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卷八十·晋纪二

起昭阳大荒落,尽屠维大渊献,凡七年。

世祖武皇帝上之下泰始九年(癸巳,公元二七三年)春,正月,辛酉,密陵元侯郑袤卒。

二月,癸巳,乐陵武公石苞卒。

三月,立皇子只为东海王。

吴以陆抗为大司马、荆州牧。

夏,四月,戊辰朔,日有食之。

初,邓艾之死,人皆冤之,而朝廷无为之辨者。

及帝即位,议郎敦煌段灼上疏曰:“邓艾心怀至忠,而荷反逆之名,平定巴、蜀而受三族之诛。

艾性刚急,矜功伐善,不能协同朋类,故莫肯理之。

臣窃以为艾本屯田掌犊人,宠位已极,功名已成,七十老公,复何所求!

正以刘禅初降,远郡未附,矫令承制,权安社稷。

钟会有悖逆之心。

畏艾威名,因其疑似,构成其事。

艾被诏书,即遣强兵,束身就缚,不敢顾望,诚自知奉见先帝,必无当死之理也。

会受诛之后,艾官属将吏,愚戆相聚,自共追艾,破坏槛车,解其囚执。

艾在困地,狼狈失据,未尝与腹心之人有平素之谋,独受腹背之诛,岂不哀哉!

陛下龙兴,阐弘大度,谓可听艾归葬旧墓,还其田宅,以平蜀之功继封其后,使艾阖棺定谥,死无所恨,则天下徇名之士,思立功之臣,必投汤火,乐为陛下死矣!

”帝善其言而未能从。

会帝问给事中樊建以诸葛亮之治蜀,曰:“吾独不得如亮者而臣之乎?

”建稽首曰:“陛下知邓艾之冤而不能直,虽得亮,得无如冯唐之言乎!

”帝笑曰:“卿言起我意。

”乃以艾孙朗为郎中。

吴人多言祥瑞者,吴主以问侍中韦昭,昭曰:“此家人筐箧中物耳!

”昭领左国史,吴主欲为其父作纪,昭曰:“文皇不登帝位,当为传,不当为纪。

”吴主不悦,渐见责怒。

昭忧惧,自陈衰老,求去侍、史二官,不听。

时有疾病,医药监护,持之益急。

吴主饮群臣酒,不问能否,率以七升为限。

至昭,独以茶代之,后更见逼强。

又酒后常使侍臣嘲弄公卿,发摘私短以为欢。

时有愆失,辄见收缚,至于诛戮。

昭以为外相毁伤,内长尤恨,使群臣不睦,不为佳事,故但难问经义而已。

吴主以为不奉诏命,意不忠尽,积前后嫌忿,遂收昭付狱。

昭因狱吏上辞,献所著书,冀以此求免。

而吴主怪其书垢故,更被诘责,遂诛昭,徙其家于零陵。

五月,以何曾领司徒。

六月,乙未,东海王祗卒。

秋,七月,丁酉朔,日有食之。

诏选公卿以下女备六宫,有蔽匿者以不敬论。

采择未毕,权禁天下嫁娶。

帝使杨后择之,后惟取洁白长大而舍其美者。

帝爱卞氏女,欲留之。

后曰:“卞氏三世后族,不可屈以卑位。

”帝怒,乃自择之,中选者以绛纱系臂,公卿之女为三夫人、九嫔、二千石、将、校女补良人以下。

九月,吴主悉封其子弟为十一王,王给三千兵。

大赦。

是岁,郑冲以寿光公罢。

吴主爱姬遣人至市夺民物,司市中郎将陈声素有宠于吴主,绳之以法。

姬诉于吴主,吴主怒,假他事烧锯断声头,投其身于四望之下。

世祖武皇帝上之下泰始十年(甲午,公元二七四年)春,正月,乙未,日有食之。

闰月,癸酉,寿光成公郑冲卒。

丁亥,诏曰:“近世以来,多由内宠以登后妃,乱尊卑之序。

自今不得以妾媵为正嫡。

”分幽州置平州。

三月,癸亥,日有食之。

诏又取良家及小将吏女五千馀人入宫选之,母子号哭于宫中,声闻于外。

夏,四月,己未,临淮康公荀顗卒。

吴左夫人王氏卒。

吴主哀念,数月不出,葬送甚盛。

时何氏以太后故,宗族骄横。

吴主舅子何都貌类吴主,民间讹言:“吴主已死,立者何都也。

”会稽又讹言:“章安侯奋当为天子。

”奋母仲姬墓在豫章,豫章太守张俊为之扫除。

临海太守奚熙与会稽太守郭诞书,非议国政。

诞但白熙书,不白妖言。

吴主怒,收诞系狱,诞惧。

功曹邵畴曰:“畴在,明府何忧?

”遂诣吏自列曰:“畴厕身本郡,位极朝右,以噂沓之语,本非事实,疾其丑声,不忍闻见,欲含垢藏疾,不彰之翰墨,镇躁归静,使之自息。

故诞屈其所是,默以见从。

此之为愆,实由于畴。

不敢逃死,归罪有司。

”因自杀。

吴主乃免诞死,送付建安作船。

遣其舅三郡督何植收奚熙。

熙发兵自守,其部曲杀熙,送首建业。

又车裂张俊,皆夷三族。

并诛章安侯奋及其五子。

秋,七月,丙寅,皇后杨氏殂。

初,帝以太子不慧,恐不堪为嗣,常密以访后。

后曰:“立子以长不以贤,岂可动也!

”镇军大将军胡奋女为贵嫔,有宠于帝,后疾笃,恐帝立贵嫔为后,致太子不安,枕帝膝泣曰:“叔父骏女芷有德色,愿陛下以备六宫。

”帝流涕许之。

以前太常山涛为吏部尚书。

涛典选十馀年,每一官缺,辄择才资可为者启拟数人,得诏旨有所向,然后显奏之。

帝之所用,或非举首,众情不察,以涛轻重任意,言之于帝,帝益亲爱之。

涛甄拔人物,各为题目而奏之,时称“山公启事”。

涛荐嵇绍于帝,请以为秘书郎,帝发诏征之。

绍以父康得罪,屏居私门,欲辞不就。

涛谓之曰:“为君思之久矣,天地四时,犹有消息,况于人乎!

”绍乃应命,帝以为秘书丞。

初,东关之败,文帝问僚属曰:“近日之事,谁任其咎?

”安东司马王仪,修之子也,对曰:“责在元帅。

”文帝怒曰:“司马欲委罪孤邪!

”引出斩之。

仪子裒痛父非命,隐居教授,三征七辟,皆不就。

未尝西向而坐,庐于墓侧,旦夕攀柏悲号,涕泪着树,树为之枯。

读《诗》至“哀哀父母,生我劬劳”,未尝不三复流涕,门人为之废《蓼莪》。

家贫,计口而田,度身而蚕。

人或馈之,不受。

助之,不听。

诸生密为刈麦,裒辄弃之。

遂不仕而终。

臣光曰:昔舜诛鲧而禹事舜,不敢废至公也。

嵇康、王仪,死皆不以其罪,二子不仕晋室可也。

嵇绍苟无荡阴之忠,殆不免于君子之讥乎!

吴大司马陆抗疾病,上疏曰:“西陵、建平,国之蕃表,即处上流,受敌二境。

若敌泛舟顺流,星奔电迈,非可恃援他部以救倒县也。

此乃社稷安危之机,非徒封疆侵陵小害也。

臣父逊,昔在西垂上言:‘西陵,国之西门,虽云易守,亦复易失。

若有不守,非但失一郡,荆州非吴有也。

如其有虞,当倾国争之。

’臣前乞屯精兵三万,而主者循常,未肯差赴。

自步阐以后,益更损耗。

今臣所统千里,外御强对,内怀百蛮,而上下见兵,财有数万,羸敝日久,难以待变。

臣愚,以为诸王幼冲,无用兵马以妨要务。

又,黄门宦官开立占募,兵民避役,逋逃入占。

乞特诏简阅,一切料出,以补疆场受敌常处,使臣所部足满八万,省息众务,并力备御,庶几无虞。

若其不然,深可忧也!

臣死之后,乞以西方为属。

”及卒,吴主使其子晏、景、玄、机、云分将其兵。

机、云皆善属文,名重于世。

初,周鲂之子处,膂力绝人,不修细行,乡里患之。

处尝问父老曰:“今时和岁丰而人不乐,何邪?

”父老叹曰:“三害不除,何乐之有!

”处曰:“何谓也?

”父老曰:“南山白额虎,长桥蛟,并子为三矣。

”处曰:“若所患止此,吾能除之。

”乃入山求虎,射杀之,因投水,搏杀蛟。

遂从机、云受学,笃志读书,砥节砺行,比及期年,州府交辟。

八月,戊申,葬元皇后于峻阳陵。

帝及群臣除丧即吉,博士陈逵议,以为:“今时所行,汉帝权制。

太子无有国事,自宜终服。

”尚书杜预以为:“古者天子、诸侯三年之丧,始同齐、斩,既葬除服,谅闇以居,心丧终制。

故周公不言高宗服丧三年而云谅闇,此服心丧之文也。

叔向不讥景王除丧而讥其宴乐已早,明既葬应除,而违谅闇之节也。

君子之于礼,存诸内而已。

礼非玉帛之谓,丧岂衰麻之谓乎!

太子出则抚军,守则监国,不为无事,宜卒哭除衰麻,而以谅闇终三年。

”帝从之。

臣光曰:规矩主于方圆,然庸工无规矩,则方圆不可得而制也。

衰麻主于哀戚,然庸人无衰麻,则哀戚不可得而勉也。

《素冠》之诗,正为是矣。

杜预巧饰《经》、《传》以附人情,辩则辩矣,臣谓不若陈逵之言质略而敦实也。

九月,癸亥,以大将军陈骞为太尉。

杜预以孟津渡险,请建河桥于富平津。

议者以为:“殷、周所都,历圣贤而不作者,必不可立故也。

”预固请为之。

及桥成,帝从百寮临会,举觞属预曰:“非君,此桥不立。

”对曰:“非陛下之明,臣亦无所施其巧。

”是岁,邵陵厉公曹芳卒。

初,芳之废迁金墉也,太宰中郎陈留范粲素服拜送,哀动左右。

遂称疾不出,阳狂不言,寝所乘车,足不履地。

子孙有婚宦大事,辄密谘焉,合者则色无变,不合则眠寝不安,妻子以此知其旨。

子乔等三人,并弃学业,绝人事,侍疾家庭,足不出邑里。

及帝即位,诏以二千石禄养病,加赐帛百匹,乔以父疾笃,辞不敢受。

粲不言凡三十六年,年八十四,终于所寝之车。

吴比三年大疫。

世祖武皇帝上之下咸宁元年(乙未,公元二七五年)春,正月,戊午朔,大赦,改元。

吴掘地得银尺,上有刻文。

吴主大赦,改元天册。

吴中书令贺邵,中风不能言,去职数月,吴主疑其诈,收付酒藏,掠考千数,卒无一言,乃烧锯断其头,徙其家属于临海。

又诛楼玄子孙。

夏,六月,鲜卑拓跋力微复遣其子沙漠汗入贡,将还,幽州刺史卫瓘表请留之,又密以金赂其诸部大人离间之。

秋,七月,甲申晦,日有食之。

冬,十二月,丁亥,追尊宣帝庙曰高祖,景帝曰世宗,文帝曰太祖。

大疫,洛阳死者以万数。

世祖武皇帝上之下咸宁二年(丙申,公元二七六年)春,令狐丰卒,弟宏继立,杨欣讨斩之。

帝得疾,甚剧,及愈,群臣上寿。

诏曰:“每念疫气死亡者,为之怆然。

岂以一身之休息,忘百姓之艰难邪!

”诸上礼者,皆绝之。

初,齐王攸有宠于文帝,每见攸,辄抚床呼其小字曰:“此桃符座也!

”几为太子者数矣。

临终,为帝叙汉淮南王、魏陈思王事而泣,执攸手以授帝。

太后临终,亦流涕谓帝曰:“桃符性急,而汝为兄不慈,我若不起,必恐汝不能相容,以是属汝,勿忘我言!

”及帝疾甚,朝野皆属意于攸。

攸妃,贾充之长女也,河南尹夏侯和谓充曰:“卿二婿,亲疏等耳。

立人当立德。

”充不答。

攸素恶荀勖及左卫将军冯紞倾谄,勖乃使紞说帝曰:“陛下前日疾苦不愈,齐王为公卿百姓所归,太子虽欲高让,其得免乎!

宜遣还籓,以安社稷。

”帝阴纳之,乃徙和为光禄勋,夺充兵权,而位遇无替。

吴施但之乱,或谮京下督孙楷于吴主曰:“楷不时赴讨,怀两端。

”吴主数诘让之,征为宫下镇、骠骑将军。

楷自疑惧,夏,六月,将妻子来奔。

拜车骑将军,封丹杨侯。

秋,七月,吴人或言于吴主曰:“临平湖自汉末薉塞,长老言:‘此湖塞,天下乱。

此湖开,开下平。

’近无故忽更开通,此天下当太平,青盖入洛之祥也。

”吴主以问奉禁都尉历阳陈训,对曰:“臣止能望气,不能达湖之开塞。

”退而告其友曰:“青盖入洛者,将有衔璧之事,非吉祥也。

”或献小石刻“皇帝”字,云得于湖边。

吴主大赦,改元天玺。

湘东太守张咏不出算缗,吴主就在所斩之,徇首诸郡。

会稽太守车浚公清有政绩,值郡旱饥,表求振贷。

吴主以为收私恩,遣使枭首。

尚书熊睦微有所谏,吴主以刀镮撞杀之,身无完肌。

八月,已亥,以何曾为太傅,陈骞为大司马,贾充为太尉,齐王攸为司空。

吴历阳山有七穿骈罗,穿中黄赤,俗谓之石印,云:“石印封发,天下当太平。

”历阳长上言石印发,吴主遣使者以太牢祠之。

使者作高梯登其上,以硃书石曰:“楚九州渚,吴九州都。

扬州士,作天子,四世治,太平始。

”还以闻。

吴主大喜,封其山神为王,大赦,改明年元曰天纪。

冬,十月,以汝阴王骏为征西大将军,羊祜为征南大将军,皆开府辟召,仪同三司。

祜上疏请伐吴,曰:“先帝西平巴、蜀,南和吴、会,庶几海内得以休息。

而吴复背信,使边事更兴。

夫期运虽天所授,而功业必因人而成,不一大举扫灭,则兵役无时得息也。

蜀平之时,天下皆谓吴当并亡,自是以来,十有三年矣。

夫谋之虽多,决之欲独。

凡以险阻得全者,谓其势均力敌耳。

若轻重不齐,强弱异势,虽有险阻,不可保也。

蜀之为国,非不险也,皆云一夫荷戟,千人莫当。

及进兵之日,曾无籓篱之限,乘胜席卷,径至成都,汉中诸城,皆鸟栖而不敢出,非无战心,诚力不足以相抗也。

及刘禅请降,诸营堡索然俱散。

今江、淮之险不如剑阁,孙皓之暴过于刘禅,吴人之困甚于巴、蜀,而大晋兵力盛于往时。

不于此际平壹四海,而更阻兵相守,使天下困于征戍,经历盛衰,不可长久也。

今若引梁、益之兵水陆俱下,荆、楚之众进临江陵,平南、豫州直指夏口,徐、扬、青、兗并会秣陵,以一隅之吴当天下之众,势分形散,所备皆急。

巴、汉奇兵出其空虚,一处倾坏则上下震荡,虽有智者不能为吴谋矣。

吴缘江为国,东西数千里,所敌者大,无有宁息。

孙皓恣情任意,与下多忌,将疑于朝,士困于野,无有保世之计,一定之心。

平常之日,犹怀去就,兵临之际,必有应者,终不能齐力致死已可知也。

其俗急速不能持久,弓弩戟楯不如中国,唯有水战是其所便,一入其境,则长江非复所保,还趣城池,去长入短,非吾敌也。

官军县进,人有致死之志,吴人内顾,各有离散之心,如此,军不逾时,克可必矣。

”帝深纳之。

而朝议方以秦、凉为忧,祜复表曰:“吴平则胡自定,但当速济大功耳。

”议者多有不同,贾充、荀勖、冯紞尤以伐吴为不可。

祜叹曰:“天下不如意事十常居七、八。

天与不取,岂非更事者恨于后时哉!

”唯度支尚书杜预、中书令张华与帝意合,赞成其计。

丁卯,立皇后杨氏,大赦。

后,元皇后之从妹也,美而有妇德。

帝初聘后,后叔父珧上表曰:“自古一门二后,未有能全其宗者,乞藏此表于宗庙,异日如臣之言,得以免祸。

”帝许之。

十二月,以后父镇军将军骏为车骑将军,封临晋侯。

尚书褚略、郭弈皆表骏小器,不可任社稷之重,帝不从。

骏骄傲自得,胡奋谓骏曰:“卿恃女更益豪邪!

历观前世,与天家婚,未有不灭门者,但早晚事耳。

”骏曰:“卿女不在天家乎?

”奋曰:“我女与卿女作婢耳,何能为损益乎!

”世祖武皇帝上之下咸宁三年(丁酉,公元二七七年)春,正月,丙子朔,日有食之。

立皇子裕为始平王。

庚寅,裕卒。

三月,平虏护军文鸯督凉、秦、雍州诸军讨树机能,破之,诸胡二十万口来降。

夏,五月,吴将邵、夏祥帅众七千馀人来降。

秋,七月,中山王睦坐招诱逋亡,贬为丹水县侯。

有星孛于紫宫。

卫将军杨珧等建议,以为:“古者封建诸候,所以籓卫王室。

今诸王公皆在京师,非扞城之义。

又,异姓诸将居边,宜参以亲戚。

”帝乃诏诸王各以户邑多少为三等,大国置三军五千人,次国二军三千人,小国一军一千一百人。

诸王为都督者,各徙其国使相近。

八月,癸亥,徙扶风王亮为汝南王,出为镇南大将军,都督豫州诸军事。

琅邪王伦为赵王,督鄴城守事。

勃海王辅为太原王,监并州诸军事。

以东莞王亻由在徐州,徙封琅邪王。

汝阴王骏在关中,徙封扶风王。

又徙太原王颙为河间王,汝南王柬为南阳王。

辅,孚之子。

颙,孚之孙也。

其无官者,皆遣就国。

诸王公恋京师,皆涕泣而去。

又封皇子玮为始平王,允为濮阳王,该为新都王,遐为清河王。

其异姓之臣有大功者,皆封郡公、郡侯。

封贾充为鲁郡公,追封王沈为博陵郡公。

徙封巨平侯羊祜为南城郡侯,祜固辞不受。

祜每拜官爵,常多避让,至心素著,故特见申于分列之外。

祜历事二世,职典枢要,凡谋议损益,皆焚其草,世莫得闻,所进达之人皆不知所由。

常曰:“拜官公朝,谢恩私门,吾所不敢也。

”兗、豫、徐、青、荆、益、梁七州大水。

冬,十二月,吴夏口督孙慎入江夏、汝南,略千馀家而去。

诏遣侍臣诘羊祜不追讨之意,并欲移荆州。

祜曰:“江夏去襄阳八百里,比知贼问,贼已去经日,步军安能追之!

劳师以免责,非臣志也。

昔魏武帝置都督,类皆与州相近,以兵势好合恶离故也。

疆场之间,一彼一此,慎守而已。

若辄徙州,贼出无常,亦未知州之所宜据也。

”是岁,大司马陈骞自扬州入朝,以高平公罢。

吴主以会稽张俶多所谮白,甚见宠任,累迁司直中郎将,封侯。

其父为山阴县卒,知俶不良,上表曰:“若用俶为司直,有罪,乞不从坐。

”吴主许之。

俶表置弹曲二十人,专纠司不法,于是吏民各以爱憎互相告讦,狱犴盈溢,上下嚣然。

俶大为奸利,骄奢暴横,事发,父子皆车裂。

卫瓘遣拓跋沙漠汗归国。

自沙漠汗入质,力微可汗诸子在侧者多有宠。

及沙漠汗归,诸部大人共谮而杀之。

既而力微疾笃,乌桓王库贤亲近用事,受卫瓘赂,欲扰动诸部,乃砺斧于庭,谓诸大人曰:“可汗恨汝曹谗杀太子,欲尽收汝曹长子杀之。

”诸大人惧,皆散走。

力微以忧卒,时年一百四。

子悉禄立,其国遂衰。

初,幽、并二州皆与鲜卑接,东有务桓,西有力微,多为边患。

卫瓘密以计间之,务桓降而力微死。

朝廷嘉瓘功,封其弟为亭侯。

世祖武皇帝上之下咸宁四年(戊戌,公元二七八年)春,正月,庚午朔,日有食之。

司马督东平马隆上言:“凉州刺史杨欣失羌戎之和,必败。

”夏,六月,欣与树机能之党若罗拔能等战于武威,败死。

弘训皇后羊氏殂。

羊祜以病求入朝,既至,帝命乘辇入殿,不拜而坐。

祜面陈伐吴之计,帝善之。

以祜病,不宜数入,更遣张华就问筹策。

祜曰:“孙皓暴虐已甚,于今可不战而克。

若皓不幸而没,吴人更立令主,虽有百万之众,长江未可窥也,将为后患矣!

”华深然之。

祜曰:“成吾志者,子也。

”帝欲使祜卧护诸将,祜曰:“取吴不必臣行,但既平之后,当劳圣虑耳。

功名之际,臣不敢居。

若事了,当有所付授,愿审择其人也。

”秋,七月,己丑,葬景献皇后于峻平陵。

司、冀、兗、豫、荆、扬州大水,螟伤稼。

诏问主者:“何以佐百姓?

”度支尚书杜预上疏,以为:“今者水灾,东南尤剧,宜敕兗、豫等诸州留汉氏旧陂,缮以蓄水外,馀皆决沥,令饥者尽得鱼菜螺蜯之饶,此目下日给之益也。

水去之后,填淤之田,亩收数钟,此又明年之益也。

典牧种牛有四万五千馀头,不供耕驾,至有老不穿鼻者,可分以给民,使及春耕。

谷登之后,责其租税,此又数年以后之益也。

”帝从之,民赖其利。

预在尚书七年,损益庶政,不可胜数,时人谓之“杜武库”,言其无所不有也。

九月,以何曾为太宰。

辛巳,以侍中、尚书令李胤为司徒。

吴主忌胜己者,侍中、中书令张尚,纮之孙也,为人辩捷,谈论每出其表,吴主积以致恨。

后问:“孤饮酒可以方谁?

”尚曰:“陛下有百觚之量。

”吴主曰:“尚知孔丘不王,而以孤方之。

”因发怒,收尚。

公卿已下百馀人,诣宫叩头,请尚罪,得减死,送建安作船,寻就杀之。

冬,十月,征征北大将军卫瓘为尚书令。

是时,朝野咸知太子昏愚,不堪为嗣,瓘每欲陈启而未敢发。

会侍宴陵云台,瓘阳醉,跪帝床前曰:“臣欲有所启。

”帝曰:“公所言何邪?

”瓘欲言而止者三,因以手抚床曰:“此座可惜!

”帝意悟,因谬曰:“公真大醉邪?

”瓘于此不复有言。

帝悉召东宫官属,为设宴会,而密封尚书疑事,令太子决之。

贾妃大惧,倩外人代对,多引古义。

给使张泓曰:“太子不学,陛下所知,而答诏多引古义,必责作草主,更益谴负,不如直以意对。

”妃大喜,谓泓曰:“便为我好答,富贵与汝共之。

”泓即具草令太子自写。

帝省之,甚悦,先以示瓘,瓘大踧,众人乃知瓘尝有言也。

贾充密遣人语妃云:“卫瓘老奴,几破汝家!

”吴人大佃皖城,欲谋入寇。

都督扬州诸军事王浑遣扬州刺史应绰攻破之,斩首五千级,焚其积谷百八十馀万斛,践稻田四千馀顷,毁船六百馀艘。

十一月,辛巳,太医司马程据献雉头裘,帝焚之于殿前。

甲申。

敕内外敢有献奇技异服者,罪之。

羊祜疾笃,举杜预自代。

辛卯,以预为镇南大将军、都督荆州诸军事。

祜卒,帝哭之甚哀。

是日,大寒,涕泪沾须鬓皆为冰。

祜遗令不得以南城侯印入柩。

帝曰:“祜固让历年,身没让存,今听复本封,以彰高美。

”南州民闻祜卒,为之罢市,巷哭声相接。

吴守边将士亦为之泣。

祜好游岘山,襄阳人建碑立庙于其地,岁时祭祀,望其碑者无不流涕,因谓之堕泪碑。

杜预至镇,简精锐,袭吴西陵督张政,大破之。

政,吴之名将也,耻以无备取败,不以实告吴主。

预欲间之,乃表还其所获。

吴主果召政还,遣武昌监留宪代之。

十二月,丁未,朗陵公何曾卒。

曾厚自奉养,过于人主。

司隶校尉东莱刘毅数劾奏曾侈汰无度,帝以其重臣,不问。

及卒,博士新兴秦秀议曰:“曾骄奢过度,名被九域。

宰相大臣,人之表仪,若生极其情,死又无贬,王公贵人复何畏哉!

谨按《谥法》,‘名与实爽曰缪,怙乱肆行曰丑’,宜谥缪丑公。

”帝策谥曰孝。

前司隶校尉傅玄卒。

玄性峻急,每有奏劾,或值日暮,捧白简,整簪带,竦踊不寐,坐而待旦。

由是贵游震慑,台阁生风。

玄与尚书左丞博陵崔洪善,洪亦清厉骨鲠,好面折人过,而退无后言,人以是重之。

鲜卑树机能久为边患,仆射李憙请发兵讨之,朝议皆以为出兵重事,虏不足忧。

世祖武皇帝上之下咸宁五年(己亥,公元二七九年)春,正月,树机能攻陷凉州。

帝甚悔之,临朝而叹曰:“谁能为我讨此虏者?

”司马督马隆进曰:“陛下能任臣,臣能平之。

”帝曰:“必能平贼,何为不任,顾方略何如耳!

”隆曰:“臣愿募勇士三千人,无问所从来,帅之以西,虏不足平也。

”帝许之。

乙丑,以隆为讨虏护军、武威太守。

公卿皆曰:“见兵已多,不宜横设赏募,隆小将妄言,不足信也。

”帝不听。

隆募能引弓四钧、挽弩九石者取之,立标简试。

自旦至日中,得三千五百人。

隆曰:“足矣。

”又请自至武库选仗,武库令与隆忿争,御史中丞劾奏隆。

隆曰:“臣当毕命战场,武库令乃给以魏时朽仗,非陛下所以使臣之意也。

”帝命惟隆所取,仍给三年军资而遣之。

初,南单于呼厨泉以兄于扶罗子豹为左贤王,及魏武帝分匈奴为五部,以豹为左部帅。

豹子渊,幼而俊异,师事上党崔游,博习经史。

尝谓同门生上党硃纪、雁门范隆曰:“吾常耻随、陆无武,绛、灌无文。

随、陆遇高帝而不能建封侯之业,降、灌遇文帝而不能兴庠序之教,岂不惜哉!

”于是兼学武事。

及长,猿臂善射,膂力过人,姿貌魁伟。

为任子在洛阳,王浑及子济皆重之,屡荐于帝,帝召与语,悦之。

济曰:“渊有文武长才,陛下任以东南之事,吴不足平也。

”孔恂、杨珧曰:“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渊才器诚少比,然不可重任也。

”及凉州覆没,帝问将于李憙,对曰:“陛下诚能发匈奴五部之众,假刘渊一将军之号,使将之而西,树机能之首可指日而枭也。

”孔恂曰:“渊果枭树机能,则凉州之患方更深耳。

”帝乃止。

东莱王弥家世二千石,弥有学术勇略,善骑射,青州人谓之“飞豹”。

然喜任侠,处士陈留董养见而谓之曰:“君好乱乐祸,若天下有事,不作士大夫矣。

”渊与弥友善,谓称曰:“王、李以乡曲见知,每相称荐,适足为吾患耳。

”因歔欷流涕。

齐王攸闻之,言于帝曰:“陛下不除刘渊,臣恐并州不得久安。

”王浑曰:“大晋方以信怀殊俗,奈何以无形之疑杀人侍子乎?

何德度之不弘也!

”帝曰:“浑言是也。

”会豹卒,以渊代为左部帅。

夏,四月,大赦。

除部曲督以下质任。

吴桂林太守修允卒,其部曲应分给诸将。

督将郭马、何典、王族等累世旧军,不乐离别,会吴主料实广州户口,马等因民心不安,聚众攻杀广州督虞授,马自号都督交、广二州诸军事,使典攻苍梧,族攻始兴。

秋,八月,吴以军师张悌为丞相,牛渚都督何植为司徒,执金吾滕修为司空。

未拜,更以修为广州牧,帅万人从东道讨郭马。

马杀南海太守刘略,逐广州刺史徐旗。

吴主又遣徐陵督陶浚将七千人,从西道与交州牧陶璜共击马。

吴有鬼目菜,生工人黄耇家。

有买菜,生工人吴平家。

东观案图书,名鬼目曰芝草,买菜曰平虑草。

吴主以耇为侍芝郎,平为平虑郎,皆银印青缓。

吴主每宴群臣,咸令沉醉。

又置黄门郎十人为司过,宴罢之后,各奏其阙失,迕视谬言,罔有不举。

大者即加刑戮,小者记录为罪,或剥人面,或凿人眼。

由是上下离心,莫为尽力。

益州刺史王濬上疏曰:“孙皓荒淫凶逆,宜速征伐,若一旦皓死,更立贤主,则强敌也。

臣作船七年,日有朽败。

臣年七十,死亡无日。

三者一乖,则难图也。

诚愿陛下无失事机。

”帝于是决意伐吴。

会安东将军王浑表孙皓欲北上,边戍皆戒严,朝廷乃更议明年出师。

王濬参军何攀奉使在洛,上疏称:“皓必不敢出,宜因戒严,掩取其易。

杜预上表曰:“自闰月以来,贼但敕严,下无兵上。

以理势推之,贼之穷计,力不两完,必保夏口以东以延视息,无缘多兵西上,空其国都。

而陛下过听,便用委弃大计,纵敌患生,诚可惜也。

向使举而有败,勿举可也。

今事为之制,务从完牢,若或有成,则开太平之基,不成不过费损日月之间,何惜而不一试之!

若当须后年,天时人事,不得如常,臣恐其更难也。

今有万安之举,无倾败之虑,臣心实了,不敢以暖昧之见自取后累,惟陛下察之。

”旬月未报,预复上表曰:“羊祜不先博谋于朝臣,而密与陛下共施此计,故益令朝臣多异同之议。

凡事当以利害相校,今此举之利十有八、九,而其害一、二,止于无功耳。

必使朝臣言破败之形,亦不可得,直是计不出己,功不在身,各耻其前言之失而固守之也。

自顷朝廷事无大小,异意锋起,虽人心不同,亦由恃恩不虑后患,故轻相同异也。

自秋已来,讨贼之形颇露,今若中止,孙皓或怖而生计,徙都武昌,更完修江南诸城,远其居民,城不可攻,野无所掠,则明年之计或无所及矣。

”帝方与张华围棋,预表适至,华推枰敛手曰:“陛下圣武,国富兵强,吴主淫虐,诛杀贤能。

当今讨之,可不劳而定,愿勿以为疑!

”帝乃许之。

以华为度支尚书,量计运漕。

贾充、荀勖、冯紞争之,帝大怒,充免冠谢罪。

仆射山涛退而告人曰:“自非圣人,外宁必有内忧,今释吴为外惧,岂非算乎!

”冬,十一月,大举伐吴,遣镇军将军琅邪王亻由出涂中,安东将军王浑出江西,建威将军王戎出武昌,平南将军胡奋出夏口,镇南大将军杜预出江陵,龙骧将军王濬、巴东监军鲁国唐彬下巴、蜀,东西凡二十馀万。

命贾充为使持节、假黄钺、大都督,以冠军将军杨济副之。

充固陈伐吴不利,且自言衰老,不堪元帅之任。

诏曰:“君若不行,吾便自出。

”充不得已,乃受节钺,将中军南屯襄阳,为诸军节度。

马隆西渡温水,树机能等以众数万据险拒之。

隆以山路狭隘,乃作扁箱车,为木屋,施于车上,转战而前,行千馀里,杀伤甚众。

自隆之西,音问断绝,朝廷忧之,或谓已没。

后隆使夜到,帝抚掌欢笑,诘朝,召群臣谓曰:“若从诸卿言,无凉州矣。

”乃诏假隆节,拜宣威将军。

隆至武威,鲜卑大人猝跋韩且万能等帅万馀落来降。

十二月,隆与树机能大战,斩之,凉州遂平。

诏问朝臣以政之损益,司徒左长史傅咸上书,以为:“公私不足,由设官太多。

旧都督有四,今并监军乃盈于十。

禹分九州,今之刺史几向一倍。

户口比汉十分之一,而置郡县更多。

虚立军府,动有百数,而无益宿卫。

五等诸侯,坐置官属。

诸所廪给,皆出百姓。

此其所以困乏者也。

当今之急,在于并官息役,上下务农而已。

”咸,玄之子也。

时又议省州、郡、县半吏以赴农功,中书监荀勖以为:“省吏不如省官,省官不如省事,省事不如清心。

昔萧、曹相汉,载其清静,民以宁壹,所谓清心也。

抑浮说,简文案,略细苛,宥小失,有好变常以徼利者,必行其诛,所谓省事也。

以九寺并尚书,兰台付三府,所谓省官也。

若直作大例,凡天下之吏皆减其半,恐文武众官,郡国职业,剧易不同,不可以一概施之。

若有旷阙,皆须更复,或激而滋繁,亦不可不重也。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资治通鉴·卷八十一·晋纪三

〔司马光〕 〔宋〕

起上章困敦,尽著雍涒滩,凡九年。

世祖武皇帝中太康元年(庚子,公元二八零年)春,正月,吴大赦。

杜预向江陵,王浑出横江,攻吴镇、戍,所向皆克。

二月,戊午,王濬、唐彬击破丹杨监盛纪。

吴人于江碛要害之处,并以铁锁横截之。

又作铁锥,长丈馀,暗置江中,以逆拒舟舰。

濬作大筏数十,方百馀步,缚草为人,被甲持仗,令善水者以筏先行,遇铁锥,锥辄著筏而去。

又作大炬,长十馀丈,大数十围,灌以麻油,在船前,遇锁,然炬烧之,须臾,融液断绝,于是船无所碍。

庚申,濬克西陵,杀吴都督留宪等。

壬戌,克荆门、夷道二城,杀夷道监陆晏。

杜预遣牙门周旨等帅奇兵八百泛舟夜渡江,袭乐乡,多张旗帜,起火巴山。

吴都督孙歆惧,与江陵督伍延书曰:“北来诸军,乃飞渡江也。

”旨等伏兵乐乡城外,歆遣军出拒王濬,大败而还。

旨等发伏兵随歆军而入,歆不觉,直至帐下,虏歆而还。

乙丑,王濬击杀吴水军都督陆景。

杜预进攻江陵,甲戌,克之,斩伍延。

于是沅、湘以南,接于交、广,州郡皆望风送印绶。

预杖节称诏而缓抚之。

凡所斩获吴都督、监军十四,牙门、郡守百二十馀人。

胡奋克江安。

乙亥,诏:“王濬、唐彬既定巴丘,与胡奋、王戎共平夏口、武昌,顺流长骛,直造秣陵。

杜预当镇静零、桂,怀辑衡阳。

大兵既过,荆州南境固当传檄而定。

预等各分兵以益濬、彬,太尉充移屯项。

”王戎遣参军襄阳罗尚、南阳刘乔将兵与王濬合攻武昌,吴江夏太守刘朗、督武昌诸军虞昺皆降。

昺,翻之子也。

杜预与众军会议,或曰:“百年之寇,未可尽克,方春水生,难于久驻,宜俟来冬,更为大举。

”预曰:“昔乐毅藉济西一战以并强齐,今兵威已振,譬如破竹,数节之后,皆迎刃而解,无复着手处也。

”遂指授群帅方略,径造建业。

吴主闻王浑南下,使丞相张悌督丹杨太守沈莹、护军孙震、副军师诸葛靓帅众三万渡江逆战。

至牛渚,沈莹曰:“晋治水军于蜀久矣,上流诸军,素无戒备,名将皆死,幼少当任,恐不能御也。

晋之水军必至于此,宜畜众力以待其来,与之一战,若幸而胜之,江西自清。

今渡江与晋大军战,不幸而败,则大事去矣!

”悌曰:“吴之将亡,贤愚所知,非今日也。

吾恐蜀兵至此,众心骇惧,不可复整。

及今渡江,犹可决战。

若其败丧,同死社稷,无所复恨。

若其克捷,北敌奔走,兵势万倍,便当乘胜南上,逆之中道,不忧不破也。

若如子计,恐士众散尽,坐待敌到,君臣俱降,无复一人死难者,不亦辱乎!

”三月,悌等济江,围浑部将城阳都尉张乔于杨荷。

乔众才七千,闭栅请降。

诸葛舰欲屠之,悌曰:“强敌在前,不宜先事其小,且杀降不祥。

”靓曰:“此属以救兵未至,少力不敌,故且伪降以缓我,非真伏也。

若舍之而前,必为后患。

”悌不从,抚之而进。

悌与扬州刺史汝南周浚,结陈相对,沈莹帅丹杨锐卒、刀楯五千,三冲晋兵,不动。

莹引退,其众乱。

将军薛胜、蒋班因其乱而乘之,吴兵以次奔溃,将帅不能止,张乔自后击之,大败吴兵于版桥。

诸葛靓帅数百人遁去,使过迎张悌,悌不肯去,靓自往牵之曰:“存亡自有大数,非卿一人所支,奈何故自取死!

”悌垂涕曰:“仲思,今日是我死日也!

且我为儿童时,便为卿家丞相所识拔,常恐不得其死,负名贤知顾。

今以身徇社稷,复何道邪!

”靓再三牵之,不动,乃流泪放去,行百馀步,顾之,已为晋兵所杀,并斩孙震、沈莹等七千八百级,吴人大震。

初,诏书使王濬下建平,受杜预节度,至建业,受王浑节度。

预至江陵,谓诸将曰:“若濬得建平,则顺流长驱,威名已著,不宜令受制于我。

若不能克,则无缘得施节度。

”濬至西陵,预与之书曰:“足下既摧其西籓,便当径取建业,讨累世之逋寇,释吴人于涂炭,振旅还都,亦旷世一事也!

”濬大悦,表呈预书。

及张悌败死,扬州别驾何恽谓周浚曰:“张悌举全吴精兵殄灭于此,吴之朝野莫不震慑。

今王龙骧既破武昌,乘胜东下,所向辄克,土崩之势见矣。

谓宜速引兵渡江,直指建业,大军猝至,夺其胆气,可不战禽也!

”浚善其谋,使白王浑。

恽曰:“浑暗于事机,而欲慎己免咎,必不我从。

”浚固使白之,浑果曰:“受诏但令屯江北以抗吴军,不使轻进。

贵州虽武,岂能独平江东乎!

