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演义·第一百一十二回·救寿春于诠死节取长城伯约鏖兵

却说司马昭闻诸葛诞会合吴兵前来决战,乃召散骑长史裴秀、黄门侍郎钟会,商议破敌之策。

钟会曰:“吴兵之助诸葛诞,实为利也。

以利诱之,则必胜矣。

”昭从其言,遂令石苞、州泰先引两军于石头城埋伏,王基、陈骞领精兵在后,却令偏将成倅引兵数万先去诱敌。

又令陈俊引车仗牛马驴骡,装载赏军之物,四面聚集于阵中,如敌来则弃之。

是日,诸葛诞令吴将朱异在左,文钦在右,见魏阵中人马不整,诞乃大驱士马径进。

成倅退走,诞驱兵掩杀,见牛马驴骡,遍满郊野。

南兵争取,无心恋战。

忽然一声炮响,两路兵杀来:左有石苞,右有州泰,诞大惊,急欲退时,王基、陈骞精兵杀到。

诞兵大败。

司马昭又引兵接应。

诞引败兵奔入寿春,闭门坚守。

昭令兵四面围困,并力攻城。

时吴兵退屯安丰,魏主车驾驻于项城。

钟会曰:“今诸葛诞虽败,寿春城中粮草尚多,更有吴兵屯安丰以为掎角之势。

今吾兵四面攻围,彼缓则坚守,急则死战。

吴兵或乘势夹攻:吾军无益。

不如三面攻之,留南门大路,容贼自走。

走而击之,可全胜也。

吴兵远来,粮必不继。

我引轻骑抄在其后,可不战而自破矣。

”昭抚会背曰:“君真吾之子房也!

”遂令王基撤退南门之兵。

却说吴兵屯于安丰,孙綝唤朱异责之曰:“量一寿春城不能救,安可并吞中原?

如再不胜必斩!

”朱异乃回本寨商议。

于诠曰:“今寿春南门不围,某愿领一军从南门入去,助诸葛诞守城。

将军与魏兵挑战,我却从城中杀出:两路夹攻,魏兵可破矣。

”异然其言。

于是全怿、全端、文钦等,皆愿入城。

遂同于诠引兵一万,从南门而入城。

魏兵不得将令,未敢轻敌,任吴兵入城,乃报知司马昭。

昭曰:“此欲与朱异内外夹攻,以破我军也。

”乃召王基、陈骞分付曰:“汝可引五千兵截断朱异来路,从背后击之。

”二人领命而去。

朱异正引兵来,忽背后喊声大震:左有王基,右有陈骞,两路军杀来。

吴兵大败。

朱异回见孙綝,綝大怒曰:“累败之将,要汝何用!

”叱武士推出斩之。

又责全端子全祎曰:“若退不得魏兵,汝父子休来见我!

”于是孙綝自回建业去了。

钟会与昭曰:“今孙綝退去,外无救兵,城可围矣。

”昭从之,遂催军攻围。

全祎引兵欲入寿春,见魏兵势大,寻思进退无路,遂降司马昭。

昭加祎为偏将军。

祎感昭恩德,乃修家书与父全端,叔全怿,言孙綝不仁,不若降魏,将书射入城中。

怿得祎书,遂与端引数千人开门出降。

诸葛诞在城中忧闷,谋士蒋班、焦彝进言曰:“城中粮少兵多,不能久守,可率吴、楚之众,与魏兵决一死战。

”诞大怒曰:“吾欲守,汝欲战,莫非有异心乎!

再言必斩!

”二人仰天长叹曰:“诞将亡矣!

我等不如早降,免至一死!

”是夜二更时分,蒋、焦二人逾城降魏,司马昭重用之。

因此城中虽有敢战之士,不敢言战。

诞在城中,见魏兵四下筑起土城以防淮水,只望水泛,冲倒土城,驱兵击之。

不想自秋至冬,并无霖雨,淮水不泛。

城中看看粮尽,文钦在小城内与二子坚守,见军士渐渐饿倒,只得来告诞曰:“粮皆尽绝,军士饿损,不如将北方之兵尽放出城,以省其食。

”诞大怒曰:“汝教我尽去北军,欲谋我耶?

”叱左右推出斩之。

文鸯、文虎见父被杀,各拔短刀,立杀数十人,飞身上城,一跃而下,越壕赴魏寨投降。

司马昭恨文鸯昔日单骑退兵之仇,欲斩之。

钟会谏曰:“罪在文钦,今文钦已亡,二子势穷来归,若杀降将,是坚城内人之心也。

”昭从之,遂召文鸯、文虎入帐,用好言抚慰,赐骏马锦衣,加为偏将军,封关内侯。

二子拜谢,上马绕城大叫曰:“我二人蒙大将军赦罪赐爵,汝等何不早降!

”城内人闻言,皆计议曰:“文鸯乃司马氏仇人,尚且重用,何况我等乎?

”于是皆欲投降。

诸葛诞闻之大怒,日夜自来巡城。

以杀为威。

钟会知城中人心已变,乃入帐告昭曰:“可乘此时攻城矣。

”昭大喜,遂激三军,四面云集,一齐攻打。

守将曾宣献了北门,放魏兵入城。

诞知魏兵已入。

慌引麾下数百人,自城中小路突出。

至吊桥边,正撞着胡奋,手起刀落,斩诞于马下,数百人皆被缚。

王基引兵杀到西门,正遇吴将于诠。

基大喝曰:“何不早降!

”诠大怒曰:“受命而出,为人救难,既不能救,又降他人,义所不为也!

”乃掷盔于地,大呼曰:“人生在世,得死于战场者,幸耳!

”急挥刀死战三十余合,人困马乏,为乱军所杀。

后人有诗赞曰:“司马当年围寿春,降兵无数拜车尘。

东吴虽有英雄士,谁及于诠肯杀身!

” 司马昭入寿春,将诸葛诞老小尽皆枭首,灭其三族。

武士将所擒诸葛诞部卒数百人缚至。

昭曰:“汝等降否?

”众皆大叫曰:“愿与诸葛公同死,决不降汝!

”昭大怒,叱武士尽缚于城外,逐一问曰:“降者免死。

”并无一人言降。

直杀至尽,终无一人降者。

昭深加叹息不已,令皆埋之。

后人有诗赞曰:“忠臣矢志不偷生,诸葛公休帐下兵,《薤露》歌声应未断,遗踪直欲继田横!

” 却说吴兵大半降魏,裴秀告司马昭曰:“吴兵老小,尽在东南江、淮之地,今若留之,久必为变。

不如坑之。

”钟会曰:“不然。

古之用兵者,全国为上,戮其元恶而已。

若尽坑之,是不仁也。

不如放归江南,以显中国之宽大。

”昭曰:“此妙论也。

”遂将吴兵尽皆放归本国。

唐咨因惧孙綝,不敢回国,亦来降魏。

昭皆重用,令分布三河之地。

淮南已平。

正欲退兵,忽报西蜀姜维引兵来取长城,邀截粮草。

昭大惊,慌与多官计议退兵之策。

时蜀汉延熙二十年,改为景耀元年。

姜维在汉中,选川将两员,每日操练人马:一是蒋舒,一是傅佥。

二人颇有胆勇,维甚爱之。

忽报淮南诸葛诞起兵讨司马昭,东吴孙綝助之,昭大起两都之兵,将魏太后并魏主一同出征去了。

维大喜曰:“吾今番大事济矣!

”遂表奏后主,愿兴兵伐魏。

中散大夫谯周听知,叹曰:“近来朝廷溺于酒色,信任中贵黄皓,不理国事,只图欢乐。

伯约累欲征伐,不恤军士:国将危矣!

”乃作《仇国论》一篇,寄与姜维。

维拆封视之。

论曰:“或问:古往能以弱胜强者,其术何如?

曰:处大国无患者,恒多慢。

处小国有忧者,恒思善。

多慢则生乱。

思善则生治,理之常也,故周文养民,以少取多。

句践恤众,以弱毙强。

此其术也。

或曰:曩者楚强汉弱,约分鸿沟,张良以为民志既定则难动也,率兵追羽,终毙项氏。

岂必由文王、句践之事乎?

曰:商、周之际,王侯世尊,君臣久固。

当此之时,虽有汉祖,安能仗剑取天下乎?

及秦罢侯置守之后,民疲秦役,天下土崩,于是豪杰并争。

今我与彼,皆传国易世矣,既非秦末鼎沸之时,实有六国并据之势,故可为文王,难为汉祖。

时可而后动,数合而后举,故汤、武之师,不再战而克,诚重民劳而度时审也。

如遂极武黩征,不幸遇难,虽有智者,不能谋之矣。

”姜维看毕,大怒曰:“此腐儒之论也!

”掷之于地,遂提川兵来取中原。

乃问傅佥曰:“以公度之,可出何地?

”佥曰:“魏屯粮草,皆在长城。

今可径取骆谷,度沈岭,直到长城,先烧粮草,然后直取秦川,则中原指日可得矣。

”维曰:“公之见与吾计暗合也。

”即提兵径取骆谷,度沈岭,望长城而来。

却说长城镇守将军司马望,乃司马昭之族兄也。

城内粮草甚多,人马却少。

望听知蜀兵到,急与王真、李鹏二将,引兵离城二十里下寨。

次日,蜀兵来到,望引二将出阵。

姜维出马,指望而言曰:“今司马昭迁主于军中,必有李傕、郭汜之意也,吾今奉朝廷明命,前来问罪,汝当早降。

若还愚迷,全家诛戮!

”望大声而答曰:“汝等无礼,数犯上国,如不早退,令汝片甲不归!

”言未毕,望背后王真挺枪出马,蜀阵中傅佥出迎。

战不十合,佥卖个破绽,王真便挺枪来刺。

傅佥闪过,活捉真于马上,便回本阵。

李鹏大怒,纵马轮刀来救。

佥故意放慢,等李鹏将近,努力掷真于地,暗掣四楞铁简在手。

鹏赶上举刀待砍,傅佥偷身回顾,向李鹏面门只一简,打得眼珠迸出,死于马下。

王真被蜀军乱枪刺死。

姜维驱兵大进。

司马望弃寨入城,闭门不出。

维下令曰:“军士今夜且歇一宿,以养锐气。

来日须要入城。

”次日平明,蜀兵争先大进,一拥至城下,用火箭火炮打入城中。

城上草屋一派烧着,魏兵自乱。

维又令人取干柴堆满城下,一齐放火,烈焰冲天。

城已将陷,魏兵在城内嚎啕痛哭,声闻四野。

正攻打之间,忽然背后喊声大震。

维勒马回看,只见魏兵鼓噪摇旗,浩浩而来。

维遂令后队为前队,自立于门旗下候之。

只见魏阵中一小将,全装惯带,挺枪纵马而出,约年二十余岁,面如傅粉,唇似抹朱,厉声大叫曰:“认得邓将军否!

”维自思曰:“此必是邓艾矣。

”挺枪纵马来迎。

二人抖擞精神,战到三四十合,不分胜负。

那小将军枪法无半点放闲。

维心中自思:“不用此计,安得胜乎?

”便拨马望左边山路中而走。

那小将骤马追来,维挂住了钢枪,暗取雕弓羽箭射之。

那小将眼乖,早已见了,弓弦响处,把身望前一倒,放过羽箭。

维回头看时,小将已到,挺枪来刺。

维一闪,那枪从肋傍边过,被维挟住。

那小将弃枪,望本阵而走。

维嗟叹曰:“可惜!

可惜!

”再拨马赶来。

追至阵门前,一将提刀而出曰:“姜维匹夫,勿赶吾儿!

邓艾在此!

”维大惊。

原来小将乃艾之子邓忠也。

维暗暗称奇。

欲战邓艾,又恐马乏,乃虚指艾曰:“吾今日识汝父子也。

各且收兵,来日决战。

”艾见战场不利,亦勒马应曰:“既如此,各自收兵,暗算者非丈夫也。

”于是两军皆退。

邓艾据渭水下寨,姜维跨两山安营。

艾见了蜀兵地理,乃作书于司马望曰:“我等切不可战,只宜固守。

待关中兵至时,蜀兵粮草皆尽,三面攻之,无不胜也。

今遣长子邓忠相助守城。

”一面差人于司马昭处求救。

却说姜维令人于艾寨中下战书,约来日大战,艾佯应之。

次日五更,维令三军造饭,平明布阵等候。

艾营中偃旗息鼓,却如无人之状。

维至晚方回。

次日又令人下战书,责以失期之罪。

艾以酒食待使,答曰:“微躯小疾,有误相持,明日会战。

”次日,维又引兵来,艾仍前不出。

如此五六番。

傅佥谓维曰:“此必有谋也,宜防之。

”维曰:“此必捱关中兵到,三面击我耳。

吾今令人持书与东吴孙綝,使并力攻之。

”忽探马报说:“司马昭攻打寿春,杀了诸葛诞,吴兵皆降。

昭班师回洛阳。

便欲引兵来救长城。

”维大惊曰:“今番伐魏,又成画饼矣,不如且回。

”正是:已叹四番难奏绩,又嗟五度未成功。

未知如何退兵,且看下文分解。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三国演义·第一百一十三回·丁奉定计斩孙綝姜维斗阵破邓艾

〔罗贯中〕 〔明〕

却说姜维恐救兵到,先将军器车仗,一应军需,步兵先退,然后将马军断后。

细作报知邓艾。

艾笑曰:“姜维知大将军兵到,故先退去。

不必追之,追则中彼之计也。

”乃令人哨探,回报果然骆谷道狭之处,堆积柴草,准备要烧追兵。

众皆称艾曰:“将军真神算也!

”遂遣使赍表奏闻。

于是司马昭大喜,又加赏邓艾。

却说东吴大将军孙綝,听知全端、唐咨等降魏,勃然大怒,将各人家眷,尽皆斩之。

吴主孙亮,时年方十六,见綝杀戮太过,心甚不然。

一日出西苑,因食生梅,令黄门取蜜。

须臾取至,见蜜内有鼠粪数块,召藏吏责之。

藏吏叩首曰:“臣封闭甚严,安有鼠粪?

”亮曰:“黄门曾向尔求蜜食否?

”藏吏曰:“黄门于数日前曾求蜜食,臣实不敢与。

”亮指黄门曰:“此必汝怒藏吏不与尔蜜,故置粪于蜜中,以陷之也。

”黄门不服。

亮曰:“此事易知耳。

若粪久在蜜中,则内外皆湿,若新在蜜中,则外湿内燥。

”命剖视之,果然内燥,黄门服罪。

亮之聪明,大抵如此。

虽然聪明,却被孙綝把持,不能主张,綝令弟威远将军孙据入苍龙宿卫,武卫将军孙恩、偏将军孙干、长水校尉孙綝分屯诸营。

一日,吴主孙亮闷坐,黄门侍郎全纪在侧,纪乃国舅也。

亮因泣告曰:“孙綝专权妄杀,欺朕太甚。

今不图之,必为后患。

”纪曰:“陛下但有用臣处,臣万死不辞。

”亮曰:“卿可只今点起禁兵,与将军刘丞各把城门,朕自出杀孙綝。

但此事切不可令卿母知之,卿母乃綝之姊也。

倘若泄漏,误朕匪轻。

”纪曰:“乞陛下草诏与臣。

临行事之时,臣将诏示众,使綝手下人皆不敢妄动。

”亮从之,即写密诏付纪。

纪受诏归家,密告其父全尚。

尚知此事,乃告妻曰:“三日内杀孙綝矣。

”妻曰:“杀之是也。

”口虽应之,却私令人持书报知孙綝。

綝大怒,当夜便唤弟兄四人,点起精兵,先围大内。

一面将全尚、刘丞并其家小俱拿下。

比及平明,吴主孙亮听得宫门外金鼓大震,内侍慌入奏曰:“孙綝引兵围了内苑。

”亮大怒,指全后骂曰:“汝父兄误我大事矣!

”乃拔剑欲出。

全后与侍中近臣,皆牵其衣而哭,不放亮出。

孙綝先将全尚、刘丞等杀讫,然后召文武于朝内,下令曰:“主上荒淫久病,昏乱无道,不可以奉宗庙,今当废之。

汝诸文武,敢有不从者,以谋叛论!

”众皆畏俱,应曰:“愿从将军之令。

”尚书桓彝大怒,从班部中挺然而出,指孙綝大骂曰:“今上乃聪明之主,汝何取出此乱言!

吾宁死不从贼臣之命!

”綝大怒,自拔剑斩之,即入内指吴主孙亮骂曰:“无道昏君!

本当诛戮以谢天下!

看先帝之面,废汝为会稽王,吾自选有德者立之!

”叱中书郎李崇夺其玺绶,令邓程收之。

亮大哭而去。

后人有诗叹曰:“乱贼诬伊尹,奸臣冒霍光。

可怜聪明主,不得莅朝堂。

” 孙綝遣宗正孙楷、中书郎董朝,往虎林迎请琅琊王孙休为君。

休字子烈,乃孙权第六子也,在虎林夜梦乘龙上天,回顾不见龙尾,失惊而觉。

次日,孙楷、董朝至,拜请回都。

行至曲阿,有一老人,自称姓干,名休,叩头言曰:“事久必变,愿殿下速行。

”休谢之。

行至布塞亭,孙恩将车驾来迎。

休不敢乘辇,乃坐小车而入。

百官拜迎道傍,休慌忙下车答礼。

孙綝出令扶起,请入大殿,升御座即天子位。

休再三谦让,方受玉玺。

文官武将朝贺已毕,大赦天下,改元永安元年。

封孙綝为丞相、荆州牧。

多官各有封赏。

又封兄之子孙皓为乌程侯。

孙綝一门五侯,皆典禁兵,权倾人主。

吴主孙休,恐其内变,阳示恩宠,内实防之。

綝骄横愈甚。

冬十二月,綝奉牛酒入宫上寿,吴主孙休不受,綝怒,乃以牛酒诣左将军张布府中共饮。

酒酣,乃谓布曰:“吾初废会稽王时,人皆劝吾为君。

吾为今上贤,故立之。

今我上寿而见拒,是将我等闲相待。

吾早晚教你看!

”布闻言,唯唯而已。

次日,布入宫密奏孙休。

休大惧,日夜不安。

数日后,孙綝遣中书郎孟宗,拨与中营所管精兵一万五千,出屯武昌。

又尽将武库内军器与之。

于是,将军魏邈、武卫士施朔二人密奏孙休曰:“綝调兵在外,又搬尽武库内军器,早晚必为变矣。

”休大惊,急召张布计议。

布奏曰:“老将丁奉,计略过人,能断大事,可与议之。

”休乃召奉入内,密告其事。

奉奏曰:“陛下无忧。

臣有一计,为国除害。

”休问何计,奉曰:“来朝腊日,只推大会群臣,召綝赴席,臣自有调遣。

”休大喜。

奉同魏邈、施朔掌外事,张布为内应。

是夜,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将老树连根拔起。

天明风定,使者奉旨来请孙綝入宫赴会。

孙綝方起床,平地如人推倒,心中不悦。

使者十余人,簇拥入内。

家人止之曰:“一夜狂风不息,今早又无故惊倒,恐非吉兆,不可赴会。

”綝曰:“吾弟兄共典禁兵,谁敢近身!

倘有变动,于府中放火为号。

”嘱讫,升车入内。

吴主孙休忙下御座迎之,请綝高坐。

酒行数巡,众惊曰:“宫外望有火起!

”綝便欲起身。

休止之曰:“丞相稳便。

外兵自多,何足惧哉?

”言未毕,左将军张布拔剑在手,引武士三十余人,抢上殿来,口中厉声而言曰:“有诏擒反贼孙綝!

