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演义·第一百十九回·困司马汉将奇谋废曹芳魏家果报

蜀汉延熙十六年秋,将军姜维起兵二十万,令廖化、张翼为左右先锋,夏侯霸为参谋,张嶷为运粮使,大兵出阳平关伐魏。

维与夏侯霸商议曰:“向取雍州,不克而还。

今若再出,必又有准备。

公有何高见?

”霸曰:“陇上诸郡,只有南安钱粮最广。

若先取之,足可为本。

向者不克而还,盖因羌兵不至。

今可先遣人会羌人于陇右,然后进兵出石营,从董亭直取南安。

”维大喜曰:“公言甚妙!

”遂遣郤正为使,赍金珠蜀锦入羌,结好羌王。

羌王迷当,得了礼物,便起兵五万,令羌将俄何烧戈为大先锋,引兵南安来。

魏左将军郭淮闻报,飞奏洛阳。

司马师问诸将曰:“谁敢去敌蜀兵?

”辅国将军徐质曰:“某愿往。

”师素知徐质英勇过人,心中大喜,即令徐质为先锋,令司马昭为大都督,领兵望陇西进发。

军至董亭,正遇姜维,两军列成阵势。

徐质使开山大斧,出马挑战。

蜀阵中廖化出迎。

战不数合,化拖刀败回。

张翼纵马挺枪而迎,战不数合,又败入阵。

徐质驱兵掩杀,蜀兵大败,退三十余里。

司马昭亦收兵回,各自下寨。

姜维与夏侯霸商议曰:“徐质勇甚,当以何策擒之?

”霸曰:“来日诈败,以埋伏之计胜之。

”维曰:“司马昭乃仲达之子,岂不知兵法?

若见地势掩映,必不肯追。

吾见魏兵累次断吾粮道,今却用此计诱之,可斩徐质矣。

”遂唤廖化分付如此如此,又唤张翼分付如此如此:二人领兵去了。

一面令军士于路撒下铁蒺藜,寨外多排鹿角,示以久计。

徐质连日引兵搦战,蜀兵不出。

哨马报司马昭说:“蜀兵在铁笼山后,用木牛流马搬运粮草,以为久计,只待羌兵策应。

”昭唤徐质曰:“昔日所以胜蜀者,因断彼粮道也。

今蜀兵在铁笼山后运粮,汝今夜引兵五千,断其粮道,蜀兵自退矣。

”徐质领令,初更时分,引兵望铁笼山来,果见蜀兵二百余人,驱百余头木牛流马,装载粮草而行。

魏兵一声喊起,徐质当先拦住。

蜀兵尽弃粮草而走。

质分兵一半,押送粮草回寨。

自引兵一半追来。

追不到十里,前面车仗横截去路。

质令军士下马拆开车仗,只见两边忽然火起。

质急勒马回走,后面山僻窄狭处,亦有车仗截路,火光迸起。

质等冒烟突火,纵马而出。

一声炮响,两路军杀来:左有廖化,右有张翼,大杀一阵,魏兵大败。

徐质奋死只身而走,人困马乏,正奔走间,前面一枝兵杀到,乃姜维也。

质大惊无措,被维一枪刺倒坐下马,徐质跌下马来,被众军乱刀砍死。

质所分一半押粮兵,亦被夏侯霸所擒,尽降其众。

霸将魏兵衣甲马匹,令蜀兵穿了,就令骑坐,打着魏军旗号,从小路径奔回魏寨来。

魏军见本部兵回,开门放入,蜀兵就寨中杀起。

司马昭大惊,慌忙上马走时,前面廖化杀来。

昭不能前进,急退时,姜维引兵从小路杀到。

昭四下无路,只得勒兵上铁笼山据守。

原来此山只有一条路,四下皆险峻难上。

其上惟有一泉,止够百人之饮,——此时昭手下有六千人,被姜维绝其路口,山上泉水不敷,人马枯渴。

昭仰天长叹曰:“吾死于此地矣!

”后人有诗曰:“妙算姜维不等闲,魏师受困铁笼间:庞涓始入马陵道,项羽初围九里山。

” 主簿王韬曰:“昔日耿恭受困,拜井而得甘泉。

将军何不效之?

”昭从其言,遂上山顶泉边,再拜而祝曰:“昭奉诏来退蜀兵,若昭合死,令甘泉枯竭,昭自当刎颈,教部军尽降。

如寿禄未终,愿苍天早赐甘泉,以活众命!

”祝毕,泉水涌出,取之不竭,因此人马不死。

却说姜维在山下困住魏兵,谓众将曰:“昔日丞相在上方谷,不曾捉住司马懿,吾深为恨。

今司马昭必被吾擒矣。

” 却说郭淮听知司马昭困于铁笼山上,欲提兵来。

陈泰曰:“姜维会合羌兵,欲先取南安。

今羌兵已到,将军若撤兵去救,羌兵必乘虚袭我后也。

可先令人诈降羌人,于中取事。

若退了此兵,方可救铁笼之围。

”郭淮从之,遂令陈泰引五千兵,径到羌王寨内,解甲而入,泣拜曰:“郭淮妄自尊大,常有杀泰之心,故来投降。

郭淮军中虚实,某俱知之。

只今夜愿引一军前去劫寨,便可成功。

如兵到魏寨,自有内应。

”迷当大喜,遂令俄何烧戈同陈泰来劫魏寨。

俄何烧戈教泰降兵在后,令泰引羌兵为前部。

是夜二更,竟到魏寨,寨门大开。

陈泰一骑马先入。

俄何烧戈骤马挺枪入寨之时,只叫得一声苦,连人带马,跌在陷坑里。

陈泰兵从后面杀来,郭淮从左边杀来,羌兵大乱,自相践踏,死者无数,生者尽降。

俄何烧戈自刎而死。

郭淮、陈泰引兵直杀到羌人寨中,迷当大王急出帐上马时,被魏兵生擒活捉,来见郭淮。

淮慌下马,亲去其缚,用好言抚慰曰:“朝廷素以公为忠义,今何故助蜀人也?

”迷当惭愧伏罪。

淮乃说迷当曰:“公今为前部,去解铁笼山之围,退了蜀兵,吾奏准天子,自有厚赐。

” 迷当从之,遂引羌兵在前,魏兵在后,径奔铁笼山。

时值三更,先令人报知姜维。

维大喜,教请入相见。

魏兵多半杂在羌人部内。

行到蜀寨前,维令大兵皆在寨外屯扎,迷当引百余人到中军帐前。

姜维、夏侯霸二人出迎。

魏将不等迷当开言,就从背后杀将起来。

维大惊,急上马而走。

羌、魏之兵,一齐杀入。

蜀兵四分五落,各自逃生。

维手无器械,腰间止有一副弓箭,走得慌忙,箭皆落了,只有空壶。

维望山中而走,背后郭淮引兵赶来。

见维手无寸铁,乃骤马挺枪追之。

看看至近,维虚拽弓弦,连响十余次。

淮连躲数番,不见箭到,知维无箭,乃挂住钢枪,拈弓搭箭射之。

维急闪过,顺手接了,就扣在弓弦上。

待淮追近,望面门上尽力射去,淮应弦落马。

维勒回马来杀郭淮,魏军骤至。

维下手不及,只掣得淮枪而去。

魏兵不敢追赶,急救淮归寨,拔出箭头,血流不止而死。

司马昭下山引兵追赶,半途而回。

夏侯霸随后逃至,与姜维一齐奔走。

维折了许多人马,一路收扎不住,自回汉中。

虽然兵败,却射死郭淮,杀死徐质,挫动魏国之威,将功补罪。

却说司马昭犒劳羌兵,发遣回国去讫,班师还洛阳,与兄司马师专制朝权,群臣莫敢不服。

魏主曹芳每见师入朝,战栗不已,如针刺背。

一日,芳设朝,见师带剑上殿,慌忙下榻迎之。

师笑曰:“岂有君迎臣之礼也,请陛下稳便。

”须臾,群臣奏事,司马师俱自剖断,并不启奏魏主。

少时朝退,师昂然下殿,乘车出内,前遮后拥,不下数千人马。

芳退入后殿,顾左右止有三人:乃太常夏侯玄,中书令李丰,光禄大夫张缉,缉乃张皇后之父,曹芳之皇丈也。

芳叱退近侍,同三人至密室商议。

芳执张缉之手而哭曰:“司马师视朕如小儿,觑百官如草芥,社稷早晚必归此人矣!

”言讫大哭。

李丰奏曰:“陛下勿忧。

臣虽不才,愿以陛下之明诏,聚四方之英杰,以剿此贼。

”夏侯玄奏曰:“臣叔夏侯霸降蜀,因惧司马兄弟谋害故耳。

今若剿除此贼,臣叔必回也。

臣乃国家旧戚,安敢坐视奸贼乱国,愿同奉诏讨之。

”芳曰:“但恐不能耳。

”三人哭奏曰:“臣等誓当同心灭贼,以报陛下!

”芳脱下龙凤汗衫,咬破指尖,写了血诏,授与张缉,乃嘱曰:“朕祖武皇帝诛董承,盖为机事不密也。

卿等须谨细,勿泄于外。

”丰曰:“陛下何出此不利之言?

臣等非董承之辈,司马师安比武祖也?

陛下勿疑。

” 三人辞出,至东华门左侧,正见司马师带剑而来,从者数百人,皆持兵器。

三人立于道傍。

师问曰:“汝三人退朝何迟?

”李丰曰:“圣上在内廷观书,我三人侍读故耳。

”师曰:“所看何书?

”丰曰:“乃夏、商、周三代之书也。

”师曰:“上见此书,问何故事?

”丰曰:“天子所问伊尹扶商、周公摄政之事,我等皆奏曰:今司马大将军,即伊尹、周公也。

”师冷笑曰:“汝等岂将吾比伊尹、周公!

其心实指吾为王莽、董卓!

”三人皆曰:“我等皆将军门下之人,安敢如此?

”师大怒曰:“汝等乃口谀之人!

适间与天子在密室中所哭何事?

”三人曰:“实无此状。

”师叱曰:“汝三人泪眼尚红,如何抵赖!

”夏侯玄知事已泄,乃厉声大骂曰:“吾等所哭者,为汝威震其主,将谋篡逆耳!

”师大怒,叱武士捉夏侯玄。

玄揎拳裸袖,径击司马师,却被武士擒住。

师令将各人搜检,于张缉身畔搜出一龙凤汗衫,上有血字。

左右呈与司马师。

师视之,乃密诏也。

诏曰:“司马师弟兄,共持大权,将图篡逆。

所以诏制,皆非朕意。

各部官兵将士,可同仗忠义,讨灭贼臣,匡扶社稷。

功成之日,重加爵赏。

”司马师看毕,勃然大怒曰:“原来汝等正欲谋害吾兄弟!

情理难容!

”遂令将三人腰斩于市,灭其三族。

三人骂不绝口。

比临东市中,牙齿尽被打落,各人含糊数骂而死。

师直入后宫。

魏主曹芳正与张皇后商议此事。

皇后曰:“内廷耳目甚多,倘事泄露,必累妾矣!

”正言间,忽见师入,皇后大惊。

师按剑谓芳曰:“臣父立陛下为君,功德不在周公之下。

臣事陛下,亦与伊尹何别乎?

今反以恩为仇,以功为过,欲与二三小臣,谋害臣兄弟,何也?

”芳曰:“朕无此心。

”师袖中取出汗衫,掷之于地曰:“此谁人所作耶!

”芳魂飞天外,魄散九霄,战栗而答曰:“此皆为他人所逼故也。

朕岂敢兴此心?

”师曰:“妄诬大臣造反,当加何罪?

”芳跪告曰:“朕合有罪,望大将军恕之!

”师曰:“陛下请起。

国法未可废也。

”乃指张皇后曰:“此是张缉之女,理当除之!

”芳大哭求免,师不从,叱左右将张后捉出,至东华门内,用白练绞死。

后人有诗曰:“当年伏后出宫门,跣足哀号别至尊。

司马今朝依此例,天教还报在儿孙。

” 次日,司马师大会群臣曰:“今主上荒淫无道,亵近娼优,听信谗言,闭塞贤路:其罪甚于汉之昌邑,不能主天下。

吾谨按伊尹、霍光之法,别立新君,以保社稷,以安天下,如何?

”众皆应曰:“大将军行伊、霍之事,所谓应天顺人,谁敢违命?

”师遂同多官入永宁宫,奏闻太后。

太后曰:“大将军欲立何人为君?

”师曰:“臣观彭城王曹据,聪明仁孝,可以为天下之主。

”太后曰:“彭城王乃老身之叔,今立为君,我何以当之?

今有高贵乡公曹髦,乃文皇帝之孙。

此人温恭克让,可以立之。

卿等大臣,从长计议。

”一人奏曰:“太后之言是也。

便可立之。

”众视之,乃司马师宗叔司马孚也。

师遂遣使往元城召高贵乡公。

请太后升太极殿,召芳责之曰:“汝荒淫无度,亵近娼优,不可承天下。

当纳下玺绶,复齐王之爵,目下起程,非宣召不许入朝。

”芳泣拜太后,纳了国宝,乘王车大哭而去。

只有数员忠义之臣,含泪而送。

后人有诗曰:“昔日曹瞒相汉时,欺他寡妇与孤儿。

谁知四十余年后,寡妇孤儿亦被欺。

”却说高贵乡公曹髦,字彦士,乃文帝之孙,东海定王霖之子也。

当日,司马师以太后命宣至,文武官僚备銮驾于西掖门外拜迎。

髦慌忙答礼。

太尉王肃曰:“主上不当答礼。

”髦曰:“吾亦人臣也,安得不答礼乎?

”文武扶髦上辇入宫,髦辞曰:“太后诏命,不知为何,吾安敢乘辇而入?

”遂步行至太极东堂。

司马师迎着,髦先下拜,师急扶起。

问候已毕,引见太后。

后曰:“吾见汝年幼时,有帝王之相。

汝今可为天下之主:务须恭俭节用,布德施仁,勿辱先帝也。

”髦再三谦辞。

师令文武请髦出太极殿,是日立为新君,改嘉平六年为正元元年,大赦天下,假大将军司马师黄钺,入朝不趋,奏事不名,带剑上殿。

文武百官,各有封赐。

正元二年春正月,有细作飞报,说镇东将军毋丘俭、扬州刺史文钦,以废主为名,起兵前来。

司马师大惊。

正是:汉臣曾有勤王志,魏将还兴讨贼师。

未知如何迎敌,且看下文分解。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三国演义·第一百一十回·文鸯单骑退雄兵姜维背水破大敌

〔罗贯中〕 〔明〕

却说魏正元二年正月,扬州都督、镇东将军、领淮南军马毋丘俭,字仲恭,河东闻喜人也。

闻司马师擅行废立之事,心中大怒。

长子毋丘甸曰:“父亲官居方面,司马师专权废主,国家有累卵之危,安可宴然自守?

”俭曰:“吾儿之言是也。

”遂请刺史文钦商议。

钦乃曹爽门下客,当日闻俭相请,即来拜谒。

俭邀入后堂,礼毕,说话间,俭流泪不止。

钦问其故,俭曰:“司马师专权废主,天地反覆,安得不伤心乎!

”钦曰:“都督镇守方面,若肯仗义讨贼,钦愿舍死相助。

钦中子文淑,小字阿鸯,有万夫不当之勇,常欲杀司马师兄弟,与曹爽报仇,今可令为先锋。

”俭大喜,即时酹酒为誓。

二人诈称太后有密诏,令淮南大小官兵将士,皆入寿春城,立一坛于西,宰白马歃血为盟,宣言司马师大逆不道,今奉太后密诏,令尽起淮南军马,仗义讨贼。

众皆悦服。

俭提六万兵,屯于项城。

文钦领兵二万在外为游兵,往来接应。

俭移檄诸郡,令各起兵相助。

却说司马师左眼肉瘤,不时痛痒,乃命医官割之,以药封闭,连日在府养病。

忽闻淮南告急,乃请太尉王肃商议。

肃曰:“昔关云长威震华夏,孙权令吕蒙袭取荆州,抚恤将士家属,因此关公军势瓦解,今淮南将士家属,皆在中原,可急抚恤,更以兵断其归路:必有土崩之势矣。

”师曰:“公言极善。

但吾新割目瘤,不能自往。

若使他人,心又不稳。

”时中书侍郎钟会在侧,进言曰:“淮楚兵强,其锋甚锐。

若遣人领兵去退,多是不利。

倘有疏虞,则大事废矣。

”师蹶然起曰:“非吾自在,不可破贼!

”遂留弟司马昭守洛阳,总摄朝政。

师乘软舆,带病东行。

令镇东将军诸葛诞,总督豫州诸军,从安风津取寿春。

又令征东将军胡遵,领青州诸军,出谯、宋之地,绝其归路。

又遣荆州刺史、监军王基,领前部兵,先取镇南之地。

师领大军屯于襄阳,聚文武于帐下商议。

光禄勋郑袤曰:“毋丘俭好谋而无断,文钦有勇而无智。

今大军出其不意,江、淮之卒锐气正盛,不可轻敌。

只宜深沟高垒,以挫其锐。

此亚夫之长策也。

”监军王基曰:“不可。

淮南之反,非军民思乱也。

皆因毋丘俭势力所逼,不得已而从之。

若大军一临,必然瓦解。

”师曰:“此言甚妙。

”遂进兵于氵隐水之上,中军屯于氵隐桥。

基曰:“南顿极好屯兵,可提兵星夜取之。

若迟则毋丘俭必先至矣。

”师遂令王基前部兵来南顿城下寨。

却说毋丘俭在项城,闻知司马师自来,乃聚众商议。

先锋葛雍曰:“南顿之地,依山傍水,极好屯兵。

若魏兵先占,难以驱遣,可速取之。

”俭然其言,起兵投南顿来。

正行之间,前面流星马报说,南顿已有人马下寨。

俭不信,自到军前视之,果然旌旗遍野,营寨齐整。

俭回到军中,无计可施。

忽哨马飞报:“东吴孙峻提兵渡江袭寿春来了。

”俭大惊曰:“寿春若失,吾归何处!

”是夜退兵于项城。

司马师见毋丘俭军退,聚多官商议。

尚书傅嘏曰:“今俭兵退者,忧吴人袭寿春也。

必回项城分兵拒守。

将军可令一军取乐嘉城,一军取项城,一军取寿春,则淮南之卒必退矣。

兖州刺史邓艾,足智多谋。

若领兵径取乐嘉,更以重兵应之,破贼不难也。

”师从之,急遣使持檄文,教邓艾起兖州之兵破乐嘉城。

师随后引兵到彼会合。

却说毋丘俭在项城,不时差人去乐嘉城哨探,只恐有兵来。

请文钦到营共议,钦曰:“都督勿忧。

我与拙子文鸯,只消五千兵,取保乐嘉城。

”俭大喜。

钦父子引五千兵投乐嘉来。

前军报说:“乐嘉城西,皆是魏兵,约有万余。

遥望中军,白旄黄钺,皂盖朱幡,簇拥虎帐,内竖一面锦绣帅字旗,必是司马师也,安立营寨,尚未完备。

”时文鸯悬鞭立于父侧,闻知此语,乃告父曰:“趁彼营寨未成,可分兵两路,左右击之,可全胜也。

”钦曰:“何时可去?

”鸯曰:“今夜黄昏,父引二千五百兵,从城南杀来。

儿引二千五百兵,从城北杀来:三更时分,要在魏寨会合。

”钦从之,当晚分兵两路。

且说文鸯年方十八岁,身长八尺,全装惯甲,腰悬钢鞭,绰枪上马,遥望魏寨而进。

是夜,司马师兵到乐嘉,立下营寨,等邓艾未至。

师为眼下新割肉瘤,疮口疼痛,卧于帐中,令数百甲士环立护卫。

三更时分,忽然寨内喊声大震,人马大乱。

师急问之,人报曰:“一军从寨北斩围直入,为首一将,勇不可当!

