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书·传·王商史丹傅喜传

王商字子威,涿郡蠡吾人也,徙杜陵。

商公武、武兄无故,皆以宣帝舅封。

无故为平昌侯,武为乐昌侯。

语在《外戚传》。

商少为太子中庶子,以肃敬敦厚称。

父薨,商嗣为侯,推财以分异母诸弟,身无所受,居丧哀戚。

于是大臣荐商行可以厉群臣,义足以厚风俗,宜备近臣。

繇是擢为诸曹、侍中、中郎将。

元帝时,至右将军、光禄大夫。

是时,定陶共王爱幸,几代太子。

商为外戚重臣辅政,拥佑太子,颇有力焉。

元帝崩,成帝即位,甚敬重商,徙为左将军。

而帝元舅大司马大将军王凤颛权,行多骄僣。

商论议不能平凤,凤知之,亦疏商。

建始三年秋,京师民无故相惊,言大水至,百姓奔走相蹂躏、老弱号呼,长安中大乱。

天子亲御前殿,召公卿议。

大将军凤以为太后与上及后宫可御船,令吏民上长安城以避水。

群臣皆从凤议。

左将军商独曰:“自古无道之国,水犹不冒城郭。

今政治和平,世无兵革,上下相安,何因当有大水一日暴至?

此必讹言也,不宜令上城,重惊百姓。

”上乃止。

有顷,长安中稍定,问之,果讹言。

上于是美壮商之固守,数称其议。

而凤大惭,自恨失言。

明年,商代匡衡为丞相,益封千户,天子甚尊任之。

为人多质有威重,长八尺余,身体鸿大,容貌甚过绝人。

河平四年,单于来朝,引见白虎殿。

丞相商坐未央廷中,单于前,拜谒商。

商起,离席与言,单于仰视商貌,大畏之,迁延却退。

天子闻而叹曰:“此真汉相矣!

” 初,大将军凤连昏杨肜为琅邪太守,其郡有灾害十四,已上。

商部属按问,凤以晓商曰:“灾异天事,非人力所为。

肜素善吏,宜以为后。

”商不听,竟奏免肜,奏果寝不下,凤重以是怨商,阴求其短,使人上书言商闺门内事。

天子以为暗昧之过,不足以伤大臣,凤固争,下其事司隶。

先是,皇太后尝诏问商女,欲以备后宫。

时女病,商意亦难之,以病对,不入。

及商以闺门事见考,自知为凤所中,惶怖,更欲内女为援,乃因新幸李婕妤家白见其女。

会日有蚀之,太中大夫蜀郡张匡,其人佞巧,上书愿对近臣陈日蚀咎。

下朝者左将军丹等问匡,对曰:“窃见丞相商作威作福,从外制中,取必于上,性残贼不仁,遣票轻吏微求人罪,欲以立威,天下患苦之。

前频阳耿定上书言商与父傅通,及女弟淫乱,奴杀其私夫,疑商教使。

章下有司,商私怨怼。

商子俊欲上书告商,俊妻左将军丹女,持其书以示丹,丹恶其父子乘迕,为女求去。

商不尽忠纳善以辅至德,知圣主崇孝,远别不亲,后庭之事皆爱命皇太后,太后前闻商有女,欲以备后宫,商言有固疾,后有耿定事,更诡道因李贵人家内女,执左道以乱政,诬罔悖大臣节,故应是而日蚀。

《周书》曰:‘以左道事君者诛。

’《易》曰:‘日中见昧,则折其右肱。

’往者丞相周勃再建大功,及孝文时纤介怨恨,而日为之蚀,于是退勃使就国,卒无怵惕忧。

今商无尺寸之功,而有三世之宠,身位三公,宗族为列侯、吏二千石、侍中诸曹,给事禁门内,连昏诸侯王,权宠至盛。

审有内乱杀人怨怼之端,宜究竟考问。

臣闻秦丞相吕不韦见王无子,意欲有秦国,即求好女以为妻,阴知其有身而献之王,产始皇帝。

及楚相春申君亦见王无子,心利楚国,即献有身妻而产怀王。

自汉兴几遭吕、霍之患,今商有不仁之性,乃因怨以内女,其奸谋未可测度。

前孝景世七国反,将军周亚夫以为即得雒阳剧孟,关东非汉之有。

今商宗族权势,合赀巨万计,私奴以千数,非特剧孟匹夫之徒也。

且失道之至,亲戚畔之,闺门内乱,父子相讦,而欲使之宜明圣化,调和海内,岂不谬哉!

商视事五年,官职陵夷而大恶著于百姓,甚亏损盛德,有鼎折足之凶。

臣愚以为圣主富于春秋,即位以来,未有惩奸之威,加以继嗣未立,大异并见,尤宜诛讨不忠,以遏未然。

行之一人,则海内震动,百奸之路塞矣。

” 于是左将军丹等奏:“商位三公,爵列侯,亲受诏策为天下师,不遵法度以翼国家,而回辟下媚以进其私,执左道以乱政,为臣不忠,罔上不道,《甫刑》之辟,皆为上戮,罪名明白。

臣请诏谒者召商诣若卢诏狱。

”上素重商,知匡言多险,制曰“勿治”。

凤固争之,于是制诏御史:“盖丞相以德辅翼国家,典领百寮,协和万国,为职任莫重焉。

今乐昌侯商为丞相,出入五年,未闻忠言嘉谋,而有不忠执左道之辜,陷于大辟。

前商女弟内行不修,奴贼杀人,疑商教使,为商重臣,故抑而不穷。

今或言商不以自悔而反怨怼,朕甚伤之。

惟商与先帝有外亲,未忍致于理。

其赦商罪。

使者收丞相印绶。

” 商免相三日,发病呕血薨,谥曰戾侯。

而商子弟亲属为驸马都尉、侍中、中常侍、诸曹大夫郎吏者,皆出补吏,莫得留给事宿卫者。

有司奏商罪过未决,请除国邑。

有诏长子安嗣爵为乐昌侯,至长乐卫尉、光禄勋。

商死后,连年日蚀、地震,直臣京兆尹王章上封事召开,讼商忠直无罪,言凤颛权蔽主。

凤竟以法诛章,语在《元后传》。

至元始中,王莽为安汉公,诛不附己者,乐昌侯安见被以罪,自杀,国除。

史丹字君仲,鲁国人也,徙杜陵。

祖父恭有女弟,武帝时为卫太子良娣,产悼皇考。

皇考者,孝宣帝父也。

宣帝微时依倚史氏。

语在《史良娣传》。

及宣帝即尊位,恭已死,三子,高、曾、玄。

曾、玄皆以外属旧恩封:曾为将陵侯,玄平台侯。

高侍中,贵幸,以发举反者大司马霍禹功封乐陵侯。

宣帝疾病,拜高为大司马、车骑将军,领尚书事。

帝崩,太子袭尊号,是为孝元帝。

高辅政五年,乞骸骨,赐安车驷马、黄金,罢就第。

薨,谥曰安侯。

自元帝为太子时,丹以父高任为中庶子,侍从十余年。

元帝即位,为驸马都尉侍中,出常骖乘,甚有宠。

上以丹旧臣,皇考外属,亲信之,诏丹护太子家。

是时,傅昭仪子定陶共王有材艺,子母俱爱幸,而太子颇有酒色之失,母王皇后无宠。

建昭之后,元帝被疾,不亲政事,留好音乐。

或置鼙鼓殿下,天子自临轩槛上,隤铜丸以擿鼓,声中严鼓之节。

后宫及左右习知音者莫能为,而定陶王亦能之,上数称其材。

丹进曰:“凡所谓材者,敏而好学,温故知新,皇太了是也。

若乃器人于丝竹鼓鼙之间,则是陈惠、李微高于匡衡,可相国也。

”于是上嘿然而笑。

其后,中山哀王薨,太子前吊。

哀王者,帝之少弟,与太子游学相长大。

上望见太子,感念哀王,悲不能自止。

太子既至前,不哀。

上大恨曰:“安有人不慈仁而可奉宗庙为民父母者乎!

”上以责谓丹。

丹免冠谢上曰:“臣诚见陛下哀痛中山王,至以感损。

向者太子当进见,臣窃戒属毋涕泣,感伤陛下。

罪乃在臣,当死。

”上以为然,意乃解。

丹之辅相,皆此类也。

竟宁元年,上寝疾,傅昭仪及定陶王常在左右,而皇后、太子希得进见。

上疾稍侵,意忽忽不平,数问尚书以景帝时立胶东王故事。

是时,太子长舅阳平侯王凤为卫尉、侍中,与皇后、太子皆忧,不知所出。

丹以亲密臣得侍视疾,侯上间独寝时,丹直入卧内,顿首伏青蒲上,涕泣言曰:“皇太子以适长立,积十余年,名号系于百姓,天下莫不归心臣子。

见定陶王雅素爱幸,今者道路流言,为国生意,以为太子有动摇之议。

审若此,公卿以下必以死争,不奉诏。

臣愿先赐死以示群臣!

”天子素仁,不忍见丹涕泣,言又切至,上意大感,喟然太息曰:“吾日困劣,而太子、两王幼少,意中恋恋,亦何不念乎!

然无有此议。

且皇后谨慎,先帝又爱太子,吾岂可违指!

驸马都尉安所受此语?

”丹即却,顿首曰:“愚臣妾闻,罪当死!

”上因纳,谓丹曰:“吾病浸加,恐不能自还。

善辅道太子,毋违我意!

”丹嘘唏而起。

太子由是遂为嗣矣。

元帝竟崩,成帝初即位,擢丹为长乐卫尉,迁右将军,赐爵关内侯,食邑三百户,给事中,后徙左将军、光禄大夫。

鸿嘉元年,上遂下诏曰:“夫褒有德,赏元功,古今通义也。

左将军丹往时导朕以忠正,秉义醇一,旧德茂焉。

其封丹为武阳侯,国东海郯之武强聚,户千一百。

” 丹为人足知,恺弟爱人,貌若傥荡不备,然心甚谨密,故尤得信于上。

丹兄嗣父爵为侯,让不受分。

丹尽得父财,身又食大国邑,重以旧恩,数见褒赏,赏赐累千金,僮奴以百数,后房妻妾数十人,内奢淫,好饮酒,极滋味声色之乐。

为将军前后十六年,永始中病乞骸骨,上赐策曰:“左将军寝病不衰,愿归治疾,朕愍以官职之事久留将军,使躬不瘳。

使光禄勋赐将军黄金五十斤,安车驷马,其上将军印绶。

宜专精神,务近医药,以辅不衰。

” 丹归第数月薨,谥曰顷侯。

有子男女二十人,九男皆以丹任并为侍中、诸曹,亲近在左右。

史氏凡四人侯,至卿、大夫、二千石者十余人,皆讫王莽乃绝,唯将陵侯曾无子,绝于身云。

傅喜字稚游,河内温人也,哀帝祖母定陶傅太后从父弟。

少好学问,有志行。

哀帝立为太子,成帝选喜为太子庶子。

哀帝初即位,以喜为卫尉,迁右将军。

是时,王莽为大司马,乞骸骨,避帝外家。

上既听莽退,众庶归望于喜。

喜从弟孔乡侯晏亲与喜等,而女为皇后。

又帝舅阳安侯丁明,皆亲以外属封。

喜执谦称疾。

傅太后始与政事,喜数谏之,由是傅太后不欲令喜辅政。

上于是用左将军师丹代王莽为大司马,赐喜黄金百斤、上将军印绶,以光禄大夫养病。

大司空何武、尚书令唐林皆上书言:“喜行义修洁,忠诚忧国,内辅之臣也,今以寝病,一旦遣归,众庶失望,皆曰傅氏贤子,以论议不合于定陶太后故退,百寮莫不为国恨之。

忠臣,社稷之卫,鲁以季友治乱,楚以子玉轻重,魏以无忌折冲,项以范增存亡。

故楚跨有南土,带甲百万,邻国不以为难,子玉为将,则文公侧席而坐,及其死也,君臣相庆。

百万之众,不如一贤,故秦行千金以间廉颇,汉散万金以疏亚父。

喜立于朝,陛下之光辉,傅氏之废兴也。

”上亦自重之。

明年正月,乃徙师丹为大司空,而拜喜为大司马,封高武侯。

丁、傅骄奢,皆嫉喜之恭俭。

又傅太后欲求称尊号,与成帝母齐尊,喜与丞相孔光、大司空师丹共执正议。

傅太后大怒,上不得已,先免师丹以感动喜,喜终不顺。

后数月,遂策免喜曰:“君辅政出入三年,未有昭然匡朕不逮,而本朝大臣遂其奸心,咎由君焉。

其上大司马印绶,就第。

”傅太后又自诏丞相、御史曰:“高武侯喜无功而封,内怀不忠,附下罔上,与故大司空丹同心背畔,放命圮族,亏损德化,罪恶虽在赦前,不宜奉朝请,其遣就国。

”后又欲夺喜侯,上亦不听。

喜在国三岁余,哀帝崩,平帝即位,王莽用事,免傅氏宫爵归故郡,晏将妻子徙合浦。

莽白太后下诏曰:“高武侯喜姿性端悫,论议忠直。

虽与故定陶太后有属,终不顺指从邪,介然守节,以故斥逐就国。

传不云乎?

‘岁寒然后知松伯之后凋也’。

其还喜长安,以故高安侯莫府赐喜,位特进,奉朝请。

”喜虽外见褒赏,孤立忧惧,后复遣就国,以寿终。

莽赐谥曰贞侯。

子嗣,莽败乃绝。

赞曰:自宜、元、成、哀外戚兴者,许、史、三王、丁、傅之家,皆重侯累将,穷贵极富,见其位矣,未见其人也。

阳平之王多有材能,好事慕名,其势尤盛,旷贵最久。

然至于莽,亦以覆国。

王商有刚毅节,废黜以忧死,非其罪也。

史丹父子相继,高以重厚,位至三公。

丹之辅道副主,掩恶扬美,傅会善意,虽宿儒达士无以加焉。

及其历房闼,入卧内,推至诚,犯颜色,动寤万乘,转移大谋,卒成太子,安母后之位。

“无言不雠”,终获忠贞之报。

傅喜守节不倾,亦蒙后凋之赏。

哀、平际会,祸福速哉!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汉书·传·薛宣朱博传

〔班固〕 〔汉〕

薛宣字赣君,东海郯人也。

少为廷尉书佐、都船狱吏。

后以大司农斗食属察廉,补不其丞。

琅邪太守赵贡行县,见宣,甚说其能。

从宣历行属县,还至府,令妻子与相见,戒曰:“赣君至丞相,我两子亦中丞相史。

”察宣廉,迁乐浪都尉丞。

幽州刺史举茂材,为宛句令。

大将军王凤闻其能,荐宣为长安令,治果有名,以明习文法诏补御史中丞。

是时,成帝初即位,宣为中丞,执法殿中,外总部刺史,上疏曰:“陛下至德仁厚,哀闵元元,躬有日仄之劳,而亡佚豫之乐,允执圣道,刑罚惟中,然而嘉气尚凝,阴阳不和,是臣下未称,而圣化独有不洽者也。

臣窃伏思其一端,殆吏多苛政,政教烦碎,大率咎在部刺史,或不循守条职,举错各以其意,多与郡县事,至开私门,听谗佞,以求吏民过失,谴呵及细微,责义不量力。

郡县相迫促,亦内相刻,流至众庶。

是故乡党阙于嘉宾之欢,九族忘其亲亲之恩,饮食周急之厚弥衰,送往劳来之礼不行。

夫人道不通,则阴阳否隔,和气不兴,未必不由此也。

《诗》云:‘民之失德,乾餱以愆。

’鄙语曰:‘苛政不亲,烦苦伤恩。

’方刺史奏事时,宜明申敕,使昭然知本朝之要务。

臣愚不知治道,唯明主察焉。

”上嘉纳之。

宣数言政事便宜,举奏部刺史郡国二千石,所贬退称进,白黑分明,繇是知名。

出为临淮太守,政教大行。

会陈留郡有大贼废乱,上徙宣为陈留太守,盗贼禁止,吏民敬其威信。

入守左冯翊,满岁称职为真。

始高陵令杨湛、栎阳令谢游皆贪猾不逊,持郡短长,前二千石数案不能竟。

及宣视事,诣府谒,宣设酒饭与相对,接待甚备。

已而阴求其罪臧,具得所受取。

宣察湛有改节敬宣之效,乃手自牒书,条其奸臧,封与湛曰:“吏民条言君如牒,或议以为疑于主守盗。

冯翊敬重令,又念十金法重,不忍相暴章。

故密以手书相晓,欲君自图进退,可复伸眉于后。

即无其事,复封还记,得为君分明之。

”湛自知罪臧皆应记,而宣辞语温润,无伤害意。

湛即时解印绶付吏,为记谢宣,终无怨言。

而栎阳令游自以大儒有名,轻宣。

宣独移书显,责之曰:“告栎阳令:吏民言令治行烦苛,适罚作使千人以上。

贼取钱财数十万,给为非法。

卖买听任富吏,贾数不可知。

证验以明白,欲遣吏考案,恐负举者,耻辱儒士,故使掾平镌令。

孔子曰:‘陈力就列,不能者止。

’令详思之,方调守。

”游得檄,亦解印绶去。

又频阳县北当上郡、西河,为数郡凑,多盗贼。

其令平陵薛恭本县孝者,功次稍迁,未尝治民,职不办。

而栗邑县小,辟在山中,民谨朴易治。

令巨鹿尹赏久郡用事吏,为楼烦长,举茂材,迁在栗。

宣即以令奏赏与恭换县。

二人视事数月,而两县皆治。

宣因移书劳勉之曰:“昔孟公绰优于赵魏而不宜滕薛,故或以德显,或以功举,‘君子之道,焉可怃也!

’属县各有贤君,冯翊垂拱蒙成。

愿勉所职,卒功业。

” 宣得郡中吏民罪名,辄召告其县长吏,使自行罚。

晓曰:“府所以不自发举者,不欲代县治,夺贤令长名也。

”长吏莫不喜惧,免冠谢宣归恩受戒者。

宣为吏赏罚明,用法平而必行,所居皆有条教可纪,多仁恕爱利。

池阳令举廉吏狱掾王立,府未及召,闻立受囚家钱。

宣责让县,县案验狱掾,乃其妻独受系者钱万六千,受之再宿,狱掾实不知。

掾惭恐自杀。

宣闻之,移书池阳曰:“县所举廉吏狱掾王立,家私受赇,而立不知,杀身以自明,立诚廉士,甚可闵惜!

其以府决曹掾书立之柩,以显其魂。

府掾史素与立相知者,皆予送葬。

” 及日至休吏,贼曹掾张扶独不肯休,坐曹治事。

宣出教曰:“盖礼贯和,人道尚通。

日至,吏以令休,所繇来久。

曹虽有公职事,家亦望私恩意。

掾宜从众,归对妻子,设酒肴,请邻里,一笑相乐,斯亦可矣!

”扶惭愧。

官属善之。

宣为人好威仪,进止雍容,甚可观也。

性密静有思,思省吏职,求其便安。

下至财用笔研,皆为设方略,利用而省费。

吏民称之,郡中清静。

迁为少府,共张职办。

月余,御史大夫于永卒,谷永上疏曰: 帝王之德莫大于知人,知人则百僚任职,天工不旷。

故皋陶曰:“知人则哲,能官人。

”御史大夫内承本朝之风化,外佐丞相统理天下,任重职大,非庸材所能堪。

今当选于群卿,以充其缺。

得其人则万姓欣喜,百僚说服。

不得其人则大职堕斁,王功不兴。

虞帝之明,在兹一举,可不致详!

窃见少府宣,材茂行洁,达于从政,前为御史中丞,执宪毂下,不吐刚茹柔,举错时当。

出守临淮、陈留,二郡称治。

为左冯翊,崇教养善,威德并行,众职修理,奸轨绝息,辞讼者历年不至丞相府,赦后余盗贼什分三辅之一。

功效卓尔,自左内史初置以来未尝有也。

孔子曰:“如有所誉,其有所试。

”宣考绩功课,简在两府,不敢过称以奸欺诬之罪。

臣闻贤材莫大于治人,宣已有效。

其法律任廷尉有余,经术文雅足以谋王体,断国论。

身兼数器,有“退食自公”之节。

宣无私党游说之助,臣恐陛下忽于《羔羊》之诗,舍公实之臣,任华虚之誉,是用越职,陈宣行能,唯陛下留神考察。

上然之,遂以宣为御史大夫。

数月,代张禹为丞相,封高阳侯,食邑千户。

宣除赵贡两子为史。

贡者,赵广汉之兄子也,为吏亦有能名。

宣为相,府辞讼例不满万钱不为移书,后皆遵用薛侯故事。

然官属讥其烦碎无大体,不称贤也。

时天子好儒雅,宣经术又浅,上亦轻焉。

久之,广汉郡盗贼群起,丞相、御史遣掾史逐捕不能克。

上乃拜河东都尉赵护为广汉太守,以军法从事。

数月,斩其渠帅郑躬,降者数千人,乃平。

会邛成太后崩,丧事仓卒,吏赋敛以趋办。

其后上闻之,以过丞相、御史,遂册免宣曰:“君为丞相,出入六年,忠孝之行,率先百僚,朕无闻焉。

朕既不明,变异数见,岁比不登,仓廪空虚,百姓饥馑,流离道路,疾疫死者以万数,人至相食,盗贼并兴,群职旷废,是朕之不德而股肱不良也。

乃者广汉群盗横恣,残贼吏民,朕恻然伤之,数以问君,君对辄不如其实。

西州隔绝,几不为郡。

三辅赋敛无度,酷吏并缘为奸,侵扰百姓,诏君案验,复无欲得事实之意。

九卿以下,咸承风指,同时陷于谩欺之辜,咎繇君焉!

有司法君领职解嫚,开谩欺之路,伤薄风化,无以帅示四方。

不忍致君于理,其上丞相、高阳侯印绶,罢归。

” 初,宣为丞相,而翟方进为司直。

宣知方进名儒,有宰相器,深结厚焉。

后方进竟代为丞相,思宣旧恩,宣免后二岁,荐宣明习文法,练国制度,前所坐过薄,可复进用。

上征宣复爵高阳侯,加宠特进,位次师安昌侯,给事中,视尚书事。

宣复尊重。

任政数年,后坐善定陵侯淳于长罢就第。

初,宣有两弟,明、修:明至南阳太守。

修历郡守、京兆尹、少府,善交接,得州里之称。

后母常从修居官。

宣为丞相时,修为临菑令,宣迎后母,修不遣。

后母病死,修去官持服。

宣谓修三年服少能行之者,兄弟相驳不可,修遂竟服,繇是兄弟不和。

久之,哀帝初即位,博士申咸给事中,亦东海人也,毁宣不供养行丧服,薄于骨肉,前以不忠孝免,不宜复列封侯在朝省。

宣子况为右曹侍郎,数闻其语,赇客杨明,欲令创咸面目,使不居位。

会司隶缺,况恐咸为之,遂令明遮斫咸宫门外,断鼻唇,身八创。

事不有司,御史中丞众等奏:“况朝臣,父故宰相,再封列侯,不相敕丞化,而骨肉相疑,疑咸受修言以谤毁宣。

咸所言皆宣行迹,众人所共见,公家所宜闻。

况知咸给事中,恐为司隶举奏宣,而公令明等迫切宫阙,要遮创戮近臣于大道人众中,欲以隔塞聪明,杜绝论议之端。

桀黠无所畏忌,万众讠雚哗,流闻四方,不与凡民忿怒争斗者同。

臣闻敬近臣,为近主也。

礼,下公门,式路马,君畜产且犹敬之。

《春秋》之义,意恶功遂,不免于诛,上浸之源不可长也,况首为恶,明手伤,功意俱恶,皆大不敬。

明当以重论,及况皆弃市。

”廷尉直以为:“律曰‘斗以刃伤人,完为城旦,其贼加罪一等,与谋者同罪。

’诏书无以诋欺成罪。

传曰:‘遇人不以义而见慭者,与痏人之罪钧,恶不直也。

’咸厚善修,而数称宣恶,流闻不谊,不可谓直。

况以故伤咸,计谋已定,后闻置司隶,因前谋而趣明,非以恐咸为司隶故造谋也。

本争私变,虽于掖门外伤咸道中,与凡民争斗无异。

杀人者死,伤人者刑,古今之通道,三代所不易也。

孔子曰:‘必也正名。

’名不正,则至于刑罚不中。

刑罚不中,而民无所错手足。

今以况为首恶,明手伤为大不敬,公私无差。

《春秋》之义,原心定罪。

原况以父见谤发忿怒,无它大恶。

加诋欺,辑小过成大辟,陷死刑,违明诏,恐非法意,不可施行。

圣王不以怒增刑。

明当以贼伤人不直,况与谋者皆爵减完为城旦。

”上以问公卿议臣。

丞相孔光、大司空师丹以中丞议是,自将军以下至博士、议郎皆是廷尉。

况竟减罪一等,徙敦煌。

宣坐免为庶人,归故郡,卒于家。

宣子惠亦至二千石。

始惠为彭城令,宣从临淮迁至陈留,过其县,桥梁、邮亭不修。

宣心知惠不能,留彭城数日,案行舍中,处置什器,观视园菜,终不问惠以吏事。

惠自知治县不称宣意,遣门下掾送宣至陈留,令掾进见,自从其所问宣不教戒惠吏职之意。

宣笑曰:“吏道以法令为师,可问而知。

及能与不能,自有资材,何可学也?

”众人传称,以宣言为然。

初,宣复封为侯时,妻死,而敬武长公主寡居,上令宣尚焉。

及宣免归故郡,公主留京师。

后宣卒,主上书愿还宣葬延陵,奏可。

况私从敦煌归长安,会赦,因留与主私乱。

哀帝外家丁、傅贵,主附事之,而疏王氏。

元始中,莽自尊为安汉公,主又出言非莽。

而况与吕宽相善,及宽事觉时,莽并治况,发扬其罪,使使者以太皇太后诏赐主药。

主怒曰:“刘氏孤弱,王氏擅朝,排挤宗室,且嫂何与取妹披抉其闺门而杀之?

”使者迫守主,遂饮药死。

况枭首于市。

白太后云主暴病薨。

太后欲临其丧,莽固争,乃止。

朱博字子元,杜陵人也。

家贫,少时给事县为亭长,好客少年,捕搏敢行。

稍迁为功曹,伉侠好交,随从士大夫,不避风雨。

是时,前将军望之子萧育,御史大夫万年子陈咸以公卿子著材知名,博皆友之矣。

时,诸陵县属太常,博以太常掾察廉,补安陵丞。

后去官入京兆,历曹史列掾。

出为督邮书掾,所部职办,郡中称之。

而陈咸为御史中丞,坐漏泄省中语下狱。

博去吏,间步至廷尉中,候伺咸事。

咸掠治困笃,博诈得为医人狱,得见咸,具知其所坐罪。

博出狱,又变性名,为咸验治数百,卒免咸死罪。

咸得论出,而博以此显名,为郡功曹。

久之,成帝即位,大将军王凤秉政,奏请陈咸为长史。

咸荐萧育、朱博除莫府属,凤甚奇之,举博栎阳令,徙云阳、平陵二县,以高弟入为长安令。

京师治理,迁冀州刺史。

博本武吏,不更文法,及为刺史行部,吏民数百人遮道自言,官寺尽满。

从事白请且留此县录见诸自言者,事毕乃发,欲以观试博。

博心知之,告外趣驾。

既白驾办,博出就车见自言者,使从事明敕告吏民:“欲言县丞尉者,刺史不察黄绶,各自诣郡。

欲言二千石墨绶长吏者,使者行部还,诣治所。

其民为吏所冤,及言盗贼辞讼事,各使属其部从事。

”博驻车决遣,四五百人皆罢去,如神。

吏民大惊,不意博应事变乃至于此。

后博徐问,果老从事教民聚会。

博杀此吏,州郡畏博威严。

徙为并州刺史、护漕都尉,迁琅邪太守。

齐舒缓养名,博新视事,右曹掾史皆移病卧。

博问其故,对言:“惶恐!

故事二千石新到,辄遣吏存问致意,乃敢起就职。

”博奋髯抵几曰:“观齐儿欲以此为俗邪!

”乃召见诸曹史书佐及县大吏,选视其可用者,出教置之。

皆斥罢诸病吏,白巾走出府门。

郡中大惊。

顷之,门下掾赣遂耆老大儒,教授数百人,拜起舒迟。

博出教主簿:“赣老生不习吏礼,主簿且教拜起,闲习乃止。

”又敕功曹:“官属多褒衣大袑,不中节度,自今掾史衣皆令去地三寸。

”博尤不爱诸生,所至郡辄罢去议曹,曰:“岂可复置谋曹邪!

”文学儒吏时有奏记称说云云,博见谓曰:“如太守汉吏,奉三尺律令以从事耳,亡奈生所言圣人道何也!

且持此道归,尧、舜君出,为陈说之。

”其折逆人如此。

视事数年,大改其俗,掾史礼节如梦、赵吏。

博治郡,常令属县各用其豪桀以为大吏,文武从宜。

县有剧贼及它非常,博辄移书以诡责之。

其尽力有效,必加厚赏。

怀诈不称,诛罚辄行。

以是豪强慹服。

姑幕县有群辈八人报仇廷中,皆不得。

长吏自系书言府,贼曹掾史自白请至姑幕。

事留不出。

功曹诸掾即皆自白,复不出。

于是府丞诣阁,博乃见丕丞掾曰:“以为县自有长吏,府未尝与也,丞掾谓府当与之邪?

”阁下书佐入,博口占檄文曰:“府告姑幕令丞:言贼发不得,有书。

檄到,令丞就职,游檄王卿力有余,如律令!

”王卿得敕惶怖,亲属失色,昼夜驰鹜,十余日间捕得五人。

博复移书曰:“王卿忧公甚效!

檄到,赍伐阅诣府。

部掾以下亦可用,渐尽其余矣。

”其操持下,皆此类也。

以高弟入守左冯翊,满岁为真。

其治左冯翊,文理聪明殊不及薛宣,而多武谲,网络张设,少爱利,敢诛杀。

然亦纵舍,时有大贷,下吏以此为尽力。

长陵大姓尚方禁少时尝盗人妻,见斫,创著其颊。

府功曹受赂,白除禁调守尉。

博闻知,以它事召见,视其面,果有瘢。

博辟左右问禁:“是何等创也?

”禁自知情得,叩头服状。

博笑曰:“丈夫固时有是。

冯翊欲洒卿耻,抆拭用禁,能自效不?

”禁且喜且惧,对曰:“必死!

”博因敕禁:“毋得泄语,有便宜,辄记言。

”因亲信之以为耳目。

禁晨夜发起部中盗贼及它伏奸,有功效。

博擢禁连守县令。

久之,召见功曹,闭阁数责以禁等事,与笔札使自记,“积受取一钱以上,无得有所匿。

欺谩半言,断头矣!

”功曹惶怖,具自疏奸臧,大小不敢隐。

博知其对以实,乃令就席,受敕自改而已。

投刀使削所记,遣出就职。

功曹后常战栗,不敢蹉跌,博遂成就之。

迁为大司农。

岁余,坐小法,左迁犍为太守。

先是,南蛮若儿数为寇盗,博厚结其昆弟,使为反间,袭杀之,郡中清。

徙为山阳太守,病免官。

复征为光禄大夫,迁廷尉,职典决疑,当讠献平天下狱。

博恐为官属所诬,视事,召见正监典法掾史,谓曰:“廷尉本起于武吏,不通法律,幸有众贤,亦何忧!