”綝急欲走时,早被武士擒下。

綝叩头奏曰:“愿徙交州归田里。

”休叱曰:“尔何不徙滕胤、吕据、王惇耶?

”命推下斩之。

于是张布牵孙綝下殿东斩讫。

从者皆不敢动。

布宣诏曰:“罪在孙綝一人,余皆不问。

”众心乃安。

布请孙休升五凤楼。

丁奉、魏邈、施朔等,擒孙綝兄弟至,休命尽斩于市。

宗党死者数百人,灭其三族,命军士掘开孙峻坟墓,戮其尸首。

将被害诸葛恪、滕胤、吕据、王惇等家,重建坟墓,以表其忠。

其牵累流远者,皆赦还乡里。

丁奉等重加封赏。

驰书报入成都。

后主刘禅遣使回贺,吴使薛珝答礼。

珝自蜀中归,吴主孙休问蜀中近日作何举动。

珝奏曰:“近日中常侍黄皓用事,公卿多阿附之。

入其朝,不闻直言。

经其野,民有菜色。

所谓‘燕雀处堂,不知大厦之将焚’者也。

”休叹曰:“若诸葛武侯在时,何至如此乎!

”于是又写国书,教人赍入成都,说司马昭不日篡魏,必将侵吴、蜀以示威,彼此各宜准备。

姜维听得此信,欣然上表,再议出师伐魏。

时蜀汉景耀元年冬,大将军姜维以廖化、张翼为先锋,王含、蒋斌为左军,蒋舒,傅佥为右军,胡济为合后,维与夏侯霸总中军,共起蜀兵二十万,拜辞后主,径到汉中。

与夏侯霸商议,当先攻取何地。

霸曰:“祁山乃用武之地,可以进兵,故丞相昔日六出祁山,因他处不可出也。

”维从其言,遂令三军并望祁山进发,至谷口下寨。

时邓艾正在祁山寨中,整点陇右之兵。

忽流星马报到,说蜀兵现下三寨于谷口。

艾听知,遂登高看了,回寨升帐,大喜曰:“不出吾之所料也!

”原来邓艾先度了地脉,故留蜀兵下寨之地。

地中自祁山寨直至蜀寨,早挖了地道,待蜀兵至时,于中取事。

此时姜维至谷口分作三寨,地道正在左寨之中,乃王含、蒋斌下寨之处。

邓艾唤子邓忠,与师纂各引一万兵,为左右冲击。

却唤副将郑伦,引五百掘子军,于当夜二更,径从地道直至左营,于帐后地下拥出。

却说王含、蒋斌因立寨未定,恐魏兵来劫寨,不敢解甲而寝。

忽闻中军大乱,急绰兵器上的马时,寨外邓忠引兵杀到。

内外夹攻,王、蒋二将奋死抵敌不住,弃寨而走。

姜维在帐中听得左寨中大喊,料道有内应外合之兵,遂急上马,立于中军帐前,传令曰:“如有妄动者斩!

便有敌兵到营边,休要问他,只管以弓弩射之!

”一面传示右营,亦不许妄动。

果然魏兵十余次冲击,皆被射回。

只冲杀到天明,魏兵不敢杀入。

邓艾收兵回寨,乃叹曰:“姜维深得孔明之法!

兵在夜而不惊,将闻变而不乱:真将才也!

”次日,王含、蒋斌收聚败兵,伏于大寨前请罪。

维曰:“非汝等之罪,乃吾不明地脉之故也,”又拨军马,令二将安营讫。

却将伤死身尸,填于地道之中,以土掩之。

令人下战书单搦邓艾来日交锋。

艾欣然应之。

次日,两军列于祁山之前。

维按武侯八阵之法,依天、地、风、云、鸟、蛇、龙、虎之形,分布已定。

邓艾出马,见维布成八卦,乃亦布之,左右前后,门户一般。

维持枪纵马大叫曰:“汝效吾排八阵,亦能变阵否?

”艾笑曰:“汝道此阵只汝能布耶?

吾既会布阵,岂不知变阵!

”艾便勒马入阵,令执法官把旗左右招飐,变成八八六十四个门户。

复出阵前曰:“吾变法若何?

”维曰:“虽然不差,汝敢与吾八阵相围么?

”艾曰:“有何不敢!

”两军各依队伍而进。

艾在中军调遣。

两军冲突,阵法不曾错动。

姜维到中间,把旗一招,忽然变成“长蛇卷地阵”,将邓艾困在垓心,四面喊声大震。

艾不知其阵,心中大惊。

蜀兵渐渐逼近,艾引众将冲突不出。

只听得蜀兵齐叫曰:“邓艾早降!

”艾仰天长叹曰:“我一时自逞其能,中姜维之计矣!

”忽然西北角上一彪军杀入,艾见是魏兵,遂乘势杀出。

救邓艾者,乃司马望也。

比及救出邓艾时,祁山九寨,皆被蜀兵所夺。

艾引败兵,退于渭水南下寨。

艾谓望曰:“公何以知此阵法而救出我也?

”望曰:“吾幼年游学于荆南,曾与崔州平、石广元为友,讲论此阵。

今日姜维所变者,乃‘长蛇卷地阵’也。

若他处击之,必不可破。

吾见其头在西北,故从西北击之,自破矣。

”艾谢曰:“我虽学得阵法,实不知变法。

公既知此法,来日以此法复夺祁山寨栅,如何?

”望曰:“我之所学,恐瞒不过姜维。

”艾曰:“来日公在阵上与他斗阵法,我却引一军暗袭祁山之后。

两下混战。

可夺旧寨也。

”于是令郑伦为先锋,艾自引军袭山后。

一面令人下战书,搦姜维来日斗阵法。

维批回去讫,乃谓众将曰:“吾受武侯所传密书,此阵变法共三百六十五样,按周天之数。

今搦吾斗阵法,乃‘班门弄斧’耳!

但中间必有诈谋,公等知之乎?

”廖化曰:“此必赚我斗阵法,却引一军袭我后也。

”维笑曰:“正合我意。

”即令张翼、廖化,引一万兵去山后埋伏。

次日,姜维尽拔九寨之兵,分布于祁山之前。

司马望引兵离了渭南,径到祁山之前,出马与姜维答话。

维曰:“汝请吾斗阵法,汝先布与吾看。

”望布成了八卦。

维笑曰:“此即吾所布八阵之法也,汝今盗袭,何足为奇!

”望曰:“汝亦窃他人之法耳!

”维曰:“此阵凡有几变?

”望笑曰:“吾既能布,岂不会变?

此阵有九九八十一变。

”维笑曰:“汝试变来。

”望入阵变了数番,复出阵曰:“汝识吾变否?

”维笑曰:“吾阵法按周天三百六十五变。

汝乃井底之蛙,安知玄奥乎!

”望自知有此变法,实不曾学全,乃勉强折辩曰:“吾不信,汝试变来。

”维曰:“汝教邓艾出来,吾当布与他看。

”望曰:“邓将军自有良谋,不好阵法。

”维大笑曰:“有何良谋!

不过教汝赚吾在此布阵,他却引兵袭吾山后耳!

”望大惊,恰欲进兵混战,被维以鞭梢一指,两翼兵先出,杀的那魏兵弃甲抛戈,各逃性命。

却说邓艾催督先锋郑伦来袭山后。

伦刚转过山角,忽然一声炮响,鼓角喧天,伏兵杀出:为首大将。

乃廖化也。

二人未及答话,两马交处,被廖化一刀,斩郑伦于马下。

邓艾大惊,急勒兵退时,张翼引一军杀到。

两下夹攻,魏兵大败。

艾舍命突出,身被四箭。

奔到渭南寨时,司马望亦到。

二人商议退兵之策。

望曰:“近日蜀主刘禅,宠幸中贵黄皓,日夜以酒色为乐。

可用反间计召回姜维,此危可解。

”艾问众谋士曰:“谁可入蜀交通黄皓?

”言未毕,一人应声曰:“某愿往。

”艾视之,乃襄阳党均也。

艾大喜,即令党均赍金珠宝物,径到成都结连黄皓,布散流言,说姜维怨望天子,不久投魏。

于是成都人人所说皆同。

黄皓奏知后主,即遣人星夜宣姜维入朝。

却说姜维连日搦战,邓艾坚守不出。

维心中甚疑。

忽使命至。

诏维入朝。

维不知何事,只得班师回朝。

邓艾、司马望知姜维中计,遂拔渭南之兵,随后掩杀。

正是:乐毅伐齐遭间阻,岳飞破敌被谗回。

未知胜负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第一百一十四回·曹髦驱车死南阙姜维弃粮胜魏兵

〔罗贯中〕 〔明〕

却说姜维传令退兵,廖化曰:“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今虽有诏,未可动也。

”张翼曰:“蜀人为大将军连年动兵,皆有怨望。

不如乘此得胜之时,收回人马,以安民心,再作良图。

”维曰:“善。

”遂令各军依法而退。

命廖化、张翼断后,以防魏兵追袭。

却说邓艾引兵追赶,只见前面蜀兵旗帜整齐,人马徐徐而退。

艾叹曰:“姜维深得武侯之法也!

”因此不敢追赶,勒军回祁山寨去了。

且说姜维至成都,入见后主,问召回之故。

后主曰:“朕为卿在边庭,久不还师,恐劳军士,故诏卿回朝,别无他意。

”维曰:“臣已得祁山之寨,正欲收功,不期半途而废。

此必中邓艾反间之计矣。

”后主默然不语。

姜维又奏曰:“臣誓讨贼,以报国恩。

陛下休听小人之言,致生疑虑。

”后主良久乃曰:“朕不疑卿。

卿且回汉中,俟魏国有变,再伐之可也。

”姜维叹息出朝,自投汉中去讫。

却说党均回到祁山寨中,报知此事。

邓艾与司马望曰:“君臣不和,必有内变。

”就令党均入洛阳,报知司马昭。

昭大喜,便有图蜀之心,乃问中护军贾充曰:“吾今伐蜀,如何?

”充曰:“未可伐也。

天子方疑主公,若一旦轻出,内难必作矣。

旧年黄龙两见于宁陵井中,群臣表贺,以为祥瑞。

天子曰:‘非祥瑞也。

龙者君象,乃上不在天,下不在田,屈于井中,是幽困之兆也。

’遂作《潜龙诗》一首。

诗中之意,明明道着主公。

其诗曰:‘伤哉龙受困,不能跃深渊。

上不飞天汉,下不见于田。

蟠居于井底,鳅鳝舞其前。

藏牙伏爪甲,嗟我亦同然!

’”司马昭闻之大怒,谓贾充曰:“此人欲效曹芳也!

若不早图,彼必害我。

”充曰:“某愿为主公早晚图之。

”时魏甘露五年夏四月,司马昭带剑上殿,髦起迎之。

群臣皆奏曰:“大将军功德巍巍,合为晋公,加九锡。

”髦低头不答。

昭厉声曰:“吾父子兄弟三人有大功于魏,今为晋公,得毋不宜耶?

”髦乃应曰:“敢不如命?

”昭曰:“《潜龙》之诗,视吾等如鳅鳝,是何礼也?

”髦不能答。

昭冷笑下殿,众官凛然。

髦归后宫,召侍中王沈、尚书王经、散骑常侍王业三人,入内计议。

髦泣曰:“司马昭将怀篡逆,人所共知!

朕不能坐受废辱,卿等可助朕讨之!

”王经奏曰:“不可。

昔鲁昭公不忍季氏,败走失国。

今重权已归司马氏久矣,内外公卿,不顾顺逆之理,阿附奸贼,非一人也。

且陛下宿卫寡弱,无用命之人。

陛下若不隐忍,祸莫大焉。

且宜缓图,不可造次。

”髦曰:“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朕意已决,便死何惧!

”言讫,即入告太后。

王沈、王业谓王经曰:“事已急矣。

我等不可自取灭族之祸,当往司马公府下出首,以免一死。

”经大怒曰:“主忧臣辱,主辱臣死,敢怀二心乎?

”王沈、王业见经不从,径自往报司马昭去了。

少顷,魏主曹髦出内,令护卫焦伯,聚集殿中宿卫苍头官僮三百余人,鼓噪而出。

髦仗剑升辇,叱左右径出南阙。

王经伏于辇前,大哭而谏曰:“今陛下领数百人伐昭,是驱羊而入虎口耳,空死无益。

臣非惜命,实见事不可行也!

”髦曰:“吾军已行,卿无阻当。

”遂望云龙门而来。

只见贾充戎服乘马,左有成倅,右有成济,引数千铁甲禁兵,呐喊杀来。

髦仗剑大喝曰:“吾乃天子也!

汝等突入宫庭,欲弑君耶?

”禁兵见了曹髦,皆不敢动。

贾充呼成济曰:“司马公养你何用?

正为今日之事也!

”济乃绰戟在手,回顾充曰:“当杀耶?

当缚耶?

”充曰:“司马公有令。

只要死的。

”成济撚戟直奔辇前。

髦大喝曰:“匹夫敢无礼乎!

”言未讫,被成济一戟刺中前胸,撞出辇来。

再一戟,刃从背上透出,死于辇傍。

焦伯挺枪来迎,被成济一戟刺死。

众皆逃走。

王经随后赶来,大骂贾充曰:“逆贼安敢弑君耶!

”充大怒,叱左右缚定,报知司马昭。

昭入内,见髦已死,乃佯作大惊之状,以头撞辇而哭,令人报知各大臣。

时太傅司马孚入内,见髦尸,首枕其股而哭曰:“弑陛下者,臣之罪也!

”遂将髦尸用棺椁盛贮,停于偏殿之西。

昭入殿中,召群臣会议。

群臣皆至,独有尚书仆射陈泰不至。

昭令泰之舅尚书荀顗召之。

泰大哭曰:“论者以泰比舅,今舅实不如泰也。

”乃披麻带孝而入,哭拜于灵前。

昭亦佯哭而问曰:“今日之事,何法处之?

”泰曰:“独斩贾充,少可以谢天下耳。

”昭沉吟良久,又问曰:“再思其次?

”泰曰:“惟有进于此者,不知其次。

”昭曰:“成济大逆不道,可剐之,灭其三族。

”济大骂昭曰:“非我之罪,是贾充传汝之命!

”昭令先割其舌。

济至死叫屈不绝。

弟成倅亦斩于市,尽灭三族。

后人有诗叹曰:“司马当年命贾充,弑君南阙赭袍红。

却将成济诛三族,只道军民尽耳聋。

” 昭又使人收王经全家下狱。

王经正在廷尉厅下,忽见缚其母至。

经叩头大哭曰:“不孝子累及慈母矣!

”母大笑曰:“人谁不死?

正恐不得死所耳!

以此弃命,何恨之有!

”次日,王经全家皆押赴东市。

王经母子含笑受刑。

满城士庶,无不垂泪。

后人有诗曰:“汉初夸伏剑,汉末见王经:真烈心无异,坚刚志更清。

节如泰华重,命似鸿毛轻。

母子声名在,应同天地倾。

”太傅司马孚请以王礼葬曹髦,昭许之。

贾充等劝司马昭受魏禅,即天子位。

昭曰:昔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故圣人称为至德。

魏武帝不肯受禅于汉,犹吾之不肯受禅于魏也。

”贾充等闻言,已知司马昭留意于子司马炎矣,遂不复劝进。

是年六月,司马昭立常道乡公曹璜为帝,改元景元元年。

璜改名曹奂,字景明。

乃武帝曹操之孙,燕王曹宇之子也。

奂封昭为相国、晋公,赐钱十万、绢万匹。

其文武多官,各有封赏。

早有细作报入蜀中。

姜维闻司马昭弑了曹髦,立了曹奂,喜曰:“吾今日伐魏,又有名矣。

”遂发书入吴,令起兵问司马昭弑君之罪。

一面奏准后主,起兵十五万,车乘数千辆,皆置板箱于上。

令廖化、张翼为先锋:化取子午谷,翼取骆谷。

维自取斜谷,皆要出祁山之前取齐。

三路兵并起,杀奔祁山而来。

时邓艾在祁山寨中,训练人马,闻报蜀兵三路杀到,乃聚诸将计议。

参军王瓘曰:“吾有一计,不可明言,现写在此,谨呈将军台览。

”艾接来展看毕,笑曰:“此计虽妙,只怕瞒不过姜维。

”瓘曰:“某愿舍命前去。

”艾曰:“公志若坚,必能成功。

”遂拨五千兵与瓘。

瓘连夜从斜谷迎来,正撞蜀兵前队哨马。

瓘叫曰:“我是魏国降兵,可报与主帅。

” 哨军报知姜维,维令拦住余兵,只教为首的将来见。

瓘拜伏于地曰:“某乃王经之侄王瓘也。

近见司马昭弑君,将叔父一门皆戮,某痛恨入骨。

今幸将军兴师问罪,故特引本部兵五千来降。

愿从调遣,剿除奸党,以报叔父之恨。

”维大喜,谓瓘曰:“汝既诚心来降,吾岂不诚心相待?

吾军中所患者,不过粮耳。

今有粮车数千,现在川口,汝可运赴祁山。

吾只今去取祁山寨也。

”瓘心中大喜,以为中计,欣然领诺。

姜维曰:“汝去运粮,不必用五千人,但引三千人去,留下二千人引路,以打祁山。

”瓘恐维疑惑,乃引三千兵去了。

维令傅佥引二千魏兵随征听用。

忽报夏侯霸到。

霸曰:“都督何故准信王瓘之言也?

吾在魏,虽不知备细,未闻王瓘是王经之侄。

其中多诈,请将军察之。

”维大笑曰:“我已知王瓘之诈,故分其兵势,将计就计而行。

”霸曰:“公试言之。

”维曰:“司马昭奸雄比于曹操,既杀王经,灭其三族,安肯存亲侄于关外领兵?

故知其诈也。

仲权之见,与我暗合。

”于是姜维不出斜谷,却令人于路暗伏,以防王瓘奸细。

不旬日,果然伏兵捉得王瓘回报邓艾下书人来见。

维问了情节,搜出私书,书中约于八月二十日,从小路运粮送归大寨,却教邓艾遣兵于坛山谷中接应。

维将下书人杀了,却将书中之意,改作八月十五日,约邓艾自率大兵,于坛山谷中接应。

一面令人扮作魏军往魏营下书。

一面令人将现有粮车数百辆卸了粮米,装载干柴茅草引火之物,用青布罩之,令傅佥引二千原降魏兵,执打运粮旗号。

维却与夏侯霸各引一军,去山谷中埋伏。

令蒋舒出斜谷,廖化、张翼俱各进兵,来取祁山。

却说邓艾得了王瓘书信,大喜,急写回书,令来人回报。

至八月十五日,邓艾引五万精兵径往坛山谷中来,远远使人凭高眺探,只见无数粮车,接连不断,从山凹中而行。

艾勒马望之,果然皆是魏兵。

左右曰:“天已昏暮,可速接应王瓘出谷口。

”艾曰:“前面山势掩映,倘有伏兵,急难退步。

只可在此等候。

”正言间,忽两骑马骤至,报曰:“王将军因将粮草过界,背后人马赶来,望早救应。

”艾大惊,急催兵前进。

时值初更,月明如昼,只听得山后呐喊,艾只道王瓘在山后厮杀。

径奔过山后时,忽树林后一彪军撞出,为首蜀将傅佥,纵马大叫曰:“邓艾匹夫!

已中吾主将之计,何不早早下马受死!

”艾大惊,勒回马便走。

车上火尽着,那火便是号火。

两势下蜀兵尽出,杀得魏兵七断八续,但闻四下山上只叫:“拿住邓艾的,赏千金,封万户侯!