”师大惊,心如火烈,眼珠从肉瘤疮口内迸出,血流遍地,疼痛难当。

又恐有乱军心,只咬被头而忍,被皆咬烂。

原来文鸯军马先到,一拥而进,在寨中左冲右突。

所到之处,人不敢当,有相拒者,枪搠鞭打,无不被杀。

鸯只望父到,以为外应,并不见来。

数番杀到中军,皆被弓弩射回。

鸯直杀到天明,只听得北边鼓角喧天。

鸯回顾从者曰:“父亲不在南面为应,却从北至,何也?

”鸯纵马看时,只见一军行如猛风,为首一将,乃邓艾也,跃马横刀,大呼曰:“反贼休走!

”鸯大怒,挺枪迎之。

战有五十合,不分胜败。

正斗间,魏兵大进,前后夹攻,鸯部下兵乃各自逃散,只文鸯单人独马,冲开魏兵,望南而走。

背后数百员魏将,抖擞精神,骤马追来。

将至乐嘉桥边,看看赶上。

鸯忽然勒回马大喝一声,直冲入魏将阵中来。

钢鞭起处,纷纷落马,各各倒退。

鸯复缓缓而行。

魏将聚在一处,惊讶曰:“此人尚敢退我等之众耶!

可并力追之!

”于是魏将百员,复来追赶。

鸯勃然大怒曰:“鼠辈何不惜命也!

”提鞭拨马,杀入魏将丛中,用鞭打死数人,复回马缓辔而行。

魏将连追四五番,皆被文鸯一人杀退。

后人有诗曰:“长坂当年独拒曹,子龙从此显英豪。

乐嘉城内争锋处,又见文鸯胆气高。

”原来文钦被山路崎岖,迷入谷中,行了半夜,比及寻路而出,天色已晓,文鸯人马不知所向,只见魏兵大胜。

钦不战而退。

魏兵乘势追杀,钦引兵望寿春而走。

却说魏殿中校尉尹大目,乃曹爽心腹之人,因爽被司马懿谋杀,故事司马师,常有杀师报爽之心。

又素与文钦交厚。

今见师眼瘤突出,不能动止,乃入帐告曰:“文钦本无反心,今被毋丘俭逼迫,以致如此。

某去说之,必然来降。

”师从之。

大目顶盔惯甲,乘马来赶文钦。

看看赶上,乃高声大叫曰:“文刺史见尹大目么?

”钦回头视之,大目除盔放于鞍鞒之前,以鞭指曰:“文刺史何不忍耐数日也?

”此是大目知师将亡,故来留钦。

钦不解其意,厉声大骂,便欲开弓射之。

大目大哭而回。

钦收聚人马奔寿春时,已被诸葛诞引兵取了。

欲复回项城时,胡遵、王基、邓艾三路兵皆到。

钦见势危,遂投东吴孙峻去了。

却说毋丘俭在项城内,听知寿春已失,文钦势败,城外三路兵到,俭遂尽撤城中之兵出战。

正与邓艾相遇,俭令葛雍出马,与艾交锋,不一合,被艾一刀斩之,引兵杀过阵来。

毋丘俭死战相拒。

江淮兵大乱。

胡遵、王基引兵四面夹攻。

毋丘俭敌不住,引十余骑夺路而走。

前至慎县城下,县令宋白开门接入,设席待之。

俭大醉,被宋白令人杀了,将头献与魏兵。

于是淮南平定。

司马师卧病不起,唤诸葛诞入帐,赐以印绶,加为镇东大将军,都督扬州诸路军马。

一面班师回许昌。

师目痛不止,每夜只见李丰、张缉、夏侯玄三人立于榻前。

师心神恍惚,自料难保,遂令人往洛阳取司马昭到。

昭哭拜于床下。

师遗言曰:“吾今权重,虽欲卸肩,不可得也。

汝继我为之,大事切不可轻托他人,自取灭族之祸。

”言讫,以印绶付之,泪流满面。

昭急欲问时,师大叫一声,眼睛迸出而死。

时正元二年二月也。

于是司马昭发丧,申奏魏主曹髦。

髦遣使持诏到许昌,即命暂留司马昭屯军许昌,以防东吴。

昭心中犹豫未决。

钟会曰:“大将军新亡,人心未定,将军若留守于此。

万一朝廷有变,悔之何及?

”昭从之,即起兵还屯洛水之南。

髦闻之大惊。

太尉王肃奏曰:“昭既继其兄掌大权,陛下可封爵以安之。

”髦遂命王肃持诏,封司马昭为大将军、录尚书事。

昭入朝谢恩毕。

自此,中外大小事情,皆归于昭。

却说西蜀细作哨知此事,报入成都。

姜维奏后主曰:“司马师新亡,司马昭初握重权,必不敢擅离洛阳。

臣请乘间伐魏,以复中原。

”后主从之,遂命姜维兴师伐魏。

维到汉中,整顿人马。

征西大将军张翼曰:“蜀地浅狭,钱粮鲜薄,不宜远征。

不如据险守分,恤军爱民:此乃保国之计也。

”维曰:“不然。

昔丞相未出茅庐,已定三分天下,然且六出祁山以图中原。

不幸半途而丧,以致功业未成。

今吾既受丞相遗命,当尽忠报国以继其志,虽死而无恨也。

今魏有隙可乘,不就此时伐之,更待何时?

”夏侯霸曰:“将军之言是也。

可将轻骑先出枹罕。

若得洮西南安,则诸郡可定。

”张翼曰:“向者不克而还,皆因军出甚迟也。

兵法云:攻其无备,出其不意。

今若火速进兵,使魏人不能提防,必然全胜矣。

” 于是姜维引兵五万,望枹罕进发。

兵至洮水,守边军士报知雍州刺史王经、征西将军陈泰。

王经先起马步兵七万来迎。

姜维分付张翼如此如此,又分付夏侯霸如此如此:二人领计去了。

维乃自引大军背洮水列阵。

王经引数员牙将出而问曰:“魏与吴、蜀,已成鼎足之势。

汝累次入寇,何也?

”维曰:“司马师无故废主,邻邦理宜问罪,何况仇敌之国乎?

”经回顾张明、花永、刘达、朱芳四将曰:“蜀兵背水为阵。

败则皆没于水矣。

姜维骁勇,汝四将可战之。

彼若退动,便可追击。

”四将分左右而出,来战姜维。

维略战数合,拨回马望本阵中便走。

王经大驱士马,一齐赶来。

维引兵望着洮水而走。

将次近水,大呼将士曰:“事急矣!

诸将何不努力!

”众将一齐奋力杀回,魏兵大败。

张翼、夏侯霸抄在魏兵之后,分两路杀来,把魏兵困在垓心。

维奋武扬威,杀入魏军之中,左冲右突,魏兵大乱,自相践踏,死者大半,逼入洮水者无数,斩首万余,垒尸数里。

王经引败兵百骑,奋力杀出,径往狄道城而走。

奔入城中,闭门保守。

姜维大获全功,犒军已毕,便欲进兵攻打狄道城。

张翼谏曰:“将军功绩已成,威声大震,可以止矣。

今若前进,倘不如意,正如‘画蛇添足’也。

”维曰:“不然。

向者兵败,尚欲进取,纵横中原。

今日洮水一战,魏人胆裂,吾料狄道唾手可得。

汝勿自堕其志也。

”张翼再三劝谏,维不从,遂勒兵来取狄道城。

却说雍州征西将军陈泰,正欲起兵与王经报兵败之仇,忽兖州刺史邓艾引兵到。

泰接着,礼毕,艾曰:“今奉大将军之命,特来助将军破敌。

”泰问计于邓艾,艾曰:“洮水得胜,若招羌人之众,东争关陇,传檄四郡:此吾兵之大患也。

今彼不思如此,却图狄道城。

其城垣坚固,急切难攻,空劳兵费力耳。

吾今陈兵于项岭,然后进兵击之,蜀兵必败矣。

”陈泰曰:“真妙论也!

”遂先拨二十队兵,每队五十人,尽带旌旗、鼓角、烽火之类,日伏夜行,去狄道城东南高山深谷之中埋伏。

只待兵来,一齐鸣鼓吹角为应,夜则举火放炮以惊之。

调度已毕,专候蜀兵到来。

于是陈泰、邓艾,各引二万兵相继而进。

却说姜维围住狄道城,令兵八面攻之,连攻数日不下,心中郁闷,无计可施。

是日黄昏时分,忽三五次流星马报说:“有两路兵来,旗上明书大字:一路是征西将军陈泰,一路是兖州刺史邓艾。

”维大惊,遂请夏侯霸商议。

霸曰:“吾向尝为将军言:邓艾自幼深明兵法,善晓地理。

今领兵到,颇为劲敌。

”维曰:“彼军远来,我休容他住脚,便可击之。

”乃留张翼攻城,命夏侯霸引兵迎陈泰。

维自引兵来迎邓艾。

行不到五里,忽然东南一声炮响,鼓角震地,火光冲天。

维纵马看时,只见周围皆是魏兵旗号。

维大惊曰:“中邓艾之计矣!

”遂传令教夏侯霸、张翼各弃狄道而退。

于是蜀兵皆退于汉中。

维自断后,只听得背后鼓声不绝,维退入剑阁之时,方知火鼓二十余处,皆虚设也。

维收兵退屯于钟提。

且说后主因姜维有洮西之功,降诏封维为大将军。

维受了职,上表谢恩毕,再议出师伐魏之策。

正是:成功不必添蛇足,讨贼犹思奋虎威。

不知此番北伐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第一百一十一回·邓士载智败姜伯约诸葛诞义讨司马昭

〔罗贯中〕 〔明〕

却说姜维退兵屯于钟提,魏兵屯于狄道城外。

王经迎接陈泰、邓艾入城,拜谢解围之事,设宴相待,大赏三军。

泰将邓艾之功,申奏魏主曹髦,髦封艾为安西将军,假节,领护东羌校尉,同陈泰屯兵于雍、凉等处。

邓艾上表谢恩毕,陈泰设席与邓艾作贺曰:“姜维夜遁,其力已竭,不敢再出矣。

”艾笑曰:“吾料蜀兵必出有五。

”泰问其故,艾曰:“蜀兵虽退,终有乘胜之势。

吾兵终有弱败之实:其必出一也。

蜀兵皆是孔明教演,精锐之兵,容易调遣。

吾将不时更换,军又训练不熟:其必出二也。

蜀人多以船行,吾军皆在旱地,劳逸不同。

其必出三也。

狄道、陇西、南安、祁山四处皆是守战之地。

蜀人或声东击西,指南攻北,吾兵必须分头守把。

蜀兵合为一处而来,以一分当我四分:其必出四也。

若蜀兵自南安、陇西,则可取羌人之谷为食。

若出祁山,则有麦可就食:其必出五也。

”陈泰叹服曰。

“公料敌如神,蜀兵何足虑哉!

”于是陈泰与邓艾结为忘年之交。

艾遂将雍、凉等处之兵,每日操练。

各处隘口,皆立营寨,以防不测。

却说姜维在钟提大设筵宴,会集诸将,商议伐魏之事。

令史樊建谏曰:“将军屡出,未获全功。

今日洮西之捷,魏人已服威名,何故又欲出也?

万一不利,前功尽弃。

”维曰:“汝等只知魏国地宽人广,急不可得。

却不知攻魏者有五可胜。

”众问之,维答曰:“彼洮西一败,挫尽锐气,吾兵虽退,不曾损折:今若进兵,一可胜也。

吾兵船载而进,不致劳困,彼兵皆从旱地来迎:二可胜也。

吾兵久经训练之众,彼皆乌合之徒,不曾有法度:三可胜也。

吾兵自出祁山,掠抄秋谷为食:四可胜也。

彼兵须各守备,军力分开,吾兵一处而去,彼安能救:五可胜也。

不在此时伐魏,更待何日耶?

”夏侯霸曰:“艾年虽幼,而机谋深远。

近封为安西将军之职,必于各处准备,非同往日矣。

”维厉声曰:“吾何畏彼哉!

公等休长他人锐气,灭自己威风!

吾意已决,必先取陇西。

”众不敢谏。

维自领前部,令众将随后而进,于是蜀兵尽离钟提,杀奔祁山来。

哨马报说魏兵已先在祁山立下九个寨栅。

维不信,引数骑凭高望之,果见祁山九寨势如长蛇,首尾相顾。

维回顾左右曰:“夏侯霸之言,信不诬矣。

此寨形势绝妙。

止吾师诸葛丞相能之。

今观邓艾所为,不在吾师之下。

”遂回本寨。

唤诸将曰:“魏人既有准备,必知吾来矣。

吾料邓艾必在此间。

汝等可虚张吾旗号,据此谷口下寨。

每日令百余骑出哨,每出哨一回,换一番衣甲、旗号、按青、黄、赤、白、黑五方旗帜相换。

吾却提大兵偷出董亭,径袭南安去也。

”遂令鲍素屯兵于祁山谷口。

维尽率大兵,望南安进发。

却说邓艾知蜀兵出祁山,早与陈泰下寨准备。

见蜀兵连日不来搦战,一日五番哨马出寨,或十里或十五里而回。

艾凭高望毕。

慌入帐与陈泰曰:“姜维不在此间,必取董亭袭南安去了。

出寨哨马只是这几匹。

更换衣甲,往来哨探,其马皆困乏,主将必无能者。

陈将军可引一军攻之,其寨可破也。

破了寨栅,便引兵袭董亭之路,先断姜维之后。

吾当先引一军救南安,径取武城山。

若先占此山头,姜维必取上圭阝。

上圭阝有一谷,名曰段谷,地狭山险,正好埋伏。

彼来争武城山时,吾先伏两军于段谷,破维必矣。

”泰曰:“吾守陇西二三十年,未尝如此明察地理。

公之所言,真神算也!

公可速去,吾自攻此处寨栅。

”于是邓艾引军星夜倍道而行,径到武城山。

下寨已毕,蜀兵未到。

即令子邓忠,与帐前校尉师纂,各引五千兵,先去段谷埋伏,如此如此而行。

二人受计而去。

艾令偃旗息鼓,以待蜀兵。

却说姜维从董亭望南安而来,至武城山前,谓夏侯霸曰:“近南安有一山,名武城山。

若先得了,可夺南安之势。

只恐邓艾多谋,必先提防。

”正疑虑间,忽然山上一声炮响,喊声大震,鼓角齐鸣,旌旗遍竖,皆是魏兵。

中央风飘起一黄旗,大书“邓艾”字样。

蜀兵大惊。

山上数处精兵杀下,势不可当,前军大败。

维急率中军人马去救时,魏兵已退。

维直来武城山下搦邓艾战,山上魏兵并不下来。

维令军士辱骂。

至晚,方欲退军,山上鼓角齐鸣,却又不见魏兵下来。

维欲上山冲杀,山上炮石甚严,不能得进。

守至三更,欲回,山上鼓角又鸣,维移兵下山屯扎。

比及令军搬运木石,方欲竖立为寨,山上鼓角又鸣,魏兵骤至。

蜀兵大乱,自相践踏,退回旧寨。

次日,姜维令军士运粮草车仗,至武城山,穿连排定,欲立起寨栅,以为屯兵之计。

是夜二更,邓艾令五百人,各执火把,分两路下山,放火烧车仗。

两兵混杀了一夜,营寨又立不成。

维复引兵退,再与夏侯霸商议曰:“南安未得,不如先取上圭阝。

上圭阝乃南安屯粮之所。

若得上圭阝,南安自危矣。

”遂留霸屯于武城山,维尽引精兵猛将,径取上圭阝。

行了一宿,将及天明,见山势狭峻,道路崎岖,乃问向导官曰:“此处何名?

”答曰:“段谷。

”维大惊曰:“其名不美:‘段谷’者,‘断谷’也。

倘有人断其谷口,如之奈何?

”正踌躇未决,忽前军来报:“山后尘头大起,必有伏兵。

”维急令退兵。

师纂、邓忠两军杀出,维且战且走,前面喊声大震,邓艾引兵杀到:三路夹攻,蜀兵大败。

幸得夏侯霸引兵杀到,魏兵方退,救了姜维,欲再往祁山。

霸曰:“祁山寨已被陈泰打破,鲍素阵亡,全寨人马皆退回汉中去了。

”维不敢取董亭,急投山僻小路而回。

后面邓艾急追,维令诸军前进,自为断后。

正行之际,忽然山中一军突出,乃魏将陈泰也。

魏兵一声喊起,将姜维困在垓心。

维人马困乏,左冲右突,不能得出。

荡寇将军张嶷,闻姜维受困,引数百骑杀入重围。

维因乘势杀出。

嶷被魏兵乱箭射死。

维得脱重围,复回汉中,因感张嶷忠勇,殁于王事,乃表赠其子孙。

于是,蜀中将士多有阵亡者,皆归罪于姜维。

维照武侯街亭旧例,乃上表自贬为后将军,行大将军事。

却说邓艾见蜀兵退尽,乃与陈泰设宴相贺,大赏三军。

泰表邓艾之功,司马昭遣使持节,加艾官爵,赐印绶。

并封其子邓忠为亭侯。

时魏主曹髦,改正元三年为甘露元年。

司马昭自为天下兵马大都督,出入常令三千铁甲骁将前后簇拥,以为护卫。

一应事务,不奏朝廷,就于相府裁处:自此常怀篡逆之心。

有一心腹人,姓贾,名充,字公闾,乃故建威将军贾逵之子,为昭府下长史。

充语昭曰:“今主公掌握大柄,四方人心必然未安。

且当暗访,然后徐图大事。

”昭曰:“吾正欲如此。

汝可为我东行。

只推慰劳出征军士为名,以探消息。

”贾充领命,径到淮南,入见镇东大将军诸葛诞。

诞字公休,乃琅琊南阳人,即武侯之族弟也。

向事于魏,因武侯在蜀为相,因此不得重用。

后武侯身亡,诞在魏历任重职,封高平侯。

总摄两淮军马。

当日,贾充托名劳军,至淮南见诸葛诞。

诞设宴待之。

酒至半酣,充以言挑诞曰:“近来洛阳诸贤,皆以主上懦弱,不堪为君。

司马大将军三辈辅国,功德弥天,可以禅代魏统。

未审钧意若何?

”诞大怒曰:“汝乃贾豫州之子,世食魏禄,安敢出此乱言!

”充谢曰:“某以他人之言告公耳。

”诞曰:“朝廷有难,吾当以死报之。

”充默然,次日辞归,见司马昭细言其事。

昭大怒曰:“鼠辈安敢如此!

”充曰:“诞在淮南,深得人心,久必为患,可速除之。

” 昭遂暗发密书与扬州刺史乐綝。

一面遣使赍诏征诞为司空。

诞得了诏书,已知是贾充告变,遂捉来使拷问。

使者曰:“此事乐綝知之。

”诞曰:“他如何得知?

”使者曰:“司马将军已令人到扬州送密书与乐綝矣。

”诞大怒,叱左右斩了来使,遂起部下兵千人,杀奔扬州来。

将至南门,城门已闭,吊桥拽起。

诞在城下叫门,城上并无一人回答。

诞大怒曰:“乐綝匹夫,安敢如此!

”遂令将士打城。

手下十余骁骑,下马渡壕,飞身上城,杀散军士,大开城门,于是诸葛诞引兵入城,乘风放火,杀至綝家。

綝慌上楼避之。

诞提剑上楼,大喝曰:“汝父乐进,昔日受魏国大恩!

不思报本,反欲顺司马昭耶!

”綝未及回言,为诞所杀。

一面具表数司马昭之罪,使人申奏洛阳。

一面大聚两淮屯田户口十余万,并扬州新降兵四万余人,积草屯粮,准备进兵。

又令长史吴纲,送子诸葛靓入吴为质求援,务要合兵诛讨司马昭。

此时东吴丞相孙峻病亡,从弟孙綝辅政。

綝字子通,为人强暴,杀大司马滕胤、将军吕据、王惇等,因此权柄皆归于綝。

吴主孙亮,虽然聪明,无可奈何。

于是吴纲将诸葛靓至石头城,入拜孙綝。

綝问其故,纲曰:“诸葛诞乃蜀汉诸葛武侯之族弟也,向事魏国。

今见司马昭欺君罔上,废主弄权,欲兴师讨之,而力不及,故特来归降。

诚恐无凭,专送亲子诸葛靓为质。

伏望发兵相助。

”綝从其请,便遣大将全怿、全端为主将,于诠为合后,朱异、唐咨为先锋,文钦为向导,起兵七万,分三队而进。

吴纲回寿春报知诸葛诞。

诞大喜,遂陈兵准备。

却说诸葛诞表文到洛阳,司马昭见了大怒,欲自往讨之。

贾充谏曰:“主公乘父兄之基业,恩德未及四海,今弃天子而去,若一朝有变,悔之何及?

