄山以其党徐归道为平卢节度使,玄志复与平卢将侯希逸袭杀之。

又遣兵马使董秦将兵以苇筏度海,与大将田神功击平原、乐安,下之。

防河招讨使李铣承制以秦为平原太守。

二月,戊子,上至凤翔。

郭子仪自洛交引兵趣河东,分兵取冯翊。

己丑夜,河东司户韩旻等翻河东城迎官军,杀贼近千人。

崔乾祐逾城得免,发城北兵攻城,且拒官军,子仪击破之。

乾祐走,子仪追击之,斩首四千级,捕虏五千人,乾祐至安邑,安邑人开门纳之,半入,闭门击之,尽殪。

乾佑未入,自白径岭亡去。

遂平河东。

上至凤翔旬日,陇右、河西、安西、西域之兵皆会,江、淮庸调亦至洋川、汉中,上自散关通表成都,信使骆驿。

长安人闻车驾至,从贼中自拔而来者日夜不绝。

西师憩息既定,李泌请遣安西及西域之众,如前策并塞东北,自归、檀南取范阳。

上曰:“今大众已集,庸调亦至,当乘兵锋捣其腹心,而更引兵东北数千里,先取范阳,不亦迂乎?

”对曰:“今以此众直取两京,必得之。

然贼必再强,我必又困,非久安之策。

”上曰:“何也?

”对曰:“今所恃者,皆西北守塞及诸胡之兵,性耐寒而畏暑,若乘其新至之锐,攻禄山已老之师,其势必克。

两京春气已深,贼收其馀众,遁归巢穴,关东地热,官军必困而思归,不可留也。

贼休兵秣马,伺官军之去,必复南来,然则征战之势未有涯也。

不若先用之于寒乡,除其巢穴,则贼无所归,根本永绝矣。

”上曰:“朕切于晨昏之恋,不能待此决矣。

” 关内节度使王思礼军武功,兵马使郭英乂军东原,王难得军西原。

丁酉,安守忠等寇武功,郭英乂战不利,矢贯其颐而走。

王难得望之不救,亦走。

思礼退军扶风。

贼游兵至大和关,去凤翔五十里,凤翔大骇,戒严。

李光弼将敢死士出击蔡希德,大破之,斩首七万馀级。

希德遁去。

安庆绪以史思明为范阳节度使,兼领恒阳军事,封妫川王。

以牛廷介领安阳军事。

张忠志为常山太守兼团练使,镇井陉口。

馀各令归旧任,募兵以御官军。

先是安禄山得两京珍货,悉输范阳。

思明拥强兵,据富资,益骄横,浸不用庆绪之命。

庆绪不能制。

戊戌,永王璘败死,其党薛镠等皆伏诛。

时李成式与河北招讨判官李铣合兵讨璘,铣兵数千,军于扬子。

成式使判官裴茂将兵三千,军于瓜步,广张旗帜,列于江津。

璘与其子瑒登城望之,始有惧色。

季广琛召诸将谓曰:“吾属从王至此,天命未集,人谋已隳,不如及兵锋未交,早图去就。

不然,死于锋镝,永为逆臣矣。

”诸将皆然之。

于是广琛以麾下奔广陵,浑惟明奔江宁,冯季康奔白沙。

璘忧惧,不知所出。

其夕,江北之军多列炬火,光照水中,一皆为两,璘军又以火应之。

璘以为官军已济江,遽挈家属与麾下潜遁。

及明,不见济者,乃复入城收兵,具舟楫而去。

成式将赵侃等济江至新丰,璘使瑒及其将高仙琦将兵击之。

侃等逆战,射瑒中肩,璘兵遂溃。

璘与仙琦收馀众,南奔鄱阳,收库物甲兵,欲南奔岭表,江西采访使皇甫侁遣兵追讨,擒之,潜杀之于传舍。

瑒亦死于乱兵。

侁使人送璘家属还蜀,上曰:“侁既生得吾弟,何不送之于蜀而擅杀之邪!

”遂废侁不用。

庚子,郭子仪遣其子旰及兵马使李韶光、大将军王祚济河击潼关,破之,斩首五百级。

安庆绪遣兵救潼关,郭旰等大败,死者万馀人。

李韶光、王祚战死,仆固怀恩抱马首浮渡渭水,退保河东。

三月,辛酉,以左相韦见素为左仆射,中书侍郎、同平章事裴冕为右仆射,并罢政事。

初,杨国忠恶宪部尚书苗晋卿,安禄山之反也,请出晋卿为陕郡太守,兼陕、弘农防御使。

晋卿固辞老病,上皇不悦,使之致仕。

及长安失守,晋卿潜窜山谷。

上至凤翔,手敕征之为左相,军国大务悉咨之。

上皇思张九龄之先见,为之流涕,遣中使至曲江祭之,厚恤其家。

尹子奇复引大兵攻睢阳。

张巡谓将士曰:“吾受国恩,所守,正死耳。

但念诸君捐躯命,膏草野,而赏不酬勋,以此痛心耳!

”将士皆激励请奋。

巡遂椎牛,大飨士卒,尽军出战。

贼望见兵少,笑之。

巡执旗,帅诸将直冲贼阵。

贼乃大溃,斩将三十馀人,杀士卒三千馀人,逐之数十里。

明日,贼又合军至城下,巡出战,昼夜数十合,屡摧其锋,而贼攻围不辍。

辛未,安守忠将骑二万寇河东,郭子仪击走之,斩首八千级,捕虏五千人。

夏,四月,颜真卿自荆、襄北诣凤翔,上以为宪部尚书。

上以郭子仪为司空、天下兵马副元帅,使将兵赴凤翔。

庚寅,李归仁以铁骑五千邀之于三原北,子仪使其将仆固怀恩、王仲升、浑释之、李若幽等伏兵击之于白渠留运桥,杀伤略尽,归仁游水而逸。

若幽,神通之玄孙也。

子仪与王思礼军合于西渭桥,进屯潏西。

安守忠、李归仁军于京城西清渠。

相守七日,官军不进。

五月,癸丑,守忠伪遁,子仪悉师逐之。

贼以骁骑九千为长蛇阵,官军击之,首尾为两翼,夹击官军,官军大溃。

判官韩液、监军孙知古皆为贼所擒,军资器械尽弃之。

子仪退保武功,中外戒严。

是时府库无蓄积,朝廷专以官爵赏功,诸将出征,皆给空名告身,自开府、特进、列卿、大将军,下至中郎、郎将,听临事注名。

其后又听以信牒授人官爵,有至异姓王者。

诸军但以职任相统摄,不复计官爵高下。

及清渠之败,复以官爵收散卒。

由是官爵轻而货重,大将军告身一通,才易一醉。

凡应募入军者,一切衣金紫,至有朝士僮仆衣金紫,称大官,而执贱役者,名器之滥,至是而极焉。

房琯性高简,时国家多难,而琯多称病不朝谒,不以职事为意,日与庶子刘秩、谏议大夫李揖高谈释、老,或听门客董庭兰鼓琴,庭兰以是大招权利。

御史奏庭兰赃贿,丁巳,罢琯为太子少师。

以谏议大夫张镐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上常使僧数百人为道场于内,晨夜诵佛。

镐谏曰:“帝王当修德以弭乱安人,未闻饭僧可致太平也!

”上然之。

庚申,上皇追册上母杨妃为元献皇后。

山南东道节度使鲁炅守南阳,贼将武令珣、田承嗣相继攻之。

城中食尽,一鼠直钱数百,饿死者相枕藉。

上遣宦官将军曹日升往宣慰,围急,不得入。

日升请单骑入致命,襄阳太守魏仲犀不许。

会颜真卿自河北至,曰:“曹将军不顾万死,以致帝命,何为沮之!

借使不达,不过亡一使者。

达,则一城之心固矣。

”日升与十骑偕往,贼畏其锐,不敢逼。

城中自谓望绝,及见日升,大喜。

日升复为之至襄阳取粮,以千人运粮而入,贼不能遏。

炅在围中凡周岁,昼夜苦战,力竭不能支,壬戌夜,开城,帅馀兵数千突围而出,奔襄阳,承嗣追之,转战二日,不能克而还。

时贼欲南侵江、汉,赖炅扼其冲要,南夏得全。

司空郭子仪诣阙请自贬。

甲子,以子仪为左仆射。

尹子奇益兵围睢阳益急,张巡于城中夜鸣鼓严队,若将出击者。

贼闻之,达旦儆备。

既明,巡乃寝兵绝鼓。

贼以飞楼瞰城中,无所见,遂解甲休息。

巡与将军南霁云、郎将雷万春等十馀将各将五十骑开门突出,直冲贼营,至子奇麾下,营中大乱,斩贼将五十馀人,杀士卒五千馀人。

巡欲射子奇而不识,乃剡蒿为矢,中者喜,谓巡矢尽,走白子奇,乃得其状,使霁云射之,丧其左目,几获之。

子奇乃收军退还。

六月,癸未,田乾真围安邑。

会陕郡贼将杨务钦密谋归国,河东太守马承光以兵应之,务钦杀城中诸将不同己者,翻城来降。

乾真解安邑,遁去。

将军王去荣以私怨杀本县令,当死。

上以其善用砲,壬辰,敕免死,以白衣于陕郡效力。

中书舍人贾至不即行下,上表,以为:“去荣无状,杀本县之君。

《易》曰:‘臣弑其君,子弑其父,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来者渐矣。

’若纵去荣,可谓生渐矣。

议者谓陕郡初复,非其人不可守。

然则它无去荣者,何以亦能坚守乎?

陛下若以砲石一能即免殊死,今诸军技艺绝伦者,其徒实繁。

必恃其能,所在犯上,复何以止之!

若止舍去荣而诛其馀者,则是法令不一而诱人触罪也。

今惜一去荣之材而不杀,必杀十如去荣之材者,不亦其伤益多乎!

夫去荣,逆乱之人也,焉有逆于此而顺于彼,乱于富平而治于陕郡,悖于县君而不悖于大君欤!

伏惟明主全其远者、大者,则祸乱不日而定矣。

”上下其事,令百官议之。

太子太师韦见素等议,以为:“法者天地大典,帝王犹不敢擅杀,而小人得擅杀,是臣下之权过于人主也。

去荣既杀人不死,则军中凡有技能者,亦自谓无忧,所在暴横。

为郡县者,不亦难乎!

陛下为天下主,爱无亲疏,得一去荣而失万姓,何利之有!

于律,杀本县令,列于十恶。

而陛下宽之,王法不行,人伦道屈,臣等奉诏,不知所从。

夫国以法理,军以法胜。

有恩无威,慈母不能使其子,陛下厚养战士而每战少利,岂非无法邪!

今陕郡虽要,不急于法也。

有法则海内无忧不克,况陕郡乎!

无法则陕郡亦不可守,得之何益!

而去荣末技,陕郡不以之存亡。

王法有无,国家乃为之轻重。

此臣等所以区区愿陛下守贞观之法。

”上竟舍之。

至,曾之子也。

南充土豪何滔作乱,执本郡防御使杨齐鲁。

剑南节度使卢元裕发兵讨平之。

秋,七月,河南节度使驾兰进明克高密、琅邪、杀贼二万馀人。

戊申夜,蜀郡兵郭千仞等反,六军兵马使陈玄礼、剑南节度使李峘讨诛之。

壬子,尹子奇复征兵数万,攻睢阳。

先是,许远于城中积粮至六万石,虢王巨以其半给濮阳、济阴二郡,远固争之,不能得。

既而济阴得粮,遂以城叛,而睢阳城至是食尽。

将士人廪米日一合,杂以茶纸、树皮为食,而贼粮运通,兵败复征。

睢阳将士死不加益,诸军馈救不至,士卒消耗至一千六百人,皆饥病不堪斗,遂为贼所围,张巡乃修守具以拒之。

贼为云梯,势如半虹,置精卒二百于其上,推之临城,欲令腾入。

巡预于城潜凿三穴,候梯将至,于一穴中出大木,末置铁钩,钩之使不得退。

一穴中出一木,拄之使不得进。

一穴中出一木,木末置铁笼,盛火焚之,其梯中折,梯上卒尽烧死。

贼又以钩车钩城上棚阁,钩之所及,莫不崩陷。

巡以大木,末置连锁,锁末置大镮,搨其钩头,以革车拔之入城,截其钩头而纵车令去。

贼又造木驴攻城,巡熔金汁灌之,应投销铄。

贼又于城西北隅以土囊积柴为磴道,欲登城。

巡不与争利,每夜,潜以松明、干蒿投之于中,积十馀日,贼不之觉,因出军大战,使人顺风持火焚之,贼不能救,经二十馀日,火方灭。

巡之所为,皆应机立办,贼伏其智,不敢复攻,遂于城外穿三重壕,立木栅以守巡,巡亦于其内作壕以拒之。

丁巳,贼将安武臣攻陕郡,杨务钦战死,贼遂屠陕。

崔涣在江南选补,冒滥者众,八月,甲申,罢涣为馀杭太守、江东采访、防御使。

以张镐兼河南节度、采访等使,代贺兰进明。

灵昌太守许叔冀为贼所围,救兵不至,拔众奔彭城。

睢阳士卒死伤之馀,才六百人,张巡、许远分城而守之,巡守东北,远守西南,与士卒同食茶纸,不复下城。

贼士攻城者,巡以逆顺说之,往往弃贼来降,为巡死战,前后二百馀人。

是时,许步冀在谯郡,尚衡在彭城,贺兰进明在临淮,皆拥兵不救。

城中日蹙,巡乃令南霁云将三十骑犯围而出,告急于临淮。

霁云出城,贼众数万遮之,霁云直冲其众,左右驰射,贼众披靡,止亡两骑。

既至临淮,见进明,进明曰:“今日睢阳不知存亡,兵去何益!

”霁云曰:“睢阳若陷,霁云请以死谢大夫。

且睢阳既拔,即及临淮,譬如皮毛相依,安得不救!

”进明爱霁云勇壮,不听其语,强留之,具食与乐,延霁去坐。

霁云慷慨,泣且语曰:“霁云来时,睢阳之人不食月馀矣!

霁云虽欲独食,且不下咽,大夫坐拥强兵,观睢阳陷没,曾无分灾救患之意,岂忠臣义士之所为乎!

”因啮落一指以示进明,曰:“霁云既不能达主将之意,请留一指以示信归报。

”座中往往为泣下。

霁云察进明终无出师意,遂去。

至宁陵,与城使廉坦同将步骑三千人,闰月,戊申夜,冒围,且战且行,至城下,大战,坏贼营,死伤之外,仅得千人入城。

城中将吏知无救,皆恸哭,贼知援绝,围之益急。

初,房琯为相,恶贺兰进明,以为河南节度使,以许叔冀为进明都知兵马使,俱兼御史大夫。

叔冀自恃麾下精锐,且官与进明等,不受其节制。

故进明不敢分兵,非惟疾巡、远功名,亦惧为叔冀所袭也。

戊辰,上劳飨诸将,遣攻长安,谓郭子仪曰:“事之济否,在此行也!

”对曰:“此行不捷,臣必死之!

” 辛未,御史大夫崔光远破贼于骆谷,光远行军司马王伯伦、判官李椿将二千人攻中渭桥,杀贼守桥者千人,乘胜至苑门。

贼有先屯武功者,闻之,奔归,遇于苑北,合战,杀伯伦,擒椿送洛阳。

然自是贼不复屯武功矣。

贼屡攻上党,常为节度使程千里所败。

蔡希德复引兵围上党。

资治通鉴·卷二百一十八·唐纪三十四

〔司马光〕 〔宋〕

起柔兆涒滩五月,至九月,不满一年。

肃宗文明武德大圣大宣孝皇帝上之下◎至德元年丙申,公元七五六年五月,丁巳,炅众溃,走保南阳,贼就围之。

太常卿张垍荐夷陵太守虢王巨有勇略,上征吴王只为太仆卿,以巨为陈留、谯郡太守、河南节度使,兼统岭南节度使何履光、黔中节度使赵国珍、南阳节度使鲁炅。

国珍,本牂柯夷也。

戊辰,巨引兵自蓝田出,趣南阳。

贼闻之,解围走。

令狐潮复引兵攻雍丘。

潮与张巡有旧,于城下相劳苦如平生,潮因说巡曰:“天下事去矣,足下坚守危城,欲谁为乎?