”唬得邓艾弃甲丢盔,撇了坐下马,杂在步军之中,爬山越岭而逃。

姜维、夏侯霸只望马上为首的径来擒捉,不想邓艾步行走脱。

维领得胜兵去接王瓘粮车。

却说王瓘密约邓艾,先期将粮草车仗,整备停当,专候举事。

忽有心腹人报:“事已泄漏,邓将军大败,不知性命如何。

”瓘大惊,令人哨探,回报三路兵围杀将来,背后又见尘头大起,四下无路。

瓘叱左右令放火,尽烧粮草车辆。

一霎时,火光突起,烈火烧空。

瓘大叫曰:“事已急矣!

汝等宜死战!

”乃提兵望西杀出。

背后姜维三路追赶。

维只道王瓘舍命撞回魏国,不想反杀入汉中而去。

瓘因兵少,只恐追兵赶上,遂将栈道并各关隘尽皆烧毁。

姜维恐汉中有失,遂不追邓艾,提兵连夜抄小路来追杀王瓘。

瓘被四面蜀兵攻击,投黑龙江而死。

余兵尽被姜维坑之。

维虽然胜了邓艾,却折了许多粮车,又毁了栈道,乃引兵还汉中。

邓艾引部下败兵,逃回祁山寨内,上表请罪,自贬其职。

司马昭见艾数有大功,不忍贬之,复加厚赐。

艾将原赐财物,尽分给被害将士之家。

昭恐蜀兵又出,遂添兵五万,与艾守御。

姜维连夜修了栈道,又议出师。

正是:连修栈道兵连出,不伐中原死不休。

未知胜负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第一百一十五回·诏班师后主信谗托屯田姜维避祸

〔罗贯中〕 〔明〕

却说蜀汉景耀五年,冬十月,大将军姜维,差人连夜修了栈道,整顿军粮兵器,又于汉中水路调拨船只。

俱已完备,上表奏后主曰:“臣累出战,虽未成大功,已挫动魏人心胆。

今养兵日久,不战则懒,懒则致病。

况今军思效死,将思用命。

臣如不胜,当受死罪。

”后主览表,犹豫未决。

谯周出班奏曰:“臣夜观天文,见西蜀分野,将星暗而不明。

今大将军又欲出师,此行甚是不利。

陛下可降诏止之。

”后主曰:“且看此行若何。

果然有失,却当阻之。

”谯周再三苦谏不从,乃归家叹息不已,遂推病不出。

却说姜维临兴兵,乃问廖化曰:“吾今出师,誓欲恢复中原,当先取何处?

”化曰:“连年征伐,军民不宁。

兼魏有邓艾,足智多谋,非等闲之辈:将军强欲行难为之事,此化所以未敢专也。

”维勃然大怒曰:“昔丞相六出祁山,亦为国也。

吾今八次伐魏,岂为一己之私哉?

今当先取洮阳。

如有逆吾者必斩!

”遂留廖化守汉中,自同诸将提兵三十万,径取洮阳而来。

早有川口人报入祁山寨中。

时邓艾正与司马望谈兵,闻知此信,遂令人哨探。

回报蜀兵尽从洮阳而出。

司马望曰:“姜维多计,莫非虚取洮阳而实来取祁山乎?

”邓艾曰:“今姜维实出洮阳也。

”望曰:“公何以知之?

”艾曰:“向者姜维累出吾有粮之地,今洮阳无粮,维必料吾只守祁山,不守洮阳,故径取洮阳。

如得此城,屯粮积草,结连羌人,以图久计耳。

”望曰:“若此,如之奈何?

”艾曰:“可尽撤此处之兵,分为两路去救洮阳。

离洮阳二十五里,有侯河小城,乃洮阳咽喉之地。

公引一军伏于洮阳,偃旗息鼓,大开四门,如此如此而行。

我却引一军伏侯河,必获大胜也。

”筹画已定,各各依计而行。

只留偏将师纂守祁山寨。

却说姜维令夏侯霸为前部,先引一军径取洮阳。

霸提兵前进,将近洮阳,望见城上并无一杆旌旗,四门大开。

霸心下疑惑,未敢入城,回顾诸将曰:“莫非诈乎?

”诸将曰:“眼见得是空城,只有些小百姓,听知大将军兵到,尽弃城而走了。

”霸未信,自纵马于城南视之,只见城后老小无数,皆望西北而逃。

霸大喜曰:“果空城也。

”遂当先杀入,余众随后而进。

方到瓮城边,忽然一声炮响,城上鼓角齐鸣,旌旗遍竖,拽起吊桥。

霸大惊曰:“误中计矣!

”慌欲退时,城上矢石如雨。

可怜夏侯霸同五百军,皆死于城下。

后人有诗叹曰:“大胆姜维妙算长,谁知邓艾暗提防。

可怜投汉夏侯霸,顷刻城边箭下亡。

”司马望从城内杀出,蜀兵大败而逃。

随后姜维引接应兵到,杀退司马望,就傍城下寨。

维闻夏侯霸射死,嗟伤不已。

是夜二更,邓艾自侯河城内,暗引一军潜地杀入蜀寨。

蜀兵大乱,姜维禁止不住。

城上鼓角喧天,司马望引兵杀出。

两下夹攻,蜀兵大败。

维左冲右突,死战得脱,退二十余里下寨。

蜀兵两番败走之后,心中摇动。

维与众将曰:“胜败乃兵家之常,今虽损兵折将,不足为忧。

成败之事,在此一举,汝等始终勿改。

如有言退者立斩。

”张翼进言曰:“魏兵皆在此处,祁山必然空虚。

将军整兵与邓艾交锋,攻打洮阳、侯河。

某引一军取祁山。

取了祁山九寨,便驱兵向长安。

此为上计。

”维从之,即令张翼引后军径取祁山。

维自引兵到侯河搦邓艾交战。

艾引军出迎。

两军对圆,二人交锋数十余合,不分胜负,各收兵回寨。

次日,姜维又引兵挑战,邓艾按兵不出。

姜维令军辱骂。

邓艾寻思曰:“蜀人被吾大杀一阵,全然不退,连日反来搦战:必分兵去袭祁山寨也。

守寨将师纂,兵少智寡,必然败矣。

吾当亲往救之。

”乃唤子邓忠分付曰:“汝用心守把此处,任他搦战,却勿轻出。

吾今夜引兵去祁山救应。

” 是夜二更,姜维正在寨中设计,忽听得寨外喊声震地,鼓角喧天,人报邓艾引三千精兵夜战。

诸将欲出,维止之曰:“勿得妄动。

”原来邓艾引兵至蜀寨前哨探了一遍,乘势去救祁山,邓忠自入城去了。

姜维唤诸将曰:“邓艾虚作夜战之势,必然去救祁山寨矣。

”乃唤傅佥分付曰:“汝守此寨,勿轻与敌。

”嘱毕,维自引三千兵来助张翼。

却说张翼正到祁山攻打,守寨将师纂兵少,支持不住。

看看待破,忽然邓艾兵至,冲杀了一阵,蜀兵大败,把张翼隔在山后,绝了归路。

正慌急之间,忽听的喊声大震,鼓角喧天,只见魏兵纷纷倒退。

左右报曰:“大将军姜伯约杀到!

”翼乘势驱兵相应。

两下夹攻,邓艾折了一阵,急退上祁山寨不出。

姜维令兵四面攻围。

话分两头。

却说后主在成都,听信宦官黄皓之言,又溺于酒色,不理朝政。

时有大臣刘琰妻胡氏,极有颜色。

因入宫朝见皇后,后留在宫中,一月方出。

琰疑其妻与后主私通,乃唤帐下军士五百人,列于前,将妻绑缚,令军以履挞其面数十,几死复苏。

后主闻之大怒,令有司议刘琰罪。

有司议得:“卒非挞妻之人,面非受刑之地:合当弃市。

”遂斩刘琰。

自此命妇不许入朝。

然一时官僚以后主荒淫,多有疑怨者。

于是贤人渐退,小人日进。

时右将军阎宇,身无寸功,只因阿附黄皓,遂得重爵。

闻姜维统兵在祁山,乃说皓奏后主曰:“姜维屡战无功,可命阎宇代之。

”后主从其言,遣使赍诏,召回姜维。

维正在祁山攻打寨栅,忽一日三道诏至,宣维班师。

维只得遵命,先令洮阳兵退,次后与张翼徐徐而退。

邓艾在寨中,只听得一夜鼓角喧天,不知何意。

至平明,人报蜀兵尽退,止留空寨。

艾疑有计,不敢追袭。

姜维径到汉中,歇住人马,自与使命入成都见后主。

后主一连十日不朝。

维心中疑惑。

是日至东华门,遇见秘书郎郤。

维问曰:“天子召维班师,公知其故否?

”正笑曰:“大将军何尚不知?

黄皓欲使阎宇立功,奏闻朝廷,发诏取回将军。

今闻邓艾善能用兵,因此寝其事矣。

”维大怒曰:“我必杀此宦竖!

”郤正止之曰:“大将军继武侯之事,任大职重,岂可造次?

倘若天子不容,反为不美矣。

”维谢曰:“先生之言是也。

”次日,后主与黄皓在后园宴饮,维引数人径入。

早有人报知黄皓,皓急避于湖山之侧。

维至亭下,拜了后主,泣奏曰:“臣困邓艾于祁山,陛下连降三诏,召臣回朝,未审圣意为何?

”后主默然不语。

维又奏曰:“黄皓奸巧专权,乃灵帝时十常侍也。

陛下近则鉴于张让,远则鉴于赵高。

早杀此人,朝廷自然清平,中原方可恢复。

”后主笑曰:“黄皓乃趋走小臣,纵使专权,亦无能为。

昔者董允每切齿恨皓,朕甚怪之。

卿何必介意?

”维叩头奏曰:“陛下今日不杀黄皓,祸不远也。

”后主曰:“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卿何不容一宦官耶?

”令近侍于湖山之侧,唤出黄皓至亭下,命拜姜维伏罪。

皓哭拜维曰:“某早晚趋侍圣上而已,并不干与国政。

将军休听外人之言,欲杀某也。

某命系于将军,惟将军怜之!

”言罢,叩头流涕。

维忿忿而出,即往见郤正,备将此事告之。

正曰:“将军祸不远矣。

将军若危,国家随灭!

”维曰:“先生幸教我以保国安身之策。

正曰:“陇西有一去处,名曰沓中,此地极其肥壮。

将军何不效武侯屯田之事,奏知天子,前去沓中屯田?

一者,得麦熟以助军实。

二者,可以尽图陇右诸郡。

三者,魏人不敢正视汉中。

四者,将军在外掌握兵权,人不能图,可以避祸:此乃保国安身之策也,宜早行之。

”维大喜,谢曰:“先生金玉之言也。

”次日,姜维表奏后主,求沓中屯田,效武侯之事。

后主从之。

维遂还汉中,聚诸将曰:“某累出师,因粮不足,未能成功。

今吾提兵八万,往沓中种麦屯田,徐图进取。

汝等久战劳苦,今且敛兵聚谷,退守汉中。

魏兵千里运粮,经涉山岭,自然疲乏。

疲乏必退:那时乘虚追袭。

无不胜矣。

”遂令胡济守汉寿城,王含守乐城,蒋斌守汉城,蒋舒、傅佥同守关隘。

分拨已毕,维自引兵八万,来沓中种麦,以为久计。

却说邓艾闻姜维在沓中屯田,于路下四十余营,连络不绝,如长蛇之势。

艾遂令细作相了地形,画成图本,具表申奏。

晋公司马昭见之,大怒曰:“姜维屡犯中原,不能剿除,是吾心腹之患也。

”贾充曰:“姜维深得孔明传授,急难退之。

须得一智勇之将,往刺杀之,可免动兵之劳。

”从事中郎荀勖曰:“不然。

今蜀主刘禅溺于酒色,信用黄皓,大臣皆有避祸之心。

姜维在沓中屯田,正避祸之计也。

若令大将伐之,无有不胜,何必用刺客乎?

”昭大笑曰:“此言最善。

吾欲伐蜀,谁可为将?

”荀勖曰:“邓艾乃世之良材,更得钟会为副将,大事成矣。

”昭大喜曰:“此言正合吾意。

”乃召钟会入而问曰:“吾欲令汝为大将,去伐东吴,可乎?

”会曰:“主公之意,本不欲伐吴,实欲伐蜀也。

”昭大笑曰:“子诚识吾心也。

—— 但卿往伐蜀,当用何策?

”会曰:“某料主公欲伐蜀,已画图本在此。

”昭展开视之,图中细载一路安营下寨屯粮积草之处,从何而进,从何而退,——皆有法度。

昭看了大喜曰:“真良将也!

卿与邓艾合兵取蜀,何如?

”会曰:“蜀川道广,非一路可进。

当使邓艾分兵各进,可也。

” 昭遂拜钟会为镇西将军,假节钺,都督关中人马,调遣青、徐、兖、豫、荆、扬等处。

一面差人持节令邓艾为征西将军,都督关外陇上,使约期伐蜀。

次日,司马昭于朝中计议此事,前将军邓敦曰:“姜维屡犯中原,我兵折伤甚多,只今守御,尚自未保。

奈何深入山川危险之地,自取祸乱耶?

”昭怒曰:“吾欲兴仁义之师,伐无道之主,汝安敢逆吾意!

”叱武士推出斩之。

须臾,呈邓敦首级于阶下。

众皆失色。

昭曰:“吾自征东以来,息歇六年,治兵缮甲,皆已完备,欲伐吴、蜀久矣。

今先定西蜀,乘顺流之势,水陆并进,并吞东吴。

此灭虢取虞之道也。

吾料西蜀将士,守成都者八九万,守边境者不过四五万,姜维屯田者不过六七万。

今吾已令邓艾引关外陇右之兵十余万,绊住姜维于沓中,使不得东顾。

遣钟会引关中精兵二三十万,直抵骆谷,三路以袭汉中。

蜀主刘禅昏暗,边城外破,士女内震。

其亡可必矣。

”众皆拜服。

却说钟会受了镇西将军之印,起兵伐蜀。

会恐机谋或泄,却以伐吴为名,令青、兖、豫、荆、扬等五处各造大船。

又遣唐咨于登、莱等州傍海之处,拘集海船。

司马昭不知其意,遂召钟会问之曰:“子从旱路收川,何用造船耶?

”会曰:“蜀若闻我兵大进,必求救于东吴也。

故先布声势,作伐吴之状,吴必不敢妄动。

一年之内,蜀已破,船已成,而伐吴,岂不顺乎?

”昭大喜,选日出师。

时魏景元四年秋七月初三日,钟会出师。

司马昭送之于城外十里方回。

西曹掾邵悌密谓司马昭曰:“今主公遣钟会领十万兵伐蜀,愚料会志大心高,不可使独掌大权。

”昭笑曰:“吾岂不知之?

”悌曰:“主公既知,何不使人同领其职?

”昭言无数语,使邵悌疑心顿释。

正是:方当士马驱驰日,早识将军跋扈心。

未知其言若何,且看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第一百一十六回·钟会分兵汉中道武侯显圣定军山

〔罗贯中〕 〔明〕

却说司马昭谓西曹掾邵悌曰:“朝臣皆言蜀未可伐,是其心怯。

若使强战,必败之道也。

今钟会独建伐蜀之策,是其心不怯。

心不怯,则破蜀必矣。

蜀既破,则蜀人心胆已裂。

败军之将,不可以言勇。

亡国之大夫,不可以图存。

会即有异志,蜀人安能助之乎?

至若魏人得胜思归,必不从会而反,更不足虑耳。

此言乃吾与汝知之,切不可泄漏。

”邵悌拜服。

却说钟会下寨已毕,升帐大集诸将听令。

时有监军卫瓘,护军胡烈,大将田续、庞会、田章、爰青彡、丘建、夏侯咸、王买、皇甫闿、句安等八十余员。

会曰:“必须一大将为先锋,逢山开路,遇水叠桥。

谁敢当之?

”一人应声曰:“某愿往。

”会视之,乃虎将许褚之子许仪也。

众皆曰:“非此人不可为先锋。

”会唤许仪曰:“汝乃虎体猿班之将。

父子有名。

今众将亦皆保汝。

汝可挂先锋印,领五千马军、一千步军,径取汉中。

兵分三路:汝领中路,出斜谷。

左军出骆谷。

右军出子午谷。

此皆崎岖山险之地,当令军填平道路,修理桥梁,凿山破石,勿使阻碍。

如违必按军法。

”许仪受命,领兵而进。

钟会随后提十万余众,星夜起程。

却说邓艾在陇西,既受伐蜀之诏,一面令司马望往遏羌人,又遣雍州刺史诸葛绪,天水太守王颀,陇西太守牵弘,金城太守杨欣,各调本部兵前来听令。

比及军马云集,邓艾夜作一梦:梦见登高山,望汉中,忽于脚下迸出一泉,水势上涌。

须臾惊觉,浑身汗流。

遂坐而待旦,乃召护卫爰邵问之。

邵素明《周易》,艾备言其梦,邵答曰:“《易》云:山上有水曰《蹇》。

《蹇卦》者:‘利西南,不利东北。

’孔子云:‘《蹇》利西南,往有功也。

不利东北,其道穷也。

’将军此行,必然克蜀。

但可惜蹇滞不能还。

”艾闻言,愀然不乐。

忽钟会檄文至,约艾起兵,于汉中取齐。

艾遂遣雍州刺史诸葛绪,引兵一万五千,先断姜维归路。

次遣天水太守王颀,引兵一万五千,从左攻沓中。

陇西太守牵弘,引一万五千人,从右攻沓中。

又遣金城太守杨欣,引一万五千人,于甘松邀姜维之后。

艾自引兵三万,往来接应。

却说钟会出师之时,有百官送出城外,旌旗蔽日,铠甲凝霜,人强马壮,威风凛然。

人皆称羡,惟有相国参军刘寔,微笑不语。

太尉王祥见寔冷笑,就马上握其手而问曰:“钟、邓二人,此去可平蜀乎?

”寔曰:“破蜀必矣。

但恐皆不得还都耳。

”王祥问其故,刘寔但笑而不答。

祥遂不复问。

却说魏兵既发,早有细作入沓中报知姜维。

维即具表申奏后主:“请降诏遣左车骑将军张翼领兵守护阳安关,右车骑将军廖化领兵守阴平桥:这二处最为要紧,若失二处,汉中不保矣。

一面当遣使入吴求救。

臣一面自起沓中之兵拒敌。

”时后主改景耀六年为炎兴元年,日与宦官黄皓在宫中游乐。

忽接姜维之表,即召黄皓问曰:“今魏国遣钟会、邓艾大起人马,分道而来,如之奈何?

”皓奏曰:“此乃姜维欲立功名,故上此表。

陛下宽心,勿生疑虑。

臣闻城中有一师婆,供奉一神,能知吉凶,可召来问之。

”后主从其言,于后殿陈设香花纸烛、享祭礼物,令黄皓用小车请入宫中,坐于龙床之上。

后主焚香祝毕,师婆忽然披发跣足,就殿上跳跃数十遍,盘旋于案上。

皓曰:“此神人降矣。

陛下可退左右,亲祷之。

”后主尽退侍臣,再拜祝之。

师婆大叫曰:“吾乃西川土神也。

陛下欣乐太平,何为求问他事?