不如奏请太后及天子一同出征,可保无虞。

”昭喜曰:“此言正合吾意。

”遂入奏太后曰:“诸葛诞谋反,臣与文武官僚,计议停当:请太后同天子御驾亲征,以继先帝之遗意。

”太后畏惧,只得从之。

次日,昭请魏主曹髦起程。

髦曰:“大将军都督天下军马,任从调遣,何必朕自行也?

”昭曰:“不然。

昔日武祖纵横四海,文帝、明帝有包括宇宙之志,并吞八荒之心,凡遇大敌,必须自行。

陛下正宜追配先君,扫清故孽。

何自畏也?

”髦畏威权,只得从之。

昭遂下诏,尽起两都之兵二十六万,命镇南将军王基为正先锋,安东将军陈骞为副先锋,监军石苞为左军,兖州刺史州泰为右军,保护车驾,浩浩荡荡,杀奔淮南而来。

东吴先锋朱异,引兵迎敌。

两军对圆,魏军中王基出马,朱异来迎。

战不三合,朱异败走:唐咨出马,战不三合,亦大败而走。

王基驱兵掩杀,吴兵大败,退五十里下寨,报入寿春城中。

诸葛诞自引本部锐兵,会合文钦并二子文鸯、文虎,雄兵数万,来敌司马昭。

正是:方见吴兵锐气堕。

又看魏将劲兵来。

未知胜负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第一百一十二回·救寿春于诠死节取长城伯约鏖兵

〔罗贯中〕 〔明〕

却说司马昭闻诸葛诞会合吴兵前来决战,乃召散骑长史裴秀、黄门侍郎钟会,商议破敌之策。

钟会曰:“吴兵之助诸葛诞,实为利也。

以利诱之,则必胜矣。

”昭从其言,遂令石苞、州泰先引两军于石头城埋伏,王基、陈骞领精兵在后,却令偏将成倅引兵数万先去诱敌。

又令陈俊引车仗牛马驴骡,装载赏军之物,四面聚集于阵中,如敌来则弃之。

是日,诸葛诞令吴将朱异在左,文钦在右,见魏阵中人马不整,诞乃大驱士马径进。

成倅退走,诞驱兵掩杀,见牛马驴骡,遍满郊野。

南兵争取,无心恋战。

忽然一声炮响,两路兵杀来:左有石苞,右有州泰,诞大惊,急欲退时,王基、陈骞精兵杀到。

诞兵大败。

司马昭又引兵接应。

诞引败兵奔入寿春,闭门坚守。

昭令兵四面围困,并力攻城。

时吴兵退屯安丰,魏主车驾驻于项城。

钟会曰:“今诸葛诞虽败,寿春城中粮草尚多,更有吴兵屯安丰以为掎角之势。

今吾兵四面攻围,彼缓则坚守,急则死战。

吴兵或乘势夹攻:吾军无益。

不如三面攻之,留南门大路,容贼自走。

走而击之,可全胜也。

吴兵远来,粮必不继。

我引轻骑抄在其后,可不战而自破矣。

”昭抚会背曰:“君真吾之子房也!

”遂令王基撤退南门之兵。

却说吴兵屯于安丰,孙綝唤朱异责之曰:“量一寿春城不能救,安可并吞中原?

如再不胜必斩!

”朱异乃回本寨商议。

于诠曰:“今寿春南门不围,某愿领一军从南门入去,助诸葛诞守城。

将军与魏兵挑战,我却从城中杀出:两路夹攻,魏兵可破矣。

”异然其言。

于是全怿、全端、文钦等,皆愿入城。

遂同于诠引兵一万,从南门而入城。

魏兵不得将令,未敢轻敌,任吴兵入城,乃报知司马昭。

昭曰:“此欲与朱异内外夹攻,以破我军也。

”乃召王基、陈骞分付曰:“汝可引五千兵截断朱异来路,从背后击之。

”二人领命而去。

朱异正引兵来,忽背后喊声大震:左有王基,右有陈骞,两路军杀来。

吴兵大败。

朱异回见孙綝,綝大怒曰:“累败之将,要汝何用!

”叱武士推出斩之。

又责全端子全祎曰:“若退不得魏兵,汝父子休来见我!

”于是孙綝自回建业去了。

钟会与昭曰:“今孙綝退去,外无救兵,城可围矣。

”昭从之,遂催军攻围。

全祎引兵欲入寿春,见魏兵势大,寻思进退无路,遂降司马昭。

昭加祎为偏将军。

祎感昭恩德,乃修家书与父全端,叔全怿,言孙綝不仁,不若降魏,将书射入城中。

怿得祎书,遂与端引数千人开门出降。

诸葛诞在城中忧闷,谋士蒋班、焦彝进言曰:“城中粮少兵多,不能久守,可率吴、楚之众,与魏兵决一死战。

”诞大怒曰:“吾欲守,汝欲战,莫非有异心乎!

再言必斩!

”二人仰天长叹曰:“诞将亡矣!

我等不如早降,免至一死!

”是夜二更时分,蒋、焦二人逾城降魏,司马昭重用之。

因此城中虽有敢战之士,不敢言战。

诞在城中,见魏兵四下筑起土城以防淮水,只望水泛,冲倒土城,驱兵击之。

不想自秋至冬,并无霖雨,淮水不泛。

城中看看粮尽,文钦在小城内与二子坚守,见军士渐渐饿倒,只得来告诞曰:“粮皆尽绝,军士饿损,不如将北方之兵尽放出城,以省其食。

”诞大怒曰:“汝教我尽去北军,欲谋我耶?

”叱左右推出斩之。

文鸯、文虎见父被杀,各拔短刀,立杀数十人,飞身上城,一跃而下,越壕赴魏寨投降。

司马昭恨文鸯昔日单骑退兵之仇,欲斩之。

钟会谏曰:“罪在文钦,今文钦已亡,二子势穷来归,若杀降将,是坚城内人之心也。

”昭从之,遂召文鸯、文虎入帐,用好言抚慰,赐骏马锦衣,加为偏将军,封关内侯。

二子拜谢,上马绕城大叫曰:“我二人蒙大将军赦罪赐爵,汝等何不早降!

”城内人闻言,皆计议曰:“文鸯乃司马氏仇人,尚且重用,何况我等乎?

”于是皆欲投降。

诸葛诞闻之大怒,日夜自来巡城。

以杀为威。

钟会知城中人心已变,乃入帐告昭曰:“可乘此时攻城矣。

”昭大喜,遂激三军,四面云集,一齐攻打。

守将曾宣献了北门,放魏兵入城。

诞知魏兵已入。

慌引麾下数百人,自城中小路突出。

至吊桥边,正撞着胡奋,手起刀落,斩诞于马下,数百人皆被缚。

王基引兵杀到西门,正遇吴将于诠。

基大喝曰:“何不早降!

”诠大怒曰:“受命而出,为人救难,既不能救,又降他人,义所不为也!

”乃掷盔于地,大呼曰:“人生在世,得死于战场者,幸耳!

”急挥刀死战三十余合,人困马乏,为乱军所杀。

后人有诗赞曰:“司马当年围寿春,降兵无数拜车尘。

东吴虽有英雄士,谁及于诠肯杀身!

” 司马昭入寿春,将诸葛诞老小尽皆枭首,灭其三族。

武士将所擒诸葛诞部卒数百人缚至。

昭曰:“汝等降否?

”众皆大叫曰:“愿与诸葛公同死,决不降汝!

”昭大怒,叱武士尽缚于城外,逐一问曰:“降者免死。

”并无一人言降。

直杀至尽,终无一人降者。

昭深加叹息不已,令皆埋之。

后人有诗赞曰:“忠臣矢志不偷生,诸葛公休帐下兵,《薤露》歌声应未断,遗踪直欲继田横!

” 却说吴兵大半降魏,裴秀告司马昭曰:“吴兵老小,尽在东南江、淮之地,今若留之,久必为变。

不如坑之。

”钟会曰:“不然。

古之用兵者,全国为上,戮其元恶而已。

若尽坑之,是不仁也。

不如放归江南,以显中国之宽大。

”昭曰:“此妙论也。

”遂将吴兵尽皆放归本国。

唐咨因惧孙綝,不敢回国,亦来降魏。

昭皆重用,令分布三河之地。

淮南已平。

正欲退兵,忽报西蜀姜维引兵来取长城,邀截粮草。

昭大惊,慌与多官计议退兵之策。

时蜀汉延熙二十年,改为景耀元年。

姜维在汉中,选川将两员,每日操练人马:一是蒋舒,一是傅佥。

二人颇有胆勇,维甚爱之。

忽报淮南诸葛诞起兵讨司马昭,东吴孙綝助之,昭大起两都之兵,将魏太后并魏主一同出征去了。

维大喜曰:“吾今番大事济矣!

”遂表奏后主,愿兴兵伐魏。

中散大夫谯周听知,叹曰:“近来朝廷溺于酒色,信任中贵黄皓,不理国事,只图欢乐。

伯约累欲征伐,不恤军士:国将危矣!

”乃作《仇国论》一篇,寄与姜维。

维拆封视之。

论曰:“或问:古往能以弱胜强者,其术何如?

曰:处大国无患者,恒多慢。

处小国有忧者,恒思善。

多慢则生乱。

思善则生治,理之常也,故周文养民,以少取多。

句践恤众,以弱毙强。

此其术也。

或曰:曩者楚强汉弱,约分鸿沟,张良以为民志既定则难动也,率兵追羽,终毙项氏。

岂必由文王、句践之事乎?

曰:商、周之际,王侯世尊,君臣久固。

当此之时,虽有汉祖,安能仗剑取天下乎?

及秦罢侯置守之后,民疲秦役,天下土崩,于是豪杰并争。

今我与彼,皆传国易世矣,既非秦末鼎沸之时,实有六国并据之势,故可为文王,难为汉祖。

时可而后动,数合而后举,故汤、武之师,不再战而克,诚重民劳而度时审也。

如遂极武黩征,不幸遇难,虽有智者,不能谋之矣。

”姜维看毕,大怒曰:“此腐儒之论也!

”掷之于地,遂提川兵来取中原。

乃问傅佥曰:“以公度之,可出何地?

”佥曰:“魏屯粮草,皆在长城。

今可径取骆谷,度沈岭,直到长城,先烧粮草,然后直取秦川,则中原指日可得矣。

”维曰:“公之见与吾计暗合也。

”即提兵径取骆谷,度沈岭,望长城而来。

却说长城镇守将军司马望,乃司马昭之族兄也。

城内粮草甚多,人马却少。

望听知蜀兵到,急与王真、李鹏二将,引兵离城二十里下寨。

次日,蜀兵来到,望引二将出阵。

姜维出马,指望而言曰:“今司马昭迁主于军中,必有李傕、郭汜之意也,吾今奉朝廷明命,前来问罪,汝当早降。

若还愚迷,全家诛戮!

”望大声而答曰:“汝等无礼,数犯上国,如不早退,令汝片甲不归!

”言未毕,望背后王真挺枪出马,蜀阵中傅佥出迎。

战不十合,佥卖个破绽,王真便挺枪来刺。

傅佥闪过,活捉真于马上,便回本阵。

李鹏大怒,纵马轮刀来救。

佥故意放慢,等李鹏将近,努力掷真于地,暗掣四楞铁简在手。

鹏赶上举刀待砍,傅佥偷身回顾,向李鹏面门只一简,打得眼珠迸出,死于马下。

王真被蜀军乱枪刺死。

姜维驱兵大进。

司马望弃寨入城,闭门不出。

维下令曰:“军士今夜且歇一宿,以养锐气。

来日须要入城。

”次日平明,蜀兵争先大进,一拥至城下,用火箭火炮打入城中。

城上草屋一派烧着,魏兵自乱。

维又令人取干柴堆满城下,一齐放火,烈焰冲天。

城已将陷,魏兵在城内嚎啕痛哭,声闻四野。

正攻打之间,忽然背后喊声大震。

维勒马回看,只见魏兵鼓噪摇旗,浩浩而来。

维遂令后队为前队,自立于门旗下候之。

只见魏阵中一小将,全装惯带,挺枪纵马而出,约年二十余岁,面如傅粉,唇似抹朱,厉声大叫曰:“认得邓将军否!

”维自思曰:“此必是邓艾矣。

”挺枪纵马来迎。

二人抖擞精神,战到三四十合,不分胜负。

那小将军枪法无半点放闲。

维心中自思:“不用此计,安得胜乎?

”便拨马望左边山路中而走。

那小将骤马追来,维挂住了钢枪,暗取雕弓羽箭射之。

那小将眼乖,早已见了,弓弦响处,把身望前一倒,放过羽箭。

维回头看时,小将已到,挺枪来刺。

维一闪,那枪从肋傍边过,被维挟住。

那小将弃枪,望本阵而走。

维嗟叹曰:“可惜!

可惜!

”再拨马赶来。

追至阵门前,一将提刀而出曰:“姜维匹夫,勿赶吾儿!

邓艾在此!

”维大惊。

原来小将乃艾之子邓忠也。

维暗暗称奇。

欲战邓艾,又恐马乏,乃虚指艾曰:“吾今日识汝父子也。

各且收兵,来日决战。

”艾见战场不利,亦勒马应曰:“既如此,各自收兵,暗算者非丈夫也。

”于是两军皆退。

邓艾据渭水下寨,姜维跨两山安营。

艾见了蜀兵地理,乃作书于司马望曰:“我等切不可战,只宜固守。

待关中兵至时,蜀兵粮草皆尽,三面攻之,无不胜也。

今遣长子邓忠相助守城。

”一面差人于司马昭处求救。

却说姜维令人于艾寨中下战书,约来日大战,艾佯应之。

次日五更,维令三军造饭,平明布阵等候。

艾营中偃旗息鼓,却如无人之状。

维至晚方回。

次日又令人下战书,责以失期之罪。

艾以酒食待使,答曰:“微躯小疾,有误相持,明日会战。

”次日,维又引兵来,艾仍前不出。

如此五六番。

傅佥谓维曰:“此必有谋也,宜防之。

”维曰:“此必捱关中兵到,三面击我耳。

吾今令人持书与东吴孙綝,使并力攻之。

”忽探马报说:“司马昭攻打寿春,杀了诸葛诞,吴兵皆降。

昭班师回洛阳。

便欲引兵来救长城。

”维大惊曰:“今番伐魏,又成画饼矣,不如且回。

”正是:已叹四番难奏绩,又嗟五度未成功。

未知如何退兵,且看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第一百一十三回·丁奉定计斩孙綝姜维斗阵破邓艾

〔罗贯中〕 〔明〕

却说姜维恐救兵到,先将军器车仗,一应军需,步兵先退,然后将马军断后。

细作报知邓艾。

艾笑曰:“姜维知大将军兵到,故先退去。

不必追之,追则中彼之计也。

”乃令人哨探,回报果然骆谷道狭之处,堆积柴草,准备要烧追兵。

众皆称艾曰:“将军真神算也!

”遂遣使赍表奏闻。

于是司马昭大喜,又加赏邓艾。

却说东吴大将军孙綝,听知全端、唐咨等降魏,勃然大怒,将各人家眷,尽皆斩之。

吴主孙亮,时年方十六,见綝杀戮太过,心甚不然。

一日出西苑,因食生梅,令黄门取蜜。

须臾取至,见蜜内有鼠粪数块,召藏吏责之。

藏吏叩首曰:“臣封闭甚严,安有鼠粪?

”亮曰:“黄门曾向尔求蜜食否?

”藏吏曰:“黄门于数日前曾求蜜食,臣实不敢与。

”亮指黄门曰:“此必汝怒藏吏不与尔蜜,故置粪于蜜中,以陷之也。

”黄门不服。

亮曰:“此事易知耳。

若粪久在蜜中,则内外皆湿,若新在蜜中,则外湿内燥。

”命剖视之,果然内燥,黄门服罪。

亮之聪明,大抵如此。

虽然聪明,却被孙綝把持,不能主张,綝令弟威远将军孙据入苍龙宿卫,武卫将军孙恩、偏将军孙干、长水校尉孙綝分屯诸营。

一日,吴主孙亮闷坐,黄门侍郎全纪在侧,纪乃国舅也。

亮因泣告曰:“孙綝专权妄杀,欺朕太甚。

今不图之,必为后患。

”纪曰:“陛下但有用臣处,臣万死不辞。

”亮曰:“卿可只今点起禁兵,与将军刘丞各把城门,朕自出杀孙綝。

但此事切不可令卿母知之,卿母乃綝之姊也。

倘若泄漏,误朕匪轻。

”纪曰:“乞陛下草诏与臣。

临行事之时,臣将诏示众,使綝手下人皆不敢妄动。

”亮从之,即写密诏付纪。

纪受诏归家,密告其父全尚。

尚知此事,乃告妻曰:“三日内杀孙綝矣。

”妻曰:“杀之是也。

”口虽应之,却私令人持书报知孙綝。

綝大怒,当夜便唤弟兄四人,点起精兵,先围大内。

一面将全尚、刘丞并其家小俱拿下。

比及平明,吴主孙亮听得宫门外金鼓大震,内侍慌入奏曰:“孙綝引兵围了内苑。

”亮大怒,指全后骂曰:“汝父兄误我大事矣!

”乃拔剑欲出。

全后与侍中近臣,皆牵其衣而哭,不放亮出。

孙綝先将全尚、刘丞等杀讫,然后召文武于朝内,下令曰:“主上荒淫久病,昏乱无道,不可以奉宗庙,今当废之。

汝诸文武,敢有不从者,以谋叛论!

”众皆畏俱,应曰:“愿从将军之令。

”尚书桓彝大怒,从班部中挺然而出,指孙綝大骂曰:“今上乃聪明之主,汝何取出此乱言!

吾宁死不从贼臣之命!

”綝大怒,自拔剑斩之,即入内指吴主孙亮骂曰:“无道昏君!

本当诛戮以谢天下!

看先帝之面,废汝为会稽王,吾自选有德者立之!

”叱中书郎李崇夺其玺绶,令邓程收之。

亮大哭而去。

后人有诗叹曰:“乱贼诬伊尹,奸臣冒霍光。

可怜聪明主,不得莅朝堂。

” 孙綝遣宗正孙楷、中书郎董朝,往虎林迎请琅琊王孙休为君。

休字子烈,乃孙权第六子也,在虎林夜梦乘龙上天,回顾不见龙尾,失惊而觉。

次日,孙楷、董朝至,拜请回都。

行至曲阿,有一老人,自称姓干,名休,叩头言曰:“事久必变,愿殿下速行。

”休谢之。

行至布塞亭,孙恩将车驾来迎。

休不敢乘辇,乃坐小车而入。

百官拜迎道傍,休慌忙下车答礼。

孙綝出令扶起,请入大殿,升御座即天子位。

休再三谦让,方受玉玺。

文官武将朝贺已毕,大赦天下,改元永安元年。

封孙綝为丞相、荆州牧。

多官各有封赏。

又封兄之子孙皓为乌程侯。

孙綝一门五侯,皆典禁兵,权倾人主。

吴主孙休,恐其内变,阳示恩宠,内实防之。

綝骄横愈甚。

冬十二月,綝奉牛酒入宫上寿,吴主孙休不受,綝怒,乃以牛酒诣左将军张布府中共饮。

酒酣,乃谓布曰:“吾初废会稽王时,人皆劝吾为君。

吾为今上贤,故立之。

今我上寿而见拒,是将我等闲相待。

吾早晚教你看!