今者违命,胜不足多,若其不胜,为罪已重。

且诏令龙骧受我节度,但当具君舟楫,一时俱济耳。

”恽曰:“龙骧克万里之寇,以既成之功来受节度,未之闻也。

且明公为上将,见可而进,岂得一一须诏令乎!

今乘此渡江,十全必克,何疑何虑而淹留不进!

此鄙州上下所以恨恨也。

”浑不听。

王濬自武昌顺流径趣建业,吴主遣游击将军张象帅舟师万人御之,象众望旗而降。

濬兵甲满江,旌旗烛天,威势甚盛,吴人大惧。

吴主之嬖臣岑昏,以倾险谀佞,致位九列,好兴功役,为众患苦。

及晋兵将至,殿中亲近数百人叩头请于吴主曰:“北军日近而兵不举刃,陛下将如之何?

”吴主曰:“何故?

”对曰:“正坐岑昏耳。

”吴主独言:“若尔,当以奴谢百姓!

”众因曰:“唯!

”遂并起收昏。

吴主骆驿追止,已屠之矣。

陶浚将讨郭马,至武昌,闻晋兵大入,引兵东还。

至建业,吴主引见,问水军消息,对曰:“蜀船皆小,今得二万兵,乘大船以战,自足破之。

”于是合众,授浚节钺。

明日当发,其夜,众悉逃溃。

时王浑、王濬及琅邪王亻由皆临近境,吴司徒何植、建威将军孙晏悉送印节诣浑降。

吴主用光禄勋薛莹、中书令胡冲等计,分遣使者奉书于浑、滩、亻由以请降。

又遗其群臣书,深自咎责,且曰:“今大晋平治四海,是英俊展节之秋,勿以移朝改朔,用损厥志。

”使者先送玺绶于琅邪王亻由。

壬寅,王濬舟师过三山,王浑遣信要濬暂过论事。

濬举帆直指建业,报曰:“风利,不得泊也。

”是日,濬戎卒八万,方舟百里,鼓噪入于石头,吴主皓面缚舆榇,诣军门降。

濬解缚焚榇,延请相见。

收其图籍,克州四,郡四十三,户五十二万三千,兵二十三万。

朝廷闻吴已平,群臣皆贺上寿。

帝执爵流涕曰:“此羊太傅之功也。

”骠骑将军孙秀不贺,南向流涕曰:“昔讨逆弱冠以一校尉创业,今后主举江南而弃之,宗庙山陵,于此为墟。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吴之未下也,大臣皆以为未可轻进,独张华坚执以为必克。

贾充上表称:“吴地未可悉定,方夏,江、淮下湿,疾疫必起,宜召诸军还,以为后图。

虽腰斩张华不足以谢天下。

”帝曰:“此是吾意,华但与吾同耳。

”荀勖复奏,宜如充表,帝不从。

杜预闻充奏乞罢兵,驰表固争,使至轘辕而吴已降。

充惭惧,诣阙请罪,帝抚而不问。

夏,四月,甲申,诏赐孙皓爵归命侯。

乙西,大赦,改元。

大酺五日。

遣使者分诣荆、扬抚慰,吴牧、守已下皆不更易,除其苛政,悉从简易,吴人大悦。

滕修讨郭马未克,闻晋伐吴,帅众赴难,至巴丘,闻吴亡,缟素流涕,还,与广州刺史闾丰、苍梧太守王毅各送印绶请降。

孙皓遣陶璜之子融持手书谕璜,璜流涕数日,亦送印绶降。

帝皆复其本职。

王濬之东下也,吴城戍皆望风款附,独建平太守吾彦婴城不下,闻吴亡,乃降。

帝以彦为金城太守。

初,朝廷尊宠孙秀、孙楷,欲以招来吴人。

及吴亡,降秀为伏波将军,楷为渡辽将军。

琅邪王亻由遣使送孙皓及其宗族诣洛阳。

五月,丁亥朔,皓至,与其太子瑾等泥头面缚,诣东阳门。

诏遣谒者解其缚,赐衣服、车乘、田三十顷,岁给钱谷、绵绢甚厚。

拜瑾为中郎,诸子为王者皆为郎中,吴之旧望,随才擢叙。

孙氏将吏渡江者复十年,百姓复二十年。

庚寅,帝临轩,大会文武有位及四方使者,国子学生皆预焉。

引见归命侯皓及吴降人,皓登殿稽颡。

帝谓皓曰:“朕设此座以待卿久矣。

”皓曰:“臣于南方,亦设此座以待陛下。

”贾充谓皓曰:“闻君在南方凿人目,剥人面皮,此何等刑也?

”皓曰:“人臣有弑其君及奸回不忠者,则加此刑耳。

”充默然甚愧,而皓颜色无怍。

帝从容问散骑常侍薛莹孙皓所以亡,对曰:“皓昵近小人,刑罚放滥,大臣诸将,人不自保,此其所以亡也。

”它日,又问吾彦,对曰:“吴主英俊,宰辅贤明。

”帝笑曰:“若是,何故亡?

”彦曰:“天禄永终,历数有属,故为陛下禽耳。

”帝善之。

王濬之入建业也,其明日,王浑乃济江,以濬不待己至,先受孙皓降,意甚愧忿,将攻濬。

何攀劝濬送皓与浑,由是事得解。

何恽以浑与濬争功,与周浚笺曰:“《书》贵克让,《易》大谦光。

前破张悌,吴人失气,龙骧因之,陷其区宇。

论其前后,我实缓师,既失机会,不及于事,而今方竞其功。

彼既不吞声,将亏雍穆之弘,兴矜争之鄙,斯愚情之所不取也。

”浚得笺,即谏止浑。

浑不纳,表濬违诏不受节度,诬以罪状。

浑子济,尚常山公主,宗党强盛。

有司奏请槛车征濬,帝弗许,但以诏书责让濬以不从浑命,违制昧利。

濬上书自理曰:“前被诏书,令臣直造秣陵,又令受太尉充节度。

臣以十五日至三山,见浑军在北岸,遣书邀臣。

臣水军风发乘势,径造贼城,无缘回船过浑。

臣以日中至秣陵,暮乃被浑所下当受节度之符,欲令臣明十六日悉将所领还围石头,又索蜀兵及镇南诸军人名定见。

臣以为皓已来降,无缘空围石头。

又,兵人定见,不可仓猝得就,皆非当今之急,不可承用,非敢忽弃明制也。

皓众叛亲离,匹夫独坐,雀鼠贪生,苟乞一活耳,而江北诸军不知虚实,不早缚取,自为小误。

臣至便得,更见怨恚,并云:‘守贼百日,而令他人得之。

’臣愚以为事君之道,苟利社稷,死生以之。

若其顾嫌疑以避咎责,此是人臣不忠之利,实非明主社稷之福也。

”浑又腾周浚书云:“濬军得吴宝物。

”又云“濬牙门将李高放火烧皓伪宫。

”濬复表曰:“臣孤根独立,结恨强宗。

夫犯上干主,其罪可救。

乖忤贵臣,祸在不测。

伪郎将孔摅说:去二月武昌失守,水军行至,皓案行石头还,左右人皆跳刀大呼云:‘要当为陛下一死战决之。

’皓意大喜,意必能然,便尽出金宝以赐与之。

小人无状,得便持走。

皓惧,乃图降首。

降使适去,左右劫夺财物,略取妻妾,放火烧宫。

皓逃身窜首,恐不脱死。

臣至,遣参军主者救断其火耳。

周浚先入皓宫,浑又先登皓舟,臣之入观,皆在其后。

皓宫之中,乃无席可坐,若有遗宝,则浚与浑先得之矣。

等云臣屯聚蜀人,不时送皓,欲有反状。

又恐动吴人,言臣皆当诛杀,取其妻子,冀其作乱,得骋私忿。

谋反大逆,尚以见加,其馀谤沓,故其宜耳。

今年平吴,诚为大庆。

于臣之身,更受咎累。

”濬至京师,有司奏濬违诏,大不敬,请付廷尉科罪。

诏不许。

又奏濬赦后烧贼船百三十五艘,辄敕付廷尉禁推。

诏勿推。

浑、濬争功不已,帝命守廷尉广陵刘颂校其事,以浑为上功,濬为中功。

帝以颂折法失理,左迁京兆太守。

庚辰,增贾充邑八千户,以王濬为辅国大将军,封襄阳县侯。

杜预为当阳县侯。

王戎为安丰县侯。

封琅邪王亻由二子为亭侯。

增京陵侯王浑邑八千户,进爵为公。

尚书关内侯张华进封广武县侯,增邑万户。

荀勖以专典诏命功,封一子为亭侯。

其馀诸将及公卿以下,赏赐各有差。

帝以平吴,策告羊祜庙,乃封其夫人夏侯氏为万岁乡君,食邑五千户。

王濬自以功大,而为浑父子及党与所挫抑,每进见,陈其攻伐之劳及见枉之状,或不胜忿愤,径出不辞。

帝每容恕之。

益州护军范通谓濬曰:“卿功则美矣,然恨所以居美者未尽善也。

卿旋旃之日,角巾私第,口不言平吴之事,若有问者,辄曰:‘圣人之德,群帅之力,老夫何力之有!

’此蔺生所以屈廉颇也,王浑能无愧乎!

”濬曰:“吾始惩邓艾之事,惧祸及身,不得无言。

其终不能遣诸胸中,是吾褊也。

”时人咸以濬功重报轻,为之愤邑。

博士秦秀等并上表讼濬之屈,帝乃迁濬镇军大将军。

王浑尝诣濬,濬严设备卫,然后见之。

杜预还襄阳,以为天下虽安,忘战必危,乃勤于讲武,申严戍守。

又引滍、淯水以浸田万馀顷,开扬口通零、桂之漕,公私赖之。

预身不跨马,射不穿扎,而用兵制胜,诸将莫及。

预在镇,数饷遗洛中贵要。

或问其故,预曰:“吾但恐为害,不求益也。

”王浑迁征东大将军,复镇寿阳。

诸葛靓逃窜不出。

帝与靓有旧,靓姊为琅邪王妃,帝知靓在姊间,因就见焉。

靓逃于厕,帝又逼见之,谓曰:“不谓今日复得相见!

”靓流涕曰:“臣不能漆身皮面,复睹圣颜,诚为惭恨!

”诏以为侍中。

固辞不拜,归于乡里,终身不向朝廷而坐。

六月,复封丹水侯睦为高阳王。

秋,八月,己未,封皇弟延祚为乐平王,寻薨。

九月,庚寅,贾充等以天下一统,屡请封禅。

帝不许。

冬,十月,前将军青州刺史淮南胡威卒。

威为尚书,尝谏时政之宽。

帝曰:“尚书郎以下,吾无所假借。

”威曰:“臣之所陈,岂在丞、郎、令史,正谓如臣等辈,始可以肃化明法耳!

”是岁,以司隶所统郡置司州,凡州十九,郡国一百七十三,户二百四十五万九千八百四十。

诏曰:“昔自汉末,四海分崩,刺史内亲民事,外领兵马。

今天下为一,当韬戢干戈,刺史分职,皆如汉氏故事。

悉去州郡兵,大郡置武吏百人,小郡五十人。

”交州牧陶璜上言:“交、广州西数千里,不宾属者六万馀户,至于服从官役,才五千馀家。

二州脣齿,唯兵是镇。

又,宁州诸夷,接据上流,水陆并通,州兵未宜约损,以示单虚。

”仆射山涛亦言“不宜去州郡武备”。

帝不听。

及永宁以后,盗贼群起,州郡无备,不能禽制,天下遂大乱,如涛所言。

然其后刺史复兼兵民之政,州镇愈重矣。

汉、魏以来,羌、胡、鲜卑降者,多处之塞内诸郡。

其后数因忿恨,杀害长吏,渐为民患。

侍御史西河郭钦上疏曰:“戎狄强犷,历古为患。

魏初民少,西北诸郡,皆为戎居,内及京兆、魏郡、弘农,往往有之。

今虽服从,若百年之后有风尘之警,胡骑自平阳、上党不三日而至孟津,北地、西河、太原、冯翊、安定、上郡尽为狄庭矣。

宜及平吴之威,谋臣猛将之略,渐徙内郡杂胡于边地,峻四夷出入之防,明先王荒服之制,此万世之长策也。

”帝不听。

世祖武皇帝中太康二年(辛丑,公元二八一年)春,三月,诏选孙皓宫人五千人入宫。

帝既平吴,颇事游宴,怠于政事,掖庭殆将万人。

常乘羊车,恣其所之,至便宴寝。

宫人竞以竹叶插户,盐汁洒地,以引帝车。

而后父杨骏及弟珧、济始用事,交通请谒,势倾内外,时人谓之三杨,旧臣多被疏退。

山涛数有规讽,帝虽知而不能改。

初,鲜卑莫护跋始自塞外入居辽西棘城之北,号曰慕容部。

莫护跋生木延,木延生涉归,迁于辽东之北。

世附中国,数从征讨有功,拜大单于。

冬,十月,涉归始寇昌黎。

十一月,壬寅,高平武公陈骞薨。

是岁,扬州刺史周浚移镇秣陵。

吴民之未服者,屡为寇乱,浚皆讨平之。

宾礼故老,搜求俊乂,威惠并行,吴人悦服。

世祖武皇帝中太康三年(壬寅,公元二八二年)春,正月,丁丑朔,帝亲祀南郊。

礼毕,喟然问司隶校尉刘毅曰:“朕可方汉之何帝?

”对曰:“桓、灵。

”帝曰:“何至于此?

”对曰:“桓、灵卖官钱入官库,陛下卖官钱入私门。

以此言之,殆不如也!

”帝大笑曰:“桓、灵之世,不闻此言,今朕有直臣,固为胜之。

”毅为司隶,纠绳豪贵,无所顾忌。

皇太子鼓吹入东掖门,毅劾奏之。

中护军、散骑常侍羊琇,与帝有旧恩,典禁兵,豫机密十馀年,恃宠骄侈,数犯法。

毅劾奏琇罪当死。

帝遣齐王攸私请琇于毅,毅许之。

都官从事广平程卫径驰入护军营,收琇属吏,考问阴私,先奏琇所犯狼籍,然后言于毅。

帝不得已,免琇官。

未几,复使以白衣领职。

琇。

景献皇后之从父弟也。

后将军王恺,文明皇后之弟也。

散骑常侍、侍中石崇,苞之子也。

三人皆富于财,竞以奢侈相高。

恺以台澳釜,崇以蜡代薪。

恺作紫丝步障四十里,崇作锦步障五十里。

崇涂屋以椒,恺用赤石脂。

帝每助恺,尝以珊瑚树赐之,高二尺许,恺以示崇,崇便以铁如意碎之。

恺怒,以为疾己之宝。

崇曰:“不足多恨,今还卿!

”乃命左右悉取其家珊瑚树,高三、四尺者六、七株,如恺比者甚众。

恺忄光然自失。

车骑司马傅咸上书曰:“先王之治天下,食肉衣帛,皆有其制。

窃谓奢侈之费,甚于天灾。

古者人稠地狭,而有储蓄,由于节也。

今者土旷人稀,而患不足,由于奢也。

欲时人崇俭,当诘其奢。

奢不见诘,转相高尚,无有穷极矣!

”尚书张华,以文学才识名重一时,论者皆谓华宜为三公。

中书监荀勖、侍中冯紞以伐吴之谋深疾之。

会帝问华:“谁可托后事者?

”华对以“明德至亲,莫如齐王。

”由是忤旨,勖因而谮之。

甲午,以华都督幽州诸军事。

华至镇,抚循夷夏,誉望益振,帝复欲征之。

冯紞侍帝,从容语及钟会,紞曰:“会之反,颇由太祖。

”帝变色曰:“卿是何言邪!

”紞免冠谢曰:“臣闻善御者必知六辔缓急之宜,故孔子以仲由兼人而退之,冉求退弱而进之。

汉高祖尊宠五王而夷灭,光武抑损诸将而克终。

非上有仁暴之殊,下有愚智之异也,盖抑扬与夺使之然耳。

钟会才智有限,而太祖夸奖无极,居以重势,委以大兵,使会自谓算无遗策,功在不赏,遂构凶逆耳。

向令太祖录其小能,节以大礼,抑之以威权,纳之以轨则,则乱心无由生矣。

”帝曰:“然。

”紞稽首曰:“陛下既然臣之言,宜思坚冰之渐,勿使如会之徒复致倾覆。

”帝曰:“当今岂复有如会者邪?

”紞因屏左右而言曰:“陛下谋画之臣,著大功于天下,据方镇、总戎马者,皆在陛下圣虑矣。

”帝默然,由是止,不征华。

三月,安北将军严询败慕容涉归于昌黎,斩获万计。

鲁公贾充老病,上遣皇太子省视起居。

充自忧谥传,从子模曰:“是非久自见,不可掩也!

”夏,四月,庚午,充薨。

世子黎民早卒,无嗣,妻郭槐欲以充外孙韩谧为世孙,郎中令韩咸、中尉曹轸谏曰:“礼无异姓为后之文,今而行之,是使先公受讥于后世而怀愧于地下也。

”槐不听。

咸等上书,救改立嗣,事寝不报。

槐遂表陈之,云充遗意。

帝许之,仍诏“自非功如太宰,始封、无后者,皆不得以为比。

”及太常议谥,博士秦秀曰:“充悖礼溺情,以乱大伦。

昔鄫养外孙莒公子为后,《春秋》书‘莒人灭鄫’。

绝父祖之血食,开朝廷之乱原。

按《谥法》:‘昏乱纪度曰荒’,请谥‘荒公’。

”帝不从,更谥曰武。

闰月,丙子,广陆成侯李胤薨。

齐王攸德望日隆,荀勖、冯紞、杨珧皆恶之。

紞言于帝曰:“陛下诏诸侯之国,宜从亲者始。

亲者莫如齐王,今独留京师,可乎?

”勖曰:“百僚内外皆归心齐王,陛下万岁后,太子不得立矣。

陛下试诏齐王之国,必举朝以为不可,则臣言验矣。

”帝以为然。

冬,十二月,甲申,诏曰:“古者九命作伯,或入毘朝政,或出御方岳,其揆一也。

侍中、司空齐王攸,佐命立勋,劬劳王室,其以为大司马、都督青州诸军事,侍中如故,仍加崇典礼,主者详案旧制施行。

睄以汝南王亮为太尉、录尚书事、领太子太傅,光禄大夫山涛为司徒,尚书令卫瓘为司空。

征东大将军王浑上书,以为:“攸至亲盛德,侔于周公,宜赞皇朝,与闻政事。

今出攸之国,假以都督虚号,而无典戎干方之实,亏友于款笃之义,惧非陛下追述先帝、文明太后待攸之宿意也。

若以同姓宠之太厚,则有吴、楚逆乱之谋,汉之吕、霍、王氏,皆何人也!

历观古今,苟事之轻重所在,不无为害,唯当任正道而求忠良耳。

若以智计猜物,虽亲见疑,至于疏者,庸可保乎!

愚以为太子太保缺,宜留攸居之,与汝南王亮、杨珧共干朝事。

三人齐位,足相持正,既无偏重相倾之势,又不失亲亲仁覆之恩,计之尽善者也。

”于是扶风王骏、光禄大夫李憙、中护军羊琇、侍中王济、甄德皆切谏。

帝并不从。

济使其妻常山公主及德妻长广公主俱入,稽颡涕泣,请帝留攸。

帝怒,谓侍中王戎曰:“兄弟至亲,今出齐王,自是朕家事,而甄德、王济连遣妇来生哭人邪!

”乃出济为国子祭酒,德为大鸿胪。

羊琇与北军中候成粲谋见杨珧,手刃杀之。

珧知之,辞疾不出,讽有司奏琇,左迁太仆。

琇愤怨,发病卒。

李憙亦以年老逊位,卒于家。

憙在朝,姻亲故人,与之分衣共食,而未尝私以王官,人以此称之。

是岁,散骑常侍薛莹卒。

或谓吴郡陆喜曰:“莹于吴士当为第一乎?

”喜曰:“莹在四五之间,安得为第一!

夫以孙皓无道,吴国之士,沈默其体,潜而勿用者,第一也。

避尊居卑,禄以代耕者,第二也。

侃然体国,执正不惧者,第三也。

斟酌时宜,时献微益者,第四也。

温恭修慎,不为诌首者”第五也。

过此以往,不足复数。

故彼上士多沦没而远悔吝,中士有声位而近祸殃。

观莹之处身本末,又安得为第一乎!

”世祖武皇帝中太康四年(癸卯,公元二八三年)春,正月,甲申,以尚书右仆射魏舒为左仆射,下邳王晃为右仆射。

晃,孚之子也。

戊午,新沓康伯山涛薨。

帝命太常议崇锡齐王之物。

博士庾旉、太叔广、刘暾、缪蔚、郭颐、秦秀、傅珍上表曰:“昔周选建德以左右王室,周公、康叔、聃季,皆入为三公,明股肱之任重,守地之位轻也。

汉诸王侯,位在丞相、三公上,其入赞朝政者,乃有兼宫,其出之国,亦不复假台司虚名为隆宠也。

今使齐王贤邪,则不宜以母弟之亲尊居鲁、卫之常职。

不贤邪,不宜大启土宇,表建东海也。

古礼,三公无职,坐而论道,不闻以方任婴之。

惟宣王救急朝夕,然后命召穆公征淮夷,故其诗曰:‘徐方不回,王曰旋归。

’宰相不得久在外也。

今天下已定,六合为家,将数延三事,与论太平之基,而更出之,去王城二千里,违旧章矣。

’旉,纯之子。

暾,毅之子也。

旉既具草,先以呈纯,纯不禁。

事过太常郑默、博士祭酒曹志,志怆然叹曰:“安有如此之才,如此之亲,不得树本助化,而远出海隅!

晋室之隆,其殆矣乎!

”乃奏议曰:“古之夹辅王室,同姓则周公、异姓则太公,皆身居朝廷,五世反葬。

及其衰也,虽有五霸代兴,岂与周、召之治同日而论哉!

自羲皇以来,岂一姓所能独有!

当推至公之心,与天下共其利害,乃能享国久长。

是以秦、魏欲独擅其权而才得没身,周、汉能分其利而亲疏为用,此前事之明验也。

志以为当如博士等议。

”帝览之,大怒曰:“曹志尚不明吾心,况四海乎!

”且谓:“博士不答所问而答所不问,横造异论。

”下有司策免郑默。

于是尚书硃整、褚等奏:“志等侵官离局,迷罔朝廷,崇饰晋言,假托无讳,请收志等付廷尉科罪。

”诏免志官,以公还第。

其馀皆付廷尉科罪。

庾纯诣廷尉自首:“旉以议草见示,愚浅听之。

”诏免纯罪。

廷尉刘颂奏旉等大不敬,当弃市。

尚书奏请报听廷尉行刑。

尚书夏侯骏曰:“官立八座,正为此时。

”乃独为驳议。

左仆射下邳王晃亦从骏议。

奏留中七日,乃诏曰:“旉是议主,应为戮首。

但旉家人自首,宜并广等七人皆丐其死命,并除名。

”二月,诏以济南郡益齐国。

己丑,立齐王攸子长乐亭侯寔为北海王,命攸备物典策,设轩辕之乐,六佾之舞,黄钺朝车,乘舆之副从焉。

三月,辛丑朔,日有食之。

齐献王攸愤怨发病,乞守先后陵。

帝不许,遣御医诊视。

诸医希旨,皆言无疾。

河南尹向雄谏曰:“陛下子弟虽多,然有德望者少。

齐王臣居京邑,所益实深,不可不思也。

”帝不纳,雄愤恚而卒。

攸疾转笃,帝犹催上道。

攸自强入辞,素持容仪,疾虽困,尚自整厉,举止如常,帝益疑其无疾。

辞出数日,呕血而薨。

帝往临丧,攸子冏号踊,诉父病为医所诬。

诏即诛医,以冏为嗣。

初,帝爱攸甚笃,为荀勖、冯紞等所构,欲为身后之虑,故出之。

及薨,帝哀恸不已。

冯紞侍侧,曰:“齐王名过其实,天下归之,今自薨殒,社稷之福也,陛下何哀之过!

”帝收泪而止。

诏攸丧礼依安平献王故事。

攸举动以礼,鲜有过事,虽帝亦敬惮之。

每引之同处,必择言而后发。

夏,五月,己亥,琅邪武王亻由薨。

冬,十一月,以尚书左仆射魏舒为司徒。

河南及荆、扬等六州大水。

归命侯孙皓卒。

是岁,鲜卑慕容涉归卒。

弟删篡立,将杀涉归子廆,廆亡匿于辽东徐郁家。

世祖武皇帝中太康五年(甲辰,公元二八四年)春,正月,己亥,有青龙二,见武库井中。

帝观之,有喜色。

百官将贺,尚书左仆射刘毅表曰:“昔龙降夏庭,卒为周祸。

《易》称‘潜龙勿用,阳在下也。

’寻案旧典,无贺龙之礼。

”帝从之。

初,陈群以吏部不能审核天下之士,故令郡国各置中正,州置大中正,皆取本士之人任朝廷官,德充才盛者为之,使铨次等级以为九品,有言行修著则升之,道义亏缺则降之,吏部凭之以补授百官。

行之浸久,中正或非其人,奸敝日滋。

刘毅上疏曰:“今立中正,定九品,高下任意,荣辱在手,操人主之威福,夺天朝之权威,公无考校之负,私无告讦之忌,用心百态,营求万端,廉让之风灭,争讼之俗成,臣窃为圣朝耻之!

盖中正之设,于损政之道有八。

高下逐强弱,是非随兴衰,一人之身,旬日异状,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势族,一也。

置州都者,本取州里清议咸所归服,将以镇异同,一言议也。

今重其任而轻其人,使驳违之论横于州里,嫌仇之隙结于大臣,二也。

本立格之体,为九品者,谓才德有优劣,伦辈有首尾也。

今乃使优劣易地,首尾倒错,三也。

陛下赏善罚恶,无不裁之以法,独置中正,委以一国之重,曾无赏罚之防,又禁人不得诉讼,使之纵横任意,无所顾惮,诸受枉者,抱怨积直,不获上闻,四也。

一国之士,多者千数,或流徙异邦,或取给殊方,面犹不识,况尽其才!

而中正知与不知,皆当品状,采誉于台府,纳毁于流言,任己则有不识之蔽,听受则有彼此之偏,五也。

凡求人才者,欲以治民也,今当官著效者或附卑品,在官无绩者更获高叙,是为抑功实而隆空名,长浮华而废考绩,六也。

凡官不同人,事不同能。

今不状其才之所宜而但第为九品,以品取人,或非才能之所长,以状取人,则为本品之所限,徒结白论而品状相妨,七也。

九品所下不彰其罪,所上不列其善,各任爱憎,以植其私,天下之人焉得不懈德行而锐人事,八也。

由此论之,职名中正,实为奸府。

事名九品,而有八损。

古今之失,莫大于此!

愚臣以为宜罢中正,除九品,弃魏氏之敝法,更立一代之美制。

”太尉汝南王亮、司空卫瓘亦上疏曰:“魏氏承丧乱之后,人士流移,考详无地,故立九品之制,粗且为一时选用之本耳。

今九域同规,大化方始,臣等以为宜皆荡除末法,咸用土断,自公卿以下,以所居为正,无复县客,远属异土,尽除中正九品之制,使举善进才,各由乡论,则华竞自息,各求于己矣。

”始平王文学江夏李重上疏,以为:“九品既除,宜先开移徙,听相并就,则土断之实行矣。

”帝虽善其言而终不能改也。

冬,十二月,庚午,大赦。

闰月,当阳成侯杜预卒。

是岁,塞外匈奴胡太阿厚帅部落二万九千三百人来降,帝处之塞内西河。

罢宁州入益州,置南夷校尉以护之。

世祖武皇帝中太康六年(乙巳,公元二八五年)春,正月,尚书左仆射刘毅致仕,寻卒。

戊辰,以王浑为尚书左仆射,浑子济为侍中。

浑主者处事不当,济明法绳之。

济从兄佑,素与济不协,因毁济不能容其父,帝由是疏济,后坐事免官。

济性豪侈,帝谓侍中和峤曰:“我将骂济而后官之,如何?

”峤曰:“济俊爽,恐不可屈。

”帝乃召济,切让之,既而曰:“颇知愧不?

”济曰:“‘尺布’、‘斗粟’之谣,常为陛下愧之。

他人能令亲者疏,臣不能令亲者亲,以此愧陛下耳。

”帝默然。

峤,治之孙也。

青、梁、幽、冀州旱。

秋,八月,丙戌朔,日有食之。

冬,十二月,庚子,襄阳武侯王濬卒。

是岁,慕容删为其下所杀,部众复迎涉归子廆而立之。

涉归与宇文部素有隙,廆请讨之,朝廷弗许。

廆怒,入寇辽西,杀略甚众。

帝遣幽州军讨廆,战于肥如,廆众大败。

自是每岁犯边,又东击扶馀,扶馀王依虑自杀。

子弟走保沃沮。

廆夷其国城,驱万馀人而归。

世祖武皇帝中太康七年(丙午,公元二八六年)春,正月,甲寅朔,日有食之。

魏舒称疾,固请逊位,以剧阳子罢。

舒所为,必先行而后言,逊位之际,莫有知者。

卫瓘与舒书曰:“每与足下共论此事,日日未果,可谓‘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矣。

”夏,慕容廆寇辽东,故扶馀王依虑子依罗求帅见人还复旧国,请援于东夷校尉何龛,龛遣督护贾沈将兵送之。

廆遣其将孙丁帅骑邀之于路,沈力战,斩丁,遂复扶馀。

秋,匈奴胡都大博及萎莎胡各帅种落十万馀口诣雍州降。

九月,戊寅,扶风武王骏薨。

冬,十一月,壬子,以陇西王泰都督关中诸军事。

泰,宣帝弟馗之子也。

是岁,鲜卑拓跋悉鹿卒,弟绰立。

世祖武皇帝中太康八年(丁未,公元二八七年)春,正月,戊申朔,日有食之。

太庙殿陷,秋,九月,改营太庙,作者六万人。

是岁,匈奴都督大豆得一育鞠等复帅种落万一千五百口来降。

世祖武皇帝中太康九年(戊申,公元二八八年)春,正月,壬申朔,日有食之。

夏,六月,庚子朔,日有食之。

郡国三十三大旱。

秋,八月,壬子。

星陨如雨。

地震。

资治通鉴·卷八十二·晋纪四

〔司马光〕 〔宋〕

起屠维作噩,尽著雍郭牂,凡十年。

世祖武皇帝下太康十年(己酉,公元二八九年)夏,四月,太庙成。

乙巳,祫祭。

大赦。

慕容廆遣使请降,五月,诏拜廆鲜卑都督。

廆谒见何龛,以士大夫礼,巾衣诣门。

龛严兵以见之,廆乃改服戎衣而入。

人问其故,廆曰:“主人不以礼待客,客何为哉!

”龛闻之,甚惭,深敬异之。

时鲜卑宇文氏、段氏方强,数侵掠廆,廆卑辞厚币以事之。

段国单于阶以女妻廆,生皝、仁、昭。

廆以辽东僻远,徙居徒河之青山。

冬,十月,复明堂及南郊五帝位。

十一月,丙辰,尚书令济北成侯荀勖卒。

勖有才思,善伺人主意,以是能固其宠。

久在中书,专管机事。

及迁尚书,甚罔怅。

人有贺之者,勖曰:“夺我凤皇池,诸君何贺邪!

”帝极意声色,遂至成疾。

杨骏忌汝南王亮,排出之。

甲申,以亮为侍中、大司马、假黄钺、大都督、督豫州诸军事,镇许昌。

徙南阳王柬为秦王,都督关中诸军事。

始平王玮为楚王,都督荆州诸军事。

濮阳王允为淮南王,都督扬、江二州诸军事。

并假节之国。

立皇子乂为长沙王,颖为成都王,晏为吴王,炽为豫章王,演为代王,皇孙遹为广陵王。

又封淮南王子迪为汉王,楚王子仪为毘陵王,徙扶风王畅为顺阳王,畅弟歆为新野公。

畅,骏之子也。

琅邪王觐弟澹为东武公,繇为东安公。

觐,亻由之子也。

初,帝以才人谢玖赐太子,生皇孙遹。

宫中尝夜失火,帝登楼望之,遹年五岁,牵帝裾入暗中曰:“暮夜仓猝,宜备非常,不可令照见人主。

”帝由是奇之。

尝对群臣称遹似宣帝,故天下咸归仰之。

帝知太子不才,然恃遹明慧,故无废立之心。

复用王佑之谋,以太子母弟柬、玮、允分镇要害。

又恐杨氏之逼,复以佑为北军中候,典禁兵。

帝为皇孙遹高选僚佐,以散骑常侍刘寔志行清素,命为广陵王傅。

寔以时俗喜进趣,少廉让,尝著《崇让论》,欲令初除官通谢章者,必推贤让能,乃得通之。

一官缺则择为人所让最多者用之,以为:“人情争则欲毁己所不如,让则竞推于胜己。

故世争则优劣难分,时让则贤智显出。

当此时也,能退身修己,则让之者多矣,虽欲守贫贱,不可得也。

驰骛进趋而欲人见让,犹却行而求前也。

”淮南相刘颂上疏曰:“陛下以法禁宽纵,积之有素,未可一旦直绳御下,此诚时宜也。

然至于矫世救弊,自宜渐就清肃。

譬犹行舟,虽不横截迅流,然当渐靡而往,稍向所趋,然后得济也。

自泰始以来,将三十年,凡诸事业,不茂既往,以陛下明圣,犹未反叔世之敝,以成始初之隆,传之后世,不无虑乎!

使夫异时大业,或有不安,其忧责犹在陛下也。

臣闻为社稷计,莫若封建亲贤。

然宜审量事势,使诸侯率义而动者,其力足以维带京邑。

若包藏祸心者,其势不足独以有为。

其齐此甚难,陛下宜与达古今之士,深共筹之。

周之诸侯,有罪诛放其身,而国祚不泯。

汉之诸侯,有罪或无子者,国随以亡。

今宜反汉之敝,循周之旧,则下固而上安矣。

天下至大,万事至众,人君至少,同于天日,是以圣王之化,执要于己,委务于下,非惮劳而好逸,诚以政体宜然也。

夫居事始以别能否,甚难察也。

因成败以分功罪,甚易识也。

今陛下每精于造始而略于考终,此政功所以未善也。

人主诚能居易执要,考功罪于成败之后,则群下无所逃其诛赏矣。

古者六卿分职,冢宰为师。

秦、汉已来,九列执事,丞相都总。

今尚书制断,诸卿奉成,于古制为太重。

可出众事付外寺,使得专之。

尚书统领大纲,若丞相之为,岁终课功,校簿赏罚而已,斯亦可矣。

今动皆受成于上,上之所失,不得复以罪下,岁终事功不建,不知所责也。

夫细过谬妄,人情之所必有,而悉纠以法,则朝野无立人矣。

近世以来为监司者,类大纲不振而微过必举,盖由畏避豪强而又惧职事之旷,则谨密网以罗微罪,使奏劾相接,状似尽公,而挠法在其中矣。

是以圣王不善碎密之案,必责凶猾之奏,则害政之奸,自然禽矣。

夫创业之勋,在于立教定制,使遗风系人心,馀烈匡幼弱,后世凭之,虽昏犹明,虽愚若智,乃足尚也。

至夫修饰官署,凡诸作役,恒伤泰过,不患不举,此将来所不须于陛下而自能者也。

今勤所不须以伤所凭,窃以为过矣。

”帝皆不能用。

诏以刘渊为匈奴北部都尉。

渊轻财好施,倾心接物,五部豪杰、幽冀名儒多往归之。

奚轲男女十万口来降。

孝惠皇帝上之上世祖武皇帝下永熙元年(庚戌,公元二九零年)春,正月,辛酉朔,改元太熙。

己巳,以王浑为司徒。

司空、侍中、尚书令卫瓘子宣,尚繁昌公主。

宣嗜酒,多过失,杨骏恶瓘,欲逐之,乃与黄门谋共毁宣,劝武帝夺公主。

瓘惭惧,告老逊位。

诏进瓘位太保,以公就第。

剧阳康子魏舒薨。

三月,甲子,以右光禄大夫石鉴为司空。

帝疾笃,未有顾命,勋旧之臣多已物故,侍中、车骑将军杨骏独侍疾禁中。

大臣皆不得在左右,骏因辄以私意改易要近,树其心腹,会帝小间,见其新所用者,正色谓骏曰:“何得便尔!

”时汝南王亮尚未发,乃令中书作诏,以亮与骏同辅政,又欲择朝士有闻望者数人佐之。

骏从中书借诏观之,得便藏去,中书监华廙恐惧,自往索之,终不与。

会帝复迷乱,皇后奏以骏辅政,帝颔之。

夏,四月,辛丑,皇后召华廙及中书令何劭,口宣帝旨作诏,以骏为太尉、太子太傅、都督中外诸军事、侍中、录尚书事。

诏成,后对廙、邵以呈帝,帝视而无言。

廙,歆之孙。

劭,曾之子也。

遂趣汝南王亮赴镇。

帝寻小间,问:“汝南王来未?

”左右言未至,帝遂困笃,己酉,崩于含章殿。

帝宇量弘厚,明达好谋,容纳直言,未尝失色于人。

太子即皇帝位,大赦,改元,尊皇后曰皇太后,立妃贾氏为皇后。

杨骏入居太极殿,梓宫将殡,六宫出辞,而骏不下殿,以虎贲百人自卫。

诏石鉴与中护军张劭监作山陵。

汝南王亮畏骏,不敢临丧,哭于大司马门外。

出营城外,表求过葬而行。

或告亮欲举兵讨骏者,骏大惧,白太后,令帝为手诏与石鉴、张劭,使帅陵兵讨亮。

劭,骏甥也,即帅所邻趣鉴速发。

鉴以为不然,保持之。

亮问计于廷尉何勖,勖曰:“今朝野皆归心于公,公不讨人而畏人讨邪!

”亮不敢发,夜,驰赴许昌,乃得免。

骏弟济及甥河南尹李斌皆劝骏留亮,骏不从。

济谓尚书左丞傅咸曰:“家兄若征大司马,退身避之,门户庶几可全。

”咸曰:“宗室外戚,相恃为安。

但召大司马还,共崇至公以辅政,无为避也。

”济又使侍中石崇见骏言之,骏不从。

五月,辛未,葬武帝于峻阳陵。

杨骏自知素无美望,欲依魏明帝即位故事,普进封爵以求媚于众。

左军将军傅祗群臣皆增位一等,预丧事者增二等。

二千石已上皆封关中侯,复租调一年。

散骑常侍石崇、散骑侍郎何攀共上奏,以为:“帝正位东宫二十馀年,今承大业,而班赏行爵,优于泰始革命之初及诸将平吴之功,轻重不称。

且大晋卜世无穷,今之开制,当垂于后,若有爵必进,则数世之后,莫非公侯矣。

”不从。

诏以太尉骏为太傅、大都督、假黄钺,录朝政,百官总己以听。

傅咸谓骏曰:“谅闇不行久矣。

今圣上谦冲,委政于公,而天下不以为善,惧明公未易当也。

周公大圣,犹致流言,况圣上春秋非成王之年乎!