数年之后,魏国疆土亦归陛下矣。

陛下切勿忧虑。

”言讫,昏倒于地,半晌方苏。

后主大喜,重加赏赐。

自此深信师婆之说,遂不听姜维之言,每日只在宫中饮宴欢乐。

姜维累申告急表文,皆被黄皓隐匿,因此误了大事。

却说钟会大军,迤逦望汉中进发。

前军先锋许仪,要立头功,先领兵至南郑关。

仪谓部将曰:“过此关即汉中矣。

关上不多人马,我等便可奋力抢关。

”众将领命,一齐并力向前。

原来守关蜀将卢逊,早知魏兵将到,先于关前木桥左右,伏下军士,装起武侯所遗十矢连弩。

比及许仪兵来抢关时,一声梆子响处,矢石如雨。

仪急退时,早射倒数十骑。

魏兵大败。

仪回报钟会。

会自提帐下甲士百余骑来看,果然箭弩一齐射下。

会拨马便回,关上卢逊引五百军杀下来。

会拍马过桥,桥上土塌,陷住马蹄,争些儿掀下马来。

马挣不起,会弃马步行。

跑下桥时,卢逊赶上,一枪刺来,却被魏兵中荀恺回身一箭,射卢逊落马。

钟会麾众乘势抢关,关上军士因有蜀兵在关前,不敢放箭,被钟会杀散,夺了山关。

即以荀恺为护军,以全副鞍马铠甲赐之。

会唤许仪至帐下,责之曰:“汝为先锋,理合逢山开路,遇水叠桥,专一修理桥梁道路,以便行军。

吾方才到桥上,陷住马蹄,几乎堕桥。

若非荀恺,吾已被杀矣!

汝既违军令,当按军法!

”叱左右推出斩之。

诸将告曰:“其父许褚有功于朝廷,望都督恕之。

”会怒曰:“军法不明,何以令众?

”遂令斩首示众。

诸将无不骇然。

时蜀将王含守乐城,蒋斌守汉城,见魏兵势大,不敢出战,只闭门自守。

钟会下令曰:“兵贵神速,不可少停。

”乃令前军李辅围乐城,护军荀恺围汉城,自引大军取阳安关。

守关蜀将傅佥与副将蒋舒商议战守之策,舒曰:“魏兵甚众,势不可当,不如坚守为上。

”佥曰:“不然。

魏兵远来,必然疲困,虽多不足惧。

我等若不下关战时,汉、乐二城休矣。

”蒋舒默然不答。

忽报魏兵大队已至关前,蒋、傅二人至关上视之。

钟会扬鞭大叫曰:“吾今统十万之众到此,如早早出降,各依品级升用。

如执迷不降,打破关隘,玉石俱焚!

”傅佥大怒,令蒋舒把关,自引三千兵杀下关来。

钟会便走,魏兵尽退。

佥乘势追之,魏兵复合。

佥欲退入关时,关上已竖起魏家旗号,只见蒋舒叫曰:“吾已降了魏也!

”佥大怒,厉声骂曰:“忘恩背义之贼,有何面目见天下人乎!

”拨回马复与魏兵接战。

魏兵四面合来,将傅佥围在垓心。

佥左冲右突,往来死战,不能得脱。

所领蜀兵,十伤八九。

佥乃仰天叹曰:“吾生为蜀臣,死亦当为蜀鬼!

”乃复拍马冲杀,身被数枪,血盈袍铠。

坐下马倒,佥自刎而死。

后人有诗叹曰:“一日抒忠愤,千秋仰义名。

宁为傅佥死,不作蒋舒生。

” 钟会得了阳安关,关内所积粮草、军器极多,大喜,遂犒三军。

是夜,魏兵宿于阳安城中,忽闻西南上喊声大震。

钟会慌忙出帐视之,绝无动静。

魏军一夜不敢睡。

次夜三更,西南上喊声又起。

钟会惊疑,向晓,使人探之。

回报曰:“远哨十余里,并无一人。

”会惊疑不定,乃自引数百骑,俱全装惯带,望西南巡哨。

前至一山,只见杀气四面突起,愁云布合,雾锁山头。

会勒住马,问向导官曰:“此何山也?

”答曰:“此乃定军山,昔日夏侯渊殁于此处。

”会闻之,怅然不乐,遂勒马而回。

转过山坡,忽然狂风大作,背后数千骑突出,随风杀来。

会大惊,引众纵马而走。

诸将坠马者,不计其数。

及奔到阳安关时,不曾折一人一骑,只跌损面目,失了头盔。

皆言曰:“但见阴云中人马杀来,比及近身,却不伤人,只是一阵旋风而已。

”会问降将蒋舒曰:“定军山有神庙乎?

”舒曰:“并无神庙,惟有诸葛武侯之墓。

”会惊曰:“此必武侯显圣也。

吾当亲往祭之。

”次日,钟会备祭礼,宰太牢,自到武侯墓前再拜致祭。

祭毕,狂风顿息,愁云四散。

忽然清风习习,细雨纷纷。

一阵过后,天色晴朗。

魏兵大喜,皆拜谢回营。

是夜,钟会在帐中伏几而寝,忽然一阵清风过处,只见一人,纶巾羽扇,身衣鹤氅,素履皂绦,面如冠玉,唇若抹朱,眉清目朗,身长八尺,飘飘然有神仙之概。

其人步入帐中,会起身迎之曰:“公何人也?

”其人曰:“今早重承见顾。

吾有片言相告:虽汉祚已衰,天命难违,然两川生灵,横罹兵革,诚可怜悯。

汝入境之后,万勿妄杀生灵。

”言讫,拂袖而去。

会欲挽留之,忽然惊醒,乃是一梦。

会知是武侯之灵,不胜惊异。

于是传令前军,立一白旗,上书“保国安民”四字。

所到之处,如妄杀一人者偿命。

于是汉中人民,尽皆出城拜迎。

会一一抚慰,秋毫无犯。

后人有诗赞曰:“数万阴兵绕定军,致令钟会拜灵神。

生能决策扶刘氏,死尚遗言保蜀民。

” 却说姜维在沓中,听知魏兵大至,传檄廖化、张翼、董厥提兵接应。

一面自分兵列将以待之。

忽报魏兵至,维引兵迎之。

魏阵中为首大将乃天水太守王颀也。

颀出马大呼曰:“吾今大兵百万,上将千员,分二十路而进,已到成都。

汝不思早降,犹欲抗拒,何不知天命耶!

”维大怒,挺枪纵马,直取王颀。

战不三合,颀大败而走。

姜维驱兵追杀至二十里,只听得金鼓齐鸣,一枝兵摆开,旗上大书“陇西太守牵弘”字样。

维笑曰:“此等鼠辈,非吾敌手!

”遂催兵追之。

又赶到十里,却遇邓艾领兵杀到。

两军混战。

维抖擞精神,与艾战有十余合,不分胜负,后面锣鼓又鸣。

维急退时,后军报说:“甘松诸寨,尽被金城太守杨欣烧毁了。

”维大惊,急令副将虚立旗号,与邓艾相拒。

维自撤后军,星夜来救甘松,正遇杨欣。

欣不敢交战,望山路而走。

维随后赶来。

将至山岩下,岩上木石如雨,维不能前进。

比及回到半路,蜀兵已被邓艾杀败。

魏兵大队而来,将姜维围住。

维引众骑杀出重围,奔入大寨坚守,以待救兵。

忽然流星马到,报说:“钟会打破阳安关,守将蒋舒归降,傅佥战死,汉中已属魏矣。

乐城守将王含,汉城守将蒋斌,知汉中已失,亦开门而降。

胡济抵敌不住,逃回成都求援去了。

”维大惊,即传令拔寨。

是夜兵至疆川口,前面一军摆开,为首魏将,乃是金城太守杨欣。

维大怒,纵马交锋,只一合,杨欣败走,维拈弓射之,连射三箭皆不中。

维转怒,自折其弓,挺枪赶来。

战马前失,将维跌在地上。

杨欣拨回马来杀姜维。

维跃起身,一枪刺去,正中杨欣马脑。

背后魏兵骤至,救欣去了。

维骑上从马,欲待追时,忽报后面邓艾兵到。

维首尾不能相顾,遂收兵要夺汉中。

哨马报说:“雍州刺史诸葛绪已断了归路。

”维乃据山险下寨。

魏兵屯于阴平桥头。

维进退无路,长叹曰:“天丧我也!

”副将宁随曰:“魏兵虽断阴平桥头,雍州必然兵少,将军若从孔函谷,径取雍州,诸葛绪必撤阴平之兵救雍州,将军却引兵奔剑阁守之,则汉中可复矣。

”维从之,即发兵入孔函谷,诈取雍州。

细作报知诸葛绪。

绪大惊曰:“雍州是吾合守之地,倘有疏失,朝廷必然问罪。

”急撤大兵从南路去救雍州,只留一枝兵守桥头。

姜维入北道,约行三十里,料知魏兵起行,乃勒回兵,后队作前队,径到桥头,果然魏兵大队已去,只有些小兵把桥,被维一阵杀散,尽烧其寨栅。

诸葛绪听知桥头火起,复引兵回,姜维兵已过半日了,因此不敢追赶。

却说姜维引兵过了桥头,正行之间,前面一军来到,乃左将军张翼、右将军廖化也。

维问之,翼曰:“黄皓听信师巫之言,不肯发兵。

翼闻汉中已危,自起兵来时,阳安关已被钟会所取。

今闻将军受困,特来接应。

”遂合兵一处,前赴白水关。

化曰:“今四面受敌,粮道不通,不如退守剑阁,再作良图。

”维疑虑未决。

忽报钟会、邓艾分兵十余路杀来。

维欲与翼、化分兵迎之。

化曰:“白水地狭路多,非争战之所,不如且退去救剑阁可也。

若剑阁一失,是绝路矣。

”维从之,遂引兵来投剑阁。

将近关前,忽然鼓角齐鸣,喊声大起,旌旗遍竖,一枝军把住关口。

正是:汉中险峻已无有,剑阁风波又忽生。

未知何处之兵,且看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第一百一十七回·邓士载偷度阴平诸葛瞻战死绵竹

〔罗贯中〕 〔明〕

却说辅国大将军董厥,闻魏兵十余路入境,乃引二万兵守住剑阁。

当日望尘头大起,疑是魏兵,急引军把住关口。

董厥自临军前视之,乃姜维、廖化、张翼也。

厥大喜,接入关上,礼毕,哭诉后主黄皓之事。

维曰:“公勿忧虑。

若有维在,必不容魏来吞蜀也。

且守剑阁,徐图退敌之计。

”厥曰:“此关虽然可守,争奈成都无人。

倘为敌人所袭,大势瓦解矣。

”维曰:“成都山险地峻,非可易取,不必忧也。

”正言间,忽报诸葛绪领兵杀至关下,维大怒,急引五千兵杀下关来,直撞入魏阵中,左冲右突,杀得诸葛绪大败而走,退数十里下寨,魏军死者无数。

蜀兵抢了许多马匹器械,维收兵回关。

却说钟会离剑阁二十里下寨,诸葛绪自来伏罪。

会怒曰:“吾令汝守把阴平桥头,以断姜维归路,如何失了!

今又不得吾令,擅自进兵,以致此败!

”绪曰:“维诡计多端,诈取雍州。

绪恐雍州有失,引兵去救,维乘机走脱。

绪因赶至关下,不想又为所败。

”会大怒,叱令斩之。

监军卫瓘曰:“绪虽有罪,乃邓征西所督之人。

不争将军杀之,恐伤和气。

”会曰:“吾奉天子明诏、晋公钧命,特来伐蜀。

便是邓艾有罪,亦当斩之!

”众皆力劝。

会乃将诸葛绪用槛车载赴洛阳,任晋公发落。

随将绪所领之兵,收在部下调遣。

有人报与邓艾。

艾大怒曰:“吾与汝官品一般,吾久镇边疆,于国多劳,汝安敢妄自尊大耶!

”子邓忠劝曰:“小不忍则乱大谋,父亲若与他不睦,必误国家大事。

望且容忍之。

”艾从其言。

然毕竟心中怀怒,乃引十数骑来见钟会。

会闻艾至,便问左右:“艾引多少军来?

”左右答曰:“只有十数骑。

”会乃令帐上帐下列武士数百人。

艾下马入见。

会接入帐礼毕。

艾见军容甚肃,心中不安,乃以言挑之曰:“将军得了汉中,乃朝廷之大幸也,可定策早取剑阁。

”会曰:“将军明见若何?

”艾再三推称无能。

会固问之。

艾答曰:“以愚意度之,可引一军从阴平小路出汉中德阳亭,用奇兵径取成都,姜维必撤兵来救,将军乘虚就取剑阁,可获全功。

”会大喜曰:“将军此计甚妙!

可即引兵去。

吾在此专候捷音!

”二人饮酒相别。

会回本帐与诸将曰:“人皆谓邓艾有能。

今日观之,乃庸才耳!

”众问其故。

会曰:“阴平小路,皆高山峻岭,若蜀以百余人守其险要,断其归路,则邓艾之兵皆饿死矣。

吾只以正道而行,何愁蜀地不破乎!

”遂置云梯炮架,只打剑阁关。

却说邓艾出辕门上马,回顾从者曰:“钟会待吾若何?

”从者曰:“观其辞色,甚不以将军之言为然,但以口强应而已。

”艾笑曰:“彼料我不能取成都,我偏欲取之!

”回到本寨,师纂、邓忠一班将士接问曰:“今日与钟镇西有何高论?

”艾曰:“吾以实心告彼,彼以庸才视我。

彼今得汉中,以为莫大之功。

若非吾屯沓中绊住姜维,彼安能成功耶!

吾今若取了成都,胜取汉中矣!

”当夜下令,尽拔寨望阴平小路进兵,离剑阁七百里下寨,有人报钟会,说:“邓艾要去取成都了。

”会笑艾不智。

却说邓艾一面修密书遣使驰报司马昭,一面聚诸将于帐下问曰:“吾今乘虚去取成都,与汝等立功名于不朽,汝等肯从乎?

”诸将应曰:“愿遵军令,万死不辞!

”艾乃先令子邓忠引五千精兵,不穿衣甲,各执斧凿器具,凡遇峻危之处,凿山开路,搭造桥阁,以便军行。

艾选兵三万,各带干粮绳索进发。

约行百余里,选下三千兵,就彼扎寨。

又行百余里,又选三千兵下寨。

是年十月自阴平进兵,至于巅崖峡谷之中,凡二十余日,行七百余里,皆是无人之地。

魏兵沿途下了数寨,只剩下二千人马。

前至一岭,名摩天岭,马不堪行,艾步行上岭,正见邓忠与开路壮士尽皆哭泣。

艾问其故。

忠告曰:“此岭西皆是峻壁巅崖,不能开凿,虚废前劳,因此哭泣。

”艾曰:“吾军到此,已行了七百余里,过此便是江油,岂可复退?

”乃唤诸军曰:“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吾与汝等来到此地,若得成功,富贵共之。

”众皆应曰:“愿从将军之命。

”艾令先将军器撺将下去。

艾取毡自裹其身,先滚下去。

副将有毡衫者裹身滚下,无毡衫者各用绳索束腰,攀木挂树,鱼贯而进。

邓艾、邓忠,并二千军,及开山壮士,皆度了摩天岭。

方才整顿衣甲器械而行,忽见道傍有一石碣,上刻:“丞相诸葛武侯题”。

其文云:“二火初兴,有人越此。

二士争衡,不久自死。

”艾观讫大惊,慌忙对碣再拜曰:“武侯真神人也!

艾不能以师事之,惜哉!

”后人有诗曰:“阴平峻岭与天齐,玄鹤徘徊尚怯飞。

邓艾裹毡从此下,谁知诸葛有先几。

” 却说邓艾暗度阴平,引兵行时,又见一个大空寨。

左右告曰:“闻武侯在日,曾拨一千兵守此险隘。

今蜀主刘禅废之。

”艾嗟呀不已,乃谓众人曰:“吾等有来路而无归路矣!

前江油城中,粮食足备:汝等前进可活,后退即死,须并力攻之。

”众皆应曰:“愿死战!

”于是邓艾步行,引二千余人,星夜倍道来抢江油城。

却说江油城守将马邈,闻东川已失,虽为准备,只是提防大路。

又仗着姜维全师守住剑阁关,遂将军情不以为重。

当日操练人马回家,与妻李氏拥炉饮酒。

其妻问曰:“屡闻边情甚急,将军全无忧色,何也?

”邈曰:“大事自有姜伯约掌握,干我甚事?

”其妻曰:“虽然如此,将军所守城池,不为不重。

”邈曰:“天子听信黄皓,溺于酒色,吾料祸不远矣。

魏兵若到,降之为上,何必虑哉?

”其妻大怒,唾邈面曰:“汝为男子,先怀不忠不义之心,枉受国家爵禄,吾有何面目与汝相见耶!

”马邈羞惭无语。

忽家人慌入报曰:“魏将邓艾不知从何而来,引二千余人,一拥而入城矣!

”邈大惊,慌出纳降,拜伏于公堂之下,泣告曰:“某有心归降久矣。

今愿招城中居民,及本部人马,尽降将军。

”艾准其降。

遂收江油军马于部下调遣,即用马邈为向导官。

忽报马邈夫人自缢身死。

艾问其故,邈以实告。

艾感其贤,令厚礼葬之,亲往致祭。

魏人闻者,无不嗟叹。

后人有诗赞曰:“后主昏迷汉祚颠,天差邓艾取西川。

可怜巴蜀多名将,不及江油李氏贤。

” 邓艾取了江油,遂接阴平小路诸军,皆到江油取齐,径来攻涪城。

部将田续曰:“我军涉险而来,甚是劳顿,且当休养数日,然后进兵。

”艾大怒曰:“兵贵神速,汝敢乱我军心耶!

”喝令左右推出斩之。

众将苦告方免。

艾自驱兵至涪城。

城内官吏军民疑从天降,尽皆投降。

蜀人飞报入成都。

后主闻知,慌召黄皓问之。

皓奏曰:“此诈传耳。

神人必不肯误陛下也。

”后主又宣师婆问时,却不知何处去了。

此时远近告急表文,一似雪片,往来使者,联络不绝。

后主设朝计议,多官面面相觑,并无一言。

郤正出班奏曰:“事已急矣!

陛下可宣武侯之子商议退兵之策。

”原来武侯之子诸葛瞻,字思远。

其母黄氏,即黄承彦之女也。

母貌甚陋,而有奇才:上通天文,下察地理。

凡韬略遁甲诸书,无所不晓。

武侯在南阳时,闻其贤,求以为室。

武侯之学,夫人多所赞助焉。

及武侯死后,夫人寻逝,临终遗教,惟以忠孝勉其子瞻。

瞻自幼聪敏,尚后主女,为驸马都尉。

后袭父武乡侯之爵。

景耀四年,迁行军护卫将军。

时为黄皓用事,故托病不出。

当下后主从郤正之言,即时连发三诏,召瞻至殿下。

后主泣诉曰:“邓艾兵已屯涪城,成都危矣。

卿看先君之面,救朕之命!

”瞻亦泣奏曰:“臣父子蒙先帝厚恩、陛下殊遇,虽肝脑涂地,不能补报。

愿陛下尽发成都之兵,与臣领去决一死战。

”后主即拨成都兵将七万与瞻。

瞻辞了后主,整顿军马,聚集诸将问曰:“谁敢为先锋?

”言未讫,一少年将出曰:“父亲既掌大权,儿愿为先锋。

”众视之,乃瞻长子诸葛尚也。

尚时年一十九岁。

博览兵书。

多习武艺。

瞻大喜,遂命尚为先锋。

是日,大军离了成都,来迎魏兵。

却说邓艾得马邈献地理图一本,备写涪城至成都三百六十里山川道路,阔狭险峻,一一分明。

艾看毕,大惊曰:“若只守涪城,倘被蜀人据住前山,何能成功耶?