然廷尉治郡断狱以来且二十年,亦独耳剽日久,三尺律令,人事出其中。

掾史试与正监共撰前世决事吏议难知者数十事,持以问廷尉,得为诸君覆意之。

”正监以为博苟强,意未必能然,即共条白焉。

博皆召掾史,并坐而问,为平处其轻重,十中八九。

官属咸服博之疏略,材过人也。

每迁徙易官,所到辄出奇谲如此,以明示下为不可欺者。

久之,迁后将军,与红阳侯立相善。

立有罪就国,有司奏立党友,博坐免。

后岁余,哀帝即位,以博名臣,召见,起家复为光禄大夫,迁为京兆尹,数月超为大司空。

初,汉兴袭秦官,置丞相、御史大夫、太尉。

至武帝罢太尉,始置大司马以冠将军之号,非有印绶官属也。

及成帝时,何武为九卿,建言:“古者民朴事约,国之辅佐必得贤圣,然犹则天三光,备三公官,各有分职。

今末俗之弊,政事烦多,宰相之材不能及古,而丞相独兼三公之事,所以久废而不治也。

宜建三公官,定卿大夫之任,分职授政,以考功效。

”其后上以问师安昌侯张禹,禹以为然。

时曲阳侯王根为大司马票骑将军,而何武为御史大夫。

于是上赐曲阳侯根大司马印绶,置官属,罢票骑将军官,以御史大夫何武为大司空,封列侯,皆增奉如丞相,以备三公官焉。

议者多以为古今异制,汉自天下之号下至佐史皆不同于古,而独改三公,职事难分明,无益于治乱。

是时,御史府吏舍百余区井水皆竭。

又其府中列柏树,常有野乌数千栖宿其上,晨去暮来,号日“朝夕乌”,乌去不来者数月,长老异之。

后二岁余,朱博为大司空,奏言:“帝王之道不必相袭,各由时务。

高皇帝以圣德受命,建立鸿业,置御史大夫,位次丞相,典正法度,以职相参,总领百官,上下相监临,历载二百年,天下安宁。

今更为大司空,与丞相同位,未获嘉祐。

故事,选郡国守相高第为中二千石,选中二千石为御史大夫,任职者为丞相,位次有序,所以尊圣德,重国相也。

今中二千石未更御史大夫而为丞相,权轻,非所以重国政也。

臣愚以为大司空官可罢,复置御史大夫,遵奉旧制。

臣愿尽力,以御史大夫为百僚率。

”哀帝从之,乃更拜博为御史大夫。

会大司马喜免,以阳安侯丁明为大司马卫将军,置官属,大司马冠号如故事。

后四岁,哀帝遂改丞相为大司徒,复置大司空、大司马焉。

初,何武为大司空,又与丞相方进共奏言:“古选诸侯贤者以为州伯,《书》曰‘咨十有二牧’,所以广聪明,烛幽隐也。

今部刺史居牧伯之位,秉一州之统,选第大吏,所荐位高至九卿,所恶立退,任重职大。

《春秋》之义,用贵治贱,不以卑临尊。

刺史位下大夫,而临二千石,轻重不相准,失位次之序。

臣请罢刺史,更置州牧,以应古制。

”奏可。

及博奏复御史大夫官,又奏言:“汉家至德溥大,宇内万里,立置郡县。

部刺史奉使典州,督察郡国,吏民安宁。

故事,居部九岁举为守相,其有异材功效著者辄登擢,秩卑而赏厚,咸劝功乐进。

前丞相方进奏罢刺史,更置州牧,秩真二千石,位次九卿。

九卿缺,以高第补,其中材则苟自守而已,恐功效陵夷,奸轨不禁。

臣请罢州牧,置刺史如故。

”奏可。

博为人廉俭,不好酒色游宴。

自微贱至富贵,食不重味,案上不过三怀,夜寝早起,妻希见其面。

有一女,无男。

然好乐士大夫,为郡守九卿,宾客满门,欲仕宦者荐举之,欲报仇怨者解剑以带之。

其趋事待士如是,博以此自立,然终用败。

初,哀帝祖母定陶太后欲求称尊号,太后从弟高武侯傅喜为大司马,与丞相孔光、大司空师丹共持正议。

孔乡侯傅晏亦太后从弟,谄谀欲顺指,会博新征用为京兆尹,与交结,谋成尊号,以广孝道。

由是师丹先免,博代为大司空,数燕见奏封事,言:“丞相光志在自守,不能忧国。

大司马喜至尊至亲,阿党大臣,无益政治。

”上遂罢喜遣就国,免光为庶人,以博代光为丞相,封阳乡侯,食邑二千户。

博上书让曰:“故事封丞相不满千户,而独臣过制,诚惭惧,愿还千户。

”上许焉。

傅太后怨傅喜不已,使孔乡侯晏风丞相,令奏免喜侯。

博受诏,与御史大夫赵玄议,玄言:“事已前决,得无不宜?

”博曰:“已许孔乡侯有指。

匹夫相要,尚相得死,何况至尊?

博唯有死耳!

”玄即许可。

博恶独斥奏喜,以故大司空汜乡侯何武前亦坐过免就国,事与喜相似,即并奏:“喜、武前在位,皆无益于治,虽已退免,爵士之封非所当得也。

请皆免为庶人。

”上知傅太后素常怨喜,疑博、玄承指,即召玄诣尚书问状。

玄辞服,有诏左将军彭宣与中朝者杂问。

宣等劾奏:“博宰相,玄上卿,晏以外亲封位特进,股肱大臣,上所信任,不思竭诚奉公,务广恩化,为百寮先,皆知喜、武前已蒙恩诏决,事更三赦,博执正道,亏损上恩,以结信贵戚,背君乡臣,倾乱政治,奸人之雄,附下罔上,为臣不忠不道。

玄知博所言非法,枉义附从,大不敬。

晏与博议免喜,失礼不敬。

臣请诏谒者召博、玄、晏诣廷尉诏狱。

” 制曰:“将军、中二千石、二千石、诸大夫、博士、议郎议。

”右将军蟜望等四十四人以为:“如宣等言,可许。

”谏大夫龚胜等十四人以为:“《春秋》之义,奸以事君,常刑不舍。

鲁大夫叔孙侨如欲颛公室,谮其族兄季孙行父于晋,晋执囚行父以乱鲁国,《春秋》重而书之。

今晏放命圯族,干乱朝政,要大臣以罔上,本造计谋,职为乱阶,宜与博、玄同罪,罪皆不道。

”上减玄死罪三等,削晏户四分之一,假谒者节召丞相诣廷尉诏狱。

博自杀,国除。

初,博以御史为丞相,封阳乡侯,玄以少府为御史大夫,并拜于前殿,廷登受策,有音如钟声。

语在《五行志》。

赞曰:薛宣、朱博皆起佐史,历位以登宰相。

宣所在而治,为世吏师,及居大位,以苛察失名,器诚有极也。

博驰聘进取,不思道德,已亡可言,又见孝成之世委任大臣,假借用权。

世主已更,好恶异前,复附丁、傅称顺孔乡。

事发见诘,遂陷诬罔,辞穷情得,仰药饮鸠。

孔子曰:“久矣哉,由之行诈也!

”博亦然哉!

汉书·传·翟方进传

〔班固〕 〔汉〕

翟方进字子威,汝南上蔡人也。

家世微贱,至方进父翟公,好学,为郡文学。

方进年十二三,失父孤学,给事太守府为小史,号迟顿不及事,数为掾史所詈辱。

方进自伤,乃从汝南蔡父相问己能所宜。

蔡父大奇其形貌,谓曰:“小史有封侯骨,当以经术进,努力为诸生学问。

”方进既厌为小史,闻蔡父言,心喜,因病归家,辞其后母,欲西至京师受经。

母怜其幼,随之长安,织屦以给。

方进读经博士,受《春秋》。

积十余年,经学明习,徒众日广,诸儒称之。

以射策甲科为郎。

二三岁,举明经,迁议郎。

是时,宿儒有清河胡常,与方进同经。

常为先进,名誉出方进下,心害其能,论议不右方进。

方进知之,候伺常大都授时,遣门下诸生至常所问大义疑难,因记其说。

如是者久之,常知方进之宗让己,内不自得,其后居士大夫之间未尝不称述方进,遂相亲友。

河平中,方进转为博士。

数年,迁朔方刺史,居官不烦苛,所察应条辄举,甚有威名。

再三奏事,迁为丞相司直。

从上甘泉,行驰道中,司隶校尉陈庆劾奏方进,没入车马。

既至甘泉宫,会殿中,庆与廷尉范延寿语,时庆有章劾,自道:“行事以赎论,今尚书持我事来,当于此决。

前我为尚书时,尝有所奏事,忽忘之,留月余。

”方进于是举劾庆曰:“案庆奉使刺举大臣,故为尚书,知机事周密一统,明主躬亲不解。

庆有罪未伏诛,无恐惧心,豫自设不坐之比。

又暴扬尚书事,言迟疾无所在,亏损圣德之聪明,奉诏不谨,皆不敬,臣谨以劾。

”庆坐免官。

会北地浩商为义渠长所捕,亡,长取其母,与豭猪连系都亭下。

商兄弟会宾客,自称司隶掾、长安县尉,杀义渠长妻子六人,亡。

丞相、御史请遣掾史与司隶校尉、部刺史并力逐捕,察无状者,奏可。

司隶校尉涓勋奏言:“《春秋》之义,王人微者序乎诸侯之上,尊王命也。

臣幸得奉使,以督察公卿以下为职,今丞相宣请遣掾史,以宰士督察天子奉使命大夫,甚悖逆顺之理。

宣本不师受经术,因事以立奸威,案浩商所犯,一家之祸耳,而宣欲专权作威,乃害于国,不可之大者。

愿下中朝特进列侯、将军以下,正国法度。

”议者以为,丞相掾不宜移书皆趣司隶。

会浩商捕得伏诛,家属徙合浦。

故事,司隶校尉位在司直下,初除,谒两府,其有所会,居中二千石前,与司直并迎丞相、御史。

初,方进新视事,而涓勋亦初拜为司隶,不肯谒丞相、御史大夫,后朝会相见,礼节又倨。

方进阴察之,勋私过光禄勋辛庆忌,又出逢帝舅成都侯商道路,下车立,■过,乃就车。

于是方进举奏其状,因曰:“臣闻国家之兴,尊尊而敬长,爵位上下之礼,王道纲纪。

《春秋》之义,尊上公谓之宰,海内无不统焉。

丞相进见圣主,御坐为起,在舆为下。

群臣宜皆承顺圣化,以视四方。

勋吏二千石,幸得奉使,不遵礼仪,轻谩宰相,贱易上卿,而又诎节失度,邪谄无常,色厉内荏。

堕国体,乱朝廷之序,不宜处位。

臣请下丞相免勋。

” 时,太中大夫平当给事中奏言:“方进国之司直,不自敕正以先群下,前亲犯令行驰道中,司隶庆平心举劾,方进不自责悔而内挟私恨,伺记庆之从容语言,以诋欺成罪。

后丞相宣以一不道贼,请遣掾督趣司隶校尉,司隶校尉勋自奏暴于朝廷,今方进复举奏勋。

议者以为方进不以道德辅正丞相,苟阿助大臣,欲必胜立威,宜抑绝其原。

勋素行公直,奸人所恶,可少宽假,使遂其功名。

”上以方进所举应科,不得用逆诈废正法,遂贬勋为昌陵令。

方进旬岁间免两司隶,朝廷由是惮之。

丞相宣甚器重焉,常诫掾史:“谨事司直,翟君必在相位,不久。

” 是时,起昌陵,营作陵邑,贵戚近臣子弟宾客多辜榷为奸利者,方进部掾史复案,发大奸赃数千万。

上以为任公卿,欲试以治民,徙方进为京兆尹,搏击豪强,京师畏之。

时,胡常为青州刺史,闻之,与方进书曰:“窃闻政令甚明,为京兆能,则恐有所不宜。

”方进心知所谓,其后少弛威严。

居官三岁,永始二年迁御史大夫。

数月,会丞相薛宣坐广汉盗贼群起及太皇太后丧时三辅吏并征发为奸,免为庶人。

方进亦坐为京兆尹时奉丧事烦扰百姓,左迁执金吾。

二十余日,丞相官缺,群臣多举方进,上亦器其能,遂擢方进为丞相,封高陵侯,食邑千户。

身既富贵,而后母尚在,方进内行修饰,供养甚笃。

及后母终,既葬三十六日,除服起视事,以为身备汉相,不敢逾国家之制。

为相公洁,请托不行郡国。

持法刻深,举奏牧守九卿,峻文深诋,中伤者尤多。

如陈咸、朱博、萧育、逢信、孙闳之属,皆京师世家,以材能少历牧守列卿,知名当世,而方进特立后起,十余年间至宰相,据法以弹咸等,皆罢退之。

初,咸最先进,自元帝初为卿史中丞显名朝廷矣。

成帝初即位,擢为部刺史,历楚国、北海、东郡太守。

阳朔中,京兆尹王章讥切大臣,而荐琅邪太守冯野王可代大将军王凤辅政,东郡太守陈咸可御史大夫。

是时,方进甫从博士为刺史云。

后方进为京兆尹,咸从南阳太守入为少府,与方进厚善。

先是,逢信已从高第郡守历京兆、太仆为卫尉矣,官簿皆在方进之右。

及御史大夫缺,三人皆名卿,俱在选中,而方进得之。

会丞相宣有事与方进相连,上使五二千石杂问丞相、御史,咸诘责方进,冀得其处,方进心恨。

初,大将军凤奏除陈汤为中郎,与从事。

凤薨后,从弟车骑将军音代凤辅政,亦厚汤。

逢信、陈咸皆与汤善,汤数称之于凤、音所。

久之,音薨,凤弟成都侯商复为大司卫马将军,辅政。

商素憎陈汤,白其罪过,下有司案验,遂免汤,徙敦煌。

时,方进新为丞相,陈咸内惧不安,乃令小冠杜子夏往观其意,微自解说。

子夏既过方进,揣知其指,不敢发言。

居无何,方进奏咸与逢信:“邪枉贪污,营私多欲。

皆知陈汤奸佞倾覆,利口不轨,而亲交赂遗,以求荐举。

后为少府,数馈遗汤。

信、咸幸得备九卿,不思尽忠正身,内自知行辟亡功效,而官媚邪臣,欲以徼幸,苟得亡耻。

孔子曰:‘鄙夫可与事君也与哉!

’咸、信之谓也。

过恶暴见,不宜处位,臣请免以示天下。

”奏可。

后二岁余,诏举方正直言之士,红阳侯立举咸对策,拜为光禄大夫给事中。

方进复奏:“咸前为九卿,坐为贪邪免,自知罪恶暴陈,依托红阳侯立徼幸,有司莫敢举奏。

冒浊苟容,不顾耻辱,不当蒙方正举,备内朝臣。

”并劾红阳侯立选举故不以实。

有诏免咸,勿劾立。

后数年,皇太后姊子侍中卫尉定陵侯淳于长有罪,上以太后故,免官勿治罪。

有司奏请遣长就国,长以金钱与立,立上封事为长求留曰:“陛下既托文以皇太后故,诚不可更有它计。

”后长阴事发,遂下狱。

方进劾立:“怀奸邪,乱朝政,欲倾误要主上,狡猾不道,请下狱。

”上曰:“红阳侯,朕之舅,不忍致法,遣就国。

”于是方进复奏立党友曰:“立素行积为不善,众人所共知。

邪臣自结,附托为党,庶几立与政事,欲获其利。

今立斥还就国,所交结尤著者,不宜备大臣,为郡守。

案后将军朱博、巨鹿太守孙闳、故光禄大夫陈咸与立交通厚善,相与为腹心,有背公死党之信,欲相攀援,死而后已。

皆内有不仁之性,而外有俊材,过绝人伦,勇猛果敢,处事不疑,所居皆尚残贼酷虐,苛刻惨毒以立威,而无纤介爱利之风。

天下所共知,愚者犹惑。

孔子曰:‘人而不仁如礼何!

人而不仁如乐何!

”言不仁之人,亡所施用。

不仁而多材,国之患也。

此三人皆内怀奸猾,国之所患,而深相与结,信于贵戚奸臣,此国家大忧,大臣所宜没身而争也。

昔季孙行父有害曰:‘见有善于君者爱之,若孝子之养父母也。

见不善者诛之,若鹰鹯之逐鸟爵也。

’翅翼虽伤,不避也。

贵戚强党之众诚难犯,犯之,众敌并怨,善恶相冒。

臣幸得备宰相,不敢不尽死。

请免博、闳、咸归故郡,以销奸雄之党,绝群邪之望。

”奏可。

咸既废锢,复徙故郡,以忧死。

方进知能有余,兼通文法吏事,以儒雅缘饬法律,号为通明相,天子甚器重之,奏事亡不当意,内求人主微指以固其位。

初,定陵侯淳于长虽外戚,然以能谋议为九卿,新用事,方进独与长交,称荐之。

及长坐大逆诛,诸所厚善皆坐长免,上以方进大臣,又素重之,为隐讳。

方进内惭,上疏谢罪乞骸骨。

上报曰:“定陵侯长已伏其辜,君虽交通,传不云乎?

‘朝过夕改,君子与之’,君何疑焉?

其专心一意毋怠,近医药以自持。

”方进乃起视事,条奏长所厚善京兆尹孙宝、右扶风萧育,刺史二千石以上免二十余人,其见任如此。

方进虽受《穀梁》,然好《左氏传》、天文星历,其《左氏》则国师刘歆,星历则长安令田终术师也。

厚李寻,以为议曹。

为相九岁,绥和二年春荧惑守心,寻奏记言:“应变之权,君侯所自明。

往者数白,三光垂象,变动见端,山川水泉,反理视患,民人讹谣,斥事感名。

三者既效,可为寒心。

今提扬眉,矢贯中,狼奋角,弓且张,金历库,士逆度,辅湛没,火守舍,万岁之期,近慎朝暮。

上无恻怛济世之功,下无推让避贤之效,欲当大位,为具臣以全身,难矣!

大责日加,安得但保斥逐之戮?

阖府三百余人,唯君侯择其中,与尽节转凶。

” 方进忧之,不知所出。

会郎贲丽善为星,言大臣宜当之。

上乃召见方进。

还归,未及引决,上遂赐册曰:“皇帝问丞相:君孔子之虑,孟贲之勇,朕嘉与君同心一意,庶几有成。

惟君登位,于今十年,灾害并臻,民被饥饿,加以疾疫溺死,关门牡开,失国守备,盗贼党辈。

吏民残贼,殴杀良民,断狱岁岁多前。

上书言事,交错道路,怀奸朋党,相为隐蔽,皆亡忠虑,群下凶凶,更相嫉妒,其咎安在?

观君之治,无欲辅朕富民便安元元之念。

间者郡国谷虽颇熟,百姓不足者尚众,前去城郭,未能尽还,夙夜未尝忘焉。

朕惟往时之用,与今一也,百僚用度各有数。

君有量多少,一听群下言,用度不足,奏请一切增赋,税城郭堧及园田,过更,算马牛羊,增益盐铁,变更无常。

朕既不明,随奏许可,后议者以为不便,制诏下君,君云卖酒醪。

后请止,未尽月复奏议令卖酒醪。

朕诚怪君,何持容容之计,无忠固意,将何以辅朕帅道群下?

而欲久蒙显尊之位,岂不难哉!

传曰:‘高而不危,所以长守贵也。

’欲退君位,尚未忍。

君其孰念详计,塞绝奸原,忧国如家,务便百姓以辅朕。

朕既已改,君其自思,强食慎职。

使尚书令赐君上尊酒十石,养牛一,君审外焉。

” 方进即日自杀。

上秘之,遣九卿册赠以丞相、高陵侯印绶,赐乘舆秘器,少府供张,柱槛皆衣素。

天子亲临吊者数至,礼赐异于它相故事。

谥曰恭侯。

长子宣嗣。

宣字少伯,亦明经笃行,君子人也。

及方进在,为关都尉、南郡太守。

少子曰义。

义字文仲,少以父任为郎,稍迁诸曹,年二十出为南阳都尉。

宛令刘立与曲阳侯为婚,又素著名州郡,轻义年少。

义行太守事,行县至宛,丞相史在传舍。

立持酒肴谒丞相史,对饮未讫,会义亦往,外吏白都尉方至,立语言身若。

须臾义至,内谒径入,立乃走下。

义既还,大怒,阳以他事召立至,以主守盗十金,贼杀不辜,部掾夏恢等收缚立,传送邓狱。

恢亦以宛大县,恐见篡夺,白义可因随后行县送邓。

义曰:“欲令都尉自送,则如勿收邪?

”载环宛市乃送,吏民不敢动,威震南阳。

立家轻骑驰从武关入语曲阳侯,曲阳侯白成帝,帝以问丞相。

方进遣吏敕义出宛令。

宛令已出,吏还白状。

方进曰:“小儿未知为吏也,其意以为入狱当辄死矣。

” 后义坐法免,起家而为弘农太守,迁河内太守、青州牧。

所居著名,有父风烈。

徙为东郡太守。

数岁,平帝崩,王莽居摄,义心恶之,乃谓姊子上蔡陈丰曰:“新都侯摄天子位,号令天下,故择宗室幼稚者以为孺子,依托周公辅成王之义,且以观望,必代汉家,其渐可见。

方今宗室衰弱,外无强蕃,天下倾首服从,莫能亢扞国难。

吾幸得备宰相子,身守大郡,父子受汉厚恩,义当为国讨贼,以安社稷。

欲举兵西诛不当摄者,选宗室子孙辅而立之。

设令时命不成,死国埋名,犹可以不渐于先帝。

今欲发之,乃肯从我乎?

”丰年十八,勇壮,许诺。

义遂与东郡都尉刘宇、严乡侯刘信、信弟武平侯刘璜结谋。

及车郡王孙庆素有勇略,以明兵法,征在京师,义乃诈移书以重罪传逮庆。

于是以九月都试日斩观令,因勒其车骑材官士,募郡中勇敢,部署将帅。

严乡侯信者,东平王云子也。

云诛死,信兄开明嗣为王,薨,无子,而信子匡复立为王,故义举兵并东平,立信为天子。

义自号大司马柱天大将军,以东平王傅苏隆为丞相,中尉皋丹为御史大夫,移檄郡国,言莽鸩杀孝平皇帝,矫摄尊号,今天子已立,共行天罚。

郡国皆震,比至山阳,众十余万。

莽闻之,大惧,乃拜其党亲轻车将军成武侯孙建为奋武将军,光禄勋成都侯王邑为虎牙将军,明义侯王骏为强弩将军,春王城门校尉王况为震威将军,宗伯忠孝侯刘宏为奋冲将军,中少府建威侯王昌为中坚将军,中郎将震羌侯窦兄为奋威将军,凡七人,自择除关西人为校尉军吏,将关东甲卒,发奔命以击义焉。

复以太仆武让为积弩将军屯函谷关,将作大匠蒙乡侯逯并为横野将军屯武关,羲和红休侯刘歆为扬武将军屯宛,太保后丞丞阳侯甄邯为大将军屯霸上,常乡侯王惲为车骑将军屯平乐馆,骑都尉王晏为建威将军屯城北,城门校尉赵恢为城门将军,皆勒兵自奋。

莽日抱孺子会群臣而称曰:“昔成王幼,周公摄政,而管、蔡挟禄父以畔,今翟义亦挟刘信而作乱。

自古大圣犹惧此,况臣莽之斗筲!

”群臣皆曰:“不遭此变,不章圣德。

”莽于是依《周书》作《大诰》,曰: 惟居摄二年十月甲子,摄皇帝若曰:大诰道诸侯王、三公、列侯于汝卿、大夫、元士御事。

不吊,天降丧于赵、傅、丁、董。

洪惟我幼冲孺子,当承继嗣无疆大历服事,予未遭其明哲能道民于安,况其能往知天命!

熙!

我念孺子,若涉渊水,予惟往求朕所济度,奔走以傅近奉承高皇帝所受命,予岂敢自比于前人乎!

天降威明,用宁帝室,遗我居摄宝龟。

太皇太后以丹石之符,乃绍天明意,诏予即命居摄践祚,如周公故事。

反虏故东郡太守翟义擅兴师动众,曰“有大难于西土,西土人亦不靖。

”于是动严乡侯信,诞敢犯祖乱宗之序。

天降威遗我宝龟,固知我国有呰灾,使民不安,是天反复右我汉国也。

粤其闻日,宗室之俟有四百人,民献仪九万夫,予敬以终于此谋继嗣图功。

我有大事,休,予卜并吉,故我出大将告郡太守、诸侯相、令、长曰:“予得吉卜,予惟以汝于伐东郡严乡逋播臣。

”尔国君或者无不反曰:“难大,民亦不静,亦惟在帝官诸侯宗室,于小子族父,敬不可征。

”帝不违卜,故予为冲人长思厥难曰:“呜呼!

义、信所犯,诚动鳏寡,哀哉!

”予遭天役遗,大解难于予身,以为孺子,不身自恤。

予义彼国君泉陵侯上书曰:“成王幼弱,周公践天子位以治天下,六年,朝诸侯于明堂,制礼乐,班度量,而天下大服。

太皇太后承顺天心,成居摄之义。

皇太子为孝平皇帝子,年在襁褓,宜且为子,知为人子道,令皇太后得加慈母恩。

畜养成就,加元服,然后复子明辟。

” 熙!

为我孺子之故,予惟赵、傅、丁、董之乱,遏绝继嗣,变剥适、庶,危乱汉朝,以成三厄,队极厥命。

呜呼!

害其可不旅力同心戒之哉!

予不敢僣上帝命。

天休于安帝室,兴我汉国,惟卜用克绥受兹命。

今天其相民,况亦惟卜用!

太皇太后肇有元城沙鹿之右,阴精女主圣明之祥,配元生成,以兴我天下之符,遂获西王母之应,神灵之征,以祐我帝室,以安我大宗,以绍我后嗣,以继我汉功。

厥害适统不宗元绪者,辟不违亲,辜不避戚。

夫岂不爱?

亦唯帝室。

是以广立王侯,并建曾玄,俾屏我京师,绥抚宇内。

博征儒生,讲道于廷,论序乖缪,制礼作乐,同律度量,混一风俗。

正天地之位,昭郊宗之礼,定五畤庙祧,咸秩亡文。

建灵台,立明堂,设辟雍,张太学,尊中宗、高宗之号。

昔我高宗崇德建武,克绥西域,以受白虎威胜之瑞,天地判合,乾、坤序德。

太皇太后临政,有龟、龙、麟、凤之应,五德嘉符,相因而备。

河图、洛书远自昆仑,出于重野。

古谶著言,肆今享实。

此乃皇天上帝所以安我帝室,俾我成就洪烈也。

呜呼!

天明威辅汉始而大大矣。

尔有惟旧人泉陵侯之言,尔不克远省,尔岂知太皇太后若此勤哉!

天毖劳我成功所,予不敢不极卒安皇帝之所图事。

肆予告我诸侯王公、列侯、卿、大夫、元士御事:天辅诚辞,天其累我以民,予害敢不于祖宗安人图功所终?

天亦惟劳我民,若有疾,予害敢不于祖宗所受休辅?

予闻孝子善继人之意,忠臣善成人之事。

予思若考作室,厥子堂而构之。

厥父菑,厥子播而获之。

予害敢不于身抚祖宗之所受大命?

若祖宗乃有效汤、武伐厥子,民长其劝弗救。

呜呼肆哉!

诸侯王公、列侯、卿、大夫、元士御事,其勉助国道明!

亦惟宗室之俊,民之表仪,迪知上帝命。

粤天辅诚,尔不得易定!

况今天降定于汉国,惟大艰人翟义、刘信大逆,欲相伐于厥室,岂亦知命之不易乎?

予永念曰天惟丧翟义、刘信,若啬夫,予害敢不终予亩?

天亦惟休于祖宗,予害其极卜,害敢不于从?

率宁人有旨疆土,况今卜并吉!

故予大以尔东征,命不僣差,卜陈惟若此。

乃遣大夫桓谭等班行谕告当反立孺子之意。

还,封谭为明告里附城。

诸将东至陈留菑,与义会战,破之,斩刘璜首。

莽大喜,复下诏曰: 太皇太后遭家不造,国统三绝,绝辄复续,恩莫厚焉,信莫立焉。

孝平皇帝短命蚤崩,幼嗣孺冲,诏予居摄。

予承明诏,奉社稷之任,持大宗之重,养六尺之托,受天下之寄,战战兢兢,不敢安息。

伏念太皇太后惟经艺分析,王道离散,汉家制作之业独未成就,故博征儒士,大兴典制,备物致用,立功成器,以为天下利。

王道粲然,基业既著,千载之废,百世之遗,于今乃成,道德庶几于唐、虞,功烈比齐于殷、周。

今翟义、刘信等谋反大逆,流言惑众,欲以篡位,贼害我孺子,罪深于管、蔡,恶甚于禽兽。

信父故东平王云,不孝不谨,亲毒杀其父思王,名曰巨鼠,后云竟坐大逆诛死。

义父故丞相方进,险波阴贼,兄宣静言令色,外巧内嫉,所杀乡邑汝南者数十人。

今积恶二家,迷惑相得,此时命当殄。

天所灭也。

义始发兵,上书言宇、信等与东平相辅谋反,执捕械系,欲以威民,先自相被以反逆大恶,转相捕械,此其破殄之明证也。

已捕斩断信二子穀乡侯章、德广侯鲔,义母练、兄宣、亲属二十四人皆磔暴于长安都市四通之衢。

当其斩时,观者重叠,天气和清,可谓当矣。

命遣大将军共行皇天之罚,讨诲内之仇,功效著焉,予甚嘉之。

《司马法》不云乎?

“赏不逾时”。

欲民速睹为善之利也。

今先封车骑都尉孙贤等五十五人皆为列侯,户邑之数别下。

遣使者持黄金印、赤绂縌、朱轮车,即军中拜授。

因大赦天下。

于是吏士精锐遂功围义于圉城,破之,义与刘信弃军庸亡。

至固始界中捕得义,尸磔陈都市。

卒不得信。

初,三辅闻翟义起,自茂陵以西至氵幵二十三县盗贼并发,赵明、霍鸿等自称将军,攻烧官寺,杀右辅都尉及斄令,劫略吏民,众十余万,火见未央宫前殿。

莽昼夜抱孺子祷宗庙。

复拜卫尉王级为虎贲将军,大鸿胪望乡侯阎迁为折冲将军,与甄邯、王晏西击赵明等。

正月,虎牙将军王邑等自关东还,便引兵西。

强弩将军王骏以无功免,扬武将军刘歆归故官。

复以邑弟侍中王奇为扬武将军,城门将军赵恢为强弩将军,中郎将李棽为厌难将军,复将兵西。

二月,明等殄灭,诸县悉平,还师振旅。

莽乃置酒白虎殿,劳飨将帅,大封拜。

先是,益州蛮夷及金城塞外羌反畔,时州郡击破之。

莽乃并隶,以小大为差,封侯、伯、子、男凡三百九十五人,曰“皆以奋怒,东指西击,羌寇蛮盗,反虏逆贼,不得旋踵,应时殄灭,天下咸服”之功封云。

莽于是自谓大得天人之助,至其年十二月,遂即真矣。

初,义所收宛令刘立闻义举兵,上书愿备军吏为国讨贼,内报私怨。

莽擢立为陈留太守,封明德侯。

始,义兄宣居长安,先义未发,家数有怪,夜闻哭声,听之不知所在。

宣教授诸生满堂,有狗从外入,啮其中庭群雁数十,比惊救之,已皆断头。

狗走出门,求不知处。

宣大恶之,谓后母曰:“东郡太守文仲素俶傥,今数有恶怪,恐有妄为而大祸至也。

大夫人可归,为弃去宣家者以避害。

”母不肯去,后数月败。

莽尽坏义第宅,污池之。

发父方进及先祖冢在汝南者,烧其棺柩,夷灭三族,诛及种嗣,至皆同坑,以棘五毒并葬之。

而下诏曰:“盖闻古者伐不敬,取其鲸鲵筑武军,封以为大戮,于是乎有京观以惩淫慝。

乃者反虏刘信、翟义悖逆作乱于东,而芒竹群盗赵明、霍鸿造逆西土,遣武将征讨,咸伏其辜。

惟信、义等始发自濮阳,结奸无盐,殄灭于圉。

赵明依阻槐里环堤,霍鸿负倚周至芒竹,咸用破碎,亡有余类。

其取反虏逆贼之鲸鲵,聚之通路之旁,濮阳、无盐、圉、槐里、周至凡五所,各方六丈,高六尺,筑为武军,封以为大戮,荐树之棘。

建表木,高丈六尺。

书曰‘反虏逆贼鲸鲵’,在所长吏常以秋循行,勿令坏败,以惩淫慝焉。

” 初,汝南旧有鸿隙大陂,郡以为饶,成帝时,关东数水,陂溢为害。

方进为相,与御史大夫孔光共遣掾行视,以为决去陂水,其地肥美,省堤防费而无水忧,遂奏罢之。

及翟氏灭,乡里归恶,言方进请陂下良田不得而奏罢陂云。

王莽时常枯旱,郡中追怨方进,童谣曰:“坏陂谁?