”布闻言,唯唯而已。

次日,布入宫密奏孙休。

休大惧,日夜不安。

数日后,孙綝遣中书郎孟宗,拨与中营所管精兵一万五千,出屯武昌。

又尽将武库内军器与之。

于是,将军魏邈、武卫士施朔二人密奏孙休曰:“綝调兵在外,又搬尽武库内军器,早晚必为变矣。

”休大惊,急召张布计议。

布奏曰:“老将丁奉,计略过人,能断大事,可与议之。

”休乃召奉入内,密告其事。

奉奏曰:“陛下无忧。

臣有一计,为国除害。

”休问何计,奉曰:“来朝腊日,只推大会群臣,召綝赴席,臣自有调遣。

”休大喜。

奉同魏邈、施朔掌外事,张布为内应。

是夜,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将老树连根拔起。

天明风定,使者奉旨来请孙綝入宫赴会。

孙綝方起床,平地如人推倒,心中不悦。

使者十余人,簇拥入内。

家人止之曰:“一夜狂风不息,今早又无故惊倒,恐非吉兆,不可赴会。

”綝曰:“吾弟兄共典禁兵,谁敢近身!

倘有变动,于府中放火为号。

”嘱讫,升车入内。

吴主孙休忙下御座迎之,请綝高坐。

酒行数巡,众惊曰:“宫外望有火起!

”綝便欲起身。

休止之曰:“丞相稳便。

外兵自多,何足惧哉?

”言未毕,左将军张布拔剑在手,引武士三十余人,抢上殿来,口中厉声而言曰:“有诏擒反贼孙綝!

”綝急欲走时,早被武士擒下。

綝叩头奏曰:“愿徙交州归田里。

”休叱曰:“尔何不徙滕胤、吕据、王惇耶?

”命推下斩之。

于是张布牵孙綝下殿东斩讫。

从者皆不敢动。

布宣诏曰:“罪在孙綝一人,余皆不问。

”众心乃安。

布请孙休升五凤楼。

丁奉、魏邈、施朔等,擒孙綝兄弟至,休命尽斩于市。

宗党死者数百人,灭其三族,命军士掘开孙峻坟墓,戮其尸首。

将被害诸葛恪、滕胤、吕据、王惇等家,重建坟墓,以表其忠。

其牵累流远者,皆赦还乡里。

丁奉等重加封赏。

驰书报入成都。

后主刘禅遣使回贺,吴使薛珝答礼。

珝自蜀中归,吴主孙休问蜀中近日作何举动。

珝奏曰:“近日中常侍黄皓用事,公卿多阿附之。

入其朝,不闻直言。

经其野,民有菜色。

所谓‘燕雀处堂,不知大厦之将焚’者也。

”休叹曰:“若诸葛武侯在时,何至如此乎!

”于是又写国书,教人赍入成都,说司马昭不日篡魏,必将侵吴、蜀以示威,彼此各宜准备。

姜维听得此信,欣然上表,再议出师伐魏。

时蜀汉景耀元年冬,大将军姜维以廖化、张翼为先锋,王含、蒋斌为左军,蒋舒,傅佥为右军,胡济为合后,维与夏侯霸总中军,共起蜀兵二十万,拜辞后主,径到汉中。

与夏侯霸商议,当先攻取何地。

霸曰:“祁山乃用武之地,可以进兵,故丞相昔日六出祁山,因他处不可出也。

”维从其言,遂令三军并望祁山进发,至谷口下寨。

时邓艾正在祁山寨中,整点陇右之兵。

忽流星马报到,说蜀兵现下三寨于谷口。

艾听知,遂登高看了,回寨升帐,大喜曰:“不出吾之所料也!

”原来邓艾先度了地脉,故留蜀兵下寨之地。

地中自祁山寨直至蜀寨,早挖了地道,待蜀兵至时,于中取事。

此时姜维至谷口分作三寨,地道正在左寨之中,乃王含、蒋斌下寨之处。

邓艾唤子邓忠,与师纂各引一万兵,为左右冲击。

却唤副将郑伦,引五百掘子军,于当夜二更,径从地道直至左营,于帐后地下拥出。

却说王含、蒋斌因立寨未定,恐魏兵来劫寨,不敢解甲而寝。

忽闻中军大乱,急绰兵器上的马时,寨外邓忠引兵杀到。

内外夹攻,王、蒋二将奋死抵敌不住,弃寨而走。

姜维在帐中听得左寨中大喊,料道有内应外合之兵,遂急上马,立于中军帐前,传令曰:“如有妄动者斩!

便有敌兵到营边,休要问他,只管以弓弩射之!

”一面传示右营,亦不许妄动。

果然魏兵十余次冲击,皆被射回。

只冲杀到天明,魏兵不敢杀入。

邓艾收兵回寨,乃叹曰:“姜维深得孔明之法!

兵在夜而不惊,将闻变而不乱:真将才也!

”次日,王含、蒋斌收聚败兵,伏于大寨前请罪。

维曰:“非汝等之罪,乃吾不明地脉之故也,”又拨军马,令二将安营讫。

却将伤死身尸,填于地道之中,以土掩之。

令人下战书单搦邓艾来日交锋。

艾欣然应之。

次日,两军列于祁山之前。

维按武侯八阵之法,依天、地、风、云、鸟、蛇、龙、虎之形,分布已定。

邓艾出马,见维布成八卦,乃亦布之,左右前后,门户一般。

维持枪纵马大叫曰:“汝效吾排八阵,亦能变阵否?

”艾笑曰:“汝道此阵只汝能布耶?

吾既会布阵,岂不知变阵!

”艾便勒马入阵,令执法官把旗左右招飐,变成八八六十四个门户。

复出阵前曰:“吾变法若何?

”维曰:“虽然不差,汝敢与吾八阵相围么?

”艾曰:“有何不敢!

”两军各依队伍而进。

艾在中军调遣。

两军冲突,阵法不曾错动。

姜维到中间,把旗一招,忽然变成“长蛇卷地阵”,将邓艾困在垓心,四面喊声大震。

艾不知其阵,心中大惊。

蜀兵渐渐逼近,艾引众将冲突不出。

只听得蜀兵齐叫曰:“邓艾早降!

”艾仰天长叹曰:“我一时自逞其能,中姜维之计矣!

”忽然西北角上一彪军杀入,艾见是魏兵,遂乘势杀出。

救邓艾者,乃司马望也。

比及救出邓艾时,祁山九寨,皆被蜀兵所夺。

艾引败兵,退于渭水南下寨。

艾谓望曰:“公何以知此阵法而救出我也?

”望曰:“吾幼年游学于荆南,曾与崔州平、石广元为友,讲论此阵。

今日姜维所变者,乃‘长蛇卷地阵’也。

若他处击之,必不可破。

吾见其头在西北,故从西北击之,自破矣。

”艾谢曰:“我虽学得阵法,实不知变法。

公既知此法,来日以此法复夺祁山寨栅,如何?

”望曰:“我之所学,恐瞒不过姜维。

”艾曰:“来日公在阵上与他斗阵法,我却引一军暗袭祁山之后。

两下混战。

可夺旧寨也。

”于是令郑伦为先锋,艾自引军袭山后。

一面令人下战书,搦姜维来日斗阵法。

维批回去讫,乃谓众将曰:“吾受武侯所传密书,此阵变法共三百六十五样,按周天之数。

今搦吾斗阵法,乃‘班门弄斧’耳!

但中间必有诈谋,公等知之乎?

”廖化曰:“此必赚我斗阵法,却引一军袭我后也。

”维笑曰:“正合我意。

”即令张翼、廖化,引一万兵去山后埋伏。

次日,姜维尽拔九寨之兵,分布于祁山之前。

司马望引兵离了渭南,径到祁山之前,出马与姜维答话。

维曰:“汝请吾斗阵法,汝先布与吾看。

”望布成了八卦。

维笑曰:“此即吾所布八阵之法也,汝今盗袭,何足为奇!

”望曰:“汝亦窃他人之法耳!

”维曰:“此阵凡有几变?

”望笑曰:“吾既能布,岂不会变?

此阵有九九八十一变。

”维笑曰:“汝试变来。

”望入阵变了数番,复出阵曰:“汝识吾变否?

”维笑曰:“吾阵法按周天三百六十五变。

汝乃井底之蛙,安知玄奥乎!

”望自知有此变法,实不曾学全,乃勉强折辩曰:“吾不信,汝试变来。

”维曰:“汝教邓艾出来,吾当布与他看。

”望曰:“邓将军自有良谋,不好阵法。

”维大笑曰:“有何良谋!

不过教汝赚吾在此布阵,他却引兵袭吾山后耳!

”望大惊,恰欲进兵混战,被维以鞭梢一指,两翼兵先出,杀的那魏兵弃甲抛戈,各逃性命。

却说邓艾催督先锋郑伦来袭山后。

伦刚转过山角,忽然一声炮响,鼓角喧天,伏兵杀出:为首大将。

乃廖化也。

二人未及答话,两马交处,被廖化一刀,斩郑伦于马下。

邓艾大惊,急勒兵退时,张翼引一军杀到。

两下夹攻,魏兵大败。

艾舍命突出,身被四箭。

奔到渭南寨时,司马望亦到。

二人商议退兵之策。

望曰:“近日蜀主刘禅,宠幸中贵黄皓,日夜以酒色为乐。

可用反间计召回姜维,此危可解。

”艾问众谋士曰:“谁可入蜀交通黄皓?

”言未毕,一人应声曰:“某愿往。

”艾视之,乃襄阳党均也。

艾大喜,即令党均赍金珠宝物,径到成都结连黄皓,布散流言,说姜维怨望天子,不久投魏。

于是成都人人所说皆同。

黄皓奏知后主,即遣人星夜宣姜维入朝。

却说姜维连日搦战,邓艾坚守不出。

维心中甚疑。

忽使命至。

诏维入朝。

维不知何事,只得班师回朝。

邓艾、司马望知姜维中计,遂拔渭南之兵,随后掩杀。

正是:乐毅伐齐遭间阻,岳飞破敌被谗回。

未知胜负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第一百一十四回·曹髦驱车死南阙姜维弃粮胜魏兵

〔罗贯中〕 〔明〕

却说姜维传令退兵,廖化曰:“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今虽有诏,未可动也。

”张翼曰:“蜀人为大将军连年动兵,皆有怨望。

不如乘此得胜之时,收回人马,以安民心,再作良图。

”维曰:“善。

”遂令各军依法而退。

命廖化、张翼断后,以防魏兵追袭。

却说邓艾引兵追赶,只见前面蜀兵旗帜整齐,人马徐徐而退。

艾叹曰:“姜维深得武侯之法也!

”因此不敢追赶,勒军回祁山寨去了。

且说姜维至成都,入见后主,问召回之故。

后主曰:“朕为卿在边庭,久不还师,恐劳军士,故诏卿回朝,别无他意。

”维曰:“臣已得祁山之寨,正欲收功,不期半途而废。

此必中邓艾反间之计矣。

”后主默然不语。

姜维又奏曰:“臣誓讨贼,以报国恩。

陛下休听小人之言,致生疑虑。

”后主良久乃曰:“朕不疑卿。

卿且回汉中,俟魏国有变,再伐之可也。

”姜维叹息出朝,自投汉中去讫。

却说党均回到祁山寨中,报知此事。

邓艾与司马望曰:“君臣不和,必有内变。

”就令党均入洛阳,报知司马昭。

昭大喜,便有图蜀之心,乃问中护军贾充曰:“吾今伐蜀,如何?

”充曰:“未可伐也。

天子方疑主公,若一旦轻出,内难必作矣。

旧年黄龙两见于宁陵井中,群臣表贺,以为祥瑞。

天子曰:‘非祥瑞也。

龙者君象,乃上不在天,下不在田,屈于井中,是幽困之兆也。

’遂作《潜龙诗》一首。

诗中之意,明明道着主公。

其诗曰:‘伤哉龙受困,不能跃深渊。

上不飞天汉,下不见于田。

蟠居于井底,鳅鳝舞其前。

藏牙伏爪甲,嗟我亦同然!

’”司马昭闻之大怒,谓贾充曰:“此人欲效曹芳也!

若不早图,彼必害我。

”充曰:“某愿为主公早晚图之。

”时魏甘露五年夏四月,司马昭带剑上殿,髦起迎之。

群臣皆奏曰:“大将军功德巍巍,合为晋公,加九锡。

”髦低头不答。

昭厉声曰:“吾父子兄弟三人有大功于魏,今为晋公,得毋不宜耶?

”髦乃应曰:“敢不如命?

”昭曰:“《潜龙》之诗,视吾等如鳅鳝,是何礼也?

”髦不能答。

昭冷笑下殿,众官凛然。

髦归后宫,召侍中王沈、尚书王经、散骑常侍王业三人,入内计议。

髦泣曰:“司马昭将怀篡逆,人所共知!

朕不能坐受废辱,卿等可助朕讨之!

”王经奏曰:“不可。

昔鲁昭公不忍季氏,败走失国。

今重权已归司马氏久矣,内外公卿,不顾顺逆之理,阿附奸贼,非一人也。

且陛下宿卫寡弱,无用命之人。

陛下若不隐忍,祸莫大焉。

且宜缓图,不可造次。

”髦曰:“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朕意已决,便死何惧!

”言讫,即入告太后。

王沈、王业谓王经曰:“事已急矣。

我等不可自取灭族之祸,当往司马公府下出首,以免一死。

”经大怒曰:“主忧臣辱,主辱臣死,敢怀二心乎?

”王沈、王业见经不从,径自往报司马昭去了。

少顷,魏主曹髦出内,令护卫焦伯,聚集殿中宿卫苍头官僮三百余人,鼓噪而出。

髦仗剑升辇,叱左右径出南阙。

王经伏于辇前,大哭而谏曰:“今陛下领数百人伐昭,是驱羊而入虎口耳,空死无益。

臣非惜命,实见事不可行也!

”髦曰:“吾军已行,卿无阻当。

”遂望云龙门而来。

只见贾充戎服乘马,左有成倅,右有成济,引数千铁甲禁兵,呐喊杀来。

髦仗剑大喝曰:“吾乃天子也!

汝等突入宫庭,欲弑君耶?

”禁兵见了曹髦,皆不敢动。

贾充呼成济曰:“司马公养你何用?

正为今日之事也!

”济乃绰戟在手,回顾充曰:“当杀耶?

当缚耶?

”充曰:“司马公有令。

只要死的。

”成济撚戟直奔辇前。

髦大喝曰:“匹夫敢无礼乎!

”言未讫,被成济一戟刺中前胸,撞出辇来。

再一戟,刃从背上透出,死于辇傍。

焦伯挺枪来迎,被成济一戟刺死。

众皆逃走。

王经随后赶来,大骂贾充曰:“逆贼安敢弑君耶!

”充大怒,叱左右缚定,报知司马昭。

昭入内,见髦已死,乃佯作大惊之状,以头撞辇而哭,令人报知各大臣。

时太傅司马孚入内,见髦尸,首枕其股而哭曰:“弑陛下者,臣之罪也!

”遂将髦尸用棺椁盛贮,停于偏殿之西。

昭入殿中,召群臣会议。

群臣皆至,独有尚书仆射陈泰不至。

昭令泰之舅尚书荀顗召之。

泰大哭曰:“论者以泰比舅,今舅实不如泰也。

”乃披麻带孝而入,哭拜于灵前。

昭亦佯哭而问曰:“今日之事,何法处之?

”泰曰:“独斩贾充,少可以谢天下耳。

”昭沉吟良久,又问曰:“再思其次?

”泰曰:“惟有进于此者,不知其次。

”昭曰:“成济大逆不道,可剐之,灭其三族。

”济大骂昭曰:“非我之罪,是贾充传汝之命!

”昭令先割其舌。

济至死叫屈不绝。

弟成倅亦斩于市,尽灭三族。

后人有诗叹曰:“司马当年命贾充,弑君南阙赭袍红。

却将成济诛三族,只道军民尽耳聋。

” 昭又使人收王经全家下狱。

王经正在廷尉厅下,忽见缚其母至。

经叩头大哭曰:“不孝子累及慈母矣!

”母大笑曰:“人谁不死?

正恐不得死所耳!

以此弃命,何恨之有!

”次日,王经全家皆押赴东市。

王经母子含笑受刑。

满城士庶,无不垂泪。

后人有诗曰:“汉初夸伏剑,汉末见王经:真烈心无异,坚刚志更清。

节如泰华重,命似鸿毛轻。

母子声名在,应同天地倾。

”太傅司马孚请以王礼葬曹髦,昭许之。

贾充等劝司马昭受魏禅,即天子位。

昭曰:昔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故圣人称为至德。

魏武帝不肯受禅于汉,犹吾之不肯受禅于魏也。

”贾充等闻言,已知司马昭留意于子司马炎矣,遂不复劝进。

是年六月,司马昭立常道乡公曹璜为帝,改元景元元年。

璜改名曹奂,字景明。

乃武帝曹操之孙,燕王曹宇之子也。

奂封昭为相国、晋公,赐钱十万、绢万匹。

其文武多官,各有封赏。

早有细作报入蜀中。

姜维闻司马昭弑了曹髦,立了曹奂,喜曰:“吾今日伐魏,又有名矣。

”遂发书入吴,令起兵问司马昭弑君之罪。

一面奏准后主,起兵十五万,车乘数千辆,皆置板箱于上。

令廖化、张翼为先锋:化取子午谷,翼取骆谷。

维自取斜谷,皆要出祁山之前取齐。

三路兵并起,杀奔祁山而来。

时邓艾在祁山寨中,训练人马,闻报蜀兵三路杀到,乃聚诸将计议。

参军王瓘曰:“吾有一计,不可明言,现写在此,谨呈将军台览。

”艾接来展看毕,笑曰:“此计虽妙,只怕瞒不过姜维。

”瓘曰:“某愿舍命前去。

”艾曰:“公志若坚,必能成功。

”遂拨五千兵与瓘。

瓘连夜从斜谷迎来,正撞蜀兵前队哨马。

瓘叫曰:“我是魏国降兵,可报与主帅。

” 哨军报知姜维,维令拦住余兵,只教为首的将来见。

瓘拜伏于地曰:“某乃王经之侄王瓘也。

近见司马昭弑君,将叔父一门皆戮,某痛恨入骨。

今幸将军兴师问罪,故特引本部兵五千来降。

愿从调遣,剿除奸党,以报叔父之恨。

”维大喜,谓瓘曰:“汝既诚心来降,吾岂不诚心相待?

吾军中所患者,不过粮耳。

今有粮车数千,现在川口,汝可运赴祁山。

吾只今去取祁山寨也。

”瓘心中大喜,以为中计,欣然领诺。

姜维曰:“汝去运粮,不必用五千人,但引三千人去,留下二千人引路,以打祁山。

”瓘恐维疑惑,乃引三千兵去了。

维令傅佥引二千魏兵随征听用。

忽报夏侯霸到。

霸曰:“都督何故准信王瓘之言也?

吾在魏,虽不知备细,未闻王瓘是王经之侄。

其中多诈,请将军察之。

”维大笑曰:“我已知王瓘之诈,故分其兵势,将计就计而行。

”霸曰:“公试言之。

”维曰:“司马昭奸雄比于曹操,既杀王经,灭其三族,安肯存亲侄于关外领兵?

故知其诈也。

仲权之见,与我暗合。

”于是姜维不出斜谷,却令人于路暗伏,以防王瓘奸细。

不旬日,果然伏兵捉得王瓘回报邓艾下书人来见。

维问了情节,搜出私书,书中约于八月二十日,从小路运粮送归大寨,却教邓艾遣兵于坛山谷中接应。

维将下书人杀了,却将书中之意,改作八月十五日,约邓艾自率大兵,于坛山谷中接应。

一面令人扮作魏军往魏营下书。

一面令人将现有粮车数百辆卸了粮米,装载干柴茅草引火之物,用青布罩之,令傅佥引二千原降魏兵,执打运粮旗号。

维却与夏侯霸各引一军,去山谷中埋伏。

令蒋舒出斜谷,廖化、张翼俱各进兵,来取祁山。

却说邓艾得了王瓘书信,大喜,急写回书,令来人回报。

至八月十五日,邓艾引五万精兵径往坛山谷中来,远远使人凭高眺探,只见无数粮车,接连不断,从山凹中而行。

艾勒马望之,果然皆是魏兵。

左右曰:“天已昏暮,可速接应王瓘出谷口。

”艾曰:“前面山势掩映,倘有伏兵,急难退步。

只可在此等候。

”正言间,忽两骑马骤至,报曰:“王将军因将粮草过界,背后人马赶来,望早救应。

”艾大惊,急催兵前进。

时值初更,月明如昼,只听得山后呐喊,艾只道王瓘在山后厮杀。

径奔过山后时,忽树林后一彪军撞出,为首蜀将傅佥,纵马大叫曰:“邓艾匹夫!