”巡曰:“足下平生以忠义自许,今日之举,忠义何在!

”潮惭而退。

郭子仪、李光弼还常山,史思明收散卒数万踵其后。

子仪选骁骑更挑战,三日,至行唐,贼疲,乃退。

子仪乘之,又败之于沙河。

蔡希德至洛阳,安禄山复使将步骑二万人北就思明,又使牛廷玠发范阳等郡兵万馀人助思明,合五万馀人,而同罗、曳落河居五分之一。

子仪至恒阳,思明随至,子仪深沟高垒以待之。

贼来则守,去则追之,昼则耀兵,夜斫其营,贼不得休息。

数日,子仪、光弼议曰。

“贼倦矣,可以出战。

”壬午,战于嘉山,大破之,斩首四万级,捕虏千馀人。

思明坠马,露髻跣足步走,至暮,杖折枪归营,奔于博陵。

光弼就围之,军声大振。

于是河北十馀郡皆杀贼守将而降。

渔阳路再绝,贼往来者皆轻骑窃过,多为官军所获,将士家在渔阳者无不摇心。

禄山大惧,召高尚、严庄诟之曰:“汝数年教我反,以为万全。

今守潼关,数月不能进,北路已绝,诸军四合,吾所有者止汴、郑数州而已,万全何在?

汝自今勿来见我!

”尚、庄惧,数日不敢见。

田乾真自关下来,为尚、庄说禄山曰:“自古帝王经营大业,皆有胜败,岂能一举而成!

今四方军垒虽多,皆新募乌合之众,未更行陈,岂能敌我蓟北劲锐之兵,何足深忧!

尚、庄皆佐命元勋,陛下一旦绝之,使诸将闻之,谁不内惧!

若上下离心,臣窃为陛下危之!

”禄山喜曰:“阿浩,汝能豁我心事。

”即召尚、庄,置酒酣宴,自为之歌以侑酒,待之如初。

阿浩,乾真小字也。

禄山议弃洛阳,走归范阳,计未决。

是时,天下以杨国忠骄纵召乱,莫不切齿。

又,禄山起兵以诛国忠为名,王思礼密说哥舒翰,使抗表请诛国忠,翰不应。

思礼又请以三十骑劫取以来,至潼关杀之。

翰曰:“如此,乃翰反,非禄山也。

”或说国忠:“今朝廷重兵尽在翰手,翰若援旗西指,于公岂不危哉!

”国忠大惧,乃奏:“潼关大军虽盛,而后无继,万一失利,京师可忧。

请选监牧小儿三千于苑中训练。

”上许之,使剑南军将李福德等领之。

又募万人屯灞上,令所亲杜乾运将之,名为御贼,实备翰也。

翰闻之,亦恐为国忠所图,乃表请灞上军隶潼关。

六月,癸未,召杜乾运诣关,因事斩之。

国忠益惧。

会有告崔乾祐在陕,兵不满四千,皆羸弱无备,上遣使趣哥舒翰进兵复陕、洛。

翰奏曰:“禄山久习用兵,今始为逆,岂肯无备!

是必羸师以诱我。

若往,正堕其计中。

且贼远来,利在速战。

官军据险以扼之,利在坚守。

况贼残虐失众,兵势日蹙,将有内变。

因而乘之,可不战擒也。

要在成功,何必务速!

今诸道征兵尚多未集,请且待之。

”郭子仪、李光弼亦上言:“请引兵北取范阻,覆其巢穴,质贼党妻子以招之,贼必内溃。

潼关大军,帷应固守以弊之,不可轻出。

”国忠疑翰谋己,言于上,以贼方无备,而翰逗留,将失机会。

上以为然,续遣中使趣之,项背相望。

翰不得已,抚膺恸哭。

丙戌,引兵出关。

己丑,遇崔乾祐之军于灵宝西原。

乾祐据险以待之,南薄山,北阻河,隘道七十里。

庚寅。

官军与乾祐会战。

乾祐伏兵于险,翰与田良丘浮舟中流以观军势,见乾祐兵少,趣诸军使进。

王思礼等将精兵五万居前,庞忠等将馀兵十万继之,翰以兵三万登河北阜望之,鸣鼓以助其势。

乾祐所出兵不过万人,什什伍伍,散如列星,或疏或密,或前或却,官军望而笑之。

乾祐严精兵,陈于其后。

兵既交,贼偃旗如欲遁者,官军懈,不为备。

须臾,伏兵发,贼乘高下木石,击杀士卒甚众。

道隘,士卒如束,枪槊不得用。

翰以氈车驾马为前驱,欲以冲贼。

日过中,东风暴急,乾祐以草车数十乘塞氈车之前,纵火焚之,烟焰所被,官军不能开目,妄自相杀,谓贼在烟中,聚弓弩而射之。

日幕,矢尽,乃知无贼。

乾祐遣同罗精骑自南山过,出官军之后击之,官军首尾骇乱,不知所备,于是大败。

或弃甲窜匿山谷,或相挤排入河溺死,嚣声振天地,贼乘胜蹙之。

后军见前军败,皆自溃,河北军望之亦溃,瞬息间,两岸皆空。

翰独与麾下百馀骑走,自首阳山西渡河入关。

关外先为三堑,皆广二丈,深丈,人马坠其中,须臾而满。

馀众践之以度,士卒得入关者才八千馀人。

辛卯,乾祐进攻潼关,克之。

翰至关西驿,揭榜收散卒,欲复守潼关。

蕃将火拔归仁等以百馀骑围驿,入谓翰曰:“贼至矣,请公上马。

”翰上马出驿,归仁帅众叩头曰:“公以二十万众一战弃之,何面目复见天子!

且公不见高仙芝,封常清乎?

请公东行。

”翰不可,欲下马。

归仁以毛縻其足于马腹,及诸将不从者,皆执之以东。

会贼将田乾真已至,遂降之,俱送洛阳。

安禄山问翰曰:“汝常轻我,今定何如?

”翰伏地对曰:“臣肉眼不识圣人。

今天下未平,李光弼在常山,李祗在东平,鲁炅在南阳,陛下留臣,使以尺书招之,不日皆下矣。

”禄山大喜,以翰为司空、同平章事。

谓火拔归仁曰:“汝叛主,不忠不义。

”执而斩之。

翰以书招诸将,皆复书责之。

禄山知无效,乃囚诸苑中。

潼关既败,于是河东、华阴、冯翊、上洛防御使皆弃郡走,所在守兵皆散。

是日,翰麾下来告急,上不时召见,但遣李福德等将监牧兵赴潼关。

及暮,平安火不至,上始惧。

壬辰,召宰相谋之。

杨国忠自以身领剑南,闻安禄山反,即令副使崔圆阴具储偫,以备有急投之,至是首唱幸蜀之策。

上然之。

癸巳,国忠集百官于朝堂,惶懅流涕。

问以策略,皆唯唯不对。

国忠曰:“人告禄山反状已十年,上下之信。

今日之事,非宰相之过。

”仗下,士民掠扰奔走,不知所之,市里萧条。

国忠使韩、虢入宫,劝上入蜀。

甲午,百官朝者什无一二。

上御勤政楼,下制,云欲亲征,闻者皆莫之信。

以京兆尹魏方进为御史大夫兼置顿使。

京兆少尹灵昌崔光远为京兆尹,充西京留守。

将军边令诚掌宫闱管钥。

托以剑南节度大使颍王璬将赴镇,令本道设储偫。

是日,上移仗北内。

既夕,命龙武大将军陈玄礼整比六军,厚赐钱帛,选闲厩马九百馀匹,外人皆莫之知。

乙未,黎明,上独与贵妃姊妹、皇子、妃、主、皇孙、杨国忠、韦见素、魏方进、陈玄礼及亲近宦官、宫人出延秋门,妃、主、皇孙之在外者,皆委之而去。

上过左藏,杨国忠请焚之,曰:“无为贼守。

”上愀然曰:“贼来不得,必更敛于百姓。

不如与之,无重困吾赤子。

”是日,百官犹有入朝者,至宫门,犹闻漏声,三卫立仗俨然。

门既启,则宫人乱出,中外扰攘,不知上所之。

于是王公、士民四出逃窜,山谷细民争入宫禁及王公第舍,盗取金宝,或乘驴上殿。

又焚左藏大盈库。

崔光远、边令诚帅人救火,又募人摄府、县官分守之,杀十馀人,乃稍定。

光远遣其子东见禄山,令诚亦以管钥献之。

上过便桥,杨国忠使人焚桥。

上曰:“士庶各避贼求生,奈何绝其路!

”留内侍监高力士,使扑灭乃来。

上遣宦者王洛卿前行,告谕郡县置顿。

食时,至咸阳望贤宫,洛卿与县令俱逃,中使征召,吏民莫有应者。

日向中,上犹未食,杨国忠自市胡饼以献。

于是民争献粝饭,杂以麦豆。

皇孙辈争以手掬食之,须臾而尽,犹未能饱。

上皆酬其直,慰劳之。

众皆哭,上亦掩泣。

有老父郭从谨进言曰:“禄山包藏祸心,固非一日。

亦有诣阙告其谋者,陛下往往诛之,使得逞其奸逆,致陛下播越。

是以先王务延访忠良以广聪明,盖为此也。

臣犹记宋璟为相,数进直言,天下赖以安平。

自顷以来,在廷之臣以言为讳,惟阿谀取容,是以阙门之外,陛下皆不得而知。

草野之臣,必知有今日久矣,但九重严邃,区区之心,无路上达。

事不至此,臣何由得睹陛下之面而诉之乎!

”上曰:“此朕之不明,悔无所及!

”慰谕而遣之。

俄而尚食举御膳以至,上命先赐从官,然后食之。

命军士散诣村落求食,期未时皆集而行。

夜将半,乃至金城。

县令亦逃,县民皆脱身走,饮食器皿具在,士卒得以自给。

时从者多逃,内侍监袁思艺亦亡去,驿中无灯,人相枕藉而寝,贵贱无以复分辨。

王思礼自潼关至,始知哥舒翰被擒。

以思礼为河西、陇右节度使,即令赴镇,收合散卒,以俟东讨。

丙申,至马嵬驿,将士饥疲,皆愤怒。

陈玄礼以祸由杨国忠,欲诛之,因东宫宦者李辅国以告太子,太子未决。

会吐蕃使者二十馀人遮国忠马,诉以无食,国忠未及对,军士呼曰:“国忠与胡虏谋反!

”或射之,中鞍。

国忠走至西门内,军士追杀之,屠割支体,以枪揭其首于驿门外,并杀其子户部侍郎暄及韩国、秦国夫人。

御史大夫魏方进曰:“汝曹何敢害宰相!

”众又杀之。

韦见素闻乱而出,为乱兵所挝,脑血流地。

众曰:“勿伤韦相公。

”救之,得免。

军士围驿,上闻喧哗,问外何事,左右以国忠反对。

上杖屦出驿门,慰劳军士,令收队,军士不应。

上使高力士问之,玄礼对曰:“国忠谋反,贵妃不宜供奉,愿陛下割恩正法。

”上曰:“朕当自处之。

”入门,倚杖倾首而立。

久之,京兆司录韦谔前言曰:“今众怒难犯,安危在晷刻,愿陛下速决!

”因叩头流血。

上曰:“贵妃常居深宫,安知国忠反谋!

”高力士曰:“贵妃诚无罪,然将士已杀国忠,而贵妃在陛下左右,岂敢自安!

愿陛下审思之,将士安,则陛下安矣。

”上乃命力士引贵妃于佛堂,缢杀之。

舆尸置驿庭,召玄礼等入视之。

玄礼等乃免胄释甲,顿首请罪,上慰劳之,令晓谕军士。

玄礼等呼万岁,再拜而出,于是始整部伍为行计。

谔,见素之子也。

国忠妻裴柔与其幼子晞及虢国夫人、夫人子裴徽皆走,至陈仓,县令薛景仙帅吏士追捕,诛之。

丁酉,上将发马嵬,朝臣惟韦见素一人,乃以韦谔为御史中丞,充置顿使。

将士皆曰:“国忠谋反,其将吏皆在蜀,不可往。

”或请之河、陇,或请之灵武,或请之太原,或言还京师。

上意在入蜀,虑违众心,竟不言所向。

韦谔曰:“还京,当有御贼之备。

今兵少,未易东向,不如且至扶风,徐图去就。

”上询于众,众以为然,乃从之。

及行,父老皆遮道请留,曰:“宫阙,陛下家居,陵寝,陛下坟墓,今舍此,欲何之?

”上为之按辔久之,乃命太子于后宣慰父老。

父老因曰:“至尊既不肯留,某等愿帅子弟从殿下东破贼,取长安。

若殿下与至尊皆入蜀,使中原百姓谁为之主?

”须臾,众至数千人。

太子不可,曰:“至尊远冒险阻,吾岂忍朝夕离左右。

且吾尚未面辞,当还白至尊,更禀进止。

”涕泣,跋马欲西。

建宁王倓与李辅国执鞚谏曰:“逆胡犯阙,四海分崩,不因人情,何以兴复!

今殿下从至尊入蜀,若贼兵烧绝栈道,则中原之地拱手授贼矣。

人情既离,不可复合,虽欲复至此,其可得乎!

不如收西北守边之兵,召郭、李于河北,与之并力东讨逆贼,克复二京,削平四海,使社稷危而复安,宗庙毁而更存,扫除宫禁以迎至尊,岂非孝之大者乎!

何必区区温情,为儿女之恋乎!

”广平王亻叔亦劝太子留。

父老共拥太子马,不得行。

太子乃使亻叔驰白上。

上总辔待太子,久不至,使人侦之,还白状,上曰:“天也!

”乃命分后军二千人及飞龙厩马从太子,且谕将士曰:“太子仁孝,可奉宗庙,汝曹善辅佐之。

”又谕太子曰:“汝勉之,勿以吾为念。

西北诸胡,吾抚之素厚,汝必得其用。

”太子南向号泣而已。

又使送东宫内人于太子,且宣旨欲传位,太子不受。

亻叔、倓,皆太子之子也。

己亥,上至岐山。

或言贼前锋且至,上遽过,宿扶风郡。

士卒潜怀去就,往往流言不逊,陈玄礼不能制,上患之。

会成都贡春彩十馀万匹,至扶风,上命悉陈之于庭,召将士入,临轩谕之曰:“朕比来衰耄,托任失人,致逆胡乱常,须远避其锋。

知卿等皆苍猝从朕,不得别父母妻子,茇涉至此,劳苦至矣,朕甚愧之。

蜀路阻长,郡县褊小,人马众多,或不能供,今听卿等各还家,朕独与子、孙、中官前行入蜀,亦足自达。

今日与卿等诀别,可共分此彩,以备资粮。

若归,见父母及长安父老,为朕致意,各好自爱也!

”因泣下沾襟。

众皆哭,曰:“臣等死生从陛下,不敢有贰。

”上良久曰:“去留听卿。

”自是流言始息。

太子既留,未知所适。

广平王亻叔曰:“日渐晏,此不可驻,众欲何之?

”皆莫对。

建宁王倓曰:“殿下昔尝为朔方节度大使,将吏岁时致启,倓略识其姓名。

今河西、陇右之众皆败降贼,父兄子弟多在贼中,或生异图。

朔方道近,士马全盛,裴冕衣冠名族,必无贰心。

贼入长安方虏掠,未暇徇地,乘此速往就之,徐图大举,此上策也。

敝诮栽唬骸吧疲敝廖急酰?