翟子威。

饭我豆食羹芋魁。

反乎覆,陂当复。

谁云者?

两黄鹄。

” 司徒掾班彪曰:“丞相方进以孤童携老母,羁旅入京师,身为儒宗,致位宰相,盛矣。

当莽之起,盖乘天威,虽有贲、育,奚益于敌?

义不量力,怀忠愤发,以陨其宗,悲夫!

汉书·传·谷永杜邺传

〔班固〕 〔汉〕

谷永字子云,长安人也。

父吉,为卫司马,使送郅支单于侍子,为郅支所杀,语在《陈汤传》。

永少为长安小史,后博学经书。

建昭中,御史大夫繁延寿闻其有茂材,除补属,举为太常丞,数上疏言得失。

建始三年冬,日食、地震同日俱发,诏举方正直言极谏之士,太常阳城侯刘庆忌举永待诏公车。

对曰: 陛下秉至圣之纯德,惧天地之戒异,饬身修政,纳问公卿,又下明诏,帅举直言,燕见绎,以求咎愆,使臣等得造明朝,承圣问。

臣材朽学浅,不通政事。

窃闻明王即位,正五事,建大中,以承天心,则庶征序于下,日月理于上。

如人君淫溺后宫,船乐游田,五事失于躬,大中之道不立,则咎征降而六极至。

凡灾异之发,各象过失,以类告人。

乃十二月朔戊申,日食婺女之分,地震萧墙之内,二者同日俱发,以丁宁陛下,厥咎不远,宜厚求诸身。

意岂陛下志在闺门,未恤政事,不慎举错,娄失中与?

内宠大盛,女不遵道,嫉妨专上,妨继嗣与?

古之王者废五事之中,失夫妇之纪,妻妾得意,谒行于内,势行于外,至覆倾国家,或乱阴阳。

昔褒姒用国,宗周以丧。

阎妻骄扇,日以不臧。

此其效也。

经曰:“皇极,皇建其有极。

”传曰:“皇之不极,是谓不建,时则有日月乱行。

” 陛下践至尊之祚为天下主,奉帝王之职以统群生,方内之治乱,在陛下所执。

诚留意于正身,勉强于力行,损燕私之闲以劳天下,放去淫溺之乐,罢归倡优之笑,绝却不享之义,慎节游田之虞,起居有常,循礼而动,躬亲政事,致行无倦,安服若性。

经曰:“继自今嗣王,其毋淫于酒,毋逸于游田,惟正之共。

”未有身治正而臣下邪者也。

夫妻之际,王事纲纪,安危之机,圣王所致慎也。

昔舜饬正二女,以崇至德。

楚庄忍绝丹姬,以成伯功。

幽王惑于褒姒,周德降亡。

鲁桓胁于齐女,社稷以倾。

诚修后宫之政,明尊卑之序,贵者不得嫉妨专庞,以绝骄嫚之端,抑褒、阎之乱,贱者咸得秩进,各得厥职,以广继嗣之统,息《白华》之怨,后宫亲属,饶之以财,勿与政事,以远皇父之类,损妻党之权,未有闺门治而天下乱者也。

治远自近始,习善在左右。

昔龙管纳言,而帝命惟允。

四辅既备,成王靡有过事。

诚敕正左右齐栗之臣,戴金貂之饰、执常伯之职者,皆使学先王之道,知君臣之义,济济谨孚,无敖戏骄恣之地,则左右肃艾,群僚仰法,化流四方。

经曰:“亦惟先正克左右。

”未有左右正而百官枉者也。

治天下者尊贤考功则治,简贤违功则乱。

诚审思治人之术,欢乐得贤之福,论材选士,必试于职,明度量以程能,考功实以定德,无用比周之虚誉,毋听浸润之谮诉,则抱功修职之吏无蔽伤之忧,比周邪伪之徒不得即工,小人日销,俊艾日隆。

经曰:“三载考绩,三考黜陟幽明。

”又曰:“九德咸事,俊艾在官。

”未有功赏得于前众贤布于官而不治者也。

尧遭洪水之灾,天下分绝为十二州,制远之道微而无乖畔之难者,德厚恩深,无怨于下也。

秦居平土,一夫大呼而海内崩析者,刑罚深酷,吏行残贼也。

夫违天害德,为上取怨于下,莫甚乎残贼之吏。

诚放退残贼酷暴之吏锢废勿用,益选温良上德之士以亲万胜,平刑释冤以理民命,务省繇役,毋夺民时,薄收赋税,毋殚民财,使天下黎元咸安家乐业,不苦逾时之役,不患苛暴之政,不疾酷烈之吏,虽有唐尧之大灾,民无离上之心。

经曰:“怀保小人,惠于鳏寡。

”未有德厚吏良而民畔者也。

臣闻灾异,皇天所以谴告人君过失,犹严父之明诫。

畏惧敬改,则祸销福降。

忽然简易,则咎罚不除。

经曰:“飨用五福,畏用六极。

”传曰:“六沴作见,若不共御,六罚既侵,六极其下。

”今三年之间,灾异锋起,小大毕具,所行不享上帝,上帝不豫,炳然甚著。

不求之身,无所改正,疏举广谋,又不用其言,是循不享之迹,无谢过之实也,天责愈深。

此五者,王事之纲纪。

南面之急务,唯陛下留神。

对奏,天子异焉,特召见永。

其夏,皆令诸方正对策,语在《杜钦传》。

永对毕,因曰:“臣前幸得条对灾异之效,祸乱所极,言关于圣聪。

书陈于前,陛下委弃不纳,而更使方正对策,背可惧之大异,问不急之常论,废承天之至言,角无用之虚文,欲末杀灾异,满谰诬天,是故皇天勃然发怒,甲己之间暴风三溱,拔树折木,此天至明不可欺之效也。

”上特复问永,永对曰:“日食、地震,皇后、贵妾专宠所致。

”语在《五行志》。

是时,上初即位,谦让委政元舅大将军王凤,议者多归咎焉。

永知凤方见柄用,阴欲自托,乃复曰: 方今四夷宾服,皆为臣妾,北无薰粥冒顿之患,南无赵佗、吕嘉之难,三垂晏然,靡有兵革之警。

诸侯大者乃食数县,汉吏制其权柄,不得有为,亡吴、楚、燕、梁之势。

百官盘互,亲疏相错,骨肉大臣有申伯之忠,洞洞属属,小心畏忌,无重合、安阳、博陆之乱。

三者无毛发之辜,不可归咎诸舅。

及欲以政事过差丞相父子、中尚书宦官,槛塞大异,皆瞽说欺天者也。

窃恐陛下舍昭昭之白过,忽天地之明戒,听暗昧之瞽说,归咎乎无辜,倚异乎政事,重失天心,不可之大者也。

陛下即位,委任遵旧,未有过政。

元年正月,白气较然起乎东方,至其四月,黄浊四塞,覆冒京师,申以大水,著以震蚀。

各有占应,相为表里,百官庶事无所归倚,陛下独不怪与?

白气起东方,贱人将兴之表也。

黄浊冒京师,王道微绝之应也。

夫贱人当起而京师道微,二者已丑。

陛下诚深察愚臣之言,致惧天地之异,长思宗庙之计,改往反过,抗湛溺之意,解偏驳之爱,奋乾刚之威,平天覆之施,使列妾得人人更进,犹尚未足也,急复益纳宜子妇人,毋择好丑,毋避尝字,毋论年齿。

推法言之,陛下得继嗣于微贱之间,乃反为福。

得继嗣而已,母非有贱也。

后宫女吏使令有直意者,广求于微贱之间,以遇天所开右,慰释皇太后之忧愠,解谢上帝之谴怒,则继嗣蕃滋,灾异讫息。

陛下则不深察愚臣之言,忽于天地之戒,咎根不除,水雨之灾,山石之异,将发不久。

发则灾异已极,天变成形,臣虽欲捐身关策,不及事已。

疏贱之臣,至敢直陈天意,斥讥帷幄之私,欲间离贵后、盛妾,自知忤心逆耳,必不免于汤镬之诛。

此天保右汉家,使臣敢直言也。

三上封事,然后得召。

待诏一旬,然后得见。

夫由疏贱纳至忠,甚苦。

由至尊闻天意,甚难。

语不可露,愿具书所言,因待中奏陛下,以示腹心大臣。

腹心大臣以为非天意,臣当伏妄言之诛。

即以为诚天意也,奈何忘国家大本,背天意而从欲!

唯陛下省察熟念,厚为宗庙计。

时,对者数十人,永与杜钦为上第焉。

上皆以其书示后宫。

后上尝赐许皇后书,采永言以责之,语在《外戚传》。

永既阴为大将军凤说矣,能实最高,由是擢为光禄大夫。

永奏书谢凤曰:“永斗筲之材,质薄学朽,无一日之雅,左右之介,将军说其狂言,擢之皂衣之吏,厕之争臣之末,不听浸润之谮,不食肤受之诉,虽齐桓、晋文用士笃密,察父哲兄覆育子弟,诚无以加!

昔豫子吞炭坏形以奉见异,齐客陨首公门以报恩施,知氏、孟尝犹有死士,何况将军之门!

”凤遂厚之。

数年,出为安定太守。

时,上诸舅皆修经书,任政事。

平阿侯谭年次当继大将军凤辅政,尤与永善。

阳朔中,凤薨。

凤病困,荐从弟御史大夫音以自代。

上从之,以音为大司马车骑将军,领尚书事,而平阿侯谭位特进,领城门兵。

永闻之,与谭书曰:“君侯躬周、召之德,执管、晏之操,敬贤下士,乐善不倦,宜在上将久矣,以大将军在,故抑郁于家,不得舒愤。

今大将军不幸蚤薨,累亲疏,序材能,宜在君侯。

拜吏之日,京师士大夫怅然失望。

此皆永等愚劣,不能褒扬万分。

属闻以特进领城门兵,是则车骑将军秉政雍容于内,而至戚贤舅执管籥于外也。

愚窃不为君侯喜。

宜深辞职,自陈浅薄不足以固城门之守,收太伯之让,保谦谦之路,阖门高枕,为知者首。

愿君侯与博览者参之,小子为君侯安此。

”谭得其书大感,遂辞让不受领城门职。

由是谭、音相与不平。

永远为郡吏,恐为音所危,病满三月免。

音奏请永补营军司马,永数谢罪自陈,得转为长史。

音用从舅越亲辅政,威权损于凤时,永复说音曰:“将军覆上将之位,食豪腴之都,任周、召之职,拥天下之枢,可谓富贵之极,人臣无二,天下之责四面至矣,将何以居之?

宜夙夜孳孳,执伊尹之强德,以守职匡上,诛恶不避亲爱,举善不避仇雠,以章至公,立信四方。

笃行三者,乃可以长堪重任,久享盛宠。

太白出西方六十日,法当参天,今已过期,尚在桑榆之间,质弱而行迟,形小而光微。

荧惑角怒明大,逆行守尾。

其逆,常也。

守尾,变也。

意岂将军忘湛渐之义,委曲从顺,所执不强,不广用士,尚有好恶之忌,荡荡之德未纯,方与将相大臣乖离之萌也?

何故始袭司马之号,俄而金火并有此变?

上天至明,不虚见异,唯将军畏之慎之,深思其故,改求其路,以享天意。

”音犹不平,荐永为护菀使者。

音薨,成都侯商代为大司马卫将军,永乃迁为凉州刺史。

奏事京师讫,当之部,时有黑龙见东莱,上使尚书问永,受所欲言。

永对曰: 臣闻王天下有国家者,患在上有危亡之事,而危亡之言不得上闻。

如使危亡之言辄上闻,则商、周不易姓而迭兴,三正不变改而更用。

夏、商之将亡也,行道之人皆知之,晏然自以若天有日莫能危,是故恶日广而不自知,大命倾而不寤。

《易》曰:“危者有其安者也,亡者保其存者也。

”陛下诚垂宽明之听,无忌讳之诛,使刍荛之臣得尽所闻于前,不惧于后患,直言之路开,则四方众贤不远千里,辐凑陈忠,群臣之上愿,社稷之长福也。

汉家行夏正,夏正色黑,黑龙,同姓之象也。

龙阳德,由小之大,故为王者瑞应。

未知同姓有见本朝元继嗣之庆,多危殆之隙,欲因扰乱举兵而起者邪?

将动心冀为后者,残贼不仁,若广陵、昌邑之类?

臣愚不能处也。

元年九月黑龙见,其晦,日有食之。

今年二月己未夜星陨,乙酉,日有食之。

六月之间,大异四发,二而同月,三代之末,春秋之乱,未尝有也。

臣闻三代所以陨社稷丧宗庙者,皆由妇人与群恶没湎于酒。

《书》曰:“乃用妇人之言,自绝于天”。

“四方之逋逃多罪,是宗是长,是信是使”。

《诗》云:“燎之方阳,宁或灭之?

赫赫宗周,褒姒■之!

”《易》曰:“濡其首,有孚失是。

”秦所以二世十六年而亡者,养生泰奢,奉终泰厚也。

二者陛下兼而有之,臣请略陈其效。

《易》曰:“在中馈,无攸遂”,言妇人不得与事也。

《诗》曰:“懿厥哲妇,为枭为鸱”。

“匪降自天,生自妇人”。

建始、河平之际,许、班之贵,顷动前朝,熏灼四方,赏赐无量,空虚内臧,女宠至极,不可上矣。

今之后起,天所不飨,什倍于前。

废先帝法度,听用其言,官秩不当,纵释王诛,骄其亲属,假之威权,从横乱政,刺举之吏,莫敢奉宪。

又以掖庭狱大为乱阱,榜棰■于炮格,绝灭人命,主为赵、李报德复怨,反除白罪,建治正吏,多系无辜,掠立迫恐,至为人起责,分利受谢。

生入死出者,不可胜数。

是以日食再既,以昭其辜。

王者必先自绝,然后天绝之。

陛下弃万乘之至贵,乐家人之贱事,厌高美之尊号,好匹夫之卑字,崇聚僄轻无义小人以为私客,数离深宫之固,挺身晨夜,与群小相随,乌集杂会,饮醉吏民之家,乱服共坐,流面媟嫚,混淆无别,闵免遁乐,昼夜在路。

典门户奉宿卫之臣执干戈而守空宫,公卿百僚不知陛下所在,积数年矣。

王者以民为基,民以财为本,财竭则下畔,下畔则下亡。

是以明王爱养基本,不敢穷极,使民如承大祭。

今陛下轻夺民财,不爱民力,听邪臣之计,去高敞初陵,捐十年功绪,改作昌陵,反天地之性,因下为高,积土为山,发徒起邑,并治宫馆,大兴繇役,重增赋敛,征发如雨,役百乾溪,费疑骊山,靡敝天下,五年不成而后反故。

又广盱营表,发人冢墓,断截骸骨,暴扬尸柩,百姓财竭力尽,愁恨感天,灾异屡降,饥馑仍臻。

流散冗食,餧死于道,以百万数。

公家无一年之畜,百姓无旬日之储,上下俱匮,无以相救。

《诗》云:“殷监不远,在夏后之世。

”愿陛下追观夏、商、周、秦所以失之,以镜考己行。

有不合者,臣当伏妄言之诛。

汉兴九世,百九十余载,继体之主七,皆承天顺道,遵先祖法度,或以中兴,或以治安。

至于陛下,独违道纵欲,轻身妄行,当盛壮之隆,无继嗣之福,有危亡之忧,积失君道,不合天意,亦已多矣。

为人后嗣,守人功业,如此,岂不负哉!

方今社稷宗庙祸福安危之机在于陛下,陛下诚肯发明圣之德,昭然远寤,畏此上天之威怒,深惧危亡之征兆,荡涤邪辟之恶志,厉精致政,专心反道,绝群小之私客,免不正之诏除,悉罢北宫私奴车马媠出之具,克己复礼,毋二微行出饮之过,以防迫切之祸,深惟日食再既之意,抑损椒房玉堂之盛宠,毋听后宫之请谒,除掖庭之乱狱,出炮格之陷阱,诛戮邪佞之臣及左右执左道以事上者以塞天下之望,且寝初陵之作,止诸缮治宫室,阙更减赋,尽休力役,存恤振救困乏之人以弭远方,厉崇忠直,放退残贼,无使素餐之吏久尸厚禄,以次贯行,固执无违,夙夜孳孳,屡省无怠,旧愆毕改,新德既章,纤介之邪不复载心,则赫赫大异庶几可销,天命去就庶几可复,社稷宗庙庶几可保。

唯陛下留神反复,熟省臣言。

臣幸得备边部之吏,不知本朝失得,瞽言触忌讳,罪当万死。

成帝性宽而好文辞,又久无继嗣,数为微行,多近幸小臣,赵、李从微贱专宠,皆皇太后与诸舅夙夜所常忧。

至亲难数言,故推永等使因天变而切谏,劝上纳用之。

永自知有内应,展意无所依违,每言事辄见答礼。

至上此对,上大怒。

卫将军商密擿永令发去。

上使侍御史收永,敕过交道厩者勿追,御史不及永,还,上意亦解,自悔。

明年,征永为太中大夫,迁光禄大夫给事中。

元延元年,为此地太守。

时,灾异尤数,永当之官,上使卫尉淳于长受永所欲言。

永对曰: 臣永幸得以愚朽之材为太中大夫,备拾遗之臣,从朝者之后,进不能尽思纳忠辅宣圣德,退无被坚执锐讨不义之功,猥蒙厚恩,仍迁至北地太过。

绝命陨首,身膏野草,不足以报塞万分。

陛下圣德宽仁,不遗易忘之臣,垂周文之听,下及刍荛之愚,有诏使卫尉受臣永所欲言。

臣闻事君之义,有言责者尽其忠,有官守者修其职。

臣永幸得免于言责之辜,有官守之任,当毕力遵职,养绥百姓而已,不宜复关得失之辞。

忠臣之于上,志在过厚,是故远不违君,死不忘国。

昔史鱼既没,余忠未讫,委柩后寝,以尸达诚。

汲黯身外思内,发愤舒忧,遗言李息。

经曰:“虽尔身在外,乃心无不在王室。

”臣永幸得给事中出入三年,虽执干戈守边垂,思慕之心常存于省闼,是以敢越郡吏之职,陈累年之忧。

臣闻天生蒸民,不能相治,为立王者以统理之,方制海内非为天子,列土封疆非为诸侯,皆以为民也。

垂三统,列三正,去无道,开有德,不私一姓,明天下乃天下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

王者躬行道德,承顺天地,博爱仁怒,恩及行苇,籍税取民不过常法,宫室车服不逾制度,事节财足,黎庶和睦,则卦气理效,五征时序,百姓寿考,庶草蕃滋,符瑞并降,以昭保右。

失道妄行,逆天暴物,穷奢极欲,湛湎荒淫,妇言是从,诛逐仁贤,离逖骨肉,群小用事,峻刑重赋,百姓愁怨,则卦气悖乱,咎征著邮,上天震怒,灾异屡降,日月薄食,五星失行,山崩川溃,水泉踊出,妖孽并见,茀星耀光,饥馑荐臻,百姓短折,万物夭伤。

终不改寤,恶洽变备,不复谴告,更命有德。

《诗》云:“乃眷四顾,此惟予宅。

” 夫去恶夺弱,迁命贤圣,天地之常经,百王之所同也。

加以功德有厚薄,期质有修短,时世有中季,天道有盛衰。

陛下承八世之功业,当阳数之标季,涉三七之节纪,遭《无妄》之卦运,直百六之灾厄。

三难异科,杂焉同会。

建始元年以来二十载间,群灾大异,交错锋起,多于《春秋》所书。

八世著记,久不塞除,重以今年正月己亥朔日有食之,三朝之会,四月丁酉四方众星白昼流陨,七月辛未彗星横天。

乘三难之际会,畜众多之灾异,因之以饥馑,接之以不赡。

彗星,极异也,土精所生,流陨之应出于饥变之后,兵乱作矣,厥期不久,隆德积善,惧不克济。

内则为深宫后庭将有骄臣悍妾醉酒狂悖卒起之败,北宫苑囿街巷之中臣妾之家幽闲之处徵舒、崔杼之乱。

外则为诸夏下土将有樊并、苏令、陈胜、项梁奋臂之祸。

内乱朝暮,日戒诸夏,举兵以火角为期。

安危之分界,宗庙之至忧,臣永所以破胆寒心,豫言之累年。

下有其萌,然后变见于上,可不致慎!

祸起细微,奸生所易。

愿陛下正君臣之义,无复与群小媟黩燕饮。

中黄门后庭素骄慢不谨尝以醉酒失臣礼者,悉出勿留。

勤三纲之严,修后宫之政,抑远骄妒之宪,崇近婉顺之行,加惠失志之人,怀柔怨恨之心。

保至尊之重,秉帝王之威,朝觐法出而后驾,陈兵清道而后行,无复轻身独出,饮食臣妾之家。

三者既除,内乱之路塞矣。

诸夏举兵,萌在民饥馑而吏不恤,兴于百姓困而赋敛重,发于下怨离而上不知。

《易》曰:“屯其膏,小贞吉,大贞凶。

”传曰:“饥而不损兹谓泰,厥灾水,厥咎亡。

”《訞辞》曰:“关动牡飞,辟为无道,臣为非,厥咎乱臣谋篡。

”王者遭衰难之世,有饥馑之灾,不损用而大自润,故凶。

百姓困贫无以共求,愁悲怨恨,故水。

城关守国之固,固将去焉,故牡飞。

往年郡国二十一伤于水,灾,禾黍不入。

今年蚕麦咸恶。

百川沸腾,江河溢决,大水泛滥郡国五十有余。

比年丧稼,时过无宿麦。

百姓失业流散,群辈守关。

大异较炳如彼,水灾浩浩,黎庶穷困如此,宜损常税小自润之时,而有司奏请加赋,甚缪经义,逆于民心,布怨趋祸之道也。

牡飞之状,殆为此发。

古者谷不登亏膳,灾屡至损服,凶年不堲涂,明王之制也《诗》云:“凡民有丧,扶服救之。

”《论语》曰:“百姓不足,君孰予足?

”臣愿陛下勿许加赋之奏,益减大官、导官、中御府、均官、掌畜、廪牺用度,止尚方、织室、京师郡国工服官发输造作,以助大司农。

流恩广施,振赡困乏,开关梁,内流民,恣所欲之,以救基急。

立春,遣使者循行风俗,宣布圣德,存恤孤寡,问民所苦,劳二千石,敕劝耕桑,毋夺农时,以慰绥元元之心,防塞大奸之隙,诸夏之乱,庶几可息。

臣闻上主可与为善而不可与为恶,下主可与为恶而不可与为善。

陛下天然之性,疏通聪敏,上主之姿也。

少省愚臣之言,感寤三难,深畏大异,定心为善,捐忘邪志,毋二旧愆,厉精致政,至诚应天,则积异塞于上,祸乱伏于下,何忧患之有?

窃恐陛下公志未专,私好颇存,尚爱群小,不肯为耳!

对奏,天子甚感其言。

永于经书,泛为疏达,与杜钦、杜邺略等,不能洽浃如刘向父子及扬雄也。

其于天官、《京氏易》最密,故善言灾异,前后所上四十余事,略相反复,专攻上身与后宫而已。

党于王氏,上亦知之,不甚亲信也。

永所居任职,为北地太守岁余,卫将军商薨,曲阳侯根为票骑将军,荐永,征入为大司农。

岁余,永病,三月,有司奏请免。

故事,公卿病,辄赐告,至永独即时免。

数月,卒于家。

本名并,以尉氏樊并反,更名永云。

杜邺字子夏,本魏郡繁阳人也。

祖父及父积功劳皆至郡守,武帝时徙茂陵。

邺少孤,其母张敞女。

邺。

邺壮,从敞子吉学问,得其家书。

以孝廉以郎。

与车骑将军王音善。

平阿侯谭不受城门职,后薨,上闵悔之,乃复令谭弟成都侯商位特进,领城门兵,得举吏如将军府。

邺见音前与平阿有隙,即说音曰:“邺闻人情,恩深者其养谨,爱至者其求详。

夫戚而不见殊,孰能无怨?

此《棠棣》、《角弓》之诗所以作也。

昔秦伯有千乘之国,而不能容其母弟,《春秋》亦书而讥焉。

周、召则不然,忠以相辅,义以相匡,同己之亲,等己之尊,不以圣德独兼国宠,又不为长专受荣任,分职于陕,并为弼疑。

故内无感恨之隙,外无侵侮之羞,俱享天晁,两荷高名者,盖以此也。

窃见成都侯以特进领城门兵,复有诏得举吏如五府,此明诏所欲庞也。

将军宜承顺圣意,加异往时,每事凡议,必与及之,指为诚父,出于将军,则孰敢不说谕?

昔文侯寤大雁之献而父子益亲,陈平共一饭之馔而将相加欢,所接虽在楹阶俎豆之间,其于为国折冲厌难,岂不远哉!

窃慕仓唐、陆子之义,所白奥内,唯深察焉。

”音甚嘉其言,由是与成都侯商亲密,二人皆重邺。

后以病去郎。

商为大司马卫将军,除邺主簿,以为腹心,举侍御史。

哀帝即位,迁为凉州刺史。

邺居职宽舒,少威严,数年以病免。

是时,帝祖母定陶傅太后称皇太太后,帝母丁姬称帝太后,而皇后即傅太后从弟子也。

傅氏侯者三人,丁氏侯者二人。

又封傅太后同母弟子郑业为阳信侯。

傅太后尤与政专权。

元寿元年正月朔,上以皇后父孔乡侯傅晏为大司马卫将军,而帝舅阳安侯丁明为大司马票骑将军。

临拜,日食,诏举方正直言。

扶阳侯韦育举邺方正,邺对曰: 臣闻禽息忧国,碎首不恨。

卞和献宝,刖足愿之。

臣幸得奉直言之诏,无二者之危,敢不极陈!

臣闻阳尊阴卑,卑者随尊,尊者兼卑,天之道也。

是以男虽贱,各为其家阳。

女虽贵,犹为其国阴。

故礼明三从之义,虽有文母之德,必系于子。

《春秋》不书纪侯之母,阴义杀也。

昔郑伯随姜氏之欲,终有叔段篡国之祸。

周襄王内迫惠后之难,而遭居郑之危。

汉兴,吕太后权私亲属,又以外孙为孝惠后,是时继嗣不明,凡事多暗,昼昏冬雷之变,不可胜载。

窃见陛下行不偏之政,每事约俭,非礼不动,诚欲正身与天下更始也。

然嘉瑞未应,而日食、地震,民讹言行筹,传相惊恐。

案《春秋》灾异,以指象为言语,故在于得一类而达之也。

日食,明阳为阴所临,《坤卦》乘《离》,《明夷》之象也。

《坤》以法地,为土为母,以安静为德。

震,大阴之效也。

占象甚明,臣敢不直言其事!

昔曾子问从令之义,孔子曰:“是何言与!

”善闵子骞守礼不苟,从亲所行,无非理者,故无可间也。

前大司马新都侯莽退伏弟家,以诏策决,复遣就国。

高昌侯宏去蕃自绝,犹受封土。

制书侍中、驸马都尉迁不忠巧佞,免归故郡,间未旬月,则有诏还,大臣奏正其罚,卒不得遣,而反兼官奉使,显宠过故。

及阳信侯业,皆缘私君国,非功义所止。

诸外家昆弟无贤不肖,并侍帷幄,布在列位,或典兵卫,或将军屯,宠意并于一家,积贵之势,世所稀见所稀闻也。

至乃并置大司马、将军之官。

皇甫虽盛,三桓虽隆,鲁为作三军,无以甚此。

当拜之日,暗然日食。

不在前后,临事而发者,明陛下谦逊无专,承指非一,所言辄听,所欲辄随,有罪恶者不坐辜罚,无功能者毕受官爵,流渐积猥,正尤在是,欲令昭昭以觉圣朝。

昔诗人所刺,《春秋》所讥,指象如此,殆不在它。

由后视前,忿邑非之,逮身所行,不自镜见,则以为可,计之过者。

疏贱独偏见,疑内亦有此类。

天变不空,保右世主如此之至,奈何不应!

臣闻野鸡著怪,高宗深动。

大风暴过,成王怛然。

愿陛下加致精诚,思承始初,事稽诸古,以厌下心,则黎庶群生无不说喜,上帝百神收还威怒,祯祥福禄何嫌不报!

邺未拜,病卒。

邺言民讹言行筹,及谷永言王者买私田,彗星陨石牡飞之占,语在《五行志》。

初,邺从张吉学,吉子竦又幼孤,从邺学问,亦著于世,尤长小学。

邺于林,清静好古,亦有雅材,建武中历位列卿,至大司空。

其正文字过于邺、竦,故世言小学者由杜公。

赞曰:孝成之世,委政外家,诸舅持权,重于丁、傅在孝哀时。

故杜邺敢讥丁、傅,而钦、永不敢言王氏,其势然也。

及钦欲挹损凤权,而邺附会音、商。

永陈三七之戒,斯为忠焉,至其引申伯以阿凤,隙平阿于车骑,指金、火以求合,可谓谅不足而谈有余者。

孔子称“友多闻”,三人近之矣。

汉书·传·何武王嘉师丹传

〔班固〕 〔汉〕

何武字君公,蜀郡郫县人也。

宣帝时,天下和平,四夷宾服,神爵、五凤之间屡蒙瑞应。

而益州刺史王襄使辩士王褒颂汉德,作《中和》、《乐职》、《宣布》诗三篇。

武年十四五,与成都杨覆众等共习歌之。

是时,宣帝循武帝故事,求通达茂异士,召见武等于宣室。

上曰:“此盛德之事,吾何足以当之哉!

”以褒为待诏,武等赐帛罢。

武诣博士受业,治《易》。

以射策甲科为郎,与翟方进交志相友。

光禄勋举四行,迁为鄠令,坐法免归。

武兄弟五人,皆为郡吏,郡县敬惮之。

武弟显家有市籍,租常不入,县数负其课。

市啬夫求商捕辱显家,显怒,欲以吏事中商。

武曰:“以吾家租赋繇役不为众先,奉公吏不亦宜乎!

”武卒白太守,召商为卒吏,州里闻之皆服焉。

久之,太仆王音举武贤良方正,征对策,拜为谏大夫,迁扬州刺史。

所举奏二千石长吏必先露章,服罪者为亏除,免之而已。

不服,极法奏之,抵罪或至死。

九江太守戴圣,《礼经》号小戴者也,行治多不法,前刺史以其大儒,优容之。

及武为刺史,行部隶囚徒,有所举以属郡。

圣曰:“后进生何知,乃欲乱人治!

