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卷下·门人黄直录·六

“圣人无所不知,只是知个天理。

无所不能,只是能个天理。

圣人本体明白,故事事知个天理所在,便去尽个天理。

不是本体明后,却于天下事物都便知得,便做得来也。

天下事物,如名物度数、草木鸟兽之类,不胜其烦,圣人须是本体明了,亦何缘能尽知得?

但不必知的,圣人自不消求知。

其所当知的,圣人自能问人。

如‘子入太庙,每事问’之类。

先儒谓‘虽知亦问,敬谨之至’,此说不可通。

圣人于礼乐名物,不必尽知,然他知得一个天理,便自有许多节文度数出来。

不知能问,亦即是天理节文所在。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译文

先生说:“圣人无所不知,只是知道天理;圣人无所不能,只是能循天理。圣人的本体明白,因此事事都知道天理所在,循理去做而已。但也不是本体明白之后,那么天下的事物就都知道了,就都做得出来了。天下的事物,比如名物、度数、草木、鸟兽之类,不计其数,圣人即使在本体上明白了,但不可能一一尽知的。其实也没有必要一一尽知的,圣人也不追求了解这些;应当知道的,圣人自然会询问别人;例如‘子入太庙,每事问’之类。朱熹先生引用伊和靖的话,说‘虽知亦问,敬谨之至’,这种观点不正确。圣人对于礼乐名物,不需要全都知道,然而他知道一个天理,就自然会知道很多规矩法度。不知道的马上问,这也正是天理礼仪所要求的。”



传习录·卷下·门人黄直录·七

〔王守仁〕 〔明〕

问:“先生尝谓善、恶只是一物。

善恶两端,如冰炭相反,如何谓只一物?

” 先生曰:“至善者,心之本体。

本体上才过当些子,便是恶了。

不是有一个善,却又有一个恶来相对也。

故善、恶只是一物。

” 直因闻先生之说,则知程子所谓“善固性也,恶亦不可不谓之性”。

又曰:“善、恶皆天理。

谓之恶者,本非恶,但于本性上过与不及之间耳。

”其说皆无可疑。

传习录·卷下·门人黄直录·八

〔王守仁〕 〔明〕

先生尝谓:“人但得好善如好好色,恶恶如恶恶臭,便是圣人。

” 直初闻之,觉甚易,后体验得来,此个功夫着实是难。

如一念虽知好善、恶恶,然不知不觉,又夹杂去了。

才有夹杂,便不是好善如好好色、恶恶如恶恶臭的心。

善能实实的好,是无念不善矣。

恶能实实的恶,是无念及恶矣。

如何不是圣人?

故圣人之学,只是一诚而已。

传习录·卷下·门人黄直录·九

〔王守仁〕 〔明〕

问:“《修道说》言‘率性之谓道’,属圣人分上事。

‘修道之谓教’,属贤人分上事。

” 先生曰:“众人亦率性也,但率性在圣人分上较多,故‘率性之谓道’属圣人事。

圣人亦修道也,但修道在贤人分上多,故‘修道之谓教’属贤人事。

” 又曰:“《中庸》一书,大抵皆是说修道的事,故后面凡说君子,说颜渊,说子路,皆是能修道的。

说小人,说贤、知、愚、不肖,说庶民,皆是不能修道的。

其他言舜、文、周公、仲尼至诚至圣之类,则又圣人之自能修道者也。

传习录·卷下·门人黄直录·十

〔王守仁〕 〔明〕

问:“儒者到三更时分,扫荡胸中思虑,空空静静,与释氏之静只一般,两下皆不用,此时何所分别?

” 先生曰:“动静只是一个。

那三更时分空空静静的,只是存天理,即是如今应事接物的心。

如今应事接物的心,亦是循此天理,便是那三更时分空空静静的心。

故动静只是一个,分别不得。

知得动静合一,释氏毫厘差处亦自莫掩矣。

传习录·卷下·门人黄直录·十一

〔王守仁〕 〔明〕

门人在座,有动止甚矜持者。

先生曰:“人若矜持太过,终是有弊。

” 曰:“矜得太过,如何有弊?

” 曰:“人只有许多精神,若专在容貌上用功,则于中心照管不及者多矣。

” 有太直率者。

先生曰:“如今讲此学,却外面全不检束,又分心与事为二矣。

传习录·卷下·门人黄直录·五

〔王守仁〕 〔明〕

问“知行合一”。

先生曰:“此须识我立言宗旨。

今人学问,只因知、行分作两件,故有一念发动,虽是不善,然却未曾行,便不去禁止。

我今说个‘知行合一’,正要人晓得一念发动处,便即是行了。

发动处有不善,就将这不善的念克倒了,须要彻根彻底不使那一念不善潜伏在胸中。

此是我立言宗旨。

传习录·卷下·门人黄直录·四

〔王守仁〕 〔明〕

先生曰:“我辈致知,只是各随分限所及。

今日良知见在如此,只随今日所知扩充到底,明日良知又有开悟,便从明日所知扩充到底。

如此方是精一功夫。

与人论学,亦须随人分限所及。

如树有这些萌芽,只把这些水去灌溉,萌芽再长,便又加水。

自拱把以至合抱,灌溉之功皆是随其分限所及。

若些小萌芽,有一桶水在,尽要倾上,便浸坏他了。

传习录·卷下·门人黄直录·三

〔王守仁〕 〔明〕

“‘发愤忘食’是圣人之志如此,真无有已时。

‘乐以忘忧’是圣人之道如此,真无有戚时。

恐不必云得不得也。

传习录·卷下·门人黄直录·二

〔王守仁〕 〔明〕

先生曰:“圣贤非无功业气节,但其循着这天理,则便是道,不可以事功气节名矣。

传习录·卷下·门人黄直录·一

〔王守仁〕 〔明〕

黄以方问:“先生格致之说,随时格物以致其知,则知是一节之知,非全体之知也,何以到得‘溥博如天,渊泉如渊’地位?

” 先生曰:“人心是天、渊。

心之本体无所不该,原是一个天,只为私欲障碍,则天之本体失了。

心之理无穷尽,原是一个渊,只为私欲窒塞,则渊之本体失了。

如今念念致良知,将此障碍窒塞一齐去尽,则本体已复,便是天、渊了。

”乃指天以示之曰:“比如面前见天,是昭昭之天,四外见天,也只是昭昭之天。

只为许多房子墙壁遮蔽,便不见天之全体。

若撤去房子墙壁,总是一个天矣。

不可道眼前天是昭昭之天,外面又不是昭昭之天也。

于此便是一节之知即全体之知,全体之知即一节之知,总是一个本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