窃谓山陵既毕,明公当审思进退之宜,苟有以察其忠款,言岂在多!

”骏不从。

咸数谏骏,骏渐不平,欲出咸为郡守。

李斌曰:“斥逐正人,将失人望。

”乃止。

杨济遗咸书曰:“谚云:‘生子痴,了官事。

’官事未易了也。

想虑破头,故具有白。

”咸复书曰:“卫公有言:‘酒色杀人,甚于作直。

’坐酒色死,人不为悔,而逆畏以直致祸,此由心不能正,欲以苟且为明哲耳。

自古以直致祸者,当由矫枉过正,或不忠笃,欲以亢厉为声,故致忿耳,安有悾悾忠益而返见怨疾乎!

”杨骏以贾后险悍,多权略,忌之,故以其甥段广为散骑常侍,管机密。

张劭为中护军,典禁兵。

凡有诏命,帝省讫,入呈太后,然后行之。

骏为政,严碎专愎,中外多恶之,冯翊太守孙楚谓骏曰:“公以外戚居伊、霍之任,当以至公、诚信、谦顺处之。

今宗室强盛,而公不与共参万机,内怀猜忌,外树私昵,祸至无日矣!

”骏不从。

楚,资之孙也。

弘训少府蒯钦,骏之姑子也,数以直言犯骏,他人皆为之惧,钦曰:“杨文长虽暗,犹知人之无罪不可妄杀,不过疏我,我得疏,乃可以免。

不然,与之俱族矣。

”骏辟匈奴东部人王彰为司马,彰逃避不受。

其友新兴张宣子怪而问之,彰曰:“自古一姓二后,未有不败。

况杨太傅昵近小人,疏远君子,专权自恣,败无日矣。

吾逾海出塞以避之,犹恐及祸,奈何应其辟乎!

且武帝不惟社稷大计,嗣子既不克负荷,受遗者复非其人,天下之乱可立待也。

”秋,八月,壬午,立广陵王遹为皇太子。

以中书监何劭为太子太师,卫尉裴楷为少师,吏部尚书王戎为太傅,前太常张华为少傅,卫将军杨济为太保,尚书和峤为少保。

拜太子母谢氏为淑媛。

贾后常置谢氏于别室,不听与太子相见。

初,和峤尝从容言于武帝曰:“皇太子有淳古之风,而末世多伪,恐不了陛下家事。

”武帝默然。

后与荀勖等同侍武帝,武帝曰:“太子近入朝差长进,卿可俱诣之,粗及世事。

”既还,勖等并称太子明识雅度,诚如明诏。

峤曰:“圣质如初。

”武帝不悦而起。

及帝即位,峤从太子遹入朝,贾后使帝问曰:“卿昔谓我不了家事,今日定如何?

”峤曰:“臣昔事先帝,曾有斯言。

言之不效,国之福也。

”冬,十月,辛酉,以石鉴为太尉,陇西王泰为司空。

以刘渊为建威将军、匈奴五部大都督。

世祖武皇帝下元康元年(辛亥,公元二九一年)春,正月,乙酉朔,改元永平。

初,贾后之为太子妃也,尝以妒,手杀数人,又以戟掷孕妾,子随刃堕。

武帝大怒,修金墉城,将废之。

荀勖、冯紞、杨珧及充华赵粲共营救之,曰:“贾妃年少,妒者妇人常情,长自当差。

”杨后曰:“贾公闾有大勋于社稷,妃亲其女,正复妒忌,岂可遽忘其先德邪!

”妃由是得不废。

后数诫厉妃,妃不知后之助己,返以后为构己于武帝,更恨之。

及帝即位,贾后不肯以妇道事太后,又欲干预政事,而为太傅骏所抑。

殿中中郎渤海孟观、李肇,皆骏所不礼也,阴构骏,云将危社稷。

黄门董猛,素给事东宫,为寺人监,贾后密使猛与观、肇谋诛骏,废太后。

又使肇报汝南王亮,使举兵讨骏,亮不可。

肇报都督荆州诸军事楚王玮,玮欣然许之,乃求入朝。

骏素惮玮勇锐,欲召之而未敢,因其求朝,遂听之。

二月,癸酉,玮及都督扬州诸军事淮南王允来朝。

三月,辛卯,孟观、李肇启帝,夜作诏,诬骏谋反,中外戒严,遣使奉诏废骏,以侯就第。

命东安公繇帅殿中四百人讨骏,楚王玮屯司马门,以淮南相刘颂为三公尚书,屯卫殿中,段广跪言于帝曰:“杨骏孤公无子,岂有反理?

愿陛下审之!

”帝不答。

时骏居曹爽故府,在武库南,闻内有变,召众官议之。

太傅主簿硃振说骏曰:“今内有变,其趣可知,必是阉竖为贾后设谋,不利于公。

宜烧云龙门以胁之,索造事者首,开万春门,引东宫及外营兵拥皇太子入宫,取奸人,殿内震惧,必斩送之。

不然,无以免难。

”骏素怯懦,不决,乃曰:“云龙门,魏明帝所造,功费甚大,奈何烧之!

”侍中傅祗白骏,请与尚书武茂入宫观察事势,因谓群僚曰:“宫中不宜空。

”遂揖而下阶。

众皆走,茂犹坐。

祗顾曰:“君非天子臣邪?

今内外隔绝,不知国家所在,何得安坐!

”茂乃惊起。

骏党左军将军刘豫陈兵在门,遇右军将军裴頠,问太傅所在,頠绐之曰:“向于西掖门遇公乘素车,从二人西出矣。

”豫曰:“吾何之?

”頠曰:“宜至廷尉。

”豫从頠言,遂委而去。

寻诏頠代豫领左军将军,屯万春门。

頠,秀之子也。

皇太后题帛为书,射之城外,曰:“救太傅者有赏。

”贾后因宣言太后同反。

寻而殿中兵出,烧骏府,又令弩士于阁上临骏府而射之,骏兵皆不得出,骏逃于马厩,就杀之。

孟观等遂收骏弟珧、济、张劭、李斌、段广、刘豫、武茂及散骑常侍杨邈、中书令蒋俊、东夷校尉文鸯,皆夷三族,死者数千人。

珧临刑,告东安公繇曰:“表在石函,可问张华。

”众谓宜依钟毓例为之申理。

繇不听,而贾氏族党趣使行刑。

珧号叫不已,刑者以刀破其头。

繇,诸葛诞之外孙也,故忌文鸯,诬以为骏党而诛之。

是夜,诛赏皆自繇出,威振内外。

王戎谓繇曰:“大事之后,宜深远权势。

”繇不从。

壬辰,赦天下,改元。

贾后矫诏,使后军将军荀悝送太后于永宁宫,特全太后母高都君庞氏之命,听就太后居。

寻复讽群公有司奏曰:“皇太后阴渐奸谋,图危社稷,飞箭系书,要募将士,同恶相济,自绝于天。

鲁侯绝文姜,《春秋》所许。

盖奉祖宗,任至公于天下,陛下虽怀无已之情,臣下不敢奉诏。

”诏曰:“此大事,更详之。

”有司又奉:“宜废皇太后为峻阳庶人。

”中书监张华议:“皇太后非得罪于先帝,今党其所亲,为不母于圣世,宜依汉废赵太后为孝成后故事,贬皇太后之号,还称武皇后,居异宫,以全始终之恩。

”左仆射荀恺与太子少师下邳王晃等议曰:“皇太后谋危社稷,不可复配先帝,宜贬尊号,废诣金墉城。

”于是有司奏请从晃等议,废太后为庶人。

诏可。

又奏:“杨骏造乱,家属应诛,诏原其妻庞命,以尉太后之心。

今太后废为庶人,请以庞付廷尉行刑。

”诏不许。

有司复固请,乃从之。

庞临刑,太后抱持号叫,截发稽颡,上表诣贾后称妾,请全母命。

不见省。

董养游太学,升堂叹曰:“朝廷建斯堂,将以何为乎!

每览国家赦书,谋反大逆皆赦,至于杀祖父母、父母不赦者,以为王法所不容故也。

奈何公卿处议,文饰礼典,乃至此乎!

天人之理既灭,大乱将作矣。

”有司收骏官属,欲悉诛之。

侍中傅祗启曰:“昔鲁芝为曹爽司马,斩关赴爽,宣帝用为青州刺史。

骏之僚佐,不可悉加罪。

”诏赦之。

壬寅,征汝南王亮为太宰,与太保卫瓘皆录尚书事,辅政。

以秦王柬为大将军,东平王楙为抚军大将军,楚王玮为卫将军、领北军中候,下邳王晃为尚书令,东安公繇为尚书左仆射,进爵为王。

楙,望之子也。

封董猛为武安侯,三兄皆为亭侯。

亮欲取悦众心,论诛杨骏之功,督将侯者千八十一人。

御史中丞傅咸遗亮书曰:“今封赏熏赫,震动天地,自古以来,未之有也。

无功而获厚赏,则人莫不乐国之有祸,是祸原无穷也。

凡作此者,由东安公。

人谓殿下既至,当有以正之,正之以道,众亦何怒!

众之所怒者,在于不平耳。

而今皆更倍论,莫不失望。

”亮颇专权势,咸复谏曰:“杨骏有震主之威,委任亲戚,此天下所以喧哗。

今之处重,宜反此失,静默颐神,有大得失,乃维持之,自非大事,一皆抑遣。

比过尊门,冠盖车马,填塞街衢,此之翕习,既宜弭息。

又夏侯长容无功而暴擢为少府,论者谓长容,公之姻家,故至于此。

流闻四方,非所以为益也。

”亮皆不从。

贾后族兄车骑司马模、从舅右卫将军郭彰、女弟之子贾谧与楚王玮、东安王繇,并预国政。

贾后暴戾日甚,繇密谋废后,贾氏惮之。

繇兄东武公澹,素恶繇,屡谮之于太宰亮曰:“繇专行诛赏,欲擅朝政。

”庚戌,诏免繇官。

又坐有悖言,废徙带方。

于是贾谧、郭彰权势愈盛,宾客盈门。

谧虽骄奢而好学,喜延士大夫。

郭彰、石崇、陆机、机弟云、和郁及荥阳潘岳、清河崔基、勃海欧阳建、兰陵缪征、京兆杜斌、挚虞、琅邪诸葛诠、弘农王粹、襄城杜育、南阳邹捷、齐国左思、沛国刘瑰、周恢、安平牵秀、颍川陈、高阳许猛、彭城刘讷、中山刘舆、舆弟琨,皆附于谧,号曰二十四友。

郁,峤之弟也。

崇与岳尤谄事谧,每候谧及广城君郭槐出,皆降车路左,望尘而拜。

太宰亮、太保瓘以楚王玮刚愎好杀,恶之,欲夺其兵权,以临海侯裴楷代玮为北军中候。

玮怒。

楷闻之,不敢拜。

亮复与瓘谋,遣玮与诸王之国,玮益忿怨。

玮长史公孙宏、舍人岐盛,皆有宠于玮,劝玮自昵于贾后。

后留玮领太子太傅,盛素善于杨骏,卫瓘恶其反覆,将收之。

盛乃与宏谋,因积弩将军李肇矫称玮命,谮亮、瓘于贾后,云将谋废立。

后素怨瓘,且患二公执政,己不得专恣。

夏,六月,后使帝作手诏赐玮曰:“太宰、太保欲为伊、霍之事,王宜宣诏,令淮南、长沙、成都王屯诸宫门,免亮及瓘官。

”夜,使黄门赍以授玮。

玮欲覆奏,黄门曰:“事恐漏泄,非密诏本意也。

”玮亦欲因此复私怨,遂勒本军,复矫诏召三十六军,告以“二公潜图不轨,吾今受诏都督中外诸军,诸在直卫者,皆严加警备。

其在外营,便相帅径诣行府,助顺讨逆。

”又矫诏“亮、瓘官属,一无所问,皆罢遣之。

若不奉诏,便军法从事。

”遣公孙宏、李肇以兵围亮府,侍中、清河王遐收瓘。

亮帐下督李龙,白“外有变,请拒之”,亮不听。

俄而兵登墙大呼,亮惊曰:“吾无贰心,何故至此!

诏书其可见乎?

”宏等不许,趣兵攻之。

长史刘准谓亮曰:“观此必是奸谋。

府中俊乂如林,犹可力战。

”又不听。

遂为肇所执,叹曰:“我之赤心,可破示天下也。

”与世子矩俱死。

卫瓘左右亦疑遐矫诏,请拒之,须自表得报,就戮未晚,瓘不听。

初,瓘为司空,帐下督荣晦有罪,斥遣之。

至是,晦从遐收瓘,辄杀瓘及子孙共九人,遐不能禁。

岐盛说玮“宜因兵势,遂诛贾、郭,以正王室,安天下。

”玮犹豫未决。

会天明,太子少傅张华使董猛说贾后曰:“楚王既诛二公,则天下威权尽归之矣,人主何以自安!

宜以玮专杀之罪诛之。

”贾后亦欲因此除玮,深然之。

是时内外扰乱,朝廷恟惧,不知所出。

张华白帝,遣殿中将军王宫赍驺虞幡出麾众曰:“楚王矫诏,勿听也!

”众皆释仗而走。

玮左右无复一人,窘迫不知所为,遂执之,下廷尉。

乙丑,斩之。

玮出怀中青纸诏,流涕以示监刑尚书刘颂曰:“幸托体先帝,而受枉乃如此乎!

”公孙宏、岐盛并夷三族。

玮之起兵也,陇西王泰严兵将助玮,祭酒丁绥谏曰:“公为宰相,不可轻动。

且夜中仓猝,宜遣人参审定问。

”泰乃止。

卫瓘女与国臣书曰:“先公名谥未显,每怪一国蔑然无言。

《春秋》之失,其咎安在?

”于是太保主簿刘繇等执黄幡,挝登闻鼓,上言曰:“初,矫诏者至,公即奉送章绶,单车从命。

如矫诏之文唯免公官,而故给使荣晦,辄收公父子及孙,一时斩戮。

乞验尽情伪,加以明刑。

”乃诏族诛荣晦,追复亮爵位,谥曰文成。

封瓘为兰陵郡公,谥曰成。

于是贾后专朝,委任亲党,以贾模为散骑常侍,加侍中。

贾谧与后谋,以张华庶姓,无逼上之嫌,而儒雅有筹略,为众望所依,欲委以朝政。

疑未决,以问裴頠赞成之。

乃以华为侍中、中书监,頠为侍中,又以安南将军裴楷为中书令,加侍中,与右仆射王戎并管机要。

华尽忠帝室,弥缝遣阙,贾后虽凶险,犹知敬重华。

贾模与华、頠同心辅政,故数年之间,虽暗主在上,而朝野安静,华等之功也。

秋,七月,分荆、扬十郡为江州。

八月,辛未,立陇西王泰世子越为东海王。

九月,甲午,秦献王柬薨。

辛丑,征征西大将军梁王肜为卫将军、录尚书事。

世祖武皇帝下元康二年(壬子,公元二九二年)春,二月,己酉,故杨太后卒于金墉城。

是时,太后尚有侍御十馀人,贾后悉夺之,绝膳八日而卒。

贾后恐太后有灵,或诉冤于先帝,乃覆而殡之,仍施诸厌劾符书、药物等。

秋,八月,壬子,赦天下。

世祖武皇帝下元康三年(癸丑,公元二九三年)夏,六月,弘农雨雹,深三尺。

鲜卑宇文莫槐为其下所杀,弟普拨立。

拓跋绰卒,弟子弗立。

世祖武皇帝下元康四年(甲寅,公元二九四年)春,正月,丁酉,安昌元公石鉴薨。

夏,五月,匈奴郝散反,攻上党,杀长吏。

秋,八月,郝散帅众降,冯翊都尉杀之。

是岁,大饥。

司隶校尉傅咸卒。

咸性刚简,风格峻整,初为司隶校尉,上言:“货赂流行,所宜深绝。

”时朝政宽弛,权豪放恣,咸奏免河南尹澹等官,京师肃然。

慕容廆徙居大棘城。

拓跋弗卒,叔父禄官立。

世祖武皇帝下元康五年(乙卯,公元二九五年)夏,六月,东海雨雹,深五寸。

荆、扬、兗、豫、青、徐六州大水。

冬,十月,武库火,焚累代之宝及二百万人器械。

十二月,丙戌,新作武库,大调兵器。

拓跋禄官分其国为三部:一居上谷之北、濡源之西,自统之。

一居代郡参合陂之北,使兄沙漠汗之子猗统之。

一居定襄之盛乐故城,使猗弟猗户统之。

猗卢善用兵,西击匈奴、乌桓诸部,皆破之。

代人卫操与从子雄及同郡箕澹往依拓跋氏,说猗、猗户招纳晋人。

猗悦之,任以国事,晋人附者稍众。

世祖武皇帝下元康六年(丙辰,公元二九六年)春,正月,赦天下。

下邳献王晃薨。

以中书监张华为司空。

太尉陇西王泰行尚书令,徙封高密王。

夏,郝散弟度元与冯翊、北地马兰羌、卢水胡俱反,杀北地太守张损,败冯翊太守欧阳建。

征西大将军赵王伦信用嬖人琅邪孙秀,与雍州刺史济南解系争军事,更相表奏,欧阳建亦表伦罪恶。

朝廷以伦挠乱关右,征伦为车骑将军,以梁王肜为征西大将军、都督雍、凉二州诸军事。

系与其弟御史中丞结,皆表请诛秀以谢氐、羌。

张华以告梁王肜,使诛之,肜许诺。

秀友人辛冉为之说肜曰:“氐、羌自反,非秀之罪。

”秀由是得免。

伦至洛阳,用秀计,深交贾、郭,贾后大爱信之,伦因求录尚书事,又求尚书令。

张华、裴頠固执以为不可,伦、秀由是怨之。

秋,八月,解系为郝度元所败,秦雍氐、羌悉后,立氐帅齐万年为帝,围泾阳。

御史中丞周处,弹劾不避权戚,梁王肜尝违法,处按劾之。

冬,十一月,诏以处为建威将军,与振威将军卢播俱隶安西将军夏侯骏,以讨齐万年。

中书令陈准言于朝曰:“骏及梁王皆贵戚,非将帅之才,进不求名,退不畏罪。

周处吴人,忠直勇果,有仇无援。

宜诏积弩将军孟观,以精兵万人为处前锋,必能殄寇。

不然,梁王当使处先驱,以不救陷而之,其败必也。

”朝廷不从。

齐万年闻处来,曰:“周府君尝为新平太守,有文武才,若专断而来,不可当也。

或受制于人,此成禽耳!

”关中饥、疫。

初,略阳清水氐杨驹始居仇池。

仇池方百倾,其旁平地二十馀里,四面斗绝而高,为羊肠蟠道三十六回而上。

至其孙千万附魏,封为百顷王。

千万孙飞龙浸强盛,徙居略阳。

飞龙以其甥令狐茂搜为子,茂搜避齐万年之乱,十二月,自略阳帅部落四千家还保仇池,自号辅国将军、右贤王。

关中人士避乱者多依之,茂搜迎接抚纳,欲去者,卫护资送之。

是岁,以扬烈将军巴西赵廞为益州刺史,发梁、益兵粮助雍州讨氐、羌。

世祖武皇帝下元康七年(丁巳、公元二九七年)春,正月,齐万年屯梁山,有众七万。

梁王肜、夏侯骏使周处以五千兵击之。

处曰:“军无后继,必败,不徒亡身,为国取耻。

”肜、骏不听,逼遣之。

癸丑,处与卢播、解系攻万年于六陌。

处军士未食,肜促令速进,自旦战至暮,斩获甚众。

弦绝矢尽,救兵不至。

左右劝处退,处按剑曰:“是吾效节致命之日也!

”遂力战而死。

朝廷虽以尤肜,而亦不能罪也。

秋,七月,雍、秦二州大旱,疾疫,米斛万钱。

丁丑,京陵元公王浑薨。

九月,以尚书右仆射王戎为司徒,太子太师何劭为尚书左仆射。

戎为三公,与时浮沉,无所匡救,委事僚寀,轻出游放。

性复贪吝,园田遍天下,每自执牙筹,昼夜会计,常若不足。

家有好李,卖之恐人得种,常钻其核。

凡所赏拔,专事虚名。

阮咸之子瞻尝见戎,戎问曰:“圣人贵名教,老、庄明自然,其旨同异?

”瞻曰:“将无同!

”戎咨嗟良久,遂辟之。

时人谓之“三语掾”。

是时,王衍为尚书令,南阳乐广为河南尹,皆善清谈,宅心事外,名重当世,朝野之人,争慕效之。

衍与弟澄,好题品人物,举世以为仪准。

衍神情明秀,少时,山涛见之,嗟叹良久,曰:“何物老妪,生宁馨儿!

然误天下苍生者,未必非此人也!

”乐广性冲约清远,与物无竞。

每谈论,以约言析理,厌人之心,而其所不知,默如也。

凡论人,必先称其所长,则所短不言自见。

王澄及阮咸、咸从子修、泰山胡毋辅之、陈国谢鲲、城阳王夷、新蔡毕卓,皆以任放为达,至于醉狂裸体,不以为非。

胡毋辅之尝酣饮,其子谦之窥而厉声呼其父字曰:“彦国!

年老,不得为尔!

”辅之欢笑,呼入共饮。

毕卓尝为吏部郎,比舍郎酿熟,卓因醉,夜至甕间盗饮之,为掌酒者所缚,明旦视之,乃毕吏部也。

乐广闻而笑之,曰:“名教内自有乐地,何必乃尔!

”初,何晏等祖述老、庄,立论以为:“天地万物,皆以无为本。

无也者,开物成务,无往不存者也。

阴阳恃以化生,贤者恃以成德。

故无之为用,无爵而贵矣!

”王衍之徒皆爱重之。

由是朝廷士大夫皆以浮诞为美,弛废职业。

裴頠著《崇有论》以释其蔽曰:“夫利欲可损,而未可绝有也。

事务可节,而未可全无也。

盖有饰为高谈之具者,深列有形之累,盛称空无之美。

形器之累有征,空无之义难检。

辩巧之文可悦,似象之言足惑。

众听眩焉,溺其成说。

虽颇有异此心者,辞不获济,屈于所习,因谓虚无之理诚不可盖。

一唱百和,往而不反,遂薄综世之务,贱功利之用,高浮游之业,卑经实之贤。

人情所徇,名利从之,于是文者衍其辞,讷者赞其旨。

立言藉于虚无,谓之玄妙。

处官不亲所职,谓之雅远。

奉身散其廉操,谓之旷达。

故砥砺之风,弥以陵迟。

放者因斯,或悖吉凶之礼,忽容止之表,渎长幼之序,混贵贱之级,甚者至于裸裎亵慢,无所不至,士行又亏矣。

“夫万物之有形者,虽生于无,然生以有为已分,则无是有之所遗者也。

故养既化之有,非无用之所能全也。

治既有之众,非无为之所能修也。

心非事也,而制事必由于心,然不可谓心为无也。

匠非器也,而制器必须于匠,然不可谓匠非有也。

是以欲收重渊之鳞,非偃息之所能获也。

陨高墉之禽,非静拱之所能捷也。

由此而观,济有者皆有也,虚无奚益于已有之群生哉!

”然习俗已成,頠论亦不能救也。

拓跋猗度漠北巡,因西略诸国,积五岁,降附者三十馀国。

世祖武皇帝下元康八年(戊午,公元二九八年)春,三月,壬戌,赦天下。

秋,九月,荆、豫、徐、扬、冀五州大水。

初,张鲁在汉中,賨人李氏自巴西宕渠往依之。

魏武帝克汉中,李氏将五百馀家归之,拜为将军,迁于略阳北土,号曰巴氐。

其孙特,庠、流,皆有材武,善骑射,性任侠,州党多附之。

及齐万年反,关中荐饥,略阳、天水等六郡民流移就谷入汉川者数万家,道路有疾病穷乏者,特兄弟常营护振救之,由是得众心。

流民至汉中,上书求寄食巴、蜀,朝议不许,遣侍御史李苾持节慰劳,且监察之,不令入剑阁,苾至汉中,受流民赂,表言:“流民十万馀口,非汉中一郡所能振赡。

蜀有仓储,人复丰稔,宜令就食。

”朝廷从之。

由是散在梁、益,不可禁止。

李特至剑阁,太息曰:“刘禅有如此地,面缚于人,岂非庸才邪!

”闻者异之。

张华、陈准以赵王、梁王,相继在关中,皆雍容骄贵,师老无功,乃荐孟观沉毅有文武材用,使讨齐万年。

观身当矢石,大战十数,皆破之。

资治通鉴·卷八十三·晋纪五

〔司马光〕 〔宋〕

起屠维协洽,尽目章涒滩,凡二年。

孝惠皇帝上之下元康九年(己未,公元二九九年)春,正月,孟观大破氐众于中亭,获齐万年。

太子洗马陈留江统以为戎、狄乱华,宜早绝其原,乃作《徙戎论》以警朝廷曰:“夫夷、蛮、戎、狄,地在要荒,禹平九土而西戎即叙。

其性气贪婪,凶悍不仁。

四夷之中,戎、狄为甚,弱则畏服,强则侵叛。

当其强也,以汉之高祖困于白登,孝文军于霸上。

及其弱也,以元、成之微而单于入朝。

此其已然之效也。

是以有道之君牧夷、狄也,惟以待之有备,御之有常,虽稽颡执贽,而边城不弛固守,强暴为寇,而兵甲不加远征,期令境内获安,疆场不侵而已。

“及至周室失统,诸侯专征,封疆不固,而利害异心,戎、狄乘间,得入中国,或招诱安抚以为己用,自是四夷交侵,与中国错居。

及秦始皇并天下,兵威旁达,攘胡走越,当是时,中国无复四夷也。

“汉建武中,马援领陇西太守,讨叛羌,徙其馀种于关中,居冯翊、河东空地。

数岁之后,族类蕃息,既恃其肥强,且苦汉人侵之。

永初之元,群羌叛乱,覆没将守,屠破城邑,邓骘败北,侵及河内。

十年之中,夷、夏俱敝,任尚、马贤,仅乃克之。

自此之后,馀烬不尽,小有际会,辄复侵叛,中世之寇,惟此为大。

魏兴之初,与蜀分隔,疆场之戎,一彼一此。

武帝徙武都氐于秦州,欲以弱寇强国,扞御蜀虏,此盖权宜之计,非万世之利也。

今者当之,已受其敝矣。

“夫关中土沃物丰,帝王所居,未闻戎、狄宜在此土也。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而因其衰敝,迁之畿服,士庶玩习,侮其轻弱,使其怨恨之气毒于骨髓。

至于蕃育众盛,则坐生其心。

以贪悍之性,挟愤怒之情,候隙乘便,辄为横逆。

而居封域之内,无障塞之隔,掩不备之人,收散野之积,故能为祸滋蔓,暴害不测,此必然之势,已验之事也。

当今之宜,宜及兵威方盛,众事未罢,徙冯翊、北地、新平、安定界内诸羌,著先零、罕幵、析支之地,徙抚风、始平、京兆之氐,出还陇右,著阴平、武都之界,廪其道路之粮,令足自致,各附本种,反其旧土,使属国、抚夷就安集之。

戎、晋不杂,并得其所,纵有猾夏之心,风尘之警,则绝远中国,隔阂山河,虽为寇暴,所害不广矣。

“难者曰:氐寇新平,关中饥疫,百姓悉苦,咸望宁息。

而欲使疲悴之众,徒自猜之寇,恐势尽力屈,绪业不卒,前害未及弭而后变复横出矣。

答曰:子以今者群氐为尚挟馀资,悔恶反善,怀我德惠而来柔附乎?

将势穷道尽,智力俱困,惧我兵诛以至于此乎?

曰:无有馀力,势穷道尽故也。

然则我能制其短长之命,而令其进退由己矣。

夫乐其业者不易事,安其居者无迁志。

方其自疑危惧,畏怖促遽,故可制以兵威,使之左右无违也,迨其死亡流散,离逷未鸠,与关中之人,户皆为仇,故可遐迁远处,令其心不怀土也。

夫圣贤之谋事也,为之于未有,治之于未乱,道不著而平,德不显而成。

其次则能转祸为福,因败为攻,值困必济,遇否能通。

今子遭敝事之终而不图更制之始,爱易辙之勤而遵覆车之轨,何哉!

且关中之人百馀万口,率其少多,戎、狄居半,处之与迁,必须口实。

若有穷乏,糁粒不继者,故当倾关中之谷,以全其生生之计,必无挤于沟壑而不为侵掠之害也。

今我迁之,传食而至,附其种疾族,自使相赡,而秦地之人得其半谷,此为济行者以廪粮,遗居者以积仓,宽关中之逼,去盗贼之原,除旦夕之损,建终年之益。

若惮暂举之小劳而忘永逸之弘策,惜日月之烦苦而遗累世之寇敌,非所谓能创业垂统,谋及子孙者也。

“并州之胡,本实匈奴桀恶之寇也,建安中,使右贤王去卑诱质呼厨泉,听其部落散居六郡。

咸熙之际,以一部太强,分为三率,泰始之初,又增为四。

于是刘猛内叛,连结外虏,近者郝散之变,发于穀远。

今五部之众,户至数万,人口之盛,过于西戎。

其天性骁勇,弓马便利,倍于氐、羌。

若有不虞风尘之虑,则并州之域可为寒心。

“正始中,毌丘俭讨句骊,徙其馀种于荥阳。

始徙之时,户落百数。

子孙孳息,今以千计。

数世之后,必至殷炽。

今百姓失职,犹或亡叛,犬马肥充,则有噬啮,况于夷、狄,能不为变!

但顾其微弱,势力不逮耳。

“夫为邦者,忧不在寡而在不安,以四海之广,士民之富,岂须夷虏在内然后取足哉!

此等皆可申谕发遣,还其本域,慰彼羁旅怀土之思,释我华夏纤介之忧,惠此中国,以绥四方,德施永世,于计为长也!

”朝廷不能用。

散骑常侍贾谧侍讲东宫,对太子倨傲,成都王颖见而叱之。

谧怒,言于贾后,出颖为平北将军,镇鄴。

征梁王肜为大将军、录尚书事。

以河间王颙为镇西将军,镇关中。

初,武帝作石函之制,非至亲不得镇关中。

颙轻财爱士,朝廷以为贤,故用之。

夏,六月,戊戌,高密文献王泰薨。

贾后淫虐日甚,私于太医令程据等。

又以簏箱载道上年少入宫,复恐其漏泄,往往杀之。

贾模恐祸及己,甚忧之。

裴頠与模及张华议废后,更立谢淑妃。

模、华皆曰:“主上自无废黜之意,而吾等专行之,倘上心不以为然,将若之何!

且诸王方强,朋党各异,恐一旦祸起,身死国危,无益社稷。

”頠曰:“诚如公言。

然中宫逞其昏虐,乱可立待也。

”华曰:“卿二人于中宫皆亲戚,言或见信,宜数为陈祸福之戒,庶无大悖,则天下尚未至于乱,吾曹得以估游卒岁而已。

”頠旦夕说其从母广城君,令戒谕贾后以亲厚太子,贾模亦数为后言祸福。

后不能用,反以模为毁己而疏之。

模不得志,忧愤而卒。

秋,八月,以裴頠为尚书仆射。

頠虽贾后亲属,然雅望素隆,四海唯恐其不居权位,寻诏頠专任门下事,頠上表固辞,以“贾模适亡,复以臣代之,崇外戚之望,彰偏私之举,为圣朝累。

”不听。

或谓頠曰:“君可以言,当尽言于中宫。

言而不从,当远引而去。

倘二者不立,虽有十表,难以免矣。

”頠慨然久之,竟不能从。

帝为人戆騃,尝在华林园闻虾蟆,谓左右曰:“此鸣者,为官乎,为私乎?

”时天下荒馑,百姓饿死,帝闻之,曰:“何不食肉糜?

”由是权在群下,政出多门,势位之家,更相荐托,有如互市。

贾、郭恣横,货赂公行。

南阳鲁褒作《钱神论》以讥之曰:“钱之为体,有乾坤之象,亲之如兄,字曰孔方。

无德而尊,无势而热,排金门,入紫闼。

危可使安,死可使活,贵可使贱,生可使杀。

是故忿争非钱不胜,幽滞非钱不拨,怨仇非钱不解,令闻非钱不发。

洛中硃衣、当涂之士,爱我家兄,皆无已已,执我之手,抱我终始,凡今之人,惟钱而已!

”又,朝臣务以苛察相高,每有疑议,群下各立私意,刑法不壹,狱讼繁滋。

裴頠上表曰:“先王刑赏相称,轻重无二,故下听有常,群吏安业。

去元康四年大风,庙阙屋瓦有数枚倾落,免太常荀寓。

事轻责重,有违常典。

五年二月有大风,兰台主者惩惧前事,求索阿栋之间,得瓦小邪十五处,遂禁止太常,复兴刑狱。

今年八月,陵上荆一枝围七寸二分者被斫。

司徒、太常奔走道路,虽知事小,而按劾难测,骚扰驱驰,各竞免负,于今太常禁止未解。

夫刑书之文有限而舛违之故无方,故有临时议处之制,诚不能皆得循常也。

至于此等,皆为过当,恐奸吏因缘,得为浅深也。

”既而曲议犹不止,三公尚书刘颂复上疏曰:“自近世以来,法渐多门,令甚不一,吏不知所守,下不知所避,奸伪者因以售其情,居上者难以检其下,事同议异,狱犴不平。

夫君臣之分,各有所司。

法欲必奉,故令主者守文。

理有穷塞,故使大臣释滞。

事有时宜,故人主权断。

主者守文,若释之执犯跸之平也。

大臣释滞,若公孙弘断郭解之狱也。

人主权断,若汉祖戮丁公之为也。

天下万事,自非此类,不得出意妄议,皆以律令从事。

然后法信于下,人听不惑,吏不容奸,可以言政矣。

”乃下诏:“郎、令史复出法驳案者,随事以闻。

”然亦不能革也。

颂迂吏部尚书,建九班之制,欲令百官居职希迁,考课能否,明其赏罚。

贾、郭用权,仁者欲速,事竟不行。

裴頠荐平阳韦忠于张华,华辟之,忠辞疾不起。

人问其故,忠曰:“张茂先华而不实,裴逸民欲而无厌,弃典礼而附贼后,此岂大丈夫之所为哉!

逸民每有心托我,我常恐其溺于深渊而馀波及我,况可褰裳而就之哉!

”关内侯敦煌索靖,知天下将乱,指洛阳宫门铜驼叹曰:“会见汝在荆棘中耳!

”冬,十一月,甲子朔,日有食之。

初,广城君郭槐,以贾后无子,常劝后使慈爱太子。

贾谧骄纵,数无礼于太子,广城君恒切责之。

广城君欲以韩寿女为太子妃,太子亦欲婚韩氏以自固。

寿妻贾午及后皆不听,而为太子聘王衍少女。

太子闻衍长女美,而后为贾谧聘之,心不能平,颇以为言。

及广城君病,临终,执后手,令尽心于太子,言甚切至。

又曰:“赵粲、贾午,必乱汝家事。

我死后,勿复听入。

深记吾言。

”后不从,更与粲、午谋害太子。

太子幼有令名,及长,不好学,惟与左右嬉戏。

贾后复使黄门辈诱之为奢靡威虐,由是名誉浸减,骄慢益彰。

或废朝侍而纵游逸,于宫中为市,使人屠酤,手揣斤两,轻重不差。

其母,本屠家女也,故太子好之。

东宫月俸钱五十万,太子常探取二月,用之犹不足。

又令西园卖葵菜、蓝子、鸡、面等物而收其利。

又好阴阳小数,多所拘忌。

洗马江统上书陈五事:“一曰虽有微苦,宜力疾朝侍。

二曰宜勤见保傅,咨谗善道。

三曰画室之功,可且减省,后园刻镂杂作,一皆罢遣。

四曰西园卖葵、蓝之属,亏败国体,贬损令闻。

五曰缮墙正瓦,不必拘挛小忌。

”太子皆不从。

中舍人杜锡,恐太子不得安其位,每尽忠谏,劝太子修德业,保令名,言辞恳切。

太子患之,置针著锡常所坐氈中,刺之流血,锡,预之子也。

太子性刚,知贾谧恃中宫骄贵,不能假借之。

谧时为侍中,至东宫,或舍之,于后庭游戏。

詹事裴权谏曰:“谧,后所亲昵,一旦交构,则事危矣。

”不从。

谧谮太子于后曰:“太子多畜私财以结小人者,为贾氏故也。

若宫车晏驾,彼居大位,依杨氏故事,诛臣等,废后于金墉,如反手耳。

不如早图之,更立慈顺者,可以自安。

”后纳其言,乃宣扬太子之短,布于远近。

又诈为有娠,内稿物、产具,取妹夫韩寿子慰祖养之,欲以代太子。

于时朝野咸知贾后有害太子之意,中护军赵俊请太子废后,太子不听。

左卫率东平刘卞,以贾后之谋问张华,华曰:“不闻。

”卞曰:“卞自须昌小吏,受公成拔以至今日。

士感知己,是以尽言,而公更有疑于卞邪!

”华曰:“假令有此,君欲如何?

”卞曰:“东宫俊乂如林,四率精兵万人。

公居阿衡之任,若得公命,皇太子因朝入录尚书事,废贾后于金墉城,两黄门力耳。

”华曰:“今天子当阳,太子,人子也,吾又不受阿衡之命,忽相与行此,是无君父而以不孝示天下也。

虽能有成,犹不免罪。

况权戚满朝,威柄不一,成可必乎?

”贾后常使亲党微服听察于外,颇闻卞言,乃迁卞为雍州刺史。

卞知言泄,饮药而死。

十二月,太子长子A170病,太子为[A170]求王爵,不许。

[A170]疾笃,太子为之祷祀求福。

贾后闻之,乃诈称帝不豫,召太子入朝,既至,后不见,置于别室,遣婢陈舞以帝命赐太子酒三升,使尽饮之。

太子辞以不能饮三升,舞逼之曰:“不孝邪!

天赐汝酒而不饮,酒中有恶物邪!

”太子不得已,强饮至尽,遂大醉。

后使黄门侍朗潘岳作书草,令小婢承福,以纸笔及草,因太子醉,称诏使书之,文曰:“陛下宜自了,不自了,吾当入了之。

中宫又宜速自了,不自了,吾当手了之。

并与谢妃共要,刻期两发,勿疑犹豫,以致后患。

茹毛饮血于三辰之下,皇天许当扫除患害,立道文为王,蒋氏为内主。

愿成,当三牲祠北君。

”太子醉迷不觉,遂依而写之。

其字半不成,后补成之,以呈帝。

壬戌,帝幸式乾殿,召公卿入,使黄门令董猛以太子书及青纸诏示之曰:“遹书如此,今赐死。

”遍示诸公王,莫有言者。

张华曰:“此国之大祸,自古以来,常因废黜正嫡以致丧乱。

且国家有天下日浅,愿陛下详之!