”皆无所决。

武使从事廉得其罪,圣惧,自免,后为博士,毁武于朝廷。

武闻之,终不扬其恶。

而圣子宾客为群盗,得,系庐江,圣自以子必死。

武平心决之,卒得不死。

自是后,圣惭服。

武每奏事至京师,圣未尝不造门谢恩。

武为刺史,二千石有罪,应时举奏,其余贤与不肖敬之如一,是以郡国各重其守相,州中清平。

行部必先即学宫见诸生,试其诵论,问以得失,然后入传舍,出记问垦田顷亩、五谷美恶,已乃见二千石,以为常。

初,武为郡吏时,事太守何寿。

寿知武有宰相器,以其同姓故厚之。

后寿为大司农,其兄子为庐江长史。

时,武奏事在邸,寿兄子适在长安,寿为具召武弟显及故人杨覆众等,酒酣,见其兄子,曰:“此子扬州长史,材能驾下,未尝省见。

”显等甚惭,退以谓武,武曰:“刺史古之方伯,上所委任,一州表率也,职在进善退恶。

吏治行有茂异,民有隐逸,乃当召见,不可有所私问。

”显、覆众强之,不得已召见,赐卮酒。

岁中,庐江太守举之。

其守法见惮如此。

为刺史五岁,入为丞相司直,丞相薛宣敬重之。

出为清河太守,数岁,坐郡中被灾害什四以上免。

久之,大司马曲阳侯王根荐武,征为谏大夫。

迁兖州刺史,入为司隶校尉,徙京兆尹。

二岁,坐举方正所举者召见盘辟雅拜,有司以为诡众虚伪。

武坐左迁楚内史,迁沛郡太守,复入为廷尉。

绥和元年,御史大夫孔光左迁廷尉,武为御史大夫。

成帝欲修辟雍,建三公官,即改御史大夫为大司空。

武更为大司空,封汜乡侯,食邑千户。

汜乡在琅邪不其,哀帝初即位,褒赏大臣,更以南阳犨之博望乡为汜乡侯国,增吧千户。

武为人仁厚,好进士,将称人之善。

为楚内史厚两龚,在沛郡厚两唐,及为公卿,荐之朝廷。

此人显于世者,何侯力也,世以此多焉。

然疾朋党,问文吏必于儒者,问儒者必于文吏,以相参检。

欲除吏,先为科例以防请托。

其所居亦无赫赫名,去后常见思。

及为御史大夫司空,与丞相方进共奏言:“往者诸侯王断狱治政,内史典狱事,相总纲纪辅王,中尉备盗贼。

今王不断狱与政,中尉官罢,职并内史,郡国守相委任,所以一统信,安百姓也。

今内史位卑而权重,威职相逾,不统尊者,难以为治。

臣请相如太守,内史如都尉,以顺尊卑之序,平轻重之权。

”制曰:“可。

”以内史为中尉。

初,武为九卿时,奏言宜置三公官,又与方进共奏罢刺史,更置州牧,后皆复复故,语在《朱博传》。

唯内史事施行。

多所举奏,号为烦碎,不称贤公。

功名略比薛宣,其材不及也,而经术正直过之。

武后母在郡,遣吏归迎,会成帝崩,吏恐道路有盗贼,后母留止,左右或讥武事亲不笃。

哀帝亦欲改易大臣,遂策免武曰:“君举错烦苛,不合众心,孝声不闻,恶名流行,无以率示四方,其上大司空印绶,罢归就国。

后五岁,谏大夫鲍宣数称冤之,天子感丞相王嘉之对,而高安侯董贤亦荐武,武由是复征为御史大夫,月余,徙为前将军。

先是,新都侯王莽就国,数年,上以太皇太后故征莽还京师。

莽从弟成都侯王邑为侍中,矫称太皇太后指白哀帝,为莽求特进给事中。

哀帝复请之,事发觉。

太后为谢,上以太后故不忍诛之,左迁邑为西河属国都尉,削千户。

后有诏举大常,莽私从武求举,武不敢举。

后数月,哀帝崩,太后即日引莽入,收大司马董贤印绶,诏有司举可大司马者。

莽故大司马,辞位辟丁、傅,众庶称以为贤,又太后近亲,自大司徒孔光以下举朝皆举莽。

武为前将军,素与左将军公孙禄相善,二人独谋,以为往时孝惠、孝昭少主之世,外戚吕、霍、上官持权,几危社稷,今孝成、孝哀比世无嗣,方当选立亲近辅幼主,不宜令异姓大臣持权,亲疏相错,为国计便。

于是武举公孙禄可大司马,而禄亦举武。

太后竟自用莽为大司马。

莽风有司劾奏武、公孙禄互相称举,皆免。

武就国后,莽寝盛,为宰衡,阴诛不附己者。

元始三年,吕宽等事起。

时,大司空甄丰承莽风指,遣使者乘传案治党与,连引诸所欲诛,上党鲍宣,南阳彭伟、杜公子,郡国豪桀坐死者数百人。

武在见诬中,大理正槛车征武,武自杀。

众人多冤武者,莽欲厌众意,令武子况嗣为侯,谥武曰刺侯。

莽篡位,免况为庶人。

王嘉字公仲,平陵人也。

以明经射策甲科为郎,坐户殿门失阑免。

光禄勋于永除为掾,察廉为南陵丞,复察廉为长陵尉。

鸿嘉中,举敦朴能直言,召见宣室,对政事得失,超迁太中大夫。

出为九江、河南太守,治甚有声。

征入为大鸿胪,徙京兆尹,迁御史大夫。

建平三年代平当为丞相,封新甫侯,加食邑,千一百户。

嘉为人刚直严毅有威重,上甚敬之。

哀帝初立,欲匡成帝之政,多所变动,嘉上疏曰: 臣闻圣王之功在于得人。

孔子曰:“材难,不其然与!

”故断世立诸侯,象贤也。

”虽不能尽贤,天子为择臣,立命卿以辅之。

居是国也,累世尊重,然后士民之众附焉,是以教化行而治功立。

今之郡守重于古诸侯,往者致选贤材,贤材难得,拔擢可用者,或起于囚徒。

昔魏尚坐事系,文帝感冯唐之言,遣使持节赦其罪,拜为云中太守,匈奴忌之。

武帝擢韩安国于徒中,拜为梁内史,骨肉长安。

张敞为京兆尹,有罪当免,黠吏知而犯敞,敞收杀之,其家自冤,使者覆狱,刻敞贼杀人,上逮捕不下,会免,亡命数十日,宣帝征敞拜为冀州刺史,卒获其用。

前世非私此三人,贪其材器有益于公家也。

孝文时,吏居官者或长子孙,以官为氏,仓氏、库氏则仓库吏之后也。

其二千石长吏亦安官乐职,然后下下相望,莫有苟且之意。

其后稍稍变易,公卿以下传相促急,又数改更政事,司隶、部刺史察过悉劾,发扬阴私,吏或居官数月而退,送故迎新,交错道路。

中材苟容求全,下材怀危内顾,一切营私者多。

二千石益轻贱,吏民慢易之。

或持其微过,增加成罪,言于刺史、司隶,或至上书章下。

众庶知其易危,小失意则有离畔之心。

前山阳亡徒苏令等从横,吏士临难,莫肯伏节死义,以守相威权素夺也。

孝成皇帝悔之,下诏书,二千石不为纵,遣使者赐金,尉厚其意,诚以为国家有急,取办于二千石,二千石尊重难危,乃能使下。

孝宣皇帝爱其良民吏,有章劾,事留中,会赦一解。

故事,尚书希下章,为烦扰百姓,证验系治,或死狱中,章文必有“敢告之”字乃下。

唯陛下留神于择贤,记善忘过,容忍臣子,勿责以备。

二千石、部刺史、三辅县令有材任职者,人情不能不有过差,宜可阔略,令尽力者有所劝。

此方今急务,国家为利也。

前苏令发,欲遣大夫使逐问状,时见大夫无可使者,召周至令尹逢拜为谏大夫遣之。

今诸大夫有材能者甚少,宜豫畜养可成就者,则士赴难不爱其死。

临事仓卒乃求,非所以明朝廷也。

嘉因荐儒者公孙光、满昌及能吏萧咸、薛修等,皆故二千石有名称。

天子纳而用之。

会息夫躬、孙宠等因中常侍宋弘上书告东平王云祝诅,又与后舅伍宏谋弑上为逆,云等伏诛,躬、宠擢为吏二千石。

是时,侍中董贤爱幸于上,上欲侯之而未有所缘,傅嘉劝上因东平事以封贤。

上于是定躬、宠告东平本章,掇去宋弘,更言因董贤以闻,欲以其功侯之,皆先赐爵关内侯。

顷之,欲封贤等,上心惮嘉,乃先使皇后父孔乡侯傅晏持诏书视丞相御史。

于是嘉与御史大夫贾延上封事言:“窃见董贤等三人始赐爵,众庶匈匈,咸曰贤贵,其余并蒙恩,至今流言未解。

陛下仁恩于贤等不已,宜暴贤等本奏语言,延问公卿、大夫、博士、议郎,考合古今,明正其义,然后乃加爵土。

不然,恐大失众心,海内引领而议。

暴平其事,必有言当封者,在陛下所从。

天下虽不说,咎有所分,不独在陛下。

前定陵侯淳于长初封,其事亦议。

大司农谷永以长当封,众人归咎于永,先帝不独蒙其讥。

臣嘉、臣延材驽不称,死有余责。

知顺指不迕,可得容身须臾,所以不敢者,思报厚恩也。

”上感其言,止,数月,遂下诏封贤等,因以切责公卿曰:“朕居位以来,寝疾未瘳,反逆之谋相连不绝,贼乱之臣近侍帷幄。

前东平王云与后谒祝诅朕,使侍医伍宏等内侍案脉,几危社稷,殆莫甚焉!

昔楚有子玉得臣,晋文为之侧席而坐。

近事,汲黯折淮南之谋。

今云等至有图弑天子逆乱之谋者,是公卿股肱莫能悉心务聪明以销厌未萌之故。

赖宗庙之灵,侍中、驸马都尉贤等发觉以闻,咸伏厥辜。

《书》不云乎?

‘用德章厥善’。

其封贤为高安侯、南阳太守宠为方阳侯、左曹光禄大夫躬为宜陵侯。

” 后数月,日食,举直言,嘉复奏封事曰: 臣闻咎繇戒帝舜曰:“亡敖佚欲有国,兢兢业业,一日二日万机。

”箕子戒武王曰:“臣无有作威作福,亡有玉食。

臣之有作威作福玉食,害于而家,凶于而国,人用侧颇辟,民用僣慝。

”言如此则逆尊卑之序,乱阴阳之统,而害及王者,其国极危。

国人倾仄不正,民用僣差不一,此君不由法度,上下失序之败也。

武王躬履此道,隆至成、康。

自是以后,纵心恣欲,法度陵迟,至于臣弑君,子弑父。

父子至亲,失礼患生,何况异姓之臣?

孔子曰:“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

”孝文皇帝备行此道,海内蒙恩,为汉太宗。

孝宣皇帝赏罚信明,施与有节,记人之功,忽于小过,以致治平。

孝元皇帝奉承大业,温恭少欲,都内钱四十万万,水衡钱二十五万万,少府钱十八万万。

尝幸上林,后宫冯贵人从临兽圈,猛兽惊出,贵人前当之,元帝嘉美其义,赐钱五万。

掖庭见亲,有加赏赐,属其人勿众谢。

示平恶偏,重失人心,赏赐节约。

是时,外戚赀千万者少耳,故少府水衡见钱多也。

虽遭初元、永光凶年饥馑,加有西羌之变,外奉师旅,内振贫民,终无倾危之忧,以府臧内充实也。

孝成皇帝时,谏臣多言燕出之害,及女宠专爱,耽于酒色,损德伤年,其言甚切,然终不怨怒也。

宠臣淳于长、张放、史育:育数贬退,家资不满千万。

放斥逐就国。

长榜死于狱。

不以私爱害公义,故虽多内讥,朝廷安平,传业陛下。

陛下在国之时,好《诗》、《书》,上俭节,征来所过道上称诵德美,此天下所以回心也。

初即位,易帷帐,去锦绣,乘舆席缘绨缯而已。

共皇寝庙比比当作,忧闵元元,惟用度不足,以义割恩,辄且止息,今始作治。

而驸马都尉董贤亦起官寺上林中,又为贤治大第,开门乡北阙,引王渠灌园池,使者护作,赏赐吏卒,甚于治宗庙。

贤母病,长安厨给祠具,道中过者皆饮食。

为贤治器,器成,奏御乃行,或物好,特赐其工,自贡献宗庙三宫,犹不至此。

贤家有宾婚及见亲,诸官并共,赐及仓头奴婢,人十万钱。

使者护视,发取市物,百贾震动,道路讠雚哗,群臣惶惑。

诏书罢菀,而以赐贤二千余顷,均田之制从此堕坏。

奢僣放纵,变乱阴阳,灾异众多,百姓讹言,持筹相惊,被发徒跣而走,乘马者驰,天惑其意,不能自止。

或以为筹者策失之戒也。

陛下素仁智慎事,今而有此大讥。

孔子曰:“危而不持,颠而不扶,则将安用彼相矣!

”臣嘉幸得备位,窃内悲伤不能通愚忠之信。

身死有益于国,不敢自惜。

唯陛下慎己之所独乡,察众人之所共疑。

往者宠臣邓通、韩嫣骄贵失度,逸豫无厌,小人不胜情欲,卒陷罪辜。

乱国亡躯,不终其禄,所谓爱之适足以害之者也。

宜深览前世,以节贤宠,全安其命。

于是上寝不说,而愈爱贤,不能自胜。

会祖母傅太后薨,上因托傅太后遗诏。

令成帝母王太后下丞相、御史,益封贤二千户,及赐孔乡侯、汝昌侯、阳新侯国。

嘉封还诏书,因奏封事谏上及太后曰:“臣闻爵禄土地,天之有也。

《书》云:‘天命有德,五服五章哉!

’王者代天爵人,尤宜慎之。

裂地而封,不得其宜,则众庶不服,感动阴阳,其害疾自深。

今圣体久不平,此臣嘉所内惧也。

高安侯贤,佞幸之臣,陛下倾爵位以贵之,单货财以富之,损至尊以宠之,主威已黜,府藏已竭,唯恐不足。

财皆民力所为,孝文皇帝欲起露台,重百金之费,克己不作。

今贤散公赋以施私惠,一家至受千金,往古以来贵臣未尝有此,流闻四方,皆同怨之。

里谚曰:‘千人所指,无病而死。

’臣常为之寒心。

今太皇太后以永信太后遗诏,诏丞相、御史益贤户,赐三侯国,臣嘉窃惑。

山崩地动,日食于三朝,皆阴侵阳之戒也。

前贤已再封,晏、商再易邑,业缘私横求,恩已过厚,求索自恣,不知厌足,甚伤尊尊之义,不可以示天下,为害痛矣!

臣骄侵罔,阴阳失节,气感相动,害及身体。

陛下寝疾久不平,继嗣未立,宜思正万事,顺天人之心,以求福晁,奈何轻身肆意,不念高祖之勤苦垂立制度欲传之于无穷哉!

《孝经》曰:‘天子有争臣七人,虽无道,不失其天下。

’臣谨封上诏书,不敢露见,非爱死而不自法,恐天下闻之,故不敢自劾。

愚戆数犯忌讳,唯陛下省察。

” 初,廷尉梁相与丞相长史、御史中丞及五二千石杂治东平王云狱,时冬月未尽二旬,而相心疑云冤,狱有饰辞,奏欲传之长安,更下公卿复治。

尚书令鞫谭、仆射宗伯凤以为可许。

天子以相等皆见上体不平,外内顾望,操持两心,幸云逾冬,无讨贼疾恶主雠之意,制诏免相等皆为庶人。

后数月大赦,嘉奏封事荐相等明习治狱,“相计谋深沉,谭颇知雅文,凤经明行修,圣王有计功除过,臣窃为朝廷惜此三人。

”书奏,上不能平。

后二十余日,嘉封还益董贤户事,上乃发怒,召嘉诣尚书,责问以:“相等前坐在位不尽忠诚,外附诸侯,操持两心,背人臣之义,今所称相等材美,足以相计除罪。

君以道德,位在三公,以总方略一统万类分明善恶为职,知相等罪恶陈列,著闻天下,时辄以自劾,今又称誉相等,云为朝廷惜之。

大臣举错,恣心自在,迷国罔上,近由君始,将谓远者何!

对状。

”嘉免冠谢罪。

事下将军中朝者,光禄大夫孔光、左将军公孙禄、右将军王安、光禄勋马宫、光禄大夫龚胜劾嘉迷国罔上不道,请与廷尉杂治。

胜独以为嘉备宰相,诸事并废,咎由嘉生。

嘉坐荐相等,微薄,以应迷国罔上不道,恐不可以示天下。

遂可光等奏。

光等请谒者召嘉诣廷尉诏狱,制曰:“票骑将军、御史大夫、中二千石、二千石、诸大夫、博士、议郎议。

”卫尉云等五十人以为:“如光等言可许。

”议郎龚等以为:“嘉言事前后相违,无所执守,不任宰相之职,宜夺爵士,免为庶人。

”永信少府猛等十人以为:“圣王断狱,必先原心定罪,探意立情,故死者不抱恨而入地,生者不衔怨而受罪。

明主躬圣德,重大臣刑辟,广延有司议,欲使海内咸服。

嘉罪名虽应法,圣王之于大臣,在舆为下,御坐则起,疾病视之无数,死则临吊之,废宗庙之祭,进之以礼,退之以义,诔之以行。

案嘉本以相等为罪,罪恶虽著,大臣括发关械、裸躬就笞,非所以重国褒宗庙也。

今春月寒气错缪,霜露数降,宜示天下以宽和。

臣等不知大义,唯陛下察焉。

”有诏假谒者节,召丞相诣廷尉诏狱。

使者既到府,掾史涕泣,共和药进嘉,嘉不肯服。

主簿曰:“将相不对理陈冤,相踵以为故事,君侯宜引决。

”使者危坐府门上。

主簿复前进药,嘉引药杯以击地,谓官属曰:“丞相幸得备位三公,奉职负国,当伏刑都市以示万众。

丞相岂儿女子邪,何谓咀药而死!

”嘉遂装出,见使者再拜受诏,乘吏小车,去盖不冠,随使者诣廷尉。

廷尉收嘉丞相、新甫侯印绶,缚嘉载致都船诏狱。

上闻嘉生自诣吏,大怒,使将军以下与五二千石杂治。

吏诘问嘉,嘉对曰:“案事者思得实。

窃见相等前治东平王狱,不以云为不当死,欲关公卿示重慎。

置驿马传囚,势不得逾冬月,诚不见其外内顾望阿附为云验。

复幸得蒙大赦,相等皆良善吏,臣窃为国惜贤,不私此三人。

”狱吏曰:“苟如此,则君何以为罪犹当?

有以负国,不空入狱矣。

”吏稍侵辱嘉,嘉喟然卬天叹曰:“幸得充备宰相,不能进贤、退不肖,以是负国,死有余责。

”吏问贤、不肖主名,嘉曰:“贤,故丞相孔光、故大司空何武,不能进。

恶,高安侯董贤父子,佞邪乱朝,而不能退。

罪当死,死无所恨。

”嘉系狱二十余日,不食,欧血而死。

帝舅大司马票骑将军丁明素重嘉而怜之,上遂免明,以董贤代之,语在《贤传》。

嘉为相三年诛,国除。

死后上览其对而思嘉言,复以孔光代嘉为丞相,征用何武为御史大夫。

元始四年,诏书追录忠臣,封嘉子崇为新甫侯,追谥嘉为忠侯。

师丹字仲公,琅邪东武人也。

治《诗》,事匡衡。

举孝廉为郎。

元帝末,为博士,免。

建始中,州举茂才,复补博士,出为东平王太傅。

丞相方进、御史大夫孔光举丹论议深博、廉正守道,征入为光禄大夫、丞相司直。

数月,复以光禄大夫给事中,由是为少府、光禄勋、侍中,甚见尊重。

成帝末年,立定陶王为皇太子,以丹为太子太傅。

哀帝即位,为左将军,赐爵关内侯,食邑,领尚书事,遂代王莽为大司马,封高乐侯。

月余,徙为大司空。

上少在国,见成帝委政外家,王氏僣盛,常内邑邑。

即位,多欲有所匡正。

封拜丁、傅,夺王氏权。

丹自以师傅居三公位,得信于上,上书言:“古者谅闇不言,听于冢宰,三年无改于父之道。

前大行尸柩在堂,而官爵臣等以及亲属,赫然皆贵宠。

封舅为阳安侯,皇后尊号未定,豫封父为孔乡侯。

出侍中王邑、射声校尉王邯等。

诏书比下,变动政事,卒暴无渐。

臣纵不能明陈大义,复曾不能牢让爵位,相随空受封侯,增益陛下之过。

间者郡国多地动,水出流杀人民,日月不明,王星失行,此皆举错失中,号令不定,法度失理,阴阳混浊之应也。

臣伏惟人情无子,年虽六七十,犹博取而广求。

孝成皇帝深见天命,烛知至德,以壮年克己,立陛下为嗣。

先帝暴弃天下而陛下继体,四海安宁,百姓不惧,此先帝圣德当合天人之功也。

臣闻天威不违颜咫尺,愿陛下深思先帝所以建立陛下之意,且克己躬行以观群下之从化。

天下者,陛下之家也。

肺附何患不富贵,不宜仓卒。

先帝不量臣愚,以为太傅,陛下以臣托师傅,故亡功德而备鼎足,封大国,加赐黄金,位为三公,职在左右,不能尽忠补过,而令庶人窃议,灾异数见,此臣之大罪也。

臣不敢言乞骸骨归于海滨,恐嫌于伪。

诚惭负重责,义不得不尽死。

”书数十上,多切直之言。

初,哀帝即位,成帝母称太皇太后,成帝赵皇后称皇太后,而上祖母傅太后与母丁后皆在国邸,自以定陶共王为称。

高昌侯董宏上书言:“秦庄襄王母本夏氏,而为华阳夫人所子,及即位后,俱称太后。

宜立定陶共王后为皇太后。

”事下有司,时丹以左将军与大司马王莽共劾奏宏:“知皇太后尊之号,天下一统,而称引亡秦以为比喻,诖误圣朝,非所宜言,大不道。

”上新立,谦让,纳用莽、丹言,免宏为庶人。

傅太后大怒,要上欲必称尊号,上于是追尊定陶共王为共皇帝,尊傅太后为共皇太后,丁后为共皇后。

郎中令泠褒、黄门郎段犹等复奏言:“定陶共皇太后、共皇后皆不宜复引定陶蕃国之名以冠大号,车马衣服宜皆称皇之意,置吏二千石以下各供厥职,又宜为共皇立庙京师。

”上复下其议,有司皆以为宜如褒、犹言。

丹议独曰:“圣王制礼取法于天地,故尊卑之礼明则人伦之序正,人伦之序正则乾坤得其位而阴阳顺其节,人主与万民俱蒙晁福。

尊卑者,所以正天地之位,不可乱也。

今定陶共皇太后、共皇后以定陶共为号者,母从子、妻从夫之义也。

欲立官置吏,车服与太皇太后并,非所以明尊卑亡二上之义也。

定陶共皇号谥已前定,义不得复改。

《礼》:‘父为士,子为天子,祭以天子,其尸服以士服。

’子亡爵父之义,尊父母也。

为人后者为之子,故为所后服斩衰三年,而降其父母期,明尊本祖而重正统也。

孝成皇帝圣恩深远,故为共王立后,奉承祭祀,今共皇长为一国太祖,万世不毁,恩义已备。

陛下既继体先帝,持重大宗,承宗庙天地社稷之祀,义不得复奉定陶共皇祭入其庙。

今欲立庙于京师,而使臣下祭之,是无主也。

又亲尽当毁,空去一国太祖不堕之祀,而就无主当毁不正之礼,非所以尊厚共皇也。

”丹由是浸不合上意。

会有上书言古者以龟贝为货,今以钱易之,民以故贫,宜可改币。

上以问丹,丹对言可改。

章下有司议,皆以为行钱以来久,难卒变易。

丹老人,忘其前语,后从公卿议。

又丹使吏书奏,吏私写其草,丁、傅子弟闻之,使人上书告丹上封事行道人遍持其书。

上以问将军中朝臣,皆对曰:“忠臣不显谏,大臣奏事不宜漏泄,令吏民传写流闻四方。

‘臣不密则失身’,宜下廷尉治。

”事下廷尉,廷尉劾丹大不敬。

事未决,给事中博士申咸、炔钦上书言:“丹经行无比,自近世大臣能若丹者少。

发愤懑,奏封事,不及深思远虑,使主簿书,漏泄之过不在丹。

以此贬黜,恐不厌众心。

”尚书劾咸、钦:“幸得以儒官选擢备腹心,上所折中定疑,知丹社稷重臣,议罪处罚,国之所慎,咸、钦初傅经义以为当治,事以暴列,乃复上书妄称誉丹,前后相违,不敬。

”上贬咸、钦秩各二等。

遂策免丹曰:“夫三公者,朕之腹心也。

辅善相过,匡率百僚,和合天下者也。

朕既不明,委政于公,间者阴阳不调,寒暑失常,变异屡臻,山崩地震,河决泉涌,流杀人民,百姓流连,无所归心,司空之职尤废焉。

君在位也出入三年,未闻忠言嘉谋,而反有朋党相进不公之名。

乃者以挺力田议改币章示君,君内为朕建可改不疑。

以君之言博考朝臣,君乃希众雷同,外以为不便,令观听者归非于朕。

朕隐忍不宣,为君受愆。

朕疾夫比周之徒虚伪坏化,寝以成俗,故屡以书饬君,几君省过求己,而反不受,退有后言。

及君奏封事,传于道路,布闻朝市,言事者以为大臣不忠,辜陷重辟,获虚采名,谤讥匈匈,流于四方。

腹心如此,谓疏者何?

殆谬于二人同心之利焉,将何以率示群下,附亲远方?

朕惟君位尊任重,虑不周密,怀谖迷国,进退违命,反复异言,甚为君耻之,非所以共承天地,永保国家之意。

以君尝托傅位,未忍考于理,已诏有司赦君勿治。

其上大司空高乐侯印绶,罢归。

” 尚书令唐林上疏曰:“窃见免大司空丹策书,泰深痛切,君子作文,为贤者讳。

丹经为世儒宗,德为国黄耇,亲傅圣躬,位在三公,所坐者微,海内未见其大过,事既已往,免爵大重,京师识者咸以为宜复丹邑爵,使奉朝请,四方所瞻仰也。

惟陛下财览众心,有以尉复师傅之臣。

”上从林言,下诏赐丹爵关内侯,食邑三百户。

丹既免数月,上用朱博议,尊傅太后为皇太太后,丁后为帝太后,与太皇太后及皇太后同尊,又为共皇立庙京师,仪如孝元皇帝。

博迁为丞相,复与御史大夫赵玄奏言:“前高昌侯宏首建尊号之议,而为丹所劾奏,免为庶人。

时天下衰粗,委政于丹。

丹不深惟褒广尊亲之义而妄称说,抑贬尊号,亏损孝道,不忠莫大焉。

陛下圣仁,昭然定尊号,宏以忠孝复封高昌侯。

丹恶逆暴著,虽蒙赦令,不宜有爵邑,请免为庶人。

”奏可。

丹于是废归乡里者数年。

平帝即位,新都侯王莽白太皇太后发掘傅太后、丁太后冢,夺其玺授,更以民葬之,定陶隳废共皇庙。

诸造议泠褒、段犹等皆徙合浦,复免高昌侯宏为庶人。

征丹诣公车,赐爵关内侯,食故邑。

数月,太皇太后诏大司徒、大司空曰:“夫褒有德,赏元功,先圣之制,百王不易之道也。

故定陶太后造称僣号,甚悖义理。

关内侯师丹端诚于国,不顾患难,执忠节,据圣法,分明尊卑之制,确然有柱石之固,临大节而不可夺,可谓社稷之臣矣。

有司条奏邪臣建定称号者已放退,而丹功赏未加,殆缪乎先赏后罚之义,非所以章有德报厥功也。

其以厚丘之中乡户二千一百封丹为义阳侯。

”月余薨,谥曰节侯。

子业嗣,王莽败乃绝。

赞曰:何武之举,王嘉之争,师丹之议,考其祸福,乃效于后。

当王莽之作,外内咸服,董贤之爱,疑于亲戚,武、嘉区区,以一蕢障江河,用没其身。

丹与董宏更受赏罚,哀哉!

故曰“依世则废道,违俗则危殆”,此古人所以难受爵位者也。

汉书·传·扬雄传上

〔班固〕 〔汉〕

扬雄字子云,蜀郡成都人也。

其先出自有周伯侨者,以支庶初食采于晋之扬,因氏焉,不知伯侨周何别也。

扬在河、汾之间,周衰而扬氏或称侯,号曰扬侯。

会晋六卿争权、韩、魏、赵兴而范中行、知伯弊。

当是时,逼扬侯,扬侯逃于楚巫山,因家焉。

楚汉之兴也,扬氏溯江上,处巴江州。

而扬季官至庐江太守。

汉元鼎间避仇复溯江上,处岷山之阳曰郫,有田一廛,有宅一区,世世以农桑为业。

自季至雄,五世而传一子,故雄亡它扬于蜀。

雄少而好学,不为章句,训诂通而已,博览无所不见。

为人简易佚荡,口吃不能剧谈,默而好深湛之思,清静亡为,少耆欲,不汲汲于富贵,不戚戚于贫贱,不修廉隅以徼名当世。

家产不过十金,乏无儋石之储,晏如也。

自有下度:非圣哲之书不好也。

非其意,虽富贵不事也。

顾尝好辞赋。

先是时,蜀有司马相如,作赋甚弘丽温雅,雄心壮之,每作赋,常拟之以为式。

又怪屈原文过相如,至不容,作《离骚》,自投江而死,悲其文,读之未尝不流涕也。

以为君子得时则大行,不得时则龙蛇,遇不遇命也,何必湛身哉!

乃作书,往往摭《离骚》文而反之,自岷山投诸江流以吊屈原,名曰《反离骚》。

又旁《离骚》作重一篇,名曰《广骚》。

又旁《惜诵》以下至《怀沙》一卷,名曰《畔牢愁》。

《畔牢愁》、《广骚》文多,不载,独载《反离骚》,其辞曰: 有周氏之蝉嫣兮,或鼻祖于汾隅,灵宗初谍伯侨兮,流于末之扬侯。

淑周楚之丰烈兮,超既离乎皇波,因江潭而氵往托兮,钦吊楚之湘累。

惟天轨之不辟兮,何纯洁而离纷!

纷累以其淟涊兮,暗累以其缤纷。

汉十世之阳朔兮,招摇纪于周正,正皇天之清则兮,度后土之方贞。

图累承彼洪族兮,又览累之昌辞,带钩矩而佩衡兮,履欃枪以为綦。

素初贮厥丽服兮,何文肆而质!

资娵、娃炎珍{髟也}兮,鬻九戎而索赖。

凤皇翔于蓬陼兮,岂驾鹅之能捷!

骋骅骝以曲艰兮,驴骡连蹇而齐足。

枳棘之榛榛兮,蝯<虫穴>拟而不敢下,灵修既信椒、兰之唼佞兮,吾累忽焉而不蚤睹?

衿芰茄之绿衣兮,被夫容之朱裳,芳酷烈而莫闻兮,不如襞而幽之离房。

闺中容竞淖约兮,相态以丽佳,知众嫭之嫉妒兮,何必扬累之蛾眉?