如迁延日久,姜维兵到,我军危矣。

”速唤师纂并子邓忠,分付曰:“汝等可引一军,星夜径去绵竹,以拒蜀兵。

吾随后便至。

切不可怠缓。

若纵他先据了险要,决斩汝首!

” 师、邓二人引兵将至绵竹,早遇蜀兵。

两军各布成阵。

师、邓二人勒马于门旗下,只见蜀兵列成八阵。

三冬鼓罢,门旗两分,数十员将簇拥一辆四轮车,车上端坐一人:纶巾羽扇,鹤氅方裾。

车傍展开一面黄旗,上书:“汉丞相诸葛武侯”。

諕得师、邓二人汗流遍身,回顾军士曰:“原来孔明尚在,我等休矣!

”急勒兵回时,蜀兵掩杀将来,魏兵大败而走。

蜀兵掩杀二十余里,遇见邓艾援兵接应。

两家各自收兵。

艾升帐而坐,唤师纂、邓忠责之曰:“汝二人不战而退,何也?

”忠曰:“但见蜀阵中诸葛孔明领兵,因此奔还。

”艾怒曰:“纵使孔明更生,我何惧哉!

汝等轻退,以致于败,宜速斩以正军法!

”众皆苦劝,艾方息怒。

令人哨探,回说孔明之子诸葛瞻为大将,瞻之子诸葛尚为先锋。

——车上坐者乃木刻孔明遗像也。

艾闻之,谓师纂、邓忠曰:“成败之机,在此一举。

汝二人再不取胜,必当斩首!

”师、邓二人又引一万兵来战。

诸葛尚匹马单枪,抖擞精神,战退二人。

诸葛瞻指挥两掖兵冲出,直撞入魏阵中,左冲右突,往来杀有数十番,魏兵大败,死者不计其数。

师纂、邓忠中伤而逃。

瞻驱士马随后掩杀二十余里,扎营相拒。

师纂、邓忠回见邓艾,艾见二人俱伤,未便加责,乃与众将商议曰:“蜀有诸葛瞻善继父志,两番杀吾万余人马,今若不速破,后必为祸。

”监军丘本曰:“何不作一书以诱之?

”艾从其言,遂作书一封,遣使送人蜀寨。

守门将引至帐下,呈上其书。

瞻拆封视之。

书曰:“征西将军邓艾,致书于行军护卫将军诸葛思远麾下:切观近代贤才,未有如公之尊父也。

昔自出茅庐,一言已分三国,扫平荆、益,遂成霸业,古今鲜有及者。

后六出祁山,非其智力不足,乃天数耳。

今后主昏弱,王气已终,艾奉天子之命,以重兵伐蜀,已皆得其地矣。

成都危在旦夕,公何不应天顺人,仗义来归?

艾当表公为琅琊王,以光耀祖宗,决不虚言。

幸存照鉴。

”瞻看毕,勃然大怒,扯碎其书,叱武士立斩来使,令从者持首级回魏营见邓艾。

艾大怒,即欲出战。

丘本谏曰:“将军不可轻出,当用奇兵胜之。

”艾从其言,遂令天水太守王颀、陇西太守牵弘,伏两军于后,艾自引兵而来。

此时诸葛瞻正欲搦战,忽报邓艾自引兵到。

瞻大怒,即引兵出,径杀入魏阵中。

邓艾败走,瞻随后掩杀将来。

忽然两下伏兵杀出。

蜀兵大败,退入绵竹。

艾令围之。

于是魏兵一齐呐喊,将绵竹围的铁桶相似。

诸葛瞻在城中,见事势已迫,乃令彭和赍书杀出,往东吴求救。

和至东吴,见了吴主孙休,呈上告急之书。

吴主看罢,与群臣计议曰:“既蜀中危急,孤岂可坐视不救。

”即令老将丁奉为主帅,丁封、孙异为副将,率兵五万,前往救蜀。

丁奉领旨出师,分拨丁封、孙异引兵二万向沔中而进,自率兵三万向寿春而进:分兵三路来援。

却说诸葛瞻见救兵不至,谓众将曰:“久守非良图。

”遂留子尚与尚书张遵守城,瞻自披挂上马,引三军大开三门杀出。

邓艾见兵出,便撤兵退。

瞻奋力追杀,忽然一声炮响,四面兵合,把瞻困在垓心。

瞻引兵左冲右突,杀死数百人。

艾令众军放箭射之,蜀兵四散。

瞻中箭落马,乃大呼曰:“吾力竭矣,当以一死报国!

”遂拔剑自刎而死。

其子诸葛尚在城上,见父死于军中,勃然大怒,遂披挂上马。

张遵谏曰:“小将军勿得轻出。

”尚叹曰:“吾父子祖孙,荷国厚恩,今父既死于敌,我何用生为!

”遂策马杀出,死于阵中。

后人有诗赞瞻、尚父子曰:“不是忠臣独少谋,苍天有意绝炎刘。

当年诸葛留嘉胤,节义真堪继武侯。

”邓艾怜其忠,将父子合葬。

乘虚攻打绵竹。

张遵、黄崇、李球三人,各引一军杀出。

蜀兵寡,魏兵众,三人亦皆战死。

艾因此得了绵竹。

劳军已毕,遂来取成都。

正是:试观后主临危日,无异刘璋受逼时。

未知成都如何守御,且看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第一百一十一回·邓士载智败姜伯约诸葛诞义讨司马昭

〔罗贯中〕 〔明〕

却说姜维退兵屯于钟提,魏兵屯于狄道城外。

王经迎接陈泰、邓艾入城,拜谢解围之事,设宴相待,大赏三军。

泰将邓艾之功,申奏魏主曹髦,髦封艾为安西将军,假节,领护东羌校尉,同陈泰屯兵于雍、凉等处。

邓艾上表谢恩毕,陈泰设席与邓艾作贺曰:“姜维夜遁,其力已竭,不敢再出矣。

”艾笑曰:“吾料蜀兵必出有五。

”泰问其故,艾曰:“蜀兵虽退,终有乘胜之势。

吾兵终有弱败之实:其必出一也。

蜀兵皆是孔明教演,精锐之兵,容易调遣。

吾将不时更换,军又训练不熟:其必出二也。

蜀人多以船行,吾军皆在旱地,劳逸不同。

其必出三也。

狄道、陇西、南安、祁山四处皆是守战之地。

蜀人或声东击西,指南攻北,吾兵必须分头守把。

蜀兵合为一处而来,以一分当我四分:其必出四也。

若蜀兵自南安、陇西,则可取羌人之谷为食。

若出祁山,则有麦可就食:其必出五也。

”陈泰叹服曰。

“公料敌如神,蜀兵何足虑哉!

”于是陈泰与邓艾结为忘年之交。

艾遂将雍、凉等处之兵,每日操练。

各处隘口,皆立营寨,以防不测。

却说姜维在钟提大设筵宴,会集诸将,商议伐魏之事。

令史樊建谏曰:“将军屡出,未获全功。

今日洮西之捷,魏人已服威名,何故又欲出也?

万一不利,前功尽弃。

”维曰:“汝等只知魏国地宽人广,急不可得。

却不知攻魏者有五可胜。

”众问之,维答曰:“彼洮西一败,挫尽锐气,吾兵虽退,不曾损折:今若进兵,一可胜也。

吾兵船载而进,不致劳困,彼兵皆从旱地来迎:二可胜也。

吾兵久经训练之众,彼皆乌合之徒,不曾有法度:三可胜也。

吾兵自出祁山,掠抄秋谷为食:四可胜也。

彼兵须各守备,军力分开,吾兵一处而去,彼安能救:五可胜也。

不在此时伐魏,更待何日耶?

”夏侯霸曰:“艾年虽幼,而机谋深远。

近封为安西将军之职,必于各处准备,非同往日矣。

”维厉声曰:“吾何畏彼哉!

公等休长他人锐气,灭自己威风!

吾意已决,必先取陇西。

”众不敢谏。

维自领前部,令众将随后而进,于是蜀兵尽离钟提,杀奔祁山来。

哨马报说魏兵已先在祁山立下九个寨栅。

维不信,引数骑凭高望之,果见祁山九寨势如长蛇,首尾相顾。

维回顾左右曰:“夏侯霸之言,信不诬矣。

此寨形势绝妙。

止吾师诸葛丞相能之。

今观邓艾所为,不在吾师之下。

”遂回本寨。

唤诸将曰:“魏人既有准备,必知吾来矣。

吾料邓艾必在此间。

汝等可虚张吾旗号,据此谷口下寨。

每日令百余骑出哨,每出哨一回,换一番衣甲、旗号、按青、黄、赤、白、黑五方旗帜相换。

吾却提大兵偷出董亭,径袭南安去也。

”遂令鲍素屯兵于祁山谷口。

维尽率大兵,望南安进发。

却说邓艾知蜀兵出祁山,早与陈泰下寨准备。

见蜀兵连日不来搦战,一日五番哨马出寨,或十里或十五里而回。

艾凭高望毕。

慌入帐与陈泰曰:“姜维不在此间,必取董亭袭南安去了。

出寨哨马只是这几匹。

更换衣甲,往来哨探,其马皆困乏,主将必无能者。

陈将军可引一军攻之,其寨可破也。

破了寨栅,便引兵袭董亭之路,先断姜维之后。

吾当先引一军救南安,径取武城山。

若先占此山头,姜维必取上圭阝。

上圭阝有一谷,名曰段谷,地狭山险,正好埋伏。

彼来争武城山时,吾先伏两军于段谷,破维必矣。

”泰曰:“吾守陇西二三十年,未尝如此明察地理。

公之所言,真神算也!

公可速去,吾自攻此处寨栅。

”于是邓艾引军星夜倍道而行,径到武城山。

下寨已毕,蜀兵未到。

即令子邓忠,与帐前校尉师纂,各引五千兵,先去段谷埋伏,如此如此而行。

二人受计而去。

艾令偃旗息鼓,以待蜀兵。

却说姜维从董亭望南安而来,至武城山前,谓夏侯霸曰:“近南安有一山,名武城山。

若先得了,可夺南安之势。

只恐邓艾多谋,必先提防。

”正疑虑间,忽然山上一声炮响,喊声大震,鼓角齐鸣,旌旗遍竖,皆是魏兵。

中央风飘起一黄旗,大书“邓艾”字样。

蜀兵大惊。

山上数处精兵杀下,势不可当,前军大败。

维急率中军人马去救时,魏兵已退。

维直来武城山下搦邓艾战,山上魏兵并不下来。

维令军士辱骂。

至晚,方欲退军,山上鼓角齐鸣,却又不见魏兵下来。

维欲上山冲杀,山上炮石甚严,不能得进。

守至三更,欲回,山上鼓角又鸣,维移兵下山屯扎。

比及令军搬运木石,方欲竖立为寨,山上鼓角又鸣,魏兵骤至。

蜀兵大乱,自相践踏,退回旧寨。

次日,姜维令军士运粮草车仗,至武城山,穿连排定,欲立起寨栅,以为屯兵之计。

是夜二更,邓艾令五百人,各执火把,分两路下山,放火烧车仗。

两兵混杀了一夜,营寨又立不成。

维复引兵退,再与夏侯霸商议曰:“南安未得,不如先取上圭阝。

上圭阝乃南安屯粮之所。

若得上圭阝,南安自危矣。

”遂留霸屯于武城山,维尽引精兵猛将,径取上圭阝。

行了一宿,将及天明,见山势狭峻,道路崎岖,乃问向导官曰:“此处何名?

”答曰:“段谷。

”维大惊曰:“其名不美:‘段谷’者,‘断谷’也。

倘有人断其谷口,如之奈何?

”正踌躇未决,忽前军来报:“山后尘头大起,必有伏兵。

”维急令退兵。

师纂、邓忠两军杀出,维且战且走,前面喊声大震,邓艾引兵杀到:三路夹攻,蜀兵大败。

幸得夏侯霸引兵杀到,魏兵方退,救了姜维,欲再往祁山。

霸曰:“祁山寨已被陈泰打破,鲍素阵亡,全寨人马皆退回汉中去了。

”维不敢取董亭,急投山僻小路而回。

后面邓艾急追,维令诸军前进,自为断后。

正行之际,忽然山中一军突出,乃魏将陈泰也。

魏兵一声喊起,将姜维困在垓心。

维人马困乏,左冲右突,不能得出。

荡寇将军张嶷,闻姜维受困,引数百骑杀入重围。

维因乘势杀出。

嶷被魏兵乱箭射死。

维得脱重围,复回汉中,因感张嶷忠勇,殁于王事,乃表赠其子孙。

于是,蜀中将士多有阵亡者,皆归罪于姜维。

维照武侯街亭旧例,乃上表自贬为后将军,行大将军事。

却说邓艾见蜀兵退尽,乃与陈泰设宴相贺,大赏三军。

泰表邓艾之功,司马昭遣使持节,加艾官爵,赐印绶。

并封其子邓忠为亭侯。

时魏主曹髦,改正元三年为甘露元年。

司马昭自为天下兵马大都督,出入常令三千铁甲骁将前后簇拥,以为护卫。

一应事务,不奏朝廷,就于相府裁处:自此常怀篡逆之心。

有一心腹人,姓贾,名充,字公闾,乃故建威将军贾逵之子,为昭府下长史。

充语昭曰:“今主公掌握大柄,四方人心必然未安。

且当暗访,然后徐图大事。

”昭曰:“吾正欲如此。

汝可为我东行。

只推慰劳出征军士为名,以探消息。

”贾充领命,径到淮南,入见镇东大将军诸葛诞。

诞字公休,乃琅琊南阳人,即武侯之族弟也。

向事于魏,因武侯在蜀为相,因此不得重用。

后武侯身亡,诞在魏历任重职,封高平侯。

总摄两淮军马。

当日,贾充托名劳军,至淮南见诸葛诞。

诞设宴待之。

酒至半酣,充以言挑诞曰:“近来洛阳诸贤,皆以主上懦弱,不堪为君。

司马大将军三辈辅国,功德弥天,可以禅代魏统。

未审钧意若何?

”诞大怒曰:“汝乃贾豫州之子,世食魏禄,安敢出此乱言!

”充谢曰:“某以他人之言告公耳。

”诞曰:“朝廷有难,吾当以死报之。

”充默然,次日辞归,见司马昭细言其事。

昭大怒曰:“鼠辈安敢如此!

”充曰:“诞在淮南,深得人心,久必为患,可速除之。

” 昭遂暗发密书与扬州刺史乐綝。

一面遣使赍诏征诞为司空。

诞得了诏书,已知是贾充告变,遂捉来使拷问。

使者曰:“此事乐綝知之。

”诞曰:“他如何得知?

”使者曰:“司马将军已令人到扬州送密书与乐綝矣。

”诞大怒,叱左右斩了来使,遂起部下兵千人,杀奔扬州来。

将至南门,城门已闭,吊桥拽起。

诞在城下叫门,城上并无一人回答。

诞大怒曰:“乐綝匹夫,安敢如此!

”遂令将士打城。

手下十余骁骑,下马渡壕,飞身上城,杀散军士,大开城门,于是诸葛诞引兵入城,乘风放火,杀至綝家。

綝慌上楼避之。

诞提剑上楼,大喝曰:“汝父乐进,昔日受魏国大恩!

不思报本,反欲顺司马昭耶!

”綝未及回言,为诞所杀。

一面具表数司马昭之罪,使人申奏洛阳。

一面大聚两淮屯田户口十余万,并扬州新降兵四万余人,积草屯粮,准备进兵。

又令长史吴纲,送子诸葛靓入吴为质求援,务要合兵诛讨司马昭。

此时东吴丞相孙峻病亡,从弟孙綝辅政。

綝字子通,为人强暴,杀大司马滕胤、将军吕据、王惇等,因此权柄皆归于綝。

吴主孙亮,虽然聪明,无可奈何。

于是吴纲将诸葛靓至石头城,入拜孙綝。

綝问其故,纲曰:“诸葛诞乃蜀汉诸葛武侯之族弟也,向事魏国。

今见司马昭欺君罔上,废主弄权,欲兴师讨之,而力不及,故特来归降。

诚恐无凭,专送亲子诸葛靓为质。

伏望发兵相助。

”綝从其请,便遣大将全怿、全端为主将,于诠为合后,朱异、唐咨为先锋,文钦为向导,起兵七万,分三队而进。

吴纲回寿春报知诸葛诞。

诞大喜,遂陈兵准备。

却说诸葛诞表文到洛阳,司马昭见了大怒,欲自往讨之。

贾充谏曰:“主公乘父兄之基业,恩德未及四海,今弃天子而去,若一朝有变,悔之何及?

不如奏请太后及天子一同出征,可保无虞。

”昭喜曰:“此言正合吾意。

”遂入奏太后曰:“诸葛诞谋反,臣与文武官僚,计议停当:请太后同天子御驾亲征,以继先帝之遗意。

”太后畏惧,只得从之。

次日,昭请魏主曹髦起程。

髦曰:“大将军都督天下军马,任从调遣,何必朕自行也?

”昭曰:“不然。

昔日武祖纵横四海,文帝、明帝有包括宇宙之志,并吞八荒之心,凡遇大敌,必须自行。

陛下正宜追配先君,扫清故孽。

何自畏也?

”髦畏威权,只得从之。

昭遂下诏,尽起两都之兵二十六万,命镇南将军王基为正先锋,安东将军陈骞为副先锋,监军石苞为左军,兖州刺史州泰为右军,保护车驾,浩浩荡荡,杀奔淮南而来。

东吴先锋朱异,引兵迎敌。

两军对圆,魏军中王基出马,朱异来迎。

战不三合,朱异败走:唐咨出马,战不三合,亦大败而走。

王基驱兵掩杀,吴兵大败,退五十里下寨,报入寿春城中。

诸葛诞自引本部锐兵,会合文钦并二子文鸯、文虎,雄兵数万,来敌司马昭。

正是:方见吴兵锐气堕。

又看魏将劲兵来。

未知胜负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第一百一十回·文鸯单骑退雄兵姜维背水破大敌

〔罗贯中〕 〔明〕

却说魏正元二年正月,扬州都督、镇东将军、领淮南军马毋丘俭,字仲恭,河东闻喜人也。

闻司马师擅行废立之事,心中大怒。

长子毋丘甸曰:“父亲官居方面,司马师专权废主,国家有累卵之危,安可宴然自守?

”俭曰:“吾儿之言是也。

”遂请刺史文钦商议。

钦乃曹爽门下客,当日闻俭相请,即来拜谒。

俭邀入后堂,礼毕,说话间,俭流泪不止。

钦问其故,俭曰:“司马师专权废主,天地反覆,安得不伤心乎!

”钦曰:“都督镇守方面,若肯仗义讨贼,钦愿舍死相助。

钦中子文淑,小字阿鸯,有万夫不当之勇,常欲杀司马师兄弟,与曹爽报仇,今可令为先锋。

”俭大喜,即时酹酒为誓。

二人诈称太后有密诏,令淮南大小官兵将士,皆入寿春城,立一坛于西,宰白马歃血为盟,宣言司马师大逆不道,今奉太后密诏,令尽起淮南军马,仗义讨贼。

众皆悦服。

俭提六万兵,屯于项城。

文钦领兵二万在外为游兵,往来接应。

俭移檄诸郡,令各起兵相助。

却说司马师左眼肉瘤,不时痛痒,乃命医官割之,以药封闭,连日在府养病。

忽闻淮南告急,乃请太尉王肃商议。

肃曰:“昔关云长威震华夏,孙权令吕蒙袭取荆州,抚恤将士家属,因此关公军势瓦解,今淮南将士家属,皆在中原,可急抚恤,更以兵断其归路:必有土崩之势矣。

”师曰:“公言极善。

但吾新割目瘤,不能自往。

若使他人,心又不稳。

”时中书侍郎钟会在侧,进言曰:“淮楚兵强,其锋甚锐。

若遣人领兵去退,多是不利。

倘有疏虞,则大事废矣。

”师蹶然起曰:“非吾自在,不可破贼!