”裴頠以为宜先检校传书者,又请比较太子手书,不然,恐有诈妄。

贾后乃出太子启事十馀纸,众人比视,亦无敢言非者。

贾后使董猛矫以长广公主辞白帝曰:“事宜速决,而群臣各不同,其不从诏者,宜以军法从事。

”议至日西,不决。

后见华等意坚,惧事变,乃表免太子为庶人,诏许之。

于是使尚书和郁等持节诣东宫,废太子为庶人,太子改服出,再拜受诏,步出承华门,乘粗犊车,车武公澹以兵仗送太子及妃王氏、三子A170、臧、尚同幽于金墉城。

王衍自表离婚,许之,妃恸哭而归。

杀太子母谢淑媛及A170母保林蒋俊。

孝惠皇帝上之下永康元年(庚申,公元三零零年)春,正月,癸亥朔,赦天下,改元。

西戎校尉司马阎缵舆棺诣阙上书,以为:“汉戾太子称兵拒命,言者犹曰罪当笞耳。

今遹受罪之日,不敢失道,犹为轻于戾太子。

宜重选师傅,先加严诲,若不悛改,弃之未晚也。

”书奏,不省。

缵,圃之孙也。

贾后使黄门自首欲与太子为逆。

诏以黄门首辞班示公卿,遣东武公澹以千兵防卫太子,幽于许昌宫,令持书御史刘振持节守之,诏宫臣不得辞送。

洗马江统、潘滔、舍人王敦、杜蕤、鲁瑶等冒禁至伊水,拜辞涕泣。

司隶校尉满奋收缚统筹送狱。

其系河南狱者,乐广悉解遣之。

系洛阳县狱者,犹未释。

都官从事孙琰说贾谧曰:“所以废徙太子,以其为恶故耳。

今宫臣冒罪拜辞,而加以重辟。

流闻四方,乃更彰太子之德也,不如释之。

”谧乃语洛阳令曹摅使释之。

广亦不坐。

敦,览之孙。

摅,肇之孙也。

太子至许,遗王妃书,自陈诬枉,妃父衍不敢以闻。

丙子,皇孙A170卒。

三月,尉氏雨血,妖星见南方,太白昼见,中台星拆。

张华少子韪劝华逊位,华不从,曰:“天道幽远,不如静以待之。

”太子既废,众情愤怒。

有卫督司马雅、常从督许超,皆尝给事东宫,与殿中郎士猗等谋废贾后,复太子。

以张华、裴頠安常保位,难与行权,右军将军赵王伦执兵柄,性贪冒,可假以济事。

乃说孙秀曰:“中宫凶妒无道,与贾谧等共诬废太子。

今国无嫡嗣,社稷将危,大臣将起大事,而公名奉事中宫,与贾、郭亲善,太子之废,皆云豫知,一朝事起,祸必相及,何不先谋之乎!

”秀许诺,言于伦,伦纳焉,遂告通事令史张林及省事张衡等,使为内应。

事将起,孙秀言于伦曰:“太子聪明刚猛,若还东宫,必不受制于人。

明公素党于贾后,道路皆知之,今虽建大功于太子,太子谓公特逼于百姓之望,翻覆以免罪耳,虽含忍宿忿,必不能深德明公,若有瑕衅,犹不免诛。

不若迁延缓期,贾后必害太子,然后废贾后,为太子报仇,岂徒免祸而已,乃更可以得志!

”伦然之。

秀因使人行反间,言殿中人欲废皇后,迎太子。

贾后数遣宫婢微服于民间听察,闻之甚惧。

伦、秀因劝谧等早除太子,以绝众望。

癸未,贾后使太医令程据和毒药。

矫诏使黄门孙虑至许昌毒太子。

太子自废黜,恐被毒,常自煮食于前。

虑以告刘振,振乃徙太子于小坊中,绝其食,宫人犹窃于墙上过食与之。

虑逼太子以药,太子不肯服,虑以药杵椎杀之。

有司请以庶人礼葬,贾后表请以广陵王礼葬之。

夏,四月,辛卯朔,日有食之。

赵王伦、孙秀将讨贾后,告右卫佽飞督闾和,和从之,期以癸巳丙夜一筹,以鼓声为应。

癸巳,秀使司马雅告张华曰:“赵王欲与公共匡社稷,为天下除害,使雅以告。

”华拒之。

雅怒曰:“刃将加颈,犹为是言邪!

”不顾而出。

及期,伦矫诏敕三部司马曰:“中宫与贾谧等杀吾太子,今使车骑入废中宫,汝等皆当从命,事毕,赐爵关中侯,不从者诛三族。

”众皆从之。

又矫诏开门,夜入,陈兵道南,遣翊军校尉齐王冏将百人排冏而入,华林令骆休为内应,迎帝幸东堂,以诏召贾谧于殿前,将诛之。

谧走入西钟下,呼曰:“阿后救我!

”就斩之。

贾后见齐王冏,惊曰:“卿何为来?

”冏曰:“有诏收后。

”后曰:“诏当从我出,何诏也!

”后至上閤,遥呼帝曰:“陛下有妇,使人废之,亦行自废矣。

”是时,梁王肜亦预其谋,后问冏曰:“起事者谁?

”冏曰:“梁、赵。

”后曰:“系狗当系颈,反系其尾,何得不然!

”遂废后为庶人,幽之于建始殿,收赵粲、贾午等付暴室考竟。

诏尚书收捕贾氏亲党,召中书监、侍中、黄门侍郎、八座皆夜入殿。

尚书始疑诏有诈,郎师景露版奏请手诏,伦等斩之以徇。

伦阴与秀谋篡位,欲先除朝望,且报宿怨,乃执张华、裴頠、解系、解结等于殿前。

华谓张林曰:“卿欲害忠臣邪?

”林称诏诘之曰:“卿为宰相,太子之废,不能死节,何也?

”华曰:“式乾之议,臣谏事具存,可覆按也。

”林曰:“谏而不从,何不去位?

”华无以对。

遂皆斩之,仍夷三族。

解结女适裴氏,明日当嫁而祸起,裴氏欲认活之,女曰:“家既若此,我何以活为!

”亦坐死。

朝廷由是议革旧制,女不从死。

甲午,伦坐端门,遣尚书和郁持节送贾庶人于金墉。

诛刘振、董猛、孙虑、程据等。

司徒王戎及内外官坐张、裴亲党黜免者甚众。

阎缵抚张华尸恸哭曰:“早语君逊位而不肯,今果不免,命也!

”于是赵王伦称诏赦天下,自为使持节、都督中外诸军事、相国、侍中,一依宣、文辅魏故事。

置府兵万人,以其世子散骑常侍荂领冗从仆射,子馥为前将军,封济阳王。

虔为黄门朗,封汝阴王。

诩为散骑侍郎,封霸城侯。

孙秀等皆封大郡,并据兵权,文武官封侯者数千人,百官总己以听于伦。

伦素庸愚,复受制于孙秀。

秀为中书令,威权振朝廷,天下皆事秀而无求于伦。

诏追复故太子遹位号,使尚书和郁帅东宫官属迎太子丧于许昌,追封遹子A170为南阳王,封[A170]弟臧为临淮王,尚为襄阳王。

有司奏:“尚书令王衍备位大臣,太子被诬,志在苟免,请禁锢终身。

”从之。

相国伦欲收入望,选用海内名德之士,以前平阳太守李重、荥阳太守荀组为左、右长史,东平王堪、沛国刘谟为左、右司马,尚书郎阳平束皙为记室,淮南王文学荀嵩、殿中郎陆机为参军。

组,勖之子。

嵩,彧之玄孙也。

李重知伦有异志,辞疾不就,伦逼之不已,忧愤成疾,扶曳受拜,数日而卒。

丁酉,以梁王肜为太宰,左光禄大夫何劭为司徒,右光禄大夫刘寔为司空。

太子遹之废也,将立淮南王允为太弟,议者不合。

会赵王伦废贾后,乃以允为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领中护军。

己亥,相国伦矫诏遣尚书刘弘赍金屑酒,赐贾后死于金墉城。

五月,己巳,诏立临淮王臧为皇太孙,还妃王氏以母之。

太子官属即转为太孙官属,相国伦行太孙太傅。

己卯,谥故太子曰愍怀。

六月,壬寅,葬于显平陵。

清河康王遐薨。

中护军淮南王允,性沉毅,宿卫将士皆畏服之。

允知相国伦及孙秀有异志,阴养死士,谋讨之。

伦、秀深惮之。

秋,八月,转允为太尉,外示优崇,实夺其兵权。

允称疾不拜。

秀遣御史刘机逼允,收其官属以下,劾以拒诏,大逆不敬。

允视诏,乃秀手书也,大怒,收御史,将斩之,御史走免,斩其令史二人。

厉色谓左右曰:“赵王欲破我家!

”遂帅国兵及帐下七百人直出,大呼曰:“赵王反,我将讨之,从我者左袒。

”于是归之者甚众。

允将赴宫,尚书左丞王舆闭掖门,允不得入,遂围相府。

允所将兵皆精锐,伦与战,屡败,死者千馀人。

太子左率陈徽勒东宫兵,鼓噪于内以应允。

允结陈于承华门前,弓弩齐发,射伦,飞矢雨下。

主书司马眭秘以身蔽伦,箭中其背而死。

伦官属皆隐树而立,每树辄中数百箭,自辰至未,中书令陈淮,徽之兄也,欲应允,言于帝曰:“宜遣白虎幡以解斗。

”乃使司马督护伏胤将骑四百持幡从宫中出。

侍中汝阴王虔在门下省,阴与胤誓曰:“富贵当与卿共之。

”胤乃怀空板出,诈言有诏助淮南王。

允不之觉,开阵内之,下车受诏。

胤因杀之,并杀允子秦王郁、汉王迪,坐允夷灭者数千人。

曲赦洛阳。

初,孙秀尝为小吏,事黄门郎潘岳,岳屡挞之。

卫尉石崇之甥欧阳建素与相国伦有隙,崇有爱妾曰绿珠,孙秀便求之,崇不与。

及淮南王允败,秀因称石崇、潘岳、欧阳建奉允为乱,收之。

崇叹曰:“奴辈利吾财尔!

”收者曰:“知财为祸,何不早散之?

”崇不能答。

初,潘岳母常诮责岳曰:“汝当知足,而乾没不已乎!

”及败,岳谢母曰:“负阿母。

”遂与崇,建皆族诛,籍没崇家。

相国伦收淮南王母弟吴王晏,欲杀之。

光禄大夫傅祗争之于朝堂,众皆谏止伦,伦乃贬晏为宾徒县王。

齐王冏以功迁游击将军,冏意不满,有恨色。

孙秀觉之,且惮其在内,乃出为平东将军,镇许昌。

以光禄大夫陈准为太尉,录尚书事。

未几,薨。

孙秀议加相国伦九锡,百官莫敢异议。

吏部尚书刘颂曰:“昔汉之锡魏,魏之锡晋,皆一时之用,非可通行。

周勃、霍光,其功至大,皆不闻有九锡之命也。

”张林积忿不已,以颂为张华之党,将杀之。

孙秀曰:“杀张、裴已伤时望,不可复杀颂。

”林乃止。

以颂为光禄大夫。

遂下诏加伦九锡,复加其子荂抚军将军,虔中军将军,诩为侍中。

又加孙秀侍中、辅国将军,相国司马、右率如故。

张林等并居显要。

增相府兵为二万人,与宿卫同,并所隐匿之兵,数逾三万。

九月,改司徒为丞相,以梁王肜为之,肜固辞不受。

伦及诸子皆顽鄙无识,秀狡黠贪淫,所与共事者,皆邪佞之士,惟竞荣利,无深谋远略,志趣乖异,互相憎嫉。

秀子会为射声校尉,形貌短陋,如奴仆之下者,秀使尚帝女河东公主。

冬,十一月,甲子,立皇后羊氏,赦天下。

后,尚书郎泰山羊玄之之女也。

外祖平南将军乐安孙旂,与孙秀善,故秀立之。

拜玄之光禄大夫、特进、散骑常侍,封兴晋侯。

诏征益州刺史赵廞为大长秋,以成都内史中山耿滕为益州刺史。

廞,贾后之姻亲也。

闻征,甚惧,且以晋室衰乱,阴有据蜀之志,乃倾仓廪,赈流民,以收众心。

以李特兄弟材武,其党类皆巴西人,与廞同郡,厚遇之,以为爪牙。

特等凭恃廞势,专聚众为盗,蜀人患之。

滕数密表:“流民刚剽,蜀人软弱,主不能制客,必为乱阶,宜使还本居。

若留之险地,恐秦、雍之祸更移于梁、益矣。

”廞闻而恶之。

州被诏书,遣文武千馀人迎滕。

是时,成都治少城,益州治太城,廞犹在太城,未去。

滕欲入州,功曹陈恂谏曰:“今州、郡构犯日深,入城必有大祸,不如留少城以观其变,檄诸县合村保以备秦氐,陈西夷行至,且当待之。

不然,退保犍为,西渡江源,以防非常。

”滕不从。

是日,帅众入州,廞遣兵逆之,战于西门,滕败死。

郡吏皆窜走,惟陈恂面缚诣廞请滕丧,廞义而许之。

廞又遣兵逆西夷校尉陈总。

总至江阳,闻廞有异志,主簿蜀郡赵模曰:“今州郡不协,必生大变,当速行赴之。

府是兵要,助顺讨逆,谁敢动者!

”总更缘道停留,比至南安鱼涪津,已遇廞军,模白总:“散财募士以拒战,若克州军,则州可得。

不克,顺流而退,必无害也。

”总曰:“赵益州忿耿侯,故杀之。

与吾无嫌,何为如此!

”模曰:“今非起事,必当杀君以立威。

虽不战,无益也!

”言至垂涕,总不听,众遂自溃。

总逃草中,模著总服格战。

廞兵杀模,见其非是,更搜求得总,杀之。

廞自称大都督,大将军、益州牧,署置僚属,改易守令。

王官被召,无敢不往。

李庠帅妹婿李含、天水任回、上官昌、扶风李攀、始平费他、氐苻成、隗伯等四千骑归廞。

廞以庠为威寇将军,封阳泉亭侯,委以心膂,使招合六郡壮勇至万馀人,以断北道。

资治通鉴·卷八十四·晋纪六

〔司马光〕 〔宋〕

起重光作噩,尽玄黓阉茂,凡二年。

孝惠皇帝中之上永宁元年(辛酉,公元三零一年)春,正月,以散骑常侍安定张轨为凉州刺史。

轨以时方多难,阴在保据河西之志,故求为凉州。

时州境盗贼纵横,鲜卑为寇。

轨至,以宋配、汜瑗为谋主,悉讨破之,威著西土。

相国伦与孙秀使牙门赵奉诈传宣帝神语云:“伦宜早入西宫。

”散骑常侍义阳王威,望之孙也,素谄事伦,伦以威兼侍中,使威逼夺帝玺绶,作禅诏,又使尚书令满奋持节、奉玺绶禅位于伦。

左卫将军王舆、前军将军司马雅等帅甲士入殿,晓谕三部司马,示以威赏,无敢违者。

张林等屯守诸门。

乙丑,伦备法驾入宫,即帝位,赦天下,改元建始。

帝自华林西门出居金墉城,伦使张衡将兵守之。

丙寅,尊帝为太上皇,改金墉曰永昌宫,废皇太孙为濮阳王。

立世子荂为皇太子,封子馥为京兆王,虔为广平王,诩为霸城王,皆侍中将兵。

以梁王肜为宰衡,何劭为太宰,孙秀为侍中、中书监、骠骑将军、仪同三司,义阳王威为中书令,张林为卫将军,其馀党与,皆为卿、将,超阶越次,不可胜纪。

下至奴卒,亦加爵位。

每朝会,貂蝉盈坐,时人为之谚曰:“貂不足,狗尾续。

”是岁,天下所举贤良、秀才、孝廉皆不试,郡国计吏及太学生年十六以上者皆署吏。

守令赦日在职者皆封侯。

郡纲纪并为孝廉,县纲纪并为廉吏。

府库之储,不足以供赐与。

应侯者多,铸印不给,或以白板封之。

初,平南将军孙旂之子弼、弟子髦、辅、琰皆附会孙秀,与之合族,旬月间致位通显。

及伦称帝,四子皆为将军,封郡侯,以旂为车骑将军、开府,旂以弼等受伦官爵过差,必为家祸,遣幼子回责之,弼等不从。

旂不能制,恸哭而已。

癸酉,杀濮阳哀王臧。

孙秀专执朝政,伦所出诏令,秀辄改更与夺,自书青纸为诏,或朝行夕改,百官转易如流。

张林素与秀不相能,且怨不得开府,潜与太子荂笺,言:“秀专权不合众心,而功臣皆小人,挠乱朝廷,可悉诛之。

”荂以书白伦,伦以示秀。

秀劝伦收林,杀之,夷其三族。

秀以齐王冏、成都王颖、河间王颙,各拥强兵,据方面,恶之。

乃尽用其亲党为三王参佐,加冏镇东大将军,颖征北大将军,皆开府仪同三司,以宠安之。

李庠骁勇得众心,赵廞浸忌之而未言。

长史蜀郡杜淑、张粲说廞曰:“将军起兵始尔,而遽遣李庠握强兵于外,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此倒戈授人也,宜早图之。

”会庠劝廞称尊号,淑,粲因白廞以庠大逆不道,引斩之,并其子姪十馀人。

时李特、李流皆将兵在外,廞遣人慰抚之曰:“庠非所宜言,罪应死。

兄弟罪不相及。

”复以特、流为督将。

特、流怨廞,引兵归绵竹。

廞牙门将涪陵许弇求为巴东监军,杜淑、张粲固执不许,弇怒,手杀淑、粲于廞閤阁下,淑、粲左右复杀弇。

三人,皆廞之腹心也,廞由是遂衰。

廞遣长史犍为费远、蜀郡太守李苾、督护常俊督万馀人断北道,屯绵竹之石亭。

李特密收兵得七千馀人,夜袭远等军,烧之,死者什八九,遂进攻成都。

费远、李苾及军祭酒张微,夜斩关走,文武尽散。

廞独与妻子乘小船走,至广都,为从者所杀。

特入成都,纵兵大掠,遣使诣洛阳,陈廞罪状。

初,梁州刺史罗尚,闻赵廞反,表“廞素非雄才,蜀人不附,败亡可计日而待。

”诏拜尚平西将军、益州刺史,督牙门王敦、蜀郡太守徐俭,广汉太守辛冉等七千馀人入蜀。

特等闻尚来,甚惧,使其弟骧于道奉迎,并献珍玩。

尚悦,以骧为骑督。

特、流复以牛酒劳尚于绵竹,王敦、辛冉说尚曰:“特等专为盗贼,宜因会斩之。

不然,必为后患。

”尚不从。

冉与特有旧,谓特曰:“故人相逢,不吉当凶矣。

”特深自猜惧。

三月,尚至成都。

汶山羌反,尚遣王敦讨之,为羌所杀。

齐王冏谋讨赵王伦,未发,会离狐王盛、颍川处穆聚众于浊泽,百姓从之,日以万数。

伦以其将管袭为齐王军司,讨盛、穆,斩之。

冏因收袭,杀之,与豫州刺史何勖、龙骧将军董艾等起兵,遣使告成都王颖、河间王颙、常山王乂及南中郎将新野公歆,移檄征、镇、州、郡、肥、国,称:“逆臣孙秀,迷误赵王,当共诛讨。

有不从命者,诛及三族。

”使者至鄴,成都王颖召鄴令卢志谋之。

志曰:“赵王篡逆,人神共愤,殿下收英俊以从人望,杖大顺以讨之,百姓必不召自至,攘臂争进,蔑不克矣!

”颖从之,以志为谘议参军,仍补左长史。

志,毓之孙也。

颖以兗州刺史王彦、冀州刺史李毅、督护赵骧、石超等为前锋,远近响应。

至朝歌,众二十馀万。

超,苞之孙也。

常山王乂在其国,与太原内史刘暾各帅众为颖后继。

新野公歆得冏檄,未知所从。

嬖人王绥曰:“赵亲而强,齐疏而弱,公宜从赵。

”参军孙洵大言于众曰:“赵王凶逆,天下当共诛之,何亲疏强弱之有!

”歆乃从冏。

前安西参军夏侯奭在始平,合众数千人以应冏,遣使邀河间王颙。

颙用长史陇西李含谋,遣振武将军河间张方讨擒奭及其党,腰斩之。

冏檄至,颙执冏使送于伦,遣张方将兵助伦。

方至华阴,颙闻二王兵盛,复召方还,更附二王。

冏檄至扬州,州人皆欲应冏。

刺史郗隆,虑之玄孙也,以兄子鉴及诸子悉在洛阳,疑未决,悉召僚吏谋之。

主簿淮南赵诱、前秀才虞潭皆曰:“赵王篡逆,海内所疾。

今义兵四起,其败必矣。

为明使君计,莫若自将精兵,径赴许昌,上策也。

遣将将兵会之,中策也。

量遣小军,随形助胜,下策也。

”隆退,密与别驾顾彦谋之,彦曰:“诱等下策,乃上计也。

”治中留宝、主簿张褒、西曹留承闻之,请见,曰:“不审明使君今当何施?

”隆曰:“我俱受二帝恩,无所偏助,欲守州而己。

”承曰:“天下,世祖之天下也。

太上承代已久,今上取之,不平,齐王顺时举事,成败可见。

使君不早发兵应之,狐疑迁延,变难将生,此州岂可保也!

”隆不应。

潭,翻之孙也。

隆停檄六日不下,将士愤怒。

参军王邃镇石头,将士争往归之,隆遣从事于牛渚禁之,不能止。

将士遂奉邃攻隆,隆父子及顾彦皆死,传首于冏。

安南将军、监沔北诸军事孟观,以为紫宫帝坐无他变,伦必不败,乃为之固守。

伦、秀闻三王兵起,大惧,诈为冏表曰:“不知何贼猝见攻围,臣懦弱不能自固,乞中军见救,庶得归死。

”以其表宣示内外。

遣上军将军孙辅、折冲将军李严帅兵七千自廷寿关出,征虏将军张泓、左军将军蔡璜、前军将军闾和帅兵九千自崿阪关出,镇军将军司马雅、扬威将军莫原帅兵八千自成皋关出,以拒冏。

遣孙秀子会督将军士猗、许超帅宿卫兵三万以拒颖。

召东平王楙为卫将军,都督诸军,又遣京兆王馥、广平王虔帅兵八千为三军继援。

伦、秀日夜祷祈、厌胜以求福,使巫觋选战日,又使人于嵩山著羽衣,诈称仙人王乔,作书述伦祚长久,欲以惑众。

闰月,丙戌朔,日有食之。

自正月至于是月,五星互经天,纵横无常。

张泓等进据阳翟,与齐王冏战,屡破之。

冏军颍阴,夏,四月,泓乘胜逼之,冏遣兵逆战。

诸军不动,而孙辅、徐建军夜乱,径归洛自首曰:“齐王兵盛,不可当,泓等已没矣!

”赵王伦大恐,秘之,而召其子虔及许超还。

会泓破冏露布至,伦乃复遣之。

泓等悉帅诸军济颍攻冏营,冏出兵击其别将孙髦、司马谭等,破之,泓等乃退。

孙秀诈称已破冏营,擒得冏,令百官皆贺。

成都王颖前锋至黄桥,为孙会、士猗、许超所败,杀伤万馀人,士众震骇。

颖欲退保朝歌,卢志、王彦曰:“今我军失利,敌新得志,有轻我之心。

我若退缩,士气沮衄,不可复用。

且战何能无胜负!

不若更选精兵,星行倍道,出敌不意,此用兵之奇也。

”颖从之。

伦赏黄桥之功,士猗、许超与孙会皆持节,由是各不相从,军政不一,且恃胜轻颖而不设备。

颖帅诸军击之,大战于湨水,会等大败,弃军南走。

颖乘胜长驱济河。

自冏等起兵,百官将士皆欲诛伦、秀,秀惧,不敢出中书省。

及闻河北军败,忧懑不知所为。

孙会、许超、士猗等至,与秀谋。

或欲收馀卒出战。

或欲焚宫室,诛不附己者,挟伦南就孙旂、孟观。

或欲乘船东走入海,计未决。

辛酉,左卫将军王舆与尚书陵公漼帅营兵七百馀人,自南掖门入宫,三部司马为应于内,攻孙秀、许超、士猗于中书省,皆斩之,遂杀孙奇、孙弼及前将军谢惔等,漼,亻由之子也。

王舆屯云龙门,召八坐皆入殿中,使伦为诏曰:“吾为孙秀所误,以怒三王,今已诛秀。

其迎太上皇复位,吾归老于农亩。

”传诏以驺虞幡敕将士解兵。

黄门将伦自华林东门出,及太子荂皆还汶阳里第,遣甲士数千迎帝于金墉城。

百姓咸称万岁。

帝自端门入,升殿,群臣顿首谢罪。

诏送伦、荂付金墉城。

广平王虔自河北还,至九曲,闻变,弃军,将数十人归里第。

癸亥,赦天下,改元,大酺五日,分遣使者慰劳三王。

梁王肜等表:“赵王伦父子凶逆,宜伏诛。

”丁卯,遣尚书袁敞持节赐伦死,收其子荂、馥、虔、诩,皆诛之。

凡百官为伦所用者皆斥免,台、省、府、卫,仅有存者,是日,成都王颖至。

己巳,河间王颙至。

颖使赵骧、石超助齐王冏讨张泓等于阳翟,泓等皆降。

自兵兴六十馀日,战斗死者近十万人。

斩张衡、闾和、孙髦于东市,蔡璜自杀。

五月,诛议阳王威。

襄阳太守宗岱承冏檄斩孙旂,永饶冶令空桐机斩孟观,皆传首洛阳,夷三族。

立襄阳王尚为皇太孙。

六月,乙卯,齐王冏帅众入洛阳,顿军通章署,甲士数十万,威震京都。

戊辰,赦天下。

复封宾徒王晏为吴王。

甲戌,诏以齐王冏为大司马,加九锡,备物典策,如宣、景、文、武辅魏故事。

成都王颖为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假黄钺,录尚书事,加九锡,入朝不趋,剑履上殿。

河间王颙为侍中、太尉,加三赐之礼。

常山王乂为抚军大将军,领左军。

进广陵公漼爵为王,领尚书,加侍中。

进新野公歆爵为王,都督荆州诸军事,加镇南大将军。

齐、成都、河间三府,各置掾属四十人,武号森列,文官备员而已,识者知兵之未戢也。

己卯,以梁王肜为太宰,领司徒。

光禄大夫刘蕃女为赵世子荂妻,故蕃及二子散骑侍朗舆、冠军将军琨皆为赵王伦所委任。

大司马冏以琨父子有才望,特宥之,以舆为中书朗,琨为尚书左丞。

又以前司徒王戎为尚书令,刘暾为御史中丞,王衍为河南尹。

新野王歆将之镇,与冏同乘谒陵,因说冏曰:“成都王至亲,同建大勋,今宜留之与辅政。

若不能尔,当夺其兵权。

”常山王乂与成都王颖俱拜陵,乂谓颖曰:“天下者,先帝之业,王宜维正之。

”闻其言者莫不忧惧。

卢志谓颖曰:“齐王众号百万,与张泓等相持不能决。

大王径前济河,功无与贰。

然今齐王欲与大王共辅朝政。

志闻两雄不俱立,宜因太妃微疾,求还定省,委重齐王,以收四海之心,此计之上也。

”颖从之。

帝见颖于东堂,慰劳之。

颖拜谢曰:“此大司马冏之勋,臣无豫焉。

”因表称冏功德,宜委以万机,自陈母疾,请归籓。

即辞出,不复还营,便谒太庙,出自东阳城门,遂归鄴。

遣信与冏别,冏大惊,驰出送颖,至七里涧,及之。

颖住车言别,流涕滂沱,惟以太妃疾苦为忧,不及时事。

由是士民之誉皆归颖。

冏辟新兴刘殷为军谘祭酒,洛阳令曹摅为记室督,尚书郎江统、阳平太守河内苟晞参军事,吴国张翰为东曹掾,孙惠为户曹掾,前廷尉正顾荣及顺阳王豹为主簿。

惠,贲之曾孙。

荣,雍之孙也。

殷幼孤贫,养曾祖母,以孝闻,人以谷帛遗之,殷受而不谢,直云:“待后贵当相酬耳。

”及长,博通经史,性倜傥有大志,俭而不陋,清而不介,望之颓然而不可侵也。

冏以何勖为中领军,董艾典枢机,又封其将佐有功者葛旟、路秀、卫毅、刘真、韩泰皆为县公,委以心膂,号曰“五公”。

成都王颖至鄴,诏遣使者就申前命。

颖受大将军,让九锡殊礼。

表论兴义功臣,皆封公侯。

又表称:“大司马前在阳翟,与贼相持既久,百姓困敝,乞运河北邸阁米十五万斛,以振阳翟饥民。

”造棺八千馀枚,以成都国秩为衣服,敛祭黄桥战士,旌显其家,加常战亡二等。

又命温县瘗赵王伦战士万四千馀人。

皆卢志之谋也。

颖形美而神昏,不知书,然气性敦厚,委事于志,故得成其美焉。

诏复遣使谕颖入辅,并使受九锡。

颖嬖人孟玖不欲还洛,又程太妃爱恋鄴都,故颖终辞不拜。

初,大司马冏疑中书郎陆机为赵王伦撰禅诏,收,欲杀之。

大将军颖为之辩理,得免死,因表为平原内史,以其弟云为清河内史。

机友人顾荣及广陵戴渊,以中国多难,劝机还吴。

机以受颖全济之恩,且谓颖有时望,可与立功,遂留不去。

秋,七月,复封常山王乂为长沙王,迁开府,骠骑将军。

东莱王蕤,凶暴使酒,数陵侮大司马冏,又从冏求开府不得而怨之,密表冏专权,与左卫将军王舆谋废冏。

事觉,八月,诏废蕤为庶人,诛舆三族,徒蕤于上庸。

上庸内史陈钟承冏旨潜杀之。

赦天下。

东武公澹坐不孝徙辽东。

九月,征其弟东安王繇复旧爵,拜尚书左仆射。

繇举东平王楙为平东将军、都督徐州诸军事,镇下邳。

初,朝廷符下秦、雍州,使召还流民入蜀者,又遣御史冯该、张昌督之。

李特兄辅自略阳至蜀,言中国方乱,不足复还。

特然之,累遣天水阎式诣罗尚求权停至秋,又纳赂于尚及冯该。

尚、该许之。

朝廷论讨赵廞功,拜特宣威将军,弟流奋武将军,皆封侯。

玺书下益州,条列六郡流民与特同讨廞者,将加封赏。

广汉太守辛冉欲以灭廞为己功,寝朝命,不以实上,众咸怨之。

罗尚遣从事督遣流民,限七月上道。

时流民布在梁、益,为人佣力,闻州郡逼遣,人人愁怨,不知所为。

且水潦方盛,年谷未登,无以为行资。

特复遣阎式诣尚,求停至冬。

辛冉及犍为太守苾以为不可。

尚举别驾蜀郡杜苾秀才,式为苾说逼移利害,苾亦欲宽流民一年。

尚用冉、苾之谋,不从。

苾乃致秀才板,出还家。

冉性贪暴,欲杀流民首领,取其资货,乃与苾白尚,言:“流民前因赵廞之乱,多所剽掠,宜因移设关以夺取之。

”尚移书令梓潼太守张演于诸要施关,搜索宝货。

特数为流民请留,流民皆感而恃之,多相帅归特。

特乃结大营于绵竹以处流民,移辛冉求自宽。

冉大怒,遣人分榜通衢,购募特兄弟,许以重赏。

特见之,悉取以归,与弟骧改其购云:“能送六郡之豪李、任、阎、赵、杨、上官及氐、叟侯王一首,赏百匹。

”于是流民大惧,归特者愈众,旬月间过二万人。

流亦聚众数千人。

特又遣阎式诣罗尚求申期,式见营栅冲要,谋掩流民,叹曰:“民心方危,今而速之,乱将作矣。

”又知辛冉、李苾意不可回,乃辞尚还绵竹。

尚谓式曰:“子且以吾意告诸流民,今听宽矣。

”式曰:“明公惑于奸说,恐无宽理。

弱而不可轻者民也,今趣之不以理,众怒难犯,恐为祸不浅。

”尚曰:“然。

吾不欺子,子其行矣!

”式至绵竹,言于特曰:“尚虽云尔,然未可信也。

何者?

尚威刑不立,冉等各拥强兵,一旦为变,亦非尚所能制,深宜为备。

”特从之。

冬,十月,特分为二营,特居北营,流居东营,缮甲厉兵,戒严以待之。

冉、苾相与谋曰:“罗侯贪而无断,日复一日,令流民得展奸计。

李特兄弟并有雄才,吾属将为所虏矣!

宜为决计,罗侯不足复问也!

”乃遣广汉都尉曾元、牙门张显、刘并等潜帅步骑三万袭特营。

罗尚闻之,亦遣督护田佐助元。

元等至,特安卧不动,待其众半入,发伏击之,死者甚众。

杀田佐、曾元、张显,传首以示尚、冉。

尚谓将佐曰:“此虏成去矣,而广汉不用吾言以张贼势,今若之何!

”于是六郡流民李含等共推特行镇北大将军,承制封拜。

以其弟流行镇东大将军,号东督护,以相镇统。

又以兄辅为骠骑将军,弟骧为骁骑将军,进兵攻冉于广汉。

尚遣李苾、费远帅众救冉,畏特,不敢进。

冉出战,屡败,溃围奔德阳。

特入据广汉,以李超为太守,进兵攻尚于成都。

尚以书谕阎式,式复书曰:“辛冉倾巧,曾元小竖,李叔平非将帅之材。

式前为节下及杜景文论留、徙之宜,人怀桑梓,孰不愿之!

但往日初至,随谷庸赁,一室五分,复值秋潦,乞须冬熟,而终不见听。

绳之太过,穷鹿抵虎。

流民不肯延颈受刀,以致为变。

即听式言,宽使治严,不过去九月尽集,十月进道,令达乡里,何有如此也!

”特以兄辅、弟骧、子始、荡、雄及李含、含子国、离、任回、李攀、攀弟恭、上官晶、任臧、杨褒、上官悖等为将帅,阎式、李远等为僚佐。

罗尚素贪残,为百姓患。

特与蜀民约法三章,施舍振贷,礼贤拔滞,军政肃然,蜀民大悦。

尚频为特所败,乃阻长围,缘郫水作营,连延七百里,与特相拒,求救于梁州及南夷校尉。

十二月,颖昌康公何劭薨。

封太司马冏子冰为乐安王,英为济阳王,超为淮南王。

孝惠皇帝中之上太安元年(壬戌,公元三零二年)春,三月,冲太孙尚薨。

夏,五月,乙酉,梁孝王肜薨。

以右光禄大夫刘寔为太傅。

寻以老病罢。

河间王颙遣督护衙博讨李特,军于梓潼。

朝廷复以张微为广汉太守,军于德阳。

罗尚遣督护张龟军于繁城。

特使其子镇军将军荡等袭博。

而自将击龟,破之。

荡败博兵于阳沔,梓潼太守张演委城走,巴西丞毛植以郡降。

荡进攻博于葭萌,博走,其众尽降。

河间王颙更以许雄为梁州刺史。

特自称大将军、益州牧,都督梁、益二州诸军事。

大司马冏欲久专大政,以帝子孙俱尽,大将军颖有次立之势。

清河王覃,遐之子也,方八岁,乃上表请立之。

癸卯,立覃为皇太子,以冏为太子太师,东海王越为司空,领中书监。

秋,八月,李特攻张微,微击破之,遂进攻特营。

李荡引兵救之,山道险狭,荡力战而前,遂破微兵。

特欲还涪,荡及司马王幸谏曰:“微军已败,智勇俱竭,宜乘锐气遂禽之。

”特复进攻微,杀之,生禽微子存,以微丧还之。

特以其将硕守德阳。

李骧军毘桥,罗尚遣军击之,屡为骧所败,骧遂进攻成都,烧其门。

李流军成都之北,尚遣精勇万人攻骧,骧与流合击,大破之,还者什一二。

许雄数遣军攻特,不胜,特势益盛。

建宁大姓李睿、毛诜遂太守杜俊,硃提大姓李猛逐太守雍约,以应特,众各数万。

南夷校尉李毅讨破之,斩诜。

李猛奉笺降,而辞意不逊,毅诱而杀之。

冬,十一月,丙戌,复置宁州,以毅为刺史。

齐武闵王冏既得志,颇骄奢擅权,大起府第,坏公私庐舍以百数,制与西宫等,中外失望。

侍中嵇绍上疏曰:“存不忘亡,《易》之善戒也。

臣愿陛下无忘金墉,大司马无忘颍上,大将军无忘黄桥,则祸乱之萌无由而兆矣。

又与冏书,以为“唐、虞茅茨,夏禹卑宫。

今大兴第舍,及为三王立宅,岂今日之所急邪!

”冏逊辞谢之,然不能从。

冏耽于宴乐,不入朝见。

坐拜百官,符敕三台。

选举不均,嬖宠用事。

殿中御史桓豹奏事,不先经冏府,即加考竟。

南阳处士郑方上书谏冏曰:“今大王安不虑危,燕乐过度,一失也。

宗室骨肉,当无纤介,今则不然,二失也。

蛮夷不静,大王谓功业已隆,不以为念,三失也。

兵革之后,百姓穷困,不闻振救,四失也。

大王与义兵盟约,事定之后,赏不俞时,而今犹有功未论者,五失也。

”冏谢曰:“非子,孤不闻过。

”孙惠上书曰:“天下有五难、四不可,而明公皆居之。

冒犯锋刃,一难也。

聚致英豪,二难也。

与将士均劳苦,三难也。

以弱胜强,四难也。

兴复皇业,五难也。

大名不可久荷,大功不可久任,大权不可久执,大威不可久居。

大王行其难而不以为难,处其不可而谓之可,惠窃所不安也。

明公宜思功成身退之道。

崇亲推近,委重长沙、成都二王,长揖扫籓,则太伯,子臧不专美于前矣。

今乃忘高亢之可危,贪权势以受疑,虽遨游高台之上,逍遥重墉之内,愚窃谓危亡之忧,过于在颍、翟之时也。

”冏不能用。

惠辞疾去。

冏谓曹摅曰:“或劝吾委权还国,何如?

”摅曰:“物禁太盛,大王诚能居高虑危,褰裳去之,斯善之善者也。

冏不听。

张翰、顾荣皆虑及祸,翰因秋风起,思菰荣、莼羹、鲈鱼鲙,叹曰:“人生贵适志耳,富贵何为!

”即引去。

荣故酣饮,不省府事,长史葛旟以其废职,白冏徙荣为中书侍郎。

颍川处士庾衮闻冏期年不朝,叹曰:“晋室卑矣,祸乱将兴!

”帅妻子逃于林虑山中。

王豹致笺于冏曰:“伏思元康已来,宰相在位,未有一人获终者,乃事势使然,非皆为不善也。

今公克平祸乱,安国定家,乃复寻覆车之轨,欲冀长存,不亦难乎!