懿神龙之渊潜,俟庆云而将举,亡春风之被离兮,孰焉知龙之所处?

愍吾累之众芬兮,扬烨烨之芳苓,遭季夏之凝霜兮,庆夭悴而丧荣。

横江、湘以南氵往兮,云走乎彼苍吾,驰江潭之泛溢兮,将折衷乎重华。

舒中情之烦或兮,恐重华之不累与,陵阳侯之素波兮,岂吾累之独见许?

精琼靡与秋菊兮,将以延夫天年。

临汩罗而自陨兮,恐日薄于西山。

解扶桑之总辔兮,纵令之遂奔驰,鸾皇腾而不属兮,岂独飞廉与云师!

卷薜芷与若蕙兮,临湘渊而投之。

棍申椒与菌桂兮,赴江湖而沤之。

费椒稰以要神兮,又勤索彼琼茅,违灵氛而不从兮,反湛身于江皋!

累既攀夫傅说兮,奚不信而遂行?

徒恐鷤<圭鸟>之将鸣兮,顾先百草为不芳!

初累弃彼虙妃兮,更思瑶台之逸女,抨雄鸩以作媒兮,何百离而曾不一耦!

乘云蜺之旖柅兮,望昆仑以樛流,览四荒而顾怀兮,奚必云女彼高丘?

既亡鸾车之幽蔼兮,驾八龙之委蛇?

临江濒而掩涕兮,何有《九招》与《九歌》?

夫圣哲之遭兮,固时命之所有。

虽增欷以于邑兮,吾恐灵修之不累改。

昔仲尼之去鲁兮,婓々迟迟而周迈,终回复于旧都兮,何必湘渊与涛濑!

混渔父之餔歠兮,洁沐浴之振衣,弃由、聃之所珍兮,庶彭咸之所遗!

孝成帝时,客有荐雄文似相如者,上方郊祠甘泉泰畤、汾阴后土,以求继嗣,召雄待诏承明之庭。

正月,从上甘泉,还奏《甘泉赋》以风。

其辞曰: 惟汉十世,将郊上玄,定泰畤,雍神休,尊明号,同符三皇,录功五帝,恤胤锡羡,拓迹开统。

于是乃命群僚,历吉日,协灵辰,星陈而天行。

诏招摇与泰阴兮,伏钩陈使当兵,属堪舆以壁垒兮,梢夔、<鬼虡>而抶獝狂。

八神奔而警跸兮,振殷辚而军装,蚩尤之伦带干将而秉玉戚兮,飞蒙茸而走陆梁。

齐总总撙撙,其相胶葛兮,猋骇云讯,奋以方攘。

骈罗列布,鳞以杂沓兮,柴虒参差,鱼颉而鸟<目行>。

翕赫曶霍,雾集蒙合兮,半散照烂,粲以成章。

于是乘舆乃登夫凤皇兮翳华芝,驷苍螭兮六素虯,蠖略蕤绥,漓乎幓纚。

帅尔阴闭,霅然阳开,腾清霄而轶浮景兮,夫何旟旐郅偈之旖柅也!

流星旄以电烛兮,咸翠盖而鸾旗。

敦万骑于中营兮,方玉车之千乘。

声駍隐以陆离兮,轻先疾雷而馺遗风。

陵高衍之嵱嵸兮,超纡谲之清澄。

登椽栾而羾天门兮,驰阊阖而入凌兢。

是时未辏夫甘泉也,乃望通天之绎绎。

下阴潜以惨凛兮,上洪纷而相错。

直峣峣以造天兮,厥高庆而不可乎疆度。

平原唐其坛曼兮,列新雉于林薄。

攒并闾与茇{艹舌}兮,纷被丽其亡鄂。

崇丘陵之駊騀兮,深沟嵚岩而为谷。

离宫般以相烛兮,封峦石关施靡乎延属。

于是大夏云谲波诡,嶊嶉而成观,仰挢首以高视兮,目冥眴而亡见。

正浏滥以弘惝兮,指东西之漫漫,徒回回以徨徨兮,魂固眇眇而昏乱。

据軨轩而周流兮,忽<车夹>轧而亡垠。

翠玉树之青葱兮,壁马犀之瞵<王扁>。

金人仡仡其承钟虡兮,嵌岩岩其龙鳞,扬光曜之燎烛兮,乘景炎之炘炘,配帝居之县圃兮,象泰壹之威神。

洪台掘其独出兮,北极之嶟嶟,列宿乃施于上日月才经于柍桭,雷郁律而岩突兮,电倏忽于墙藩。

鬼魅不能自还兮,半长途而下颠。

历倒景而绝飞梁兮,浮蔑蠓而撇天。

左欃枪右玄冥兮,前熛阙后应门。

阴西海与幽都兮,涌醴汩以生川。

蛟龙连蜷于东厓兮,白虎敦圉虖昆仑。

览樛流于高光兮,溶方皇于西清。

前殿崔巍兮,和氏珑玲,炕浮柱之飞榱兮,神莫莫而扶倾,闶阆阆其寥廓兮,似紫宫之峥嵘。

骈交错而曼衍兮,<山妥>嵈虖其相婴。

乘云阁而上下兮,纷蒙笼以掍成。

曳红采之流离兮,扬翠气之冤延。

袭琁室与倾宫兮,若登高妙远,肃乎临渊。

回飙肆其砀骇兮,翍桂椒,郁栘杨。

香芬茀以穷隆兮,击薄栌而将荣。

芗呹肸以掍根兮,声駍隐而历钟,排玉户而扬金铺兮,发兰惠与穹穷。

惟弸彋其拂汩兮,稍暗暗而靓深。

阴阳清浊穆羽相和兮,若夔、牙之调琴。

般、倕弃其剞厥兮,王尔投其钩绳。

虽方征侨与偓佺兮,犹仿佛其若梦。

于是事变物化,目骇耳回,盖天子穆然珍台闲馆璇题玉英蜎蠖濩之中,惟夫所以澄心清魂,储精垂思,感动天地,逆釐三神者。

乃搜逑索耦皋、伊之徒,冠伦魁能,函甘棠之惠,挟东征之意,相与齐乎阳灵之宫。

靡薜荔而为席兮,折琼技以为芳,噏清云之流瑕兮,饮若木之露英,集虖礼神之囿,登乎颂祇之堂。

建光耀之长旓兮,昭华覆之威威,攀璇玑而下视兮,行游目乎三危,陈众车于东坑兮,肆玉釱而下驰,漂龙渊而还九垠兮,窥地底而上回。

风傱々而扶辖兮,鸾凤纷其御蕤,梁弱水之濎濴兮,蹑不周之逶蛇,想西王母欣然而上寿兮,屏玉女而却虙妃。

玉女无所眺其清卢兮,虙妃曾不得施其蛾眉。

方揽道德之精刚兮,侔神明与之为资。

于是钦祡宗祈。

燎熏皇天,招繇泰壹。

举洪颐,树灵旗。

樵蒸昆上,配藜四施,东烛仓海,西耀流沙,北爌幽都,南炀丹崖。

玄瓒<角翏>,秬鬯泔淡,肸向丰融,懿懿芬芬。

炎感黄龙兮,熛讹硕麟,选巫咸兮叫帝阍,开天庭兮延群神。

傧暗蔼兮降清坛,瑞穰穰兮委如山。

于是事毕功弘,回车而归,度三峦兮偈棠梨。

天阃决兮地垠开,八荒协兮万国谐。

登长平兮雷鼓磕,天声趣兮勇士厉,云飞扬兮雨滂沛,于胥德兮丽万世。

乱曰:崇崇圜丘,隆隐天兮,登降峛崺,单埢坦兮。

增宫<山参>差,骈嵯峨兮,岭<山菅>嶙峋,洞亡厓兮。

上天之縡,杳旭卉兮,圣皇穆穆,信厥对兮。

俫祗效禋,神所依兮,徘徊招摇,灵迟兮。

辉光眩耀,隆厥福兮,子子孙孙,长亡极兮。

甘泉本因秦离宫,既奢泰,而武帝复增通天、高光、迎风。

宫外近则洪崖、旁皇、储胥、弩阹,远则石关、封峦、枝鹊、露寒、棠梨、师得,游观屈奇瑰玮,非木摩而不雕,墙涂而不画,周宣所考,般庚所迁,夏卑宫室,唐、虞棌椽三等之制也。

且其为已久矣,非成帝所造,欲谏则非时,欲默则不能已,故遂推而隆之,乃上比于帝室紫宫,若曰此非人力之所为,党鬼神可也。

又是时赵昭仪方大幸,每上甘泉,常法从,在属车间豹尾中。

故雄聊盛言车骑之众,参丽之驾,非所以感动天地,逆釐三神。

又言“屏玉女,却虑妃”,以微戒齐肃之事。

赋成,奏之,天子异焉。

其三月,将祭后土,上乃帅群臣横大河,凑汾阴。

既祭,行游介山,回安邑,顾龙门,览盐池,登历观,陟西岳以望八荒,迹殷、周之虚,眇然以思唐、虞之风。

雄以为,临川羡鱼不如归而结网,还,上《河东赋》以劝。

其辞曰: 伊年暮春,将瘗后土,礼灵祇,谒汾阴于东郊,因兹以勒崇垂鸿,发祥隤祉,饮若神明者,盛哉铄乎,越不可载已!

于是命群臣,齐法服,整灵舆,乃抚翠凤之驾,六先景之乘,掉奔星之流旃,彏天狼之威弧。

张耀日之玄旄,扬左纛,被云梢。

奋电鞭,骖雷辎,鸣洪钟,建五旗。

羲和司日,颜伦奉舆,风发飙拂,神腾鬼趡。

千乘霆乱,万骑屈桥,嘻嘻旭旭,天地稠{山敖}。

簸丘跳峦,涌渭跃泾。

秦神下詟,跖魂负沴。

河灵矍踢,掌华蹈衰。

遂臻阴宫,穆穆肃肃,蹲蹲如也。

灵祇既乡,五位时叙,絪缊玄黄,将绍厥后。

于是灵舆安步,周流容与,以览乎介山。

嗟文公而愍推兮,勤大禹于龙门,洒沈灾于豁渎兮,播九河于东濒。

登历观而遥望兮,聊浮游以经营。

乐往昔之遗风兮,喜虞氏之所耕。

瞰帝唐之嵩高兮,眽隆周之大宁。

汨低回而不能去兮,行睨陔下与彭城。

秽南巢之坎坷兮,易豳岐之夷平。

乘翠龙而超河兮,陟西岳之峣崝。

云霏霏而来迎兮,泽渗漓而下降,郁萧条其幽蔼兮,滃泛沛以丰隆。

叱风伯于南北兮,呵雨师于西东,参天地而独立兮,廓荡荡其亡双。

遵逝乎归来,以函夏之大汉兮,彼曾何足与比功?

建《乾》、《坤》之贞兆兮,将悉总之以群龙。

丽钩芒与骖蓐收兮,服玄冥及祝触。

敦众神使式道兮,奋《六经》以摅颂。

隃于穆之缉熙兮,过《清庙》之雍雍。

轶五帝之遐迹兮,蹑三皇之高踪。

既发轫于平盈兮,谁谓路远而不能从?

其十二月羽猎,雄从。

以为昔在二帝、三王,宫馆、台榭、沼池、苑囿、林麓、薮泽,财足以奉郊庙、御宾客、充庖厨而已,不夺百姓膏腴谷土桑柘之地。

女有余布,男有余粟,国家殷富,上下交足,故甘露零其庭,醴泉流其唐,凤皇巢其树,黄龙游其沼,麒麟臻其囿,神爵栖其林。

昔者禹任益虞而上下和,草木茂。

成汤好田而天下用足。

文王囿百里,民以为尚小。

齐宣王囿四十里,民以为大。

裕民之与夺民也。

武帝广开上林,南至宜春、鼎胡、御宿、昆吾,旁南山而西,至长杨、五柞,北绕黄山,濒渭而东,周袤数百里,穿昆明池象滇河,营建章、凤阙、神明、馺娑,渐台、泰液象海水周流方丈、瀛洲、蓬莱。

游观侈靡,穷妙极丽。

虽颇割其三垂以赡齐民,然至羽猎、田车、戎马、器械、储偫、禁御所营,尚泰奢丽夸诩,非尧、舜、成汤、文王三驱之意也。

又恐后世复修前好,不折中以泉台,故聊因《校猎赋》以风,其辞曰: 或称戏、农,岂或帝王之弥文哉?

论者云否,各亦并时而得宜,奚必同条而共贯?

则泰山之封,乌得七十而有二仪?

是以创业垂统者俱不见其爽,遐迩五三孰知其是非?

遂作颂曰:丽哉神圣,处于玄宫,富既与地乎侔訾,贵正与天乎比崇。

齐桓曾不足使扶毂,楚严未足以为骖乘。

陿三王之厄薜,峤高举而大兴。

历五帝之寥郭,涉三皇之登闳。

建道德以为师,友仁义与为朋。

于是玄冬季月,天地隆烈,万物权舆于内,徂落于外,帝将惟田于灵之囿,开北垠,受不周之制,以终始颛顼、玄冥之统。

乃诏虞人典泽,东延昆邻,西驰闛阖。

储积共偫,戍卒夹道,斩丛棘,夷野草,御自汧、渭,经营酆、镐,章皇周流,出入日月,天与地杳。

尔乃虎路三嵏以为司马,围经百里而为殿门。

外则正南极海,邪界虞渊,鸿蒙沆茫,碣以崇山。

营合围会,然后先置乎白杨之南,昆明灵沼之东。

贲、育之伦,蒙盾负羽,杖镆邪而罗者以万计,其余荷垂天之毕,张竟野之罘,靡日月之诛竿,曳彗星之飞旗。

青云为纷,红蜺为缳,属之乎昆仑之虚,涣若天星之罗,浩如涛水之波,淫淫与与,前后要遮。

欃枪为闉,明月为候,荧惑司命,天弧发射,鲜扁陆离,骈衍佖路。

徽车轻武,鸿絧緁猎,殷殷轸轸,被陵缘阪,穷冥极远者,相与迾乎高原之上。

羽骑营营,昈分殊事,缤纷往来,轠轳不绝,若光若灭者,布乎青林之下。

于是天子乃以阳晁始出乎玄宫,撞鸿钟,建九旒,六白虎,载灵舆,蚩尤并毂,蒙公先驱。

立历天之旗,曳捎星之旃,辟历列缺,吐火施鞭。

萃傱允溶,淋离廓落,戏八镇而开关。

飞廉、云师,吸嚊潚率,鳞罗布列,攒以龙翰。

秋秋跄跄,入西园,切神光。

望平乐,径竹林,蹂蕙圃,践兰唐。

举烽烈火,辔者施披,方驰千驷,校骑万师。

虓虎之陈,从横胶輵,猋泣雷厉,驞駍駖磕,汹汹旭旭,天动地岋。

羡漫半散,萧条数千万里外。

若夫壮士慷慨,殊乡别趣,东西南北,聘耆奔欲。

拖苍豨,跋犀犛,蹶浮麋。

斫巨狿,捕玄蝯,腾空虚,距连卷。

踔夭蟜,娭涧门,莫莫纷纷,山谷为之风飙,林丛为之生尘。

及至获夷之徒,蹶松柏,掌疾梨。

猎蒙茏,辚轻飞。

履般首,带修蛇。

钩赤豹,摼象犀。

跇峦坑,超唐陂。

车骑云会,登降暗蔼,泰华为旒,熊耳为缀。

木仆山还,漫若天外,储与乎大溥,聊浪乎宇内。

于是天清日晏。

逢蒙列訾,羿氏控弦,皇车幽輵,光纯天地,望舒弥辔,翼乎徐至于上兰。

移围徙陈,浸淫蹴部,曲队坚重,各按行伍。

壁垒天旋,神抶电击,逢之则碎,近之则破,鸟不及飞,兽不得过,军惊师骇,刮野扫地。

乃至罕车飞扬,武骑聿皇。

蹈飞豹,绢嘄阳。

追天宝,出一方。

应駍声,击流光。

野尽山穷,囊括其雌雄,沈沈容容,遥噱乎紭中。

三军芒然,穷冘阏与,亶观夫票禽之绁隃,犀兕之抵触,熊罴之挐攫,虎豹之凌遽,徒角抢题注,戚竦詟怖,魂亡魄失,触辐关脰。

妄发期中,进退履获,创淫轮夷,丘累陵聚。

于是禽殚中衰,相与集于靖冥之馆,以临珍池。

灌以岐梁,溢以江河,东瞰目尽,西畅亡厓,随珠和氏,焯烁其陂。

玉石嶜崟,眩耀青荧,汉女水潜,怪物暗冥,不可殚形。

玄鸾孔雀,翡翠垂荣,王雎关关,鸿雁嘤嘤,群娭乎其中,噍噍昆鸣。

凫鹥振鹭,上下砰磕,声若雷霆。

乃使文身之技,水格鳞虫,凌坚冰,犯严渊,探岩排碕,薄索蛟螭,蹈獱獭,据鼋鼍,抾灵蠵。

入洞穴,出苍梧,乘巨鳞,骑京鱼。

浮彭蠡,目有虞,方椎夜光之流离,剖明月之珠胎,鞭洛水之虙妃,饷屈原与彭胥。

于兹乎鸿生巨儒,俄轩冕,杂衣裳,修唐典,匡《雅》、《颂》,揖让于前。

昭光振耀,蚃曶如神,仁声惠于北狄,武义动于南邻。

是以旃裘之王,胡貉之长,移珍来享,抗手称臣。

前入围口,后陈卢山。

群公常伯杨朱、墨翟之徒喟然称曰:“崇哉乎德,虽有唐、虞、大厦、成周之隆,何以侈兹!

太古之觐东岳,禅梁基,舍此世也,其谁与哉?

” 上犹谦让而未俞也,方将上猎三灵之流,下决醴泉之滋,发黄龙之穴,窥凤皇之巢,临麒麟之囿,幸神雀之林。

奢云梦,侈孟诸,非章华,是灵台,罕徂离宫而辍观游,土事不饰,木功不雕,承民乎农桑,劝之以弗迨,侪男女使莫违。

恐贫穷者不遍被洋溢之饶,开禁苑,散公储,创道德之囿,弘仁惠之虞,驰弋乎神明之囿,览观乎群臣之有亡。

放雉菟,收罝罘,麋鹿刍荛与百姓共之,盖所以臻兹也。

于是醇洪鬯之德,丰茂世之规,加劳三皇,勖勤五帝,不亦至乎!

乃祗庄雍穆之徒,立君臣之节,崇贤圣之业,未皇苑囿之丽,游猎之靡也,因回轸还衡,背阿房,反未央。

汉书·传·匡张孔马传

〔班固〕 〔汉〕

匡衡字稚圭,东海承人也。

父世农夫,至衡好学,家贫,庸作以供资用,尤精力过绝人。

诸儒为之语曰:“无说《诗》,匡鼎来。

匡语《诗》,解人颐。

” 衡射策甲科,以不应令除为太常掌故,调补平原文学。

学者多上书荐衡经明,当世少双,令为文学就官京师。

后进皆欲从衡平原,衡不宜在远方。

事下太子太傅萧望之、少府梁丘贺问,衡对《诗》诸大义,其对深美。

望之奏衡经学精习,说有师道,可观览。

宣帝不甚用儒,遣衡归官。

而皇太子见衡对,私善之。

会宣帝崩,元帝初即位,乐陵侯史高以外属为大司马车骑将军,领尚书事,前将军萧望之为副。

望之名儒,有师傅旧恩,天子任之,多所贡荐。

高充位而已,与望之有隙。

长安令杨兴说高曰:“将军以亲戚辅政,贵重于天下无二,然众庶论议令问休誉不专在将军者何也?

彼诚有所闻也。

以将军之莫府,海内莫不卬望。

而所举不过私门宾客,乳母子弟,人情忽不自知,然一夫窃议,语流天下。

夫富贵在身而列士不誉,是有狐白之裘而反衣之也。

古人病其若此,故卑体劳心,以求贤为务。

传曰:以贤难得之故因曰事不待贤,以食难得之故而曰饱不待食,或之甚者也。

平原文学匡衡材智有余,经学绝伦,但以无阶朝廷,故随牒在远方。

将军诚召置莫府,学士歙然归仁,与参事议,观其所有,贡之朝廷,必为国器,以此显示众庶,名流于世。

”高然其言,辟衡为议曹史,荐衡于上,上以为郎中,迁博士,给事中。

是时,有日蚀、地震之变,上问以政治得失,衡上疏曰: 臣闻五帝不同礼,三王各异教,民俗殊务,所遇之时异也。

陛下躬圣德,开太平之路,闵愚吏民触法抵禁,比年大赦,使百姓得改行自新,天下幸甚。

臣窃见大赦之后,奸邪不为衰止,今日大赦,明日犯法,相随入狱,此殆导之未得其务也。

盖保民者,“陈之以德义”,“示之以好恶”,观其失而制其宜,故动之而和,绥之而安。

今天下俗贪财贱义,好声色,上侈靡,廉耻之节薄,淫辟之意纵,纲纪失序,疏者逾内,亲戚之恩薄,婚姻之党隆,苟合侥幸,以身设利。

不改其原,虽岁赦之,刑犹难使错而不用也。

臣愚以为宜一旷然大变其俗。

孔子曰:“能以礼让为国乎,何有?

”朝廷者,天下之桢幹也。

公卿大夫相与循礼恭让,则民不争。

好仁乐施,则下不暴。

上义高节,则民兴行。

宽柔和惠,则众相爱。

四者,明王之所以不严而成化也。

何者?

朝有变色之言,则下有争斗之患。

上有自专之士,则下有不让之人。

上有克胜之佐,则下有伤害之心。

上有好利之臣,则下有盗窃之民:此其本也。

今俗吏之治,皆不本礼让,而上克暴,或忮害好陷人于罪,贪财而慕势,故犯法者众,奸邪不止,虽严刑峻法,犹不为变。

此非其天性,有由然也。

臣窃考《国风》之诗,《周南》、《召南》被贤圣之化深,故笃于行而廉于色。

郑伯好勇,而国人暴虎。

秦穆贵信,而士多从死。

陈夫人好巫,而民淫祀。

晋侯好俭,而民畜聚。

太王躬仁,邠国贵恕。

由此观之,治天下者审所上而已。

今之伪薄忮害,不让极矣。

臣闻教化之流,非家至而人说之也。

贤者在位,能者布职,朝廷崇礼,百僚敬让,道德之行,由内及外,自近者始,然后民知所法,迁善日进而不自知。

是以百姓安,阴阳和,神灵应,而嘉祥见。

《诗》曰:“商邑翼翼,四方之极。

寿考且宁,以保我后生”此成汤所以建至治,保子孙,化异俗而怀鬼方也。

今长安天子之都,亲承圣化,然其习俗无以异于远方,郡国来者无所法则,或见侈靡而放效之。

此教化之原本,风俗之枢机,宜先正者也。

臣闻天人之际,精祲有以相荡,善恶有以相推,事作乎下者象动乎上,阴阳之理各应其感,阴变则静者动,阳蔽则明者暗,水旱之灾随类而至。

今关东连年饥馑,百姓乏困,或至相食,此皆生于赋敛多,民所共者大,而吏安集之不称之效也。

陛下祗畏天戒,哀闵元元,大自减损,省甘泉、建章官卫,罢珠崖,偃武行文,将欲度唐、虞之隆,绝殷、周之衰也。

诸见罢珠崖诏书者,莫不欣欣,人自以将见太平也。

宜遂减官室之度,省靡丽之饰,考制度,修外内,近忠正,远巧佞,放郑、卫,进《雅》、《颂》,举异材,开直言,任温良之人,退刻薄之吏,显洁白之士,昭无欲之路,览《六艺》之意,察上世之务,明自然之道,博和睦之化,以崇至仁,匡失俗,易民视,令海内昭然咸见本朝之所贵,道德弘于京师,淑问扬乎疆外,然后大化可成,礼让可兴也。

上说其言,迁衡为光禄大夫、太子少傅。

时,上好儒术文辞,颇改宣帝之政,言事者多进见,人人自以为得上意。

又傅昭仪及子定陶王爱幸,宠于皇后、太子。

衡复上疏曰: 臣闻治乱安危之机,在乎审所用心。

盖受命之王务在创业垂统传之无穷,继体之君心存于承宣先王之德而褒大其功。

昔者成王之嗣位,思述文、武之道以养其心,休烈盛美皆归之二后而不敢专其名,是以上天歆享,鬼神祐焉。

其《诗》曰:“念我皇祖,陟降廷止。

”言成王常思祖考之业,而鬼神祐助其治也。

陛下圣德天覆,子爱海内,然阴阳未和,奸邪未禁者,殆论议者未丕扬先帝之盛功,争言制度不可用也,务变更之,所更或不可行,而复复之,是以群下更相是非,吏民无所信。

臣窃恨国家释乐成之业,而虚为此纷纷也。

愿陛下详览统业之事,留神于遵制扬功,以定群下之心。

《大雅》曰:“无念尔祖,聿修厥德。

”孔子著之《孝经》首章,盖至德之本也。

传曰:“审好恶,理情性,而王道毕矣。

”能尽其性,然后能尽人物之性。

能尽人物之性,可以赞天地之化。

治性之道,必审已之所有余,而强其所不足。

盖聪明疏通者戒于大察,寡闻少见者戒于雍蔽,勇猛刚强者戒于大暴,仁爱温良者戒于无断,湛静安舒者戒于后时,广心浩大者戒于遗忘。

必审己之所当戒,而齐之以义,然后中和之化应,而巧伪之徒不敢比周而望进。

唯陛下戒所以崇圣德。

臣又闻室家之道修,则天下之理得,故《诗》始《国风》,《礼》本《冠》、《婚》。

始乎《国风》,原情性而明人伦也。

本乎《冠》、《婚》,正基兆而防未然也。

福之兴莫不本乎室家。

道之衰莫不始乎阃内。

故圣王必慎妃后之际,别适长之位。

礼之于内也。

卑不逾尊,新不先故,所以统人情而理阴气也。

其尊适而卑庶也,适子冠乎阼,礼之用醴,众子不得与列,所以贵正体而明嫌疑也。

非虚加其礼文而已,乃中心与之殊异,故礼探其情而见之外也。

圣人动静游燕,所亲物得其序。

得其序,则海内自修,百姓从化。

如当亲者疏,当尊者卑,则佞巧之奸因时而动,以乱国家。

故圣人慎防其端,禁于未然,不以私恩害公义。

陛下圣德纯备,莫不修正,则天下无为而治。

《诗》云:“于以四方,克定厥家。

”传曰:“正家而天下定矣。

” 衡为少傅数年,数上疏陈便宜,及朝廷有政议,傅经以对,言多法义。

上以为任公卿,由是为光禄勋、御史大夫。

建昭三年,代韦玄成为丞相,封乐安侯,食邑六百户。

元帝崩,成帝即位,衡上疏戒妃匹,劝经学威仪之则,曰: 陛下秉至考,哀伤思慕不绝于心,未有游虞弋射之宴,诚隆于慎终追远,无穷已也。

窃愿陛下虽圣性得之,犹复加圣心焉。

《诗》云“茕茕在疚”,言成王丧毕思慕,意气未能平也,盖所以就文、武之业,崇大化之本也。

臣又闻之师曰:“妃匹之际,生民之始,万福之原。

”婚姻之礼正,然后品物遂而天命全。

孔子论《诗》以《关睢》为始,言太上者民之父母,后夫人之行不侔乎天地,则无以奉神灵之统而理万物之宜。

故《诗》曰:“窈窕淑女,君子好仇。

”言能致其贞淑,不贰其操,情欲之感无介乎容仪,宴私之意不形乎动静,夫然后可以配至尊而为宗庙主。

此纲纪之首,王教之端也。

自上世已来,三代兴废,未有不由此者也。

愿陛下详览得失盛衰之效以定大基,采有德,戒声色,近严敬,远技能。

窃见圣德纯茂,专精《诗》、《书》,好乐无厌。

臣衡材驽,无以辅相善义,宣扬德音。

臣闻《六经》者,圣人所以统天地之心,著善恶之归,明吉凶之分,通人道之正,使不悖于其本性者也。

故审《六艺》之指,则天人之理可得而和,草木昆虫可得而育,此永永不易之道也。

及《论语》、《孝经》,圣人言行之要,宜究其意。

臣又闻圣王之自为动静周旋,奉天承亲,临朝享臣,物有节文,以章人伦。

盖钦翼祗栗,事天之容也。

温恭敬逊,承亲之礼也。

正躬严恪,临众之仪也。

嘉惠和说,飨下之颜也。

举错动作,物遵其仪,故形为仁义,动为法则。

孔子曰:“德义可尊,容止可观,进退可度,以临其民,是以其民畏而爱之,则而象之。

”《大雅》云:“敬慎威仪,惟民之则。

”诸侯正月朝觐天子,天子惟道德,昭穆穆以视之,又观以礼乐,飨醴乃归。

故万国莫不获赐祉福,蒙化而成俗。

今正月初幸路寝,临朝贺,置酒以飨万方,传曰“君子慎始”,愿陛下留神动静之节,使群下得望盛德休光,以立基桢,天下幸甚!

上敬纳其言。

顷之,衡复奏正南北郊,罢诸淫祀,语在《郊祀志》。

初,元帝时,中书令石显用事,自前相韦玄成及衡皆畏显,不敢失其意。

至成帝初即位,衡乃与御史大夫甄谭共奏显,追条其旧恶,并及党与。

于是司隶校尉王尊劾奏:“衡、谭居大臣位,知显等专权势,作威福,为海内患害,不以时白奏行罚,而阿谀曲从,附下罔上,无大臣辅政之义。

既奏显等,不自陈不忠之罪,而反扬著先帝任用倾覆之徒,罪至不道。

”有诏勿劾。

衡惭惧,上疏谢罪。

因称病乞骸骨,上丞相乐安侯印绶。

上报曰:“君以道德修明,位在三公,先帝委政,遂及朕躬。

君遵修法度,勤劳公家,朕嘉与君同心合意,庶几有成。

今司隶校尉尊妄诋欺,加非于君,朕甚闵焉。

方下有司问状,君何疑而上书归侯乞骸骨,是章朕之未烛也。

传不云乎?

‘礼义不愆,何恤人之言!

’君其察焉。

专精神,近医药,强食自爱。

”因赐上尊酒、养牛。

衡起视事。

上以新即位,褒优大臣,然群下多是王尊者。

衡嘿嘿不自安,每有水旱,风雨不时,连乞骸骨让位。

上辄以诏书慰抚,不许。

久之,衡子昌为越骑校尉,醉杀人,系诏狱。

越骑官属与昌弟且谋篡昌。

事发觉,衡免冠徒跣待罪,天子使谒者诏衡冠履。

而有司奏衡专地盗土,衡竟坐免。

初,衡封僮之乐安乡,乡本田堤封三千一百顷,南以闽佰为界。

初元元年,郡图误以闽佰为平陵佰。

积十余岁,衡封临淮郡,遂封真平陵佰以为界,多四百顷。

至建始元年,郡乃定国界,上计簿,更定图,言丞相府。

衡谓所亲吏赵殷曰:“主簿陆赐故居奏曹,习事,晓知国界,署集曹掾。

”明年治计时,衡问殷国界事:“曹欲奈何?

”殷曰:“赐以为举计,令郡实之。

恐郡不肯从实,可令家丞上书。

”衡曰:“顾当得不耳,何至上书?

”亦不告曹使举也,听曹为之。

后赐与属明举计曰:“案故图,乐安乡南以平陵佰为界,不从故而以闽佰为界,解何?