已中吾主将之计,何不早早下马受死!

”艾大惊,勒回马便走。

车上火尽着,那火便是号火。

两势下蜀兵尽出,杀得魏兵七断八续,但闻四下山上只叫:“拿住邓艾的,赏千金,封万户侯!

”唬得邓艾弃甲丢盔,撇了坐下马,杂在步军之中,爬山越岭而逃。

姜维、夏侯霸只望马上为首的径来擒捉,不想邓艾步行走脱。

维领得胜兵去接王瓘粮车。

却说王瓘密约邓艾,先期将粮草车仗,整备停当,专候举事。

忽有心腹人报:“事已泄漏,邓将军大败,不知性命如何。

”瓘大惊,令人哨探,回报三路兵围杀将来,背后又见尘头大起,四下无路。

瓘叱左右令放火,尽烧粮草车辆。

一霎时,火光突起,烈火烧空。

瓘大叫曰:“事已急矣!

汝等宜死战!

”乃提兵望西杀出。

背后姜维三路追赶。

维只道王瓘舍命撞回魏国,不想反杀入汉中而去。

瓘因兵少,只恐追兵赶上,遂将栈道并各关隘尽皆烧毁。

姜维恐汉中有失,遂不追邓艾,提兵连夜抄小路来追杀王瓘。

瓘被四面蜀兵攻击,投黑龙江而死。

余兵尽被姜维坑之。

维虽然胜了邓艾,却折了许多粮车,又毁了栈道,乃引兵还汉中。

邓艾引部下败兵,逃回祁山寨内,上表请罪,自贬其职。

司马昭见艾数有大功,不忍贬之,复加厚赐。

艾将原赐财物,尽分给被害将士之家。

昭恐蜀兵又出,遂添兵五万,与艾守御。

姜维连夜修了栈道,又议出师。

正是:连修栈道兵连出,不伐中原死不休。

未知胜负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第一百十八回·丁奉雪中奋短兵孙峻席间施密计

〔罗贯中〕 〔明〕

却说姜维正走,遇着司马师引兵拦截。

原来姜维取雍州之时,郭淮飞报入朝,魏主与司马懿商议停当,懿遣长子司马师引兵五万,前来雍州助战。

师听知郭淮敌退蜀兵,师料蜀兵势弱,就来半路击之。

直赶到阳平关,却被姜维用武侯所传连弩法,于两边暗伏连弩百余张,一弩发十矢,皆是药箭,两边弩箭齐发,前军连人带马射死不知其数。

司马师于乱军之中,逃命而回。

却说麹山城中蜀将句安,见援兵不至,乃开门降魏。

姜维折兵数万,领败兵回汉中屯扎。

司马师自还洛阳。

至嘉平三年秋八月,司马懿染病,渐渐沉重,乃唤二子至榻前嘱曰:“吾事魏历年,官授太傅,人臣之位极矣。

人皆疑吾有异志,吾尝怀恐惧。

吾死之后,汝二人善理国政。

慎之!

慎之!

”言讫而亡。

长子司马师,次子司马昭,二人申奏魏主曹芳。

芳厚加祭葬,优锡赠谥。

封师为大将军,总领尚书机密大事,昭为骠骑上将军。

却说吴主孙权,先有太子孙登,乃徐夫人所生,于吴赤乌四年身亡,遂立次子孙和为太子,乃琅琊王夫人所生。

和因与全公主不睦,被公主所谮,权废之,和忧恨而死,又立三子孙亮为太子,乃潘夫人所生。

此时陆逊、诸葛瑾皆亡,一应大小事务,皆归于诸葛恪。

太元元年秋八月初一日,忽起大风,江海涌涛,平地水深八尺。

吴主先陵所种松柏,尽皆拔起,直飞到建业城南门外,倒卓于道上。

权因此受惊成病。

至次年四月内,病势沉重,乃召太傅诸葛恪、大司马吕岱至榻前,嘱以后事。

嘱讫而薨。

在位二十四年,寿七十一岁,乃蜀汉延熙十五年也。

后人有诗曰:“紫髯碧眼号英雄,能使臣僚肯尽忠。

二十四年兴大业,龙盘虎踞在江东。

” 孙权既亡,诸葛恪立孙亮为帝,大赦天下,改元建兴元年。

谥权曰大皇帝,葬于蒋陵。

早有细作探知其事,报入洛阳。

司马师闻孙权已死,遂议起兵伐吴。

尚书傅嘏曰:“吴有长江之险,先帝屡次征伐,皆不遂意。

不如各守边疆,乃为上策。

”师曰:“天道三十年一变,岂得常为鼎峙乎?

吾欲伐吴。

”昭曰:“今孙权新亡,孙亮幼懦,其隙正可乘也。

”遂令征南大将军王昶引兵十万攻南郡,征东将军胡遵引兵十万攻东兴,镇南都督毋丘俭引兵十万攻武昌:三路进发。

又遣弟司马昭为大都督,总领三路军马。

是年冬十二月,司马昭兵至东吴边界,屯住人马,唤王昶、胡遵、毋丘俭到帐中计议曰:“东吴最紧要处,惟东兴郡也。

今他筑起大堤,左右又筑两城,以防巢湖后面攻击,诸公须要仔细。

”遂令王昶、毋丘俭各引一万兵,列在左右:“且勿进发。

待取了东兴郡,那时一齐进兵。

”昶、俭二人受令而去。

昭又令胡遵为先锋,总领三路兵前去:“先搭浮桥,取东兴大堤。

若夺得左右二城,便是大功。

”遵领兵来搭浮桥。

却说吴太傅诸葛恪,听知魏兵三路而来,聚众商议。

平北将军丁奉曰:“东兴乃东吴紧要处所,若有失,则南郡、武昌危矣。

”恪曰:“此论正合吾意。

公可就引三千水兵从江中去,吾随后令吕据、唐咨、留赞各引一万马步兵,分三路来接应。

但听连珠炮响,一齐进兵。

吾自引大兵后至。

”丁奉得令,即引三千水兵,分作三十只船,望东兴而来。

却说胡遵渡过浮桥,屯军于堤上,差桓嘉、韩综攻打二城。

左城中乃吴将全端守把,右城中乃吴将留略守把。

此二城高峻坚固,急切攻打不下。

全、留二人见魏兵势大,不敢出战,死守城池。

胡遵在徐塘下寨。

时值严寒,天降大雪,胡遵与众将设席高会。

忽报水上有三十只战船来到。

遵出寨视之,见船将次傍岸,每船上约有百人。

遂还帐中,谓诸将曰:“不过三千人耳,何足惧哉!

”只令部将哨探,仍前饮酒。

丁奉将船一字儿抛在水上,乃谓部将曰:“大丈夫立功名,取富贵,正在今日!

”遂令众军脱去衣甲,卸了头盔,不用长枪大戟,止带短刀。

魏兵见之大笑,更不准备。

忽然连珠炮响了三声,丁奉扯刀当先,一跃上岸。

众军皆拔短刀,随奉上岸,砍入魏寨,魏兵措手不及。

韩综急拔帐前大戟迎之,早被丁奉抢入怀内,手起刀落,砍翻在地。

桓嘉从左边转出,忙绰枪刺丁奉,被奉挟住枪杆。

嘉弃枪而走,奉一刀飞去,正中左肩,嘉望后便倒。

奉赶上,就以枪刺之。

三千吴兵,在魏寨中左冲右突。

胡遵急上马夺路而走。

魏兵齐奔上浮桥,浮桥已断,大半落水而死。

杀倒在雪地者,不知其数。

车仗马匹军器,皆被吴兵所获。

司马昭、王昶、毋丘俭听知东兴兵败,亦勒兵而退。

却说诸葛恪引兵至东兴,收兵赏劳了毕,乃聚诸将曰:“司马昭兵败北归,正好乘势进取中原。

”遂一面遣人赍书入蜀,求姜维进兵攻其北,许以平分天下。

一面起大兵二十万,来伐中原。

临行时,忽见一道白气,从地而起,遮断三军,对面不见。

蒋延曰:“此气乃白虹也,主丧兵之兆。

太傅只可回朝,不可伐魏。

”恪大怒曰:“汝安敢出不利之言,以慢吾军心!

”叱武士斩之。

众皆告免,恪乃贬蒋延为庶人,仍催兵前进。

丁奉曰:“魏以新城为总隘口,若先取得此城,司马师破胆矣。

”恪大喜,即趱兵直至新城。

守城牙门将军张特,见吴兵大至,闭门坚守。

恪令兵四面围定。

早有流星马报入洛阳。

主簿虞松告司马师曰:“今诸葛恪困新城,且未可与战。

吴兵远来,人多粮少,粮尽自走矣。

待其将走,然后击之,必得全胜。

但恐蜀兵犯境,不可不防。

”师然其言,遂令司马昭引一军助郭淮防姜维。

毋丘俭、胡遵拒住吴兵。

却说诸葛恪连月攻打新城不下,下令众将:“并力攻城,怠慢者立斩。

”于是诸将奋力攻打。

城东北角将陷。

张特在城中定下一计:乃令一舌辩之士,赍捧册籍,赴吴寨见诸葛恪,告曰:“魏国之法:若敌人困城,守城将坚守一百日,而无救兵至,然后出城降敌者,家族不坐罪。

今将军围城已九十余日。

望乞再容数日,某主将尽率军民出城投降。

今先具册籍呈上。

”恪深信之,收了军马,遂不攻城。

原来张特用缓兵之计,哄退吴兵,遂拆城中房屋,于破城处修补完备,乃登城大骂曰:“吾城中尚有半年之粮,岂肯降吴狗耶!

尽战无妨!

”恪大怒,催兵打城。

城上乱箭射下。

恪额上正中一箭,翻身落马。

诸将救起还寨,金疮举发。

众军皆无战心。

又因天气亢炎,军士多病。

恪金疮稍可,欲催兵攻城。

营吏告曰:“人人皆病,安能战乎?

”恪大怒曰:“再说病者斩之!

”众军闻知,逃者无数。

忽报都督蔡林引本部军投魏去了。

恪大惊,自乘马遍视各营,果见军士面色黄肿,各带病容。

遂勒兵还吴。

早有细作报知毋丘俭。

俭尽起大兵,随后掩杀。

吴兵大败而归,恪甚羞惭,托病不朝。

吴主孙亮自幸其宅问安,文武官僚皆来拜见。

恪恐人议论,先搜求众官将过失,轻则发遣边方,重则斩首示众。

于是内外官僚,无不悚惧。

又令心腹将张约、朱恩管御林军。

以为牙爪。

却说孙峻字子远,乃孙坚弟孙静曾孙,孙恭之子也。

孙权存日,甚爱之,命掌御林军马。

今闻诸葛恪令张约、朱恩二人掌御林军,夺其权,心中大怒。

太常卿滕胤,素与诸葛恪有隙,乃乘间说峻曰:“诸葛恪专权恣虐,杀害公卿,将有不臣之心。

公系宗室,何不早图之?

”峻曰:“我有是心久矣。

今当即奏天子,请旨诛之。

”于是孙峻、滕胤入见吴主孙亮,密奏其事。

亮曰:“朕见此人,亦甚恐怖。

常欲除之,未得其便。

今卿等果有忠义,可密图之。

”胤曰:“陛下可设席召恪,暗伏武士于壁衣中,掷杯为号,就席间杀之,以绝后患。

”亮从之。

却说诸葛恪自兵败回朝,托病居家,心神恍惚。

一日,偶出中堂,忽见一人穿麻挂孝而入。

恪叱问之,其人大惊无措。

恪令拿下拷问,其人告曰:“某因新丧父亲,入城请僧追荐。

初见是寺院而入,却不想是太傅之府。

却怎生来到此处也?

”恪大怒,召守门军士问之。

军士告曰:“某等数十人,皆荷戈把门,未尝暂离,并不见一人入来。

”恪大怒,尽数斩之。

是夜,恪睡卧不安,忽听得正堂中声响如霹雳。

恪自出视之,见中梁折为两段。

恪惊归寝室,忽然一阵阴风起处,见所杀披麻人与守门军士数十人,各提头索命。

恪惊倒在地,良久方苏。

次早洗面,闻水甚血臭。

恪叱侍婢,连换数十盆,皆臭无异。

恪正惊疑间,忽报天子有使至,宣太傅赴宴。

恪令安排车仗。

方欲出府,有黄犬衔住衣服,嘤嘤作声,如哭之状。

恪怒曰:“犬戏我也!

”叱左右逐去之,遂乘车出府。

行不数步,见车前一道白虹,自地而起,如白练冲天而去。

恪甚惊怪,心腹将张约进车前密告曰。

“今日宫中设宴,未知好歹,主公不可轻入。

”恪听罢,便令回车。

行不到十余步,孙峻、滕胤乘马至车前曰:“太傅何故便回?

”恪曰:“吾忽然腹痛,不可见天子。

”胤曰:“朝廷为太傅军回,不曾面叙,故特设宴相召,兼议大事。

太傅虽感贵恙,还当勉强一行。

”恪从其言,遂同孙峻、滕胤入宫,张约亦随入。

恪见吴主孙亮,施礼毕,就席而坐。

亮命进酒,恪心疑,辞曰:“病躯不胜杯酌。

”孙峻曰:“太傅府中常服药酒,可取饮乎?

”恪曰:“可也。

”遂令从人回府取自制药酒到,恪方才放心饮之。

酒至数巡,吴主孙亮托事先起。

孙峻下殿,脱了长服,着短衣,内披环甲,手提利刃,上殿大呼曰:“天子有诏诛逆贼!

”诸葛恪大惊,掷杯于地,欲拔剑迎之,头已落地。

张约见峻斩恪,挥刀来迎。

峻急闪过,刀尖伤其左指。

峻转身一刀,砍中张约右臂。

武士一齐拥出,砍倒张约,剁为肉泥。

孙峻一面令武士收恪家眷,一面令人将张约并诸葛恪尸首,用芦席包裹,以小车载出,弃于城南门外石子岗乱冢坑内。

却说诸葛恪之妻正在房中心神恍惚,动止不宁,忽一婢女入房。

恪妻问曰:“汝遍身如何血臭?

”其婢忽然反目切齿,飞身跳跃,头撞屋梁,口中大叫:“吾乃诸葛恪也!

被奸贼孙峻谋杀!

”恪合家老幼,惊惶号哭。

不一时,军马至,围住府第,将恪全家老幼,俱缚至市曹斩首。

时吴建兴二年冬十月也。

昔诸葛瑾存日,见恪聪明尽显于外,叹曰:“此子非保家之主也!

”又魏光禄大夫张缉,曾对司马师曰:“诸葛恪不久死矣。

”师问其故,缉曰:“威震其主,何能久乎?

”至此果中其言。

却说孙峻杀了诸葛恪,吴主孙亮封峻为丞相、大将军、富春侯,总督中外诸军事。

自此权柄尽归孙峻矣。

且说姜维在成都,接得诸葛恪书,欲求相助伐魏,遂入朝,奏准后主,复起大兵,北伐中原。

正是:一度兴师未奏绩,两番讨贼欲成功。

未知胜负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第一百十七回·魏主政归司马氏姜维兵败牛头山

〔罗贯中〕 〔明〕

却说司马懿闻曹爽同弟曹羲、曹训、曹彦并心腹何晏,邓扬、丁谧、毕轨、李胜等及御林军,随魏主曹芳,出城谒明帝墓,就去畋猎。

懿大喜,即到省中,令司徒高柔,假以节钺行大将军事,先据曹爽营。

又令太仆王观行中领军事,据曹羲营。

懿引旧官入后宫奏郭太后,言爽背先帝托孤之恩,奸邪乱国,其罪当废。

郭太后大惊曰:“天子在外,如之奈何?

”懿曰:“臣有奏天子之表,诛奸臣之计。

太后勿忧。

”太后惧怕,只得从之。

懿急令太尉蒋济、尚书令司马孚,一同写表,遣黄门赍出城外,径至帝前申奏。

懿自引大军据武库。

早有人报知曹爽家。

其妻刘氏急出厅前,唤守府官问曰:“今主公在外,仲达起兵何意?

”守门将潘举曰:“夫人勿惊,我去问来。

”乃引弓弩手数十人,登门楼望之。

正见司马懿引兵过府前,举令人乱箭射下,懿不得过。

偏将孙谦在后止之曰:“太傅为国家大事,休得放箭。

”连止三次,举方不射。

司马昭护父司马懿而过,引兵出城屯于洛河,守住浮桥。

且说曹爽手下司马鲁芝,见城中事变,来与参军辛敞商议曰:“今仲达如此变乱,将如之何?

”敞曰:“可引本部兵出城去见天子。

”芝然其言。

敞急入后堂。

其姊辛宪英见之,问曰:“汝有何事,慌速如此?

”敞告曰:“天子在外,太傅闭了城门,必将谋逆。

宪英曰:“司马公未必谋逆,特欲杀曹将军耳。

”敞惊曰:“此事未知如何?

”宪英曰:“曹将军非司马公之对手,必然败矣。

”敞曰:“今鲁司马教我同去,未知可去否?

”宪英曰:“职守,人之大义也。

凡人在难,犹或恤之。

执鞭而弃其事,不祥莫大焉。

”敞从其言,乃与鲁芝引数十骑,斩关夺门而出。

人报知司马懿。

懿恐桓范亦走,急令人召之。

范与其子商议。

其子曰:“车驾在外,不如南出。

”范从其言,乃上马至平昌门,城门已闭,把门将乃桓范旧吏司蕃也。

范袖中取出一竹版曰:“太后有诏,可即开门。

”司蕃曰:“请诏验之。

”范叱曰:“汝是吾故吏,何敢如此!

”蕃只得开门放出。

范出的城外,唤司蕃曰:“太傅造反,汝可速随我去。

”蕃大惊,追之不及。

人报知司马懿。

懿大惊曰:“‘智囊’泄矣!

如之奈何?

”蒋济曰:“驽马恋栈豆,必不能用也。

”懿乃召许允、陈泰曰:“汝去见曹爽,说太傅别无他事,只是削汝兄弟兵权而已。

”许、陈二人去了。

又召殿中校尉尹大目至。

令蒋济作书,与目持去见爽。

懿分付曰:“汝与爽厚,可领此任。

汝见爽,说吾与蒋济指洛水为誓,只因兵权之事,别无他意。

”尹大目依令而去。

却说曹爽正飞鹰走犬之际,忽报城内有变,太傅有表。

爽大惊,几乎落马。

黄门官捧表跪于天子之前。

爽接表拆封,令近臣读之。

表略曰:“征西大都督、太傅臣司马懿,诚惶诚恐,顿首谨表:臣昔从辽东还,先帝诏陛下与秦王及臣等,升御床,把臣臂,深以后事为念。

今大将军曹爽,背弃顾命,败乱国典。

内则僭拟,外专威权。

以黄门张当为都监,专共交关。

看察至尊,候伺神器。

离间二宫,伤害骨肉。

天下汹汹,人怀危惧:此非先帝诏陛下及嘱臣之本意也。

臣虽朽迈,敢忘往言?

太尉臣济、尚书令臣孚等,皆以爽为有无君之心,兄弟不宜典兵宿卫。

奏永宁宫,皇太后令敕臣如奏施行。

臣辄敕主者及黄门令,罢爽、羲、训吏兵,以侯就第,不得逗留,以稽车驾。

敢有稽留,便以军法从事。

臣辄力疾将兵,屯于洛水浮桥,伺察非常。

谨此上闻,伏于圣听。

”魏主曹芳听毕,乃唤曹爽曰:“太傅之言若此,卿如何裁处?