遇潼箥貚败卒,误与之战,死伤甚众。

已,乃收馀卒,择渭水浅处,乘马涉渡。

无马者涕泣而返。

太子自奉天北上,比至新平,通夜驰三百馀里,士卒、器械失亡过半,所存之众不过数百。

新平太守薛羽弃郡走,太子斩之,是日,至安定,太守徐亦走,又斩之。

庚子,以剑南节度留后崔圆为剑南节度等副大使。

辛丑,上发扶风,宿陈仓。

太子至乌氏,彭原太守李遵出迎,献衣及糗粮。

至彭原,募士,得数百人。

是日,至平凉,阅监牧马,得数万匹,又募士,得五百馀人,军势稍振。

壬寅,上至散关,分扈从将士为六军,使颍王璬先行诣剑南。

寿王瑁等分将六军以次之。

丙午,上至河池郡。

崔圆奉表迎车驾,具陈蜀土丰稔,甲兵全盛。

上大悦,即日,以圆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蜀郡长史如故。

以陇西公瑀为汉中王、梁州都督、山南西道采访防御使。

瑀,璡之弟也。

王思礼至平凉,闻河西诸胡乱,还,诣行在。

初,河西诸胡部落闻其都护皆从哥舒翰没于潼关,故争自立,相攻击。

而都护实从翰在北岸,不死,又不与火拔归仁俱降贼。

上乃以河西兵马使周泌为河西节度使,陇右兵马使彭元耀为陇右节度使,与都护思结进明等俱之镇,招其部落。

以思礼为行在都知兵马使。

戊申,扶风民康景龙等自相帅击贼所署宣慰使薛总,斩首二百馀级。

庚戌,陈仓令薛景仙杀贼守将,克扶风而守之。

安禄山不意上遽西幸,遣使止崔乾祐兵留潼关,凡十日,乃遣孙孝哲将兵入长安,以张通儒为西京留守,崔光远为京兆尹。

使安忠顺将兵屯苑中,以镇关中。

孝哲为禄山所宠任,尤用事,常与严庄争权。

禄山使监关中诸将,通儒等皆受制于孝哲。

教哲豪侈,果于杀戮,贼党畏之。

禄山命搜捕百官、宦者、宫女等,每获数百人,辄以兵卫送洛阳。

王、侯、将、相扈从车驾、家留长安者,诛及婴孩。

陈希烈以晚节失恩,怨上,与张均、张垍等皆降于贼。

禄山以希烈、垍为相,自馀朝士皆授以官。

于是贼势大炽,西胁汧、陇,南侵江、汉,北割河东之半。

然贼将皆粗猛无远略,既克长安,自以为得志,日夜纵酒,专以声色宝贿为事,无复西出之意,故上得安行入蜀,太子北行亦无追迫之患。

李光弼围博陵未下,闻潼关不守,解围而南。

史思明踵其后,光弼击却之,与郭子仪皆引兵入井陉,留常山太守王俌将景城、河间团练兵守常山。

平卢节度使刘正臣将袭范阳,未至,史思明引兵逆击之,正臣大败,弃妻子走,士卒死者七千馀人。

初,颜真卿闻河北节度使李光弼出井陉,即敛军还平原,以待光弼之命。

闻郭、李西入井陉,真卿始复区处河北军事。

太子至平凉数日,朔方留后杜鸿渐、六城水陆运使魏少游、节度判官崔漪、支度判官卢简金、盐池判官李涵相与谋曰:“平凉散地,非屯兵之所,灵武兵食完富,若迎太子至此,北收诸城兵,西发河、陇劲骑,南向以定中原,此万世一时也。

”乃使涵奉笺于太子,且籍朔方士马、甲兵、谷帛、军须之数以献之。

涵至平凉,太子大悦。

会河西司马裴冕入为御史中丞,至平凉见太子,亦劝太子之朔方,太子从之。

鸿渐,暹之族子。

涵,道之曾孙也。

鸿渐、漪使少游居后,葺次舍,庀资储,自迎太子于平凉北境,说太子曰:“朔方,天下劲兵处也。

今吐蕃请和,回纥内附,四方郡县大抵坚守拒贼以俟兴复。

殿下今理兵灵武,按辔长驱,移檄四方,收揽忠义,则逆贼不足屠也。

”少游盛治宫室,帷帐皆仿禁中,饮膳备水陆。

秋,七月,辛酉,太子至灵武,悉命撤之。

甲子,上至普安,宪部侍郎房琯来谒见。

上之发长安也,群臣多不知,至咸阳,谓高力士曰:“朝臣谁当来,谁不来?

”对曰:“张均、张垍父子受陛下恩最深,且连戚里,是必先来。

时论皆谓房琯宜为相,而陛下不用,又禄山尝荐之,恐或不来。

”上曰:“事未可知。

”及琯至,上问均兄弟,对曰:“臣帅与偕来,逗留不进:观其意,似有所蓄而不能言也。

”上顾力士曰:“朕固知之矣。

”即日,以垍为文部侍郎、同平章事。

初,张垍尚宁亲公主,听于禁中置宅,宠渥无比。

陈希烈求解政务,上幸垍宅,问可为相者。

垍未对。

上曰:“无若爱婿。

”垍降阶拜舞。

既而不用,故垍怀怏怏,上亦觉之。

是时均、垍兄弟及姚崇之子尚书右丞奕、萧蒿之子兵部侍郎华、韦安石之子礼部侍郎陟、太常少卿斌,皆以才望至大官,上尝曰:“或命相,当遍举故相子弟耳。

”既而皆不用。

裴冕、杜鸿渐等上太子笺,请遵马嵬之命,即皇帝位,太子不许。

冕等言曰:“将士皆关中人,日夜思归,所以崎岖从殿下远涉沙塞者,冀尺寸之功。

若一朝离散,不可复集。

愿殿下勉徇众心,为社稷计!

”笺五上,太子乃许之。

是日,肃宗即位于灵武城南楼,群臣舞蹈,上流涕歔欷。

尊玄宗曰上皇天帝,赦天下,改元。

以杜鸿渐、崔漪并知中书舍人事,裴冕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改关内采访使为节度使,徒治安化,以前蒲关防御使吕崇贲为之。

以陈仓令薛景仙为扶风太守,兼防御使。

陇右节度使郭英乂为天水太守,兼防御使。

时塞上精兵皆选入讨贼,惟馀老弱守边,文武官不满三十人,披草莱,立朝廷,制度草创,武人骄慢。

大将管崇嗣在朝堂,背阙而坐,言笑自若,监察御史李勉奏弹之,系于有司。

上特原之,叹曰:“吾有李勉,朝廷始尊!

”勉,元懿之曾孙也。

旬日间,归附者渐众。

张良娣性巧慧,能得上意,从上来朔方。

时从兵单寡,良娣每寝,常居上前。

上曰:“御寇非妇人所能。

”良娣曰:“苍猝之际,妾以身当之,殿下可从后逸去。

”至灵武,产子。

三日起,缝战士衣。

上止之,对曰:“此非妾自养之时。

”上以是益怜之。

丁卯,上皇制:“以太子享充天下兵马元帅,领朔方、河东、河北、平卢节度都使,南取长安、洛阳。

以御史中丞裴冕兼左庶子,陇西郡司马刘秩试守右庶子。

永王璘充山南东道、岭南、黔中、江南西道节度都使,以少府监窦绍为之傅,长沙太守李岘为都副大使。

盛王琦充广陵大都督,领江南东路及淮南、河南等路节度都使,以前江陵都督府长史刘汇为之傅,广陵郡长史李成式为都副大使。

丰王珙充武威都督,仍领河西、陇右、安西、北庭等路节度都使,以陇西太守济阴邓景山为之傅,充都副大使。

应须士马、甲仗、粮赐等,并于当路自供。

其诸路本节度使虢王巨等并依前充使。

其署置官属及本路郡县官,并任自简择,署讫闻奏。

”时琦、珙皆不出阁,惟璘赴镇。

置山南东道节度,领襄阳等九郡。

升五府经略使为岭南节度,领南海等二十二郡。

升五溪经略使为黔中节度,领黔中等诸郡。

分江南为东、西二道,东道领馀杭,西道领豫章等诸郡。

先是四方闻潼关失守,莫知上所之,及是制下,始知乘舆所在。

汇,秩之弟也。

安禄山使孙孝哲杀霍国长公主及王妃、附马等于崇仁坊,刳其心,以祭安庆宗。

凡杨国忠、高力士之党及禄山素所恶者皆杀之,凡八十三人,或以铁棓揭其脑盖,流血满街。

己巳,又杀皇孙及郡、县主二十馀人。

庚午,上皇至巴西。

太守崔涣迎谒。

上皇与语,悦之,房琯复荐之,即日,拜门下侍郎、同平章事,以韦见素为左相。

涣,玄之孙也。

初,京兆李泌,幼以才敏著闻,玄宗使与忠王游。

忠王为太子,泌已长,上书言事。

玄宗欲官之,不可。

使与太子为布衣交,太子常谓之先生。

杨国忠恶之,奏徒蕲春,后得归隐,居颍阳。

上自马嵬北行,遣使召之,谒见于灵武,上大喜,出则联辔,寝则对榻,如为太子时,事无大小皆咨之,言无不从,至于进退将相亦与之议。

上欲以泌为右相,泌固辞曰:“陛下待以宾友,则贵于宰相矣,何必屈其志!

”上乃止。

同罗、突厥从安禄山反者屯长安苑中,甲戌,其酋长阿史那从礼帅五千骑,窃厩马二千匹逃归朔方,谋邀结诸胡,盗据边地。

上遣使宣慰之,降者甚众。

贼遣兵寇扶风,薛景仙击却之。

安禄山遣其将高嵩以敕书、缯彩诱河、陇将士,大震关使郭英乂擒斩之。

同罗、突厥之逃归也,长安大扰,官吏窜匿,狱囚自出。

京兆尹崔光远以为贼且遁矣,遣吏卒守孙孝哲宅。

孝哲以状白禄山,光远乃与长安令苏震帅府、县官十馀人来奔。

己卯,至灵武,上以光远为御史大夫兼京兆尹,使之渭北招集吏民。

以震为中丞。

震,瑰之孙也。

禄山以田乾真为京兆尹。

侍御史吕諲、右拾遗杨绾、奉天令安平崔器相继诣灵武。

以諲、器为御史中丞,绾为起居舍人、知制诰。

上命河西节度副使李嗣业将兵五千赴行在,嗣业与节度使梁宰谋,且缓师以观变。

绥德府折冲段秀实让嗣业曰:“岂有君父告急而臣子晏然不赴者乎!

特进常自谓大丈夫,今日视之,乃儿女子耳!

”嗣业大惭,即白宰如数发兵,以秀实自副,将之诣行在。

上又征兵于安西。

行军司马李栖筠发精兵七千人,励以忠义而遣之。

敕改扶风为凤翔郡。

庚辰,上皇至成都,从官及六军至者千三百人而已。

令狐潮围张巡于雍丘,相守四十馀日,朝廷声问不通。

潮闻玄宗已幸蜀,复以书招巡。

有大将六人,官皆开府、特进,白巡以兵势不敌,且上存亡不可知,不如降贼。

巡阳许诺。

明日,堂上设天子画像,帅将士朝之,人人皆泣。

巡引六将于前,责以大义,斩之。

士心益劝。

中城矢尽,巡缚稿为人千馀,被以黑衣,夜缒城下,潮兵争射之,久乃知其稿人。

得矢数十万。

其后复夜缒人,贼笑不设备,乃以死士五百斫潮营。

潮军大乱,焚垒而遁,追奔十馀里。

潮惭,益兵围之。

巡使郎将雷万春于城上与潮相闻,语未绝,贼弩射之,面中六矢而不动。

潮疑其木人,使谍问之,乃大惊,遥谓巡曰:“向见雷将军,方知足下军令矣,然其如天道何!

”巡谓之曰:“君未识人伦,焉知天道!

”未几,出战,擒贼将十四人,斩道百馀级。

贼乃夜遁,收兵入陈留,不敢复出。

顷之,贼步骑七千馀众屯白沙涡,巡夜袭击,大破之。

还,至桃陵,遇贼救兵四百馀人,悉擒之。

分别其众,妫、檀及胡兵,悉斩之。

荥阳、陈留胁从兵,皆散令归业。

旬日间,民去贼来归者万馀户。

河北诸郡犹为唐守,常山太守王俌欲降贼,诸将怒,因击球,纵马践杀之。

时信都太守乌承恩麾下有朔方兵三千人,诸将遣使者宗仙运帅父老诣信都,迎承恩镇常山。

承恩辞以无诏命,仙运说承恩曰:“常山地控燕、蓟,路通河、洛,有井陉之险,足以扼其咽喉。

顷属车驾南迁,李大夫收军退守晋阳,王太守权统后军,欲举城降贼,众心不从,身首异处。

大将军兵精气肃,远近莫敌,若以家国为念,移据常山,与大夫首尾相应,则洪勋盛烈,孰与为比!

若疑而不行,又不设备,常山既陷,信都岂能独全!

”承恩不从。

仙运又曰:“将军不纳鄙夫之言,必惧兵少故也。

今人不聊生,咸思报国,竞相结聚,屯据乡村,若悬赏招之,不旬日十万可致。

与朔方甲士三千馀人相参用之,足成王事。

若舍要害以授人,居四通而自安,譬如倒持剑戟,取败之道也。

”承恩竟疑不决。

承恩,承玼族兄也。

是月,史思明、蔡希德将兵万人南攻九门。

旬日,九门伪降,伏甲于城上。

思明登城,伏兵攻之。

思明坠城,鹿角伤其左胁,夜,奔博陵。

颜真卿以蜡丸达表于灵武。

以真卿为工部尚书兼御史大夫,依前河北招讨、采访、处置使,并致赦书,亦以蜡丸达之。

真卿颁下河北诸郡,又遣人颁于河南、江、淮。

由是诸道始知上即位于灵武,徇国之心益坚矣。

郭子仪等将兵五万自河北至灵武,灵武军威始盛,人有兴复之望矣。

八月,壬午朔,以子仪为武部尚书、灵武长史,以李光弼为户部尚书、北都留守,并同平章事,馀如故。

光弼以景城、河间兵五千赴太原。

先是,河东节度使王承业军政不修,朝廷遣待御史崔众交其兵,寻遣中使诛之。

众侮易承业,光弼素不平。

至是,敕交兵于光弼,众见光弼,不为礼,又不时交兵,光弼怒,收斩之,军中股栗。

回纥可汗、吐蕃赞普相继遣使请助国讨贼,宴赐而遣之。

癸未,上皇下制,赦天下。

北海太守贺兰进明遣录事参军第五琦入蜀奏事,琦言于上皇,以为:“今方用兵,财赋为急,财赋所产,江、淮居多,乞假臣一职,可使军无乏用。

”上皇悦,即以琦为监察御史、江淮租庸使。

史思明再攻九门,辛卯,克之,所杀数千人。

引兵东围稾城。

李庭望将蕃、汉二万馀人东袭宁陵、襄邑,夜,去雍丘城三十里置营。

张巡帅短兵三千掩击,大破之,杀获太半。

庭望收军夜遁。

癸巳,灵武使者至蜀,上皇喜曰:“吾儿应天顺人,吾复何忧!