”郡即复以四百顷付乐安国。

衡遣从史之僮,收取所还田租谷千余石入衡家。

司隶校尉骏、少府忠行廷尉事劾奏“衡监临盗所主守直十金以上。

《春秋》之义,诸侯不得专地,所以一统尊法制也。

衡位三公,辅国政,领计簿,知郡实,正国界,计簿已定而背法制,专地盗土以自益,及赐、明阿承衡意,猥举郡计,乱减县界,附下罔上,擅以地附益大臣,皆不道。

”于是上可其奏,勿治,丞相免为庶人,终于家。

子咸亦明经,历位九卿。

家世多为博士者。

张禹字子文,河内轵人也。

至禹父徙家莲勺。

禹为儿,数随家至市,喜观于卜相者前。

久之,颇晓其别蓍布卦意,时从旁言。

卜者爱之,又奇其面貌,谓禹父:“是儿多知,可令学经。

”及禹壮,至长安学,从沛郡施雠受《易》,琅邪王阳、胶东庸生问《论语》,既皆明习,有徒众,举为郡文学。

甘露中,诸儒荐禹,有诏太子太傅萧望之问。

禹对《易》及《论语》大义,望之善焉,奏禹经学精习,有师法,可试事。

奏寝,罢归故宫。

久之,试为博士。

初元中,立皇太子,而博士郑宽中以《尚书》授太子,荐言禹善说《论语》。

诏令禹授太子《论语》,由是迁光禄大夫。

数岁,出为东平内史。

元帝崩,成帝即位,征禹、宽中,皆以师赐爵关内侯,宽中食邑八百户,禹六百户。

拜为诸吏光禄大夫,秋中二千石,给事中,领尚书事。

是时,帝舅阳平侯王凤为大将军,辅政专权。

而上富于春秋,谦让,方乡经学,敬重师傅。

而禹与凤并领尚书,内不相安,数病,上书乞骸骨,欲退避凤。

上报曰:“朕以幼年执政,万机惧失其中,君以道德为师,故委国政。

君何疑而数乞骸骨,忽忘雅素,欲避流言?

朕无闻焉。

君其固心致思,总秉诸事,推以孳孳,无违朕意。

”加赐黄金百斤、养牛、上尊酒,太官致餐,侍医视疾,使者临问。

禹惶恐,复起视事,河平四年代王商为丞相,封安昌侯。

为相六岁,鸿嘉元年以老病乞骸骨,上加优再三,乃听许。

赐安车驷马,黄金百斤,罢就第,以列侯朝朔望,位特进,见礼如丞相,置从事史五人,益封四百户。

天子数加赏赐,前后数千万。

禹为人谨厚,内殖货财,家以田为业。

及富贵,多买田至四百顷,皆泾、渭溉灌,极膏腴上贾。

它财物称是。

禹性习知音声,内奢淫,身居大第,后堂理丝竹管弦。

禹成就弟子尤著者,淮阳彭宣至大司空,沛郡戴崇至少府九卿。

宣为人恭俭有法度,而崇恺弟多智,二人异行,禹心亲爱崇,敬宣而疏之。

崇每候禹,常责师宜置酒设乐与弟子相娱。

禹将崇入后堂饮食,妇女相对,优人管弦铿锵极乐,昏夜乃罢。

而宣之来也,禹见之于便坐,讲论经义,日晏赐食,不过一肉卮酒相对。

宣未尝得至后堂。

及两人皆闻知,各自得也。

禹年老,自治冢茔,起祠室,好平陵肥牛亭部处地,又近延陵,奏请求之,上以赐禹,诏令平陵徙亭它所。

曲阳侯根闻而争之:“此地当平陵寝庙衣冠所出游道,禹为师傅,不遵谦让,至求衣冠所游之道,又徙坏旧亭,重非所宜。

孔子称‘赐爱其羊,我爱其礼’,宜更赐禹它地。

”根虽为舅,上敬重之不如禹,根言虽切,犹不见从,卒以肥牛亭地赐禹。

根由是害禹宠,数毁恶之。

天子愈益敬厚禹。

禹每病,辄以起居闻,车驾自临问之。

上亲拜禹床下,禹顿首谢恩,因归诚,言:“老臣有四男一女,爱女其于男,远嫁为张掖太守萧咸妻,不胜父子私情,思与相近。

”上即时徙咸为弘农太守。

又禹小子未有宫,上临候禹,禹数视其小子,上即禹床下拜为黄门郎,给事中。

禹虽家居,以特进为天子师,国家每有大政,必与定议。

永始、元延之间,日蚀、地震尤数,吏民多上书言灾异之应,讥切王氏专政所致。

上惧变异数见,意颇然之,而未有以明见,乃车驾至禹弟,辟左右,亲问禹以天变,因用吏民所言王氏事示禹。

禹自见年老,子孙弱,又与曲阳侯不平,恐为所怨。

禹则谓上曰:“春秋二百四十二年间,日蚀三十余,地震五,或为诸侯自杀,或夷狄侵中国,灾变之异深远难见,故圣人罕言命,不语怪神。

性与天道,自子赣之属不得闻,何况浅见鄙儒之所言!

陛下宜修政事以善应之,与下同其福喜,此经义意也。

新学小生,乱道误人,宜无信用,以经术断之。

”上雅信爱禹,曲此不疑王氏。

后曲阳侯根及诸王子弟闻知禹言,皆喜说,遂亲就禹。

禹见时有变异,若上体不安,常择日洁斋露蓍,正衣冠立筮,得吉卦则献其占,如有不吉,禹为感动有忧色。

成帝崩,禹及事哀帝,建平二年薨,谥曰节侯。

禹四子,长子宏嗣侯。

官至太常,列于九卿。

三弟皆为校尉、散骑、诸曹。

初,禹为师,以上难数对己问经,为《论语章句》献之。

始,鲁扶卿及夏侯胜、王阳、萧望之、韦玄成皆说《论语》,篇第或异。

禹先事王阳,后从庸生,采获所安,最后出而尊贵。

诸儒为之语曰:“欲为《论》,念张文。

”由是学者多从张氏,余家寝微。

孔光字子夏,孔子十四世之孙也。

孔子生伯鱼鲤,鲤生子思伋,伋生子上帛,帛生子家求,求生子真箕,箕生子高穿。

穿生顺,顺为魏相。

顺生鲋,鲋为陈涉博士,死陈下。

鲋弟子襄为孝惠博士、长沙太博。

襄生忠,忠生武及安国,武生延年。

延年生霸,字次儒。

霸生光焉。

安国、延年皆以治《尚书》为武帝博士。

安国至临淮太守。

霸亦治《尚书》,事太傅夏侯胜,昭帝末年为博士,宣帝时为太中大夫,以选授皇太子经,迁詹事、高密相。

是时,诸侯王相在郡守上。

元帝即位,征霸,以师赐爵关内侯,食邑八百户,号褒成君,给事中,加赐黄金二百斤,第一区,徙名数于长安。

霸为人谦退,不好权势,常称爵位泰过,何德以堪之!

上欲致霸相位,自御史大夫贡禹卒,及薛广德免,辄欲拜霸。

霸让位,自陈至三,上深知其至诚,乃弗用。

以是敬之,赏赐甚厚。

及霸薨,上素服临吊者再,至赐东园秘器、钱、帛,策赠以列侯礼,谥曰烈君。

霸四子,长子福嗣关内侯。

次子捷、捷弟喜皆列校尉、诸曹。

光,最少子也,经学尤明,年未二十,举为议郎。

光禄勋匡衡举光方正,为谏大夫。

坐议有不合,左迁虹长,自免归教授。

成帝初即位,举为博士,数使录冤狱,行风俗,振赡流民,奉使称旨,由是知名。

是时,博士选三科,高为尚书,次为刺史,其不通政事,以久次补诸侯太傅。

光以高第为尚书,观故事品式,数岁明习汉制及法令。

上甚信任之,转为仆射、尚书令。

有诏光周密谨慎,未尝有过,加诸吏官,以子男放为侍郎,给事黄门。

数年,迁诸吏光禄大夫,秩中二千石,给事中,赐黄金百斤,领尚书事。

后为光禄勋,复领尚书,诸吏给事中如故,凡典枢机十余年,守法度,修故事。

上有所问,据经法以心所安而对,不希指苟合。

如或不从,不敢强谏争,以是久而安。

时有所言,辄削草稿,以为章主之过,以奸忠直,人臣大罪也。

有所荐举,唯恐其人之闻知。

沐日归休,兄弟妻子燕语,终不及朝省政事。

或问光:“温室省中树皆何木也?

”光嘿不应,更答以他语,其不泄如是。

光,帝师傅子,少以经行自著,进官蚤成。

不结党友,养游说,有求于人。

既性自守,亦其势然也。

徙光禄勋为御史大夫。

绥和中,上即位二十五年,无继嗣,至亲有同产弟中山孝王及同产弟子定陶王在。

定陶王好学多材,子帝子行。

而王祖母傅太后阴为王求汉嗣,私事赵皇后、昭仪及帝舅大司马骠骑将军王根,故皆劝上。

上于是召丞相翟方进、御史大夫光、右将军廉褒、后将军朱博,皆引入禁中,议中山、定陶王谁宜为嗣者。

方进、根以为:“定陶王帝弟之子,《礼》曰:‘昆弟之子犹子也’,‘为其后者为之子也’,定陶王宜为嗣。

”褒、傅皆如方进、根议。

光独以为礼立嗣以亲,中山王先帝之子,帝亲弟也,以《尚书•盘庚》殷之及王为比,中山王宜为嗣。

上以《礼》兄弟不相入庙,又皇后、昭仪欲立定陶王,故遂立为太子。

光以议不中意,左迁廷尉。

光久典尚书,练法令,号称详平。

时定陵侯淳于长坐大逆诛,长小妻虒始等六人皆以长事未发觉时弃去,或更嫁。

用长事发,丞相方进,大司空武议,以为:“令,犯法者各以法时律令论之,明有所讫也,长犯大逆时,虒始等见为长妻,已有当坐之罪,与身犯法无异。

后乃弃去,于法无以解。

请论。

”光议以为:“大逆无道,父母妻子同产无少长皆弃市,欲惩后犯法者也。

夫妇之道,有义则合,无义则离。

长未自知当坐大逆之法,而弃去虒始等,或更嫁,义已绝,而欲以为长妻论杀之,名不正,不当坐。

”有诏“光议是”。

是岁,右将军褒、后将军博坐定陵、红阳侯皆免为庶人。

以光为左将军,居右将军官职,执金吾王咸为右将军,居后将军官职。

罢后将军官。

数月,丞相方进薨,召左将军光,当拜,已刻侯印书赞,上暴崩,即其夜于大行前拜受丞相、博山侯印绶。

哀帝初即位,躬行俭约,省减诸用,政事由己出,朝廷翕然,望至治焉。

褒赏大臣,益封光千户。

时,成帝母太皇太后自居长乐宫,而帝祖母定陶傅太后在国邸,有诏问丞相、大司空:“定陶共王太后宜当何居?

”光素闻傅太后为人刚暴,长于权谋,自帝在襁褓而养长教道至于成人,帝之立又有力。

光心恐傅太后与政事,不欲令与帝旦夕相近,即议以为定陶太后宜改筑宫。

大司空何武曰:“可居北宫。

”上从武言。

北宫有紫房复道通未央宫,傅太后果从复道朝夕至帝所,求欲称尊号,贵宠其亲属,使上不得直道行。

顷之,太后从弟子傅迁在左右尤倾邪,上免官遣归故郡。

傅太后怒,上不得已复留迁。

光与大司空师丹奏言:“诏书‘侍中、驸马都尉迁巧佞无义,漏泄不忠,国之贼也,免归故郡。

’复有诏止。

天下疑惑,无所取信,亏损圣德,诚不小愆。

陛下以变异连见,避正殿,见群臣,思求其故,至今未有所改。

臣请归迁故郡,以销奸党,应天戒。

”卒不得遣,复为侍中。

胁于傅太后,皆此类也。

又傅太后欲与成帝母俱称尊号,群下多顺诣,言母以子贵,宜立尊号以厚孝道。

唯师丹与光持不可。

上重违大臣正议,又内迫傅太后,猗违者连岁。

丹以罪免,而朱博代为大司空。

光自先帝时议继嗣有持异之隙矣,又重忤傅太后指,由是傅氏在位者与朱博为表里,共毁谮光。

后数月遂策免光曰:“丞相者,朕之股肱,所与共承宗庙,统理海内,辅朕之不逮以治天下也。

朕既不明,灾异重仍,日月无光,山崩河决,五星失行,是章朕之不德而股肱之不良也。

君前为御史大夫,辅翼先帝,出入八年,卒无忠言嘉谋。

今相朕,出入三年,忧国之风复无闻焉。

阴阳错谬,岁比不登,天下空虚,百姓饥馑,父子分散,流离道路,以十万数。

而百官群职旷废,奸轨放纵,盗贼并起,或攻官寺,杀长吏。

数以问君,君无怵惕忧惧之意,对毋能为。

是以群卿大夫咸惰哉莫以为意,咎由君焉。

君秉社稷之重,总百僚之任,上无以匡朕之阙,下不能绥安百姓。

《书》不云乎?

‘毋旷庶官,天工人其代之’。

于虖!

君其上丞相、博山侯印绶,罢归。

” 光退闾里,杜门自守。

而朱博代为丞相,数月,坐承傅太后指妄奏事自杀。

平当代为丞相,数月薨。

王嘉复为丞相,数谏争忤指。

旬岁间阅三相,议者皆以为不及光。

上由是思之。

会元寿元年正月朔日有蚀之,后十余日傅太后崩。

是月,征光诣公车,问日蚀事。

光对曰:“臣闻日者,众阳之宗,人君之表,至尊之象。

君德衰微,阴道盛强,侵蔽阳明,则日蚀应之。

《书》曰‘羞用五事’,‘建用皇极’。

如貌、言、视、听、思失,大中之道不立,则咎征荐臻,六极屡降。

皇之不极,是为大中不立,其传曰‘时则有日月乱行’,谓朓、侧匿,甚则薄蚀是也。

又曰‘六沴之作’,岁之朝曰三朝,其应至重。

乃正月辛丑朔日有蚀之,变见三朝之会。

上天聪明,苟无其事,变不虚生。

《书》曰‘惟先假王正厥事’,言异变之来,起事有不正也。

臣闻师曰,天左与王者,故灾异数见,以谴告之,欲其改更。

若不畏惧,有以塞除,而轻忽简诬,则凶罚加焉,其至可必。

《诗》曰:‘敬之敬之,天惟显思,命不易哉!

’又曰:‘畏天之威,于时保之。

’皆谓不惧者凶,惧之则吉也。

陛下圣德聪明,兢兢业业,承顺天戒,敬畏变异,勤心虚己,延见群臣,思求其故,然后敕躬自约,总正万事,放远谗说之党,援纳断断之介,退去贪残之徒,进用贤良之吏,平刑罚,薄赋敛,恩泽加于百姓,诚为政之大本,应变之至务也。

天下幸甚。

《书》曰‘天既付命正厥德’,言正德以顺天也。

又曰‘天棐谌辞’,言有诚道,天辅之也。

明承顺天道在于崇德博施,加精至诚,孳孳而已。

俗之祈禳小数,终无益于应天塞异,销祸兴福,较然甚明,无可疑惑。

” 书奏,上说,赐光束帛,拜为光禄大夫,秩中二千石,给事中,位次丞相。

诏光举可尚书令者封上,光谢曰:“臣以朽材,前比历位典天职,卒无尺寸之效,幸免罪诛,全保首领,今复拔擢,备内朝臣,与闻政事。

臣光智谋浅短,犬马齿■,诚恐一旦颠仆,无以报称。

窃见国家故事,尚书以久次转迁,非有踔绝之能,不相逾越。

尚书仆射敞,公正勤职,通敏于事,可尚书令。

谨封上。

”敞以举故,为东平太守。

敞姓成公,东海人也。

光为大夫月余,丞相嘉下狱死,御史大夫贾延免。

光复为御史大夫,二月为丞相,复故国博山侯。

上乃知光前免非其罪,以过近臣毁短光者,复免傅嘉,曰:“前为侍中,毁谮仁贤,诬诉大臣,令俊艾者久失其位。

嘉倾覆巧伪,挟奸以罔上,崇党以蔽朝,伤善以肆意。

《诗》不云乎?

‘谗人罔极,交乱四国。

’其免嘉为庶人,归故郡。

” 明年,定三公官,光更为大司徒。

会哀帝崩,太皇太后以新都侯王莽为大司马,征立中山王,是为平帝。

帝年幼,太后称制,委政于莽。

初,哀帝罢黜王氏,故太后与莽怨丁、傅、董贤之党。

莽以光为旧相名儒,天下所信,太后敬之,备礼事光。

所欲搏击,辄为草,以太后指风光令上之,睚眦莫不诛伤。

莽权日盛,光忧惧不知所出,上书乞骸骨。

莽白太后:“帝幼少,宜置师傅。

”徙光为帝太傅,位四辅,给事中,领宿卫供养,行内署门户,省服御食物。

明年,徙为太师,而莽为太傅。

光常称疾,不敢与莽并。

有诏朝朔望,领城门兵。

莽又风群臣奏莽功德,称宰衡,位在诸侯王上,百官统焉。

光愈恐,固称疾辞位。

太后诏曰:“太师光,圣人之后,先师之子,德行纯淑,道不通明,居四辅职,辅道于帝。

今年耆有疾,俊艾大臣,惟国之重,其犹不可以阙焉。

《书》曰‘无遗耇老’,国之将兴,尊师而重傅。

其令太师毋朝,十日一赐餐。

赐太师灵寿杖,黄门令为太师省中坐置几,太师入省中用杖,赐餐十七物,然后归老于第,官属按职如故。

” 光凡为御史大夫、丞相各再,一为大司徒、太傅、太师,历三世,居公辅位前后十七年。

自为尚书,止不教授,后为卿,时会门下大生讲问疑难,举大义云。

其弟子多成就为博士、大夫者,见师居大位,几得其助力,光终无所荐举,至或怨之。

其公如此。

光年七十,元始五年薨。

莽白太后,使九卿策赠以太师、博山侯印绶,赐乘舆、秘器、金钱、杂帛。

少府供张,谏大夫持节与谒者二人使护丧事,博士护行礼。

太后迹遣中谒者持节视丧。

公卿百官会吊送葬。

载以乘舆辒辌及副各一乘,羽林孤儿诸生合四百人挽送。

车万余辆,道路皆举音以过丧。

将作穿复土,可甲卒五百人,起坟如大将军王凤制度。

谥曰简烈侯。

初,光以丞相封,后益封,凡食邑万一千户。

疾甚,上书让还七千户,及还所赐一第。

子放嗣。

莽篡位后,以光兄子永为大司马,封侯。

昆弟子至卿大夫四五人。

始光父霸以初元元年为关内侯食邑。

霸上书求奉孔子祭祀,元帝下诏曰:“其令师褒成君关内侯霸以所食邑八百户祀孔子焉。

”故霸还长子福名数于鲁,奉夫子祀。

霸薨,子福嗣。

福薨,子房嗣。

房薨,子莽嗣。

元始元年,封周公、孔子后为列侯,食邑各二千户。

莽更封为褒成侯,后避王莽,更名均。

马宫字游卿,东海戚人也。

治《春秋》严氏,以射策甲科为郎,迁楚长史,免官。

后为丞相史司直。

师丹荐宫行能高洁,迁廷尉平,青州刺史,汝南、九江太守,所在见称。

征为詹事,光禄勋,右将军,代孔光为大司徒,封扶德侯。

光为太师薨,宫复代光为太师,兼司徒官。

初,宫哀帝时与丞相、御史杂议帝祖母傅太后谥,及元始中,王莽发傅太后陵徙归定陶,以民葬之,追诛前议者。

宫为莽所厚,独不及,内惭惧,上书谢罪乞骸骨。

莽以太皇太后诏赐宫策曰: 太师、大师徒、扶德侯上书言:“前以光禄勋议故定陶共王母谥,曰‘妇人以夫爵尊为号,谥宜曰孝元傅皇后,称渭陵东园。

’臣知妾不得体君,卑不得敌尊,而希指雷同,诡经辟说,以惑误上。

为臣不忠,当伏斧钺之诛,幸蒙洒心自新,又令得保首领。

伏自惟念,入称四辅,出备三公,爵为列侯,诚无颜复望阙廷,无心复居官府,无宜复食国邑。

愿上太师、大司徒、扶德侯印绶,避贤者路。

”下君章有司,皆以为四辅之职为国维纲,三公之任鼎足承君,不有鲜明固守,无以居位。

如君言至诚可听,惟君之恶在洒心前,不敢文过,朕甚多之,不夺君之爵邑,以著“自古皆有死”之义。

其上太师、大司徒印绶使者,以侯就第。

王莽篡位,以宫为太子师,卒官。

本姓马矢,宫仕学,称马氏云。

赞曰:自孝武兴学,公孙弘以儒相,其后蔡义、韦贤、玄成、匡衡、张禹、翟方进、孔光、平当、马宫及当子晏咸以儒宗居宰相位,服儒衣冠,传先王语,其酝藉可也,然皆持禄保位,被阿谀之讥。

彼以古人之迹见绳,乌能胜其任乎!

汉书·传·宣元六王传

〔班固〕 〔汉〕

孝宣皇帝五男。

许皇后生孝元帝,张婕妤生淮阳宪王钦,卫婕妤生楚孝王嚣,公孙婕妤生东平思王宇,戎婕妤生中山哀王竟。

淮阳宪王钦,元康三年立,母张婕妤有宠于宣帝。

霍皇后废后,上欲立张婕妤为后。

久之,惩艾霍氏欲害皇太子,乃更选后宫无子而谨慎者,乃立长陵王婕妤为后,令母养太子。

后无宠,希御见,唯张婕妤最幸。

而宪王壮大,好经书、法律,聪达有材,帝甚爱之。

太子宽仁,喜儒术,上数嗟叹宪王,辅曰:“真我子也!

”常有意欲立张婕妤与宪王,然用太子起于微细,上少依倚许氏,及即位而许后以杀死,太子蚤失母,故弗忍也。

久之,上以故丞相韦贤子玄成阳狂让侯兄,经明行高,称于朝廷,乃召拜玄成为淮阳中尉,欲感谕宪王,辅以推让之臣,由是太子遂安。

宣帝崩,元帝即位,乃遣宪王之国。

时,张婕妤已卒,宪王有外祖母,舅张博兄弟三人岁至淮阳见亲,辄受王赐。

后王上书,请徙外家张氏于国。

博上书,愿留守坟墓,独不徙。

王恨之。

后博至淮阳,王赐之少。

博言:“负责数百万,愿王为偿。

”王不许,博辞去,令弟光恐云王遇大人益解,博欲上书为大人乞骸骨去。

王乃遣人持黄金五十斤送博。

博喜,还书谢,为谄语盛称誉王,因言:“当今朝廷无贤臣,灾变数见,足为寒心。

万姓咸归望于大王,大王奈何恬然不求入朝见,辅助主上乎?

”使弟光数说王宜听博计,令于京师说用事贵人为王求朝。

许不纳其言。

后光欲至长安,辞王,复言“愿尽力与博共为王求朝。

王即日至长安,可因平阳侯。

”光得王欲求朝语,驰使人语博。

博知王意动,复遗王书曰:“博幸得肺腑,数进愚策,未见省察。

北游燕、赵,欲循行郡国求幽隐之士,闻齐有驷先生者,善为《司马兵法》,大将之材也,博得谒见,承间进问五帝、三王究竟要道,卓尔非世俗之所知。

今边境不安,天下骚动,微此人其莫能安也。

又闻北海之濒有贤人焉,累世不可逮,然难致也。

得此二人而荐之,功亦不细矣。

博愿驰西以此赴助汉急,无财币以通显之。

赵王使谒者持牛、酒,黄金三十斤劳博,博不受。

复使人愿尚女,聘金二百斤,博未许。

会得光书云大王已遣光西,与博并力求朝。

博自以弃捐,不意大王还意反义,结以朱颜,愿杀身报德。

朝事何足言!

大王诚赐咳唾,使得尽死,汤、禹所以成大功也。

驷先生蓄积道术,书无不有,愿知大王所好,请得辄上。

”王得书喜说,报博书曰:“子高乃幸左顾存恤,发心恻隐,显至诚,纳以嘉谋,语以至事,虽亦不敏,敢不谕意!

今遣有司为子高偿责二百万。

” 是时,博女婿京房以明《易》阴阳得幸于上,数召见言事。

自谓为石显、五鹿充宗所排,谋不得用,数为博道之。

博常欲诳耀淮阳王,即具记房诸所说灾异及召见密语,持予淮阳王以为信验,诈言:“已见中书令石君求朝,许以金五百斤。

贤圣制事,盖虑功而不计费。

昔禹治鸿水,百姓罢劳,成功既立,万世赖之。

今闻陛下春秋未满四十,发齿堕落,太子幼弱,佞人用事,阴阳不调,百姓疾疫饥馑死者且半,鸿水之害殆不过此。

大王绪欲救世,将比功德,何可以忽?

博已与大儒知道者为大王为便宜奏,陈安危,指灾异,大王朝见,先口陈其意而后奏之,上必大说。

事成功立,大王即有周、邵之名,邪臣散亡,公卿变节,功德亡比,而梁、赵之宠必归大王,外家亦将富贵,何复望大王之金钱?

”王喜说,报博书曰:“乃者诏下,止诸侯朝者,寡人憯然不知所出。

子高素有颜、冉之资,臧武之智,子贡之辩,卞庄子之勇,兼此四者,世之所鲜。

既开端绪,愿卒成之。

求朝,义事也,奈何行金钱乎!

”博报曰:“已许石君,须以成事。

”王以金五百斤予博。

会房出为郡守,离左右,显具有此事告之。

房漏泄省中语,博兄弟诖误诸侯王,诽谤政治,狡猾不道,皆下狱。

有司奏请逮捕钦,上不忍致法,遣谏大夫王骏赐钦玺书曰:“皇帝问淮阳王。

有司奏王,王舅张博数遗王书,非毁政治,谤讪天子,褒举诸侯,称引周、汤,以谄惑王,所言尤恶,悖逆无道。

王不举奏而多与金钱,报以好言,罪至不赦,朕恻焉不忍闻,为王伤之。

推原厥本,不祥自博,惟王之心,匪同于凶。

已诏有司勿治王事,遣谏大夫骏申谕朕意。

《诗》不云乎?

‘靖恭尔位,正直是与。

’王其勉之!

” 骏谕指曰:“礼为诸侯制相朝聘之义,盖以考礼一德,尊事天子也。

且王不学《诗》乎?

《诗》云:‘俾侯于鲁,为周室辅。

’今王舅博数遗王书,所言悖逆。

王幸受诏策,通经术,知诸侯名誉不当出竟。

天子普覆,德布于朝,而恬有博言,多予金钱,与相报应,不忠莫大焉。

故事,诸侯王获罪京师,罪恶轻重,纵不伏诛,必蒙迁削贬黜之罪,未有但已者也。

今圣主赦王之罪,又怜王失计忘本,为博所惑,加赐玺书,使谏大夫申谕至意,殷勤之恩,岂有量哉!

博等所犯恶大,群下之所共攻,王法之所不赦也。

自今以来,王毋复以博等累心,务与众弃之。

《春秋》之义,大能变改。

《易》曰‘借用白茅,无咎’,言臣子之道,改过自新,洁己以承上,然后免于咎也。

王其留意慎戒,惟思所以悔过易行,塞重责,称厚恩者。

如此,则长有富贵,社稷安矣。

” 于是淮阳王钦免冠稽首谢曰:“奉藩无状,过恶暴列,陛下不忍致法,加大恩,遣使者申谕道术守藩之义。

伏念博罪恶尤深,当伏重诛。

臣钦愿悉心自新,奉承诏策。

顿首死罪。

” 京房及博兄弟三人皆弃市,妻子徙边。

至成帝即位,以淮阳王属为叔父,敬宠之,异于它国。

王上书自陈舅张博时事,颇为石显等所侵,因为博家属徙者求还。

丞相、御史复劾钦:“前与博相遗私书,指意非诸侯王所宜,蒙恩勿治,事在赦前。

不悔过而复称引,自以为直,失藩臣礼,不敬。

”上加恩,许王还徙者。

三十六年薨。

子文王玄嗣,二十六年薨。

子縯嗣,王莽时绝。

楚孝王嚣,甘露二年立为定陶王,三年徙楚,成帝河平中入朝,时被疾,天子闵之,下诏曰:“盖闻‘天地之性人为贵,人之行莫大于孝’。

楚王嚣素行孝顺仁慈,之国以来二十余年,孅介之过未尝闻,朕甚嘉之。

今乃遭命,离于恶疾,夫子所痛,曰:‘蔑之,命矣夫!

斯人也而有斯疾也!

’朕甚闵焉。

夫行纯茂而不显异,则有国者将何勖哉?

《书》不云乎?

‘用德章厥善。

’今王朝正月,诏与子男一人俱,其以广戚县户四千三百封其子勋为广戚侯。

”明年,嚣薨。

子怀王文嗣,一年薨,无子,绝。

明年,成帝复立文弟平陆侯衍,是为思王。

二十一年薨,子纡嗣,王莽时绝。

初,成帝时又立纡弟景为定陶王。

广戚侯勋薨,谥曰炀侯,子显嗣。

平帝崩,无子,王莽立显子婴为孺子,奉平帝后。

莽篡位,以婴为定安公。

汉既诛莽,更始时婴在长安,平陵方望等颇知天文,以为更始必败,婴本统当立者也,共起兵将婴至临泾,立为天子。

更始遣丞相李松击破杀婴云。

东平思王宇,甘露二年立。

元帝即位,就国。

壮大,通奸犯法,上以至亲贳弗罪,傅相连坐。

久之,事太后,内不相得,太后上书言之,求守杜陵园。

上于是遣太中大夫张子蟜奉玺书敕谕之,曰:“皇帝问东平王。

盖闻亲亲之恩莫重于孝,尊尊之义莫大于忠,故诸侯在位不骄以致孝道,制节谨度以冀天子,然后富贵不离于身,而社稷可保。

今闻王自修有阙,本朝不和,流言纷纷,谤自内兴,朕甚僣焉,为王惧之。

《诗》不云乎?

‘毋念尔祖,述修厥德,永言配命,自求多福’。

朕惟王之春秋方刚,忽于道德,意有所移,忠言未纳,故临遣太中大夫子蟜谕王朕意。

孔子曰:‘过而不改,是谓过矣。

’王其深惟孰思之,无违朕意。

” 又特以玺书赐王太后,曰:“皇帝使诸吏宦者令承问东平王太后。

朕有闻,王太后少加意焉。

夫福善之门莫美于和睦,患咎之首莫大于内离。

今东平王出襁褓之中而托于南面之位,以年齿方刚,涉学日寡,骜忽臣下,不自它于太后,以是之间,能无失礼义者,其唯圣人乎!

传曰:‘父为子隐,直在其中矣。

’王太后明察此意,不可不详。

闺门之内,母子之间,同气异息,骨肉之恩,岂可忽哉!

岂可忽哉!

昔周公戒伯禽曰:‘故旧无大故,则不可弃也,毋求备于一人。

’夫以故旧之恩,犹忍小恶,而况此乎!

已遣使者谕王,王既悔过服罪,太后宽忍以贳之,后宜不敢。

王太后强餐,止思念,慎疾自爱。

” 字惭俱,因使者顿首谢死罪,愿洒心自改。

诏书又敕傅相曰:“夫人之性皆有五常,及其少长,耳目牵于耆欲,故五常销而邪心作,情乱其性,利胜其义,而不失厥家者,未之有也。

今王富于春秋,气力勇武,获师傅之教浅,加以少所闻见,自今以来,非《五经》之正术,敢以游猎非礼道王者,辄以名闻。

” 宇立二十年,元帝崩。

宇谓中谒者信等曰:“汉大臣议天子少弱,未能治天下,以为我知文法,建欲使我辅佐天子。

我见尚书晨夜极苦,使我为之,不能也。

今暑热,县官年少,持服恐无处所,我危得之!