今河间树根于关右,成都盘桓于旧魏,新野大封于江、汉,三王各以方刚强盛之年,并典戎马,处要害之地,而明公以难赏之功,挟震主之威,独据京都,专执大权,进则亢龙有悔,退则据于蒺藜,冀此求安,未见其福也。

”因请悉遣王侯之国,依周、召之法,以成都王为北州伯,治鄴。

冏自为南州伯,治宛。

分河为界,各统王侯,以夹辅天子。

冏优令答之。

长沙王冏见豹笺,谓冏曰:“小子离间骨肉,何不铜驰下打杀!

”冏乃奏豹谗内间外,坐生猜嫌,不忠不义,鞭杀之。

豹将死,曰:“县吾头大司马门,见兵之攻齐也!

”冏以河间王颙本附赵王伦,心常恨之。

梁州刺史安定皇甫商,与颙长史李含不平。

含被征为翊军校尉,时商参冏军事,夏侯奭兄亦在冏府。

含心不自安,又与冏右司马赵骧有隙,遂单马奔颙,诈称受密诏,使颙诛冏,因说颙曰:“成都王至亲,有大功,推让还籓,甚得众心。

齐王越亲而专政,朝廷侧目。

今檄长沙王使讨齐,齐王必诛长沙,吾因以为齐罪而讨之,必可禽也。

去齐立成都,除逼建亲,以安社稷,大勋也。

”颙从之。

是时,武帝族弟范阳王虓都督豫州诸军事。

颙上表陈冏罪状,且言:“勒兵十万,欲与成都王颖、新野王歆、范阳王虓共合洛阳,请长沙王乂废冏还第,以颖代冏辅政。

”颙遂举兵,以李含为都督,帅张方等趋洛阳,复遣使邀颖,颖将应之,卢志谏,不听。

十二月,丁卯,颙表至。

冏大惧,会百官议之,曰:“孤首唱义兵,臣子之节,信着神明。

今二王信谗作难,将若之何?

”尚书令王戎曰:“公勋业诚大,然赏不及劳,故人怀贰心。

今二王兵盛,不可当也。

若以王就第,委权崇让,庶可求安。

”冏从事中郎葛旟怒曰:“三台纳言,不恤王事。

赏报稽缓,责不在府。

谗言逆乱,当其诛讨,奈何虚承伪书,遽令公就第乎!

汉、魏以来,王侯就第,宁有得保妻子者邪?

议者可斩!

”百官震悚失色,戎伪药发堕厕,得免。

李含屯阴盘,张方帅兵二万军新安,檄长沙王乂使讨冏。

冏遣董艾袭冏,乂将左右百馀人驰入宫,闭诸门,奉天子攻大司马府,董艾陈兵宫西,纵火烧千秋神武门。

冏使人执驺虞幡唱云:“长沙王矫诏。

”乂又称“大司马谋反”。

是夕,城内大战,飞矢雨集,火光属天。

帝幸上东门,矢集御前,群臣死者相枕。

连战三日,冏众大败,大司马长史赵渊杀何勖,因执冏以降。

冏至殿前,帝恻然,欲活之。

叱左右趣牵出,斩于阊阖门外,徇首六军,同党皆夷三族,死者二千馀人。

囚冏子超、冰、英于金墉城,废冏弟北海王寔。

赦天下,改元。

李含等闻冏死,引兵还长安。

长沙王乂虽在朝廷,事无巨细,皆就鄴谘大将军颖。

颖以孙惠为参军,陆云为右司马。

是岁,陈留王薨,谥日魏元皇帝。

鲜卑宁文单于莫圭部众强盛,遣其弟屈云攻慕容廆,廆击其别帅素怒延,破之。

素怒延耻之,复发兵十万,围廆于棘城。

廆众皆惧,廆曰:“素怒延兵虽多而无法制,已在吾算中矣,诸君但为力战,无所忧也!

”遂出击,大破之,追奔百里,俘斩万计。

辽东孟晖,先没于宁文部,帅其众数千家降于廆,廆以为建威将军。

廆以其臣慕舆句勤恪廉靖,使掌府库。

句心计默识,不案簿书,始终无漏。

以慕舆河明敏精审,使典狱讼,覆讯清允。

资治通鉴·卷八十五·晋纪七

〔司马光〕 〔宋〕

起昭阳大渊献,尽阏逢困敦,凡二年。

孝惠皇帝中之下太安二年(癸亥,公元三零三年)春,正月,李特潜渡江击罗尚,水上军皆散走。

蜀郡太守徐俭以少城降,特入据之,惟取马以供军,馀无侵掠,赦其境内,改元建初。

罗尚保太城,遣使求和于特。

蜀民相聚为坞者,皆送款于特,特遣使就抚之。

以军中粮少,乃分六郡流民于诸坞就食。

李流言于特曰:“诸坞新附,人心未固,宜质其大姓子弟,聚兵自守,以备不虞。

”又与特司马上官惇书曰:“纳降如待敌,不可易也。

”前将军雄亦以为言。

特怒曰:“大事已定,但当安民,何为更逆加疑忌,使之离叛乎!

”朝廷遣荆州刺史宗岱、建平太守孙阜帅水军三万以救罗尚。

岱以阜为前锋,进逼德阳。

特遣李荡及蜀郡太守李璜就德阳太守任臧共拒之。

岱、阜军势甚盛,诸坞皆有贰志。

益州兵曹从事蜀郡任睿言于罗尚曰:“李特散众就食,骄怠无备,此天亡之时也。

宜密约诸坞,刻期同发,内外击之,破之必矣!

”尚使睿夜缒出城,宣旨于诸坞,期以二月十日同击特。

睿因诣特诈降。

特问城中虚实,睿曰:“粮储将尽,但馀货帛耳。

”睿求出省家,特许之,遂还报尚。

二月,尚遣兵掩袭特营,诸坞皆应之,特兵大败,斩特及李辅、李远,皆焚尸,传首洛阳。

流民大惧,李流、李荡、李雄收馀众还保赤祖。

流自称大将军、大都督、益州牧,保东宫,荡、雄保北营。

孙阜破德阳,获B120硕,任臧退屯涪陵。

三月,罗尚遣督护何冲、常深等攻李流,涪陵民药绅等亦起兵攻流。

流与李骧拒深,使李荡、李雄拒绅。

何冲乘虚攻北营,氐苻成、隗伯在营中,叛应之。

荡母罗氏擐甲拒战,伯手刃伤其目,罗氏气益壮。

营垂破,会流等破深、绅,引兵还,与冲等战,大破之,成、伯帅其党突出诣尚。

流等乘胜进抵成都,尚复闭城自守。

荡驰马逐北,中矛而死。

朝廷遣侍中燕国刘沈假节统罗尚、许雄等军,讨李流。

行至长安,河间王颙留沈为军师,遣席薳代之。

李流以李特、李荡继死,宗岱、孙阜将至,甚惧。

李含劝流降,流从之。

李骧、李雄迭谏,不纳。

夏,五月,流遣其子世及含子胡为质于阜军。

胡兄离为梓潼太守,闻之,自郡驰还,欲谏不及。

退,与雄谋袭阜军,雄曰:“为今计,当如是。

而二翁不从,奈何?

”离曰:“当劫之耳!

”雄大喜,乃共说流民曰:“吾属前已残暴蜀民,今一旦束手,便为鱼肉。

惟有同心袭阜,以取富贵耳!

”众皆从之。

雄遂与离袭击阜军,大破之。

会宗岱卒于垫江,荆州军遂退。

流甚惭,由是奇雄才,军事悉以任之。

新野庄王歆,为政严急,失蛮夷心,义阳蛮张昌聚党数千人,欲为乱。

荆州以壬午诏书发武勇赴益州讨李流,号“壬午兵”。

民惮远征,皆不欲行。

诏书督遣严急,所经之界停留五日者,二千石免官。

由是郡县官长皆亲出驱逐。

展转不远,辄复屯聚为群盗。

时江夏大稔,民就食者数千口。

张昌因之诳惑百姓,更姓名曰李辰,募众于安陆石岩山,请流民及避戍役者多往从之。

太守弓钦遣兵讨之,不胜。

昌遂攻郡,钦兵败,与部将硃伺奔武昌,歆遣骑督靳满讨之,满复败走。

昌遂据江夏,造妖言云:“当有圣人出为民主。

”得山都县吏丘沈,更其姓名曰刘尼,诈云汉后,奉以为天子,曰:“此圣人也。

”昌自为相国,诈作凤皇、玉玺之瑞,建元神凤。

郊礼、服色,悉依汉故事。

有不应募者,族诛之,士民莫敢不从。

又流言:“江、淮已南皆反,官军大起,当悉诛之。

”互相扇动,人情惶惧。

江、沔间所在起兵以应昌,旬月间众至三万,皆著绛帽,以马尾作髯。

诏遣监军华宏讨之,败于障山。

歆上言:“妖贼犬羊万计,绛头毛面,挑刀走戟,其锋不可当。

请台敕诸军三道救助。

”朝廷以屯骑校尉刘乔为豫州刺史,宁塑将军沛国刘弘为荆州刺史。

又诏河间王颙遣雍州刺史刘沈将州兵万人,并征西府五千人出蓝田头以讨昌。

颙不奉诏。

沈自领州兵至蓝田,颙又逼夺其众。

于是刘乔屯汝南,刘弘及前将军赵骧、平南将军羊伊屯宛。

昌遣其将黄林帅二万人向豫州,刘乔击却之。

初,歆与齐王冏善,冏败,歆惧,自结于大将军颖。

及张昌作乱,歆表请讨之。

时长沙王乂已与颖有隙,疑歆与颖连谋,不听歆出兵,昌众日盛。

从事中郎孙洵谓歆曰:“公为岳牧,受阃外之托,拜表辄行,有何不可!

而使奸凶滋蔓,祸衅不测,岂籓翰王室、镇静方夏之义乎!

”歆将出兵,王绥曰:“昌等小贼,偏裨自足制之,何必违诏命,亲矢石也!

”昌至樊城,歆乃出拒之。

众溃,为昌所杀。

诏以刘弘代歆为镇南将军,都督荆州诸军事。

六月,弘以南蛮长史庐江陶侃为大都护,参军蒯恒为义军督护,牙门将皮初为都战帅,进据襄阳。

张昌并军围宛,败赵骧军,杀羊伊。

刘弘退屯梁。

昌进攻襄阳,不克。

李雄攻杀汶山太守陈图,遂取郫城。

秋,七月,李流徒屯郫。

蜀民皆保险结坞,或南入宁州,或东下荆州。

城邑皆空,野无烟火,流虏掠无所得,士众饥乏。

唯涪陵千馀家,依青城山处士范长生。

平西参军涪陵徐舆说罗尚,求为汶山太守,邀结长生,与共讨流。

尚不许,舆怒,出降于流,流以舆为安西将军。

舆说长生,使资给流军粮,长生从之。

流军由是复振。

初,李含以长沙王乂微弱,必为齐王冏所杀,因欲以为冏罪而讨之,遂废帝,立大将军颖,以河间王颙为宰相,己得用事。

既而冏为乂所杀,颖、颙犹守籓,不如所谋。

颖恃功骄奢,百度弛废,甚于冏时。

犹嫌乂在内,不得逞其欲,欲去之。

时皇甫商复为乂参军,商兄重为秦州刺史。

含说颙曰:“商为乂所任,重终不为人用,宜早除之。

可表迁重为内职,因其过长安执之。

”重知之,露檄上尚书,发陇上兵以讨含。

乂以兵方少息,遣使诏重罢兵,征含为河南尹。

含就征而重不奉诏,颙遣金城太守游楷、陇西太守韩稚等合四郡兵攻之。

颙密使含与侍中冯荪、中书令卞粹谋杀乂。

皇甫商以告乂,收含、荪、粹,杀之。

骠骑从事琅邪诸葛玫、前司徒长史武邑牵秀皆出奔鄴。

张昌党石冰寇扬州,败刺史陈徽,诸郡尽没。

又攻破江州,别将陈贞等攻武陵、零陵、豫章、武昌、长沙,皆陷之,临淮人封云起兵寇徐州以应冰。

于是荆、江、扬、豫、徐五州之境,多为昌所据。

昌更置牧守,皆桀盗小人,专以劫掠为务。

刘弘遣陶侃等攻昌于竟陵,刘乔遣其将李杨等向江夏。

侃等屡与昌战,大破之,前后斩首数万级,昌逃于下俊山,其众悉降。

初,陶侃少孤贫,为郡督邮。

长沙太守万嗣过庐江,见而异之,命其子结友而去。

后察孝廉,至洛阳,豫章国郎中令杨晫荐之于顾荣,侃由是知名。

既克张昌,刘弘谓侃曰:“吾昔为羊公参军,谓吾后当居身处,今观卿,必继老夫矣。

”弘之退屯于梁也,征南将军范阳王虓遣前长水校尉张奕领荆州。

弘至,奕不受代,举兵拒弘。

弘讨奕,斩之。

时荆部守宰多缺,弘请补选,诏许之,弘叙功铨德,随才授任,人皆服其公当。

弘表皮初补襄阳太守,朝廷以初虽有功而望浅,更以弘婿前东平太守夏侯陟为襄阳太守。

弘下教曰:“夫治一国者,宜以一国为心,必若姻亲然后可用,则荆州十郡,安得十女婿然后为政哉!

”乃表:“陟姻亲,旧制不得相监。

皮初之勋,宜见酬报。

”诏听之。

弘于是劝课农桑,宽刑省赋,公私给足,百姓爱悦。

河间王颙闻李含等死,即起兵讨长沙王乂。

大将军颖上表请讨张昌,许之。

闻昌已平,因欲与颙共攻乂。

卢志谏曰:“公前有大功而委权辞宠,时望美矣。

今宜顿军关外,文服入朝,此霸主之事也。

”参军魏郡邵续曰:“人之有兄弟,如左右手。

明公欲当天下之敌而先去其一手,可乎!

”颖皆不从。

八月,颙、颖共表:“乂论功不平,与右仆射羊玄之、左将军皇甫商专擅朝政,杀害忠良,请诛玄之、商,遣乂还国。

”诏曰:“颙敢举大兵,内向京辇,吾当亲帅六军以诛奸逆。

其以乂为太尉,都督中外诸军事以御之。

”颙以张方为都督,将精兵七万,自函谷东趋洛阳。

颖引兵屯朝歌,以平原内史陆机为前将军、前锋都督、督北中郎将王粹、冠军将军牵秀、中护军石超等军二十馀万,南向洛阳。

机以羁旅事颖,一旦顿居诸将之右,王粹等心皆不服。

白沙督孙惠与机亲厚,劝机让都督于粹。

机曰:“彼将谓吾首鼠两端,适所以速祸也。

”遂行。

颖列军自朝歌至河桥,鼓声闻数百里。

乙丑,帝如十三里桥。

太尉乂使皇甫商将万馀人拒张方于宜阳。

己已,帝还军宣武场,庚午,舍于石楼。

九月,丁丑,屯于河桥。

壬子,张方袭皇甫商,败之。

甲申,帝军于芒山。

丁亥,帝幸偃师。

辛卯,舍于豆田。

大将军颖进屯河南,阻清水为垒。

癸巳,羊玄之忧惧而卒,帝旋军城东。

丙申,幸缑氏,击牵秀,走之。

大赦。

张方入京城,大掠,死者万计。

李流疾笃,谓诸将曰:“骁骑仁明,固足以济大事。

然前军英武,殆天所相,可共受事于前军。

”流卒,众推李雄为大都督、大将军、益州牧、治郫城。

雄使武都朴泰绐罗尚,使袭郫城,云己为内应。

尚使隗伯将兵攻郫,泰约举火为应,李骧伏兵于道,泰出长梯于外。

隗伯兵见火起,争缘梯上,骧纵兵击,大破之。

追奔夜至城下,诈称万岁,曰:“已得郫城矣!

”入少城,尚乃觉之,退保太城。

隗伯创甚,雄生获之,赦不杀。

李骧攻犍为,断尚运道。

获太守龚恢,杀之。

石超进逼缑氏。

冬,十月,壬寅,帝还宫。

丁未,败牵秀于东阳门外。

大将军颖遣将军马咸助陆机。

戊申,太尉乂奉帝与机战于建春门。

乂司马王瑚使数千骑系戟于马,以突咸陈,咸军乱,执而斩之。

机军大败,赴七里涧,死者如积,水为之不流。

斩其大将贾崇等十六人,石超遁去。

初,宦人孟玖有宠于大将军颖,玖欲用其父为邯郸令,左长史卢志等皆不敢违,右司马陆云固执不许,曰:“此县,公府掾资,岂有黄门父居之邪!

”玖深怨之。

玖弟超,领万人为小督,未战,纵兵大掠,陆机录其主者。

超将铁骑百馀人直入机麾下,夺之,顾谓机曰:“貉奴,能作督不!

”机司马吴郡孙拯劝机杀之,机不能用。

超宣言于众曰:“陆机将反。

”又还书与玖,言机持两端,故军不速决。

及战,超不受机节度,轻兵独进,败没。

玖疑机杀之,谮之于颖曰:“机有二心于长沙。

”牵秀素诌事玖,将军王阐、郝昌、帐下督阳平公师籓皆玖所引用,相与共证之。

颖大怒,使秀将兵收机。

参军事王彰谏曰:“今日之举,强弱异势。

庸人犹知必克,况机之明达乎!

但机吴人,殿下用之太过,北土旧将皆疾之耳。

”颖不从。

机闻秀至,释戎服,著白帢,与秀相见,为笺辞颖,既而叹曰:“华亭鹤唳,可复闻呼!

”秀遂杀之。

颖又收机弟清河内史云、平东祭酒耽及孙拯,皆下狱。

记室江统、陈留蔡克、颍川枣嵩等上疏,以为:“陆机浅谋致败,杀之可也。

至于反逆,则众共知其不然。

宜先检校机反状,若有征验,诛云等未晚也。

”统等恳请不已,颖迟回者三日。

蔡克入,至颖前,叩头流血,曰:“云为孟玖所犯,远近莫不闻。

今果见杀,窃为明公惜之!

”僚属随克入者数十人,流涕固请,颖恻然,有宥云之色。

孟玖扶颖入,催令杀云、耽,夷机三族。

狱吏考掠孙拯数百,两踝骨见,终言机冤。

吏知拯义烈,谓拯曰:“二陆之枉,谁不知之,君可不爱身乎!

”拯仰天叹曰:“陆君兄弟,世之奇士,吾蒙知爱,今既不能救其死,忍复从而诬之乎!

”玖等知拯不可屈,乃令狱吏诈为拯辞。

颖既杀机,意常悔之,及见拯辞,大喜,谓玖等曰:“非卿之忠,不能穷此奸。

”遂夷拯三族。

拯门人费慈、宰意二人诣狱明拯冤,拯譬遣之曰:“吾义不负二陆,死自吾分。

卿何为尔邪!

”曰:“君既不负二陆,仆又安可负君!

”固言拯冤,玖又杀之。

太尉乂奉帝攻张方,方兵望见乘舆,皆退走,方遂大败,死才五千馀人。

方退屯十三里桥,众惧,欲夜遁,方曰:“胜负兵家之常,善用兵者能因败为成。

今我更前作垒,出其不意,此奇策也。

”乃夜潜进,逼洛城七里,筑垒数重,外引廪谷以足军食。

乂既战胜,以为方不足忧。

闻方垒成,十一月,引兵攻之,不利。

朝议以乂、颖兄弟,可辞说而释,乃使中书令王衍等往说颖,令与乂分陕而居,颖不从。

乂因致书于颖,为陈利害,欲与之和解,颖复书:“请斩皇甫商等首,则引兵还鄴。

”乂不可。

颖进兵逼京师,张方决千金堨,水碓皆涸。

乃发王公奴婢手舂给兵,一品已下不从征者,男子十三以上皆从役,又发奴助兵。

公私穷踧,米石万钱。

诏命所行,一城而已。

骠骑主簿范阳祖逖言于乂曰:“刘沈忠义果毅,雍州兵力足制河间,宜启上为诏与沈,使发兵袭颙。

颙窘急,必召张方以自救,此良策也。

”乂从之。

沈奉诏驰檄四境,诸郡多起兵应之。

沈合七郡之众凡万馀人,趣长安。

乂又使皇甫商间行,赍帝手诏,命游楷等罢兵,敕皇甫重进军讨颙。

商间行至新平,遇其从甥,从甥素憎商,以告颙捕商,杀之。

十二月,议郎周、前南平内史长沙王矩起兵江东以讨石冰,推前吴兴太守吴郡顾秘都督扬州九郡诸军事,传檄州郡,杀冰所署将吏。

于是前侍御史贺循起兵于会稽,庐江内史广陵华谭及丹扬葛洪、甘卓皆起兵以应秘。

,处之子。

御,邵之子。

卓,宁之曾孙也。

冰遣其将羌毒帅兵数万拒,击斩之。

冰自临淮退趋寿春。

征东将军刘准闻冰至,惶惧不知所为。

广陵度支庐江陈敏统众在寿春,谓准曰:“此等本不乐远戍,逼迫成贼,乌合之众,其势易离,敏请督帅运兵为公破之。

”准乃益敏兵,使击之。

闰月,李雄急攻罗尚。

尚军无食,留牙门张罗守城。

夜,由牛鞞水东走,罗开门降。

雄入成都,军士饥甚,乃帅众就谷于郪,掘野芋而食之。

许雄坐讨贼不进,征即罪。

安北将军、都督幽州诸军事王濬,以天下方乱,欲结援夷狄,乃以一女妻鲜卑段务勿尘,一女妻素怒延,又表以辽西郡封务勿尘为辽西公。

濬,沈之子也。

毛诜之死也,李睿奔五苓夷帅于陵丞,于陵丞诣李毅为睿请命,毅许之。

睿至,毅杀之。

于陵丞怒,帅诸夷反攻毅。

尚书令乐广女为成都王妃,或谮诸太尉乂。

乂以问广,广神色不动,徐曰:“广岂以五男易一女哉!

”乂犹疑之。

孝惠皇帝中之下永兴元年(甲子,公元三零四年)春,正月,丙午,乐广以忧卒。

长沙厉王乂屡与大将军颖战,破之,前后斩获六、七万人。

而乂未尝亏奉上之礼。

城中粮食日窘,而士卒无离心。

张方以为洛阳未可克,欲还长安。

而东海王越虑事不济,癸亥,潜与殿中诸将夜收乂送别省。

甲子,越启帝,下诏免乂官,置金墉城。

大赦,改元。

城既开,殿中将士见外兵不盛,悔之,更谋劫出乂以拒颖。

越惧,欲杀乂以绝众心。

黄门侍郎潘滔曰:“不可,将自有静之者。

”乃遣密告张方。

丙寅,方取乂于金墉城,至营,炙而杀之,方军士亦为之流涕。

公卿皆诣鄴谢罪。

大将军颖入京师,复还镇于鄴。

诏以颖为丞相,加东海王越守尚书令。

颖遣奋武将军石超等帅兵五万屯十二城门,殿中宿所忌者,颖皆杀之。

悉代去宿卫兵。

表卢志为中书监,留鄴,参署丞相府事。

河间王颙顿军于郑,为东军声援,闻刘沈兵起,还镇渭城,遣督护虞遵夔逆战于好畦。

夔兵败,颙惧,退入长安,急召张方。

方掠洛中官私奴婢万馀人而西。

军中乏食,杀人杂牛马肉食之。

刘沈渡渭而军,与颙战,颙屡败。

沈使安定太守衙博、功曹皇甫澹以精甲五千袭长安,入其门,力战至颙帐下。

沈兵来迟,冯翊太守张辅见其无继,引兵横击之,杀博及澹,沈兵遂败,收馀卒而退。

张方遣其将敦伟夜击之,沈军惊溃,沈与麾下南走,追获之。

沈谓颙曰:“知己之惠轻,君臣之义重,沈不可以违天子之诏,量强弱以苟全。

投袂之日,期之必死,菹醯之戮,其甘如荠。

”颙怒,鞭之而后腰斩。

新平太守江夏张光数为沈画计,颙执而诘之,光曰:“刘雍州不用鄙计,故令王得有今日!

”颙壮之。

引与欢宴,表为右卫司马。

罗尚逃至江阳,遣使表状,诏尚权统巴东、巴郡、涪陵以供军赋。

尚遣别驾李兴诣镇南将军刘弘求粮,弘纲纪以运道阻远,且荆州自空乏,欲以零陵米五千斛与尚。

弘曰:“天下一家,彼此无异,吾今给之,则无西顾之忧矣。

”遂以三万斛结之,尚赖以自存。

李兴愿留为弘参军,弘夺其手版而遣之。

又遣治中何松领兵屯巴东为尚后继。

于时流民有荆州者十馀万户,羁旅贫乏,多为盗贼,弘大给其田及种粮,擢其贤才,随资叙用,流民遂安。

二月,乙酉,丞相颖表废皇后羊氏,幽于金墉城,废皇太子覃为清河王。

陈敏与石冰战数十合,冰众十倍于敏,敏击之,所向皆捷,遂与周合攻冰于建康。

三月,冰北走,投封云,云司马张统斩冰及云以降,扬、徐二州平。

周、贺循皆散众还家,不言功赏。

朝廷以陈敏为广陵相。

河间王颙表请立丞相颖为太弟。

戊申,诏以颖为皇太弟,都督中外诸军事,丞相如故。

大赦。

乘舆服御皆迁于鄴,制度一如魏武帝故事。

以颙为大宰、大都督、雍州牧。

前太傅刘实为太尉。

实以老,固让不拜。

太弟颖僭侈日甚,劈幸用事,大失众望。

司空东海王越,与右卫将军陈,及长沙王故将上官已等谋讨之。

秋,七月,丙申朔,陈勒兵入云龙门,以诏召三公百僚及殿中,戒严讨颖,石超奔鄴。

戊戌,大赦,复皇后羊氏及太子覃。

己亥,越奉帝北征。

以越为大都督。

征前侍中嵇绍诣行在。

侍中秦准谓绍曰:“今往,安危难测,卿有佳马乎?

”绍正色曰:“臣子扈卫乘舆,死生以之,佳马何为!

”越檄召四方兵,赴者云集,比至安阳,众十馀万,鄴中震恐。

颖会群僚问计,东安王繇曰:“天子亲征,宜释甲缟素出迎请罪。

”颖不从,遣石超帅众五万拒战。

折冲将军乔智明劝颖奉迎乘舆,颖怒曰:“卿名晓事,投身事孤。

今主上为群小所逼,卿奈何欲使孤束手就刑邪!

”陈二弟匡、规自鄴赴行在,云鄴中皆已离散,由是不甚设备。

己未,石超军奄至,乘舆败绩于荡阴,帝伤颊,中三矢,百官侍御皆散。

嵇绍朝服,下马登辇,以身卫帝,兵人引绍于辕中斫之。

帝曰:“忠臣也,勿杀!

”对曰:“奉太弟令,惟不犯陛下一人耳!

”遂杀绍。

血溅帝衣。

帝堕于草中,亡六玺。

石超奉帝幸其营,帝馁甚,超进水,左右奉秋桃。

颖遣卢志迎帝。

庚申,入鄴。

大赦,改元曰建武。

左右欲浣帝衣。

帝曰:“嵇侍中血,勿浣也!

”陈、上官巳等奉太子覃守洛阳。

司空越奔下邳,徐州都督东平王楙不纳,越径还东海。

太弟颖以越兄北弟宗室之望,下令招之,越不应命。

前奋威将军孙惠上书劝越邀结籓方,同奖王室。

越以惠为记室参军,与参谋议。

北军中候苟晞奔范阳王虓,虓承制以晞行兗州刺史。

初,三王之起兵讨赵王伦也,王浚拥众挟两端,禁所部士民不得赴三王召募。

太弟颖欲讨之而未能,濬心亦欲图颖。

颖以右司马和演为幽州刺史,密使杀浚。

演与乌桓单于审登谋与浚游蓟城南清泉,因而图之。

会天暴雨,兵器沾湿,不果而还。

审登以为浚得天助,乃以演谋告浚。

浚与审登密严兵,约并州刺史东赢公腾共围演,杀之,自领幽州营兵。

腾,越之弟也。

太弟颖称诏征浚,浚与鲜卑段务勿尘、乌桓羯硃及东嬴公腾同起兵讨颖,颖遣北中郎将王斌及石超击之。

太弟颖怨东安王繇前议,八月,戊辰,收繇,杀之。

初,繇兄琅邪恭王觐薨,子睿嗣。

睿沈敏有度量,为左将军,与东海参军王导善。

导,敦之从父弟也。

识量清远,以朝廷多故,每劝睿之国。

及繇死,睿从帝在鄴,恐及祸,将逃归。

颖先敕诸关津,无得出贵人。

睿至河阳,为津吏所止。

从者宋兴自后来,以鞭拂睿而笑曰:“舍长,官禁贵人,汝亦被拘邪?

”吏乃听过。

至洛阳,迎太妃夏侯氏俱归国。

丞相从事中郎王澄发孟玖奸利事,劝太弟颖诛之,颖从之。

上官巳在洛阳,残暴纵横。

守河南尹周馥,浚之从父弟也,与司隶满奋等谋诛之。

事泄,奋等死,馥走,得免。

司空越之讨太弟颖也,太宰颙遣右将军、冯翊太守张方将兵二万救之,闻帝已入鄴,因命方镇洛阳。

巳与别将苗愿拒之,大败而还。

太子覃夜袭巳、愿,巳、愿出走。

方入洛阳。

覃于广阳门迎方而拜,方下车扶止之。

复废覃及羊后。

初,太弟颖表匈奴左贤王刘渊为冠军将军,监五部军事,使将兵在鄴。

渊子聪,骁勇绝人,博涉经史,善属文,弯弓三百斤。

弱冠游京师,名士莫不与交。

颖以聪为积弩将军。

渊从祖右贤王宣谓其族人曰:“自汉亡以来,我单于徒有虚号,无复尺土。

自馀王侯,降同编户。

今吾众虽衰,犹不减二万,奈何敛手受役,奄过百年!

左贤王英武超世,天苟不欲兴匈奴,必不虚生此人也。

今司马氏骨肉相残,四海鼎沸,复呼韩邪之业,此其时矣!

”乃相与谋,推渊为大单于,使其党呼延攸诣鄴告之。

渊白颖,请归会葬,颖弗许。

渊令攸先归,告宣等使招集五部及杂胡,声言助颖,实欲叛之。

及王浚、东嬴公腾起兵,渊说颖曰:“今二镇跋扈,众十馀万,恐非宿卫及近郡士众所能御也,请为殿下还说五部,以赴国难。

”颖曰:“五部之众,果可发否?

就能发之,鲜卑、乌桓,未易当也。

吾欲奉乘舆还洛阳以避其锋,徐传檄天下,以逆顺制之,君意何如?

”渊曰:“殿下武皇帝之子,有大勋于王室,威恩远著,四海之内,孰不愿为殿下尽死力者!

何难发之!

王浚竖子,东嬴疏属,岂能与殿下争衡邪!

殿下一发鄴宫,示弱于人,洛阳不可得而至。

虽至洛阳,威权不复在殿下也。

愿殿下抚勉士众,靖以镇之,渊请为殿下以二部摧东嬴,三部枭王浚,二竖之首,可指日而悬也。

”颖悦,拜渊为北单于、参丞相军事。

渊至左国城,刘宣等上大单于之号,二旬之间,有众五万,都于离石,以聪为鹿蠡王。

遣左于陆王宏帅精骑五千,会颖将王粹拒东嬴公腾。

粹已为腾所败,宏无及而归。

王浚、东嬴公腾合兵击王斌,大破之。

浚以主簿祁弘为前锋,败石超于平棘,乘胜进军。

候骑至鄴,鄴中大震,百僚奔走,土卒分散。

卢志劝颖奉帝还洛阳。

时甲士尚有万五千人,志夜部分,至晓将发,而程太妃恋鄴不欲去,颖狐疑未决。

俄而众溃,颖遂将帐下数十骑与志奉帝御犊车南奔洛阳。

仓猝上下无赍,中黄门被囊中赍私钱三千,诏贷之,于道中买饭,夜则御中黄门布被,食以瓦盆。

至温,将谒陵,帝丧履,纳从者之履,下拜流涕。

及济河,张方自洛阳遣其子罴帅骑三千,以所乘车奉迎帝。

至芒山下,方自帅万馀骑迎帝。

方将拜谒,帝下车自止之。

帝还宫,奔散者稍还,百官粗备。

辛巳,大赦。

王浚入鄴,士众暴掠,死者甚众。

使乌桓羯硃追太弟颖,至朝歌,不及。

浚还蓟,以鲜卑多掠人妇女,命:“有敢挟藏者斩!

”于是沈于易水者八千人。

东嬴公腾乞师于拓跋猗以击刘渊,猗与弟猗卢合兵击渊于西河,破之,与腾盟于汾东而还。

刘渊闻太弟颖去鄴,叹曰:“不用吾言,逆自奔溃,真奴才也!

然吾与之有言矣,不可以不救。

”将发兵击鲜卑、乌桓,刘宣等谏曰:“晋人奴隶御我,今其骨肉相残,是天弃彼而使我复呼韩邪之业也。

鲜卑、乌桓,我之气类,可以为援,奈何击之!

”渊曰:“善!

大丈夫当为汉高、魏武,呼韩邪何足效哉!

”宣等稽首曰:“非所及也!

”荆州兵擒斩张昌,同党皆夷三族。

李雄以范长生有名德,为蜀人所重,欲迎以为君而臣之,长生不可。

诸将固请雄即尊位。

冬,十月,雄即成都王位,大赦,改元曰建兴。

除晋法,约法七章。

以其叔父骧为太傅,兄始为太保,李离为太尉,李云为司徒,李璜为司空,李国为太宰,阎式为尚书令,杨褒为仆射。

尊母罗氏为王太后,追尊父特为成都景王。

雄以李国、李离有智谋,凡事必咨而后行,然国、离事雄弥谨。

刘渊迁都左国城,胡、晋归之者愈众。

渊谓群臣曰:“昔汉有天下久长,恩结于民。

吾,汉氏之甥,约为兄弟。

兄亡弟绍,不亦可乎!

”乃建国号曰汉。

刘宣等请上尊号,渊曰:“今四方未定,且可依高祖称汉王。

”于是即汉王位,大赦,改元曰元熙。

追尊安乐公禅为孝怀皇帝,作汉三祖、五宗神主而祭之。

立其妻呼延氏为王后。

以右贤王宣为丞相,崔游为御史大夫,左于陆王宏为太尉,范隆为大鸿胪,硃纪为太常,上常崔懿之、后部人陈元达皆为黄门郎,族子曜为建武将军。

游固辞不就。

元达少有志操,渊尝招之,元达不答。

及渊为汉王,或谓元达曰:“君其惧乎?

”元达笑曰:“吾知其人久矣,彼亦亮吾之心。

但恐不过三、二日,驿书必至。

”其暮,渊果征元达。

元达事渊,屡进忠言,退而削草,虽子弟莫得知也。

曜生而眉白,目有赤光,幼聪慧,有胆量,早孤,养于渊。

及长,仪观魁伟,性拓落高亮,与众不群。

好读书,善属文,铁厚一寸,射而洞之。

常自比乐毅及萧、曹,时人莫之许也。

惟刘聪重之,曰:“永明,汉世祖、魏武之流,数公何足道哉!

”帝既还洛阳,张方拥兵专制朝政,太弟颖不得复豫事。

豫州都督范阳王虓、徐州都督东平王楙等上言:“颖弗克负荷,宜降封一邑,特全其命。

太宰宜委以关右之任,自州郡以下,选举授任,一皆仰成。

朝之大事,废兴损益,每辄畴咨。

张方为国效节,而不达变通,未即西还,宜遣还郡,所加方官,请悉如旧。

司徒戎、司空越,并忠国小心,宜干机事,委以朝政。

王浚有定社稷之勋,宜特崇重,遂抚幽朔,长为北籓。

臣等竭力扞城,籓屏皇家,则陛下垂拱,四海自正矣。

”张方在洛既久,兵士剽掠殆竭,众情喧喧,无复留意,议欲奉帝迁都长安。

恐帝及公卿不从,欲须帝出而劫之。

乃请帝谒庙,帝不许。

十一月,乙未,方引兵入殿,以所乘车迎帝,帝驰避后园竹中。

军人引帝出,逼使上车,帝垂泣从之。

方于马上稽首曰:“今寇贼纵横,宿卫单少,愿陛下幸臣垒,臣尽死力以备不虞。

”时群臣皆逃匿,唯中书监卢志侍侧,曰:“陛下今日之事,当一从右将军。

”帝遂幸方垒,令方具车载宫人、宝物。

军人因妻略后宫,分争府藏,割流苏、武帐为马帴,魏、晋以来蓄积,扫地无遗。

方将焚宗庙、宫室以绝人返顾之心,卢志曰:“昔董卓无道,焚烧洛阳,怨毒之声,百年犹存,何为袭之!

”乃止。

帝停方垒三日,方拥帝及太弟颖、豫章王炽等趋长安,王戎出奔郏。

太宰颙帅官属步骑三万迎于霸上,颙前拜谒,帝下车止之。

帝入长安,以征西府为宫。

唯尚书仆射荀籓、司隶刘暾、河南尹周馥等在洛阳为留台,承制行事,号东、西台。

籓,勖之子也。

丙午,留台大赦,改元复为永安。

辛丑,复皇后羊氏。

罗尚移屯巴郡,遣兵掠蜀中,获李骧妻昝氏及子寿。

十二月,丁亥,诏太弟颖以成都王还第。

更立豫章王炽为皇太弟。

帝兄弟二十五人,时存者惟颖、炽及吴王晏。

晏材质庸下。

炽冲素好学,故太宰颙立之。

诏以司空越为太傅,与颙夹辅帝室,王戎参录朝政。

又以光禄大夫王衍为尚书左仆射。

高密王略为镇南将军,领司隶校尉,权镇洛阳。

东中郎将模为宁北将军,都督冀州诸军事,镇鄴。

百官各还本职。

令州郡蠲除苛政,爱民务本,清通之后,当还东京。

大赦,改元。

略、模,皆越之弟也。

王浚既去鄴,越使模镇之。

颙以四方乖离,祸难不已,故下此诏和解之,冀获少安。

越辞太傅不受。

又诏以太宰颙都督中外诸军事。

张方为中领军、录尚书事,领京兆太守。

东嬴公腾遣将军聂玄击汉王渊,战于大陵,玄兵大败。

渊遣刘曜寇太原,取泫氏、屯留、长子、中都。

又遣冠军将军乔晞寇西河,取介休。

介休令贾浑不降,晞杀之。

将纳其妻宗氏,宗氏骂晞而哭,日晞又杀之。

渊闻之,大怒曰:“使天道有知,乔晞望有种乎!