”丁酉,制:“自今改制敕为诰,表疏称太上皇。

四海军国事,皆先取皇帝进止,仍奏朕知。

俟克复上京,朕不复预事。

”己亥,上皇临轩,命韦见素、房琯、崔涣奉传国宝玉册诣灵武传位。

辛丑,史思明陷稾城。

初,上皇每酺宴,先设太常雅乐坐部、立部,继以鼓吹、胡乐、教坊、府县散乐、杂戏。

又以山车、陆船载乐往来。

又出宫人舞《霓裳羽衣》。

又教舞马百匹,衔杯上寿。

又引犀、象入场,或拜,或舞。

安禄山见而悦之,既克长安,命搜捕乐工,运载乐器、舞衣,驱舞马、犀、象皆诣洛阳。

臣光曰:圣人以道德为丽,仁义为乐。

故虽茅茨土阶,恶衣菲食,不耻其陋,惟恐奉养之过以劳民费财。

明皇恃其承平,不思后患,殚耳目之玩,穷声技之巧,自谓帝王富贵皆不我如,欲使前莫能及,后无以逾,非徒娱己,亦以夸人。

岂知大盗在旁,已有窥窬之心,卒致銮舆播越,生民涂炭。

乃知人君崇华靡以示人,适足为大盗之招也。

禄山宴其群臣于凝碧池,盛奏众乐。

梨园弟子往往歔欷泣下,贼皆露刃睨之。

乐工雷海清不胜悲愤,掷乐器于地,西向恸哭。

禄山怒,缚于试马殿前,支解之。

禄山闻向日百姓乘乱多盗库物,既得长安,命大索三日,并其私财尽掠之。

又令府县推按,铢两之物无不穷治,连引搜捕,支蔓无穷,民间骚然,益思唐室。

自上离马嵬北行,民间相传太子北收兵来取长安,长安民日夜望之,或时相惊曰:“太子大军至矣!

”则皆走,市里为空,贼望见北方尘起,辄惊欲走。

京畿豪杰往往杀贼官吏,遥应官军。

诛而复起,相继不绝,贼不能制。

其始自京畿、鄜、坊至于岐、陇皆附之,至是西门之外率为敌垒,贼兵力所及者,南不出武关,北不过云阳,西不过武功。

江、淮奏请贡献之蜀、之灵武者,皆自襄阳取上津路抵扶风,道路无壅,皆薛景仙之功也。

九月,壬子,史思明围赵郡,丙辰,拔之。

又围常山,旬日,城陷,杀数千人。

建宁王倓,性英果,有才略,从上自马嵬北行,兵众寡弱,屡逢寇盗。

亻炎自选骁勇,居上前后,血战以卫上。

上或过时求食,倓悲泣不自胜,军中皆属目向之。

上欲以倓为天下兵马元帅,使统诸将东征,李泌曰:“建宁诚元帅才。

然广平,兄也。

若建宁功成,岂可使广平为吴太伯乎!

”上曰:“广平,冢嗣也,何必以元帅为重!

”泌曰:“广平未正位东宫。

今天下艰难,众心所属,在于元帅。

若建宁大功既成,陛下虽欲不以为储副,同立功者其肯已乎!

太宗、上皇,即其事也。

”上乃以广平王亻叔为天下兵马元帅,诸将皆以属焉。

倓闻之,谢泌曰:“此固倓之心也!

” 上与泌出行军,军士指之,窃言曰:“衣黄者,圣人也。

衣白者,山人也。

”上闻之,以告泌,曰:“艰难之际,不敢相屈以官,且衣紫袍以绝群疑。

”泌不得已,受之。

服之,入谢。

上笑曰:“既服此,岂可无名称!

”出怀中敕,以泌为侍谋军国、元帅府行军长史。

泌固辞,上曰:“朕非敢相臣,以济艰难耳。

俟贼平,任行高志。

”泌乃受之。

置元帅府于禁中,亻叔入则泌在府,泌入亻叔亦如之。

泌又言于上曰:“诸将畏惮天威,在陛下前敷陈军事,或不能尽所怀。

万一小差,为害甚大。

乞先令与臣及广平熟议,臣与广平从容奏闻,可者行之,不可者已之。

”上许之。

时军旅务繁,四方奏报,自昏至晓无虚刻,上悉使送府,泌先开视,有急切者及烽火,重封,隔门通进,馀则待明。

禁门钥契,悉委亻叔与泌掌之。

阿史那从礼说诱九姓府、六胡州诸胡数万众,聚于经略军北,将寇朔方,上命郭子仪诣天德军发兵讨之。

左武锋使仆固怀恩之子玢别将兵与虏战,兵败,降之。

既而复逃归,怀恩叱而斩之。

将士股栗,无不一当百,遂破同罗。

上虽用朔方之众,欲借兵于外夷以张军势,以豳王守礼之子承寀为敦煌王,与仆固怀恩使于回纥以请兵。

又发拔汗那兵,且使转谕城郭诸国,许以厚赏,使从安西兵入援。

李泌劝上:“且幸彭原,俟西北兵将至,进幸扶风以应之。

于时庸调亦集,可以赡军。

”上从之。

戊辰,发灵武。

内侍边令诚复自贼中逃归,上斩之。

丙子,上至顺化。

韦见素等至自成都,奉上宝册,上不肯受,曰:“比以中原未靖,权总百官,岂敢乘危,遽为传袭!

”群臣固请,上不许,置宝册于别殿,朝夕事之,如定省之礼。

上以韦见素本附杨国忠,意薄之。

素闻房琯名,虚心待之,琯见上言时事,辞情慷慨,上为之改容,由是军国事多谋于琯。

琯亦以天下为己任,知无不为,专决于胸臆。

诸相拱手避之。

上皇赐张良娣七宝鞍,李泌言于上曰:“今四海分崩,当以俭约示人,良娣不宜乘此。

请撤其珠玉付库吏,以俟有战功者赏之。

”良娣自阁中言曰:“邻里之旧,何至如是!

”上曰:“先生为社稷计也。

”遽命撤之。

建宁王倓泣于廊下,声闻于上。

上惊,召问之,对曰:“臣比忧祸乱未已,今陛下从谏如流,不日当见陛下迎上皇还长安,是以喜极而悲耳。

”良娣由是恶李泌及倓。

上尝从容与泌语及李林甫,欲敕诸将克长安,发其冢,焚骨扬灰。

泌曰:“陛下方定天下,奈何仇死者!

彼枯骨何知,徒示圣德之不弘耳。

且方今从贼者皆陛下之仇也,若闻此举,恐阻其自新之心。

”上不悦,曰:“此贼昔日百方危朕,当是时,朕不保朝夕。

朕之全,特天幸耳!

林甫亦恶卿,但未及害卿而死耳,奈何矜之!

”对曰:“臣岂不知!

所以言者,上皇有天下向五十年,太平娱乐,一朝失意,远处巴蜀。

南方地恶,上皇春秋高,闻陛下此敕,意必以为用韦妃之故,内惭不怿。

万一感愤成疾,是陛下以天下之大,不能安君亲。

”言未毕,上流涕被面,降阶,仰天拜曰:“朕不及此,是天使先生言之也!

”遂抱泌颈泣不已。

他夕,上又谓泌曰:“良娣祖母,昭成太后之妹也,上皇所念。

朕欲使正位中宫,以慰上皇心,何如?

”对曰:“陛下在灵武,以群臣望尺寸之功,故践大位,非私己也。

至于家事,宜待上皇之命,不过晚岁月之间耳。

”上从之。

南诏乘乱陷越巂会同军,据清溪关。

寻传、骠国皆降之。

资治通鉴·卷二百一十七·唐纪三十三

〔司马光〕 〔宋〕

起阏逢敦牂,尽柔兆涒滩四月,凡二年有奇。

玄宗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下之下◎天宝十三年甲午,公元七五四年春,正月,己亥,安禄山入朝。

是时杨国忠言禄山必反,且曰:“陛下试召之,必不来。

”上使召之,禄山闻命即至。

庚子,见上于华清宫,泣曰:“臣本胡人,陛下宠擢至此,为国忠所疾,臣死无日矣!

”上怜之,赏赐巨万,由是益亲信禄山,国忠之言不能入矣。

太子亦知禄山必反,言于上,上不听。

甲辰,太清宫奏:“学士李琪见玄元皇帝乘紫云,告以国祚延昌。

” 唐初,诏敕皆书、门下官有文者为之。

乾封以后,始召文士元万顷、范履冰等草诸文辞,常于北门候进止,时人谓之“北门学士”。

中宗之世,上官昭容专其事。

上即位,始置翰林院,密迩禁廷,延文章之士,下至僧、道、书、画、琴、棋、数术之工皆处之,谓之“待诏”。

刑部尚书张均及弟太常卿垍皆翰林院供奉。

上欲加安禄山同平章事,已令张垍草制。

杨国忠谏曰:“禄山虽有军功,目不知书,岂可为宰相!

制书若下,恐四夷轻唐。

”上乃止。

乙巳,加禄山左仆射,赐一子三品、一子四品官。

丙午,上还宫。

安禄山求兼领闲厩、群牧。

庚申,以禄山为闲厩、陇右群牧等使。

禄山又求兼总监。

壬戌,兼知总监事。

禄山奏以御史中丞吉温为武部侍郎,充闲厩逼使,杨国忠由是恶温。

禄山密遣亲信选健马堪战者数千匹,别饲之。

二月,壬申,上朝献太清宫,上圣祖尊号曰大圣祖高上大道金阙玄元大皇太帝。

癸酉,享太庙,上高祖谥曰神尧大圣光孝皇帝,太宗谥曰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高宗谥曰天皇大圣大弘孝皇帝,中宗谥曰孝和大圣大昭孝皇帝,睿宗谥曰玄真大圣大兴孝皇帝,以汉家诸帝皆谥孝故也。

甲戌,群臣上尊号曰开元天地大宝圣文神武证道孝德皇帝。

赦天下。

丁丑,杨国忠进位司空。

甲申,临轩册命。

己丑,安禄山奏:“臣所部将士讨奚、契丹、九姓、同罗等,勋效甚多,乞不拘常格,超资加赏,仍好写告身付臣军授之。

”于是除将军者五百馀人,中郎将者二千馀人。

禄山欲反,故先以此收众心也。

三月,丁酉朔,禄山辞归范阳。

上解御衣以赐之,禄山受之惊喜。

恐杨国忠奏留之,疾驱出关。

乘船沿河而下,令船夫执绳板立于岸侧,十五里一更,昼夜兼行,日数百里,过郡县不下船。

自是有言禄山反者,上皆缚送之。

由是人皆知其将反,无敢言者。

禄山之发长安也,上令高力士饯之长乐坡,及还,上问:“禄山慰意乎?

”对曰:“观其意怏怏,必知欲命为相而中止故也。

”上以告国忠,曰:“此议他人不知,必张垍兄弟告之也。

”上怒,贬张均为建安太守,垍为卢溪司马,垍弟给事中埱为宜春司马。

哥舒翰亦为其部将论功,敕以陇右十将、特进、火拔州都督、燕山郡王火拔归仁为骠骑大将军,河源军使王思礼加特进,临洮太守成如璆、讨击副使范阳鲁炅、皋兰府都督浑惟明并加云麾将军,陇右讨击副使郭英乂为左羽林将军。

英乂,知运之子也。

翰又奏严挺之之子武为节度判官,河东吕諲为度支判官,前封丘尉高适为掌书记,安邑曲环为别将。

程千里执阿布思,献于阙下,斩之。

甲子,以千里为金吾大将军,以封常清权北庭都护、伊西节度使。

夏,四月,癸巳,安禄山奏击奚破之,虏其王李日越。

六月,乙丑朔,日有食之,不尽如钩。

侍御史、俞南留后李宓将兵七万击南诏。

阁罗凤诱之深入,至太和城,闭壁不战。

宓粮尽,士卒罹瘴疫及饥死什七八,乃引还。

蛮追击之,宓被擒,全军皆没。

杨国忠隐其败,更以捷闻,益发中国兵讨之,前后死者几二十万人,无敢言者。

上尝谓高力士曰:“朕今老矣,朝事付之宰相,边事付之诸将,夫复何忧!

”力士对曰:“臣闻云南数丧师,又边将拥兵太盛,陛下将何以制之!

臣恐一旦祸发,不可复救,何谓无忧也!

”上曰:“卿勿言,朕徐思之。

” 秋,七月,癸丑,哥舒翰奏,于所开九曲之地置洮阳、浇河二郡及神策军,以临洮太守成如璆兼洮阳太守,充神策军使。

杨国忠忌陈希烈,希烈累表辞位。

上欲以武部侍郎吉温代之,国忠以温附安禄山,奏言不可。

以文部侍郎韦见素和雅易制,荐之。

八月,丙戌,以希烈为太子太师,罢政事。

以见素为武部尚书、同平章事。

自去岁水旱相继,关中大饥。

杨国忠恶京兆尹李岘不附己,以灾沴归咎于岘,九月,贬长沙太守。

岘,祎之子也。

上忧雨伤稼,国忠取禾之善者献之,曰:“雨虽多,不害稼也。

”上以为然。

扶风太守房琯言所部水灾,国忠使御史推之。

是岁,天下无敢言灾者。

高力士侍侧,上曰:“淫雨不已,卿可尽言。

”对曰:“自陛下以权假宰相,赏罚无章,阴阳失度,臣何敢言!

”上默然。

冬,十月,乙酉,上幸华清宫。

十一月,己未,置内侍监二员,正三品。

河东太守兼本道采访使韦陟,斌之兄也,文雅有盛名,杨国忠恐其入相,使人告陟赃污事,下御史按问。

陟赂中丞吉温,使求救于安禄山,复为国忠所发。

闰月,壬寅,贬陟桂岭尉,温澧阳长史。

安禄山为温讼冤,且言国忠谗疾。

上两无所问。

戊午,上还宫。

是岁,户部奏天下郡三百二十一,县千五百三十八,乡万六千八百二十九,户九百六万九千一百五十四,口五千二百八十八万四百八十八。

◎天宝十四年乙未,公元七五五年春,正月,苏毘王子悉诺逻去吐蕃来降。

二月,辛亥,安禄山使副将何千年入奏,请以蕃将三十二人代汉将,上命立进画,给告身。

韦见素谓杨国忠曰:“禄山久有异志,今又有此请,其反明矣。

明日见素当极言。

上未允,公其继之。

”国忠许诺。

壬子,国忠、见素入见,上迎谓曰:“卿等有疑禄山之意邪?

”见素因极言禄山反已有迹,所请不可许,上不悦,国忠逡巡不敢言,上竟从禄山之请。

他日,国忠、见素言于上曰:“臣有策可坐消禄山之谋。

今若除禄山平章事,召诣阙,以贾循为范阳节度使,吕知诲为平卢节度使,杨光翙为河东节度使,则势自分矣。

”上从之。

已草制,上留不发,更遣中使辅璆琳以珍果赐禄山,潜察其变。

璆琳受禄山厚赂,还,盛言禄山竭忠奉国,无有二心。

上谓国忠等曰:“禄山,朕推心待之,必无异志。

东北二虏,藉其镇遏。

朕自保之,卿等勿忧也!

”事遂寝。

循,华原人也,时为节度副使。

陇右、河西节度使哥舒翰入朝,道得风疾,遂留京师,家居不出。

三月,辛巳,命给事中裴士淹宣慰河北。

夏,四月,安禄山奏破奚、契丹。

癸巳,以苏毘王子悉诺逻为怀义王,赐姓名李忠信。

安禄山归至范阳,朝廷每遣使者至,皆称疾不出迎,盛陈武备,然后见之。

裴士淹至范阳,二十馀日乃得见,无复人臣礼。

杨国忠日夜求禄山反状,使京兆尹围其第,捕禄山客李超等,送御史台狱,潜杀之。

禄山子庆宗尚宗女荣义郡主,供奉在京师,密报禄山,禄山愈惧。

六月,上以其子成婚,于诏召禄山观礼,禄山辞疾不至。

秋,七月,禄山表献马三千匹,每匹执控夫二人,遣蕃将二十二人部送。

河南尹达奚珣疑有变,奏请“谕禄山以进车马宜俟至冬,官自给夫,无烦本军。

”于是上稍寤,始有疑禄山之意。

会辅璆琳受赂事亦泄,上托以他事扑杀之。

上遣中使冯神威赍手诏谕禄山,如珣策。

且曰:朕新为卿作一汤,十月于华清宫待卿。

”神威至范阳宣旨,禄山踞床微起,亦不拜,曰:“圣人安隐。

”又曰:“马不献亦可,十月灼然诣京师。

”即令左右引神威置馆舍,不复见。

数日,遣还,亦无表。

神威还,见上,泣曰:“臣几不得见大家!