”遂留弟司马昭守洛阳,总摄朝政。

师乘软舆,带病东行。

令镇东将军诸葛诞,总督豫州诸军,从安风津取寿春。

又令征东将军胡遵,领青州诸军,出谯、宋之地,绝其归路。

又遣荆州刺史、监军王基,领前部兵,先取镇南之地。

师领大军屯于襄阳,聚文武于帐下商议。

光禄勋郑袤曰:“毋丘俭好谋而无断,文钦有勇而无智。

今大军出其不意,江、淮之卒锐气正盛,不可轻敌。

只宜深沟高垒,以挫其锐。

此亚夫之长策也。

”监军王基曰:“不可。

淮南之反,非军民思乱也。

皆因毋丘俭势力所逼,不得已而从之。

若大军一临,必然瓦解。

”师曰:“此言甚妙。

”遂进兵于氵隐水之上,中军屯于氵隐桥。

基曰:“南顿极好屯兵,可提兵星夜取之。

若迟则毋丘俭必先至矣。

”师遂令王基前部兵来南顿城下寨。

却说毋丘俭在项城,闻知司马师自来,乃聚众商议。

先锋葛雍曰:“南顿之地,依山傍水,极好屯兵。

若魏兵先占,难以驱遣,可速取之。

”俭然其言,起兵投南顿来。

正行之间,前面流星马报说,南顿已有人马下寨。

俭不信,自到军前视之,果然旌旗遍野,营寨齐整。

俭回到军中,无计可施。

忽哨马飞报:“东吴孙峻提兵渡江袭寿春来了。

”俭大惊曰:“寿春若失,吾归何处!

”是夜退兵于项城。

司马师见毋丘俭军退,聚多官商议。

尚书傅嘏曰:“今俭兵退者,忧吴人袭寿春也。

必回项城分兵拒守。

将军可令一军取乐嘉城,一军取项城,一军取寿春,则淮南之卒必退矣。

兖州刺史邓艾,足智多谋。

若领兵径取乐嘉,更以重兵应之,破贼不难也。

”师从之,急遣使持檄文,教邓艾起兖州之兵破乐嘉城。

师随后引兵到彼会合。

却说毋丘俭在项城,不时差人去乐嘉城哨探,只恐有兵来。

请文钦到营共议,钦曰:“都督勿忧。

我与拙子文鸯,只消五千兵,取保乐嘉城。

”俭大喜。

钦父子引五千兵投乐嘉来。

前军报说:“乐嘉城西,皆是魏兵,约有万余。

遥望中军,白旄黄钺,皂盖朱幡,簇拥虎帐,内竖一面锦绣帅字旗,必是司马师也,安立营寨,尚未完备。

”时文鸯悬鞭立于父侧,闻知此语,乃告父曰:“趁彼营寨未成,可分兵两路,左右击之,可全胜也。

”钦曰:“何时可去?

”鸯曰:“今夜黄昏,父引二千五百兵,从城南杀来。

儿引二千五百兵,从城北杀来:三更时分,要在魏寨会合。

”钦从之,当晚分兵两路。

且说文鸯年方十八岁,身长八尺,全装惯甲,腰悬钢鞭,绰枪上马,遥望魏寨而进。

是夜,司马师兵到乐嘉,立下营寨,等邓艾未至。

师为眼下新割肉瘤,疮口疼痛,卧于帐中,令数百甲士环立护卫。

三更时分,忽然寨内喊声大震,人马大乱。

师急问之,人报曰:“一军从寨北斩围直入,为首一将,勇不可当!

”师大惊,心如火烈,眼珠从肉瘤疮口内迸出,血流遍地,疼痛难当。

又恐有乱军心,只咬被头而忍,被皆咬烂。

原来文鸯军马先到,一拥而进,在寨中左冲右突。

所到之处,人不敢当,有相拒者,枪搠鞭打,无不被杀。

鸯只望父到,以为外应,并不见来。

数番杀到中军,皆被弓弩射回。

鸯直杀到天明,只听得北边鼓角喧天。

鸯回顾从者曰:“父亲不在南面为应,却从北至,何也?

”鸯纵马看时,只见一军行如猛风,为首一将,乃邓艾也,跃马横刀,大呼曰:“反贼休走!

”鸯大怒,挺枪迎之。

战有五十合,不分胜败。

正斗间,魏兵大进,前后夹攻,鸯部下兵乃各自逃散,只文鸯单人独马,冲开魏兵,望南而走。

背后数百员魏将,抖擞精神,骤马追来。

将至乐嘉桥边,看看赶上。

鸯忽然勒回马大喝一声,直冲入魏将阵中来。

钢鞭起处,纷纷落马,各各倒退。

鸯复缓缓而行。

魏将聚在一处,惊讶曰:“此人尚敢退我等之众耶!

可并力追之!

”于是魏将百员,复来追赶。

鸯勃然大怒曰:“鼠辈何不惜命也!

”提鞭拨马,杀入魏将丛中,用鞭打死数人,复回马缓辔而行。

魏将连追四五番,皆被文鸯一人杀退。

后人有诗曰:“长坂当年独拒曹,子龙从此显英豪。

乐嘉城内争锋处,又见文鸯胆气高。

”原来文钦被山路崎岖,迷入谷中,行了半夜,比及寻路而出,天色已晓,文鸯人马不知所向,只见魏兵大胜。

钦不战而退。

魏兵乘势追杀,钦引兵望寿春而走。

却说魏殿中校尉尹大目,乃曹爽心腹之人,因爽被司马懿谋杀,故事司马师,常有杀师报爽之心。

又素与文钦交厚。

今见师眼瘤突出,不能动止,乃入帐告曰:“文钦本无反心,今被毋丘俭逼迫,以致如此。

某去说之,必然来降。

”师从之。

大目顶盔惯甲,乘马来赶文钦。

看看赶上,乃高声大叫曰:“文刺史见尹大目么?

”钦回头视之,大目除盔放于鞍鞒之前,以鞭指曰:“文刺史何不忍耐数日也?

”此是大目知师将亡,故来留钦。

钦不解其意,厉声大骂,便欲开弓射之。

大目大哭而回。

钦收聚人马奔寿春时,已被诸葛诞引兵取了。

欲复回项城时,胡遵、王基、邓艾三路兵皆到。

钦见势危,遂投东吴孙峻去了。

却说毋丘俭在项城内,听知寿春已失,文钦势败,城外三路兵到,俭遂尽撤城中之兵出战。

正与邓艾相遇,俭令葛雍出马,与艾交锋,不一合,被艾一刀斩之,引兵杀过阵来。

毋丘俭死战相拒。

江淮兵大乱。

胡遵、王基引兵四面夹攻。

毋丘俭敌不住,引十余骑夺路而走。

前至慎县城下,县令宋白开门接入,设席待之。

俭大醉,被宋白令人杀了,将头献与魏兵。

于是淮南平定。

司马师卧病不起,唤诸葛诞入帐,赐以印绶,加为镇东大将军,都督扬州诸路军马。

一面班师回许昌。

师目痛不止,每夜只见李丰、张缉、夏侯玄三人立于榻前。

师心神恍惚,自料难保,遂令人往洛阳取司马昭到。

昭哭拜于床下。

师遗言曰:“吾今权重,虽欲卸肩,不可得也。

汝继我为之,大事切不可轻托他人,自取灭族之祸。

”言讫,以印绶付之,泪流满面。

昭急欲问时,师大叫一声,眼睛迸出而死。

时正元二年二月也。

于是司马昭发丧,申奏魏主曹髦。

髦遣使持诏到许昌,即命暂留司马昭屯军许昌,以防东吴。

昭心中犹豫未决。

钟会曰:“大将军新亡,人心未定,将军若留守于此。

万一朝廷有变,悔之何及?

”昭从之,即起兵还屯洛水之南。

髦闻之大惊。

太尉王肃奏曰:“昭既继其兄掌大权,陛下可封爵以安之。

”髦遂命王肃持诏,封司马昭为大将军、录尚书事。

昭入朝谢恩毕。

自此,中外大小事情,皆归于昭。

却说西蜀细作哨知此事,报入成都。

姜维奏后主曰:“司马师新亡,司马昭初握重权,必不敢擅离洛阳。

臣请乘间伐魏,以复中原。

”后主从之,遂命姜维兴师伐魏。

维到汉中,整顿人马。

征西大将军张翼曰:“蜀地浅狭,钱粮鲜薄,不宜远征。

不如据险守分,恤军爱民:此乃保国之计也。

”维曰:“不然。

昔丞相未出茅庐,已定三分天下,然且六出祁山以图中原。

不幸半途而丧,以致功业未成。

今吾既受丞相遗命,当尽忠报国以继其志,虽死而无恨也。

今魏有隙可乘,不就此时伐之,更待何时?

”夏侯霸曰:“将军之言是也。

可将轻骑先出枹罕。

若得洮西南安,则诸郡可定。

”张翼曰:“向者不克而还,皆因军出甚迟也。

兵法云:攻其无备,出其不意。

今若火速进兵,使魏人不能提防,必然全胜矣。

” 于是姜维引兵五万,望枹罕进发。

兵至洮水,守边军士报知雍州刺史王经、征西将军陈泰。

王经先起马步兵七万来迎。

姜维分付张翼如此如此,又分付夏侯霸如此如此:二人领计去了。

维乃自引大军背洮水列阵。

王经引数员牙将出而问曰:“魏与吴、蜀,已成鼎足之势。

汝累次入寇,何也?

”维曰:“司马师无故废主,邻邦理宜问罪,何况仇敌之国乎?

”经回顾张明、花永、刘达、朱芳四将曰:“蜀兵背水为阵。

败则皆没于水矣。

姜维骁勇,汝四将可战之。

彼若退动,便可追击。

”四将分左右而出,来战姜维。

维略战数合,拨回马望本阵中便走。

王经大驱士马,一齐赶来。

维引兵望着洮水而走。

将次近水,大呼将士曰:“事急矣!

诸将何不努力!

”众将一齐奋力杀回,魏兵大败。

张翼、夏侯霸抄在魏兵之后,分两路杀来,把魏兵困在垓心。

维奋武扬威,杀入魏军之中,左冲右突,魏兵大乱,自相践踏,死者大半,逼入洮水者无数,斩首万余,垒尸数里。

王经引败兵百骑,奋力杀出,径往狄道城而走。

奔入城中,闭门保守。

姜维大获全功,犒军已毕,便欲进兵攻打狄道城。

张翼谏曰:“将军功绩已成,威声大震,可以止矣。

今若前进,倘不如意,正如‘画蛇添足’也。

”维曰:“不然。

向者兵败,尚欲进取,纵横中原。

今日洮水一战,魏人胆裂,吾料狄道唾手可得。

汝勿自堕其志也。

”张翼再三劝谏,维不从,遂勒兵来取狄道城。

却说雍州征西将军陈泰,正欲起兵与王经报兵败之仇,忽兖州刺史邓艾引兵到。

泰接着,礼毕,艾曰:“今奉大将军之命,特来助将军破敌。

”泰问计于邓艾,艾曰:“洮水得胜,若招羌人之众,东争关陇,传檄四郡:此吾兵之大患也。

今彼不思如此,却图狄道城。

其城垣坚固,急切难攻,空劳兵费力耳。

吾今陈兵于项岭,然后进兵击之,蜀兵必败矣。

”陈泰曰:“真妙论也!

”遂先拨二十队兵,每队五十人,尽带旌旗、鼓角、烽火之类,日伏夜行,去狄道城东南高山深谷之中埋伏。

只待兵来,一齐鸣鼓吹角为应,夜则举火放炮以惊之。

调度已毕,专候蜀兵到来。

于是陈泰、邓艾,各引二万兵相继而进。

却说姜维围住狄道城,令兵八面攻之,连攻数日不下,心中郁闷,无计可施。

是日黄昏时分,忽三五次流星马报说:“有两路兵来,旗上明书大字:一路是征西将军陈泰,一路是兖州刺史邓艾。

”维大惊,遂请夏侯霸商议。

霸曰:“吾向尝为将军言:邓艾自幼深明兵法,善晓地理。

今领兵到,颇为劲敌。

”维曰:“彼军远来,我休容他住脚,便可击之。

”乃留张翼攻城,命夏侯霸引兵迎陈泰。

维自引兵来迎邓艾。

行不到五里,忽然东南一声炮响,鼓角震地,火光冲天。

维纵马看时,只见周围皆是魏兵旗号。

维大惊曰:“中邓艾之计矣!

”遂传令教夏侯霸、张翼各弃狄道而退。

于是蜀兵皆退于汉中。

维自断后,只听得背后鼓声不绝,维退入剑阁之时,方知火鼓二十余处,皆虚设也。

维收兵退屯于钟提。

且说后主因姜维有洮西之功,降诏封维为大将军。

维受了职,上表谢恩毕,再议出师伐魏之策。

正是:成功不必添蛇足,讨贼犹思奋虎威。

不知此番北伐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第一百十九回·困司马汉将奇谋废曹芳魏家果报

〔罗贯中〕 〔明〕

蜀汉延熙十六年秋,将军姜维起兵二十万,令廖化、张翼为左右先锋,夏侯霸为参谋,张嶷为运粮使,大兵出阳平关伐魏。

维与夏侯霸商议曰:“向取雍州,不克而还。

今若再出,必又有准备。

公有何高见?

”霸曰:“陇上诸郡,只有南安钱粮最广。

若先取之,足可为本。

向者不克而还,盖因羌兵不至。

今可先遣人会羌人于陇右,然后进兵出石营,从董亭直取南安。

”维大喜曰:“公言甚妙!

”遂遣郤正为使,赍金珠蜀锦入羌,结好羌王。

羌王迷当,得了礼物,便起兵五万,令羌将俄何烧戈为大先锋,引兵南安来。

魏左将军郭淮闻报,飞奏洛阳。

司马师问诸将曰:“谁敢去敌蜀兵?

”辅国将军徐质曰:“某愿往。

”师素知徐质英勇过人,心中大喜,即令徐质为先锋,令司马昭为大都督,领兵望陇西进发。

军至董亭,正遇姜维,两军列成阵势。

徐质使开山大斧,出马挑战。

蜀阵中廖化出迎。

战不数合,化拖刀败回。

张翼纵马挺枪而迎,战不数合,又败入阵。

徐质驱兵掩杀,蜀兵大败,退三十余里。

司马昭亦收兵回,各自下寨。

姜维与夏侯霸商议曰:“徐质勇甚,当以何策擒之?

”霸曰:“来日诈败,以埋伏之计胜之。

”维曰:“司马昭乃仲达之子,岂不知兵法?

若见地势掩映,必不肯追。

吾见魏兵累次断吾粮道,今却用此计诱之,可斩徐质矣。

”遂唤廖化分付如此如此,又唤张翼分付如此如此:二人领兵去了。

一面令军士于路撒下铁蒺藜,寨外多排鹿角,示以久计。

徐质连日引兵搦战,蜀兵不出。

哨马报司马昭说:“蜀兵在铁笼山后,用木牛流马搬运粮草,以为久计,只待羌兵策应。

”昭唤徐质曰:“昔日所以胜蜀者,因断彼粮道也。

今蜀兵在铁笼山后运粮,汝今夜引兵五千,断其粮道,蜀兵自退矣。

”徐质领令,初更时分,引兵望铁笼山来,果见蜀兵二百余人,驱百余头木牛流马,装载粮草而行。

魏兵一声喊起,徐质当先拦住。

蜀兵尽弃粮草而走。

质分兵一半,押送粮草回寨。

自引兵一半追来。

追不到十里,前面车仗横截去路。

质令军士下马拆开车仗,只见两边忽然火起。

质急勒马回走,后面山僻窄狭处,亦有车仗截路,火光迸起。

质等冒烟突火,纵马而出。

一声炮响,两路军杀来:左有廖化,右有张翼,大杀一阵,魏兵大败。

徐质奋死只身而走,人困马乏,正奔走间,前面一枝兵杀到,乃姜维也。

质大惊无措,被维一枪刺倒坐下马,徐质跌下马来,被众军乱刀砍死。

质所分一半押粮兵,亦被夏侯霸所擒,尽降其众。

霸将魏兵衣甲马匹,令蜀兵穿了,就令骑坐,打着魏军旗号,从小路径奔回魏寨来。

魏军见本部兵回,开门放入,蜀兵就寨中杀起。

司马昭大惊,慌忙上马走时,前面廖化杀来。

昭不能前进,急退时,姜维引兵从小路杀到。

昭四下无路,只得勒兵上铁笼山据守。

原来此山只有一条路,四下皆险峻难上。

其上惟有一泉,止够百人之饮,——此时昭手下有六千人,被姜维绝其路口,山上泉水不敷,人马枯渴。

昭仰天长叹曰:“吾死于此地矣!

”后人有诗曰:“妙算姜维不等闲,魏师受困铁笼间:庞涓始入马陵道,项羽初围九里山。

” 主簿王韬曰:“昔日耿恭受困,拜井而得甘泉。

将军何不效之?

”昭从其言,遂上山顶泉边,再拜而祝曰:“昭奉诏来退蜀兵,若昭合死,令甘泉枯竭,昭自当刎颈,教部军尽降。

如寿禄未终,愿苍天早赐甘泉,以活众命!

”祝毕,泉水涌出,取之不竭,因此人马不死。

却说姜维在山下困住魏兵,谓众将曰:“昔日丞相在上方谷,不曾捉住司马懿,吾深为恨。

今司马昭必被吾擒矣。

” 却说郭淮听知司马昭困于铁笼山上,欲提兵来。

陈泰曰:“姜维会合羌兵,欲先取南安。

今羌兵已到,将军若撤兵去救,羌兵必乘虚袭我后也。

可先令人诈降羌人,于中取事。

若退了此兵,方可救铁笼之围。

”郭淮从之,遂令陈泰引五千兵,径到羌王寨内,解甲而入,泣拜曰:“郭淮妄自尊大,常有杀泰之心,故来投降。

郭淮军中虚实,某俱知之。

只今夜愿引一军前去劫寨,便可成功。

如兵到魏寨,自有内应。

”迷当大喜,遂令俄何烧戈同陈泰来劫魏寨。

俄何烧戈教泰降兵在后,令泰引羌兵为前部。

是夜二更,竟到魏寨,寨门大开。

陈泰一骑马先入。

俄何烧戈骤马挺枪入寨之时,只叫得一声苦,连人带马,跌在陷坑里。

陈泰兵从后面杀来,郭淮从左边杀来,羌兵大乱,自相践踏,死者无数,生者尽降。

俄何烧戈自刎而死。

郭淮、陈泰引兵直杀到羌人寨中,迷当大王急出帐上马时,被魏兵生擒活捉,来见郭淮。

淮慌下马,亲去其缚,用好言抚慰曰:“朝廷素以公为忠义,今何故助蜀人也?