”追还,降秩四等,收浑尸,葬之。

资治通鉴·卷七十九·晋纪一

〔司马光〕 〔宋〕

起旃蒙作噩,尽玄黓执徐,凡八年。

世祖武皇帝上之上泰始元年(乙酉,公元二六五年) 春,三月,吴主使光禄大夫纪陟、五官中郎将洪璆与徐绍、孙彧偕来报聘。

绍行至濡须,有言绍誉中国之美者,吴主怒,追还,杀之。

夏,四月,吴改元甘露。

五月,魏帝加文王殊礼,进王妃曰后,世子曰太子。

癸未,大赦。

秋,七月,吴主逼杀景皇后,迁景帝四子于吴。

寻又杀其长者二人。

八月,辛卯,文王卒,太子嗣为相国、晋王。

九月,乙未,大赦。

戊子,以魏司徒何曾为晋丞相。

癸亥,以骠骑将军司马望为司徒。

乙亥,葬文王于崇阳陵。

冬,吴西陵督步阐表请吴主徙都武昌。

吴主从之,使御史大夫丁固、右将军诸葛靓守建业。

阐,骘之子也。

十二月,壬戌,魏帝禅位于晋。

甲子,出舍于金墉城。

太傅司马孚拜辞,执帝手,流涕歔欷不自胜,曰:“臣死之日,固大魏之纯臣也。

”丙寅,王即皇帝位,大赦,改元。

丁卯,奉魏帝为陈留王,即宫于鄴。

优崇之礼,皆仿魏初故事。

魏氏诸王皆降为候。

追尊宣王为宣皇帝,景王为景皇帝,文王为文皇帝。

尊王太后曰皇太后。

封皇叔祖父孚为安平王,叔父干为平原王、亮为扶风王、伷为东莞王、骏为汝阴王、肜为梁王、伦为琅邪王,弟攸为齐王、鉴为乐安王、机为燕王,又封群从司徒望等十七人皆为王。

以石苞为大司马,郑冲为太傅,王祥为太保,何曾为太尉,贾充为车骑将军,王沈为骠骑将军。

其馀文武增位进爵有差。

乙亥,以安平王孚为太宰,都督中外诸军事。

未几,又以车骑将军陈骞为大将军,与司徒义阳王望、司空荀顗,凡八公,同时并置。

帝惩魏氏孤立之敝,故大封宗室,授以职任,又招诸王皆得自选国中长吏。

卫将军齐王攸独不敢,皆令上请。

诏除魏宗室禁锢,罢部曲将及长吏纳质任。

帝承魏氏刻薄奢侈之后,欲矫以仁俭,太常丞许奇,允之子也,帝将有事于太庙,朝议以奇父受诛,不宜接近左右,请出为外官。

帝乃追述允之夙望,称奇之才,擢为祠部郎。

有司言御牛青丝纼断,诏以青麻代之。

初置谏官,以散骑常侍傅玄、皇甫陶为之。

玄,干之子也。

玄以魏末士风颓敝,上疏曰:“臣闻先王之御天下,教化隆于上,清议行于下。

近者魏武好法术而天下贵刑名,魏文慕通达而天下贱守节,其后纲维不摄,放诞盈朝,遂使天下无复清议。

陛下龙兴受禅,弘尧、舜之化,惟未举清远有礼之臣以敦风节,未退虚鄙之士以惩不恪,臣是以犹敢有言。

”上嘉纳其言,使玄草诏进之,然亦不能革也。

初,汉征西将军司马钧生豫章太守量,量生颖川太守俊,俊生京兆尹防,防生宣帝。

世祖武皇帝上之上泰始二年(丙戌,公元二六六年) 春,正月,丁亥,即用魏庙祭征西府君以下并景帝凡七室。

辛丑,尊景帝夫人羊氏曰景皇后,居弘训宫。

丙午,立皇后弘农杨氏。

后,魏通事郎文宗之女也。

群臣奏:“五帝即天帝也,王气时异,故名号有五。

自今明堂、南郊宜除五帝座。

”从之。

帝,王肃外孙也,故郊祀之礼,有司多从肃议。

二月,除汉宗室禁锢。

三月,戊戌,吴遣大鸿胪张俨、五官中郎将丁忠来吊祭。

吴散骑常侍庐江王蕃,体气高亮,不能承颜顺指,吴主不悦,散骑常侍万彧、中书丞陈声从而谮之。

丁忠使还,吴主大会群臣,蕃沉醉顿伏。

吴主疑其诈,舆蕃出外。

顷之,召还。

蕃好治威仪,行止自若。

吴主大怒,呵左右于殿下斩之,出,登来山,使亲近掷蕃首,作虎跳狼争咋啮之,首皆碎坏。

丁忠说吴主曰:“北方无守战之备,弋阳可袭而取。

”吴主以问群臣,镇西大将军陆凯曰:“北方新并巴、蜀,遣使求和,非求援于我也,欲蓄力以俟时耳。

敌势方强,而欲徼幸求胜,未见其利也。

”吴主虽不出兵,然遂与晋绝。

凯,逊之族子也。

夏,五月,壬子,博陵元公王沈卒。

六月,丙午晦,日有食之。

文帝之丧,臣民皆从权制,三日除服。

既葬,帝亦除之,然犹素冠疏食,哀毁如居丧者。

秋,八月,帝将谒崇阳陵,群臣奏言,秋暑未平,恐帝悲感摧伤。

帝曰:“朕得奉瞻山陵,体气自佳耳。

”又诏曰:“汉文不使天下尽哀,亦帝王至谦之志。

当见山陵,何心无服!

其议以衰绖从行。

群臣自依旧制。

”尚书令裴秀奏曰:“陛下既除而复服,义无所依。

若君服而臣不服,亦未之敢安也。

”诏曰:“患情不能跂及耳,衣服何在!

诸君勤勤之至,岂苟相违。

”遂止。

中军将军羊祜谓傅玄曰:“三年之丧,虽贵遂服,礼也,而汉文除之,毁礼伤义。

今主上至孝,虽夺其服,实行丧礼。

若因此复先王之法,不亦善乎!

”玄曰:“以日易月,已数百年,一旦复古,难行也。

”祜曰:“不能使天下如礼,且使主上遂服,不犹愈乎!

”玄曰:“主上不除而天下除之,此为但有父子,无复君臣也。

”乃止。

戊辰,群臣奏请易服复膳,诏曰:“每感念幽冥,而不得终苴绖之礼,以为沉痛。

况当食稻衣锦乎!

适足激切其心,非所以相解也。

朕本诸生家,传礼来久,何至一旦便易此情于所天!

相从已多,可试省孔子答宰我之言,无事纷纭也!

”遂以疏素终三年。

臣光曰:三年之丧,自天子达于庶人,此先王礼经,百世不易者也。

汉文师心不学,变古坏礼,绝父子之恩,亏君臣之义。

后世帝王不能笃于哀戚之情,而群臣谄谀,莫肯厘正。

至于晋武独以天性矫而行之,可谓不世之贤君。

而裴、傅之徒,固陋庸臣,习常玩故,不能将顺其美,惜哉!

吴改元宝鼎。

吴主以陆凯为左丞相,万彧为右丞相。

吴主恶人视己,群臣侍见,莫敢举目。

陆凯曰:“君臣无不相识之道,若猝有不虞,不知所赴。

”吴主乃听凯自视,而它人如故。

吴主居武昌,扬州之民溯流供给,甚苦之,又奢侈无度,公私穷匮。

凯上疏曰:“今四边无事,当务养民丰财,而更穷奢极欲,无灾而民命尽,无为而国财空,臣窃痛之。

昔汉室既衰,三家鼎立。

今曹、刘失道,皆为晋有,此目前之明验也。

臣愚,但为陛下惜国家耳。

武昌土地危险脊确,非王者之都。

且童谣云:‘宁饮建业水,不食武昌鱼。

宁还建业死,不止武昌居。

’以此观之,足明民心与天意矣。

今国无一年之蓄,民有离散之怨,国有露根之渐,而官吏务为苛急,莫之或恤。

大帝时,后宫列女及诸织络数不满百,景帝以来,乃有千数,此耗财之甚者也。

又左右之臣,率非其人,群党相扶,害忠隐贤,此皆蠹政病民者也。

臣愿陛下省息百役,罢去苛扰,料出宫女,清选百官,则天悦民附,国家永安矣。

”吴主虽不悦,以其宿望,特优容之。

九月,诏:“自今虽诏有所欲,及已奏得可,而于事不便者,皆不可隐情。

” 戊戌,有司奏:“大晋受禅于魏,宜一用前代正朔、服色,如虞遵唐故事。

”从之。

冬,十月,丙午朔,日有食之。

永安山贼施但,因民劳怨,聚众数千人,劫吴主庶弟永安侯谦作乱,北至建业,众万馀人,未至三十里住,择吉日入城。

遣使以谦命召丁固、诸葛靓,固、靓斩其使,发兵逆战于牛屯。

但兵皆无甲胄,即时败散。

谦独坐车中,生获之。

固不敢杀,以状白吴主,吴主并其母及弟俊皆杀之。

初,望气者云:“荆州有王气,当破扬州。

”故吴主徙都武昌。

及但反,自以为得计,遣数百人鼓噪入建业,杀但妻子,云“天子使荆州兵来破扬州贼。

” 十一月,初并圜丘、方丘之祀于南北郊。

罢山阳公国督军,除其禁制。

十二月,吴主还都建业,使后父卫将军、录尚书事滕牧收留镇武昌。

朝士以牧尊戚,颇推令谏争,滕后之宠由是渐衰,更遣牧居苍梧,虽爵位不夺,其实迁也,在道以忧死。

何太后常保佑滕后,太史又言中宫不可易。

吴主信巫觋,故得不废,常供养升平宫,不复进见,诸姬佩皇后玺绂者甚众,滕后受朝贺表疏而已。

吴主使黄门遍行州郡,料取将吏家女,其二千石大臣子女,皆岁岁言名,年十五、六一简阅,简阅不中,乃得出嫁。

后宫以千数,而采择无已。

世祖武皇帝上之上泰始三年(丁亥,公元二六七年) 春,正月,丁卯,立子衷为皇太子。

诏以“近世每立太子必有赦,今世运将平,当示之以好恶,使百姓绝多幸之望。

曲惠小人,朕无取焉!

”遂不赦。

司隶校尉上党李憙劾奏故立进令刘友、前尚书山涛、中山王睦、尚书仆射武陔各占官稻田,请免涛、睦等官,陔已亡,请贬其谥。

诏曰:“友侵剥百姓以谬惑朝士,其考竟以惩邪佞。

涛等不贰其过,皆勿有所问。

憙亢志在公,当官而行,可谓邦之司直矣。

光武有云:‘贵戚且敛手以避二鲍。

’其申敕群寮,各慎所词,宽宥之恩,不可数遇也!

”睦,宣帝之弟子也。

臣光曰:政之大本,在于刑赏,刑赏不明,政何以成!

晋武帝赦山涛而褒李憙,其于刑、赏两失之。

使憙所言为是,则涛不可赦。

所言为非,则憙不足褒。

褒之使言,言而不用,怨结于下,威玩于上,将安用之!

且四臣同罪,刘友伏诛而涛等不问,避贵施贱,可谓政乎!

创业之初,而政本不立,将以垂统后世,不亦难乎!

帝以李憙为太子太傅,徽犍为李密为洗马。

密以祖母老,固辞,许之。

密与人交,每公议其得失而切责之,常言:“吾独立于世,顾影无俦。

然而不惧者,以无彼此于人故也。

” 吴大赦,以右丞相万彧镇巴丘。

夏,六月,吴主作昭明宫,二千石以下,皆自入山督伐木。

大开苑囿,起土山、楼观,穷极伎巧,功役之费以亿万计。

陆凯谏,不听。

中书丞华覈上疏曰:“汉文之世,九州晏然,贾谊独以为如抱火厝于积薪之下而寝其上。

今大敌据九州之地,有太半之众,欲与国家为相吞之计,非徒汉之淮南、济北而已也,比于贾谊之世,孰为缓急?

今仓库空匮,编户失业。

而北方积谷养民,专心向东。

又,交趾沦没,岭表动摇,胸背有嫌,首尾多难,乃国朝之厄会也。

若舍此急务,尽力功作,卒有风尘不虞之变,当委版筑而应烽燧,驱怨民而赴白刃,此乃大敌所因以为资者也。

”时吴俗奢侈,覈又上疏曰:“今事多而役繁,民贫而俗奢,百工作无用之器,妇人为绮靡之饰,转相仿效,耻独无有。

兵民之家,犹复逐俗,内无甔石之储而出有绫绮之服,上无尊卑等级之差,下有耗财费力之损,求其富给,庸可得乎?

”吴主皆不听。

秋,七月,王祥以睢陵公罢。

九月,甲申,诏增吏俸。

以何曾为太保,义阳王望为太尉,荀顗为司徒。

禁星气、谶纬之学。

吴主以孟仁守丞相,奉法驾东迎其父文帝神于明陵,中使相继,奉问起居。

巫觋言见文帝被服颜色如平生。

吴主悲喜,迎拜于东门之外。

既入庙,比七日三祭,设诸倡伎,昼夜娱乐。

是岁,遣鲜卑拓跋沙漠汗归其国。

世祖武皇帝上之上泰始四年(戊子,公元二六八年) 春,正月,丙戌,贾充等上所刊修律令。

帝亲自临讲,使尚书郎裴楷执读。

楷,秀之从弟也。

侍中卢珽、中书侍郎范阳张华请抄新律死罪条目,悬之亭传以示民,从之。

又诏河南尹杜预为黜陟之课,预奏:“古者黜陟,拟议于心,不泥于法。

末世不能纪远而专求密微,疑心而信耳目,疑耳目而信简书。

简书愈繁,官方愈伪。

魏氏考课,即京房之遗意,其文可谓至密,然失于苛细以违本体,故历代不能通也。

岂若申唐尧之旧制,取大舍小,去密就简,俾之易从也!

夫曲尽物理,神而明之,存乎其人。

去人而任法,则以文伤理。

莫若委任达官,各考所统,岁第其人,言其优劣。

如此六载,主者总集,采案其言,六优者超擢,六劣者废免,优多劣少者平叙,劣多优少者左迁。

其间所对不钧,品有难易,主者固当准量轻重,微加降杀,不足曲以法尽也。

其有优劣徇情,不叶公论者,当委监司随而弹之。

若令上下公相容过,此为清议大颓,虽有考课之法,亦无益也。

”事竟不行。

丁亥,帝耕籍田于洛水之北。

戊子,大赦。

二月,吴主以左御史大夫丁固为司徒,右御史大夫孟仁为司空。

三月,戊子,皇太后王氏殂。

帝居丧之制,一遵古礼。

夏,四月,戊戌,睢陵元公王祥卒,门无杂吊之宾。

其族孙戎叹曰:“太保当正始之世,不在能言之流。

及间与之言,理致清远,岂非以德掩其言乎!

” 已亥,葬文明皇后。

有司又奏:“既虞,除衰服。

”诏曰:“受终身之爱而无数年之报,情所不忍也。

”有司固请,诏曰:“患在不能笃孝,勿以毁伤为忧。

前代礼典,质文不同,何必限以近制,使达丧阙然乎!

”群臣请不已,乃许之。

然犹素冠疏食以终三年,如文帝之丧。

秋,七月,众星西流如雨而陨。

己卯,帝谒崇阳陵。

九月,青、徐、兗、豫四州大水。

大司马石苞久在淮南,威惠甚著。

淮北监军王琛恶之,密表苞与吴人交通。

会吴人将入寇,苞筑垒遏水以自固,帝疑之。

羊祜深为帝言苞必不然,帝不信,乃下诏以苞不料贼势,筑垒遏水,劳扰百姓,策免其官。

遣义阳王望帅大军以征之。

苞辟河内孙铄为掾,铄先与汝阴王骏善,骏时镇许昌,铄过见之。

骏知台已遣军袭苞,私告之曰:“无与于祸!

”铄既出,驰诣寿春,劝苞放兵,步出都亭待罪,苞从之。

帝闻之,意解。

苞诣阙,以乐陵公还第。

吴主出东关,冬,十月,使其将施绩入江夏,万彧寇襄阳。

诏义阳王望统中军步骑二万屯龙陂,为二方声援。

会荆州刺史胡烈拒绩,破之,望引兵还。

吴交州刺史刘俊、大都督脩则、将军顾容前后三攻交趾,交趾太守杨稷皆拒破之,郁林、九真皆附于稷。

稷遣将军毛炅、董元攻合浦,战于古城,大破吴兵,杀刘俊、脩则,馀兵散还合浦。

稷表炅为郁林太守,元为九真太守。

十一月,吴丁奉、诸葛靓出芍陂,攻合肥,安东将军汝阴王骏拒却之。

以义阳王望为大司马,荀顗为太尉,石苞为司徒。

世祖武皇帝上之上泰始五年(己丑,公元二六九年) 春,正月,吴主立子瑾为皇太子。

二月,分雍、凉、梁州置秦州,以胡烈为刺史。

先是,邓艾纳鲜卑降者数万,置于雍、凉之间,与民杂居,朝廷恐其久而为患,以烈素著名于西方,故使镇抚之。

青、徐、兗三州大水。

帝有灭吴之志,壬寅,以尚书左仆射羊祜都督荆州诸军事,镇襄阳。

征东大将军卫瑾都督青州诸军事,镇临菑。

镇东大将军东莞王亻由都督徐州诸军事,镇下邳。

祜绥怀远近,甚得江、汉之心。

与吴人开布大信,降者欲去,皆听之。

减戍逻之卒,以垦田八百馀顷。

其始至也,军无百日之粮,及其季年,乃有十年之积。

祜在军,常轻裘缓带,身不被甲,铃阁之下,侍卫不过十数人。

济阴太守巴西文立上言:“故蜀之名臣子孙流徙中国者,宜量才叙用,以慰巴、蜀之心,倾吴人之望。

”帝从之。

己未,诏曰:“诸葛亮在蜀,尽其心力,其子瞻临难而死义,其孙京宜随才署吏。

”又诏曰:“蜀将傅佥父子死于其主。

天下之善一也,岂由彼此以为异哉!

佥息著、募没入奚官,宜免为庶人。

” 帝以文立为散骑常侍。

汉故尚书犍为程琼,雅有德业,与立深交。

帝闻其名,以问立,对曰:“臣至知其人,但年垂八十,禀性谦退,无复当时之望,故不以上闻耳。

”琼闻之,曰:“广休可谓不党矣,此吾所以善夫人也。

” 秋,九月,有星孛于紫宫。

冬,十月,吴大赦,改元建衡。

封皇子景度为城阳王。

初,汝南何定尝为吴大帝给使,及吴主即位,自表先帝旧人,求还内侍。

吴主以为楼下都尉,典知酤籴事,遂专为威福。

吴主信任之,委以众事。

左丞相陆凯面责定曰:“卿见前后事主不忠,倾乱国政,宁有得以寿终者邪!

何以专为奸邪,尘秽天听!

宜自改厉,不然,方见卿有不测之祸。

”定大恨之。

凯竭心公家,忠恳内发,表疏皆指事不饰。

及疾病,吴主遣中书令董朝问所欲言,凯陈“何定不可信用,宜授以外任。

奚熙小吏,建起浦里田,亦不可听。

姚信、楼玄、贺邵、张悌、郭踔、薛莹、滕修及族弟喜、抗,或清白忠勤,或资才卓茂,皆社稷之良辅,愿陛下重留神思,访以时务,使各尽其忠,拾遗万一。

”邵,齐之孙。

莹,综之子。

玄,沛人。

修,南阳人也。

凯寻卒。

吴主素衔其切直,且日闻何定之谮,久之,竟徙凯家于建安。

吴主遣监军虞汜、威南将军薛珝、苍梧太守丹杨陶璜从荆州道,监军李勖、督军徐存从建安海道,皆会于合浦,以击交趾。

十二月,有司奏东宫施敬二傅,其仪不同。

帝曰:“夫崇敬师傅,所以尊道重教也。

何言臣不臣乎!

其令太子申拜礼。

” 世祖武皇帝上之上泰始六年(庚寅,公元二七零年) 春,正月,吴丁奉入涡口,扬州刺史牵弘击走之。

吴万彧自巴丘还建业。

夏,四月,吴左大司马施绩卒。

以镇军大将军陆抗都督信陵、西陵、夷道、乐乡、公安诸军事,治乐乡。

抗以吴主政事多阙,上疏曰:“臣闻德均则众者胜寡,力侔则安者制危,此六国所以并于秦、西楚所以屈于汉也。

今敌之所据,非特关右之地、鸿沟以西,而国家外无连衡之授,内非西楚之强,庶政陵迟,黎民未乂。

议者所恃,徒以长江、峻山限带封域。

此乃守国之末事,非智者之所先也。

臣每念及此,中夜抚枕,临餐忘食。

夫事君之义,犯而勿欺,谨陈时宜十七条以闻。

”吴主不纳。

李勖以建安道不利,杀导将冯斐,引军还。

初,何定尝为子求婚于勖,勖不许,乃白勖枉杀冯斐,擅彻军还,诛勖及徐存,并其家属,仍焚勖尸。

定又使诸将各上御犬,一犬至直缣数十匹,缨绁直钱一万,以捕兔供厨。

吴人皆归罪于定,而吴主以为忠勤,赐爵列侯。

陆抗上疏曰:“小人不明理道,所见既浅,虽使竭情尽节,犹不足任,况其奸心素笃而憎爱移易哉!

”吴主不从。

六月,戊午,胡烈讨鲜卑秃发树机能于万斛堆,兵败被杀。

都督雍、凉州诸军事扶风王亮遣将军刘旂救之,旂观望不进。

亮坐贬为平西将军,旂当斩。

亮上言:“节度之咎,由亮而出,乞丐旂死。

”诏曰:“若罪不在旂,当有所在。

”乃免亮官。

遣尚书乐陵石鉴行安西将军,都督秦州诸军事,讨树机能。

树机能兵盛,鉴使秦州刺史杜预出兵击之。

预以虏乘胜马肥,而官军县乏,宜并力大运刍粮,须春进讨。

鉴奏预稽乏军兴,槛车征诣廷尉,以赎论。

既而鉴讨树机能,卒不能克。

秋,七月,乙巳,城阳王景度卒。

丁未,以汝阴王骏为镇西大将军,都督雍、凉等州诸军事,镇关中。

冬,十一月,立皇子东为汝南王。

吴主从弟前将军秀为夏口督,吴主恶之,民间皆言秀当见图。

会吴主遣何定将兵五千人猎夏口,秀惊,夜将妻子、亲兵数百人来奔。

十二月,拜秀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封会稽公。

是岁,吴大赦。

初,魏人居南匈奴五部于并州诸郡,与中国民杂居。

自谓其先汉氏外孙,因改姓刘氏。

世祖武皇帝上之上泰始七年(辛卯,公元二七一年) 春,正月,匈奴右贤王刘猛叛出塞。

豫州刺史石鉴坐击吴军虚张首级,诏曰:“鉴备大臣,吾所取信,而乃下同为诈,义得尔乎!

今遣归田里,终身不得复用。

” 吴人刁玄诈增谶文云:“黄旗紫盖,见于东南,终有天下者,荆、扬之君。

”吴主信之。

是月晦,大举兵出华里,载太后、皇后及后宫数千人,从牛渚西上。

东观令华谮等固谏,不听。

行遇大雪,道涂陷坏,兵士被甲持仗,百人共引一车,寒冻殆死,皆曰:“若遇敌,便当倒戈。

”吴主闻之,乃还。

帝遣义阳王望统中军二万、骑三千屯寿春以备之,闻吴师退,乃罢。

三月,丙戌,巨鹿元公裴秀卒。

夏,四月,吴交州刺史陶璜袭九真太守董元,杀之。

杨稷以其将王素代之。

北地胡寇金城,凉州刺史牵弘讨之。

众胡皆内叛,与树机能共围弘于青山,弘军败而死。

初,大司马陈骞言于帝曰:“胡烈、牵弘皆勇而无谋,强于自用,非绥边之材也,将为国耻。

”时弘为扬州刺史,多不承顺骞命,帝以为骞与弘不协而毁之,于是征弘,既至,寻复以为凉州刺史。

骞窃叹息,以为必败。

二人果失羌戎之和,兵败身没,征讨连年,仅而能定,帝乃悔之。

五月,立皇子宪为城阳王。

辛丑,义阳成王望卒。

侍中、尚书令、车骑将军贾充,自文帝时宠任用事。

帝之为太子,充颇有力,故益有宠于帝。

充为人巧谄,与太尉、行太子太傅荀顗、侍中、中书监荀勖、越骑校尉安平冯紞相为党友,朝野恶之。

帝问侍中裴楷以方今得失,对曰:“陛下受命,四海承风,所以未比德于尧、舜者,但以贾充之徒尚在朝耳。

宜引天下贤人,与弘政道,不宜示人以私。

侍中乐安任恺、河南尹颖川庾纯皆与充不协,充欲解其近职,乃荐恺忠贞,宜在东宫。

帝以恺为太子少傅,而侍中如故。

会树机能乱秦、雍,帝以为忧,恺曰:“宜得威望重臣有智略者以镇抚之。

”帝曰:“谁可者?

”恺因荐充,纯亦称之。

秋,七月,癸酉,以充为都督秦、凉二州诸军事,侍中、车骑将军如故。

充患之。

吴大都督薛珝与陶璜等兵十万,共攻交趾,城中粮尽援绝,为吴所陷,虏杨稷、毛炅等。

璜爱炅勇健,欲活之,炅谋杀璜,璜乃杀之。

脩则之子允,生剖其腹,割其肝,曰:“复能作贼不?

”炅犹骂曰:“恨不杀汝孙皓,汝父何死狗也!

”王素欲逃归南中,吴人获之,九真、日南皆降于吴。

吴大赦,以陶璜为交州牧。

璜讨降夷獠,州境皆平。

八月,丙申,城阳王宪卒。

分益州南中四郡置宁州。

九月,吴司空孟仁卒。

冬,十月,丁丑朔,日有食之。

十一月,刘猛寇并州,并州刺史刘钦等击破之。

贾充将之镇,公卿饯于夕阳亭。

充私问计于荀勖,勖曰:“公为宰相,乃为一夫所制,不亦鄙乎!

然是行也,辞之实难,独有结婚太子,可不辞而自留矣。

”充曰:“然孰可寄怀?

”勖曰:“勖请言之。

”因谓冯紞曰:“贾公远出,吾等失势。

太子婚尚未定,何不劝帝纳贾公之女乎!

”紞亦然之。

初,帝将纳卫瓘女为太子妃,充妻郭槐赂杨后左右,使后说帝,求纳其女。

帝曰:“卫公女有五可,贾公女有五不可:卫氏种贤而多子,美而长、白。

贾氏种妒而少子,丑而短、黑。

”后固以为请,荀顗、荀勖、冯瓘皆称充女绝美,且有才德,帝遂从之。

留充复居旧任。

十二月,以光禄大夫郑袤为司空,袤固辞不受。

是岁,安乐思公刘禅卒。

吴以武昌都督广陵范慎为太尉。

右将军司马丁奉卒。

吴改明年元曰凤凰。

世祖武皇帝上之上泰始八年(壬辰,公元二七二年) 春,正月,监军何桢讨刘猛,屡破之,潜以利诱其左部帅李恪,恪杀猛以降。

二月,辛卯,皇太子纳贾妃。

妃年十五,长于太子二岁,石忌多权诈,太子嬖而畏之。

壬辰,安平献王孚卒,年九十三。

孚性忠慎,宣帝执政,孚常自退损。

后逢废立之际,未尝预谋。

景、文二帝以孚属尊,亦不敢逼。

及帝即位,恩礼尤重。

元会,诏孚乘舆上殿,帝于阼阶迎拜。

既坐,亲奉觞上寿,如家人礼。

帝每拜,孚跪而止之。

孚虽见尊宠,不以为荣,常有忧色。

临终,遗令曰:“有魏贞士河内司马孚字叔达,不伊不周,不夷不惠,立身行道,终始若一。

当衣以时服,敛以素棺。

”诏赐东园温明秘器,诸所施行,皆依汉东平献王故事。

其家遵孚遗旨,所给器物,一不施用。

帝与右将国皇甫陶论事,陶与帝争言,散骑常侍郑徽表请罪之,帝曰:“忠谠之言,唯患不闻。

徽越职妄奏,岂朕之意!

”遂免徽官。

夏,汶山白马胡侵掠诸种,益州刺史皇甫晏欲讨之。

典学从事蜀郡何旅等谏曰:“胡夷相残,固其常性,未为大患。

今盛夏出军,水潦将降,必有疾疫,宜须秋、冬图之。

”晏不听。

胡康木子烧香言军出必败,晏以为沮众,斩之。

军至观阪,牙门张弘等以汶山道险,且畏胡众,因夜作乱,杀晏,军中惊扰,兵曹从事犍为杨仓勒兵力战而死。

弘遂诬晏,云“率己共反”,故杀之,传首京师。

晏主簿蜀郡何攀,方居母丧,闻之,诣洛证晏不反,弘等纵兵抄掠。

广汉主簿李毅言于太守弘农王濬曰:“皇甫侯起自诸生,何求而反!

且广汉与成都密迩,而统于梁州者,朝廷欲以制益州之衿领,正防今日之变也。

今益州有乱,乃此郡之忧也。

张弘小竖,众所不与,宜即时赴讨,不可失也。

”濬欲先上请,毅曰:“杀主之贼,为恶尤大,当不拘常制,何请之有!

”濬乃发兵讨弘。

诏以濬为益州刺史。

濬击弘,斩之,夷三族。

封濬关内侯。

初,濬为羊祜参军,祜深知之。

祜兄子暨白濬“为人志大奢侈,不可专任,宜有以裁之。

”祜曰:“濬有大才,将以济其所欲,必可用也。

”更转为车骑从事中郎。

濬在益州,明立威信,蛮夷多归附之。

俄迁大司农。

时帝与羊祜阴谋伐吴,祜以为伐吴宜藉上流之势,密表留濬复为益州刺史,使治水军。

寻加龙骧将军,监益、梁诸军事。

诏濬罢屯田兵,大作舟舰。

别驾何攀以为“屯田兵不过五六百人,作船不能猝办,后者未成,前者已腐。

宜召诸郡兵合万馀人造之,岁终可成。

”濬欲先上须报,攀曰:“朝廷猝闻召万兵,必不听。

不如辄召,设当见却,功夫已成,势不得止。

”濬从之,令攀典造舟舰器仗。

于是作大舰,长百二十步,受二千馀人,以木为城,起楼橹,开四出门,其上皆得驰马往来。

时作船木柿,蔽江而下,吴建平太守吴郡吾彦取流柿以白吴主曰:“晋必有攻吴之计,宜增建平兵以塞其冲要。

”吴主不从。

彦乃为铁锁横断江路。

王濬虽受中制募兵,而无虎符。

广汉太守敦煌张斅收从事列上。

帝召斅还,责曰:“何不密启而便收从事?

”斅曰:“蜀、汉绝远,刘备尝用之矣。

辄收,臣犹以为轻。

”帝善之。

壬辰,大赦。

秋,七月,以贾充为司空,侍中、尚书令、领兵如故。

充与侍中任恺皆为帝所宠任,充欲专名势,而忌恺,于是朝士各有所附,朋党纷然。

帝知之,召充、恺宴于式乾殿而谓之曰:“朝廷宜一,大臣当和。

”充、恺各拜谢。

既而充、恺以帝已知而不责,愈无所惮,外相崇重,内怨益深。

充乃荐恺为吏部尚书,恺侍觐转希,充因与荀勖、冯紞承间共谮之,恺由是得罪,废于家。

八月,吴主征昭武将军、西陵督步阐。

阐世在西陵,猝被徽,自以失职,且惧有谗,九月,据城来降,遣兄子玑、璿诣洛阳为任。

诏以阐为都督西陵诸军事、卫将军、开府仪同三司、侍中,领交州牧,封宜都公。

冬,十月,辛未朔,日有食之。

敦煌太守尹璩卒。

凉州刺史杨欣表敦煌令梁澄领太守。

功曹宋质辄废澄,表议郎令狐丰为太守。

杨欣遣兵之计,为质所败。

吴陆抗闻步阐叛,亟遣将军左弈、吾彦等讨之。

帝遣荆州刺史杨肇迎阐于西陵,车骑将军羊祜帅步军出江陵,巴东监军徐胤帅水军击建平,以救阐。

陆抗敕西陵诸军筑严围,自赤溪至于故市,内以围阐,外以御晋兵,昼夜催切,如敌已至,众甚苦之。

诸将谏曰:“今宜及三军之锐,急攻阐,比晋救至,必可拔也,何事于围,以敝士民之力!

”抗曰:“此城处势既固,粮谷又足,且凡备御之具,皆抗所宿规,今反攻之,不可猝拔。

北兵至而无备,表里受难,何以御之!

”诸将皆欲攻阐,抗欲服众心,听令一攻,果无利。

围备始合,而羊祜兵五万至江陵。

诸将咸以抗不宜上,抗曰:“江陵城固兵足,无可忧者。

假令敌得江陵,必不能守,所损者小。

若晋据西陵,则南山群夷皆当扰动,其患不可量也!

”乃自帅众赴西陵。

初,抗以江陵之北,道路平易,敕江陵督张咸作大堰遏水,渐渍平土以绝寇叛。

羊祜欲因所遏水以船运粮,扬声将破堰以通步军。

抗闻之,使咸亟破之。

诸将皆惑,屡谏,不听。

祜至当阳,闻堰败,乃改船以车运粮,大费功力。

十一月,杨肇至西陵。

陆抗令公安督孙遵循南岸御羊祜,水军督留虑拒徐胤,抗自将大军凭围对肇。

将军硃乔营都督俞赞亡诣肇。

抗曰:“赞军中旧吏,知吾虚实。

吾常虑夷兵素不简练,若敌攻围,必先此处。

”即夜易夷兵,皆以精兵守之。

明日,肇果攻故夷兵处。

抗命击之,矢石雨下,肇众伤、死者相属。

十二月,肇计屈,夜遁。

抗欲追之,而虑步阐畜力伺间,兵不足分,于是但鸣鼓戒众,若将追者。

肇众凶惧,悉解甲挺走。

抗使轻兵蹑之,肇兵大败,祜等皆引军还。

抗遂拔西陵,诛阐及同谋将吏数十人,皆夷三族,自馀所请赦者数万口。

东还乐乡,貌无矜色,谦冲如常。

吴主加抗都护。

羊祜坐贬平南将军,杨肇免为庶人。

吴主既克西陵,自谓得天助,志益张大,使术士尚广筮取天下,对曰:“吉。

庚子岁,青盖当入洛阳。

”吴主喜,不修德政,专为兼并之计。

贾充与朝士宴饮,河南尹庾纯醉,与充争言。

充曰:“父老,不归供养,卿为无天地!

”纯曰:“高贵乡公何在?

”充惭怒,上表解职。

纯亦上表自劾。

诏免纯官,仍下五府正其臧否。

石苞以为纯荣官忘亲,当除名,齐王攸等以为纯于礼律未有违。

诏从攸议,复以纯为国子祭酒。

吴主之游华里也,右丞相万彧与右大司马丁奉、左将军留平密谋曰:“若至华里不归,社稷事重,不得不自还。

”吴主颇闻之,以彧等旧臣,隐忍不发。

是岁,吴主因会,以毒酒饮彧,传酒人私减之。

又饮留平,平觉之,服他药以解,得不死。

彧自杀。

平忧懑,月馀亦死。

徙彧子弟于庐陵。

初,彧请选忠清之士以补近职,吴主以大司农楼玄为宫下镇,主殿中事。

玄正身帅众,奉法而行,应对切直,吴主浸不悦。

中书令领太子太傅贺邵上疏谏曰:“自顷年以来,朝列纷错,真伪相贸,忠良排坠,信臣被害。

是以正士摧方而庸臣苟媚,先意承指,各希时趣。

人执反理之评,士吐诡道之论,遂使清流变浊,忠臣结舌。

陛下处九天之上,隐百里之室,言出风靡,令行景从。

亲洽宠媚之臣,日闻顺意之辞,将谓此辈实贤而天下已平也。

臣闻兴国之君乐闻其过,荒乱之主乐闻其誉。

闻其过者过日消而福臻,闻其誉者誉日损而祸至。

陛下严刑法以禁直辞,黜善士以逆谏口,杯酒造次,死生不保,仕者以退为幸,居者以出为福,诚非所以保光洪绪,熙隆道化也。

何定本仆隶小人,身无行能,而陛下爱其佞媚,假以威福。

夫小人求入,必进奸利。

定间者忘兴事役,发江边戍兵以驱麋鹿,老弱饥冻,大小怨叹。

《传》曰:‘国之兴也,视民如赤子。

其亡也,以民为草芥。

’今法禁转苛,赋调益繁,中官、近臣所在兴事,而长吏畏罪,苦民求办。

是以人力不堪,家户离散,呼嗟之声,感伤和气。

今国无一年之储,家无经月之蓄,而后宫之中坐食者万有馀人。

又,北敌注目,伺国盛衰,长江之限,不可久恃,苟我不能守,一苇可杭也。

愿陛下丰基强本,割情从道,则成、康之治兴,圣祖之祚隆矣!

”吴主深恨之。

于是左右共诬楼玄、贺邵相逢,驻共耳语大笑,谤讪政事,俱被诘责。

送玄付广州,邵原复职。

既而复徙玄于交趾,竟杀之。

久之,何定奸秽发闻,亦伏诛。

羊祜归自江陵,务修德信以怀吴人。

每交兵,刻日方战,不为掩袭之计。

将帅有欲进谲计者,辄饮以醇酒,使不得言。

祜出军行吴境,刈谷为粮,皆计所侵,送绢偿之。

每会众江、沔游猎,常止晋地,若禽兽先为吴人所伤而为晋兵所得者,皆送还之。

于是吴边人皆悦服。

祜与陆抗对境,使命常通。

抗遗祜酒,祜饮之不疑。

抗疾,求药于祜,祜以成药与之,抗即服之。

人多谏抗,抗曰:“岂有鸩人羊叔子哉!

”抗告其边戍曰:“彼专为德,我专为暴,是不战而自服也。

各保分界而已,无求细利。

”吴主闻二境交和,以诘抗,抗曰:“一邑一乡不可以无信义,况大国乎!

臣不如此,正是彰其德,于祜无伤也。

” 吴主用诸将之谋,数侵盗晋边。

陆抗上疏曰:“昔有夏多罪而殷汤用师,纣作淫虐而周武授钺。

苟无其时,虽复大圣,亦宜养威自保,不可轻动也。

今不务力农富国,审官任能,明黜陟,慎刑赏,训诸司以德,抚百姓以仁,而听诸将徇名,穷兵黩武,动费万计,士卒调瘁,寇不为衰而我已大病矣。

今争帝王之资而昧十百之利,此人臣之奸便,非国家之良策也!

昔齐、鲁三战,鲁人再克,而亡不旋踵。

何则?

大小之势异也。

况今师所克获,不补所丧哉?