” 八月,辛卯,免今载百姓租庸。

冬,十月,庚寅,上幸华清宫。

安禄山专制三道,阴蓄异志,殆将十年,以上待之厚,欲俟上晏驾然后作乱。

会杨国忠与禄山不相悦,屡言禄山且反,上不听。

国忠数以事激之,欲其速反以取信于上。

禄山由是决意遽反,独与孔目官、太仆丞严庄、掌书记、屯田员外郎高尚、将军阿史那承庆密谋,自馀将佐皆莫之知,但怪其自八月以来,屡飨士卒,秣马厉兵而已。

会有奏事官自京师还,禄山诈为敕书,悉召诸将示之曰:“有密旨,令禄山将兵入朝讨杨国忠,诸君宜即从军。

”众愕然相顾,莫敢异言。

十一月,甲子,禄山发所部兵及同罗、奚、契丹、室韦凡十五万众,号二十万,反于范阳。

命范阳节度副使贾循守范阳,平卢节度副使吕知诲守平卢,别将高秀岩守大同。

诸将皆引兵夜发。

诘朝,禄山出蓟城南,大阅誓众,以讨杨国忠为名,榜军中曰:“有异议扇动军人者,斩及三族!

”于是引兵而南。

禄山乘铁舆,步骑精锐,烟尘千里,鼓噪震地。

时海内久承平,百姓累世不识兵革,猝闻范阳兵起,远近震骇。

河北皆禄山统内,所过州县,望风瓦解。

守令或开门出迎,或弃城窜匿,或为所擒戮,无敢拒之者。

禄山先遣将军何千年、高邈将奚骑二十,声言献射生手,乘驿诣太原。

乙丑,北京副留守杨光翙出迎,因劫之以去。

太原具言其状。

东受降城亦奏禄山反。

上犹以为恶禄山者诈为之,未之信也。

庚午,上闻禄山定反,乃召宰相谋之。

杨国忠扬扬有得色,曰:“今反者独禄山耳,将士皆不欲也。

不过旬日,必传首诣行在。

”上以为然,大臣相顾失色。

上遣特进毕思琛诣东京,金吾将军程千里诣河东,各简募数万人,随便团结以拒之。

辛未,安西节度使封常清入朝,上问以讨贼方略,常清大言曰:“今太平积久,故人望风惮贼。

然事有逆顺,势有奇变,臣请走马诣东京,开府库,募骁勇,挑马棰渡河,计日取逆胡之首献阙下!

”上悦。

壬申,以常清为范阳、平卢节度使。

常清即日乘驿诣东京募兵,旬日,得六万人。

乃断河阳桥,为守御之备。

甲戌,禄山至博陵南,何千年等执杨光翙见禄山,责光翙以附杨国忠,斩之以徇。

禄山使其将安忠志将精兵军土门,忠志,奚人,禄山养为假子。

又以张献诚摄博陵太守,献诚,守珪之子也。

禄山至稾城,常山太守颜杲卿力不能拒,与长史袁履谦往迎之。

禄山辄赐杲卿金紫,质其子弟,使仍守常山。

又使其将李钦凑将兵数千人守井陉口,以备西来诸军。

杲卿归,途中指其衣谓履谦曰:“何为著此?

”履谦悟其意,乃阴与杲卿谋起兵讨禄山。

杲卿,思鲁之玄孙也。

丙子,上还宫。

斩太仆卿安庆宗,赐荣义郡主自尽。

以朔方节度使安思顺为户部尚书,思顺弟元贞为太仆卿。

以朔方右厢兵马使、九原太守郭子仪为朔方节度使,右羽林大将军王承业为太原尹。

置河南节度使,领陈留等十三郡,以卫尉卿猗氏张介然为之。

以程千里为潞州长史。

诸郡当贼冲者,始置防御使。

丁丑,以荣王琬为元帅,右金吾大将军高仙芝副之,统诸军东征。

出内府钱帛,于京师募兵十一万,号曰天武军,旬日而集,皆市井子弟也。

十二月,丙戌,高仙芝将飞骑、彍骑及新募兵、边兵在京师者合五万人,发长安。

上遣宦者监门将军边令诚监其军,屯于陕。

丁亥,安禄山自灵昌渡河,以縆约败船及草木横绝河流,一夕,冰合如浮梁,遂陷炅昌郡。

禄山步骑散漫,人莫知其数,所过残灭。

张介然至陈留才数日,禄山至,授兵乘城。

众忷惧,不能守。

庚寅,太守郭纳以城降。

禄山入北郭,闻安庆宗死,恸哭曰:“我何罪,而杀我子!

”时陈留将士降者夹道近万人,禄山皆杀之以快其忿。

斩张介然于军门。

以其将李庭望为节度使,守陈留。

壬辰,上下制欲亲征,其朔方、河西、陇右兵留守城堡之外,皆赴行营,令节度使自将之,期二十日毕集。

初,平原太守颜真卿知禄山且反,因霖雨,完城浚壕,料丁壮,实仓廪。

禄山以其书生,易之。

及禄山反,牒真卿以平原、博平兵七千人防河津,真卿遣平原司兵李平间道奏之。

上始闻禄山反,河北郡县皆风靡,叹曰:“二十四郡,曾无一人义士邪!

”及平至,大喜,曰:“朕不识颜真卿作何状,乃能如是!

”真卿使亲客密怀购贼牒诣诸郡,由是诸郡多应者。

真卿,杲卿之从弟也。

安禄山引兵向荥阳,太守崔无诐拒之。

士卒乘城者,闻鼓角声,自坠如雨。

癸巳,禄山陷荥阳,杀无诐,以其将武令珣守之。

禄山声势益张,以其将田承嗣、安忠志、张孝忠为前锋。

封常清所募兵皆白徒,未更训练,屯武牢以拒贼。

贼以铁骑蹂之,官军大败。

常清收馀众,战于葵园,又败。

战上东门内,又败。

丁酉,禄山陷东京,贼鼓噪自四门入,纵兵杀掠。

常清战于都亭驿,又败。

退守宣仁门,又败。

乃自苑西坏墙西走。

河南尹达奚珣降于禄山。

留守李憕谓御史中丞卢奕曰:“吾曹荷国重任,虽知力不敌,必死之!

”奕许诺。

憕收残兵数百,欲战,皆弃憕溃去。

憕独坐府中。

弈先遣妻子怀印间道走长安,朝服坐台中,左右皆散。

禄山屯于闲厩,使人执憕、奕及采访判官蒋清,皆杀之。

奕骂禄山,数其罪,顾贼党曰:“凡为人当知逆顺。

我死不失节,夫复何恨!

”憕,文水人。

奕,怀慎之子。

清,钦绪之子也。

禄山以其党张万顷为河南尹。

封常清帅馀众至峡,陕郡太守窦廷芝已奔河东,吏民皆散。

常清谓高仙芝曰:“常清连日血战,贼锋不可当。

且潼关无兵,若贼豕突入关,则长安危矣。

陕不可守,不如引兵先据潼关以拒之。

”仙芝乃帅见兵西趣潼关。

贼寻至,官军狼狈走,无复部伍,士马相腾践,死者甚众。

至潼关,修完守备,贼至,不得入而去。

禄山使其将崔乾祐屯陕,临汝、弘农、济阴、濮阳、云中郡皆降于禄山。

是时,朝廷征兵诸道,皆未至,关中忷惧。

会禄山方谋称帝,留东京不进,故朝廷得为之备,兵亦稍集。

禄山以张通儒之弟通晤为睢阳太守,与陈留长史杨朝宗将胡骑千馀东略地,郡县官多望风降走,惟东平太守嗣吴王祗、济南太守李随起兵拒之。

祗,祎之弟也。

郡县之不从贼者,皆倚吴王为名。

单父尉贾贲帅吏民南击睢阳,斩张通晤。

李庭望引兵欲东徇地,闻之,不敢进而还。

庚子,以永王璘为山南节度使,江陵长史源洧为之副。

颍王璬为剑南节度使,蜀郡长史崔圆为之副。

二王皆不出阁。

洧,光裕之子也。

上议亲征,辛丑,制太子临国,谓宰相曰:“朕在位垂五十载,倦于忧勤,去秋已欲传位太子。

值水旱相仍,不欲以馀灾遗子孙,淹留俟稍丰。

不意逆胡横发,朕当亲征,且使之监国。

事平之日,朕将高枕无为矣。

”杨国忠大惧,退谓韩、虢、秦三夫人曰:“太子素恶吾家专横久矣,若一旦得天下,吾与姊妹并命在旦暮矣!

”相与聚哭,使三夫人说贵妃,衔土请命于上。

事遂寝。

颜真卿召募勇士,旬日至万馀人,谕以举兵讨安禄山,继以涕泣,士皆感愤。

禄山使其党段子光赍李憕、卢奕、蒋清首徇河北诸郡,至平原,壬寅,真卿执子光,腰斩以徇。

取三人首,续以蒲身,棺敛葬之,祭哭受吊。

禄山以海运使刘道玄摄景城太守,清池尉贾载、盐山尉河内穆宁共斩道玄,得其甲仗五十馀船。

携道玄首谒长史李,收严庄宗族,悉诛之。

是日,送道玄首至平原,真卿召载、宁及清河尉张澹诣平原计事。

饶阳太守卢全诚据城不受代。

河间司法李奂杀禄山所署长史王怀忠。

李随遣游弈将訾嗣贤济河,杀禄山所署博平太守马冀。

各有众数千或万人,共推真卿为盟主,军事皆禀焉。

禄山使张献诚将上谷、博陵、常山、赵郡、文安五郡团结兵万人围饶阳。

高仙芝之东征也,监军边令诚数以事干之,仙芝多不从。

令诚入奏事,具言仙芝、常清桡败之状,且云:“常清以贼摇众,而仙芝弃陕地数百里,又盗减军士粮赐。

”上大怒,癸卯,遣令诚赍敕即军中斩仙芝及常清。

初,常清既败,三遣使奉表陈贼形势,上皆不之见。

常清乃自驰诣阙,至渭南,敕削其官爵,令还仙芝军,白衣自效。

常清草遗表曰:“臣死之后,望陛下不轻此贼,无忘臣言!

”时朝议皆以为禄山狂悖,不日授首,故常清云然。

令诚至潼关,先引常清,宣敕示之。

常清以表附令诚上之。

常清既死,陈尸蘧蒢。

仙芝还,至听事,令诚索陌刀手百馀人自随,乃谓仙芝曰:“大夫亦有恩命。

”仙芝遽下,令诚宣敕。

仙芝曰:“我遇敌而退,死则宜矣。

今上戴天,下履地,谓我盗减粮赐则诬也。

”时士卒在前,皆大呼称枉,其声振地。

遂斩之,以将军李承光摄领其众。

河西、陇右节度使哥舒翰病废在家,上藉其威名,且素与禄山不协,召见,拜兵马副元帅,将兵八万以讨禄山。

仍敕天下四面进兵,会攻洛阳。

翰以病固辞,上不许,以田良丘为御史中丞,充行军司马,起居郎萧昕为判官,蕃将火拔归仁等各将部落以从,并仙芝旧卒,号二十万,军于潼关。

翰病,不能治事,悉以军政委田良丘。

良丘复不敢专决,使王思礼主骑,李承光主步,二人争长,无所统一。

翰用法严而不恤,士卒皆懈弛,无斗志。

安禄山大同军使高秀岩寇振武军,朔方节度使郭子仪击败之,子仪乘胜拔静边军。

大同兵马使薛忠义寇静边军,子仪使左兵马使李光弼、右兵马使高浚、左武锋使仆固怀恩、右武锋使浑释之等逆击,大破之,坑其骑七千。

进围云中,使别将公孙琼岩将二千骑击马邑,拔之,开东陉关。

甲辰,加子仪御史大夫。

怀恩,哥滥拔延之曾孙也,世为金微都督。

释之,浑部酋长,世为皋兰都督。

颜杲卿将起兵,参军冯虔、前真定令贾深、稾城尉崔安石、郡人翟万德、内丘丞张通幽等皆预其谋。

又遣人语太原尹王承业,密与相应。

会颜真卿自平原遣杲卿甥卢逖潜告杲卿,欲连兵断禄山归路,以缓其西入之谋。

时禄山遣其金吾将军高邈诣幽州征兵,未还,杲卿以禄山命召李钦凑,使帅众诣群受犒赉。

丙午,薄暮,钦凑至,杲卿使袁履谦、冯虔等携酒食妓乐往劳之,并其党皆大醉,乃断钦凑首,收其甲兵,尽缚其党,明日,斩之,悉散井陉之众。

有顷,高邈自幽州还,且至稾城,杲卿使冯虔往擒之。

南境又白何千年自东京来,崔安石与崔万德驰诣醴泉驿迎千年,又擒之,同日致于郡下。

千年谓杲卿曰:“今太守欲输力王室,既善其始,当慎其终。

此郡应募乌合,难以临敌,宜深沟高垒,勿与争锋。

俟朔方军至,并力齐进,传檄赵、魏、断燕、蓟要膂,彼则成擒矣。

今且宜声云‘李光弼引步骑一万出井陉’,因使人说张献诚云:‘足下所将多团练之人,无坚甲利兵,难以当山西劲兵’,献诚必解围遁去。

此亦一奇也。

”杲卿悦,用其策,献诚果遁去,其团练兵皆溃。

杲卿乃使人入饶阳城,慰劳将士。

命崔安石等徇诸郡云:“大军已下井陉,朝夕当至,先平河北诸郡。

先下者赏,后至者诛!

”于是河北诸郡响应,凡十七郡皆归朝廷,兵合二十馀万。

其附禄山者,惟范阳、卢龙、密云、渔阳、汲、鄴六郡而已。

杲卿又密使人入渔阳招贾循,郏城人马燧说循曰:“禄山负恩悖逆,虽得洛阳,终归夷灭。

公若诛诸将之不从命者,以范阳归国,倾其根柢,此不世之功也。

”循然之,犹豫不时发。

别将牛润容知之,以告禄山,禄山使其党韩朝阳召循。

朝阳至渔阳,引循屏语,使壮士缢杀之,灭其族。

以别将牛廷玠知范阳军事。

史思明、李立节将蕃、汉步骑万人击博陵、常山。

马燧亡入西山。

隐者徐遇匿之,得免。

初,禄山自将欲攻潼关,至新安,闻河北有变而还。

蔡希德将兵万人自河内北击常山。

戊申,荣王琬薨,赠谥靖恭太子。

是岁,吐蕃赞普乞梨苏笼猎赞卒,子娑悉笼猎赞立。

肃宗文明武德大圣大宣孝皇帝上之上◎至德元年丙申,公元七五六年春,正月,乙卯朔,禄山自称大燕皇帝,改元圣武,以达奚珣为侍中,张通儒为中书令,高尚、严庄为中书侍郎。

李随至睢阳,有众数万。

丙辰,以随为河南节度使,以前高要尉许远为睢阳太守兼防御使。

濮阳客尚衡起兵讨禄山,以郡人王栖曜为衙前总管,攻拔济阴,杀禄山将邢超然。

颜杲卿使其子泉明、贾深、翟万德献李钦凑首及何千年、高邈于京师。

张通幽泣请曰:“通幽兄陷贼,乞与泉明偕行,以救宗族。

”杲卿哀而许之。

至太原,通幽欲自托于王承业,乃教之留泉明等,更其表,多自为功,毁短杲卿,别遣使献之。

杲卿起兵才八日,守备未完,史思明、蔡希德引兵皆至城下。

杲卿告急于承业。

承业既窃其功,利于城陷,遂拥兵不救。

杲卿昼夜拒战,粮尽矢竭。

壬戌,城陷。

贼纵兵杀万馀人,执杲卿及袁履谦等送洛阳。

王承业使者至京师,玄宗大喜,拜承业羽林大将军,麾下受官爵者以百数。

征颜杲卿为卫尉卿,朝命未至,常山已陷。

杲卿至洛阳,禄山数之曰:“汝自范阳户曹,我奏汝为判官,不数年超至太守,何负于汝而反邪?