”比至下,宇凡三哭,饮酒食肉,妻妾不离侧。

又姬朐臑故亲幸,后疏远,数叹息呼天。

宇闻,斥朐臑为家人子,扫除永巷,数笞击之。

朐臑私疏宇过失,数令家告之。

宇觉知,绞杀朐臑。

有司奏请逮捕,有诏削樊、亢父二县。

后三岁,天子诏有司曰:“盖闻仁以亲亲,古之道也。

前东平王有阙,有司请废,朕不忍。

又请削,朕不敢专。

惟王之至亲,未尝忘于心。

今闻王改行自新,尊修经术,亲近仁人,非法之求,不以奸吏,朕甚嘉焉。

传不云乎?

朝过夕改,君子与之。

其复前所削县如故。

” 后年来朝,上疏求诸子及《太史公书》,上以问大将军王凤,对曰:“臣闻诸侯朝聘,考文章,正法度,非礼不言。

今东平王幸得来朝,不思制节谨度,以防危失,而求诸书,非朝聘之义也。

诸子书或反经术,非圣人。

或明鬼神,信物怪。

《太史公书》有战国纵横权谲之谋,汉兴之初谋臣奇策,天官灾异,地形厄塞:皆不宜在诸侯王。

不可予。

不许之辞宜曰:‘《五经》圣人所制,万事靡不毕载。

王审乐道,傅相皆儒者,旦夕讲诵,足以正身虞意。

夫小辩破义,小道不通,致远恐泥,皆不足以留意。

诸益于经术者,不爱于王。

’”对奏,天子如凤言,遂不与。

立三十三年薨,子炀王云嗣。

哀帝时,无盐危山土自起覆草,如驰道状,又瓠山石转立。

云及后谒自之石所祭,治石象瓠山立石,束倍草,并祠之。

建平三年,息夫躬、孙宠等共因幸臣董贤告之。

是时,哀帝被疾,多所恶,事下有司,逮王、后谒下狱验治,言使巫傅恭、婢合欢等祠祭诅祝上,为云求为天子。

云又与知灾异者高尚等指星宿,言上疾必不愈,云当得天下。

石立,宣帝起之表也。

有司请诛王,有诏废徙房陵。

云自杀,谒弃市。

立十七年,国除。

元始元年,王莽欲反哀帝政,白太皇太后,立云太子开明为东平王,又立思王孙成都为中山王。

开明立三年,薨,无子。

复立开明兄严乡侯信子匡为东平王,奉开明后。

王莽居摄,东郡太守翟义与严乡侯信谋举兵诛莽,立信为天子。

兵败,皆为莽所灭。

中山哀王竟,初元二年立为清河王。

三年,徙中山,以幼少未之国。

建昭四年,薨邸,葬杜陵,无子,绝。

太后归居外家戎氏。

孝元皇帝三男。

王皇后生孝成帝,傅昭仪生定陶共王康,冯昭仪生中山孝王兴。

定陶共王康,永光三年立为济阳王。

八年,徙为山阳王。

八年,徙定陶。

王少而爱,长多材艺,习知音声,上奇器之。

母昭仪又幸,几代皇后太子。

语在《元后》及《史丹传》。

成帝即位,缘先帝意,厚遇异于它王。

十九年薨,子欣嗣。

十五年,成帝无子,征入为皇太子。

上以太子奉大宗后,不得顾私亲,乃立楚思王子景为定陶王,奉共王后。

成帝崩,太子即位,是为孝哀帝。

即位二年,追尊共王为共皇帝,置寝庙京师,序昭穆,仪如孝元帝。

徙定陶王景为信都王云。

中山孝王兴,建昭二年立为信都王。

十四年,徙中山。

成帝之议立太子也,御史大夫孔光以为《尚书》有殷及王,兄终弟及,中山王元帝之子,宜为后。

成帝以中山王不材,又兄弟,不得相入庙。

外家王氏与赵昭仪皆欲用哀帝为太子,故遂立焉。

上乃封孝王舅冯参为宜乡侯,而益封孝王万户,以尉其意。

三十年,薨,子衎嗣。

七年,哀帝崩,无子,征中山王衎入即位,是为平帝。

太皇太后以帝为成帝后,故立东平思王孙桃乡顷侯子成都为中山王,奉孝王后。

王莽时绝。

赞曰:孝元之后,遍有天下,然而世绝于孙,岂非天哉!

淮阳宪王于时诸侯为聪察矣,张博诱之,几陷无道。

《诗》云“贪人败类”,古今一也。

汉书·传·冯奉世传

〔班固〕 〔汉〕

冯奉世字子明,上党潞人也,徙杜陵。

其先冯亭,为韩上党守。

秦攻上党,绝太行道,韩不能守,冯亭乃入上党城守于赵。

赵封冯亭为华阳君,与赵将括距秦,战死于长平。

宗族由是分散,或留潞,或在赵。

在赵者为官帅将,官帅将子为代相。

及秦灭六国,而冯亭之后冯毋择、冯去疾、冯劫皆为秦将相焉。

汉兴,文帝时冯唐显名,即代相子也。

至武帝末,奉世以良家子选为郎。

昭帝时,以功次补武安长。

失官,年三十余矣,乃学《春秋》涉大义,读兵法明习,前将军韩增奏以为军司空令。

本始中,从军击匈奴。

军罢,复为郎。

先是时,汉数出使西域,多辱命不称,或贪污,为外国所苦。

是时,乌孙大有击匈奴之功,而西域诸国新辑,汉方善遇,欲以安之,选可使外国者。

前将军增举奉世以卫候使持节送大宛诸国客。

至伊修城,都尉宋将言莎车与旁国共攻杀汉所置莎车王万年,并杀汉使者奚充国。

时,匈奴又发兵攻车师城,不能下而去。

莎车遣使扬言北道诸国已属匈奴矣,于是攻劫南道,与歃盟畔汉,从鄯善以西皆绝不通。

都护郑吉、校尉司马意皆在北道诸国间。

奉世与其副严昌计,以为不亟击之则莎车日强,其势难制,必危西域。

遂以节谕告诸国王,因发其兵,南北道合万五千人进击莎车,攻拔其城。

莎车王自杀,传其首诣长安。

诸国悉平,威振西域。

奉世乃罢兵以闻。

宣帝召见韩增,曰:“贺将军所举得其人。

”奉世遂西至大苑。

大苑闻其斩莎车王,敬之异于它使。

得其名马象龙而还。

上甚说,下议封奉世。

丞相、将军皆曰:“《春秋》之义,大夫出疆,有可以安国家,则颛之可也。

奉世功效尤著,宜加爵士之赏。

”少府萧望之独以奉世奉使有指,而擅矫制违命,发诸国兵,虽有功效,不可以为后法。

即封奉世,开后奉使者利,以奉世为比,争逐发兵,要功万里之外,为国家生事于夷狄。

渐不可长,奉世不宜受封。

上善望之议,以奉世为光禄大夫、水衡都尉。

元帝即位,为执金吾。

上郡属国归义降胡万余人反去。

初,昭帝末,西河属国胡伊酋若王亦将众数千人畔,奉世辄持节将兵追击。

右将军典属国常惠薨,奉世代为右将军典属国,加诸吏之号。

数岁,为光禄勋。

永光二年秋,陇西羌彡姐旁种反,诏召丞相韦玄成、御史大夫郑弘、大司马车骑将军王接、左将军许嘉、右将军奉世入议。

是时,岁比不登,京师谷石二百余,边郡四百,关东五百。

四方饥馑,朝廷方以为忧,而遭羌变。

玄成等漠然莫有对者。

奉世曰:“羌虏近在境内背畔,不以时诛,亡以威制远蛮。

臣愿帅师讨之。

”上问用兵之数,对曰:“臣闻善用兵者,役不再兴,粮不三载,故师不久暴而天诛亟决。

往者数不料敌,而师至于折伤。

再三发軵,则旷日烦费,威武亏矣。

今反虏无虑三万人,法当倍用六万人。

然羌戎弓矛之兵耳,器不犀利,可用四万人,一月足以决。

”丞相、御史、两将军皆以为民方收敛时,未可多发。

万人屯守之,且足。

奉世曰:“不可。

天下被饥馑,士马羸秏,守战之备久废不简,夷狄皆有轻边吏之心,而羌首难。

今以万人分屯数外,虏见兵少,必不畏惧,战则挫兵病师,守则百姓不救。

如此,怯弱之形见,羌人乘利,诸种并和,相扇而起,臣恐中国之役不得止于四万,非财币所能解也。

故少发师而旷日,与一举而疾决,利害相万也。

”固争之,不能得。

有诏益二千人。

于是遣奉世将万二千人骑,以将屯为名。

典属国任立、护军都尉韩昌为偏裨,到陇西,分屯三处。

典属国为右军,屯白石。

护军都尉为前军,屯临洮。

奉世为中军,屯首阳西极上。

前军到降同阪,先遣校尉在前与羌争地利,又别遣校尉救民于广阳谷。

羌虏盛多,皆为所破,杀两校尉。

奉世具上地形部众多少之计,愿益三万六千人乃足以决事。

书奏,天子大为发兵六万余人,拜太常弋阳侯任千秋为奋武将军以助焉。

奉世上言:“愿得其众,不须烦大将。

”因陈转输之费。

上于是以玺书劳奉世,且让之,曰:“皇帝问将兵右将军,甚苦暴露。

羌虏侵边境,杀吏民,甚逆天道,故遣将军帅士大夫行天诛。

以将军材质之美,奋精兵,诛不轨,百下百全之道也。

今乃有畔敌之名,大为中国羞。

以昔不闲习之故邪?

以恩厚未洽,信约不明也?

朕甚怪之。

上书言羌虏依深山,多径道,不得不多分部遮要害,须得后发营士,足以决事,部署已定,势不可复置大将,闻之。

前为将军兵少,不足自守,故发近所骑,日夜诣,非为击也。

今发三辅、河东、弘农越骑、迹射、佽飞、彀者、羽林孤儿及呼速累、嗕种,方急遣。

且兵,凶器也,必有成败者,患策不豫定,料敌不审也,故复遣奋武将军。

兵法曰大将军出必有偏裨,所以扬威武,参计策,将军又何疑焉?

夫爱吏士,得众心,举而无悔,禽敌必全,将军之职也。

若乃转输之费,则有司存,将军勿忧。

须奋武将军兵到,合击羌虏。

” 十月,兵毕至陇西。

十一月,并进。

羌虏大破,斩首数千级,余皆走出塞。

兵未决间,汉复发募士万人,拜定襄太守韩安国为建威将军。

未进,闻羌破,还。

上曰:“羌虏破散创艾,亡逃出塞,其罢吏士,颇留屯田,备要害处。

” 明年二月,奉世还京师,更为左将军光禄勋如故。

其后录功拜爵,下诏曰:“羌虏桀黠,贼害吏民,攻陇西府寺,燔烧置亭,绝道桥,甚逆天道。

左将军光禄勋奉世前将兵征讨,斩捕首虏八千余级,卤马、牛、羊以万数。

赐奉世爵关内侯,良邑五百户,黄金六十斤。

”裨将、校尉三十余人,皆拜。

后岁余,奉世病卒。

居爪牙官前后十年,为折冲宿将,功名次赵充国。

奋武将军任千秋者,其父宫,昭帝时以丞相征事捕斩反者左将军上官桀,封侯,宣帝时为太常,薨。

千秋嗣后,复为太常。

成帝时,乐昌侯王商代奉世为左将军,而千秋为右将军,后亦为左将军。

子孙传国,至王莽乃绝云。

奉世死后二年,西域都护甘延寿以诛郅支单于封为列侯。

时,丞相匡衡亦用延寿矫制生事,据萧望之前议,以为不当封,而议者咸美其功,上从众而侯之。

于是杜钦上疏,追讼奉世前功曰:“前莎车王杀汉使者,约诸国背畔。

左将军奉世以卫候便宜发兵诛莎车王,策定城郭,功施边境。

议者以奉世奉使有指,《春秋》之义亡遂事,汉家之法有矫制,故不得侯。

令匈奴郅支单于杀汉使者,亡保康居,都护延寿发城郭兵屯田吏士四万余人以诛斩之,封为列侯。

臣愚以为比罪则郅支薄,量敌则莎车众,用师则奉世寡,计胜则奉世为功于边境安,虑败则延寿为祸于国家深。

其违命而擅生事同,延寿割地封,而奉世独不录。

臣闻功同赏异则劳臣疑,罪钧刑殊则百姓惑。

疑生无常,惑生不知所从。

亡常则节趋不立,不知所从则百姓无所措手足。

奉世图难忘死,信命殊俗,威功白著,为世使表,独抑厌而不扬,非圣主所以塞疑厉节之意也。

愿下有司议。

”上以先帝时事,不复录。

奉世有子男九人,女四人。

长女媛以选充兵宫,为元帝昭仪,产中山孝王。

元帝崩,媛为中山太后,随王就国。

奉世长子谭,太常举孝廉为郎,功次补天水司马。

奉世击西羌,谭为校尉,随父从军有功,未拜病死。

谭弟野王、逡、立、参至大官。

野王字君卿,受业博士,通《诗》。

少以父任为太子中庶子。

年十八,上书愿试守长安令。

宣帝奇其志,问丞相魏相,相以为不可许。

后以功次补当阳长,迁为栎阳令,徙夏阳令。

元帝时,迁陇西太守,以治行高,入为左冯翊。

岁余,而池阳令并素行贪污,轻野王外戚年少,治行不改。

野王部督邮掾礻殳祤赵都案验,得其主守盗十金罪,收捕。

并不首吏,都格杀。

并家上书陈冤,事下廷尉。

都诣吏自杀以明野王,京师称其威信,迁为大鸿胪。

数年,御史大夫李延寿病卒,在位多举野王。

上使尚书选第中二千石,而野王行能第一。

上曰:“吾用野王为三公,后世必谓我私后宫亲属,以野王为比。

”乃下诏曰:“刚强坚固,确然亡欲,大鸿胪野王是也。

心辨善辞,可使四方,少府五鹿充宗是也。

廉洁节俭,太子少傅张谭是也。

其以少傅为御史大夫。

”上繇下第而用谭,越次避嫌不用野王,以昭仪兄故也。

野王乃叹曰:“人皆以女宠贵,我兄弟独以贱!

”野王虽不为三公,甚见器重,有名当世。

成帝立,有司奏野王王舅,不宜备九卿,以秩出为上郡太守,加赐黄金百斤。

朔方刺史萧育奏封事,荐言:“野王行能高妙,内足与图身,外足以虑化。

窃惜野王怀国之宝,而不得陪朝廷与朝者并。

野王前以王舅出,以贤复入,明国家乐进贤也。

”上自为太子时闻知野王。

会其病免,复以故二千石使行河堤,因拜为琅邪太守。

是时,成帝长舅阳平侯王凤为大司马大将军,辅政八九年矣,时数有灾异,京兆尹王章讥凤专权不可任用,荐野王代凤。

上初纳其言,而后诛章,语在《元后传》。

于是野王惧不自安,遂病,满三月赐告,与妻子归杜陵就医药。

大将军凤风御史中丞劾奏野王赐告养病而私自便,持虎符出界归家,奉诏不敬。

杜钦时在大将军莫府,钦素高野王父子行能,奏记于凤,为野王言曰:“窃见令曰,吏二千石告,过长安谒,不分别予赐。

今有司以为予告得归,赐告不得,是一律两科,失省刑之意。

夫三最予告,令也。

病满三月赐告,诏恩也。

令告则得,诏恩不得,失轻重之差。

又二千石病赐告得归有故事,不得去郡亡著令。

传曰:‘赏疑从予,所以广恩劝功也。

罚疑从去,所以慎刑,阙难知也。

’今释令与故事而假不敬之法,甚违阙疑从去之意。

即以二千石守千里之地,任兵马之重,不宜去郡,将以制刑为后法者,则野王之罪,在未制令前也。

刑赏大信,不可不慎。

”凤不听,竟免野王。

郡国二千石病赐告不得归家,自此始。

初,野王嗣父爵为关内侯,免归。

数年,年老,终于家。

子座嗣爵,至孙坐中山太后事绝。

逡字子产,通《易》,太常察孝廉为郎,补谒者。

建昭中,选为复土校尉。

光禄勋于永举茂材,为美阳令。

功次迁长乐屯卫司马,清河都尉,陇西太守。

治行廉平,年四十余卒。

为都尉时,言河堤方略,在《沟洫志》。

立字圣卿,通《春秋》。

以父任为郎,稍迁诸曹。

竟宁中,以王舅出为五原属国都尉。

数年,迁五原太守,徙西河、上郡。

立居职公廉,治行略与野王相似,而多知有恩贷,好为条教。

吏民嘉美野王、立相代为太守,歌之曰:“大冯君,小冯君,兄弟继踵相因循,聪明贤知惠吏民,政如鲁、卫德化钧,周公、康叔犹二君。

”后迁为东海太守,下湿病痹。

天子闻之,徙立为太原太守。

更历五郡,所居有迹。

年老卒官。

参字叔平,学通《尚书》。

少为黄门郎给事中,宿卫十余年,参为人矜严,好修容仪,进退恂恂,甚可观也。

参,昭仪少弟,行又敕备,以严见惮,终不得亲近侍帷幄。

竟宁中,以王舅出补渭陵食官令。

以数病徙为寝中郎,有诏勿事。

阳朔中,中山王来朝,参擢为上河农都尉。

病免官,复为渭陵寝中郎。

永始中,超迁代郡太守。

以边郡道远,徙为安定太守。

数岁,病免,复为谏大夫,使领护左冯翊都水。

绥和中,立定陶王为皇太子,以中山王见废,故封王舅参为宜乡侯,以慰王意。

参之国,上书愿至中山见王、太后。

行未到而王薨。

王病时,上奏愿贬参爵以关内侯食邑留长安。

上怜之,下诏曰:“中山孝王短命早薨,愿以舅宜乡侯参为关内侯,归家,朕甚愍之。

其还参京师,以列侯奉朝请。

”五侯皆敬惮之。

丞相翟方进亦甚重焉,数谓参:“物禁太甚。

君侯以王舅见废,不得在公卿位,今五侯至尊贵也,与之并列,宜少诎节卑体,视有所宗。

而君侯盛修容貌以威严加之,此非所以下五侯而自益者也。

”参性好礼仪,终不改其恒操。

顷之,哀帝即位,帝祖母傅太后用事,追怨参姊中山太后,陷以祝诅大逆之罪,语在《外戚传》。

参以同产当相坐,谒者承制召参诣廷尉,参自杀。

且死,仰天叹曰:“参父子兄弟皆备大位,身至封侯,今被恶名而死,姊弟不敢自惜,伤无以见先人于地下!

”死者十七人,众莫不怜之。

宗族徙归故郡。

赞曰:《诗》称“抑抑威仪,惟德之隅。

”宜乡侯参鞠躬履方,择地而行,可谓淑人君子,然卒死于非罪,不能自免,哀哉!

谗邪交乱,贞良被害,自古而然。

故伯奇放流,孟子宫刑,申生雉经,屈原赴湘,《小弁》之诗作,《离骚》之辞兴。

经曰:“心之忧矣,涕既陨之。

”冯参姊弟,亦云悲矣!

汉书·传·萧望之传

〔班固〕 〔汉〕

萧望之字长倩,东海兰陵人也,徙杜陵。

家世以田为业,至望之,好学,治《齐诗》,事同县后仓且十年。

以令诣太常受业,复事同学博士白奇,又从夏侯胜问《论语》、《礼服》。

京师诸儒称述焉。

是时,大将军霍光秉政,长史丙吉荐儒生王仲翁与望之等数人,皆召见。

先是,左将军上官桀与盖主谋杀光,光既诛桀等,后出入自备。

吏民当见者,露索去刀兵,两吏挟持。

望之独不肯听,自引出阁曰:“不愿见。

”吏牵持匈匈。

光闻之,告吏勿持。

望之既至前,说光曰:“将军以功德辅幼主,将以流大化,致于洽平,是以天下之士延颈企踵,争愿自效,以辅高明。

今士见者皆先露索挟持,恐非周公相成王躬吐握之礼,致白屋之意。

”于是光独不除用望之,而仲翁等皆补大将军史。

三岁间,仲翁至光禄大夫、给事中,望之以射策甲科为郎,署小苑东门候。

仲翁出入从仓头庐儿,下车趋门,传呼甚宠,顾谓望之曰:“不肯录录,反抱关为?

”望之曰:“各从其志。

” 后数年,坐弟犯法,不得宿卫,免归为郡吏。

御史大夫魏相除望之为属,察廉为大行治礼丞。

时,大将军光薨,子禹复为大司马,兄子山领尚书,亲属皆宿卫内侍。

地节三年夏,京师雨雹,望之因是上疏,愿赐清闲之宴,口陈灾异之意。

宣帝自在民间闻望之名,曰:“此东海萧生邪?

下少府宋畸问状,无有所讳。

”望之对,以为:“《春秋》昭公三年大雨雹,是时季氏专权,卒逐昭公。

乡使鲁君察于天变,宜无此害。

今陛下以圣德居位,思政求贤,尧、舜之用心也。

然而善祥未臻,阴阳不和,是大臣任政,一姓擅势之所致也。

附枝大者贼本心,私家盛者公室危。

唯明主躬万机,选同姓,举贤材,以为腹心,与参政谋,令公卿大臣朝见奏事,明陈其职,以考功能。

如是,则庶事理,公道立,奸邪塞,私权废矣。

”对奏,天子拜望之为谒者。

时,上初即位,思进贤良,多上书言便宜,辄下望之问状,高者请丞相御史,次者中二千石试事,满岁以状闻,下者报闻,或罢归田里,所白处奏皆可。

累迁谏大夫,丞相司直,岁中三迁,官至二千石。

其后霍氏竟谋反诛,望之浸益任用。

是时,选博士、谏大夫通政事者补郡国守、相,以望之为平原太守。

望之雅意在本朝,远为郡守,内不自得,乃上疏曰:“陛下哀愍百姓,恐德化之不究,悉出谏官以补郡吏,所谓忧其末而忘其本者也。

朝无争臣则不知过,国无达士则不闻善。

愿陛下选明经术,温故知新,通于几微谋虑之士以为内臣,与参政事。

诸侯闻之,则知国家纳谏忧政,亡有阙遗。

若此不怠,成、康之道其庶几乎!

外郡不治,岂足忧哉?

”书闻,征入守少府。

宣帝察望之经明持重,论议有余,材任宰相,欲详试其政事,复以为左冯翊。

望之从少府出为左迁,恐有不合意,即移病。

上闻之,使侍中、成都侯金安上谕意曰:“所用皆更治民以考功。

君前为平原太守日浅,故复试之于三辅,非有所闻也。

”望之即视事。

是岁,西羌反,汉遣后将军征之。

京兆尹张敞上书言:“国兵在外,军以夏发,陇西以北,安定以西,吏民并给转输,田事颇废,素无余积,虽羌虏以破,来春民食必乏。

穷辟之处,买亡所得,县官谷度不足以振之。

愿令诸有罪,非盗受财杀人及犯法不得赦者,皆得以差入谷此八郡赎罪。

务益致谷以豫备百姓之急。

”事下有司,望之与少府李强议,以为:“民函明阳之气,有好义欲利之心,在教化之所助。

尧在上,不能去民欲利之心,而能令其欲利不胜其好义也。

虽桀在上,不能去民好义之心,而能令其好义不胜其欲利也。

故尧、桀之分,在于义利而已,道民不可不慎也。

今欲令民量粟以赎罪,如此则富者得生,贫者独死,是贫富异刑而法不一也。

人情,贫穷,父兄囚执,闻出财得以生活,为人子弟者将不顾死亡之患,败乱之行,以赴财利,求救亲戚。

一人得生,十人以丧,如此,伯夷之行坏,公绰之名灭。

政教一倾,虽有周、召之佐,恐不能复。

古者臧于民,不足则取,有余则予。

《诗》曰‘爰及矜人,哀此鳏寡’,上惠下也。

又曰‘雨我公田,遂及我私’,下急上也。

今有西边之役,民失作业,虽户赋口敛以赡其困乏,古之通义,百姓莫以为非。

以死救生,恐未可也。

陛下布德施教,教化既成,尧、舜亡以加也。

今议开利路以伤既成之化,臣窃痛之。

” 于是天子复下其议两府,丞相、御史以难问张敞。

敞曰:“少府左冯翊所言,常人之所守耳。

昔先帝征四夷,兵行三十余年,百姓犹不加赋,而军用给。

今羌虏一隅小夷,跳梁于山谷间,汉但令罪人出财减罪以诛之,其名贤于烦扰良民横兴赋敛也。

又诸盗及杀人犯不道者,百姓所疾苦也,皆不得赎。

首匿、见知纵、所不当得为之属,议者或颇言其法可蠲除,今因此令赎,其便明甚,何化之所乱?

《甫刑》之罚,小过赦,薄罪赎,有金选之品,所从来久矣,何贼之所生?

敞备皂衣二十余年,尝闻罪人赎矣,未闻盗贼起也。

窃怜凉州被寇,方秋饶时,民尚有饥乏,病死于道路,况至来春将大困乎!

不早虑所以振救之策,而引常经以难,恐后为重责。

常人可与守经,未可与权也。

敞幸得备列卿,以辅两府为职,不敢不尽愚。

” 望之、强复对曰:“先帝圣德,贤良在位,作宪垂法,为无穷之规,永惟边竟之不赡,故《金布令甲》曰‘边郡数被兵,离饥寒,夭绝天年,父子相失,令天下共给其费’,固为军旅卒暴之事也。

闻天汉四年,常使死罪人入五十万钱减死罪一等,豪强吏民请夺假貣,至为盗贼以赎罪。

其后奸邪横暴,群盗并起,至攻城邑,杀郡守,充满山谷,吏不能禁,明诏遣绣衣使者以兴兵击之,诛者过半,然后衰止。

愚以为此使死罪赎之败也,故曰不便。

”时,丞相魏相、御史大夫丙吉亦以为羌虏且破,转输略足相给,遂不施敞议。

望之为左冯翊三年,京师称之,迁大鸿胪。

先是,乌孙昆弥翁归靡因长罗侯常惠上书,愿以汉外孙元贵靡为嗣,得复尚少主,结婚内附,畔去匈奴。

诏下公卿议,望之以为:乌孙绝域,信其美言,万里结婚,非长策也。

天子不听。

神爵二年,遣长罗侯惠使送公主配元贵靡。

未出塞,翁归靡死,其兄子狂王背约自立。

惠从塞下上书,愿留少主敦煌郡。

惠至乌孙,责以负约,因立元贵靡,还迎少主。

诏下公卿议,望之复以为:“不可。

乌孙持两端,亡坚约,其效可见。

前少主在乌孙四十余年,恩爱不亲密,边境未以安,此已事之验也。

今少主以元贵靡不得立而还,信无负于四夷,此中国之大福也。

少主不止,繇役将兴,其原起此。

”天子从其议,征少主还。

后乌孙虽分国两立,以元贵靡为大昆弥,汉遂不复与结婚。

三年,代丙吉为御史大夫。

五凤中匈奴大乱,议者多曰匈奴为害日久,可因其坏乱举兵灭之。

诏遣中朝大司马车骑将军韩增、诸吏富平侯张延寿、光禄勋杨惲、太仆戴长乐问望之计策,望之对曰:“《春秋》恶士丐帅师侵齐,闻齐侯卒,引师而还,君子大其不伐丧,以为恩足以服孝子,谊足以动诸侯。

前单于慕化乡善称弟,遣使请求和亲,海内欣然,夷狄莫不闻。

未终奉约,不幸为贼臣所杀,今而伐之,是乘乱而幸灾也,彼必奔走远遁。

不以义动兵,恐劳而无功。

宜遣使者吊问,辅其微弱,救其灾患,四夷闻之,咸贵中国之仁义。

如遂蒙恩得复其位,必称臣服从,此德之盛也。

”上从其议,后竟遣兵护辅呼韩邪单于定其国。

是时,大司农、中丞耿寿昌奏设常平仓,上善之,望之非寿昌。

丞相丙吉年老,上重焉,望之又奏言:“百姓或乏困,盗贼未止,二千石多材下不任职。

三公非其人,则三光为之不明,今首岁日月少光,咎在臣等。

”上以望之意轻丞相,乃下侍中建章卫尉金安上、光禄勋杨惲、御史中丞王忠,并诘问望之。

望之免冠置对,天子由是不说。

后丞相司直緐延寿奏:“侍中谒者良使承制诏望之,望之再拜已。

良与望之言,望之不起,因故下手,而谓御史曰‘良礼不备’。

故事丞相病,明日御史大夫辄问病。

朝奏事会庭中,差居丞相后,丞相谢,大夫少进,揖。

今丞相数病,望之不问病。

会庭中,与丞相钧礼。

时议事不合意,望之曰:‘侯年宁能父我邪!

’知御史有令不得擅使,望之多使守史自给车马,之杜陵护视家事。

少史冠法冠,为妻先引,又使卖买,私所附益凡十万三千。

案望之大臣,通经术,居九卿之右,本朝所仰,至不奉法自修,踞慢不逊攘,受所监臧二百五十以上,请逮捕系治。

”上于是策望之曰:“有司奏君责使者礼,遇丞相亡礼,廉声不闻,敖慢不逊,亡以扶政,帅先百僚。

君不深思,陷于兹秽,朕不忍致君于理,使光禄勋惲策诏,左迁君为太子太傅,授印。

其上故印使者,便道之官。

君其秉道明孝,正直是与,帅意亡愆,靡有后言。

” 望之既左迁,而黄霸代为御史大夫。

数月间,丙吉薨,霸为丞相。

霸薨,于定国复代焉。

望之遂见废,不得相。

为太傅,以《论语》、《礼服》授皇太子。

初,匈奴呼韩邪单于来朝,诏公卿议其仪,丞相霸、御史大夫定国议曰:“圣王之制,施德行礼,先京师而后诸夏,先诸夏而后夷狄。

《诗》云:‘率礼不越,遂视既发。

相士烈烈,海外有截。

’陛下圣德充塞天地,光被四表,匈奴单于乡风慕化,奉珍朝贺,自古未之有也。

其礼仪宜如诸侯王,位次在下。

”望之以为:“单于非正朔所加,故称敌国,宜待以不臣之礼,位在诸侯王上。

外夷稽首称藩,中国让而不臣,此则羁縻之谊,谦亨之福也。

《书》曰‘戎狄荒服’,言其来服,荒忽亡常。

如使匈奴后嗣卒有鸟窜鼠伏,阙如朝享,不为畔臣。

信让行乎蛮貉,福祚流于亡穷,万世之长策也。

”天子采之,下诏曰:“盖闻五帝、三王教化所不施,不及以政。

今匈奴单于称北藩,朝正朔,朕之不逮,德不能弘覆。

其以客礼待之,令单于位在诸侯王上,赞谒称臣而不名。

” 及宣帝寝疾,选大臣可属者,引外属侍中乐陵侯史高、太子太傅望之、少傅周堪至禁中,拜高为大司马车骑将军,望之为前将军光禄勋,堪为光禄大夫,皆受遗诏辅政,领尚书事。

宣帝崩,太子袭尊号,是为孝元帝。

望之、堪本以师傅见尊重,上即位,数宴见,言治乱,陈王事。

望之选白宗室明经达学散骑、谏大夫刘更生给事中,与侍中金敞并拾遗左右。

四人同心谋议,劝道上以古制,多所欲匡正,上甚乡纳之。

初,宣帝不甚从儒术,任用法律,而中书宦官用事。

中书令弘恭、石显久典枢机,明习文法,亦与车骑将军高为表里,论议常独持故事,不从望之等。

恭、显又时倾仄见诎。

望之以为中书政本,宜以贤明之选,自武帝游宴后庭,故用宦者,非国旧制,又违古不近刑人之义,白欲更置士人,由是大与高、恭、显忤。

上初即位,谦让重改作,议久不定,出刘更生为宗正。

望之、堪数荐名儒茂才以备谏官。

会稽郑朋阴欲附望之,上疏言车骑将军高遣客为奸利郡国,及言许、史子弟罪过。

章视周堪,堪白令朋待诏金马门。

朋奏记望之曰:“将军体周、召之德,秉公绰之质,有卞庄之威。

至乎耳顺之年,履折冲之位,号至将军,诚士之高致也。

窟穴黎庶莫不欢喜,咸曰将军其人也。

今将军规模云若管、晏而休,遂行日仄至周、召乃留乎?