”爽手足失措,回顾二弟曰:“为之奈何?

”羲曰:“劣弟亦曾谏兄,兄执迷不听,致有今日。

司马懿谲诈无比,孔明尚不能胜,况我兄弟乎?

不如自缚见之,以免一死。

”言未毕,参军辛敞、司马鲁芝到。

爽问之。

二人告曰:“城中把得铁桶相似,太傅引兵屯于洛水浮桥,势将不可复归。

宜早定大计。

”正言间,司农桓范骤马而至,谓爽曰:“太傅已变,将军何不请天子幸许都,调外兵以讨司马懿耶?

”爽曰:“吾等全家皆在城中,岂可投他处求援?

”范曰:“匹夫临难,尚欲望活!

今主公身随天子,号令天下,谁敢不应?

岂可自投死地乎?

”爽闻言不决,惟流涕而已。

范又曰:“此去许都,不过中宿。

城中粮草,足支数载。

今主公别营兵马,近在阙南,呼之即至。

大司马之印,某将在此。

主公可急行,迟则休矣!

”爽曰:“多官勿太催逼,待吾细细思之。

”少顷,侍中许允、尚书陈泰至。

二人告曰:“太傅只为将军权重,不过要削去兵权,别无他意。

将军可早归城中。

”爽默然不语。

又只见殿中校尉尹大目到。

目曰:“太傅指洛水为誓,并无他意。

有蒋太尉书在此。

将军可削去兵权,早归相府。

”爽信为良言。

桓范又告曰:“事急矣,休听外言而就死地!

”是夜,曹爽意不能决,乃拔剑在手,嗟叹寻思。

自黄昏直流泪到晓,终是狐疑不定。

桓范入帐催之曰:“主公思虑一昼夜,何尚不能决?

”爽掷剑而叹曰:“我不起兵,情愿弃官,但为富家翁足矣!

”范大哭,出帐曰:“曹子丹以智谋自矜!

今兄弟三人,真豚犊耳!

”痛哭不已。

许允、陈泰令爽先纳印绶与司马懿。

爽令将印送去,主簿杨综扯住印绶而哭曰:“主公今日舍兵权自缚去降,不免东市受戮也!

”爽曰:“太傅必不失信于我。

”于是曹爽将印绶与许、陈二人,先赍与司马懿。

众军见无将印,尽皆四散。

爽手下只有数骑官僚。

到浮桥时,懿传令,教曹爽兄弟三人,且回私宅。

余皆发监,听候敕旨。

爽等入城时,并无一人侍从。

桓范至浮桥边,懿在马上以鞭指之曰:“桓大夫何故如此?

”范低头不语,入城而去。

于是司马懿请驾拔营入洛阳。

曹爽兄弟三人回家之后,懿用大锁锁门,令居民八百人围守其宅。

曹爽心中忧闷。

羲谓爽曰:“今家中乏粮,兄可作书与太傅借粮。

如肯以粮借我,必无相害之心。

”爽乃作书令人持去。

司马懿览毕,遂遣人送粮一百斛,运至曹爽府内。

爽大喜曰:“司马公本无害我之心也!

”遂不以为忧。

原来司马懿先将黄门张当捉下狱中问罪。

当曰:“非我一人,更有何晏、邓扬、李胜、毕轨,丁谧等五人,同谋篡逆。

”懿取了张当供词,却捉何晏等勘问明白:皆称三月间欲反。

懿用长枷钉了。

城门守将司蕃告称:“桓范矫诏出城,口称太傅谋反。

”懿曰:“诬人反情,抵罪反坐。

”亦将桓范等皆下狱,然后押曹爽兄弟三人并一干人犯,皆斩于市曹,灭其三族。

其家产财物,尽抄入库。

时有曹爽从弟文叔之妻,乃夏侯令女也:早寡而无子,其父欲改嫁之,女截耳自誓。

及爽被诛,其父复将嫁之,女又断去其鼻。

其家惊惶,谓之曰:“人生世间,如轻尘栖弱草,何至自苦如此?

且夫家又被司马氏诛戮已尽,守此欲谁为哉?

”女泣曰:“吾闻‘仁者’不以盛衰改节,义者不以存亡易心。

曹氏盛时,尚欲保终。

况今灭亡,何忍弃之?

此禽兽之行,吾岂为乎!

”懿闻而贤之,听使乞子以养,为曹氏后。

后人有诗曰:“弱草微尘尽达观,夏侯有女义如山。

丈夫不及裙钗节,自顾须眉亦汗颜。

”却说司马懿斩了曹爽,太尉蒋济曰:“尚有鲁芝、辛敞斩关夺门而出,杨综夺印不与,皆不可纵。

”懿曰:“彼各为其主,乃义人也。

”遂复各人旧职。

辛敞叹曰:“吾若不问于姊,失大义矣!

”后人有诗赞辛宪英曰:“为臣食禄当思报,事主临危合尽忠。

辛氏宪英曾劝弟,故令千载颂高风。

” 司马懿饶了辛敞等,仍出榜晓谕:但有曹爽门下一应人等,尽皆免死。

有官者照旧复职。

军民各守家业,内外安堵。

何、邓二人死于非命,果应管辂之言。

后人有诗赞管辂曰:“传得圣贤真妙诀,平原管辂相通神。

“鬼幽”“鬼躁”分何邓,未丧先知是死人。

”却说魏主曹芳封司马懿为丞相,加九锡。

懿固辞不肯受。

芳不准,令父子三人同领国事。

懿忽然想起:“曹爽全家虽诛,尚有夏侯玄守备雍州等处,系爽亲族,倘骤然作乱,如何提备?

必当处置。

”即下诏遣使往雍州,取征西将军夏侯玄赴洛阳议事。

玄叔夏侯霸听知大惊,便引本部三千兵造反。

有镇守雍州刺史郭淮,听知夏侯霸反,即率本部兵来,与夏侯霸交战。

淮出马大骂曰:“汝既是大魏皇族,天子又不曾亏汝,何故背反?

”霸亦骂曰:“吾祖父于国家多建勤劳,今司马懿何等匹夫,灭吾兄曹爽宗族,又来取我,早晚必思篡位。

吾仗义讨贼,何反之有?

”淮大怒,挺枪骤马,直取夏侯霸。

霸挥刀纵马来迎。

战不十合,淮败走,霸随后赶来。

忽听的后军呐喊,霸急回马时,陈泰引兵杀来。

郭淮复回,两路夹攻。

霸大败而走,折兵大半。

寻思无计,遂投汉中来降后主。

有人报与姜维,维心不信,令人体访得实,方教入城。

霸拜见毕,哭告前事。

维曰:“昔微子去周,成万古之名:公能匡扶汉室,无愧古人也。

”遂设宴相待。

维就席问曰:“今司马懿父子掌握重权,有窥我国之志否?

”霸曰:“老贼方图谋逆,未暇及外。

但魏国新有二人,正在妙龄之际,若使领兵马,实吴、蜀之大患也。

”维问:“二人是谁?

”霸告曰:“一人现为秘书郎,乃颍川长社人,姓钟,名会,字士季,太傅钟繇之子,幼有胆智。

繇尝率二子见文帝,会时年七岁,其兄毓年八岁。

毓见帝惶惧,汗流满面。

帝问毓曰:卿何以汗?

毓对曰:战战惶惶,汗出如浆。

帝问会曰:“卿何以不汗?

会对曰:战战栗栗,汗不敢出。

帝独奇之。

及稍长,喜读兵书,深明韬略。

司马懿与蒋济皆奇其才。

一人现为掾吏,乃义阳人也,姓邓,名艾,字士载,幼年失父,素有大志,但见高山大泽,辄窥度指画,何处可以屯兵,何处可以积粮,何处可以埋伏。

人皆笑之,独司马懿奇其才,遂令参赞军机。

艾为人口吃,每奏事必称‘艾……艾……’。

懿戏谓曰:‘卿称艾艾有几艾?

’艾应声曰:‘“凤兮凤兮”,故是一凤。

’其资性敏捷,大抵如此。

此二人深可畏也。

”维笑曰:“量此孺子,何足道哉!

” 于是姜维引夏侯霸至成都,入见后主。

维奏曰:“司马懿谋杀曹爽,又来赚夏侯霸,霸因此投降。

目今司马懿父子专权,曹芳懦弱,魏国将危。

臣在汉中有年,兵精粮足。

臣愿领王师,即以霸为向导官,克服中原,重兴汉室:以报陛下之恩,以终丞相之志。

”尚书令费祎谏曰:“近者,蒋琬、董允皆相继而亡,内治无人。

伯约只宜待时,不宜轻动。

”维曰:“不然。

人生如白驹过隙,似此迁延岁月,何日恢复中原乎?

”祎又曰:“孙子云:知彼知己,百战百胜。

我等皆不如丞相远甚,丞相尚不能恢复中原,何况我等?

”维曰:“吾久居陇上,深知羌人之心。

今若结羌人为援,虽未能克复中原,自陇而西,可断而有也。

”后主曰:“卿既欲伐魏,可尽忠竭力,勿堕锐气,以负朕命。

”于是姜维领敕辞朝,同夏侯霸径到汉中,计议起兵。

维曰:“可先遣使去羌人处通盟,然后出西平,近雍州。

先筑二城于麹山之下,令兵守之,以为掎角之势。

我等尽发粮草于川口,依丞相旧制,次第进兵。

” 是年秋八月,先差蜀将句安、李歆同引一万五千兵,往麹山前连筑二城:句安守东城,李歆守西城。

早有细作报与雍州刺史郭淮。

淮一面申报洛阳,一面遣副将陈泰引兵五万,来与蜀兵交战。

句安、李歆各引一军出迎。

因兵少不能抵敌,退入城中。

泰令兵四面围住攻打,又以兵断其汉中粮道。

句安、李歆城中粮缺。

郭淮自引兵亦到,看了地势,欣然而喜。

回到寨中,乃与陈泰计议曰:“此城山势高阜,必然水少,须出城取水。

若断其上流,蜀兵皆渴死矣。

”遂令军士掘土堰断上流。

城中果然无水。

李歆引兵出城取水,雍州兵围困甚急。

歆死战不能出,只得退入城去。

句安城中亦无水,乃会了李歆,引兵出城,并在一处。

大战良久,又败入城去。

军士枯渴。

安与歆曰:“姜都督之兵,至今未到,不知何故。

”歆曰:“我当舍命杀出求救。

”遂引数十骑,开了城门,杀将出来。

雍州兵四面围合,歆奋死冲突,方才得脱。

只落得独自一人,身带重伤,余皆没于乱军之中。

是夜北风大起,阴云布合,天降大雪,因此城内蜀兵分粮化雪而食。

却说李歆撞出重围,从西山小路行了两日,正迎着姜维人马。

歆下马伏地告曰:“麹山二城,皆被魏兵围困,绝了水道。

幸得天降大雪,因此化雪度日。

甚是危急。

”维曰:“吾非来迟。

为聚羌兵未到,因此误了。

”遂令人送李歆入川养病。

维问夏侯霸曰:“羌兵未到,魏兵围困麹山甚急,将军有何高见?

”霸曰:“若等羌兵到,麹山二城皆陷矣。

吾料雍州兵,必尽来麹山攻打,雍州城定然空虚。

将军可引兵径往牛头山,抄在雍州之后:郭淮、陈泰必回救雍州,则麹山之围自解矣。

”维大喜曰:“此计最善!

”于是姜维引兵望牛头山而去。

却说陈泰见李歆杀出城去了,乃谓郭淮曰:“李歆若告急于姜维,姜维料吾大兵皆在麹山,必抄牛头山袭吾之后。

将军可引一军去取洮水,断绝蜀兵粮道。

吾分兵一半,径往牛头山击之。

彼若知粮道已绝,必然自走矣。

”郭淮从之,遂引一军暗取洮水。

陈泰引一军径往牛头山来。

却说姜维兵至牛头山,忽听的前军发喊,报说魏兵截住去路。

维慌忙自到军前视之。

陈泰大喝曰:“汝欲袭吾雍州!

吾已等候多时了!

”维大怒,挺枪纵马,直取陈泰。

泰挥刀而迎。

战不三合,泰败走,维挥兵掩杀。

雍州兵退回,占住山头。

维收兵就牛头山下寨。

维每日令兵搦战,不分胜负。

夏侯霸谓姜维曰:“此处不是久停之所。

连日交战,不分胜负,乃诱兵之计耳,必有异谋。

不如暂退,再作良图。

”正言间,忽报郭淮引一军取洮水,断了粮道。

维大惊,急令夏侯霸先退,维自断后。

陈泰分兵五路赶来。

维独拒五路总口,战住魏兵。

泰勒兵上山,矢石如雨。

维急退到洮水之时,郭淮引兵杀来。

维引兵往来冲突。

魏兵阻其去路,密如铁桶。

维奋死杀出,折兵大半,飞奔上阳平关来。

前面又一军杀到。

为首一员大将,纵马横刀而出。

那人生得圆面大耳,方口厚唇,左目下生个黑瘤,瘤上生数十根黑毛,乃司马懿长子骠骑将军司马师也。

维大怒曰:“孺子焉敢阻吾归路!

”拍马挺枪,直来刺师。

师挥刀相迎。

只三合,杀败了司马师,维脱身径奔阳平关来。

城上人开门放入姜维。

司马师也来抢关,两边伏弩齐发,一弩发十矢,乃武侯临终时所遗连弩之法也。

正是:难支此日三军败,独赖当年十矢传。

未知司马师性命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第一百十六回·公孙渊兵败死襄平司马懿诈病赚曹爽

〔罗贯中〕 〔明〕

却说公孙渊乃辽东公孙度之孙,公孙康之子也。

建安十二年,曹操追袁尚,未到辽东,康斩尚首级献操,操封康为襄平侯。

后康死,有二子:长曰晃,次曰渊,皆幼。

康弟公孙恭继职。

曹丕时封恭为车骑将军、襄平侯。

太和二年,渊长大,文武兼备,性刚好斗,夺其叔公孙恭之位,曹睿封渊为扬烈将军、辽东太守。

后孙权遣张弥、许晏赍金珠珍玉赴辽东,封渊为燕王。

渊惧中原,乃斩张、许二人,送首与曹睿。

睿封渊为大司马、乐浪公。

渊心不足,与众商议,自号为燕王,改元绍汉元年。

副将贾范谏曰:“中原待主公以上公之爵,不为卑贱。

今若背反,实为不顺。

更兼司马懿善能用兵,西蜀诸葛武侯且不能取胜,何况主公乎?

”渊大怒,叱左右缚贾范,将斩之。

参军伦直谏曰:“贾范之言是也。

圣人云:国家将亡,必有妖孽。

今国中屡见怪异之事:近有犬戴巾帻,身披红衣,上屋作人行。

又城南乡民造饭,饭甑之中,忽有一小儿蒸死于内。

襄平北市中,地忽陷一穴,涌出一块肉,周围数尺,头面眼耳口鼻都具,独无手足,刀箭不能伤,不知何物。

卜者占之曰:有形不成,有口无声。

国家亡灭,故现其形。

有此三者,皆不祥之兆也。

主公宜避凶就吉,不可轻举妄动。

”渊勃然大怒,叱武士绑伦直并贾范同斩于市。

令大将军卑衍为元帅,杨祚为先锋,起辽兵十五万,杀奔中原来。

边官报知魏主曹睿。

睿大惊,乃召司马懿入朝计议。

懿奏曰:“臣部下马步官军四万,足可破贼。

”睿曰:“卿兵少路远,恐难收复。

”懿曰:“兵不在多,在能设奇用智耳。

臣托陛下洪福,必擒公孙渊以献陛下。

”睿曰:“卿料公孙渊作何举动?

”懿曰:“渊若弃城预走,是上计也。

守辽东拒大军,是中计也。

坐守襄平,是为下计,必被臣所擒矣。

”睿曰:“此去往复几时?

”懿曰:“四千里之地,往百日,攻百日,还百日,休息六十日,大约一年足矣。

”睿曰:“倘吴、蜀入寇,如之奈何?

”懿曰:“臣已定下守御之策,陛下勿忧。

”睿大喜,即命司马懿兴师征讨公孙渊。

懿辞朝出城,令胡遵为先锋,引前部兵先到辽东下寨。

哨马飞报公孙渊。

渊令卑衍,杨祚分八万兵屯于辽隧,围堑二十余里,环绕鹿角,甚是严密。

胡遵令人报知司马懿。

懿笑曰:“贼不与我战,欲老我兵耳。

我料贼众大半在此,其巢穴空虚,不若弃却此处,径奔襄平。

贼必往救,却于中途击之,必获全功。

”于是勒兵从小路向襄平进发。

却说卑衍与杨祚商议曰:“若魏兵来攻,休与交战。

彼千里而来,粮草不继,难以持久,粮尽必退。

待他退时,然后出奇兵击之,司马懿可擒也。

昔司马懿与蜀兵相拒,坚守渭南,孔明竟卒于军中:今日正与此理相同。

”二人正商议间,忽报:“魏兵往南去了。

”卑衍大惊曰:“彼知吾襄平军少,去袭老营也。

若襄平有失,我等守此处无益矣。

”遂拔寨随后而起。

早有探马飞报司马懿。

懿笑曰:“中吾计矣!

”乃令夏侯霸、夏侯威,各引一军伏于辽水之滨:“如辽兵到,两下齐出。

”二人受计而往。

早望见卑衍、杨祚引兵前来。

一声炮响,两边鼓噪摇旗:左有夏侯霸、右有夏侯威,一齐杀出。

卑、杨二人,无心恋战,夺路而走。

奔至首山,正逢公孙渊兵到,合兵一处,回马再与魏兵交战。

卑衍出马骂曰:“贼将休使诡计!

汝敢出战否?

”夏侯霸纵马挥刀来迎。

战不数合,被夏侯霸一刀斩卑衍于马下,辽兵大乱。

霸驱兵掩杀,公孙渊引败兵奔入襄平城去,闭门坚守不出。

魏兵四面围合。

时值秋雨连绵,一月不止,平地水深三尺,运粮船自辽河口直至襄平城下。

魏兵皆在水中,行坐不安。

左都督裴景入帐告曰:“雨水不住,营中泥泞,军不可停,请移于前面山上。

”懿怒曰:“捉公孙渊只在旦夕,安可移营?

如有再言移营者斩!

” 裴景喏喏而退。

少顷,右都督仇连又来告曰:“军士苦水,乞太尉移营高处。

”懿大怒曰:“吾军令已发,汝何敢故违!

”即命推出斩之,悬首于辕门外。

于是军心震慑。

懿令南寨人马暂退二十里,纵城内军民出城樵采柴薪,牧放牛马。

司马陈群问曰:“前太尉攻上庸之时,兵分八路,八日赶至城下,遂生擒孟达而成大功。

今带甲四万,数千里而来,不令攻打城池,却使久居泥泞之中,又纵贼众樵牧。

某实不知太尉是何主意?

”懿笑曰:“公不知兵法耶?

昔孟达粮多兵少,我粮少兵多,故不可不速战。

出其不意,突然攻之,方可取胜。

今辽兵多,我兵少,贼饥我饱,何必力攻?

正当任彼自走,然后乘机击之。

我今放开一条路,不绝彼之樵牧,是容彼自走也。

”陈群拜服。

于是司马懿遣人赴洛阳催粮。

魏主曹睿设朝,群臣皆奏曰:“近日秋雨连绵,一月不止,人马疲劳,可召回司马懿,权且罢兵。

”睿曰:“司马太尉善能用兵,临危制变,多有良谋,捉公孙渊计日而待。

卿等何必忧也?

”遂不听群臣之谏,使人运粮解至司马懿军前。

懿在寨中,又过数日,雨止天晴。

是夜,懿出帐外,仰观天文,忽见一星,其大如斗,流光数丈,自首山东北,坠于襄平东南。

各营将士,无不惊骇。

懿见之大喜,乃谓众将曰:“五日之后,星落处必斩公孙渊矣。

来日可并力攻城。

”众将得令,次日侵晨,引兵四面围合,筑土山,掘地道,立炮架,装云梯,日夜攻打不息,箭如急雨,射入城去。

公孙渊在城中粮尽,皆宰牛马为食。

人人怨恨,各无守心,欲斩渊首,献城归降。

渊闻之,甚是惊忧,慌令相国王建、御史大夫柳甫,往魏寨请降。

二人自城上系下,来告司马懿曰:“请太尉退二十里,我君臣自来投降。

”懿大怒曰:“公孙渊何不自来?