”杲卿瞋目骂曰:“汝本营州牧羊羯奴,天子擢汝为三道节度使,恩幸无比,何负于汝而反?

我世为唐臣,禄位皆唐有,虽为汝所奏,岂从汝反邪!

我为国讨贼,恨不斩汝,何谓反也!

臊羯狗,何不速杀我!

”禄山大怒,并袁履谦等缚于中桥之柱而C061之。

杲卿、履谦比死,骂不虚口。

颜氏一门死于刀锯者三十馀人。

史思明、李立节、蔡希德既克常山,引兵击诸郡之不从者,所过残灭,于是鄴、广平、巨鹿、赵、上谷、博陵、文安、魏、信都等郡复为贼守。

饶阳太守卢全诚独不从,思明等围之。

河间司法李奂将七千人、景城长史李遣其子祀将八千人救之,皆为思明所败。

上命郭子仪罢围云中,还朔方,益发兵进取东京。

选良将一人分兵先出井陉,定河北。

子仪荐李光弼,癸亥,以光弼为河东节度使,分朔方兵万人与之。

甲子,加哥舒翰左仆射、同平章事,馀如故。

置南阳节度使,以南阳太守鲁炅为之,将岭南、黔中、襄阳子弟五万人屯叶北,以备安禄山。

炅表薛愿为颍川太守兼防御使,庞坚为副使。

愿,故太子瑛之妃兄。

坚,玉之玄孙也。

乙丑,安禄山遣其子庆绪寇潼关,哥舒翰击却之。

己巳,加颜真卿户部侍郎兼本郡防御使。

真卿以李为副。

二月,丙戌,加李光弼魏郡太守、河北道采访史。

史思明等围饶阳二十九日,不下,李光弼将蕃、汉步骑万馀人、太原弩手三千人出井陉。

己亥,至常山,常山团练兵三千人杀胡兵,执安思义出降。

光弼谓思义曰:“汝自知当死否?

”思义不应。

光弼曰:“汝久更陈行,视吾此众,可敌思明否?

今为我计当如何?

汝策可取,当不杀汝。

”思义曰:“大夫士马远来疲弊,猝遇大敌,恐未易当。

不如移军入城,早为备御,先料胜负,然后出兵。

胡骑虽锐,不能持重,苟不获利,气沮心离,于时乃可图矣。

思明今在饶阳,去此不二百里。

昨暮羽书已去,计其先锋来晨必至,而大军继之,不可不留意也。

”光弼悦,释其缚,即移军入城。

史思明闻常山不守,立解饶阳之围。

明日未旦,先锋已至,思明等继之,合二万馀骑,直抵城下。

光弼遣步卒五千自东门出战,贼守门不退。

光弼命五百弩于城上齐发射之,贼稍却。

乃出弩手千人分为四队,使其矢发发相继,贼不能当,敛军道北。

光弼出兵五千为枪城于道南,夹呼沱水而陈。

贼数以骑兵搏战,光弼之兵射之,人马中矢者太半,乃退,小憩以俟步兵。

有村民告贼步兵五千自饶阳来,昼夜行百七十里,至九门南逢壁,度憩息。

光弼遣步骑各二千,匿旗鼓,并水潜行,至逢壁,贼方饭,纵兵掩击,杀之无遗。

思明闻之,失势,退入九门。

时常山九县,七附官军,惟九门、稾城为贼所据。

光弼遣裨将张奉璋以兵五百戍石邑,馀皆三百人戍之。

上以吴王祗为灵昌太守、河南都知兵马使。

贾贲前至雍丘,有众二千。

先是谯郡太守杨万石以郡降安禄山,逼真源令河东张巡使为长史,西迎贼。

巡至真源,帅吏民哭于玄元皇帝庙,起兵讨贼,吏民乐从者数千人。

巡选精兵千人西至雍丘,与贾贲合。

初,雍丘令令狐潮以县降贼,贼以为将,使东击淮阳救兵于襄邑,破之,俘百馀人,拘于雍丘,将杀之,往见李庭望。

淮阳兵遂杀守者,潮弃妻子走,故贾贲得以其间入雍丘。

庚子,潮引贼精兵攻雍丘。

贲出战,败死。

张巡力战却贼,因兼领贲众,自称吴王先锋使。

三月,乙卯,潮复与贼将李怀仙、杨朝宗、谢元同等四万馀众奄至城下。

众惧,莫有固志。

巡曰:“贼兵精锐,有轻我心。

今出其不意击之,彼必惊溃。

贼势小折,然后城可守也。

”乃使千人乘城。

自帅千人,分数队,开门突出。

巡身先士卒,直冲贼陈,人马辟易,贼遂退。

明日,复进攻城,设百砲环城,楼堞皆尽。

巡于城上立木栅以拒之。

贼蚁附而登,巡束蒿灌脂,焚而投之,贼不得上。

时同贼隙,出兵击之,或夜縋斫营。

积六十馀日,大小三百馀战,带甲而食,裹疮复战,贼遂败走。

巡乘胜追之,获胡兵二千人而还,军声大振。

初,户部尚书安思顺知禄山反谋,因入朝奏之。

及禄山反,上以思顺先奏,不之罪也。

哥舒翰素与之有隙,使人诈为禄山遗思顺书,于关门擒之以献,且数思顺七罪,请诛之。

丙辰,思顺及弟太仆卿元贞皆坐死,家属徙岭外。

杨国忠不能救,由是始畏翰。

郭子仪至朔方,益选精兵,戊午,进军于代。

戊辰,吴王祗击谢元同,走之,拜陈留太守、河南节度使。

壬午,以河东节度使李光弼为范阳长史、河北节度使,加颜真卿河北采访使。

真卿以张澹为支使。

先是清河客李萼,年二十馀,为郡人乞师于真卿曰:“公首唱大义,河北诸郡恃公以为长城。

今清河,公之西邻,国家平日聚江、淮、河南钱帛于彼以赡北军,谓之‘天下北库’。

今有布三百馀万匹,帛八十馀万匹,钱三十馀万缗,粮三十馀万斛。

昔讨默啜,甲兵皆贮清河库,今有五十馀万事。

户七万,口十馀万。

窃计财足以三平原之富,兵足以倍平原之强。

公诚资以士卒,抚而有之,以二郡为腹心,则馀郡如四支,无不随所使矣。

”真卿曰:“平原兵新集,尚未训练,自保恐不足,何暇及邻!

虽然,借若诺子之请,则将何为乎?

”萼曰:“清河遣仆衔命于公者,非力不足而借公之师以尝寇也,亦欲观大贤之明义耳。

今仰瞻高意,未有决辞定色,仆何敢遽言所为哉!

”真卿奇之,欲与之兵。

众以为萼年少轻虏,徒分兵力,必无所成,真卿不得已辞之。

萼就馆,复为书说真卿,以为:“清河去逆效顺,奉粟帛器械以资军,公乃不纳而疑之。

仆回辕之后,清河不能孤立,必有所系托,将为公西面之强敌,公能无悔乎?

”真卿大惊,遽诣其馆,以兵六千借之。

送至境,执手别。

真卿问曰:“兵已行矣,可以言子之所为乎?

”萼曰:“闻朝廷遣程千里将精兵十万出崞口讨贼,贼据险拒之,不得前。

今当引兵先击魏郡,执禄山所署太守袁之泰,纳旧太守司马垂,使为西南主人。

分兵开崞口,出千里之师,因讨汲、鄴以北至于幽陵郡县之未下者。

平原、清河帅诸同盟,合兵十万,南临孟津,分兵循河,据守要害,制其北走之路。

计官军东讨者不下二十万,河南义兵西向者亦不减十万。

公但当表朝廷坚壁勿战,不过月馀,贼必有内溃相图之变矣。

”真卿曰“善!

”命录事参军李择交及平原令范冬馥将其兵,会清河兵四千及博平兵千人军于堂邑西南。

袁知泰遣其将白嗣恭等将二万馀人来逆战,三郡兵力战尽日,魏兵大败,斩首万馀级,捕虏千馀人,得马千匹,军资甚众,知泰奔汲郡。

遂克魏郡,军声大振。

时北海太守贺兰进明亦起兵,真卿以书召之并力,进明将步骑五千渡河,真卿陈兵逆之,相揖,哭于马上,哀动行伍。

进明屯平原城南,休养士马,真卿每事咨之,由是军权稍移于进明矣,真卿不以为嫌。

真卿以堂邑之功让进明,进明奏其状,取舍任意。

敕加进明河北招讨使,择交、冬馥微进资级,清河、博平有功者皆不录。

进明攻信都郡,久之,不克。

录事参军长安第五琦劝进明厚以金帛募勇士,遂克之。

李光弼与史思明相守四十馀日,思明绝常山粮道。

城中乏草,马食荐籍。

光弼以车五百乘之石邑取草,将车者皆衣甲,弩手千人卫之,为方陈而行,贼不能夺。

蔡希德引兵攻石邑,张奉璋拒却之。

光弼遣使告急于郭子仪,子仪引兵自井陉出,夏,四月,壬辰,至常山,与光弼合,蕃、汉步骑共十馀万。

甲午,子仪、光弼与史思明等战于九门城南,思明大败。

中郎将浑瑊射李立节,杀之。

瑊,释之之子也。

思明收馀众奔赵郡,蔡希德奔钜鹿。

思明自赵郡如博陵,时博陵已降官军,思明尽杀郡官。

河朔之民苦贼残暴,所在屯结,多至二万人,少者万人,各为营以拒贼。

及郭、李军至,争出自效。

庚子,攻赵郡。

一日,城降。

士卒多虏掠,光弼坐城门,收所获,悉归之,民大悦。

子仪生擒四千人,皆舍之,斩禄山太守郭献璆。

光弼进围博陵,十日,不拔,引兵还恒阳就食。

杨国忠问士之可为将者于左拾遗博平张镐及萧昕,镐、昕荐左赞善大夫永寿来瑱。

丙午,以瑱为颍川太守。

贼屡攻之,瑱前后破贼甚众,加本郡防御使,人谓之“来嚼铁”。

安禄山使平卢节度使吕知诲诱安东副大都护马灵察,杀之。

平卢游弈使武陟刘客奴、先锋使董秦及安东将王玄志同谋讨诛知诲,遣使逾海与颜真卿相闻,请取范阳以自效。

真卿遣判官贾载赍粮及战士衣助之。

真卿时惟一子颇,才十馀岁,使诣客奴为质。

朝廷闻之,以客奴为平卢节度使,赐名正臣。

玄志为安东副大都护,董秦为平卢兵马使。

南阳节度使鲁炅立栅于滍水之南,安禄山将武令珣、毕思琛攻之。

资治通鉴·卷二百一十六·唐纪三十二

〔司马光〕 〔宋〕

起强圉大渊献十二月,尽昭阳大荒落,凡六年有奇。

玄宗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下之上◎天宝六年丁亥,公元七四七年十二月,己巳,上以仙芝为安西四镇节度使,征灵察入朝,灵察大惧。

仙芝见灵察,趋走如故,灵察益惧。

副都护京兆程千里、押牙毕思琛及行官王滔等,皆平日构仙芝于灵察者也,仙芝面责千里、思琛曰:“公面虽男子,心如妇人,何也?

”又捽滔等,欲笞之,既而皆释之,谓曰:“吾素所恨于汝者,欲不言,恐汝怀忧。

今既言之,则无事矣。

”军中乃安。

初,仙芝为都知兵马使,猗氏人封常清,少孤贫,细瘦颣目,一足偏短,求为仙芝傔,不纳。

常清日候仙芝出入,不离其门,凡数十日,仙芝不得已留之。

会达奚部叛走,夫蒙灵察使仙芝追之,斩获略尽。

常清私作捷书以示仙芝,皆仙芝心所欲言者,由是一府奇之。

仙芝为节度使,即署常清判官。

仙芝出征,常为留后。

仙芝乳母子郑德诠为郎将,仙芝遇之如兄弟,使典家事,威行军中。

常清尝出,德诠走马自后突之而过。

常清至使院,使召德诠,每过一门,辄阖之,既至,常清离度谓曰:“常清本出寒微,郎将所知。

今日中丞命为留后,郎将何得于众中相陵突!

”因叱之曰:“郎将须暂死以肃军政!

”遂杖之六十,面仆地曳出。

仙芝妻及乳母于门外叫哭救之,不及,因以状白仙芝。

仙芝览之,惊曰:“已死邪?

”及见常清,遂不复言,常清亦不之谢。

军中畏之惕息。

自唐兴以来,边帅皆用忠厚名臣,不久任,不遥领,不兼统,功名著者往往入为宰相。

其四夷之将,虽才略如阿史那社尔、契苾何力犹不专大将之任,皆以大臣为使以制之。

及开元中,天子有吞四夷之志,为边将者十馀年不易,始久任矣。

皇子则庆、忠诸王,宰相则萧嵩、牛仙客,始遥领矣。

盖嘉运、王忠嗣专制数道,始兼统矣。

李林甫欲杜边帅入相之路,以胡人不知书,乃奏言:“文臣为将,怯当矢石,不若用寒畯胡人。

胡人则勇决习战,寒族则孤立无党,陛下诚心恩洽其心,彼必能为朝廷尽死。

”上悦其言,始用安禄山。

至是,诸道节度使尽用胡人,精兵咸戍北边,天下之势偏重,卒使禄山倾覆天下,皆出于林甫专宠固位之谋也。

◎天宝七年戊子,公元七四八年夏,四月,辛丑,左监门大将军、知内侍省事高力士加骠骑大将军。

力士承恩岁久,中外畏之。

太子亦呼之为兄,诸王公呼之为翁,驸马辈直谓之爷,自李林甫、安禄山辈皆因之以取将相。

其家富厚不赀。

于西京作宝寿寺,寺钟成,力士作斋以庆之,举朝毕集。

击钟一杵,施钱百缗,,有求媚者至二十杵,少者不减十杵。

然性和谨少过,善观时俯仰,不敢骄横,故天子终亲任之,士大夫亦不疾恶也。

五月,壬午,群臣上尊号曰开元天宝圣文神武应道皇帝。

赦天下,免百姓来载租庸,择后魏子孙一人为三恪。

六月,庚子,赐安禄山铁券。

度支郎中兼侍御史杨钊善窥上意所爱恶而迎之,以聚敛骤迁,岁中领十五馀使。

甲辰,迁给事中,兼御史中丞,专判度支事,恩幸日隆。

苏冕论曰:设官分职,各有司存。

政有恒而易守,事归本而难失,经远之理,舍此奚据!

洎奸臣广言利以邀恩,多立使以示宠,刻下民以厚敛,张虚数以献状。

上心荡而益奢,人望怨而成祸。

使天子有司守其位而无其事,爱厚禄而虚其用。

宇文融首唱其端,杨慎矜、王鉷继遵其轨,杨国忠终成其乱。

仲尼云:“宁有盗臣,而无聚敛之臣。

”诚哉是言!

前车既覆,后辙未改,求达化本,不亦难乎!