”迷当惭愧伏罪。

淮乃说迷当曰:“公今为前部,去解铁笼山之围,退了蜀兵,吾奏准天子,自有厚赐。

” 迷当从之,遂引羌兵在前,魏兵在后,径奔铁笼山。

时值三更,先令人报知姜维。

维大喜,教请入相见。

魏兵多半杂在羌人部内。

行到蜀寨前,维令大兵皆在寨外屯扎,迷当引百余人到中军帐前。

姜维、夏侯霸二人出迎。

魏将不等迷当开言,就从背后杀将起来。

维大惊,急上马而走。

羌、魏之兵,一齐杀入。

蜀兵四分五落,各自逃生。

维手无器械,腰间止有一副弓箭,走得慌忙,箭皆落了,只有空壶。

维望山中而走,背后郭淮引兵赶来。

见维手无寸铁,乃骤马挺枪追之。

看看至近,维虚拽弓弦,连响十余次。

淮连躲数番,不见箭到,知维无箭,乃挂住钢枪,拈弓搭箭射之。

维急闪过,顺手接了,就扣在弓弦上。

待淮追近,望面门上尽力射去,淮应弦落马。

维勒回马来杀郭淮,魏军骤至。

维下手不及,只掣得淮枪而去。

魏兵不敢追赶,急救淮归寨,拔出箭头,血流不止而死。

司马昭下山引兵追赶,半途而回。

夏侯霸随后逃至,与姜维一齐奔走。

维折了许多人马,一路收扎不住,自回汉中。

虽然兵败,却射死郭淮,杀死徐质,挫动魏国之威,将功补罪。

却说司马昭犒劳羌兵,发遣回国去讫,班师还洛阳,与兄司马师专制朝权,群臣莫敢不服。

魏主曹芳每见师入朝,战栗不已,如针刺背。

一日,芳设朝,见师带剑上殿,慌忙下榻迎之。

师笑曰:“岂有君迎臣之礼也,请陛下稳便。

”须臾,群臣奏事,司马师俱自剖断,并不启奏魏主。

少时朝退,师昂然下殿,乘车出内,前遮后拥,不下数千人马。

芳退入后殿,顾左右止有三人:乃太常夏侯玄,中书令李丰,光禄大夫张缉,缉乃张皇后之父,曹芳之皇丈也。

芳叱退近侍,同三人至密室商议。

芳执张缉之手而哭曰:“司马师视朕如小儿,觑百官如草芥,社稷早晚必归此人矣!

”言讫大哭。

李丰奏曰:“陛下勿忧。

臣虽不才,愿以陛下之明诏,聚四方之英杰,以剿此贼。

”夏侯玄奏曰:“臣叔夏侯霸降蜀,因惧司马兄弟谋害故耳。

今若剿除此贼,臣叔必回也。

臣乃国家旧戚,安敢坐视奸贼乱国,愿同奉诏讨之。

”芳曰:“但恐不能耳。

”三人哭奏曰:“臣等誓当同心灭贼,以报陛下!

”芳脱下龙凤汗衫,咬破指尖,写了血诏,授与张缉,乃嘱曰:“朕祖武皇帝诛董承,盖为机事不密也。

卿等须谨细,勿泄于外。

”丰曰:“陛下何出此不利之言?

臣等非董承之辈,司马师安比武祖也?

陛下勿疑。

” 三人辞出,至东华门左侧,正见司马师带剑而来,从者数百人,皆持兵器。

三人立于道傍。

师问曰:“汝三人退朝何迟?

”李丰曰:“圣上在内廷观书,我三人侍读故耳。

”师曰:“所看何书?

”丰曰:“乃夏、商、周三代之书也。

”师曰:“上见此书,问何故事?

”丰曰:“天子所问伊尹扶商、周公摄政之事,我等皆奏曰:今司马大将军,即伊尹、周公也。

”师冷笑曰:“汝等岂将吾比伊尹、周公!

其心实指吾为王莽、董卓!

”三人皆曰:“我等皆将军门下之人,安敢如此?

”师大怒曰:“汝等乃口谀之人!

适间与天子在密室中所哭何事?

”三人曰:“实无此状。

”师叱曰:“汝三人泪眼尚红,如何抵赖!

”夏侯玄知事已泄,乃厉声大骂曰:“吾等所哭者,为汝威震其主,将谋篡逆耳!

”师大怒,叱武士捉夏侯玄。

玄揎拳裸袖,径击司马师,却被武士擒住。

师令将各人搜检,于张缉身畔搜出一龙凤汗衫,上有血字。

左右呈与司马师。

师视之,乃密诏也。

诏曰:“司马师弟兄,共持大权,将图篡逆。

所以诏制,皆非朕意。

各部官兵将士,可同仗忠义,讨灭贼臣,匡扶社稷。

功成之日,重加爵赏。

”司马师看毕,勃然大怒曰:“原来汝等正欲谋害吾兄弟!

情理难容!

”遂令将三人腰斩于市,灭其三族。

三人骂不绝口。

比临东市中,牙齿尽被打落,各人含糊数骂而死。

师直入后宫。

魏主曹芳正与张皇后商议此事。

皇后曰:“内廷耳目甚多,倘事泄露,必累妾矣!

”正言间,忽见师入,皇后大惊。

师按剑谓芳曰:“臣父立陛下为君,功德不在周公之下。

臣事陛下,亦与伊尹何别乎?

今反以恩为仇,以功为过,欲与二三小臣,谋害臣兄弟,何也?

”芳曰:“朕无此心。

”师袖中取出汗衫,掷之于地曰:“此谁人所作耶!

”芳魂飞天外,魄散九霄,战栗而答曰:“此皆为他人所逼故也。

朕岂敢兴此心?

”师曰:“妄诬大臣造反,当加何罪?

”芳跪告曰:“朕合有罪,望大将军恕之!

”师曰:“陛下请起。

国法未可废也。

”乃指张皇后曰:“此是张缉之女,理当除之!

”芳大哭求免,师不从,叱左右将张后捉出,至东华门内,用白练绞死。

后人有诗曰:“当年伏后出宫门,跣足哀号别至尊。

司马今朝依此例,天教还报在儿孙。

” 次日,司马师大会群臣曰:“今主上荒淫无道,亵近娼优,听信谗言,闭塞贤路:其罪甚于汉之昌邑,不能主天下。

吾谨按伊尹、霍光之法,别立新君,以保社稷,以安天下,如何?

”众皆应曰:“大将军行伊、霍之事,所谓应天顺人,谁敢违命?

”师遂同多官入永宁宫,奏闻太后。

太后曰:“大将军欲立何人为君?

”师曰:“臣观彭城王曹据,聪明仁孝,可以为天下之主。

”太后曰:“彭城王乃老身之叔,今立为君,我何以当之?

今有高贵乡公曹髦,乃文皇帝之孙。

此人温恭克让,可以立之。

卿等大臣,从长计议。

”一人奏曰:“太后之言是也。

便可立之。

”众视之,乃司马师宗叔司马孚也。

师遂遣使往元城召高贵乡公。

请太后升太极殿,召芳责之曰:“汝荒淫无度,亵近娼优,不可承天下。

当纳下玺绶,复齐王之爵,目下起程,非宣召不许入朝。

”芳泣拜太后,纳了国宝,乘王车大哭而去。

只有数员忠义之臣,含泪而送。

后人有诗曰:“昔日曹瞒相汉时,欺他寡妇与孤儿。

谁知四十余年后,寡妇孤儿亦被欺。

”却说高贵乡公曹髦,字彦士,乃文帝之孙,东海定王霖之子也。

当日,司马师以太后命宣至,文武官僚备銮驾于西掖门外拜迎。

髦慌忙答礼。

太尉王肃曰:“主上不当答礼。

”髦曰:“吾亦人臣也,安得不答礼乎?

”文武扶髦上辇入宫,髦辞曰:“太后诏命,不知为何,吾安敢乘辇而入?

”遂步行至太极东堂。

司马师迎着,髦先下拜,师急扶起。

问候已毕,引见太后。

后曰:“吾见汝年幼时,有帝王之相。

汝今可为天下之主:务须恭俭节用,布德施仁,勿辱先帝也。

”髦再三谦辞。

师令文武请髦出太极殿,是日立为新君,改嘉平六年为正元元年,大赦天下,假大将军司马师黄钺,入朝不趋,奏事不名,带剑上殿。

文武百官,各有封赐。

正元二年春正月,有细作飞报,说镇东将军毋丘俭、扬州刺史文钦,以废主为名,起兵前来。

司马师大惊。

正是:汉臣曾有勤王志,魏将还兴讨贼师。

未知如何迎敌,且看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第一百十八回·丁奉雪中奋短兵孙峻席间施密计

〔罗贯中〕 〔明〕

却说姜维正走,遇着司马师引兵拦截。

原来姜维取雍州之时,郭淮飞报入朝,魏主与司马懿商议停当,懿遣长子司马师引兵五万,前来雍州助战。

师听知郭淮敌退蜀兵,师料蜀兵势弱,就来半路击之。

直赶到阳平关,却被姜维用武侯所传连弩法,于两边暗伏连弩百余张,一弩发十矢,皆是药箭,两边弩箭齐发,前军连人带马射死不知其数。

司马师于乱军之中,逃命而回。

却说麹山城中蜀将句安,见援兵不至,乃开门降魏。

姜维折兵数万,领败兵回汉中屯扎。

司马师自还洛阳。

至嘉平三年秋八月,司马懿染病,渐渐沉重,乃唤二子至榻前嘱曰:“吾事魏历年,官授太傅,人臣之位极矣。

人皆疑吾有异志,吾尝怀恐惧。

吾死之后,汝二人善理国政。

慎之!

慎之!

”言讫而亡。

长子司马师,次子司马昭,二人申奏魏主曹芳。

芳厚加祭葬,优锡赠谥。

封师为大将军,总领尚书机密大事,昭为骠骑上将军。

却说吴主孙权,先有太子孙登,乃徐夫人所生,于吴赤乌四年身亡,遂立次子孙和为太子,乃琅琊王夫人所生。

和因与全公主不睦,被公主所谮,权废之,和忧恨而死,又立三子孙亮为太子,乃潘夫人所生。

此时陆逊、诸葛瑾皆亡,一应大小事务,皆归于诸葛恪。

太元元年秋八月初一日,忽起大风,江海涌涛,平地水深八尺。

吴主先陵所种松柏,尽皆拔起,直飞到建业城南门外,倒卓于道上。

权因此受惊成病。

至次年四月内,病势沉重,乃召太傅诸葛恪、大司马吕岱至榻前,嘱以后事。

嘱讫而薨。

在位二十四年,寿七十一岁,乃蜀汉延熙十五年也。

后人有诗曰:“紫髯碧眼号英雄,能使臣僚肯尽忠。

二十四年兴大业,龙盘虎踞在江东。

” 孙权既亡,诸葛恪立孙亮为帝,大赦天下,改元建兴元年。

谥权曰大皇帝,葬于蒋陵。

早有细作探知其事,报入洛阳。

司马师闻孙权已死,遂议起兵伐吴。

尚书傅嘏曰:“吴有长江之险,先帝屡次征伐,皆不遂意。

不如各守边疆,乃为上策。

”师曰:“天道三十年一变,岂得常为鼎峙乎?

吾欲伐吴。

”昭曰:“今孙权新亡,孙亮幼懦,其隙正可乘也。

”遂令征南大将军王昶引兵十万攻南郡,征东将军胡遵引兵十万攻东兴,镇南都督毋丘俭引兵十万攻武昌:三路进发。

又遣弟司马昭为大都督,总领三路军马。

是年冬十二月,司马昭兵至东吴边界,屯住人马,唤王昶、胡遵、毋丘俭到帐中计议曰:“东吴最紧要处,惟东兴郡也。

今他筑起大堤,左右又筑两城,以防巢湖后面攻击,诸公须要仔细。

”遂令王昶、毋丘俭各引一万兵,列在左右:“且勿进发。

待取了东兴郡,那时一齐进兵。

”昶、俭二人受令而去。

昭又令胡遵为先锋,总领三路兵前去:“先搭浮桥,取东兴大堤。

若夺得左右二城,便是大功。

”遵领兵来搭浮桥。

却说吴太傅诸葛恪,听知魏兵三路而来,聚众商议。

平北将军丁奉曰:“东兴乃东吴紧要处所,若有失,则南郡、武昌危矣。

”恪曰:“此论正合吾意。

公可就引三千水兵从江中去,吾随后令吕据、唐咨、留赞各引一万马步兵,分三路来接应。

但听连珠炮响,一齐进兵。

吾自引大兵后至。

”丁奉得令,即引三千水兵,分作三十只船,望东兴而来。

却说胡遵渡过浮桥,屯军于堤上,差桓嘉、韩综攻打二城。

左城中乃吴将全端守把,右城中乃吴将留略守把。

此二城高峻坚固,急切攻打不下。

全、留二人见魏兵势大,不敢出战,死守城池。

胡遵在徐塘下寨。

时值严寒,天降大雪,胡遵与众将设席高会。

忽报水上有三十只战船来到。

遵出寨视之,见船将次傍岸,每船上约有百人。

遂还帐中,谓诸将曰:“不过三千人耳,何足惧哉!

”只令部将哨探,仍前饮酒。

丁奉将船一字儿抛在水上,乃谓部将曰:“大丈夫立功名,取富贵,正在今日!

”遂令众军脱去衣甲,卸了头盔,不用长枪大戟,止带短刀。

魏兵见之大笑,更不准备。

忽然连珠炮响了三声,丁奉扯刀当先,一跃上岸。

众军皆拔短刀,随奉上岸,砍入魏寨,魏兵措手不及。

韩综急拔帐前大戟迎之,早被丁奉抢入怀内,手起刀落,砍翻在地。

桓嘉从左边转出,忙绰枪刺丁奉,被奉挟住枪杆。

嘉弃枪而走,奉一刀飞去,正中左肩,嘉望后便倒。

奉赶上,就以枪刺之。

三千吴兵,在魏寨中左冲右突。

胡遵急上马夺路而走。

魏兵齐奔上浮桥,浮桥已断,大半落水而死。

杀倒在雪地者,不知其数。

车仗马匹军器,皆被吴兵所获。

司马昭、王昶、毋丘俭听知东兴兵败,亦勒兵而退。

却说诸葛恪引兵至东兴,收兵赏劳了毕,乃聚诸将曰:“司马昭兵败北归,正好乘势进取中原。

”遂一面遣人赍书入蜀,求姜维进兵攻其北,许以平分天下。

一面起大兵二十万,来伐中原。

临行时,忽见一道白气,从地而起,遮断三军,对面不见。

蒋延曰:“此气乃白虹也,主丧兵之兆。

太傅只可回朝,不可伐魏。

”恪大怒曰:“汝安敢出不利之言,以慢吾军心!

”叱武士斩之。

众皆告免,恪乃贬蒋延为庶人,仍催兵前进。

丁奉曰:“魏以新城为总隘口,若先取得此城,司马师破胆矣。

”恪大喜,即趱兵直至新城。

守城牙门将军张特,见吴兵大至,闭门坚守。

恪令兵四面围定。

早有流星马报入洛阳。

主簿虞松告司马师曰:“今诸葛恪困新城,且未可与战。

吴兵远来,人多粮少,粮尽自走矣。

待其将走,然后击之,必得全胜。

但恐蜀兵犯境,不可不防。

”师然其言,遂令司马昭引一军助郭淮防姜维。

毋丘俭、胡遵拒住吴兵。

却说诸葛恪连月攻打新城不下,下令众将:“并力攻城,怠慢者立斩。

”于是诸将奋力攻打。

城东北角将陷。

张特在城中定下一计:乃令一舌辩之士,赍捧册籍,赴吴寨见诸葛恪,告曰:“魏国之法:若敌人困城,守城将坚守一百日,而无救兵至,然后出城降敌者,家族不坐罪。

今将军围城已九十余日。

望乞再容数日,某主将尽率军民出城投降。

今先具册籍呈上。

”恪深信之,收了军马,遂不攻城。

原来张特用缓兵之计,哄退吴兵,遂拆城中房屋,于破城处修补完备,乃登城大骂曰:“吾城中尚有半年之粮,岂肯降吴狗耶!

尽战无妨!

”恪大怒,催兵打城。

城上乱箭射下。

恪额上正中一箭,翻身落马。

诸将救起还寨,金疮举发。

众军皆无战心。

又因天气亢炎,军士多病。

恪金疮稍可,欲催兵攻城。

营吏告曰:“人人皆病,安能战乎?

”恪大怒曰:“再说病者斩之!

”众军闻知,逃者无数。

忽报都督蔡林引本部军投魏去了。

恪大惊,自乘马遍视各营,果见军士面色黄肿,各带病容。

遂勒兵还吴。

早有细作报知毋丘俭。

俭尽起大兵,随后掩杀。

吴兵大败而归,恪甚羞惭,托病不朝。

吴主孙亮自幸其宅问安,文武官僚皆来拜见。

恪恐人议论,先搜求众官将过失,轻则发遣边方,重则斩首示众。

于是内外官僚,无不悚惧。

又令心腹将张约、朱恩管御林军。

以为牙爪。

却说孙峻字子远,乃孙坚弟孙静曾孙,孙恭之子也。

孙权存日,甚爱之,命掌御林军马。

今闻诸葛恪令张约、朱恩二人掌御林军,夺其权,心中大怒。

太常卿滕胤,素与诸葛恪有隙,乃乘间说峻曰:“诸葛恪专权恣虐,杀害公卿,将有不臣之心。

公系宗室,何不早图之?

”峻曰:“我有是心久矣。

今当即奏天子,请旨诛之。

”于是孙峻、滕胤入见吴主孙亮,密奏其事。

亮曰:“朕见此人,亦甚恐怖。

常欲除之,未得其便。

今卿等果有忠义,可密图之。

”胤曰:“陛下可设席召恪,暗伏武士于壁衣中,掷杯为号,就席间杀之,以绝后患。

”亮从之。

却说诸葛恪自兵败回朝,托病居家,心神恍惚。

一日,偶出中堂,忽见一人穿麻挂孝而入。

恪叱问之,其人大惊无措。

恪令拿下拷问,其人告曰:“某因新丧父亲,入城请僧追荐。

初见是寺院而入,却不想是太傅之府。

却怎生来到此处也?

”恪大怒,召守门军士问之。

军士告曰:“某等数十人,皆荷戈把门,未尝暂离,并不见一人入来。

”恪大怒,尽数斩之。

是夜,恪睡卧不安,忽听得正堂中声响如霹雳。

恪自出视之,见中梁折为两段。

恪惊归寝室,忽然一阵阴风起处,见所杀披麻人与守门军士数十人,各提头索命。

恪惊倒在地,良久方苏。

次早洗面,闻水甚血臭。

恪叱侍婢,连换数十盆,皆臭无异。

恪正惊疑间,忽报天子有使至,宣太傅赴宴。

恪令安排车仗。

方欲出府,有黄犬衔住衣服,嘤嘤作声,如哭之状。

恪怒曰:“犬戏我也!

”叱左右逐去之,遂乘车出府。

行不数步,见车前一道白虹,自地而起,如白练冲天而去。

恪甚惊怪,心腹将张约进车前密告曰。

“今日宫中设宴,未知好歹,主公不可轻入。

”恪听罢,便令回车。

行不到十余步,孙峻、滕胤乘马至车前曰:“太傅何故便回?

”恪曰:“吾忽然腹痛,不可见天子。

”胤曰:“朝廷为太傅军回,不曾面叙,故特设宴相召,兼议大事。

太傅虽感贵恙,还当勉强一行。

”恪从其言,遂同孙峻、滕胤入宫,张约亦随入。

恪见吴主孙亮,施礼毕,就席而坐。

亮命进酒,恪心疑,辞曰:“病躯不胜杯酌。

”孙峻曰:“太傅府中常服药酒,可取饮乎?

”恪曰:“可也。

”遂令从人回府取自制药酒到,恪方才放心饮之。

酒至数巡,吴主孙亮托事先起。

孙峻下殿,脱了长服,着短衣,内披环甲,手提利刃,上殿大呼曰:“天子有诏诛逆贼!