”吴主不从。

羊祜不附结中朝权贵,荀勖、冯紞之徒皆恶之。

从甥王衍尝诣祜陈事,辞甚清辩。

祜不然之,衍拂衣去。

祜顾谓宾客曰:“王夷甫方当以盛名处大位,然败俗伤化,必此人也。

”及攻江陵,祜以军法将斩王戎。

衍,戎之从弟也,故二人皆憾之,言论多毁祜,时人为之语曰:“二王当国,羊公无德。

资治通鉴·卷七十八·魏纪十

〔司马光〕 〔宋〕

起玄黓敦牂,尽瘀逢涒滩,凡三年。

元皇帝下景元三年(壬午,公元二六二年)秋,八月,乙酉,吴主立皇后硃氏,硃公主之女也。

戊子,立子л为太子。

汉大将军姜维将出军,右车骑将军廖化曰:“兵不戢,必自焚,伯约之谓也。

智不出敌而力少于寇,用之无厌,将何以存!

”冬,十月,维入寇洮阳,邓艾与战于侯和,破之,维退住沓中。

初,维以羁旅依汉,身受重任,兴兵累年,功绩不立。

黄皓用事于中,与右大将军阎宇亲善,阴欲废维树宇。

维知之,言于汉主曰:“皓奸巧专恣,将败国家,请杀之!

”汉主曰:“皓趋走小臣耳,往董允每切齿,吾常恨之,君何足介意!

”维见皓枝附叶连,惧于失言,逊辞而出,汉主敕皓诣维陈谢。

维由是自疑惧,返自洮阳,因求种麦沓中,不敢归成都。

吴主以濮阳兴为丞相,廷尉丁密、光禄勋孟宗为左右御史大夫。

初,兴为会稽太守,吴主在会稽,兴遇之厚。

左将军张布尝为会稽王左右督将,故吴主即位,二人皆贵宠用事。

布典宫省,兴关军国,以佞巧更相表里,吴人失望。

吴主喜读书,欲与博士祭酒韦昭、博士盛冲讲论,张布以昭、冲切直,恐其入侍,言己阴过,固谏止之。

吴主曰:“孤之涉学,群书略遍,但欲与昭等讲习旧闻,亦何所损!

君特当恐昭等道臣下奸慝,故不欲令入耳。

如此之事,孤已自备之,不须昭等然后乃解也。

”布惶恐陈谢,且言惧妨政事。

吴主曰:“王务、学业,其流各异,不相妨也。

此无所为非,而君以为不宜,是以孤有所及耳。

不图君今日在事更行此于孤也,良甚不取!

”布拜表叩头。

吴主曰:“聊相开悟耳,何至叩头乎!

如君之忠诚,远近所知,吾今日之巍巍,皆君之功也。

《诗》云:‘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终之实难,君其终之!

”然吴主恐布疑惧,卒如布意,废其讲业,不复使昭等入。

谯郡嵇康,文辞壮丽,好言老、庄而尚奇任侠,与陈留阮籍、籍兄子咸、河内山涛、河南向秀、琅邪王戎、沛人刘伶特相友善,号竹林七贤。

皆崇尚虚无,轻蔑礼法,纵酒昏酣,遗落世事。

阮籍为步兵校尉,其母卒,籍方与人围棋,对者求止,籍留与决赌。

既而饮酒二斗,举声一号,吐血数升,毁瘠骨立。

居丧,饮酒无异平日。

司隶校尉何曾恶之,面质籍于司马昭座曰:“卿纵情、背礼、败俗之人,今忠贤执政、综核名实,若卿之曹,不可长也!

”因谓昭曰:“公方以孝治天下,而听阮籍以重哀饮酒食肉于公座,何以训人!

宜摈之四裔,无令污染华夏。

”昭爱籍才,常拥护之。

曾,夔之子也。

阮咸素幸姑婢。

姑将婢去,咸方对客,遽借客马而追之,累骑而还。

刘伶嗜酒,常乘鹿车,携一壶酒,使人荷锸随之,曰:“死便埋我。

”当时士大夫皆以为贤,争慕效之,谓之放达。

钟会方有宠于司马昭,闻嵇康名而造之,康箕踞而锻,不为之礼。

会将去,康曰:“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

”会曰:“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

”遂深衔之。

山涛为吏部郎,举康自代。

康与涛书,自说不堪流俗,而非薄汤、武。

昭闻而怒之。

康与东平吕安亲善,安兄巽诬安不孝,康为证其不然。

会因谮“康尝欲助毌丘俭,且安、康有盛名于世,而言论放荡,害时乱教,宜因此除之。

”昭遂杀安及康。

康尝诣隐者汲郡孙登,登曰:“子才多识寡,难乎免于今之世矣!

”司马昭患姜维数为寇,官骑路遗求为刺客入蜀,从事中郎荀勖曰:“明公为天下宰,宜杖正义以伐违贰,而以刺客除贼,非所以刑于四海也。

”昭善之。

勖,爽之曾孙也。

昭欲大举伐汉,朝臣多以为不可,独司隶校尉钟会劝之。

昭谕众曰:“自定寿春已来,息役六年,治兵缮甲,以拟二虏。

今吴地广大而下湿,攻之用功差难,不如先定巴蜀,三年之后,因顺流之势,水陆并进,此灭虢取虞之势也。

计蜀战士九万,居守成都及备他境不下四万,然则馀众不过五万。

今绊姜维于沓中,使不得东顾,直指骆谷,出其空虚之地以袭汉中,以刘禅之暗,而边城外破,士女内震,其亡可知也。

”乃以钟会为镇西将军,都督关中。

征西将军邓艾以为蜀未有衅,屡陈异议。

昭使主簿师纂为艾司马以谕之,艾乃奉命。

姜维表汉主:“闻钟会治兵关中,欲规进取,宜并遣左右车骑张翼、廖化,督诸军分护阳安关口及阴平之桥头,以防未然。

”黄皓信巫鬼,谓敌终不自致,启汉主寝其事,群臣莫知。

元皇帝下景元四年(癸未,公元二六三年)春,二月,复命司马昭进爵位如前,又辞不受。

吴交趾太守孙讠胥贪暴,为百姓所患。

会吴主遣察战邓荀至交趾,荀擅调孔爵三十头送建业,民惮远役,因谋作乱。

夏,五月,郡吏吕兴等杀讠胥及荀,遣使来请太守及兵,九真、日南皆应之。

诏诸军大举伐汉,遣征西将军邓艾督三万馀人自狄道趣甘松、沓中,以连缀姜维。

雍州刺史诸葛绪督三万馀人自祁山趣武街桥头,绝维归路。

钟会统十馀万众分从斜谷、骆谷、子午谷趣汉中。

以廷尉卫瓘持节监艾、会军事,行镇西军司。

瓘,觊之子也。

会过幽州刺史王雄之孙戎,问“计将安出?

”戎曰:“道家有言,‘为而不恃。

’非成功难,保之难也。

”或以问参相国军事平原刘寔曰:“钟、邓其平蜀乎?

”寔曰:“破蜀必矣,而皆不还。

”客问其故,寔笑而不答。

秋,八月,军发洛阳,大赉将士,陈师誓众。

将军邓敦谓蜀未可讨,司马昭斩以徇。

汉人闻魏兵且至,乃遣廖化将兵诣沓中,为姜维继援,张翼、董厥等诣阳安关口,为诸围外助。

大赦,改元炎兴。

敕诸围皆不得战,退保汉、乐二城,城中各有兵五千人。

翼、厥北至阴平,闻诸葛绪将向建威,留住月馀待之。

钟会率诸军平行至汉中。

九月,钟会使前将军李辅统万人围王含于乐城,护军荀恺围蒋斌于汉城。

会径过西趣阳安口,遗人祭诸葛亮墓。

初,汉武兴督蒋舒在事无称,汉朝令人代之,使助将军傅佥守关口,舒由是恨。

钟会使护军胡烈为前锋,攻关口。

舒诡谓佥曰:“今贼至不击而闭城自守,非良图也。

”佥曰:“受命保城,惟全为功。

今违命出战,若丧师负国,死无益矣。

”舒曰:“子以保城获全为功,我以出战克敌为功,请各行其志。

”遂率其众出。

佥谓其战也,不设备。

舒率其众迎降胡烈,烈乘虚袭城,佥格斗而死,佥,肜之子也。

钟会闻关口已下,长驱而前,大得库藏积谷。

邓艾遣天水太守王颀直攻姜维营,陇西太守牵弘邀其前,金城太守杨欣趣甘松。

维闻钟会诸军已入汉中,引兵还。

欣等追蹑于强川口,大战,维败走。

闻诸葛绪已塞道屯桥头,乃从孔函谷入北道,欲出绪后。

绪闻之,却还三十里。

维入北道三十馀里,闻绪军却,寻还,从桥头还,绪趣截维,较一日不及。

维遂还至阴平,合集士众,欲赴关城。

未到,闻其已破,退趣白水,遇廖化、张翼、董厥等,合兵守剑阁以拒会。

安国元侯高柔卒。

冬,十月,汉人告急于吴。

甲申,吴主使大将军丁奉督诸军向寿春。

将军留平就施绩于南郡,议兵所向。

将军丁封、孙异如沔中,以救汉。

诏以征蜀诸将献捷交至,复命大将军昭进位,爵赐一如前诏,昭乃受命。

昭辟任城魏舒为相国参军。

初,舒少时迟钝质朴,不为乡亲所重,从叔父事部郎衡,有名当世,亦不知之,使守水碓,每叹曰。

“舒堪数百户长,我愿毕矣!

”舒亦不以介意,不为皎厉之事。

唯太原王乂谓舒曰:“卿终当为台辅。

”常振其匮乏,舒受而不辞。

年四十馀,郡举上计掾,察孝廉。

宗党以舒无学业,劝令不就,可以为高。

舒曰:“若试而不中,其负在我,安可虚窃不就之高以为己荣乎!

”于是自课,百日习一经,因而对策升第,累迁后将军钟毓长史。

毓每与参佐射,舒常为画筹而已。

后遇朋人不足,以舒满数,舒容范闲雅,发无不中,举坐愕然,莫有敌者。

毓叹而谢曰:“吾之不足以尽卿才,有如此射矣,岂一事哉!

”及为相国参军,府朝碎务,未尝见是非。

至于废兴大事,众人莫能断者,舒徐为筹之,多出众议之表。

昭深器重之。

癸卯,立皇后卞氏,昭烈将军秉之孙也。

邓艾进至阴平,简选精锐,欲与诸葛绪自江油趣成都。

绪以本受节度邀姜维,西行非本诏,遂引军向白水,与钟会合。

会欲专军势,密白绪畏懦不进,槛车征还,军悉属会。

姜维列营守险,会攻之,不能克。

粮道险远,军食乏,欲引还。

邓艾上言:“贼已摧折,宜遂乘之。

若从阴平由邪径经汉德阳亭趣涪,出剑阁西百里,去成都三百馀里,奇兵冲其腹心,出其不意,剑阁之守必还赴涪,则会方轨而进,剑阁之军不还,则应涪之兵寡矣。

”遂自阴平行无人之地七百馀里,凿山通道,造作桥阁。

山高谷深,至为艰险,又粮运将匮,濒于危殆。

艾以氈自裹,推转而下。

将士皆攀木缘崖,鱼贯而进。

先登至江油,蜀守将马邈降。

诸葛瞻督诸军拒艾,至涪,停住不进。

尚书郎黄崇,权之子也,屡劝瞻宜速行据险,无令敌得入平地,瞻犹豫未纳。

崇再三言之,至于流涕,瞻不能从。

艾遂长驱而前,击破瞻前锋,瞻退往绵竹。

艾以书诱瞻曰:“若降者,必表为琅邪王。

”瞻怒,斩艾使,列阵以待艾。

艾遣子惠唐亭候忠等出其右,司马师纂等出其左。

忠、纂战不利,并引还,曰:“贼未可击!

”艾怒曰:“存亡之分,在此一举,何不可之有!

”叱忠、纂等,将斩之。

忠、纂驰还更战,大破,斩瞻及黄崇。

瞻子尚叹曰:“父子荷国重恩,不早斩黄皓,使败国殄民,用生何为!

”策马冒阵而死。

汉人不意魏兵卒至,不为城守调度。

闻艾已入平土,百姓扰扰,皆迸山野,不可禁制。

汉主使群臣会议,或以为蜀之与吴,本为与国,宜可奔吴。

或以为南中七郡,阻险斗绝,易以自守,宜可奔南。

光禄大夫谯周以为:“自古以来,无寄他国为天子者,今若入吴国,亦当臣服。

且治政不殊,则大能吞小,此数之自然也。

由此言之,则魏能并吴,吴不能并魏明矣。

等为称臣,为小孰与为大!

再辱之耻何与一辱!

且若欲奔南,则当早为之计,然后可果。

今大敌已近,祸败将及,群小之心,无一可保,恐发足之日,其变不测,何至南之有乎!

”或曰:“今艾已不远,恐不受降,如之何?

”周曰:“方今东吴未宾,事势不得不受,受之不得不礼。

若陛下降魏,魏不裂土以封陛下者,周请身诣京都,以古义争之。

”众人皆从周议。

汉主犹欲入南,狐疑未决。

周上疏曰:“南方远夷之地,平常无所供为,犹数反叛,自丞相亮以兵威逼之,穷乃率从。

今若至南,外当拒敌,内供服御,费用张广,他无所取,耗损诸夷,其叛必矣!

”汉主乃遣侍中张绍等奉玺绶以降于艾。

北地王谌怒曰:“若理穷力屈,祸败将及,便当父子君臣背城一战,同死社稷,以见先帝可也,奈何降乎!

”汉主不听。

是日,谌哭于昭烈之庙,先杀妻子,而后自杀。

张绍等见邓艾于雒,艾大喜,报书褒纳。

汉主遣太仆蒋显别敕姜维使降钟会,又遣尚书郎李虎送士民簿于艾,户二十八万,口九十四万,甲士十万二千,吏四万人。

艾至成都城北,汉主率太子诸王及群臣六十馀人,面缚舆榇诣军门。

艾持节解缚焚榇,延请相见。

检御将士,无得虏略,绥纳降附,使复旧业。

辄依邓禹故事,承制拜汉主禅行骠骑将军,太子奉车、诸王驸马都尉,汉群司各随高下拜为王官,或领艾官属。

以师纂领益州刺史,陇西太守牵弘等领蜀中诸郡。

艾闻黄皓奸险,收闭,将杀之,皓赂艾左右,卒以得免。

姜维等闻诸葛瞻败,未知汉主所向,乃引军东入于巴。

钟会进军至涪,遣胡烈等追维。

维至郪,得汉主敕命,乃令兵悉放仗,送节传于胡烈,自从东道与廖化、张翼、董厥等同诣会降。

将士咸怒,拔刀斫石。

于是诸郡县围守皆被汉主敕罢兵降。

锺会厚待姜维等,皆权还其印绶节盖。

吴人闻蜀已亡,乃罢丁奉等兵。

吴中书丞吴郡华覈诣宫门上表曰:“伏闻成都不守,臣主播越,社稷倾覆,失委附之土,弃贡献之国,臣以草芥,窃怀不宁。

陛下圣仁,恩泽远抚,卒闻如此,必垂哀悼。

臣不胜忡怅之情,谨拜表以闻!

”魏之伐蜀也,吴人或谓襄阳张悌曰:“司马氏得政以来,大难屡作,百姓未服,今又劳力远征,败于不暇,何以能克!

”悌曰:“不然。

曹操虽功盖中夏,民畏其威而不怀其德也。

丕、睿承之,刑繁役重,东西驱驰,无有宁岁。

司马懿父子累有大功,除其烦苛而布其平惠,为之谋主而救其疾苦,民心归之亦已久矣。

故淮南三叛,而腹心不扰。

曹髦之死,四方不动。

任贤使能,各尽其心,其本根固矣,奸计立矣。

今蜀阉宦专朝,国无政令,而玩戎黩武,民劳卒敝,竞于外利,不修守备。

彼强弱不同,智算亦胜,因危而伐,殆无不克。

噫!

彼之得志,我之忧也。

”吴人笑其言,至是乃服。

吴人以武陵五溪夷与蜀接界,蜀亡,惧其叛乱,乃以越骑校尉钟离牧领武陵太守。

魏已遣汉葭县长郭纯试守武陵太守,率涪陵民入迁陵界,屯于赤沙,诱动诸夷进攻酉阳,郡中震惧。

牧问朝吏曰:“西蜀倾覆,边境见侵,何以御之?

”皆对曰:“今二县山险,诸夷阻兵,不可以军惊扰,惊扰则诸夷盘结。

宜以渐安,可遣恩信吏宣教慰劳。

”牧曰:“不然。

外境内侵,诳诱人民,当及其根柢未深而扑取之,此救火贵速之势也。

”敕外趣严。

抚夷将军高尚谓牧曰:“昔渊太常督兵五万,然后讨五溪夷。

是时刘氏连和,诸夷率化。

今既无往日之援,而郭纯已据迁陵,而明府欲以三千兵深入,尚未见其利也。

”牧曰:“非常之事,何得循旧!

”即率所领晨夜进道,缘山险行垂二千里,斩恶民怀异心者魁帅百馀人,及其支党凡千馀级。

纯等散走,五溪皆平。

十二月,庚戌,以司徒郑冲为太保。

壬子,分益州为梁州。

癸丑,特赦益州士民,复除租税之半五年。

乙卯,以邓艾为太尉,增邑二万户。

锺会为司徒,增邑万户。

皇太后郭氏殂。

邓艾在成都,颇自矜伐,谓蜀士大夫曰:“诸君赖遭艾,故得有今日耳。

如遇吴汉之徒,已殄灭矣。

”艾以书言于晋公昭曰:“兵有先声而后实者,今因平蜀之势以乘吴,吴人震恐,席卷之时也。

然大举之后,将士疲劳,不可使用,且徐缓之。

留陇右兵二万人、蜀兵二万人,煮盐兴冶,为军农要用,并作舟船,豫为顺流之事。

然后发使告以利害,吴必归化,可不征而定也。

今宜厚刘禅以致孙休,封禅为扶风王,锡其资财,供其左右,郡有董卓坞,为之宫舍,爵其子为公侯,食郡内县,以显归命之宠。

开广陵、城阳以待吴人,则畏威怀德,望风而从矣!

”昭使监军卫瓘谕艾:“事当须报,不宜辄行。

”艾重言曰:“衔命征行,奉指授之策,元恶既服,至于承制拜假,以安初附,谓合权宜。

今蜀举众归命,地尽南海,东接吴、会,宜早镇定。

若待国命,往复道途,延引日月。

《春秋》之义,‘大夫出疆,有可以安社稷、利国家,专之可也。

’今吴未宾,势与蜀连,不可拘常,以失事机。

《兵法》:‘进不求名,退不避罪。

’艾虽无古人之节,终不自嫌以损国家计也!

”钟会内有异志,姜维知之,欲构成扰乱,乃说会曰:“闻君自淮南已来,算无遗策,晋道克昌,皆君之力。

今复定蜀,威德振世,民高其功,主畏其谋,欲以此安归乎!

何不法陶硃公泛舟绝迹,全功保身邪!

”会曰:“君言远矣,我不能行。

且为今之道,或未尽于此也。

”维曰:“其他则君智力之所能,无烦于老夫矣。

”由是情好欢甚,出则同舆,坐则同席,会因邓艾承制专事,乃与卫瓘密白艾有反状。

会善效人书,于剑阁要艾章表、白事,皆易其言,令辞指悖傲,多自矜伐。

又毁晋公昭报书,手作以疑之。

元皇帝下咸熙元年(甲申,公元二六四年)春,正月,壬辰,诏以槛车征邓艾。

晋公昭恐艾不从命,敕钟会进军成都,又遣贾充将兵入斜谷。

昭自将大军从帝幸长安,以诸王公皆在鄴,乃以山涛为行军司马,镇鄴。

初,钟会以才能见任,昭夫人王氏言于昭曰:“会见利忘义,好为事端,宠过必乱,不可大任。

”及会将伐汉,西曹属邵悌言于晋公曰:“今遣钟会率十万馀众伐蜀,愚谓令单身无任,不若使馀人行也。

”晋公笑曰:“我宁不知此邪!

蜀数为边寇,师老民疲,我今伐之,如指掌耳,而众方蜀不可伐。

夫人心豫怯则智勇并竭,智勇并竭而强使之,适所以为敌禽耳。

惟钟会与人意同,今遣会伐蜀,蜀必可灭。

灭蜀之后,就如卿虑,何忧其不能办邪?

夫蜀已破亡,遗民震恐,不足与共图事。

中国将士各自思归,不肯与同也。

会若作恶,只自灭族耳。

卿不须忧此,慎勿使人闻也!

”及晋公将之长安,悌复曰:“钟会所统兵五六倍于邓艾,但可敕会取艾,不须自行。

”晋公曰:“卿忘前言邪,而云不须行乎?

虽然,所言不可宣也。

我要自当以信意待人,但人不当负我耳,我岂可先人生心哉!

近日贾护军问我:‘颇疑钟会不?

’还答言:‘如今遣卿行,宁可复疑卿邪?

’贾亦无以易我语也。

我到长安,则自了矣。

”钟会遣卫瓘先至成都收邓艾,会以瓘兵少,欲令艾杀瓘,因以为艾罪。

瓘知其意,然不可得距,乃夜至成都,檄艾所统诸将,称:“奉诏收艾,其馀一无所问。

若来赴官军,爵赏如先。

敢有不出,诛及三族!

”比至鸡鸣,悉来赴瓘,唯艾帐内在焉。

平旦,开门,瓘乘使者车,径入至艾所居。

艾尚卧未起,遂执艾父子,置艾于槛车。

诸将图欲劫艾,整仗趣瓘营。

瓘轻出迎之,伪作表草,将申明艾事,诸将信之而止。

丙子,会至成都,送艾赴京师。

会所惮惟艾,艾父子既禽,会独统大众,威震西土,遂决意谋反。

会欲使姜维将五万人出斜谷为前驱,会自将大众随其后,既至长安,令骑士从陆道,步兵从水道,顺流浮渭入河,以为五日可到孟津,与骑兵会洛阳,一旦天下可定也。

会得晋公书云:“恐邓艾或不就征,今遣中护军贾充将步骑万人径入斜谷,屯乐城,吾自将十万屯长安,相见在近。

”会得书惊,呼所亲语之曰:“但取邓艾,相国知我独办之。

今来大重,必觉我异矣,便当速发。

事成,可得天下。

不成,退保蜀、汉,不失作刘备也!

”丁丑,会番请护军、郡守、牙门骑督以上及蜀之故官,为太后发哀于蜀朝堂,矫太后遗诏,使会起兵废司马昭,皆班示坐上人,使下议讫,书版署置,更使所亲信代领诸军。

所请群官,番闭著益州诸曹屋中,城门宫门皆闭,严兵围守。

卫瓘诈称疾笃,出就外廨。

会信之,无所复惮。

姜维欲使会尽杀北来诸将,己因杀会,尽坑魏兵,复立汉主,密书与刘禅曰:“愿陛下忍数日之辱,臣欲使社稷危而复安,日月幽而复明。

”会欲从维言诛诸将,犹豫未决。

会帐下督丘建本属胡烈,会爱信之。

建愍烈独坐,启会,使听内一亲兵出取饮食,诸牙门随例各内一人。

烈绐语亲兵及疏与其子渊曰:“丘建密说消息,会已作大坑,白棓数千,欲悉呼外兵入,人赐白臽,拜散将,以次棓杀,内坑中。

”诸牙门亲兵亦咸说此语,一夜,转相告,皆遍。

己卯,日中,胡渊率其父兵雷鼓出门,诸军不期皆鼓噪而出,曾无督促之者,而争先赴城。

时会方给姜维铠仗,白外有匈匈声,似失火者,有顷,白兵走向城。

会惊,谓维曰:“兵来似欲作恶,当云何?

”维曰:“但当击之耳!

”会遣兵悉杀所闭诸牙门郡守,内人共举机以拄门,兵斫门,不能破。

斯须,城外倚梯登城,或烧城屋,蚁附乱进,矢下如雨,牙门郡守各缘屋出,与其军士相得。

姜维率会左右战,手杀五六人,众格斩维,争前杀会。

会将士死者数百人,杀汉太子璿及姜维妻子,军众钞略,死丧狼藉。

卫瓘部分诸将,数日乃定。

邓艾本营将士追出艾于槛车,迎还。

卫瓘自以与会共陷艾,恐其为变,乃遣护军田续等将兵袭艾,遇于绵竹西,斩艾父子。

艾之入江油也,田续不进,艾欲斩续,既而舍之。

及瓘遣续,谓曰:“可以报江油之辱矣。

”镇西长史杜预言于众曰:“伯玉其不免乎?

身为名士,位望已高,既无德音,又不御下以正,将何以堪其责乎!

”瓘闻之,不候驾而谢预。

预,恕之子也。

邓艾馀子在洛阳者悉伏诛。

徙其妻及孙于西城。

钟会兄毓尝密言于晋公曰:“会挟术难保,不可专任。

”及会反,毓已卒,晋公思钟繇之勋与毓之贤,特原毓子峻、迪,官爵如故。

会功曹向雄收葬会尸,晋公召而责之曰:“往者王经之死,卿哭于东市而我不问。

钟会躬为叛逆,又辄收葬,若复相容,当如王法何!

”雄曰:“昔先王掩骼埋胔,仁流朽骨,当时岂先卜其功罪而后收葬哉!

今王诛既加,于法已备。

雄感义收葬,教亦无阙。

法立于上,教弘于下,以此训物,不亦可乎?

何必使雄背死违生,以立于世!

明公雠怼枯骨,捐之中野,岂仁贤之度哉!

”晋公悦,与宴谈而遣之。

二月,丙辰,车驾还洛阳。

庚申,葬明元皇后。

初,刘禅使巴东太守襄阳罗宪将兵二千人守永安,闻成都败,吏民惊扰,宪斩称成都乱者一人,百姓乃定。

及得禅手敕,乃帅所统临于都亭三日。

吴闻蜀败,起兵西上,外托救援,内欲袭宪。

宪曰:“本朝倾覆,吴为脣齿,不恤我难而背盟徼利,不义甚矣。

且汉已亡,吴何得久?

我宁能为吴降虏乎!

”保城缮甲,告誓将士,厉以节义,莫不愤激。

吴人闻钟、邓败,百城无主,有兼蜀之志,而巴东固守,兵不得过,乃使抚军步协率众而西。

宪力弱不能御,遣参军杨宗突围北出,告急于安东将军陈骞,又送文武印绶、任子诣晋公。

协攻永安,宪与战,大破之。

吴主怒,复遣镇军陆抗等帅众三万人增宪之围。

三月,丁丑,以司空王祥为太尉,征北将军何曾为司徒,左仆射荀顗为司空。

己卯,进晋公爵为王,增封十郡。

王祥、何曾、荀顗共诣晋王,顗谓祥曰:“相王尊重,何侯与一朝之臣皆已尽敬,今日便当相率而拜,无所疑也。

”祥曰:“相国虽尊,要是魏之宰相,吾等魏之三公,王、公相去一阶而已,安有天子三公可辄拜人者!

损魏朝之望,亏晋王之德,君子爱人以礼,我不为也。

”及入,顗遂拜,而祥独长揖。

王谓祥曰:“今日然后知君见顾之重也!

”刘禅举家东迁洛阳,时扰攘仓卒,禅之大臣无从行者,惟秘书令郤正及殿中督汝南张通舍妻子单身随禅,禅赖正相导宜适,举动无阙,乃慨然叹息,恨知正之晚。

初,汉建棕太守霍弋都督南中,闻魏兵至,欲赴成都,刘禅以备敌既定,不听。

成都不守,弋素服大临三日。

诸将咸劝弋宜速降,弋曰:“今道路隔塞,未详主之安危,去就大故,不可苟也。

若魏以礼遇主上,则保境而降不晚也。

若万一危辱,吾将以死拒之,何论迟速邪!

”得禅东迁之问,始率六郡将守上表曰:“臣闻人生在三,事之如一,惟难所在,则致其命。

今臣国败主附,守死无所,是以委质,不敢有贰。

”晋王善之,拜南中都尉,委以本任。

丁亥,封刘禅为安乐公,子孙及群臣封侯者五十馀人。

晋王与禅宴,为之作故蜀伎,旁人皆为之感怆,而禅喜笑自若。

王谓贾充曰:“人之无情,乃至于是!

虽使诸葛亮在,不能辅之久全,况姜维邪!

”他日,王问禅曰:“颇思蜀否?

”禅曰:“此间乐,不思蜀也。

”郤正闻之,谓禅曰:“若正后问,宜泣而答:‘先人坟墓,远在岷、蜀,乃心西悲,无日不思。

”因闭其目。

”会王复问,祥对如前,王曰:“何乃似郤正语邪!

”禅惊视曰:“诚如尊命。

”左右皆笑。

夏,四月,新附督王稚浮海入吴句章,略其长吏及男女二百馀口而还。

五月,庚申,晋王奏复五等爵,封骑督以上六百馀人。

甲戌,改元。

癸未,追命舞阳主理侯懿为晋宣王,忠武侯师为景王。

罗宪被攻凡六月,救援不到,城中疾病太半。

或说宪弃城走,宪曰:“吾为城主,百姓所仰。

危不能安,急而弃之,君子不为也,毕命于此矣!

”陈骞言于晋王,遣荆州刺史胡烈将步骑二万攻西陵以救宪。

秋,七月,吴师退。

晋王使宪因仍旧任,加陵江将军,封万年亭侯。

晋王奏使司空荀顗定礼仪,中护军贾充正法律,尚书仆射裴秀议官制,太保郑冲总而裁焉。

吴分交州置广州。

吴主寝疾,口不能言,乃手书呼丞相濮阳兴入,令子л出拜之。

休把兴臂,把л以托之。

癸未,吴主殂,谥曰景帝。

群臣尊硃皇后为皇太后。

吴人以蜀初亡,交趾携叛,国内恐惧,欲得长君。

左典军万尝为乌程令,与乌程侯皓相善,称“皓才识明断,长沙桓王之俦也。

又加之好学,奉遵法度。

”屡言之于丞相兴、左将军布,兴、布说硃太后,欲以皓为嗣。

硃后曰:“我寡妇人,安知社稷之虑,苟吴国无陨,宗庙有赖,可矣。

”于是遂迎立皓,改元元兴,大赦。

八月,庚寅,命中抚军司马炎副贰相国事。

初,钟会之伐汉也,辛宪英谓其夫之从子羊祜曰:“会在事纵恣,非持久处下之道,吾畏其有他志也。

”会请其子郎中琇为参军,宪英忧曰:“他日吾为国忧,今日难至吾家矣。

”琇固请于晋王,王不听。

宪英谓琇曰:“行矣,戒之,军旅之间,可以济者,其惟仁恕乎!

”琇竟以全归。

癸巳,诏以琇尝谏会反,赐爵关内侯。

九月,戊午,以司马炎为抚军大将军。

辛未,诏以吕兴为安南将军,都督交州诸军事,以南中监军霍弋遥领交州刺史,得以便宜选用长吏。

弋表遣建宁爨谷为交趾太守,率牙门董元、毛炅、孟幹、孟通、爨能、李松、王素等将兵助兴。

未至,兴为其功曹李统所杀。

吴主贬硃太后为景皇后,追谥父和曰文皇帝,尊母何氏为太后。

冬,十月,丁亥,诏以寿春所获吴相国参军事徐绍为散骑常侍,水曹掾孙彧为给事黄门侍郎,以使于吴,其家人在此者悉听自随,不必使还,以开广大信。

晋王因政书吴主,谕以祸福。

初,晋王娶王肃之女,生炎及攸,以攸继景王后。

攸性孝友,多材艺,清和平允,名闻过于炎。

晋王爱之,常曰:“天下者,景王之天下也,吾摄居相位,百年之后,大业宜归攸。

”炎立发委地,手垂过膝,尝从容问裴秀曰:“人有相否?

”因以异相示之。

秀由是归心。

羊琇与炎善,为炎画策,察时政所宜损益,皆令炎豫记之,以备晋王访问。

晋王欲以攸为世子,山涛曰:“废长立少,违礼不祥。

”贾充曰:“中抚军有君人之德,不可易也。

”何曾、裴秀曰:“中抚军聪明神武,有超世之才,人望既茂,天表如此,固非人臣之相也。

”晋王由是意定,丙午,立炎为世子。

吴主封太子及其三弟皆为王,立妃滕氏为皇后。

初,吴主之立,发优诏,恤士民,开仓廪,振贫乏,科出宫女以配无妻者,禽兽养于苑中者皆放之。

当时翕然称为明主。

及既得志,粗暴矣盈,多忌讳,好酒色,大小失望,濮阳兴、张布窃悔之。

或谮诸吴主,十一月,朔,兴、布入朝,吴主执之,徙于广州,道杀之,夷三族。

以后父滕牧为卫将军,录尚书事。

牧,胤之族人也。

是岁,罢屯田官。

资治通鉴·卷七十七·魏纪九

〔司马光〕 〔宋〕

起柔兆困敦,尽重光大荒落,凡六年。

高贵乡公下甘露元年(丙子,公元二五六年)春,正月,汉姜维进位大将军。

二月,丙辰,帝宴群臣于太极东堂,与诸儒论夏少康、汉高祖优劣,以少康为优。

夏,四月,庚戌,赐大将军昭衮冕之服,赤舄副焉。

丙辰,帝幸太学,与诸儒论《书》、《易》及《礼》,诸儒莫能及。

帝常与中护军司马望、侍中王沈、散骑常侍裴秀、黄门侍郎钟会等讲宴于东堂,并属文论,特加礼异,谓秀为儒林丈人,沈为文籍先生。

帝性急,请召欲速,以望职在外,特给追锋车、虎贲五人,每有集会,辄奔驰而至。

秀,潜之子也。

六月,丙午,改元。

姜维在钟提,议者多以为维力已竭,未能更出。

安西将军邓艾曰:“洮西之败,非小失也,士卒雕残,仓廪空虚,百姓流离。

今以策言之,彼有乘胜之势,我有虚弱之实,一也。

彼上下相习,五兵犀利,我将易兵新,器仗未复,二也。

彼以船行,吾以陆军,劳逸不同,三也。

狄道、陇西、南安、祁山各当有守,彼专为一,我分为四,四也。

从南安、陇西因食羌谷,若趣祁山,熟麦千顷,为之外仓,五也。

贼有黠计,其来必矣。

”秋,七月,姜维复率众出祁山,闻邓艾已有备,乃回,从董亭趣南安。

艾据武城山以拒之。

维与艾争险不克,其夜,渡渭东行,缘山趣上邽。

艾与战于段谷,大破之。

以艾为镇西将军,都督陇右诸军事。

维与其镇西大将军胡济期会上邽,济失期,不至,故败,士卒星散,死者甚众,蜀人由是怨维。

维上书谢,求自贬黜。

乃以卫将军行大将军事。

八月,庚午,诏司马昭加号大都督,奏事不名,假黄钺。

癸酉,以太尉司马孚为太傅。

九月,以司徒高柔为太尉。

文钦说吴人以伐魏之利,孙峻使钦与骠骑将军吕扰及车骑将军刘纂、镇南将军硃异、前将军唐咨自江都入淮、泗,以图青、徐。

峻饯之于石头,遇暴疾,以后事付从父弟偏将军纟林。

丁亥,峻卒。

吴人以纟林为侍中、武卫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召吕据等还。

己丑,吴大司马吕岱卒,年九十六。

始岱亲近吴郡徐原,慷慨有才志,岱知其可成,赐巾褠,与共言论,后遂荐拔,官至侍御史。

原性忠壮,好直言。

岱时有得失,原辄谏争,又公论之。

人或以告岱,岱叹曰:“是我所以贵德渊者也!

”及原死,岱哭之甚哀,曰:“徐德渊,吕岱之益友,今不幸,岱复于何闻过!

”谈者美之。

吕据闻孙纟林代孙峻辅政,大怒,与诸督将连名共表荐滕胤为丞相。

纟林更以胤为大司马,代吕岱驻武昌。

据引兵还,使人报胤,欲共废纟林。

冬,十月,丁未,纟林遣从兄宪将兵逆据于江都,使中使敕文钦、刘纂、唐咨等共击取据,又遣侍中左将军华融、中书丞丁晏告喻胤宜速去意。

胤自以祸及,因留融、晏、勒兵自卫,召典军杨崇、将军孙咨,告以纟林为乱,迫融等使作书难纟林。

纟林不听,表言胤反,许将军刘丞以封爵,使率兵骑攻围胤。

胤又劫融等使诈为诏发兵,融等不从,皆杀之。

或劝胤引兵至苍龙门:“将士见公出,必委纟林就公。

”时夜已半,胤恃与据期,又难举兵向宫,乃约令部曲,说吕侯兵已在近道,故皆为胤尽死,无离散者。

胤颜色不变,谈笑如常。

时大风,比晓,据不至,纟林兵大会,遂杀胤及将士数十人,夷胤三族。

己酉,大赦,改元太平。

或劝吕据奔魏者,据曰:“吾耻为叛臣。

”遂自杀。

以司空郑冲为司徒,左仆射卢毓为司空。

毓固让骠骑将军王昶、光禄大夫王观、司隶校尉琅邪王祥,诏不许。

祥性至孝,继母硃氏遇之无道,祥愈恭谨。

硃氏子览,年数岁,每见祥被楚挞,辄涕泣抱持母。

母以非理使祥,览辄与祥俱往。

及长,娶妻,母虐使祥妻,览妻亦趋而共之。

母患之,为之少止。

祥渐有时誉,母深疾之,密使鸩祥。

览知之,径起取酒,祥争而不与,母遽夺反之。

自后,母赐祥馔,览辄先尝。

母惧览致毙,遂止。

汉末遭乱,祥隐居三十馀年,不应州郡之命,母终,毁瘁,杖而后起。

徐州刺史吕虔檄为别驾,委以州事,州界清静,政化大行。

时人歌之曰:“海沂之康,实赖王祥。

邦国不空,别驾之功!

”十一月,吴孙纟林迁大将军。

纟林负贵倨傲,多行无礼。

峻从弟宪尝与诛诸葛恪,峻厚遇之,官至右将军、无难督,平九官事。

纟林遇宪薄于峻时,宪怒,与将军王惇谋杀纟林。

事泄,纟林杀惇,宪服药死。

高贵乡公下甘露二年(丁丑,公元二五七年)春,三月,大梁成侯卢毓卒。

夏,四月,吴主临正殿,大赦,始亲政事。

孙纟林表奏,多见难问,又科兵子弟十八已下,十五以上三千馀人,选大将子弟年少有勇力者,使将之,日于苑中教习,曰:“吾立此军,欲与之俱长。

”又数出中书视大帝时旧事,问左右侍臣曰:“先帝数有特制,今大将军问事,但令我书可邪?

”尝食生梅,使黄门至中藏取蜜,蜜中有鼠矢。

召问藏吏,藏吏叩头。

吴主曰:“黄门从尔求蜜邪?