冬,十月,庚戌,上幸华清宫。

十一月,癸未,以贵妃姊适崔氏者为韩国夫人,适裴氏者为虢国夫人,适柳氏者为秦国夫人。

三人皆有才色,上呼之为姨,出入宫掖,并承恩泽,势倾天下。

每命妇入见,玉真公主等皆让不敢就位。

三姊与銛、锜五家,凡有请托,府县承迎,峻于制敕。

四方赂遗,辐凑其门,惟恐居后,朝夕如市。

十宅诸王及百孙院婚嫁,皆先以钱千缗赂韩、虢使请,无不如志。

上所赐与及四方献遗,五家如一。

竞开第舍,极其壮丽,一堂之费,运逾千万。

既成,见它人有胜己者,辄毁而改为。

虢国尤为豪荡,一旦,帅工徒突入韦嗣立宅,即撤去旧屋,自为新第,但授韦氏以隙地十亩而已。

中堂既成,召工圬墁,约钱二百万。

复求赏技,虢国以绛罗五百段赏之,嗤而不顾,曰:“请取蝼蚁、蜥蜴,记其数置堂中,苟失一物,不敢受直。

” 十二月,戊戌,或言玄元皇帝降于朝元阁,制改会昌县曰昭应,废新丰入昭应。

辛酉,上还宫。

哥舒翰筑神威军于青海上,吐蕃至,翰击破之。

又筑城于青海中龙驹岛,谓之应龙城,吐蕃屏迹不敢近青海。

是岁,云南王归义卒,子阁罗凤嗣,以其子凤迦异为阳瓜州刺史。

◎天宝八年己丑,公元七四九年春,二月,戊申,引百官观左藏,赐帛有差。

是时州县殷富,仓库积粟帛,动以万计。

杨钊奏请所在粜变为轻货,及征丁租地税皆变布帛输京师。

屡奏帑藏充牣,古今罕俦,故上帅群臣观之,赐钊紫衣金鱼以赏之。

上以国用丰衍,故视金帛如粪壤,赏赐贵宠之家,无有限极。

三月,朔方节度等使张齐丘于中受降城西北五百馀里木刺山筑横塞军,以振远军使郑人郭子仪为横塞军使。

夏,四月,咸宁太守赵奉璋告李林甫罪二十馀条。

状未达,林甫知之,讽御史逮捕,以为妖言,杖杀之。

先是,折冲府皆有木契、铜鱼,朝廷征发,下敕书、契、鱼,都督、郡府参验皆合,然后遣之。

自募置彍骑,府兵日益堕坏,死及逃亡者,有司不复点补。

其六驮马牛、器械、糗粮,耗散略尽。

府兵入宿卫者,谓之侍官,言其为天子侍卫也。

其后本卫多以假人,役使如奴隶,长安人羞之,至以相诟病。

其戍边者,又多为边将苦使,利其死而没其财。

由是应为府兵者皆逃匿,至是无兵可交。

五月,癸酉,李林甫奏停折冲府上下鱼书。

是后府兵徒有官吏而已。

其折冲、果毅,又历年不迁,士大夫亦耻为之。

其彍骑之法,天宝以后,稍亦变废,应募者皆市井负贩、无赖子弟,未尝习兵。

时承平日久,议者多谓中国兵可销,于是民间挟兵器者有禁。

子弟为武官,父兄摈不齿。

猛将精兵,皆聚于西北边,中国无武备矣。

太白山人李浑等上言见神人,言金星洞有玉板石记圣主福寿之符。

命御史中丞王鉷入仙游谷求而获之。

上以符瑞相继,皆祖宗休烈,六月,戊申,上圣祖号曰大道玄元皇帝,上高祖谥曰神尧大圣皇帝,大宗谥曰文武大圣皇帝,高宗谥曰天皇大圣皇帝,中宗谥曰孝和大圣皇帝,睿宗谥曰玄真大圣皇帝,窦太后以下皆加谥曰顺圣皇后。

辛亥,刑部尚书、京兆尹萧炅坐赃左迁汝阴太守。

上命陇右节度使哥舒翰帅陇右、河西及突厥阿布思兵,益以朔方、河东兵,凡六万三千,攻吐蕃石堡城。

其城三面险绝,惟一径可上,吐蕃但以数百人守之,多贮粮食,积檑木及石,唐兵前后屡攻之,不能克。

翰进攻数日不拔,召裨将高秀岩、张守瑜,欲斩之,二人请三日期可克。

如期拔之,获吐蕃铁刃悉诺罗等四百人,唐士卒死者数万,果如王忠嗣之言。

顷之,翰又遣兵于赤岭西开屯田,以谪卒二千戍龙驹岛。

冬冰合,吐蕃大集,戍者尽没。

闰月,乙丑,以石堡城为神武军,又于剑南西山索磨川置保宁都护府。

丙寅,上谒太清宫。

丁卯,群臣上尊号曰开元天地大宝圣文神武应道皇帝,赦天下。

禘、祫自今于太清宫圣祖前设位序正。

秋,七月,册突骑施移拨为十姓可汗。

八月,乙亥,护蜜王罗真檀入朝,请留宿卫。

许之,拜左武卫将军。

冬,十月,乙丑,上幸华清宫。

十一月,乙未,吐火罗叶护失里怛伽罗遣使表称:“朅师王亲附吐蕃,因苦小勃律镇军,阻其粮道。

臣思破凶徒,望发安西兵,以来岁正月至小勃律,六月至大勃律。

”上许之。

◎天宝九年庚寅,公元七五零年春,正月,己亥,上还宫。

群臣屡表请封西岳,许之。

二月,杨贵妃复忤旨,送归私第。

户部郎中吉温因宦官言于上曰:“妇人识虑不远,违忤圣心,陛下何爱宫中一席之地,不使之就死,岂忍辱之于外舍邪?

”上亦悔之,遣中使赐以御膳。

妃对使者涕泣曰:“妾罪当死,陛下幸不杀而归之。

今当永离掖庭,金玉珍玩,皆陛下所赐,不足为献,惟发者父母所与,敢以荐诚。

”乃剪发一缭而献之。

上遽使高力士召还,宠待益深。

时诸贵戚竞以进食相尚,上命宦官姚思艺为检校进食使,水陆珍羞数千盘,一盘费中人十家之产。

中书舍人窦华尝退朝,值公主进食,列于中衢,传呼按辔出其间,宫苑小儿数百奋梃于前,华仅以身免。

安西节度使高仙芝破朅师,虏其王勃特没。

三月,庚子,立勃特没之兄素迦为朅师王。

上命御史大夫王鉷凿华山路,设坛场于其上。

是春,关中旱,辛亥,岳祠灾。

制罢封西岳。

夏,四月,己巳,御史中丞宋浑坐赃巨万,流潮阳。

初,吉温因李林甫得进。

及兵部侍郎兼御史中丞杨钊恩遇浸深,温遂去林甫而附之,为钊画代林甫执政之策。

萧炅及浑,皆林甫所厚也,求得其罪,使钊奏而逐之,以剪其心腹,林甫不能救也。

五月,乙卯,赐安禄山爵东平郡王。

唐将帅封王自此始。

秋,七月,乙亥,置广文馆于国子监,以教诸生习进士者。

八月,丁巳,以安禄山兼河北道采访处置使。

朔方节度使张齐丘给粮失宜,军士怒,殴其判官。

兵马使郭子仪以身捍齐丘,乃得免。

癸亥,齐丘左迁济阴太守,以河西节度使安思顺权知朔方节度事。

辛卯,处士崔昌上言:“国家宜承周、汉,以土代火。

周、隋皆闰位,不当以其子孙为二王后。

”事下公卿集议。

集贤院学士卫包上言:“集议之夜,四星聚于尾,天意昭然。

”上乃命求殷、周、汉后为三恪,废韩、介、巂公。

以昌为左赞善大夫,包为虞部员外郎。

冬,十月,庚申,上幸华清宫。

太白山人王玄翼上言见玄元皇帝,言宝仙洞有妙宝真符。

命刑部尚书张均等往求,得之。

时上尊道教,慕长生,故所在争言符瑞,群臣表贺无虚月。

李林甫等皆请舍宅为观以祝圣寿,上悦。

安禄山屡诱奚、契丹,为设会,饮以莨菪酒,醉而坑之,动数千人,函其酋长之首以献,前后数四。

至是请入朝,上命有司先为起第于昭应。

禄山至戏水,杨钊兄弟姊妹皆往迎之,冠盖蔽野。

上自幸望春宫以待之。

辛未,禄山献奚俘八千人,上命考课之日书上上考。

前此听禄山于上谷铸钱五垆,禄山乃献钱样千缗。

杨钊,张易之之甥也,奏乞昭雪易之兄弟。

庚辰,制引易之兄弟迎中宗于房陵之功,复其官爵,仍赐一子官。

钊以图谶有“金刀”,请更名。

上赐名国忠。

十二月,乙亥,上还宫。

关西游弈使王难得击吐蕃,克五桥,拔树敦城,以难得为白水军使。

安西四镇节度使高仙芝伪与石国约和,引兵袭之,虏其王及部众以归,悉杀其老弱。

仙芝性贪,掠得瑟瑟十馀斛,黄金五六橐驼,其馀口马杂货称是,皆入其家。

杨国忠德鲜于仲通,荐为剑南节度使。

仲通性褊急,失蛮夷心。

故事,南诏常与妻子俱谒都督,过云南,云南太守张虔陀皆私之。

又多所征求,南诏王阁罗凤不应,虔陀遣人詈辱之,仍密奏其罪。

阁罗凤忿怨,是岁,发兵反,攻陷云南,杀虔陀,取夷州三十二。

◎天宝十年辛卯,公元七五一年春,正月,壬辰,上朝献太清宫。

癸巳,朝享太庙。

甲子,合祀天地于南郊,赦天下,免天下今载地税。

丁酉,命李林甫遥领朔方节度使,以户部侍郎李知留后事。

庚子,杨氏五宅夜游,与广平公主从者争西市门,杨氏奴挥鞭及公主衣,公主坠马,驸马程昌裔下扶之,亦被数鞭。

公主泣诉于上,上为之杖杀杨氏奴。

明日,免昌裔官,不听朝谒。

上命有司为安禄山起第于亲仁坊,敕令但穷壮丽,不限财力。

既成,具幄帟器皿,充牣其中,有贴白檀床二,皆长丈,阔六尺。

银平脱屏风,帐一方一丈八尺。

于厨厩之物皆饰以金银,金饭罂二,银淘盆二,皆受五斗,织银丝筐及笊篱各一。

他物称是。

虽禁中服御之物,殆不及也。

上每令中使为禄山护役,筑第及储偫赐物,常戒之曰:“胡眼大,勿令笑我。

” 禄山入新第,置酒,乞降墨敕请宰相至第。

是日,上欲于楼下击球,遽为罢戏,命宰相赴之。

日遣诸杨与之选胜游宴,侑以梨园教坊乐。

上每食一物稍美,或后苑校猎获鲜禽,辄遣中使走马赐之,络驿于路。

甲辰,禄山生日,上及贵妃赐衣服、宝器、酒馔甚厚。

后三日,召禄山入禁中,贵妃以锦绣为大襁褓,裹禄山,使宫人以彩舆舁之。

上闻后宫喧笑,问其故,左右以贵妃三日洗禄儿对。

上自往观之,喜,赐贵妃洗儿金银钱,复厚赐禄山,尽欢而罢。

自是禄山出入宫掖不禁,或与贵妃对食,或通宵不出,颇有丑声闻于外,上亦不疑也。

安西节度使高仙芝入朝,献所擒突骑施可汗、吐蕃酋长、石国王、朅师王。

加仙芝开府仪同三司。

寻以仙芝为河西节度使,代安思顺。

思顺讽群胡割耳剺面请留己,制复留思顺于河西。

安禄山求兼河东节度。

二月,丙辰,以河东节度使韩休珉为左羽林将军,以禄山代之。

户部郎中吉温见禄山有宠,又附之,约为兄弟,说禄山曰:“李右丞相虽以时事亲三兄,必不肯以兄为相。

温虽蒙驱使,终不得超擢。

兄若荐温于上,温即奏兄堪大任,共排林甫出之,为相必矣。

”禄山悦其言,数称温才于上,上亦忘曩日之言。

会禄山领河东,因奏温为节度副使、知留后,以大理司直张通儒为留后判官,河东事悉以委之。

是时,杨国忠为御史中丞,方承恩用事。

禄山登降殿阶,国忠常扶掖之。

禄山与王鉷俱为大夫,鉷权任亚于李林甫。

禄山见林甫,礼貌颇倨。

林甫阳以他事召王大夫,鉷至,趋拜甚谨,禄山不觉自失,容貌益恭。

林甫与禄山语,每揣知其情,先言之,禄山惊服。

禄山于公卿皆慢侮之,独惮林甫,每见,虽盛冬,常汗沾衣。

林甫乃引与坐于中书厅,抚以温言,自解披袍以覆之。

禄山欣荷,言无不尽,谓林甫为十郎。

既归范阳,刘骆谷每自长安来,必问:“十郎何言?

”得美言则喜。

或但云“语安大夫,须好检校!

”辄反手据床曰:“噫嘻,我死矣!

” 禄山既兼领三镇,赏刑己出,日益骄恣。

自以曩时不拜太子,见上春秋高,颇内惧。

又见武备堕驰,有轻中国之心。

孔目官严庄、掌书记高尚因为之解图谶,劝之作乱。

禄山养同罗、奚、契丹降者八千馀人,谓之“曳落河”。

曳落河者,胡言壮士也。

及家僮百馀人,皆骁勇善战,一可当百。

又畜战马数万匹,多聚兵仗,分遣商胡诣诸道贩鬻,岁输珍货数百万。

私作绯紫袍、鱼袋、以百万计。

以高尚、严庄、张通儒及将军孙孝哲为腹心,史思明、安守忠、李归仁、蔡希德、牛廷玠、向润容、李庭望、崔乾祐、尹子奇、何千年、武令珣、能元皓、田承嗣、田乾真、阿史那承庆为爪牙。

尚,雍权人,本名不危,颇有辞学,薄游河朔,贫困不得志,常叹曰:“高不危当举大事而死,岂能啮草根求活邪!

”禄山引置幕府,出入卧内。

尚典笺奏,庄治簿书。

通儒,万岁之子。

孝哲,契丹出。

承嗣世为卢龙小校,禄山以为前锋兵马使,治军严整。

尝大雪,禄山按行诸营,至承嗣营,寂若无人,入阅士卒,无一人不在者,禄山以是重之。

夏,四月,壬午,剑南节度使鲜于仲通讨南诏蛮,大败于泸南。

时仲通将兵八万,分二道出戎、巂州,至曲州、靖州。

南诏王阁罗凤遣使谢罪,请还所俘掠,城云南而去,且曰:“今吐蕃大兵压境,若不许我,我将归命吐蕃,云南非唐有也。

”仲通不许,囚其使。

进军至西洱河,与阁罗凤战,军大败,士卒死者六万人,仲通仅以身免。

杨国忠掩其败状,仍叙其战功。

阁罗凤敛战尸,筑为京观,遂北臣于吐蕃。

蛮语谓弟为“钟”,吐蕃命阁罗凤为“赞普钟”,号曰东帝,给以金印。

阁罗凤刻碑于国门,言于不得已而叛唐,且曰:“我世世事唐,受其封赏,后世容复归唐,当指碑以示唐使者,知吾之叛非本心也。

”制大募两京及河南、北兵以击南诏。

人闻云南多瘴疠,未战士卒死者什八九,莫肯应募。

杨国忠遣御史分道捕人,连枷送诣军所。

旧制,百姓有勋者免征役,时调兵既多,国忠奏先取高勋。

于是行者愁怨,父母妻子送之,所在哭声振野。

高仙芝之虏石国王也,石国王子逃诣诸胡,具告仙芝欺诱贪暴之状。

诸胡皆怒,潜引大食欲共攻四镇。

仙芝闻之,将蕃、汉三万众击大食,深入七百馀里,至恒罗斯城,与大食遇。

相持五日,葛罗禄部众叛,与大食夹攻唐军,仙芝大败,士卒死亡略尽,所馀才数千人。

右威卫将军李嗣业劝仙芝宵遁,道路阻隘,拔汗那部众在前,人畜塞路。

嗣业前驱,奋大梃击之,人马俱毙,仙芝乃得过。

将士相失,别将汧阳段秀实闻嗣业之声,诟曰:“避敌先奔,无勇也。

全己弃众,不仁也。

幸而得达,独无愧乎!