若管、晏而休,则下走将归延陵之皋,修农圃之畴,畜鸡种黍,俟见二子,没齿而已矣。

如将军昭然度行,积思塞邪枉之险蹊,宣中庸之常政,兴周、召之遗业,亲日仄之兼听,则下走其庶几愿竭区区,底厉锋锷,奉万分之一。

”望之见纳朋,接待以意。

朋数称述望之,短车骑将军,言许、史过失。

后朋行倾邪,望之绝不与通。

朋与大司农史李官俱待诏,堪独白宫为黄门郎。

朋,楚士,怨恨,更求入许、史,推所言许、史事曰:“皆周堪、刘更生教我,我关东人,何以知此?

”于是侍中许章白见朋。

朋出扬言曰:“我见,言前将军小过五,大罪一。

中书令在旁,知我言状。

”望之闻之,以问弘恭、石显。

显、恭恐望之自讼,下于它吏,即挟朋及待诏华龙。

龙者,宣帝时与张子蟜等待诏,以行污秽不进,欲入堪等,堪等不纳,故与朋相结。

恭、显令二人告望之等谋欲罢车骑将军疏退许、史状,候望之出休日,令朋、龙上之。

事下弘恭问状,望之对曰:“外戚在位多奢淫,欲以匡正国家,非为邪也。

”恭、显奏:“望之、堪、更生朋党相称举,数谮诉大臣,毁离亲戚,欲以专擅权势,为臣不忠,诬上不道,请谒者召致廷尉。

”时上初即位,不省“谒者召致廷尉”为下狱也。

可其奏。

后上召堪、更生,曰系狱。

上大惊曰:“非但廷尉问邪?

”以责恭、显,皆叩头谢。

上曰:“令出视事。

”恭、显因使高言:“上新即位,未以德化闻于天下,而先验师傅,既下九卿大夫狱,宜因决免。

”于是制诏丞相御史:“前将军望之傅朕八年,亡它罪过,今事久远,识忘难明。

其赦望之罪,收前将军光禄勋印绶,及堪、更生皆免为庶人。

”而朋为黄门郎。

后数月,制诏御史:“国之将兴,尊师而重傅。

故前将军望之傅朕八年,道以经术,厥功茂焉。

其赐望之爵关内侯,食邑六百户,给事中,朝朔望,坐次将军”天子方倚欲以为丞相,会望之子散骑中郎伋上书讼望之前事,事下有司,复奏:“望之前所坐明白,无谮诉者,而教子上书,称引亡辜之《诗》,失大臣体,不敬,请逮捕。

”弘恭、石显等知望之素高节,不诎辱,建白:“望之前为将军辅政,欲排退许、史,专权擅朝。

幸得不坐,复赐爵邑,与闻政事,不悔过服罪,深怀怨望,教子上书,归非于上,自以托师傅,怀终不坐。

非颇诎望之于牢狱,塞其怏怏心,则圣朝亡以施恩厚。

”上曰:“萧太傅素刚,安肯就吏?

”显等曰:“人命至重,望之所坐,语言薄罪,必亡所忧。

”上乃可其奏。

显等封以付谒者,敕令召望之手付,因令太常急发执金吾车骑驰围其第。

使者至,召望之。

望之欲自杀,其夫人止之,以为非天子意。

望之以问门下生朱云。

云者好节士,劝望之自裁。

于是望之仰天叹曰:“吾尝备位将相,年逾六十矣,老入牢狱,苟求生活,不亦鄙乎!

”字谓云曰:“游,趣和药来,无久留我死!

”竟饮鸩自杀。

天子闻之惊,拊手曰:“曩固疑其不就牢狱,果然杀吾贤傅!

”是时,太官方上昼食,上乃却食,为之涕泣,哀恸左右。

于是召显等责问以议不详。

皆免冠谢,良久然后已。

望之有罪死,有司请绝其爵邑。

有诏加恩,长子伋嗣为关内侯。

天子追念望之,不忘每岁时遣使者祠祭望之冢,终元帝世。

望之八子,至大官者育、咸、由。

育字次君,少以父任为太子庶子。

元帝即位,为郎,病免,后为御史。

大将军王凤以育名父子,著材能,除为功曹,迁谒者,使匈奴副校尉。

后为茂陵令,会课,育第六。

而漆令郭舜殿,见责问,育为之请,扶风怒曰:“君课第六,裁自脱,何暇欲为左右言?

”及罢出,传召茂陵令诣后曹,当以职事对。

育径出曹,书佐随牵育,育案佩刀曰:“萧育杜陵男子,何诣曹也!

”遂趋出,欲去官。

明旦,诏召入,拜为司隶校尉。

育过扶风府门,官属掾史数百人拜谒车下。

后坐失大将军指免官。

复为中郎将使匈奴。

历冀州、青州两部刺史,长水校尉,泰山太守。

入守大鸿胪。

以鄠名贼梁子政阻山为害,久不伏辜,育为右扶风数月,尽诛子政等。

坐与定陵侯淳于长厚善免官。

哀帝时,南郡江中多盗贼,拜育为南郡太守。

上以育耆旧名臣,乃以三公使车载育入殿中受策,曰:“南郡盗贼群辈为害,朕甚忧之。

以太守威信素著,故委南郡太守,之官,其于为民除害,安元元而已,亡拘于小文。

”加赐黄金二十斤。

育至南郡,盗贼静。

病去官,起家复为光禄大夫执金吾,以寿终于官。

育为人严猛尚威,居官数免,稀迁。

少与陈咸、朱博为友,著闻当世。

往者有王阳、贡公,故长安语曰“萧、朱结绶,王、贡弹冠”,言其相荐达也。

始育与陈咸俱以公卿子显名,咸最先进,年十八,为左曹,二十余,御史中丞。

时,朱博尚为杜陵亭长,为咸、育所攀援,入王氏。

后遂并历刺史、郡守相,及为九卿,而博先至将军上卿,历位多于咸、育,遂至丞相。

育与博后有隙,不能终,故世以交为难。

咸字仲君,为丞相史,举茂材,好畤令,迁淮阳、泗水内史,张掖、弘农、河东太守。

所居有迹,数增秩赐金。

后免官,复为越骑校尉、护军都尉、中郎将,使匈奴,至大司农,终官。

由字子骄,为丞相西曹卫将军掾,迁谒者,使匈奴副校尉。

后举贤良,为定陶令,迁太原都尉,安定太守。

治郡有声,多称荐者。

初,哀帝为定陶王时,由为定陶令,失王指,顷之,制书免由为庶人。

哀帝崩,为复土校尉、京辅左辅都尉,迁江夏太守。

平江贼成重等有功,增秩为陈留太守,元始中,作明堂辟雍,大朝诸侯,征由为大鸿胪,会病,不及宾赞,还归故官,病免。

复为中散大夫,终官。

家至吏二千石者六七人。

赞曰:萧望之历位将相,籍师傅之恩,可谓亲昵亡间。

及至谋泄隙开,谗邪构之,卒为便嬖宦竖所图,哀哉!

不然,望之堂堂,折而不桡,身为儒宗,有辅佐之能,近古社稷臣也。

汉书·传·盖诸葛刘郑孙毋将何传

〔班固〕 〔汉〕

盖宽饶字次公,魏郡人也。

明经为郡文学,以孝廉为郎。

举方正,对策高第,迁谏大夫,行郎中户将事。

劾奏卫将军张安世子侍中阳都侯彭祖不下殿门,并连及安世居位无补。

彭祖时实下门,宽饶坐举奏大臣非是,左迁为卫司马。

先是时,卫司马在部,见卫尉拜谒,常为卫官繇使市买。

宽饶视事,案旧令,遂揖官属以下行卫者。

卫尉私使宽饶出,宽饶以令诣官府门上谒辞。

尚书责问卫尉,由是卫官不复私使候、司马。

候、司马不拜,出先置卫,辄上奏辞,自此正焉。

宽饶初拜为司马,未出殿门,断其禅衣,令短离地,冠大冠,带长剑,躬案行士卒庐室,视其饮食居处,有疾病者身自抚循临问,加致医药,遇之甚有恩。

及岁尽交代,上临飨罢卫卒,卫卒数千人皆叩头自请,愿复留共更一年,以报宽饶厚德。

宣帝嘉之,以宽饶为太中大夫,使行风俗,多所称举贬黜,奉使称意。

擢为司隶校尉,刺举无所回避,小大辄举,所劾奏众多,廷尉处其法,半用半不用,公卿贵戚及郡国吏繇使至长安,皆恐惧莫敢犯禁,京师为清。

平恩侯许伯入第,丞相、御史、将军、中二千石皆贺,宽饶不行。

许伯请之,乃往,从西阶上,东乡特坐。

许伯自酌曰:“盖君后至。

”宽饶曰:“无多酌我,我乃酒狂。

”丞相魏侯笑曰:“次公醒而狂,何必酒也?

”坐者毕属目卑下之。

酒酣乐作,长信少府檀长卿起舞,为沐猴与狗斗,坐皆大笑。

宽饶不说,卬视屋而叹曰:“美哉!

然富贵无常,忽则易人,此如传舍,所阅多矣。

唯谨慎为得久,君侯可不戒哉!

”因起趋出,劾奏长信少府以列卿而沐猴舞,失礼不敬。

上欲罪少府,许伯为谢,良久,上乃解。

宽饶为人刚直高节,志在奉公。

家贫。

奉钱月数千,半以给吏民为耳目言事者。

身为司隶,子常步行自戍北边,公廉如此。

然深刻喜陷害人,在位及贵戚人与为怨,又好言事刺讥,奸犯上意。

上以其儒者,优容之,然亦不得迁。

同列后进或至九卿,宽饶自以行清能高,有益于国,而为凡庸所越,愈失意不快,数上疏谏争。

太子庶子王生高宽饶节,而非其如此,予书曰:“明主知君洁白公正,不畏强御,故命君以司察之位,擅君以奉使之权,尊官厚禄已施于君矣。

君宜夙夜惟思当世之务,奉法宣化,忧劳天下,虽日有益,月有功,犹未足以称职而报恩也。

自古之治,三王之术各有制度。

今君不务循职而已,乃欲以太古久远之事匡拂天子,数进不用难听之语以摩切左右,非所以扬令名全寿命者也。

方今用事之人皆明习法令,言足以饰君之辞,文足以成君之过,君不惟蘧氏之高踪,而慕子胥之末行,用不訾之躯,临不测之险,窃为君痛之。

夫君子直而不挺,曲而不诎。

《大雅》云:‘既明且哲,以保其身。

’狂夫之言,圣人择焉。

唯裁省览。

”宽饶不纳其言。

是时,上方用刑法,信任中尚书宦官,宽饶奏封事曰:“方今圣道浸废,儒术不行,以刑余为周、召,以法律为《诗》、《书》。

”又引《韩氏易传》言:“五帝官天下,三王家天下,家以传子,官以传贤,若四时之运,功成者去,不得其人则不居其位。

”书奏,上以宽饶怨谤终不改,下其书中二千石。

时,执金吾议,以为宽饶指意欲求禅,大逆不道。

谏大夫郑昌愍伤宽饶忠直忧国,以言事不当意而为文吏所诋挫,上书颂宽饶曰:“臣闻山有猛兽,藜藿为之不采。

国有忠臣,奸邪为之不起。

司隶校尉宽饶居不求安,食不球饱,进有忧国之心,退有死节之义,上无许、史之属,下无金、张之托,职在司察,直道而行,多仇少与,上书陈国事,有司劾以大辟,臣幸得从大夫之后,官以谏为名,不敢不言。

”上不听,遂下宽饶吏。

宽饶引佩刀自刭北阙下,众莫不怜之。

诸葛丰字少季,琅邪人也。

以明经为郡文学,名特立刚直。

贡禹为御史大夫,除丰为属,举侍御史。

元帝擢为司隶校尉,刺举无所避,京师为之语曰:“间何阔,逢诸葛。

”上嘉其节,加丰秩光禄大夫。

时,侍中许章以外属贵幸,奢淫不奉法度,宾客犯事,与章相连。

丰案劾章,欲奉其事,适逢许侍中私出,丰驻车举节诏章曰:“下!

”欲收之。

章迫窘,驰车去,丰追之。

许侍中因得入宫门,自归上。

丰亦上奏,于是收丰节。

司隶去节自丰始。

丰上书谢曰:“臣丰驽怯,文不足以劝善,武不足以执邪。

陛下不量臣能否,拜为司隶校尉,未有以自效,复秩臣为光禄大夫,官尊责重,非臣所当处也。

又迫年岁衰暮,常恐卒填沟渠,无以报厚德,使论议士讥臣无补,长获素餐之名。

故常愿捐一旦之命,不待时而断奸臣之首,悬于都市,编书其罪,使四方明知为恶之罚,然后却就斧钺之诛,诚臣所甘心也。

夫以布衣之士,尚犹有刎颈之交,今以四海之大,曾无伏节死谊之臣,率尽苟合取容,阿党相为,念私门之利,忘国家之政。

邪秽浊混之气上感于天,是以灾变数见,百姓困乏。

此臣下不忠之效也,臣诚耻之亡已。

凡人情莫不欲安存而恶危亡,然忠臣直士不避患害者,诚为君也。

今陛下天覆地载,物无不容,使尚书令尧赐臣丰书曰:‘夫司隶者刺举不法,善善恶恶,非得颛之也。

勉处中和,顺经术意。

’恩深德厚,臣丰顿首幸甚。

臣窃不胜愤懑,愿赐清宴,唯陛下裁幸。

”上不许。

是后,所言益不用,丰复上书言:“臣闻伯奇孝而弃于亲,子胥忠而诛于君,隐公慈而杀于弟,叔武弟而杀于兄。

夫以四子之行,屈平之材,然犹不能自显而被刑戮,岂不足以观哉!

使臣杀身以安国,蒙诛以显君,臣诚愿之。

独恐未有云补,而为众邪所排,令谗夫得遂,正直之路雍塞,忠臣沮心,智士杜口,此愚臣之所惧也。

” 丰以春夏系治人,在位多言其短。

上徙丰为城门校尉,丰上书告光禄勋周堪、光禄大夫张猛。

上不直丰,乃制诏御史:“城门校尉丰,前与光禄勋堪、光禄大夫猛在朝之时,数称言堪、猛之美。

丰前为司隶校尉,不顺四时,修法度,专作苛暴,以获虚威,朕不忍下吏,以为城门校尉。

不内省诸己。

而反怨堪、猛,以求报举,告案无证之辞,暴扬难验之罪,毁誉恣意,不顾前言,不信之大者也。

朕怜丰之耆老,不忍加刑,其免为庶人。

”终于家。

刘辅,河间宗室人也。

举孝廉,为襄贲令。

上书言得失,召见,上美其材,擢为谏大夫。

会成帝欲立赵婕妤为皇后,先下诏封婕妤父临为列侯。

辅上书言:“臣闻天之所与,必先赐以符瑞。

天之所违,必先降以灾变:此神明之征应,自然之占验也。

昔武王、周公承顺天地,以飨鱼乌之瑞,然犹君臣祗惧,动色相戒,况于季世,不蒙继嗣之福,屡受威怒之异者虖!

虽夙夜自责,改过易行,畏天命,念祖业,妙选有德之世,考卜窈窕之女,以承宗庙,顺神祇心,塞天下望,子孙之详犹恐晚暮,今乃触情纵欲,倾于卑贱之女,欲以母天下,不畏于天,不愧于人,惑莫大焉。

里语曰:‘腐木不可以为柱,卑人不可以为主。

’天人之所不予,必有祸而无福,市道皆共知之,朝廷莫肯一言,臣窃伤心。

自念得以同姓拔擢,尸禄不忠,污辱谏争之官,不敢不尽死,唯陛下深察。

”书奏,上使侍御史收缚辅,系掖庭秘狱,群臣莫知其故。

于是中朝左将军辛庆忌、右将军廉褒、光禄勋师丹、太中大夫谷永俱上书曰:“臣闻明王垂宽容之听,崇谏争之官,广开忠直之路,不罪狂狷之言,然后百僚在位,竭忠尽谋,不惧后患,朝廷无谄谀之士,元首无失道之愆。

窃见谏大夫刘辅,前以县令求见,擢为谏大夫,此其言必有卓诡切至,当圣心者,故得拔至于此。

旬日之间,收下秘狱,臣等愚,以为辅幸得托公族之亲,在谏臣之列,新从下土来,未知朝廷体,独触忌讳,不足深过。

小罪宜隐忍而已,如有大恶,宜暴治理官,与众共之。

昔赵简子杀其大夫鸣犊,孔子临河而还。

今天心未豫,灾异屡降,水旱迭臻,方当隆宽广问,褒直尽下之时也。

而行惨急之诛于谏争之臣,震惊群下,失忠直心。

假令辅不坐直言,所坐不著,天下不可户晓。

同姓近臣本以言显,其于治亲养忠之义诚不宜幽囚于掖庭狱。

公卿以下见陛下进用辅亟,而折伤之暴,人有惧心,精锐销耎,莫敢尽节正言,非所以昭有虞之听,广德美之风也。

臣等窃深伤之,唯陛下留神省察。

” 上乃徙系辅共工狱,减死罪一等,论为鬼薪。

终于家。

郑崇字子游,本高密大族,世与王家相嫁娶。

祖父以訾徙平陵。

父宾明法令,为御史,事贡公,名公直。

崇少为郡文学史,至丞相大车属。

弟立与高武侯傅喜同门学,相友善。

喜为大司马,荐崇,哀帝擢为尚书仆射。

数求见谏争,上初纳用之。

每见曳革履,上笑曰:“我识郑尚书履声。

” 久之,上欲封祖母傅太后从弟商,崇谏曰:“孝成皇帝封亲舅五侯,天为赤黄昼昏,日中有黑气。

今祖母从昆弟二人已侯。

孔乡侯,皇后父。

高武侯以三公封,尚有因缘。

今无故欲复封商,坏乱制度,逆天人之心,非傅氏之福也。

臣闻师曰:‘逆阳者厥极弱,逆阴者厥极凶短折,犯人者有乱亡之患,犯神者有疾夭之祸。

’故周公著戒曰:‘惟王不知艰难,唯耽乐是从,时亦罔有克寿。

’故衰世之君夭折蚤没,此皆犯阴之害也。

臣愿以身命当国咎。

”崇因持诏书案起。

傅太后大怒曰:“何有为天子乃反为一臣所颛制邪!

”上遂下诏曰:“朕幼而孤,皇太太后躬自养育,免于襁褓,教道以礼,至于成人,惠泽茂焉。

‘欲报之德,昊天罔极。

’前追号皇太太后父为崇祖侯,惟念德报未殊,朕甚恧焉。

侍中光禄大夫商,皇太太后父同产子,小自保大,恩义最亲。

其封商为汝昌侯,为崇祖侯后,更号崇祖侯为汝昌哀侯。

” 崇又以董贤贵宠过度谏,由是重得罪。

数以职事见责,发疾颈痈,欲乞骸骨,不敢。

尚书令赵昌佞谄,素害崇,知其见疏,因奏崇与宗族通,疑有奸,请治。

上责崇曰:“君门如市人,何以欲禁切主上?

”崇对曰:“臣门如市,臣心如水,愿得考覆。

”上怒,下崇狱,穷治,死狱中。

孙宝字子严,颍川鄢陵人也,以明经为郡吏。

御史大夫张忠辟宝为属,欲令授子经,更为除舍,设储偫。

宝自劾去,忠固还之,心内不平。

后署宝主簿,宝徙入舍,祭灶请比邻。

忠阴察,怪之,使所亲问宝:“前大夫为君设除大舍,子自劾去者,欲为高节也。

今两府高士俗不为主簿,子既为之,徙舍甚说,何前后不相副也?

”宝曰:“高士不为主簿,而大夫君以宝为可,一府莫言非,士安得独自高?

前日君男欲学文,而移宝自近。

礼有来学,义无往教。

道不可诎,身诎何伤?

且不遭者可无不为,况主簿乎!

”忠闻之,甚惭,上书荐宝经明质直,宜备近臣。

为议郎,迁谏大夫。

鸿嘉中,广汉群盗起,选为益州刺史。

广汉太守扈商者,大司马车骑将军王音姊子,软弱不任职。

宝到部,亲入山谷,谕告群盗,非本造意。

渠率皆得悔过自出,遣归田里。

自劾矫制,奏商为乱首,《春秋》之义,诛首恶而已。

商亦奏宝所纵或有渠率当坐者。

商征下狱,宝坐失死罪免。

益州吏民多陈宝功效,言为车骑将军所排。

上复拜宝为冀州刺史,迁丞相司直。

时,帝舅红阳侯立使客因南郡太守李尚占垦草田数百顷,颇有民所假少府陂泽,略皆开发,上书愿以入县官。

有诏郡平田予直,钱有贵一万万以上。

宝闻之,遣丞相史按验,发其奸,劾奏立、尚怀奸罔上,狡猾不道。

尚下狱死。

立虽不坐,后兄大司马卫将军商薨,次当代商,上度立而用其弟曲阳侯根为大司马票骑将军。

会益州蛮夷犯法,巴、蜀颇不安,上以宝著名西州,拜为广汉太守,秩中二千石,赐黄金三十斤。

蛮夷安辑,吏民称之。

征为京兆尹。

故吏侯文以刚直不苟合,常称疾不肯仕,宝以恩礼请文,欲为布衣友,日设酒食,妻子相对。

文求受署为掾,进见如宾礼。

数月,以立秋日署文东部督邮。

入见,敕曰:“今日鹰隼始击,当顺天气取奸恶,以成严霜之诛,掾部渠有其人乎?

”文卬曰:“无其人不敢空受职。

”宝曰:“谁也?

”文曰:“霸陵杜稚季。

”宝曰:“其次?

”文曰:“豺狼横道,不宜复问狐狸。

”宝默然。

稚季者大侠,与卫尉淳于长、大鸿胪萧育等皆厚善。

宝前失车骑将军,与红阳侯有隙,自恐见危,时淳于长方贵幸,友宝,宝亦欲附之,始视事而长以稚季托宝,故宝穷,无以复应文。

文怪宝气索,知其有故,因曰:“明府素著威名,今下敢取稚季,当且阖阁,勿有所问。

如此竟岁,吏民未敢诬明府也。

即度稚季而谴它事,众口讠雚哗,终身自堕。

”宝曰:“受教。

”稚季耳目长,闻知之,杜门不通水火,穿舍后墙为小户,但持锄自治园,因文所厚自陈如此。

文曰:“我与稚季幸同土壤,素无睚{此目},顾受将命,分当相直。

诚能自改,严将不治前事,即不更心,但更门户,适趣祸耳。

”稚季遂不敢犯法,宝亦竟岁无所谴。

明年,稚季病死。

宝为京兆尹三岁,京师称之。

会淳于长败,宝与萧育等皆坐免官。

文复去吏,死于家。

稚季子杜苍,字君敖,名出稚季右,在游侠中。

哀帝即位,征宝为谏大夫,迁司隶。

初,傅太后与中山孝王母冯太后俱事元帝,有隙,傅太后使有司考冯太后,令自杀,众庶冤之。

宝奏请覆治,傅太后大怒,曰:“帝置司隶,主使察我。

冯氏反事明白,故欲擿觖以扬我恶。

我当坐之。

”上乃顺指下宝狱。

尚书仆射唐林争之,上以林朋党比周,左迁敦煌鱼泽障候。

大司马傅喜、光禄大夫龚胜固争,上为言太后,出宝复官。

顷之,郑崇下狱,宝上书曰:“臣闻疏不图亲,外不虑内。

臣幸得衔命奉使,职在刺举,不敢避贵幸之势,以塞视听之明。

按尚书令昌奏仆射崇,下狱复治,榜掠将死,卒无一辞,道路称冤。

疑昌与崇内有纤介,浸润相陷,自禁门内枢机近臣,蒙受冤谮,亏损国家,为谤不小。

臣请治昌,以解众心。

”书奏,天子不说,以宝名臣不忍诛,乃制诏丞相、大司空:“司隶宝奏故尚书仆射崇冤,请狱治尚书令昌。

案崇近臣,罪恶暴著,而宝怀邪,附下罔上,以春月作诋欺,遂其奸心,盖国之贼也。

传不云乎?

‘恶利口之覆国家。

’其免宝为庶人。

” 哀帝崩,王莽白王太后征宝以为光禄大夫,与王舜等俱迎中山王。

平帝立,宝为大司农。

会越巂郡上黄龙游江中,太师孔光、大司徒马宫等咸称莽功德比周公,宜告祠宗庙。

宝曰:“周公上圣,召公大贤,尚犹有不相说,著于经典,两不相损。

今风雨未时,百姓不足,每有一事,群臣同声,得无非其美者。

”时,大臣皆失色,侍中奉车都尉甄邯即时承制罢议者。

会宝遣吏迎母,母道病,留弟家,独遣妻子。

司直陈崇以奏宝,事下三公即讯。

宝对曰:“年七十悖眊,恩衰共养,营妻子,如章。

”宝坐免,终于家。

建武中,录旧德臣,以宝孙伉为诸长。

毌将隆字君房,东海兰陵人也。

大司马车骑将军王音内领尚书,外典兵马,踵故选置从事中郎与参谋议,奏请隆为从事中郎,迁谏大夫。

成帝末,隆奏封事言:“古老选诸侯入为公卿,以褒功德,宜征定陶王使在国邸,以填万方。

”其后上竟立定陶王为太子,隆迁翼州牧、颍川太守。

哀帝即位,以高第入为京兆尹,迁执金吾。

时,侍中董贤方贵,上使中黄门发武库兵,前后十辈,送董贤及上乳母王阿舍。

隆奏曰:“武库兵器,天下公用,国家武备,缮治造作,皆度大司农钱。

大司农钱自乘舆不以给共养,共养劳赐,一出少府。

盖不以本臧给末用,不以民力共浮费,别公私,示正路也。

古者诸侯方伯得颛征伐,乃赐斧钺,汉家边吏,职在距寇,亦赐武库兵,皆任其事然后蒙之。

《春秋》之谊,家不臧甲,所以抑臣威,损私力也。

今贤等便僻弄臣,私恩微妾,而以天下公用给其私门,契国威器共其家备。

民力分于弄臣,武兵设于微妾,建立非宜,以广骄僣,非所以示四方也。

孔子曰:‘奚取于三家之堂!

’臣请收还武库。

”上不说。

顷之,傅太后使谒者买诸官婢,贱取之,复取执金吾官婢八人。

隆奏言贾贱,请更平直。

上于是制诏丞相、御史大夫:“交让之礼兴,则虞、芮之讼息。

隆位九卿,既无以匡朝廷之不逮,而反奏请与永信宫争贵贱之贾,程奏显言,众莫不闻。

举错不由谊理,争求之名自此始,无以示百僚,伤化失俗。

”以隆前有安国之言,左迁为沛郡都尉,迁南郡太守。

王莽少时,慕与隆交,隆不甚附。

哀帝崩,莽秉政,使大司徒孔光奏隆前为冀州牧治中山冯太后狱冤陷无辜,不宜处位在中土。

本中谒者令史立、侍御史丁玄自典考之,但与隆连名奏事。

史立时为中太仆,丁玄奏山太守,及尚书令赵昌谮郑崇者为河内太守,皆免官,徙合浦。

何并字子廉,祖父以吏二千石自平舆徙平陵。

并为郡吏,至大司空掾,事何武。

武高其志节,举能治剧,为长陵令,道不拾遗。

初,邛成太后外家王氏贵,而侍中王林卿通轻侠,倾京师。

后坐法免,宾客愈盛,归长陵上冢,因留饮连日。

并恐其犯法,自造门上谒,谓林卿曰:“冢间单外,君宜以时归。

”林卿曰:“诺。

”先是,林卿杀婢婿埋冢舍,并具知之,以非己时,又见其新免。

故不发举,欲无令留界中而已,即且遣吏奉谒传送。

林卿素骄,惭于宾客,并度其为变,储兵马以待之。

林卿既去,北度泾桥,令骑奴还至寺门,拔刀剥其建鼓。

并自从吏兵追林卿。

行数十里,林卿迫窘,及令奴冠其冠被其襜褕自代,乘车从童骑,身变服从间径驰去。

会日暮追及,收缚冠奴,奴曰:“我非侍中,奴耳。

”并自知已失林卿,乃曰:“王君困,自称奴,得脱死邪?

”叱吏断头持还,县所剥鼓置都亭下,署曰。

“故侍中王林卿坐杀人埋冢舍,使奴剥寺门鼓。

”吏民惊骇。

林卿因亡命,众庶讠雚哗,以为实死。

成帝太后以邛成太后爱林卿故,闻之涕泣,为言哀帝。

哀帝问状而善之,迁并陇西太守。

徙颍川太守,代陵阳严诩。

诩本以孝行为官,谓掾史为师友,有过辄闭阁自责,终不大言。

郡中乱,王莽遣使征诩,官属数百人为设祖道,诩据地哭。

掾史曰:“明府吉征,不宜若此。

”诩曰:“吾哀颍川士,身岂有忧哉!

我以柔弱征,必选刚猛代。

代到,将有僵仆者,故相吊耳。

”诩至,拜为美俗使者。

是时,颍川钟元为尚书令,领廷尉,用事有权。

弟威为郡掾,臧千金。

并为太守,过辞钟廷尉,廷尉免冠为弟请一等之罪,愿蚤就髡钳。

并曰:“罪在弟身与君律,不在于太守。

”元惧,驰遣人呼弟。

阳翟轻侠赵季、李款多畜宾客,以气力渔食闾里,至奸人妇女,持吏长短,从横郡中,闻并且至,皆亡去。

并下车求勇猛晓文法吏且十人,使文吏治三人狱,武吏往捕之,各有所部。

敕曰:“三人非负太守,乃负王法,不得不治。

钟威所犯多在赦前,驱使入函谷关,勿令污民间。

不入关,乃收之。

赵、李桀恶,虽远去,当得其头,以谢百姓。

”钟威负其兄,止雒阳,吏格杀之。

亦得赵、李它郡,持头还,并皆悬头及其具狱于市。

郡中清静,表善好士,见纪颍川,名次黄霸。

性清廉,妻子不至官舍。

数年,卒。

疾病,召丞掾作先令书,曰:“告子恢,吾生素餐日久,死虽当得法赙,勿受。

葬为小椁,亶容下棺。

”恢如父言。

王莽擢恢为关都尉。

建武中以并孙为郎。

赞曰:盖宽饶为司臣,正色立于朝,虽《诗》所谓“国之司直”无以加也。

若采王生之言以终其身,斯近古之贤臣矣。

诸葛、刘、郑虽云狂瞽,有异志焉。

孔子曰:“吾未见刚者。

”以数子之名迹,然毌将污于冀州,孙宝桡于定陵,况俗人乎!

何并之节,亚尹翁归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