殊为无理!

”叱武士推出斩之,将首级付与从人。

从人回报,公孙渊大惊,又遣侍中卫演来到魏营。

司马懿升帐,聚众将立于两边。

演膝行而进,跪于帐下,告曰:“愿太尉息雷霆之怒。

克日先送世子公孙修为质当,然后君臣自缚来降。

”懿曰:“军事大要有五:能战当战,不能战当守,不能守当走,不能走当降,不能降当死耳!

何必送子为质当?

”叱卫演回报公孙渊,演抱头鼠窜而去。

归告公孙渊,渊大惊,乃与子公孙修密议停当,选下一千人马,当夜二更时分,开了南门,往东南而走。

渊见无人,心中暗喜。

行不到十里,忽听得山上一声炮响,鼓角齐鸣:一枝兵拦住,中央乃司马懿也。

左有司马师,右有司马昭,二人大叫曰:“反贼休走!

”渊大惊,急拨马寻路欲走。

早有胡遵兵到。

左有夏侯霸、夏侯威,右有张虎、乐綝:四面围得铁桶相似。

公孙渊父子,只得下马纳降。

懿在马上顾诸将曰:“吾前夜丙寅日,见大星落于此处,今夜壬申日应矣。

”众将称贺曰:“太尉真神机也!

”懿传令斩之。

公孙渊父子对面受戮。

司马懿遂勒兵来取襄平。

未及到城下时,胡遵早引兵入城。

城中人民焚香拜迎,魏兵尽皆入城。

懿坐于衙上,将公孙渊宗族,并同谋官僚人等,俱杀之,计首级七十余颗。

出榜安民。

人告懿曰:贾范、伦直苦谏渊不可反叛,俱被渊所杀。

懿遂封其墓而荣其子孙。

就将库内财物,赏劳三军,班师回洛阳。

却说魏主在宫中,夜至三更,忽然一阵阴风,吹灭灯光,只见毛皇后引数十个宫人哭至座前索命。

睿因此得病。

病渐沉重,命侍中光禄大夫刘放、孙资,掌枢密院一切事务。

又召文帝子燕王曹宇为大将军,佐太子曹芳摄政。

宇为人恭俭温和,未肯当此大任,坚辞不受。

睿召刘放、孙资问曰:“宗族之内,何人可任?

”二人久得曹真之惠,乃保奏曰:“惟曹子丹之子曹爽可也。

”睿从之。

二人又奏曰:“欲用曹爽,当遣燕王归国。

”睿然其言。

二人遂请睿降诏,赍出谕燕王曰:“有天子手诏,命燕王归国,限即日就行。

若无诏不许入朝。

”燕王涕泣而去。

遂封曹爽为大将军,总摄朝政。

睿病渐危,急令使持节诏司马懿还朝。

懿受命,径到许昌,入见魏主。

睿曰:“朕惟恐不得见卿。

今日得见,死无恨矣。

”懿顿首奏曰:“臣在途中,闻陛下圣体不安,恨不肋生两翼,飞至阙下。

今日得睹龙颜,臣之幸也。

”睿宣太子曹芳,大将军曹爽,侍中刘放、孙资等,皆至御榻之前。

睿执司马懿之手曰:“昔刘玄德在白帝城病危,以幼子刘禅托孤于诸葛孔明,孔明因此竭尽忠诚,至死方休:偏邦尚然如此,何况大国乎?

朕幼子曹芳,年才八岁,不堪掌理社稷。

幸太尉及宗兄元勋旧臣,竭力相辅,无负朕心!

”又唤芳曰:“仲达与朕一体,尔宜敬礼之。

”遂命懿携芳近前。

芳抱懿颈不放。

睿曰:“太尉勿忘幼子今日相恋之情!

”言讫,潸然泪下。

懿顿首流涕。

魏主昏沉,口不能言,只以手指太子,须臾而卒。

在位十三年,寿三十六岁,时魏景初三年春正月下旬也。

当下司马懿、曹爽,扶太子曹芳即皇帝位。

芳字兰卿,乃睿乞养之子,秘在宫中,人莫知其所由来。

于是曹芳谥睿为明帝,葬于高平陵。

尊郭皇后为皇太后。

改元正始元年。

司马懿与曹爽辅政。

爽事懿甚谨,一应大事,必先启知。

爽字昭伯,自幼出入宫中,明帝见爽谨慎,甚是爱敬。

爽门下有客五百人,内有五人以浮华相尚:一是何晏,字平叔。

一是邓扬,字玄茂,乃邓禹之后。

一是李胜,字公昭。

一是丁谧,字彦靖。

一是毕轨,字昭先。

又有大司农桓范字元则,颇有智谋,人多称为“智囊”。

此数人皆爽所信任。

何晏告爽曰:“主公大权,不可委托他人,恐生后患。

爽曰:“司马公与我同受先帝托孤之命,安忍背之?

”晏曰:“昔日先公与仲达破蜀兵之时,累受此人之气,因而致死。

主公如何不察也?

”爽猛然省悟,遂与多官计议停当,入奏魏主曹芳曰:“司马懿功高德重,可加为太傅。

”芳从之,自是兵权皆归于爽。

爽命弟曹羲为中领军,曹训为武卫将军,曹彦为散骑常侍,各引三千御林军,任其出入禁宫。

又用何晏、邓扬、丁谧为尚书,毕轨为司隶校尉,李胜为河南尹:此五人日夜与爽议事。

于是曹爽门下宾客日盛。

司马懿推病不出,二子亦皆退职闲居。

爽每日与何晏等饮酒作乐:凡用衣服器皿,与朝廷无异。

各处进贡玩好珍奇之物,先取上等者入己,然后进宫,佳人美女,充满府院。

黄门张当,谄事曹爽,私选先帝侍妾七八人,送入府中。

爽又选善歌舞良家子女三四十人,为家乐。

又建重楼画阁,造金银器皿,用巧匠数百人,昼夜工作。

却说何晏闻平原管辂明数术,请与论《易》。

时邓扬在座,问辂曰:“君自谓善《易》而语不及《易》中词义,何也?

”辂曰:“夫善《易》者,不言《易》也。

”晏笑而赞之曰:“可谓要言不烦。

”因谓辂曰:“试为我卜一卦:可至三公否?

”又问:“连梦青蝇数十,来集鼻上,此是何兆?

”辂曰:“元、恺辅舜,周公佐周,皆以和惠谦恭,享有多福。

今君侯位尊势重,而怀德者鲜,畏威者众,殆非小心求福之道。

且鼻者,山也。

山高而不危,所以长守贵也。

今青蝇臭恶而集焉。

位峻者颠,可不惧乎?

愿君侯裒多益寡,非礼勿履:然后三公可至,青蝇可驱也。

”邓扬怒曰:“此老生之常谈耳!

”辂曰:“老生者见不生,常谈者见不谈。

”遂拂袖而去。

二人大笑曰:“真狂士也!

”辂到家,与舅言之。

舅大惊曰:“何、邓二人,威权甚重,汝奈何犯之?

”辂曰:“吾与死人语,何所畏耶!

”舅问其故。

辂曰:“邓扬行步,筋不束骨,脉不制肉,起立倾倚,若无手足:此为‘鬼躁’之相。

何晏视候,魂不守宅,血不华色,精爽烟浮,容若槁木:此为‘鬼幽’之相。

二人早晚必有杀身之祸,何足畏也!

”其舅大骂辂为狂子而去。

却说曹爽尝与何晏、邓扬等畋猎。

其弟曹羲谏曰:“兄威权太甚,而好出外游猎,倘为人所算,悔之无及。

”爽叱曰:“兵权在吾手中,何惧之有!

”司农桓范亦谏,不听。

时魏主曹芳,改正始十年为嘉平元年。

曹爽一向专权,不知仲达虚实,适魏主除李胜为荆州刺史,即令李胜往辞仲达,就探消息。

胜径到太傅府中,早有门吏报入。

司马懿谓二子曰:“此乃曹爽使来探吾病之虚实也。

”乃去冠散发,上床拥被而坐,又令二婢扶策,方请李胜入府。

胜至床前拜曰:“一向不见太傅,谁想如此病重。

今天子命某为荆州刺吏,特来拜辞。

”懿佯答曰:“并州近朔方,好为之备。

”胜曰:“除荆州刺史,非‘并州’也。

”懿笑曰:“你方从并州来?

”胜曰:“汉上荆州耳。

懿大笑曰:“你从荆州来也!

”胜曰:“太傅如何病得这等了?

”左右曰:“太傅耳聋。

”胜曰:“乞纸笔一用。

”左右取纸笔与胜。

胜写毕,呈上,懿看之,笑曰:“吾病的耳聋了。

此去保重。

”言讫,以手指口。

侍婢进汤,懿将口就之,汤流满襟,乃作哽噎之声曰:“吾今衰老病笃,死在旦夕矣。

二子不肖,望君教之。

君若见大将军,千万看觑二子!

”言讫,倒在床上,声嘶气喘。

李胜拜辞仲达,回见曹爽,细言其事。

爽大喜曰:“此老若死,吾无忧矣!

”司马懿见李胜去了,遂起身谓二子曰:“李胜此去,回报消息,曹爽必不忌我矣。

只待他出城畋猎之时,方可图之。

”不一日,曹爽请魏主曹芳去谒高平陵,祭祀先帝。

大小官僚,皆随驾出城。

爽引三弟,并心腹人何晏等,及御林军护驾正行,司农桓范叩马谏曰:“主公总典禁兵,不宜兄弟皆出。

倘城中有变,如之奈何?

”爽以鞭指而叱之曰:“谁敢为变!

再勿乱言!

”当日,司马懿见爽出城,心中大喜,即起旧日手下破敌之人,并家将数十,引二子上马,径来谋杀曹爽。

正是:闭户忽然有起色,驱兵自此逞雄风。

未知曹爽性命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第一百十五回·武侯预伏锦囊计魏主拆取承露盘

〔罗贯中〕 〔明〕

却说杨仪闻报前路有兵拦截,忙令人哨探。

回报说魏延烧绝栈道,引兵拦路。

仪大惊曰:“丞相在日,料此人久后必反,谁想今日果然如此!

今断吾归路,当复如何?

”费祎曰:“此人必先捏奏天子,诬吾等造反,故烧绝栈道,阻遏归路。

吾等亦当表奏天子,陈魏延反情,然后图之。

”姜维曰:“此间有一小径,名槎山,虽崎岖险峻,可以抄出栈道之后。

”一面写表奏闻天子,一面将人马望槎山小道进发。

且说后主在成都,寝食不安,动止不宁。

夜作一梦,梦见成都锦屏山崩倒。

遂惊觉,坐而待旦,聚集文武,入朝圆梦。

谯周曰:“臣昨夜仰观天文,见一星,赤色,光芒有角,自东北落于西南,主丞相有大凶之事。

今陛下梦山崩,正应此兆。

”后主愈加惊怖。

忽报李福到,后主急召入问之。

福顿首泣奏丞相已亡。

将丞相临终言语,细述一遍。

后主闻言大哭曰:“天丧我也!

”哭倒于龙床之上。

侍臣扶入后宫。

吴太后闻之,亦放声大哭不已。

多官无不哀恸,百姓人人涕泣。

后主连日伤感,不能设朝。

忽报魏延表奏杨仪造反,群臣大骇,入宫启奏后主,时吴太后亦在宫中。

后主闻奏大惊,命近臣读魏延表。

其略曰:“征西大将军、南郑侯臣魏延,诚惶诚恐,顿首上言:杨仪自总兵权,率众造反,劫丞相灵柩,欲引敌人入境。

臣先烧绝栈道,以兵守御。

谨此奏闻。

”读毕,后主曰:“魏延乃勇将,足可拒杨仪等众,何故烧绝栈道?

”吴太后曰:“尝闻先帝有言:孔明识魏延脑后有反骨,每欲斩之。

因怜其勇,故姑留用。

今彼奏杨仪等造反,未可轻信。

杨仪乃文人,丞相委以长史之任,必其人可用。

今日若听此一面之词,杨仪等必投魏矣。

此事当深虑远议,不可造次。

”众官正商议间,忽报:长史杨仪有紧急表到。

近臣拆表读曰:“长史、绥军将军臣杨仪,诚惶诚恐,顿首谨表:丞相临终,将大事委于臣,照依旧制,不敢变更,使魏延断后,姜维次之。

今魏延不遵丞相遗语,自提本部人马,先入汉中,放火烧断栈道,劫丞相灵车,谋为不轨。

变起仓卒,谨飞章奏闻。

”太后听毕,问:“卿等所见若何?

”蒋琬奏曰:“以臣愚见:杨仪为人虽禀性过急,不能容物,至于筹度粮草,参赞军机,与丞相办事多时,今丞相临终,委以大事,决非背反之人。

魏延平日恃功务高,人皆下之。

仪独不假借,延心怀恨。

今见仪总兵,心中不服,故烧栈道,断其归路,又诬奏而图陷害。

臣愿将全家良贱,保杨仪不反。

实不敢保魏延。

”董允亦奏曰:“魏延自恃功高,常有不平之心,口出怨言。

向所以不即反者,惧丞相耳。

今丞相新亡,乘机为乱,势所必然。

若杨仪,才干敏达,为丞相所任用,必不背反。

”后主曰:“若魏延果反,当用何策御之?

”蒋琬曰:“丞相素疑此人,必有遗计授与杨仪。

若仪无恃,安能退入谷口乎?

延必中计矣。

陛下宽心。

”不多时,魏延又表至,告称杨仪背反。

正览表之间,杨仪又表到,奏称魏延背反。

二人接连具表,各陈是非。

忽报费祎到。

后主召入,祎细奏魏延反情。

后主曰:“若如此,且令董允假节释劝,用好言抚慰。

”允奉诏而去。

却说魏延烧断栈道,屯兵南谷,把住隘口,自以为得计。

不想杨仪、姜维星夜引兵抄到南谷之后。

仪恐汉中有失,令先锋何平引三千兵先行。

仪同姜维等引兵扶柩望汉中而来。

且说何平引兵径到南谷之后,擂鼓呐喊。

哨马飞报魏延,说杨仪令先锋何平引兵自槎山小路抄来搦战。

延大怒,急披挂上马,提刀引兵来迎。

两阵对圆,何平出马大骂曰:“反贼魏延安在?

”延亦骂曰:“汝助杨仪造反,何敢骂我!

”平叱曰:“丞相新亡,骨肉未寒,汝焉敢造反!

”乃扬鞭指川兵曰:“汝等军士,皆是西川之人,川中多有父母妻子,兄弟亲朋。

丞相在日,不曾薄待汝等,今不可助反贼,宜各回家乡,听候赏赐。

”众军闻言,大喊一声,散去大半。

延大怒,挥刀纵马,直取何平。

平挺枪来迎。

战不数合,平诈败而走,延随后赶来。

众军弓弩齐发,延拨马而回。

见众军纷纷溃散,延转怒,拍马赶上,杀了数人,却只止遏不住。

只有马岱所领三百人不动,延谓岱曰:“公真心助我,事成之后,决不相负。

”遂与马岱追杀何平。

平引兵飞奔而去。

魏延收聚残军,与马岱商议曰:“我等投魏,若何?

”岱曰:“将军之言,不智甚也。

大丈夫何不自图霸业,乃轻屈膝于人耶?

吾观将军智勇足备,两川之士,谁敢抵敌?

吾誓同将军先取汉中,随后进攻西川。

” 延大喜,遂同马岱引兵直取南郑。

姜维在南郑城上,见魏延、马岱耀武扬威,风拥而来。

维急令拽起吊桥。

延、岱二人大叫:“早降!

”姜维令人请杨仪商议曰:“魏延勇猛,更兼马岱相助,虽然军少,何计退之?

”仪曰:“丞相临终,遗一锦囊,嘱曰:若魏延造反,临阵对敌之时,方可开拆,便有斩魏延之计。

今当取出一看。

”遂出锦囊拆封看时,题曰:“待与魏延对敌,马上方许拆开。

”维大喜曰:“既丞相有戒约,长史可收执。

吾先引兵出城,列为阵势,公可便来。

”姜维披挂上马,绰枪在手,引三千军,开了城门,一齐冲出,鼓声大震,排成阵势。

维挺枪立马于门旗之下,高声大骂曰:“反贼魏延!

丞相不曾亏你,今日如何背反?

”延横刀勒马而言曰:“伯约,不干你事。

只教杨仪来!

”仪在门旗影里,拆开锦囊视之,如此如此。

仪大喜,轻骑而出,立马阵前,手指魏延而笑曰:“丞相在日,知汝久后必反,教我提备,今果应其言。

汝敢在马上连叫三声‘谁敢杀我’,便是真大丈夫,吾就献汉中城池与汝。

”延大笑曰:“杨仪匹夫听着!

若孔明在日,吾尚惧他三分。

他今已亡,天下谁敢敌我?

休道连叫三声,便叫三万声,亦有何难!

”遂提刀按辔,于马上大叫曰:“谁敢杀我?

”一声未毕,脑后一人厉声而应曰:“吾敢杀汝!

”手起刀落,斩魏延于马下。

众皆骇然。

斩魏延者,乃马岱也。

原来孔明临终之时,授马岱以密计,只待魏延喊叫时,便出其不意斩之。

当日,杨仪读罢锦囊计策,已知伏下马岱在彼,故依计而行,果然杀了魏延。

后人有诗曰:“诸葛先机识魏延,已知日后反西川。

锦囊遗计人难料,却见成功在马前。

” 却说董允未及到南郑,马岱已斩了魏延,与姜维合兵一处。

杨仪具表星夜奏闻后主。

后主降旨曰:“既已名正其罪,仍念前功,赐棺椁葬之。

”杨仪等扶孔明灵柩到成都,后主引文武官僚,尽皆挂孝,出城二十里迎接。

后主放声大哭。

上至公卿大夫,下及山林百姓,男女老幼,无不痛哭,哀声震地。

后主命扶柩入城,停于丞相府中。

其子诸葛瞻守孝居丧。

后主还朝,杨仪自缚请罪。

后主令近臣去其缚曰:“若非卿能依丞相遗教,灵柩何日得归,魏延如何得灭。

大事保全,皆卿之力也。

”遂加杨仪为中军师。

马岱有讨逆之功,即以魏延之爵爵之。

仪呈上孔明遗表。

后主览毕,大哭,降旨卜地安葬。

费祎奏曰:“丞相临终,命葬于定军山,不用墙垣砖石,亦不用一切祭物。

”后主从之。

择本年十月吉日,后主自送灵柩至定军山安葬。

后主降诏致祭,谥号忠武侯。

令建庙于沔阳,四时享祭。

后杜工部有诗曰:“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

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

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又杜工部诗曰:“诸葛大名垂宇宙,宗臣遗像肃清高。

三分割据纡筹策,万古云霄一羽毛。

伯仲之间见伊吕,指挥若定失萧曹。

运移汉祚终难复,志决身歼军务劳。

” 却说后主回到成都,忽近臣奏曰:“边庭报来,东吴令全琮引兵数万,屯于巴丘界口,未知何意。

”后主惊曰:“丞相新亡,东吴负盟侵界,如之奈何?

”蒋琬奏曰:“臣敢保王平、张嶷引兵数万屯于永安,以防不测。

陛下再命一人去东吴报丧,以探其动静。

”后主曰:“须得一舌辩之士为使。

”一人应声而出曰:“微臣愿往。

”众视之,乃南阳安众人,姓宗,名预,字德艳,官任参军、右中郎将。

后主大喜,即命宗预往东吴报丧,兼探虚实。

宗预领命,径到金陵,入见吴主孙权。

礼毕,只见左右人皆着素衣。

权作色而言曰:“吴、蜀已为一家,卿主何故而增白帝之守也?