”嗣业执其手谢之,留拒追兵,收散卒,得俱免。

还至安西,言于仙芝,以秀实兼都知兵马使,为己判官。

八月,丙辰,武库火,烧兵器三十七万。

安禄山将三道兵六万以讨契丹,以奚骑二千为乡导,过平卢千馀里,至土护真水,遇雨。

禄山引兵昼夜兼行三百馀里,至契丹牙帐,契丹大骇。

时久雨,弓驽筋胶皆弛,大将何思德言于禄山曰:“吾兵虽多,远来疲弊,实不可用,不如按甲息兵以临之,不过三日,虏必降。

”禄山怒、欲斩之,思德请前驱效死。

思德貌类禄山,虏争击,杀之,以为已得禄山,勇气增倍。

奚复叛,与契丹合,夹击唐兵,杀伤殆尽。

射禄山,中鞍,折冠簪,失履,独与麾下二十骑走。

会夜,追骑解,得入师州,归罪于左贤王哥解、河东兵马使鱼承仙而斩之。

平卢兵马使史思明惧,逃入山谷近二旬,收散卒,得七百人。

平卢守将史定方将精兵二千救禄山,契丹引去,禄山乃得免。

至平卢,麾下皆亡,不知所出。

史思明出见禄山,禄山喜,起,执其手曰:“吾得汝,复何忧!

”思明退,谓人曰:“向使早出,已与哥解并斩矣。

”契丹围师州,禄山使思明击却之。

冬,十月,壬子,上幸华清宫。

杨国忠使鲜于仲通表请己遥领剑南。

十一月,丙午,以国忠领剑南节度使。

◎天宝十一年壬辰,公元七五二年春,正月,丁亥,上还宫。

二月,庚午,命有司出粟帛及库钱数十万缗于两市易恶钱。

先是,江、淮多恶钱,贵戚大商往往以良钱一易恶钱五,载入长安,市井不胜其弊,故李林甫奏请禁之,官为易取,期一月,不输官者罪之。

于是商贾嚣然,不以为便。

众共遮杨国忠马自言,国忠为之言于上,乃更命非铅锡所铸及穿穴者,皆听用之如故。

三月,安禄山发蕃、汉步骑二十万击契丹,欲以雪去秋之耻。

初,突厥阿布思来降,上厚礼之,赐姓名李献忠,累迁朔方节度副使,赐爵奉信王。

献忠有才略,不为安禄山下,禄山恨之。

至是,奏请献忠帅同罗数万骑,与俱击契丹。

献忠恐为禄山所害,白留后张,请奏留不行,不许。

献忠乃帅所部大掠仓库,叛归漠北,禄山遂顿兵不进。

乙巳,改吏部为文部,兵部为武部,刑部为宪部。

户部侍郎兼御史大夫、京光尹王鉷,权宠日盛,领二十馀使。

宅旁为使院,文案盈积,吏求署一字,累日不得前。

中使赐赍不绝于门,虽李林甫亦畏避之。

林甫子岫为将作监,鉷子淮为卫尉少卿,俱供奉禁中。

淮陵侮岫,岫常下之。

然鉷事林甫谨,林甫虽忌其宠,不忍害也。

准尝帅其徒过驸马都尉王繇,繇望尘拜伏。

准挟弹命于繇冠,折其玉簪,以为戏笑。

既而繇延准置酒,繇所尚永穆公主,上之爱女也,为准亲执刀匕。

准去,或谓繇曰:“鼠虽挟其父势,君乃使公主为之具食,有如上闻,无乃非宜?

”繇曰:“上虽怒无害,至于七郎,死生所系,不敢不尔。

” 鉷弟户部郎中銲,凶险不法,召术士任海川,问:“我有王者之相否?

”海川惧,亡匿。

鉷恐事泄,捕得,托以他事杖杀之。

王府司马韦会,安定公主之子,王繇之同产也,话之私庭。

鉷又使长安尉贾季邻收会系狱,缢杀之,繇不敢言。

銲所善刑縡,与龙武万骑谋杀龙武将军,以其兵作乱,杀李林甫、陈希烈、杨国忠。

前期二日,有告之者。

夏,四月,乙酉,上临朝,以告状面授鉷,使捕之。

鉷意銲在縡所,先遣人召之。

日晏,乃命贾季邻等捕縡。

縡居金城坊,季邻等至门,縡帅其党数十人持弓刀格斗突出。

鉷与杨国忠引兵继至,縡党曰:“勿伤大夫人。

”国忠之傔密谓国忠曰:“贼有号,不可战也。

”縡斗且走,至皇城西南隅。

会高力士引飞龙禁军四百至,击縡,捕其党,皆擒之。

国忠以状白上,曰:“鉷必预谋。

”上以鉷任遇深,不应同逆。

李林甫亦为之辨解。

上乃命特原銲不问,然意欲鉷表请罪之。

使国忠讽之,鉷不忍,上怒。

会陈希烈极言鉷大逆当诛,戊子,敕希烈与国忠鞫之,仍以国忠兼京兆尹。

于是任海川、韦会等事皆发,狱具,鉷赐自尽,銲杖死于朝堂。

鉷子准、偁流岭南,寻杀之。

有司籍其第舍,数日不能遍。

鉷宾佐莫敢窥其门,独采访判官裴冕收其尸葬之。

初,李林甫以陈希烈易制,引为相,政事常随林甫左右,晚节遂与林甫为敌,林甫惧。

会李献忠叛,林甫乃请解朔方节制,且荐河西节度使安思顺自代。

庚子,以思顺为朔方节度使。

五月,戊申,庆王琮薨,赠靖德太子。

丙辰,京兆尹杨国忠加御史大夫、京畿、关内采访等使,凡王鉷所绾使务,悉归国忠。

初,李林甫以国忠微才,且贵妃之族,故善遇之。

国忠与王鉷为中丞,鉷用林甫荐为大夫,故国忠不悦,遂深探刑縡狱,令引林甫交私鉷兄弟及阿布思事状,陈希烈、哥舒翰从而证之。

上由是疏林甫。

国忠贵震天下,始与林甫为仇敌矣。

六月,甲子,杨国忠奏吐蕃兵六十万救南诏,剑南兵击破之于云南,克敌隰州等三城,捕虏六千三百,以道远,简壮者千馀人及酋长降者献之。

秋,八月,乙丑,上复幸左藏,赐群臣帛。

癸巳,杨国忠奏有凤皇见左藏库屋,出纳判官魏仲犀言凤集库西通训门。

九月,阿布思入寇,围永清栅,栅使张元轨拒却之。

冬,十月,戊寅,上幸华清宫。

己亥,改通训门曰凤集门。

魏仲犀迁殿中侍御史,杨国忠属吏率以凤皇优得调。

南诏数寇边,蜀人请杨国忠赴镇。

左仆射兼右相李林甫奏遣之。

国忠将行,泣辞上,言必为林甫所害,贵妃亦为之请。

上谓国忠曰:“卿暂到蜀区处军事,朕屈指待卿,还当入相。

”林甫时已有疾,忧懑不知所为,巫言一见上可小愈。

上欲就视之,左右固谏。

上乃命林甫出庭中,上登降圣阁遥望,以红巾招之。

林甫不能拜,使人代拜。

国忠比至蜀,上遣中使召还,至昭应,谒林甫,拜于床下。

林甫流涕谓曰:“林甫死矣,公必为相,以后事累公!

”国忠谢不敢当,汗流覆面。

十一月,丁卯,林甫薨。

上晚年自恃承平,以为天下无复可忧,遂深居禁中,专以声色自娱,悉委政事于林甫。

林甫媚事左右,迎合上意,以固其宠。

杜绝言路,掩蔽聪明,以成其奸。

妒贤疾能,排抑胜己,以保其位。

屡起大狱,诛逐贵臣,以张其势。

自皇太子以下,畏之侧足。

凡在相位十九年,养成天下之乱,而上不之寤也。

庚申,以杨国忠为右相,兼文部尚书,其判使并如故。

国忠为人强辩而轻躁,无威仪。

既为相,以天下为己任,裁决机务,果敢不疑。

居朝廷,攘裾扼腕,公卿以下,颐指气使,莫不震慑。

自侍御史至为相,凡领四十馀使。

台省官有才行时名,不为己用者,皆出之。

或劝陕郡进士张彖谒国忠,曰:“见之,富贵立可图。

”彖曰:“吾辈依杨右相如泰山,吾以为冰山耳!

若皎日既出,吾辈得无失所恃乎!

”遂隐居嵩山。

国忠以司勋员外郎崔圆为剑南留后,征魏郡太守吉温为御史中丞,充京畿、关内采访等使。

温诣范阳辞安禄山,禄山令其子庆绪送至境,为温控马出驿数十步。

温至长安,凡朝廷动静,辄报禄山,信宿而达。

十二月,杨国忠欲收人望,建议:“文部选人,无问贤不肖,选深者留之,依资据阙注官。

”滞淹者翕然称之。

国忠凡所施置,皆曲徇时人所欲,故颇得众誉。

甲申,以平卢兵马使史思明兼北平太守,充卢龙军使。

丁亥,上还宫。

丁酉,以安西行军司马封常清为安西四镇节度使。

哥舒翰素与安禄山、安思顺不协,上常和解之,使为兄弟。

是冬,三人俱入朝,上使高力士宴之于城东。

禄山谓翰曰:“我父胡,母突厥,公父突厥,母胡,族类颇同,何得不相亲?

”翰曰:‘古人云:狐向窟嗥不祥,为其忘本故也。

兄苟见亲,翰敢不尽心!

”禄山以为讥其胡也,大怒,骂翰曰:“突厥敢尔!

”翰欲应之,力士目翰,翰乃止,阳醉而散,自是为怨愈深。

棣王琰有二孺人,争宠,其一使巫书符置琰履中以求媚。

琰与监院宦者有隙,宦者知之,密奏琰祝诅上。

上使人掩其履而获之,大怒。

琰顿首谢:“臣实不知有符。

”上使鞫之,果孺人所为。

上犹疑琰知之,囚于鹰狗坊,绝朝请,忧愤而薨。

故事,兵、吏部尚书知政事者,选事悉委侍郎以下,三注三唱,仍过门下省审,自春及夏,其事乃毕。

及杨国忠以宰相领文部尚书,欲自示精敏,乃遣令史先于私第密定名阙。

◎天宝十二年癸巳,公元七五三年春,正月,壬戌,国忠召左相陈希烈及给事中、诸司长官皆集尚书都堂,唱注选人,一日而毕,曰:“今左相、给事中俱在座,已过门下矣。

”其间资格差缪甚众,无敢言者。

于是门下不复过官,侍郎但掌试判而已。

侍郎韦见素、张倚趋走门庭,与主事无异。

见素,凑之子也。

京兆尹鲜于仲通讽选人请为国忠刻颂,立于省门,制仲通撰其辞。

上为改定数字,仲通以金填之。

杨国忠使人说安禄山诬李林甫与阿布思谋反,禄山使阿布思部落降者诣阙,诬告林甫与阿布思约为父子。

上信之,下吏按问。

林甫婿谏议大夫杨齐宣惧为所累,附国忠意证成之。

时林甫尚未葬,二月,癸未,制削林甫官爵。

子孙有官者除名,流岭南及黔中,给随身衣及粮食,自馀资产并没官。

近亲及党与坐贬者五十馀人。

剖林甫棺,抉取含珠,褫金紫,更以小棺如庶人礼葬之。

己亥,赐陈希烈爵许国公,杨国忠爵魏国公,赏其成林甫之狱也。

夏,五月,己酉,复以魏、周、隋后为三恪,杨国忠欲攻李林甫之短也。

卫包以助邪贬夜郎尉,崔昌贬乌雷尉。

阿布思为回纥所破,安禄山诱其部落而降之,由是禄山精兵,天下莫及。

壬辰,以左武卫大将军何复光将岭南五府兵击南诏。

安禄山以李林甫狡猾逾己,故畏服之。

及杨国忠为相,禄山视之蔑如也,由是有隙。

国忠屡言禄山有反状,上不听。

陇右节度使哥舒翰击吐蕃,拔洪济、大漠门等城,悉收九曲部落。

初,高丽人王思礼与翰俱为押牙,事王忠嗣。

翰为节度使,思礼为兵马使兼河源军使。

翰击九曲,思礼后期。

翰将斩之,既而复召释之。

思礼徐曰:“斩则遂斩,复召何为!

” 杨国忠欲厚结翰与共排安禄山,奏以翰兼河西节度使。

秋,八月,戊戌,赐翰爵西平郡王。

翰表侍御史裴冕为河西行军司马。

是时中国盛强,自安远门西尽唐境凡万二千里,闾阎相望,桑麻翳野,天下称富庶者无如陇右。

翰每遣使入奏,常乘白橐驼,日驰五百里。

九月,甲辰,以突骑施黑姓可汗登里伊罗蜜施为突骑施可汗。

北庭都护程千里追阿布思至碛西,以书谕葛逻禄,使相应。

阿布思穷迫,归葛逻禄,葛逻禄叶护执之,并其妻子、麾下数千人送之。

甲寅,加葛逻禄叶护顿毘伽开府仪同三司,赐爵金山王。

冬,十月,戊寅,上幸华清宫。

杨国忠与虢国夫人居第相邻,昼夜往来,无复期度,或并辔走马入朝,不施障幕,道路为之掩目。

三夫人将从车驾幸华清宫,会于国忠第。

车马仆从,充溢数坊,锦绣珠玉,鲜华夺目。

国忠谓客曰:“吾本寒家,一旦缘椒房至此,未知税驾之所,然念终不能致令名,不若且极乐耳。

”杨氏五家,队各为一色衣以相别,五家合队,粲若云锦。

国忠仍以剑南旌节引于其前。

国忠子暄举明经,学业荒陋,不及格。

礼部侍郎达奚珣畏国忠权势,遣其子昭应尉抚先白之。

抚伺国忠入朝上马,趋至马下。

国忠意其子必中选,有喜色。

抚曰:“大人白相公,郎君所试,不中程式,然亦未敢落也。

”国忠怒曰:“我子何患不富贵,乃令鼠辈相卖!

”策马不顾而去。

抚惶遽,书白其父曰:“彼恃挟贵势,令人惨嗟,安可复与论曲直!

”遂置暄上第。

及暄为户部侍郎,珣始自礼部迁吏部,暄与所亲言,犹叹己之淹回,珣之迅疾。

国忠既居要地,中外饷遗辐凑,积缣至三千万匹。

上在华清宫,欲夜出游,龙武大将军陈玄礼谏曰:“宫外即旷野,安可不备不虞!

陛下必欲夜游,请归城阙。

”上为之引还。

是岁,安西节度使封常清击大勃律,至菩萨劳城,前锋屡捷,常清乘胜逐之。

斥候府果毅段秀实谏曰:“虏兵羸而屡北,诱我也。

请搜左右山林。

”常清从之,果获伏兵,遂大破之,受降而还。

中书舍人宋昱知选事,前进士广平刘乃以选法未善,上书于昱,以为:“禹、稷、皋陶同居舜朝,犹曰载采有九德,考绩以九载。

近代主司,察言于一幅之判,观行于一揖之间,何古今迟速不侔之甚哉!

借使周公、孔子今处铨廷,考其辞华,则不及徐、庾,观其利口,则不若啬夫,何暇论圣贤之事业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