”诸葛恪大惊,掷杯于地,欲拔剑迎之,头已落地。

张约见峻斩恪,挥刀来迎。

峻急闪过,刀尖伤其左指。

峻转身一刀,砍中张约右臂。

武士一齐拥出,砍倒张约,剁为肉泥。

孙峻一面令武士收恪家眷,一面令人将张约并诸葛恪尸首,用芦席包裹,以小车载出,弃于城南门外石子岗乱冢坑内。

却说诸葛恪之妻正在房中心神恍惚,动止不宁,忽一婢女入房。

恪妻问曰:“汝遍身如何血臭?

”其婢忽然反目切齿,飞身跳跃,头撞屋梁,口中大叫:“吾乃诸葛恪也!

被奸贼孙峻谋杀!

”恪合家老幼,惊惶号哭。

不一时,军马至,围住府第,将恪全家老幼,俱缚至市曹斩首。

时吴建兴二年冬十月也。

昔诸葛瑾存日,见恪聪明尽显于外,叹曰:“此子非保家之主也!

”又魏光禄大夫张缉,曾对司马师曰:“诸葛恪不久死矣。

”师问其故,缉曰:“威震其主,何能久乎?

”至此果中其言。

却说孙峻杀了诸葛恪,吴主孙亮封峻为丞相、大将军、富春侯,总督中外诸军事。

自此权柄尽归孙峻矣。

且说姜维在成都,接得诸葛恪书,欲求相助伐魏,遂入朝,奏准后主,复起大兵,北伐中原。

正是:一度兴师未奏绩,两番讨贼欲成功。

未知胜负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第一百十七回·魏主政归司马氏姜维兵败牛头山

〔罗贯中〕 〔明〕

却说司马懿闻曹爽同弟曹羲、曹训、曹彦并心腹何晏,邓扬、丁谧、毕轨、李胜等及御林军,随魏主曹芳,出城谒明帝墓,就去畋猎。

懿大喜,即到省中,令司徒高柔,假以节钺行大将军事,先据曹爽营。

又令太仆王观行中领军事,据曹羲营。

懿引旧官入后宫奏郭太后,言爽背先帝托孤之恩,奸邪乱国,其罪当废。

郭太后大惊曰:“天子在外,如之奈何?

”懿曰:“臣有奏天子之表,诛奸臣之计。

太后勿忧。

”太后惧怕,只得从之。

懿急令太尉蒋济、尚书令司马孚,一同写表,遣黄门赍出城外,径至帝前申奏。

懿自引大军据武库。

早有人报知曹爽家。

其妻刘氏急出厅前,唤守府官问曰:“今主公在外,仲达起兵何意?

”守门将潘举曰:“夫人勿惊,我去问来。

”乃引弓弩手数十人,登门楼望之。

正见司马懿引兵过府前,举令人乱箭射下,懿不得过。

偏将孙谦在后止之曰:“太傅为国家大事,休得放箭。

”连止三次,举方不射。

司马昭护父司马懿而过,引兵出城屯于洛河,守住浮桥。

且说曹爽手下司马鲁芝,见城中事变,来与参军辛敞商议曰:“今仲达如此变乱,将如之何?

”敞曰:“可引本部兵出城去见天子。

”芝然其言。

敞急入后堂。

其姊辛宪英见之,问曰:“汝有何事,慌速如此?

”敞告曰:“天子在外,太傅闭了城门,必将谋逆。

宪英曰:“司马公未必谋逆,特欲杀曹将军耳。

”敞惊曰:“此事未知如何?

”宪英曰:“曹将军非司马公之对手,必然败矣。

”敞曰:“今鲁司马教我同去,未知可去否?

”宪英曰:“职守,人之大义也。

凡人在难,犹或恤之。

执鞭而弃其事,不祥莫大焉。

”敞从其言,乃与鲁芝引数十骑,斩关夺门而出。

人报知司马懿。

懿恐桓范亦走,急令人召之。

范与其子商议。

其子曰:“车驾在外,不如南出。

”范从其言,乃上马至平昌门,城门已闭,把门将乃桓范旧吏司蕃也。

范袖中取出一竹版曰:“太后有诏,可即开门。

”司蕃曰:“请诏验之。

”范叱曰:“汝是吾故吏,何敢如此!

”蕃只得开门放出。

范出的城外,唤司蕃曰:“太傅造反,汝可速随我去。

”蕃大惊,追之不及。

人报知司马懿。

懿大惊曰:“‘智囊’泄矣!

如之奈何?

”蒋济曰:“驽马恋栈豆,必不能用也。

”懿乃召许允、陈泰曰:“汝去见曹爽,说太傅别无他事,只是削汝兄弟兵权而已。

”许、陈二人去了。

又召殿中校尉尹大目至。

令蒋济作书,与目持去见爽。

懿分付曰:“汝与爽厚,可领此任。

汝见爽,说吾与蒋济指洛水为誓,只因兵权之事,别无他意。

”尹大目依令而去。

却说曹爽正飞鹰走犬之际,忽报城内有变,太傅有表。

爽大惊,几乎落马。

黄门官捧表跪于天子之前。

爽接表拆封,令近臣读之。

表略曰:“征西大都督、太傅臣司马懿,诚惶诚恐,顿首谨表:臣昔从辽东还,先帝诏陛下与秦王及臣等,升御床,把臣臂,深以后事为念。

今大将军曹爽,背弃顾命,败乱国典。

内则僭拟,外专威权。

以黄门张当为都监,专共交关。

看察至尊,候伺神器。

离间二宫,伤害骨肉。

天下汹汹,人怀危惧:此非先帝诏陛下及嘱臣之本意也。

臣虽朽迈,敢忘往言?

太尉臣济、尚书令臣孚等,皆以爽为有无君之心,兄弟不宜典兵宿卫。

奏永宁宫,皇太后令敕臣如奏施行。

臣辄敕主者及黄门令,罢爽、羲、训吏兵,以侯就第,不得逗留,以稽车驾。

敢有稽留,便以军法从事。

臣辄力疾将兵,屯于洛水浮桥,伺察非常。

谨此上闻,伏于圣听。

”魏主曹芳听毕,乃唤曹爽曰:“太傅之言若此,卿如何裁处?

”爽手足失措,回顾二弟曰:“为之奈何?

”羲曰:“劣弟亦曾谏兄,兄执迷不听,致有今日。

司马懿谲诈无比,孔明尚不能胜,况我兄弟乎?

不如自缚见之,以免一死。

”言未毕,参军辛敞、司马鲁芝到。

爽问之。

二人告曰:“城中把得铁桶相似,太傅引兵屯于洛水浮桥,势将不可复归。

宜早定大计。

”正言间,司农桓范骤马而至,谓爽曰:“太傅已变,将军何不请天子幸许都,调外兵以讨司马懿耶?

”爽曰:“吾等全家皆在城中,岂可投他处求援?

”范曰:“匹夫临难,尚欲望活!

今主公身随天子,号令天下,谁敢不应?

岂可自投死地乎?

”爽闻言不决,惟流涕而已。

范又曰:“此去许都,不过中宿。

城中粮草,足支数载。

今主公别营兵马,近在阙南,呼之即至。

大司马之印,某将在此。

主公可急行,迟则休矣!

”爽曰:“多官勿太催逼,待吾细细思之。

”少顷,侍中许允、尚书陈泰至。

二人告曰:“太傅只为将军权重,不过要削去兵权,别无他意。

将军可早归城中。

”爽默然不语。

又只见殿中校尉尹大目到。

目曰:“太傅指洛水为誓,并无他意。

有蒋太尉书在此。

将军可削去兵权,早归相府。

”爽信为良言。

桓范又告曰:“事急矣,休听外言而就死地!

”是夜,曹爽意不能决,乃拔剑在手,嗟叹寻思。

自黄昏直流泪到晓,终是狐疑不定。

桓范入帐催之曰:“主公思虑一昼夜,何尚不能决?

”爽掷剑而叹曰:“我不起兵,情愿弃官,但为富家翁足矣!

”范大哭,出帐曰:“曹子丹以智谋自矜!

今兄弟三人,真豚犊耳!

”痛哭不已。

许允、陈泰令爽先纳印绶与司马懿。

爽令将印送去,主簿杨综扯住印绶而哭曰:“主公今日舍兵权自缚去降,不免东市受戮也!

”爽曰:“太傅必不失信于我。

”于是曹爽将印绶与许、陈二人,先赍与司马懿。

众军见无将印,尽皆四散。

爽手下只有数骑官僚。

到浮桥时,懿传令,教曹爽兄弟三人,且回私宅。

余皆发监,听候敕旨。

爽等入城时,并无一人侍从。

桓范至浮桥边,懿在马上以鞭指之曰:“桓大夫何故如此?

”范低头不语,入城而去。

于是司马懿请驾拔营入洛阳。

曹爽兄弟三人回家之后,懿用大锁锁门,令居民八百人围守其宅。

曹爽心中忧闷。

羲谓爽曰:“今家中乏粮,兄可作书与太傅借粮。

如肯以粮借我,必无相害之心。

”爽乃作书令人持去。

司马懿览毕,遂遣人送粮一百斛,运至曹爽府内。

爽大喜曰:“司马公本无害我之心也!

”遂不以为忧。

原来司马懿先将黄门张当捉下狱中问罪。

当曰:“非我一人,更有何晏、邓扬、李胜、毕轨,丁谧等五人,同谋篡逆。

”懿取了张当供词,却捉何晏等勘问明白:皆称三月间欲反。

懿用长枷钉了。

城门守将司蕃告称:“桓范矫诏出城,口称太傅谋反。

”懿曰:“诬人反情,抵罪反坐。

”亦将桓范等皆下狱,然后押曹爽兄弟三人并一干人犯,皆斩于市曹,灭其三族。

其家产财物,尽抄入库。

时有曹爽从弟文叔之妻,乃夏侯令女也:早寡而无子,其父欲改嫁之,女截耳自誓。

及爽被诛,其父复将嫁之,女又断去其鼻。

其家惊惶,谓之曰:“人生世间,如轻尘栖弱草,何至自苦如此?

且夫家又被司马氏诛戮已尽,守此欲谁为哉?

”女泣曰:“吾闻‘仁者’不以盛衰改节,义者不以存亡易心。

曹氏盛时,尚欲保终。

况今灭亡,何忍弃之?

此禽兽之行,吾岂为乎!

”懿闻而贤之,听使乞子以养,为曹氏后。

后人有诗曰:“弱草微尘尽达观,夏侯有女义如山。

丈夫不及裙钗节,自顾须眉亦汗颜。

”却说司马懿斩了曹爽,太尉蒋济曰:“尚有鲁芝、辛敞斩关夺门而出,杨综夺印不与,皆不可纵。

”懿曰:“彼各为其主,乃义人也。

”遂复各人旧职。

辛敞叹曰:“吾若不问于姊,失大义矣!

”后人有诗赞辛宪英曰:“为臣食禄当思报,事主临危合尽忠。

辛氏宪英曾劝弟,故令千载颂高风。

” 司马懿饶了辛敞等,仍出榜晓谕:但有曹爽门下一应人等,尽皆免死。

有官者照旧复职。

军民各守家业,内外安堵。

何、邓二人死于非命,果应管辂之言。

后人有诗赞管辂曰:“传得圣贤真妙诀,平原管辂相通神。

“鬼幽”“鬼躁”分何邓,未丧先知是死人。

”却说魏主曹芳封司马懿为丞相,加九锡。

懿固辞不肯受。

芳不准,令父子三人同领国事。

懿忽然想起:“曹爽全家虽诛,尚有夏侯玄守备雍州等处,系爽亲族,倘骤然作乱,如何提备?

必当处置。

”即下诏遣使往雍州,取征西将军夏侯玄赴洛阳议事。

玄叔夏侯霸听知大惊,便引本部三千兵造反。

有镇守雍州刺史郭淮,听知夏侯霸反,即率本部兵来,与夏侯霸交战。

淮出马大骂曰:“汝既是大魏皇族,天子又不曾亏汝,何故背反?

”霸亦骂曰:“吾祖父于国家多建勤劳,今司马懿何等匹夫,灭吾兄曹爽宗族,又来取我,早晚必思篡位。

吾仗义讨贼,何反之有?

”淮大怒,挺枪骤马,直取夏侯霸。

霸挥刀纵马来迎。

战不十合,淮败走,霸随后赶来。

忽听的后军呐喊,霸急回马时,陈泰引兵杀来。

郭淮复回,两路夹攻。

霸大败而走,折兵大半。

寻思无计,遂投汉中来降后主。

有人报与姜维,维心不信,令人体访得实,方教入城。

霸拜见毕,哭告前事。

维曰:“昔微子去周,成万古之名:公能匡扶汉室,无愧古人也。

”遂设宴相待。

维就席问曰:“今司马懿父子掌握重权,有窥我国之志否?

”霸曰:“老贼方图谋逆,未暇及外。

但魏国新有二人,正在妙龄之际,若使领兵马,实吴、蜀之大患也。

”维问:“二人是谁?

”霸告曰:“一人现为秘书郎,乃颍川长社人,姓钟,名会,字士季,太傅钟繇之子,幼有胆智。

繇尝率二子见文帝,会时年七岁,其兄毓年八岁。

毓见帝惶惧,汗流满面。

帝问毓曰:卿何以汗?

毓对曰:战战惶惶,汗出如浆。

帝问会曰:“卿何以不汗?

会对曰:战战栗栗,汗不敢出。

帝独奇之。

及稍长,喜读兵书,深明韬略。

司马懿与蒋济皆奇其才。

一人现为掾吏,乃义阳人也,姓邓,名艾,字士载,幼年失父,素有大志,但见高山大泽,辄窥度指画,何处可以屯兵,何处可以积粮,何处可以埋伏。

人皆笑之,独司马懿奇其才,遂令参赞军机。

艾为人口吃,每奏事必称‘艾……艾……’。

懿戏谓曰:‘卿称艾艾有几艾?

’艾应声曰:‘“凤兮凤兮”,故是一凤。

’其资性敏捷,大抵如此。

此二人深可畏也。

”维笑曰:“量此孺子,何足道哉!

” 于是姜维引夏侯霸至成都,入见后主。

维奏曰:“司马懿谋杀曹爽,又来赚夏侯霸,霸因此投降。

目今司马懿父子专权,曹芳懦弱,魏国将危。

臣在汉中有年,兵精粮足。

臣愿领王师,即以霸为向导官,克服中原,重兴汉室:以报陛下之恩,以终丞相之志。

”尚书令费祎谏曰:“近者,蒋琬、董允皆相继而亡,内治无人。

伯约只宜待时,不宜轻动。

”维曰:“不然。

人生如白驹过隙,似此迁延岁月,何日恢复中原乎?

”祎又曰:“孙子云:知彼知己,百战百胜。

我等皆不如丞相远甚,丞相尚不能恢复中原,何况我等?

”维曰:“吾久居陇上,深知羌人之心。

今若结羌人为援,虽未能克复中原,自陇而西,可断而有也。

”后主曰:“卿既欲伐魏,可尽忠竭力,勿堕锐气,以负朕命。

”于是姜维领敕辞朝,同夏侯霸径到汉中,计议起兵。

维曰:“可先遣使去羌人处通盟,然后出西平,近雍州。

先筑二城于麹山之下,令兵守之,以为掎角之势。

我等尽发粮草于川口,依丞相旧制,次第进兵。

” 是年秋八月,先差蜀将句安、李歆同引一万五千兵,往麹山前连筑二城:句安守东城,李歆守西城。

早有细作报与雍州刺史郭淮。

淮一面申报洛阳,一面遣副将陈泰引兵五万,来与蜀兵交战。

句安、李歆各引一军出迎。

因兵少不能抵敌,退入城中。

泰令兵四面围住攻打,又以兵断其汉中粮道。

句安、李歆城中粮缺。

郭淮自引兵亦到,看了地势,欣然而喜。

回到寨中,乃与陈泰计议曰:“此城山势高阜,必然水少,须出城取水。

若断其上流,蜀兵皆渴死矣。

”遂令军士掘土堰断上流。

城中果然无水。

李歆引兵出城取水,雍州兵围困甚急。

歆死战不能出,只得退入城去。

句安城中亦无水,乃会了李歆,引兵出城,并在一处。

大战良久,又败入城去。

军士枯渴。

安与歆曰:“姜都督之兵,至今未到,不知何故。

”歆曰:“我当舍命杀出求救。

”遂引数十骑,开了城门,杀将出来。

雍州兵四面围合,歆奋死冲突,方才得脱。

只落得独自一人,身带重伤,余皆没于乱军之中。

是夜北风大起,阴云布合,天降大雪,因此城内蜀兵分粮化雪而食。

却说李歆撞出重围,从西山小路行了两日,正迎着姜维人马。

歆下马伏地告曰:“麹山二城,皆被魏兵围困,绝了水道。

幸得天降大雪,因此化雪度日。

甚是危急。

”维曰:“吾非来迟。

为聚羌兵未到,因此误了。

”遂令人送李歆入川养病。

维问夏侯霸曰:“羌兵未到,魏兵围困麹山甚急,将军有何高见?

”霸曰:“若等羌兵到,麹山二城皆陷矣。

吾料雍州兵,必尽来麹山攻打,雍州城定然空虚。

将军可引兵径往牛头山,抄在雍州之后:郭淮、陈泰必回救雍州,则麹山之围自解矣。

”维大喜曰:“此计最善!

”于是姜维引兵望牛头山而去。

却说陈泰见李歆杀出城去了,乃谓郭淮曰:“李歆若告急于姜维,姜维料吾大兵皆在麹山,必抄牛头山袭吾之后。

将军可引一军去取洮水,断绝蜀兵粮道。

吾分兵一半,径往牛头山击之。

彼若知粮道已绝,必然自走矣。

”郭淮从之,遂引一军暗取洮水。

陈泰引一军径往牛头山来。

却说姜维兵至牛头山,忽听的前军发喊,报说魏兵截住去路。

维慌忙自到军前视之。

陈泰大喝曰:“汝欲袭吾雍州!

吾已等候多时了!

”维大怒,挺枪纵马,直取陈泰。

泰挥刀而迎。

战不三合,泰败走,维挥兵掩杀。

雍州兵退回,占住山头。

维收兵就牛头山下寨。

维每日令兵搦战,不分胜负。

夏侯霸谓姜维曰:“此处不是久停之所。

连日交战,不分胜负,乃诱兵之计耳,必有异谋。

不如暂退,再作良图。

”正言间,忽报郭淮引一军取洮水,断了粮道。

维大惊,急令夏侯霸先退,维自断后。

陈泰分兵五路赶来。

维独拒五路总口,战住魏兵。

泰勒兵上山,矢石如雨。

维急退到洮水之时,郭淮引兵杀来。

维引兵往来冲突。

魏兵阻其去路,密如铁桶。

维奋死杀出,折兵大半,飞奔上阳平关来。

前面又一军杀到。

为首一员大将,纵马横刀而出。

那人生得圆面大耳,方口厚唇,左目下生个黑瘤,瘤上生数十根黑毛,乃司马懿长子骠骑将军司马师也。

维大怒曰:“孺子焉敢阻吾归路!

”拍马挺枪,直来刺师。

师挥刀相迎。

只三合,杀败了司马师,维脱身径奔阳平关来。

城上人开门放入姜维。

司马师也来抢关,两边伏弩齐发,一弩发十矢,乃武侯临终时所遗连弩之法也。

正是:难支此日三军败,独赖当年十矢传。

未知司马师性命如何,且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