”预曰:“臣以为东益巴丘之戍,西增白帝之守,皆事势宜然,俱不足以相问也。

”权笑曰:“卿不亚于邓芝。

”乃谓宗预曰:“朕闻诸葛丞相归天,每日流涕,令官僚尽皆挂孝。

朕恐魏人乘丧取蜀,故增巴丘守兵万人,以为救援,别无他意也。

”预顿首拜谢。

权曰:“朕既许以同盟,安有背义之理?

”预曰:“天子因丞相新亡,特命臣来报丧。

”权遂取金鈚箭一枝折之,设誓曰:“朕若负前盟,子孙绝灭!

”又命使赍香帛奠仪,入川致祭。

宗预拜辞吴主,同吴使还成都,入见后主,奏曰:“吴主因丞相新亡,亦自流涕,令群臣皆挂孝。

其益兵巴丘者,恐魏人乘虚而入,别无异心。

今折箭为誓,并不背盟。

”后主大喜,重赏宗预,厚待吴使去讫。

遂依孔明遗言,加蒋琬为丞相、大将军,录尚书事。

加费祎为尚书令,同理丞相事。

加吴懿为车骑将军,假节督汉中。

姜维为辅汉将军、平襄侯,总督诸处人马,同吴懿出屯汉中,以防魏兵。

其余将校,各依旧职。

杨仪自以为年宦先于蒋琬,而位出琬下。

且自恃功高,未有重赏,口出怨言,谓费祎曰:“昔日丞相初亡,吾若将全师投魏,宁当寂寞如此耶!

”费祎乃将此言具表密奏后主。

后主大怒,命将杨仪下狱勘问,欲斩之。

蒋琬奏曰:“仪虽有罪,但日前随丞相多立功劳,未可斩也,当废为庶人。

”后主从之,遂贬杨仪赴汉嘉郡为民。

仪羞惭自刎而死。

蜀汉建兴十三年,魏主曹睿青龙三年,吴主孙权嘉禾四年,三国各不兴兵,单说魏主封司马懿为太尉,总督军马,安镇诸边。

懿拜谢回洛阳去讫。

魏主在许昌,大兴土木,建盖宫殿。

又于洛阳造朝阳殿、太极殿,筑总章观,俱高十丈。

又立崇华殿、青霄阁、凤凰楼、九龙池,命博士马钧监造,极其华丽:雕梁画栋,碧瓦金砖,光辉耀日。

选天下巧匠三万余人,民夫三十余万,不分昼夜而造。

民力疲困,怨声不绝。

睿又降旨起土木于芳林园,使公卿皆负土树木于其中。

司徒董寻上表切谏曰。

“伏自建安以来,野战死亡,或门殚户尽。

虽有存者,遗孤老弱。

若今宫室狭小,欲广大之,犹宜随时,不妨农务。

况作无益之物乎?

陛下既尊群臣,显以冠冕,被以文绣,载以华舆,所以异于小人也。

今又使负木担土,沾体涂足,毁国之光,以崇无益:甚无谓也。

孔子云: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

无忠无礼,国何以立?

臣知言出必死。

而自比于牛之一毛,生既无益,死亦何损。

秉笔流涕,心与世辞。

臣有八子,臣死之后,累陛下矣。

不胜战忄栗待命之至!

”睿览表怒曰:“董寻不怕死耶!

”左右奏请斩之。

睿曰:“此人素有忠义,今且废为庶人。

再有妄言者必斩!

”时有太子舍人张茂,字彦材,亦上表切谏,睿命斩之。

即日召马钧问曰:“朕建高台峻阁,欲与神仙往来,以求长生不老之方。

”钧奏曰:“汉朝二十四帝,惟武帝享国最久,寿算极高,盖因服天上日精月华之气也:尝于长安宫中,建柏梁台。

台上立一铜人,手捧一盘,名曰‘承露盘’,接三更北斗所降沆瀣之水,其名曰‘天浆’,又曰‘甘露’。

取此水用美玉为屑,调和服之,可以反老还童。

”睿大喜曰:“汝今可引人夫星夜至长安,拆取铜人,移置芳林园中。

” 钧领命,引一万人至长安,令周围搭起木架,上柏梁台去。

不移时间,五千人连绳引索,旋环而上。

那柏梁台高二十丈,铜柱圆十围。

马钧教先拆铜人。

多人并力拆下铜人来,只见铜人眼中潸然泪下。

众皆大惊。

忽然台边一阵狂风起处,飞砂走石,急若骤雨。

一声响亮,就如天崩地裂:台倾柱倒,压死千余人。

钧取铜人及金盘回洛阳,入见魏主,献上铜人、承露盘。

魏主问曰:“铜柱安在?

”钧奏曰:“柱重百万斤,不能运至。

”睿令将铜柱打碎,运来洛阳,铸成两个铜人,号为翁仲,列于司马门外。

又铸铜龙凤两个:龙高四丈,凤高三丈余,立在殿前。

又于上林苑中,种奇花异木,蓄养珍禽怪兽。

少傅杨阜上表谏曰:“臣闻尧尚茅茨,而万国安居。

禹卑宫室,而天下乐业。

及至殷、周,或堂崇三尺,度以九筵耳。

古之圣帝明王,未有极宫室之高丽,以凋敝百姓之财力者也。

桀作璇室、象廊,纣为倾宫、鹿台,以丧其社稷。

楚灵以筑章华而身受其祸。

秦始皇作阿房而殃及其子,天下叛之,二世而灭。

夫不度万民之力,以从耳目之欲,未有不亡者也。

陛下当以尧、舜、禹、汤、文、武为法则,以桀、纣、楚、秦为深诫。

而乃自暇自逸,惟宫台是饰,必有危亡之祸矣。

君作元首,臣为股肱,存亡一体,得失同之。

臣虽驽怯,敢忘诤臣之义?

言不切至,不足以感寤陛下。

谨叩棺沐浴,伏俟重诛。

”表上,睿不省,只催督马钧建造高台,安置铜人、承露盘。

又降旨广选天下美女,入芳林园中。

众官纷纷上表谏诤,睿俱不听。

却说曹睿之后毛氏,乃河内人也。

先年睿为平原王时,最相恩爱。

及即帝位,立为后。

后睿因宠郭夫人,毛后失宠。

郭夫人美而慧,睿甚嬖之,每日取乐,月余不出宫闼。

是岁春三月,芳林园中百花争放,睿同郭夫人到园中赏玩饮酒。

郭夫人曰:“何不请皇后同乐?

”壑曰。

“若彼在,朕涓滴不能下咽也。

”遂传谕宫娥,不许令毛后知道。

毛后见睿月余不入正宫,是日引十余宫人,来翠花楼上消遣,只听的乐声嘹亮,乃问曰:“何处奏乐?

”一宫官启曰:“乃圣上与郭夫人于御花园中赏花饮酒。

”毛后闻之,心中烦恼,回宫安歇。

次日,毛皇后乘小车出宫游玩,正迎见睿于曲廊之间,乃笑曰:“陛下昨游北园,其乐不浅也!

”睿大怒,即命擒昨日侍奉诸人到,叱曰:“昨游北园,朕禁左右不许使毛后知道,何得又宣露!

”喝令宫官将诸侍奉人尽斩之。

毛后大惊,回车至宫,睿即降诏赐毛皇后死,立郭夫人为皇后。

朝臣莫敢谏者。

忽一日,幽州刺史毋丘俭上表,报称辽东公孙渊造反,自号为燕王,改元绍汉元年,建宫殿,立官职,兴兵入寇,摇动北方。

睿大惊,即聚文武官僚,商议起兵退渊之策。

正是:才将土木劳中国,又见干戈起外方。

未知何以御之,且看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第一百十四回·陨大星汉丞相归天见木像魏都督丧胆

〔罗贯中〕 〔明〕

却说姜维见魏延踏灭了灯,心中忿怒,拔剑欲杀之。

孔明止之曰:“此吾命当绝,非文长之过也。

”维乃收剑。

孔明吐血数口,卧倒床上,谓魏延曰:“此是司马懿料吾有病,故令人来探视虚实。

汝可急出迎敌。

”魏延领命,出帐上马,引兵杀出寨来。

夏侯霸见了魏延,慌忙引军退走。

延追赶二十余里方回。

孔明令魏延自回本寨把守。

姜维入帐,直至孔明榻前问安。

孔明曰:“吾本欲竭忠尽力,恢复中原,重兴汉室。

奈天意如此,吾旦夕将死。

吾平生所学,已著书二十四篇,计十万四千一百一十二字,内有八务、七戒、六恐、五惧之法。

吾遍观诸将,无人可授,独汝可传我书。

切勿轻忽!

”维哭拜而受。

孔明又曰:“吾有‘连弩’之法,不曾用得。

其法矢长八寸,一弩可发十矢,皆画成图本。

汝可依法造用。

”维亦拜受。

孔明又曰:“蜀中诸道,皆不必多忧。

惟阴平之地,切须仔细。

此地虽险峻,久必有失。

”又唤马岱入帐,附耳低言,授以密计。

嘱曰:“我死之后,汝可依计行之。

”岱领计而出。

少顷,杨仪入。

孔明唤至榻前,授与一锦囊,密嘱曰:“我死,魏延必反。

待其反时,汝与临阵,方开此囊。

那时自有斩魏延之人也。

”孔明一一调度已毕,便昏然而倒,至晚方苏,便连夜表奏后主。

后主闻奏大惊,急命尚书李福,星夜至军中问安,兼询后事。

李福领命,趱程赴五丈原,入见孔明,传后主之命,问安毕。

孔明流涕曰:“吾不幸中道丧亡,虚废国家大事,得罪于天下。

我死后,公等宜竭忠辅主。

国家旧制,不可改易。

吾所用之人,亦不可轻废。

吾兵法皆授与姜维,他自能继吾之志,为国家出力。

吾命已在旦夕,当即有遗表上奏天子也。

”李福领了言语,匆匆辞去。

孔明强支病体,令左右扶上小车,出寨遍观各营。

自觉秋风吹面,彻骨生寒,乃长叹曰:“再不能临阵讨贼矣!

悠悠苍天,曷此其极!

”叹息良久。

回到帐中,病转沉重,乃唤杨仪分付曰:“王平、廖化、张嶷、张翼、吴懿等,皆忠义之士,久经战阵,多负勤劳,堪可委用。

我死之后,凡事俱依旧法而行。

缓缓退兵,不可急骤。

汝深通谋略,不必多嘱。

姜伯约智勇足备,可以断后。

”杨仪泣拜受命。

孔明令取文房四宝,于卧榻上手书遗表,以达后主。

表略曰:“伏闻生死有常,难逃定数。

死之将至,愿尽愚忠:臣亮赋性愚拙,遭时艰难,分符拥节,专掌钧衡,兴师北伐,未获成功。

何期病入膏肓,命垂旦夕,不及终事陛下,饮恨无穷!

伏愿陛下:清心寡欲,约己爱民。

达孝道于先皇,布仁恩于宇下。

提拔幽隐,以进贤良。

屏斥奸邪,以厚风俗。

臣家成都,有桑八百株,薄田十五顷,子弟衣食,自有余饶。

至于臣在外任,别无调度,随身衣食,悉仰于官,不别治生,以长尺寸。

臣死之日,不使内有余帛,外有赢财,以负陛下也。

”孔明写毕,又嘱杨仪曰:“吾死之后,不可发丧。

可作一大龛,将吾尸坐于龛中。

以米七粒,放吾口内。

脚下用明灯一盏。

军中安静如常,切勿举哀:则将星不坠。

吾阴魂更自起镇之。

司马懿见将星不坠,必然惊疑。

吾军可令后寨先行,然后一营一营缓缓而退。

若司马懿来追,汝可布成阵势,回旗返鼓。

等他来到,却将我先时所雕木像,安于车上,推出军前,令大小将士,分列左右。

懿见之必惊走矣。

”杨仪一一领诺。

是夜,孔明令人扶出,仰观北斗,遥指一星曰:“此吾之将星也。

”众视之,见其色昏暗,摇摇欲坠。

孔明以剑指之,口中念咒。

咒毕急回帐时,不省人事。

众将正慌乱间,忽尚书李福又至。

见孔明昏绝,口不能言,乃大哭曰:“我误国家之大事也!

”须臾,孔明复醒,开目遍视,见李福立于榻前。

孔明曰:“吾已知公复来之意。

福谢曰:“福奉天子命,问丞相百年后,谁可任大事者。

适因匆遽,失于谘请,故复来耳。

”孔明曰:“吾死之后,可任大事者:蒋公琰其宜也。

”福曰:“公琰之后,谁可继之?

”孔明曰:“费文伟可继之。

”福又问:“文伟之后,谁当继者?

”孔明不答。

众将近前视之,已薨矣。

时建兴十二年秋八月二十三日也,寿五十四岁。

后杜工部有诗叹曰:“长星昨夜坠前营,讣报先生此日倾。

虎帐不闻施号令,麟台惟显著勋名。

空余门下三千客,辜负胸中十万兵。

好看绿阴清昼里,于今无复雅歌声!

”白乐天亦有诗曰:“先生晦迹卧山林,三顾那逢圣主寻。

鱼到南阳方得水,龙飞天汉便为霖。

托孤既尽殷勤礼,报国还倾忠义心。

前后出师遗表在,令人一览泪沾襟。

”初,蜀长水校尉廖立,自谓才名宜为孔明之副,尝以职位闲散,怏怏不平,怨谤无已。

于是孔明废之为庶人,徒之汶山。

及闻孔明亡,乃垂泣曰:“吾终为左衽矣!

”李严闻之,亦大哭病死,盖严尝望孔明复收己,得自补前过。

度孔明死后,人不能用之故也。

后元微之有赞孔明诗曰:“拨乱扶危主,殷勤受托孤。

英才过管乐,妙策胜孙吴。

凛凛《出师表》,堂堂八阵图。

如公全盛德,应叹古今无!

” 是夜,天愁地惨,月色无光,孔明奄然归天。

姜维、杨仪遵孔明遗命,不敢举哀,依法成殓,安置龛中,令心腹将卒三百人守护。

随传密令,使魏延断后,各处营寨一一退去。

却说司马懿夜观天文,见一大星,赤色,光芒有角,自东北方流于西南方,坠于蜀营内,三投再起,隐隐有声。

懿惊喜曰:“孔明死矣!

”即传令起大兵追之。

方出寨门,忽又疑虑曰:“孔明善会六丁六甲之法,今见我久不出战,故以此术诈死,诱我出耳。

今若追之,必中其计。

”遂复勒马回寨不出,只令夏侯霸暗引数十骑,往五丈原山僻哨探消息。

却说魏延在本寨中,夜作一梦,梦见头上忽生二角,醒来甚是疑异。

次日,行军司马赵直至,延请入问曰:“久知足下深明《易》理,吾夜梦头生二角,不知主何吉凶?

烦足下为我决之。

”赵直想了半晌,答曰:“此大吉之兆:麒麟头上有角,苍龙头上有角,乃变化飞腾之象也。

”延大喜曰:“如应公言,当有重谢!

”直辞去,行不数里,正遇尚书费祎。

祎问何来。

直曰:“适至魏文长营中,文长梦头生角,令我决其吉凶。

此本非吉兆,但恐直言见怪,因以麒麟苍龙解之。

”祎曰:“足下何以知非吉兆?

”直曰:“角之字形,乃‘刀’下‘用’也。

今头上用刀,其凶甚矣!

”祎曰:“君且勿泄漏。

”直别去。

费祎至魏延寨中,屏退左右,曰:“昨夜三更,丞相已辞世矣。

临终再三嘱付,令将军断后以当司马懿,缓缓而退,不可发丧。

今兵符在此,便可起兵。

”延曰:“何人代理丞相之大事?

”祎曰:“丞相一应大事,尽托与杨仪。

用兵密法,皆授与姜伯约。

此兵符乃杨仪之令也。

”延曰:“丞相虽亡,吾今现在。

杨仪不过一长史,安能当此大任?

他只宜扶柩入川安葬。

我自率大兵攻司马懿,务要成功。

岂可因丞相一人而废国家大事耶?

”祎曰:“丞相遗令,教且暂退,不可有违。

”延怒曰:“丞相当时若依我计,取长安久矣!

吾今官任前将军、征西大将军、南郑侯,安肯与长史断后!

”祎曰:“将军之言虽是,然不可轻动,令敌人耻笑。

待吾往见杨仪,以利害说之,令彼将兵权让与将军,何如?

”延依其言。

祎辞延出营,急到大寨见杨仪,具述魏延之语。

仪曰:“丞相临终,曾密嘱我曰:魏延必有异志。

今我以兵符往,实欲探其心耳。

今果应丞相之言。

吾自令伯约断后可也。

”于是杨仪领兵扶柩先行,令姜维断后。

依孔明遗令,徐徐而退。

魏延在寨中,不见费祎来回覆,心中疑惑,乃令马岱引十数骑往探消息。

回报曰:“后军乃姜维总督,前军大半退入谷中去了。

”延大怒曰:“竖儒安敢欺我!

我必杀之!

”因顾谓岱曰:“公肯相助否?

”岱曰:“某亦素恨杨仪,今愿助将军攻之。

”延大喜,即拔寨引本部兵望南而行。

却说夏侯霸引军至五丈原看时,不见一人,急回报司马懿曰:“蜀兵已尽退矣。

”懿跌足曰:“孔明真死矣!

可速追之!

”夏侯霸曰:“都督不可轻追。

当令偏将先往。

”懿曰:“此番须吾自行。

”遂引兵同二子一齐杀奔五丈原来。

呐喊摇旗,杀入蜀寨时,果无一人。

懿顾二子曰:“汝急催兵赶来,吾先引军前进。

”于是司马师、司马昭在后催军。

懿自引军当先,追到山脚下,望见蜀兵不远,乃奋力追赶。

忽然山后一声炮响,喊声大震,只见蜀兵俱回旗返鼓,树影中飘出中军大旗,上书一行大字曰:“汉丞相武乡侯诸葛亮”。

懿大惊失色。

定睛看时,只见中军数十员上将,拥出一辆四轮车来。

车上端坐孔明:纶巾羽扇,鹤氅皂绦。

懿大惊曰:“孔明尚在!

吾轻入重地,堕其计矣!

”急勒回马便走。

背后姜维大叫:“贼将休走!

你中了我丞相之计也!

”魏兵魂飞魄散,弃甲丢盔,抛戈撇戟,各逃性命,自相践踏,死者无数。

司马懿奔走了五十余里,背后两员魏将赶上,扯住马嚼环叫曰:“都督勿惊。

”懿用手摸头曰:“我有头否?

”二将曰:“都督休怕,蜀兵去远了。

”懿喘息半晌,神色方定。

睁目视之,乃夏侯霸、夏侯惠也。

乃徐徐按辔,与二将寻小路奔归本寨,使众将引兵四散哨探。

过了两日,乡民奔告曰:“蜀兵退入谷中之时,哀声震地,军中扬起白旗:孔明果然死了,止留姜维引一千兵断后。

前日车上之孔明,乃木人也。

”懿叹曰:“吾能料其生,不能料其死也!

”因此蜀中人谚曰:“死诸葛能走生仲达。

”后人有诗叹曰:“长星半夜落天枢,奔走还疑亮未殂。

关外至今人冷笑,头颅犹问有和无!

”司马懿知孔明死信已确,乃复引兵追赶。

行到赤岸坡,见蜀兵已去远,乃引还,顾谓众将曰:“孔明已死,我等皆高枕无忧矣!

”遂班师回。

一路上见孔明安营下寨之处,前后左右,整整有法,懿叹曰:“此天下奇才也!

”于是引兵回长安,分调众将,各守隘口,懿自回洛阳面君去了。

却说杨仪、姜维排成阵势,缓缓退入栈阁道口,然后更衣发丧,扬幡举哀。

蜀军皆撞跌而哭,至有哭死者。

蜀兵前队正回到栈阁道口,忽见前面火光冲天,喊声震地,一彪军拦路。

众将大惊,急报杨仪。

正是:已见魏营诸将去,不知蜀地甚兵来。

未知来者是何处军马,且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