”吏曰:“向求,实不敢与。

”黄门不服。

吴主令破鼠矢,矢中燥,因大笑,谓左右曰:“若矢先在蜜中,中外当俱湿。

今外湿里燥,此必黄门所为也。

”诘之,果服,左右莫不惊悚。

征东大将军诸葛诞素与夏侯玄、邓飏等友善,玄等死,王凌、毌丘俭相继诛灭,诞内不自安,乃倾帑藏振施,曲赦有罪,以收众心,畜养扬州轻侠数千人以为死士。

因吴人欲向徐堨,请十万众以守寿春,又求临淮筑城以备吴寇。

司马昭初秉政,长史贾充请遣参佐慰劳四征,且观其志。

昭遣充至淮南,充见诞,论说时事,因曰:“洛中诸贤,皆愿禅代,君以为如何?

”诞厉声曰:“卿非贾豫州子乎?

世受魏恩,岂可欲以社稷输人乎!

右洛中有难,吾当死之。

”充默然。

还,言于昭曰:“诸葛诞再在扬州,得士众心。

今召之,必不来,然反疾而祸小。

不召,则反迟而祸大。

不如召之。

”昭从之。

甲子,诏以诞为司空,召赴京师。

诞得诏书,愈恐,疑扬州刺史乐纟林间己,遂杀纟林,敛淮南及淮北郡县屯田口十馀万官兵,扬州新附胜兵者四五万人,聚谷足一年食,为闭门自守之计。

遣长史吴纲将小子靓至吴,称臣请救,并请以牙门子弟为质。

吴滕胤、吕据之妻,皆夏口督孙壹之妹也。

六月,孙纟林使镇南将军硃异自虎林将兵袭壹。

异至武昌,壹将部曲来奔。

乙巳,诏拜壹车骑将军、交州牧,封吴侯,开府辟召,仪同三司,衮冕赤舄,事从丰厚。

司马昭奉帝及太后讨诸葛诞。

吴纲至吴,吴人大喜,使将军全怿、全端、唐咨、王祚将三万众,与文钦同救诞。

以诞为左都护、假节、大司徒、骠骑将军、青州牧,封寿春侯。

怿,琮之子。

端,其从子也。

六月,甲子,车驾次项,司马昭督诸军二十六万进屯丘头,以镇南将军王基行镇东将军、都督扬豫诸军事,与安东将军陈骞等围寿春。

基始至,围城未合,文钦、全怿等从城东北因山乘险,得将其众突入城。

昭敕基敛军坚壁。

基累求进讨,会吴硃异率三万人进屯安丰,为文钦外势,诏基引诸军转据北山。

基谓诸将曰:“今围垒转固,兵马向集,但当精修守备,以待越逸,而更移兵守险,使得放纵,虽有智者,不能善其后矣!

”遂守便宜,上疏曰:“今与贼家对敌,当不动如山,若迁移依险,人心摇荡,于势大损。

诸军并据深沟高垒,众心皆定,不可倾动,此御兵之要也。

”书奏,报听。

于是基等四面合围,表里再重,堑垒甚峻。

文钦等数出犯围,逆击,走之。

司马昭又使奋武将军监青州诸军事石苞督兗州刺史州泰、徐州刺史胡质等简锐卒为游军,以备外寇。

泰击破硃异于阳渊,异走,泰追之,杀伤二千人。

秋,七月,吴大将军纟林大发卒出屯镬里,复遣硃异帅将军丁奉、黎斐等五人前解寿春之围。

异留辎重于都陆,进屯黎浆,石苞、州泰又击破之。

太山太守胡烈以奇兵五千袭都陆,尽焚异资粮,异将馀兵,食葛叶,走归孙纟林。

纟林使异更死战,异以士卒乏食,不从纟林命。

纟林怒,九月,己巳,纟林斩异于镬里。

辛未,引兵还建业,纟林既不能拔出诸葛诞,而丧败士众,自戮名将,由是吴人莫不怨之。

司马昭曰:“异不得至寿春,非其罪也,而吴人杀之,欲以谢寿春而坚诞意,使其犹望救耳。

今当坚围,备其越逸,而多方以误之。

”乃纵反间,扬言“吴救方至,大军乏食,分遣羸疾就谷淮北,势不能久”。

诞等益宽恣食,俄而城中乏粮,外救不至。

将军蒋班、焦彝,皆诞腹心谋主也,言于诞曰:“硃异等以大众来而不能进,孙纟林杀异而归江东,外以发兵为名,内实坐须成败。

今宜及众心尚固,士卒思用,并力决死,攻其一面,虽不能尽克,犹有可全者。

空坐守死,无为也。

”文钦曰:“公今举十馀万之众归命于吴,而钦与全端等皆同居死地,父兄子弟尽在江表,就孙纟林不欲来,主上及其亲戚岂肯听乎!

且中国无岁无事,军民并疲,今守我一年,内变将起,奈何舍此,欲乘危徼幸乎!

”班、彝固劝之,钦怒。

诞欲杀班、彝,二人惧,十一月,弃诞逾城来降。

全怿兄子辉、仪在建业,与其家内争讼,携其母将部曲数十家来奔。

于是怿与兄子靖及全端弟翩、缉皆将兵在寿春城中,司马昭用黄门侍郎钟会策,密为辉、仪作书,使辉、仪所亲信赍入城告怿等,说“吴中怒怿等不能拔寿春,欲尽诛诸将家,故逃来归命”。

十二月,怿等率其众数千人开门出降,城中震惧,不知所为。

诏拜怿平东将军,封临湘侯。

端等封拜各有差。

汉姜维闻魏分关中兵以赴淮南,欲乘虚向秦川,率数万人出骆谷,至沈岭。

时长城积谷甚多,而守兵少,征西将军都督雍、凉诸军事司马望及安西将军邓艾进兵据之,以拒维。

维壁于芒水,数挑战,望、艾不应。

是时,维数出兵,蜀人愁苦。

中散大夫谯周作《仇国论》以讽之曰:“或问往古能以弱胜强者,其术如何?

曰:吾闻之,处大无患者常多慢,处小有忧者常思善。

多慢则生乱,思善则生治,理之常也。

故周文养民,以少取多,勾践恤众,以弱毙强,此其术也。

或曰:曩者,项强汉弱,相与战争,项羽与汉约分鸿沟,各归息民,张良以为民志既定,则难动也,率兵追羽,终毙项氏。

岂必由文王之事乎?

曰:当商、周之际,王侯世尊,君臣久固,民习所专。

深根者难拔,据固者难迁。

当此之时,虽汉祖安能杖剑鞭马而取天下乎!

及秦罢侯置守之后,民疲秦役,天下土崩,或岁改主,或月易公,鸟惊兽骇,莫知所从,于是豪强并争,虎裂狼分,疾搏者获多,迟后者见吞。

今我与彼皆传国易世矣,既非秦末鼎沸之时,实有六国并据之势,故可为文王,难为汉祖。

夫民之疲劳,则骚扰之兆生,上慢下暴,则瓦解之形起。

谚曰:‘射幸数跌,不如审发。

’是故智者不为小利移目,不为意似改步,时可而后动,数合而后举,故汤、武之师不再战而克,诚重民劳而度时审也。

如遂极武黩征,土崩势生,不幸遇难,虽有智者,将不能谋之矣。

”高贵乡公下甘露三年(戊寅,公元二五八年)春,正月,文钦谓诸葛诞曰:“蒋班、焦彝谓我不能出而走,全端、全怿又率众逆降,此敌无备之时也,可以战矣。

”诞及唐咨等皆以为然,遂大为攻具,昼夜五六日攻南围,欲决围而出。

围上诸军临高发石车火箭,逆烧破其攻具,矢石雨下,死伤蔽地,血流盈堑,复不城。

城内食转竭,出降者数万口。

钦欲尽出北方人,省食,与吴人坚守,诞不听,由是争恨。

钦素与诞有隙,徒以计合,事急愈相疑。

钦见诞计事,诞遂杀钦。

钦子鸯、虎将兵在小城中,闻钦死,勒兵赴之。

众不为用,遂单走逾城出,自归于司马昭。

军吏请诛之,昭曰:“钦之罪不容诛,其子固应就戮。

然鸯、虎以穷归命,且城未拔,杀之是坚其心也。

”乃赦鸯、虎,使将数百骑巡城,呼曰:“文钦之子犹不见杀,其馀何惧!

”又表鸯、虎皆为将军,赐爵关内侯。

城内皆喜,且日益饥困。

司马昭身自临围,见城上持弓者不发,曰:“可攻矣!

”乃四面进军,同时鼓噪登城。

二月,乙酉,克之。

诞窘急,单马将其麾下突小城欲出,司马胡奋部兵击斩之,夷其三族。

诞麾下数百人,皆拱手为列,不降,每斩一人,辄降之,卒不变,以至于尽。

吴将于诠曰:“大丈夫受命其主,以兵救人,既不能克,又束手于敌,吾弗取也。

”乃免胄冒陈而死。

唐咨、王祚等皆降。

吴兵万众,器仗山积。

司马昭初围寿春,王基、石苞等皆欲急攻之,昭以为“寿春城固而众多,攻之必力屈。

若有外寇,表里受敌,此危道也。

今三叛相聚于孤城之中,天其或者使同就戮,吾当以全策縻之。

但坚守三面,若吴贼陆道而来,军粮必少。

吾以游兵轻骑绝其转输,可不战而破也。

吴贼破,钦等必成擒矣!

”乃命诸军按甲以守之,卒不烦攻而破。

议者又以为“淮南仍为叛逆,吴兵室家在江南,不可纵,宜悉坑之。

”昭曰:“古之用兵,全国为上,戮其元恶而已。

吴兵就得亡还,适可以示中国之大度耳。

”一无所杀,分布三河近郡以安处之。

拜唐咨安远将军,其馀裨将,咸假位号,众皆悦服,其淮南将士吏民为诞所胁略者,皆赦之。

听文鸯兄弟收敛父丧。

给其车牛,致葬旧墓。

昭遗王基书曰:“初议者云云,求移者甚众,时未临履,亦谓宜然。

将军深算利害,独秉固志,上违诏命,下拒众议,终至制敌禽贼,虽古人所述,不是过也。

”昭欲遣诸军轻兵深入,招迎唐咨等子弟,因衅有灭吴之势。

王基谏曰:“昔诸葛恪乘东关之胜,竭江表之兵以围新城,城既不拔,而众死者太半。

姜维因洮西之利,轻兵深入,粮饷不继,军覆上邽。

夫大捷之后,上下轻敌,轻敌则虑难不深。

今贼新败于外,又内患未弭,是其修备设虑之时也。

且兵出逾年,人有归志,今俘馘十万,罪人斯得,自历代征伐,未有全兵独克如今之盛者也。

武皇帝克袁绍于官渡,自以所获已多,不复追奔,惧挫威也。

”昭乃止,以基为征东将军、都督扬州诸军事,进封东武侯。

习凿齿曰:君子谓司马大将军于是役也,可谓能以德攻矣。

夫建业者异道,各有所尚而不能兼并也。

故穷武之雄,毙于不仁。

存义之国,丧于懦退。

今一征而禽三叛,大虏吴众,席卷淮浦,俘馘十万,可谓壮矣。

而未及安坐,赏王基之功。

种惠吴人,结异类之情。

宠鸯葬钦,忘畴昔之隙。

不咎诞众,使扬土怀愧。

功高而人乐其成,业广而敌怀其德。

武昭既敷,文算又洽,推此道也,天下其孰能当之哉!

司马昭之克寿春,钟会谋画居多。

昭亲待日隆,委以腹心之任,时人比之子房。

汉姜维闻诸葛诞死,退还成都,复拜大将军。

夏,五月,诏以司马昭为相国,封晋公,食邑八郡,加九锡。

昭前后九让,乃止。

秋,七月,吴主封故齐王奋为章安侯。

八月,以骠骑将军王昶为司空。

诏以关内侯王祥为三老,郑小同为五更,帝率群臣幸太学,行养老乞言之礼。

小同,玄之孙也。

吴孙纟林以吴主亲览政事,多所难问,甚惧。

返自镬里,遂称疾不朝,使弟威远将军据入仓龙门宿卫,武卫将军恩、偏将军干、长水校尉闿分屯诸营,欲以自固。

吴主恶之,乃推硃公主死意,全公主惧曰:“我实不知,皆硃据二子熊、损所白。

”是时熊为虎林督、损为外部督,吴主皆杀之。

损妻,即孙峻妹也。

纟林谏,不从,由是益惧。

吴主阴与全公主及将军刘丞谋诛纟林。

全后父尚为太常、卫将军,吴主谓尚子黄门侍郎纪曰:“孙纟林专势,轻小于孤。

孤前敕之使速上岸,为唐咨等作援,而留湖中不上岸一步。

又委罪于硃异,擅杀功臣,不先表闻。

筑第桥南,不复朝见。

此为自在,无复所畏,不可久忍,今规取之。

卿父作中军都督,使密严整士马,孤当自出临桥,率宿卫虎骑、左右无难一时围之,作版诏敕纟林所领皆解散,不得举手。

正尔,自当得之。

卿去,但当使密耳!

卿宣诏卿父,勿令卿母知之。

女人既不晓大事,且纟林同堂姊,邂逅漏泄,误孤非小也!

”纪承诏以告尚。

尚无远虑,以语纪母,母使人密语纟林。

九月,戊午,纟林夜以兵袭尚,执之,遣弟恩杀刘承于苍龙门外,比明,遂围宫。

吴主大怒,上马带建执弓欲出,曰:“孤大皇帝适子,在位已五年,谁敢不从者!

”侍中近臣及乳母共牵攀止之,不得出,叹咤不食,骂全后曰:“尔父愦愦,败我大事!

”又遣呼纪,纪曰:“臣父奉诏不谨,负上,无面目复见。

”因自杀。

纟林使光禄勋孟宗告太庙,废吴主为会稽王。

召群臣议曰:“少帝荒病昏乱,不可以处大位,承宗庙,已告先帝废之。

诸君若有不同者,下异议。

”皆震怖,曰:“唯将军令!

”纟林遣中书郎李崇夺吴主玺绶,以吴主罪班告远近。

尚书桓彝不肯署名,纟林怒,杀之。

典国施正劝纟林迎立琅邪王休,纟林从之。

己未,纟林使宗正楷与中书郎董朝迎琅邪王于会稽。

遣将军孙耽送会稽王亮之国,亮时年十六。

徙全尚于零陵,寻追杀之,迁全公主于豫章。

冬,十月,戊午,琅邪王行至曲阿,有老公遮王叩头曰:“事久变生,天下喁喁,愿陛下速行!

”王善之。

是日,进及布塞亭。

孙纟林以琅邪王未至,欲入居富中,召百官会议,皆惶怖失色,徒唯唯而已。

选曹郎虞汜曰:“明公为国伊、周,处将相之任,擅废立之威,将上安宗庙,下惠百姓,大小踊跃,自以伊、霍复见。

今迎王未至而始入宫,如是,群下摇荡,众听疑惑,非所以永终忠孝,扬名后世也。

”纟林不怿而止。

汜,翻之子也。

纟林命弟恩行丞相事,率百僚以乘舆法驾迎琅邪王于永昌亭。

筑宫,以武帐为便殿,设御坐。

己卯,王至便殿,止东厢。

孙恩奉上玺符,王三让,乃受。

群臣以次奉引,王就乘舆,百官陪位。

纟林以兵千人迎于半野,拜于道侧。

王下车答拜。

即日,御正殿,大赦,改元永安。

孙纟林称“草莽臣”,诣阙上书,上印绶、节钺,求避贤路。

吴主引见慰谕,下诏以纟林为丞相、荆州牧,增邑五县。

以恩为御史大夫、卫将军、中军督,封县侯。

孙据、干、闿皆拜将军,封侯。

又以长水校尉张布为辅义将军,封永康侯。

先是,丹杨太守李衡数以事侵琅邪王,其妻习氏谏之,衡不听。

琅邪王上书乞徙他郡,诏徙会稽。

及琅邪王即位,李衡忧惧,谓妻曰:“不用卿言,以至于此。

吾欲奔魏,何如?

”妻曰:“不可。

君本庶民耳,先帝相拔过重,既数作无礼,而复逆自猜嫌,逃叛求活,以此北归,何面目见中国人乎!

”衡曰:“计何所出?

”妻曰:“琅邪王素好善慕名,方欲自显于天下,终不以私嫌杀君明矣。

可自囚诣狱,表列前失,显求受罪。

如此,乃当逆见优饶,非但直活而已。

”衡从之。

吴主诏曰:“丹杨太守李衡,以往事之嫌,自拘司败。

夫射钩、斩祛,在君为君,其遣衡还郡,勿令自疑。

”又如威远将军,授以棨戟。

己丑,吴主封故南阳王和子皓为乌程侯。

群臣奏立皇后、太子,吴主曰:“朕以寡德,奉承洪业,莅事日浅,恩泽未敷,后妃之号,嗣子之位,非所急也。

”有司固请,吴主不许。

孙纟林奉牛酒诣吴主,吴主不受,赍诣左将军张布。

酒酣,出怨言曰:“初废少主时,多劝吾自为之者。

吾以陛下贤明,故迎之。

帝非我不立,今上礼见拒,是与凡臣无异,当复改图耳。

”布以告吴主,吴主衔之,恐其有变,数加赏赐。

戊戌,吴主诏曰:“大将军掌中外诸军事,事统烦多,其加卫将军、御史大夫恩侍中,与大将军分省诸事。

”或有告纟林怀怨悔上,欲图反者,吴主执以付纟林纟林杀之,由是益惧,因孟宗求出屯武昌。

吴主许之。

纟林尽敕所督中营精兵万馀人,皆令装载,又取武库兵器,吴主咸令给与。

纟林求中书两郎典知荆州诸军事,主者奏中书不应外出,吴主特听之。

其所请求,一无违者。

将军魏邈说吴主曰:“纟林居外,必有变。

”武卫士施朔又告纟林谋反。

吴主将讨纟林,密问辅义将军张布,布曰:“左将军丁奉,虽不能吏书,而计略过人,能断大事。

”吴主召奉告之,且问以计画。

奉曰:“丞相兄弟支党甚盛,恐人心不同,不可卒制。

可因腊会有陛兵以诛之。

”吴主从之。

十二月,丁卯,建业中谣言明会有变,纟林闻之,不悦。

夜,大风,发屋扬沙,纟林益惧。

戊辰,腊会,纟林称疾不至。

吴主强起之,使者十馀辈,纟林不得已,将入,众止焉。

纟林曰:“国家屡有命,不可辞。

可豫整兵,令府内起火,因是可得速还。

”遂入,寻而火起,纟林求出,吴主曰:“外兵自多,不足烦丞相也。

”纟林起离席,奉、布目左右缚之。

纟林叩头曰:“愿徙交州。

”吴主曰:“卿何以不徙滕胤、吕据于交州乎!

”纟林复曰:“愿没为官奴。

”吴主曰:“卿何不以胤、据为奴乎!

”遂斩之。

以纟林首令其众曰:“诸与纟林同谋者,皆赦之。

”放仗者五千人。

孙闿乘船欲降北,追杀之。

夷纟林三族,发孙峻棺,取其印绶,斫其木而埋之。

己巳,吴主以张布为中军督。

改葬诸葛恪、滕胤、吕据等,其罹恪等事远徒者,一切召还。

朝臣有乞为诸葛恪立碑者,吴主诏曰:“盛夏出军,士卒伤损,无尺寸之功,不可谓能。

受托孤之任,死于竖子之手,不可谓智。

”遂寝。

初,汉昭烈留魏延镇汉中,皆实兵诸围以御外敌,敌若来攻,使不得入。

及兴势之役,王平捍拒曹爽,皆承此制。

及姜维用事,建议以为“错守诸围,适可御敌,不获大利。

不若使闻敌至,诸围皆敛兵聚谷,退就汉、乐二城,听敌入平,重关头镇守以捍之,令游军旁出以伺其虚。

敌攻关不克,野无散谷,千里运粮,自然疲乏。

引退之日,然后诸城并出,与游军并力搏之,此殄敌之术也。

”于是汉主令督汉中胡济却住汉寿,监军王含守乐城,护军蒋斌守汉城。

高贵乡公下甘露四年(己卯,公元二五九年)春,正月,黄龙二见宁陵井中。

先是,顿丘、冠军、阳夏进中屡有龙见,群臣以为吉祥,帝曰:“龙者,君德也,上不在天,下不在田,而数屈于井,非嘉兆也。

”作《潜龙诗》以自讽,司马昭见而恶之。

夏,六月,京陵穆侯王昶卒。

汉主封其子谌为北地王,恂为新兴王,虔为上党王。

尚书令陈祗以巧佞有宠于汉主,姜维虽位在祗上,而多率众在外,希亲朝政,权任不及祗。

秋,八月,丙子,祗卒。

汉主以仆射义阳董厥为尚书令,尚书诸葛瞻为仆射。

冬,十一月,车骑将军孙壹为婢所杀。

是岁,以王基为征南将军,都督荆州诸军事。

元皇帝上高贵乡公下景元元年(庚辰,公元二六零年)春,正月,朔,日有食之。

夏,四月,诏有司率遵前命,复进大将军昭位相国,封晋公,加九锡。

帝见威权日去,不胜其忿。

五月,己丑,召侍中王沈、尚书王经、散骑常侍王业,谓曰:“司马昭之心,路人所知也。

吾不能坐受废辱,今日当与卿自出讨之。

”王经曰:“昔鲁昭公不忍季氏,败走失国,为天下笑。

今权在其门,为日久矣。

朝廷四方皆为之致死,不顾逆顺之理,非一日也。

且宿卫空阙,兵甲寡弱,陛下何所资用。

而一旦如此,无乃欲除疾而更深之邪!

祸殆不测,宜见重详。

”帝乃出怀中黄素诏投地曰:“行之决矣!

正使死何惧,况不必死邪!

”于是入白太后。

沈、业奔走告昭,呼经欲与俱,经不从。

帝遂拔剑升辇,率殿中宿卫苍头官僮鼓噪而出。

昭弟屯骑校尉亻由遇帝于东止车门,左右呵之,亻由众奔走。

中护军贾充自外入,逆与帝战于南阙下,帝自用剑。

众欲退,骑督成亻卒弟太子舍人济问充曰:“事急矣,当云何?

”充曰。

“司马公畜养汝等,正为今日。

今日之事,无所问也!

”济即抽戈前刺帝,殒于车下。

昭闻之,大惊,自投于地。

太傅孚奔往,枕帝股而哭,甚哀,曰。

“杀陛下者,臣之罪也!

”昭入殿中,召群臣会议。

尚书左仆射陈泰不至,昭使其舅尚书荀顗召之,泰曰:“世之论者以泰方于舅,今舅不如泰也。

”子弟内外咸共逼之,乃入,见昭,悲恸。

昭亦对之泣曰:“玄伯,卿何以处我?

”泰曰:“独有斩贾充,少可以谢天下耳。

”昭久之曰:“卿更思其次。

”泰曰:“泰言惟有进于此,不知其次。

”昭乃不复更言。

顗,彧之子也。

太后下令,罪状高贵乡公,废为庶人,葬以民礼。

收王经及其家属付廷尉。

经谢其母,母颜色不变,笑而应曰:“人谁不死,正恐不得其所”以此并命,何恨之有!

”及就诛,故吏向雄哭,哀动一市。

王沈以功封安平侯。

庚寅,太傅孚等上言,请以王礼葬高贵乡公,太后许之。

使中护军司马炎迎燕王宇之子常道乡公璜于鄴,以为明帝嗣。

炎,昭之子也。

辛卿,群公奏太后自今令书皆称诏制。

癸卿,司马昭固让相国、晋公、九锡之命,太后诏许之。

戊申,昭上言:“成济兄弟大逆不道。

”夷其族。

六月,癸丑,太后诏常道乡公更名奂。

甲寅,常道乡公入洛阳,是日,即皇帝位,年十五,大赦,改元。

丙辰,诏进司马昭爵位九锡如前,昭固让,乃止。

癸亥,以尚书左仆射王观为司空。

吴都尉严密建议作浦里塘,群臣皆以为难。

唯卫将军陈留濮阳兴以为可成,遂会诸军民就作,功费不可胜数,士卒多死亡,民大愁怨。

会稽郡谣言王亮当还为天子,而亮宫人告亮使巫祷祠,有恶言,有司以闻。

吴主黜亮为候官侯,遣之国。

亮自杀,卫送者皆伏罪。

冬,十月,阳乡肃侯王观卒。

十一月,诏尊燕王,待以殊礼。

十二月,甲午,以司隶校尉王祥为司空。

尚书王沈为豫州刺史。

初到,下教敕属城及士民曰:“若有能陈长吏可否,说百姓所患者,给谷五百斛。

若说刺史得失、朝政宽猛者,给谷千斛。

”主簿陈廞、褚入白曰:“教旨思闻苦言,示以劝赏。

窃恐拘介之士或惮赏而不言,贪昧之人将慕利而妄举。

苛不合宜,赏不虚行,则远听者未知当否之所在,徒见言之不用,谓设而不行。

愚以告下之事可小须后。

”沈又教曰:“夫兴益于上,受分于下,斯乃君子之操,何不言之有!

”褚复白曰:“尧、舜、周公所以能致忠谏者,以其款诚之心著也。

冰炭不言而冷热之质自明者,以其有实也。

若好忠直,如冰炭之自然,则谔谔之言将不求而自至。

若德不足以配唐、虞,明不足以并周公,实不可以同冰炭,是悬重赏,忠谏之言未可致也。

”沈乃止。

高贵乡公下景元二年(辛巳,公元二六一年)春,三月,襄阳太守胡烈表言:“吴将邓由、李光等十八屯同谋归化,遣使送质任,欲令郡兵临江迎拔。

”诏王基部分诸军径造沮水以迎之。

“若由等如期到者,便当因此震荡江表。

”基驰驿遗司马昭书,说由等可疑之状,“且当清澄,未宜便举重兵深入应之。

”又曰:“夷陵东西道皆险狭,竹木丛蔚,卒有要害,弩马不陈。

今者筋角濡弱,水潦方降,废盛农之务,徼难必之利,此事之危者也。

姜维之趣上圭阝,文钦之据寿春,皆深入求利,以取覆没,此近事之鉴戒也。

嘉平已来,累有内难,当今之宜,当务镇安社稷,抚宁上下,力农务本,怀柔百姓,未宜动众以求外利也。

”昭累得基书,意狐疑,敕诸军已上道者,且权停住所在,须候节度。

基复遗昭书曰:“昔汉祖纳郦生之说,欲封六国,寤张良之谋而趣销印。

基谋虑浅短,诚不及留侯,亦惧襄阳有食其之谬。

”昭于是罢兵,报基书曰:“凡处事者多曲相从顺,鲜能确然共尽理实,诚感忠爱,每见规示,辄依来旨,已罢军严。

”既而由等果不降。

烈,奋之弟也。

秋,八月,甲寅,复命司马昭进爵位如前,不受。

冬,十月,汉主以董厥为辅国大将军,诸葛瞻为都护、卫将军,共平尚书事,以侍中樊建为尚书令。

时中常侍黄皓用事,厥、瞻皆不能矫正,士大夫多附之,唯建不与皓往来。

秘书令郤正久在内职,与皓比屋,周旋三十馀年,澹然自守,以书自娱,既不为皓所爱,亦不为皓所憎,故官不过六百石,而亦不罹其祸。

汉主弟甘陵王永憎皓,皓谮之,使十年不得朝见。

吴主使五官中郎将薛珝聘于汉,及还,吴主问汉政得失,对曰:“主暗而不知其过,臣下容身以求免罪,入其朝不闻直言,经其野民皆菜色。

臣闻燕雀处堂,子母相乐,自以为至安也,突决栋焚,而燕雀怡然不知祸之将及,其是之谓乎!

”珝,综之子也。

是岁,鲜卑索头部大人拓跋力微,始遣其子沙漠汗入贡,因留为质。

力微之先世居北荒,不交南夏。

至可汗毛,始强大,统国三十六,大姓九十九。

后五世至可汗推寅,南迁大泽。

又七世至可汗邻,使其兄弟七人及族人乙旃氏、车惃氏分统部众为十族。

邻老,以位授其子诘汾,使南迁,遂居匈奴故地。

诘汾卒,力微立,复徙居定襄之盛乐,部众浸盛,诸部皆畏服之。

资治通鉴·卷七十六·魏纪八

〔司马光〕 〔宋〕

起昭阳作噩,尽旃蒙大渊献,凡三年。

邵陵厉公下嘉平五年(癸酉,公元二五三年)春,正月,朔,蜀大将军费祎与诸将大会于汉寿,郭修在坐。

祎欢饮沉醉,修起刺祎,杀之。

祎资性泛爱,不疑于人。

越巂太守张嶷尝以书戒之日:“昔岑彭率师,来歙杖节,咸见害于刺客。

今明将军位尊权重,待信新附太过,宜鉴前事,少以为警。

”祎不从,故及祸。

诏追封郭循为长乐乡侯,使其子袭爵。

王昶、毌丘俭闻东军败,各烧屯走。

朝议欲贬黜诸将,大将军师曰:“我不听公休,以至于此。

此我过也,诸将何罪!

”悉宥之。

师弟安东将军昭时为监军,唯削昭爵而已。

以诸葛诞为镇南将军,都督豫州。

毌丘俭为镇东将军,都督扬州。

是岁,雍州刺史陈泰求敕并州并力讨胡,师从之。

未集,而雁门、新兴二郡胡以远役,遂惊反。

师又谢朝士曰:“此我过也,非陈雍州之责!

”是以人皆愧悦。

习凿齿论曰:司马大将军引二败以为己过,过消而业隆,可谓智矣。

若乃讳败推过,归咎万物,常执其功而隐其丧,上下离心,贤愚解体,谬之甚矣!

君人者,苟统斯理而以御国,行失而名扬,兵挫而战胜,虽百败可也,况于再乎!

光禄大夫张缉言于师曰:“恪虽克捷,见诛不久。

”师曰:“何故?

”缉曰:“威震其主,功盖一国,求不得死乎!

”二月,吴军还自东兴。

进封太傅恪阳都侯,加荆、扬州牧,督中外诸军事。

恪遂有轻敌之心,复欲出军。

诸大臣以为数出罢劳,同辞谏恪,恪不听。

中散大夫蒋延固争,恪命扶出。

因著论以谕众曰:“凡敌国欲相吞,即仇雠欲相除也。

有仇而长之,祸不在己,则在后人,不可不为远虑也。

昔秦但得关西耳,尚以并吞六国。

今以魏比古之秦,土地数倍。

以吴与蜀,比古六国,不能半也。

然今所以能敌之者,但以操时兵众,于今适尽,而后生者未及长大,正是贼衰少未盛之时。

加司马懿先诛王凌,续自陨毙,其子幼弱而专彼大任,虽有智计之士,未得施用。

当今伐之,是其厄会。

圣人急于趋时,诚谓今日。

若顺众人之情,怀偷安之计,以为长江之险可以传世,不论魏之终始而以今日遂轻其后,此吾所以长叹息者也!

今闻众人或以百姓尚贫,欲务闲息,此不知虑其大危而爱其小勤者也。

昔汉祖幸已自有三秦之地,何不闭关守险以自娱乐,空出攻楚,身被创痍,介胄生虮虱,将士厌困苦,岂甘锋刃而忘安宁哉?

虑于长久不得两存者耳。

每览荆邯说公孙述以进取之图,近见家叔父表陈与贼争竞之计,未尝不喟然叹息也!

夙夜反侧,所虑如此,故聊疏愚言,以达二、三君子之末。

若一朝陨没,志画不立,贵令来世知我所忧,可思于后耳。

”众人虽皆心以为不可,然莫敢复难。

丹杨太守聂友素与恪善,以书谏恪曰:“大行皇帝本有遏东关之计,计未施行。

今公辅赞大业,成先帝之志,寇远自送,将士凭赖威德,出身用命,一旦有非常之功,岂非宗庙神灵社稷之福邪!

宜且案兵养锐,观衅而动。

今乘此势欲复大出,天时未可而苟任盛意,私心以为不安。

”恪题论后,为书答友曰:“足下虽有自然之理,然未见大数,熟省此论,可以开悟矣。

”滕胤谓恪曰:“君受伊、霍之托,入安本朝,出摧强敌,名声振于海内,天下莫不震动,万姓之心,冀得蒙君而息。

今猥以劳役之后,兴师出征,民疲力屈,远主有备,若攻城不克,野略无获,是丧前劳而招后责也。

不如案甲息师,观隙耐劝。

且兵者大事,事以众济,众苟不悦,君独安之!

”恪曰:“诸云不可,皆不见计算,怀居苟安者也。

而子复以为然,吾何望乎!

夫以曹芳暗劣,而政在私门,彼之民臣,固有离心。

今吾因国家之资,藉战胜之威,则何往而不克哉!

”三月,恪大发州郡二十万众复入寇,以滕胤为都下督,掌统留事。

夏,四月,大赦。

汉姜维自以练西方风俗,兼负其才武,欲诱诸羌、胡以为羽翼,谓自陇以西,可断而有。

每欲兴军大举,费祎常裁制不从。

与其兵不过万人,曰:“吾等不如丞相亦已远矣,丞相犹不能定中夏,况吾等乎!

不如且保国治民,谨守社稷,如其功业,以俟能者,无为希冀徼幸,决成败于一举。

若不如志,悔之无及。

”及祎死,维得行其志,乃将数万人出石营,围狄道。

吴诸葛恪入寇淮南,驱略民人。

诸将或谓恪曰:“今引军深入,疆场之民,必相率远遁,恐兵劳而功少,不如止围新城,新城困,救必至,至而图之,乃可大获。

”恪从其计,五月,还军围新城。

诏太尉司马孚督诸军二十万往赴之。

大将军师问于虞松曰:“今东西有事,二方皆急,而诸将意沮,若之何?

”松曰:“昔周亚夫坚壁昌邑而吴、楚自败,事有似弱而强,不可不察也。

今恪悉其锐众,足以肆暴,而坐守新城,欲以致一战耳。

若攻城不拔,请战不可,师老众疲,势将自走,诸将之不径进,乃公之利也。

姜维有重兵而县军应恪,投食我麦,非深根之寇也。

且谓我并力于东,西方必虚,是以径进。

今若使关中诸军倍道急赴,出其不意,殆将走矣。

”师曰:“善!

”乃使郭淮、陈泰悉关中之众,解狄道之围。

敕毌丘俭等案兵自守,以新城委吴。

陈泰进至洛门,姜维粮尽,退还。

扬州牙门将涿郡张特守新城。

吴人攻之连月,城中兵合三千人,疾病战死者过半,而恪起土山急攻,城将陷,不可护。

特乃谓吴人曰:“今我无心复战也。

然魏法,被攻过百日而救不至者,虽降,家不坐。

自受敌以来,已九十馀日矣,此城中本有四千馀人,战死者已过半,城虽陷,尚有半人不欲降,我当还为相语,条别善恶,明日早送名,且以我印绶去为信。

”乃投其印绶与之。

吴人听其辞而不取印绶。

特乃投夜彻诸屋材栅,补其缺为二重,明日,谓吴人曰:“我但有斗死耳!

”吴人大怒,进攻之,不能拔。

会大暑,吴士疲劳,饮水,泄下,流肿,病者太半,死伤涂地。

诸营吏日白病者多,恪以为诈,欲斩之,自是莫敢言。

恪内惟失计,而耻城不下,忿形于色。

将军硃异以军事迕恪,恪立夺其兵,斥还建业。

都尉蔡林数陈军计,恪不能用,策马来奔。

诸将伺知吴兵已疲,乃进救兵。

秋,七月,恪引军去,士卒伤病,流曳道路,或顿仆坑壑,或见略获,存亡哀痛,大小嗟呼。

而恪晏然自若,出住江渚一月,图起田于浔阳。

诏召相衔,徐乃旋师。

由此众庶失望,怨讟兴矣。

汝南太守邓艾言于司马师曰:“孙权已没,大臣未附。

吴名宗大族皆有部曲,阻兵仗势,足以违命。

诸葛恪新秉国政,而内无其主,不念抚恤上下以立根基,竞于外事,虐用其民,番国之众,顿于坚城,死者万数,载祸而归,此恪获罪之日也。

昔子胥、吴起、商鞅、乐毅皆见任时君,主没犹败,况恪才非四贤,而不虑大患,其亡可待也。

”八月,吴军还建业,诸葛恪陈兵导从,归入府馆,即召中书令孙嘿,厉声谓曰:“卿等何敢数妄作诏!

”嘿惶惧辞出,因病还家。

恪征行之后,曹所奏署令长职司,一罢更选,愈治威严,多所罪责,当进见者无不竦息。

又改易宿卫,用其亲近。

复敕兵严,欲向青、徐。

孙峻因民之多怨,众之所嫌,构恪于吴主,云欲为变。

冬,十月,孙峻与吴主谋置酒请恪。

恪将入之夜,精爽扰动,通夕不寐,又家数有妖怪,恪疑之。

旦日,驻车宫门,峻已伏兵于帷中,恐恪不时入,事泄,乃自出见恪曰:“使君若尊体不安,自可须后,峻当具白主上。

”欲以尝知恪意。

恪曰:“当自力入。

”散骑常侍张约、硃恩等密书与恪曰:“今日张设非常,疑有他故。

”恪以书示滕胤,胤劝恪还。

恪曰:“儿辈何能为!

正恐因酒食中人耳。

”恪入,剑履上殿,进谢还坐。

设酒,恪疑未饮。

孙峻曰:“使君病未善平,有常服药酒,可取之。

”恪意乃安。

别饮所赍酒,数行,吴主还内。

峻起如厕,解长衣,着短服,出曰:“有诏收诸葛恪。

”恪惊起,拔剑未得,而峻刀交下,张约从旁斫峻,裁伤左手,峻应手斫约,断右臂。

武卫之士皆趋上殿,峻曰:“所取者恪也,今已死!

”悉令复刃,乃除地更饮。

恪二子竦、建闻难,载其母欲来奔,峻使人追杀之。

以苇席裹恪尸,篾束腰,投之石子冈。

又遣无难督施宽就将军施绩、孙壹军,杀恪弟奋威将军融于公安,及其三子。

恪外甥都乡侯张震、常侍硃恩,皆夷三族。

临淮臧均表乞收葬恪曰:“震雷电激,不崇一朝。

大风冲发,希有极日。

然犹继之以云雨,因以润物。

是则天地之威,不可经日浃辰。

帝王之怒,不宜讠乞情尽意。

臣以狂愚,不知忌讳,敢冒破灭之罪以邀风雨之会。

伏念故太傅诸葛恪,罪积恶盈,自致夷灭,父子三首,枭市积日,观者数万,詈声成风。

国之大刑,无所不震,长老孩幼,无不毕见。

人情之于品物,乐极则哀生,见恪贵盛,世莫与贰,身处台辅,中间历年,今之诛夷,无异禽兽,观讫情反,能不憯然!

且已死之人,与土壤同域,凿掘斫刺,无所复加。

愿圣朝稽则乾坤,怒不极旬,使其乡邑若故吏民收以士伍之服,惠以三寸之棺。

昔项籍受殡葬之施,韩信获收敛之恩,斯则汉高发神明之誉也。

惟陛下敦三皇之仁,垂哀矜之心,使国泽加于辜戮之骸,复受不已之恩,于以扬声遐方,沮劝天下,岂不大哉!

昔栾布矫命彭越,臣窃恨之,不先请主上而专名以肆情,其得不诛,实为幸耳。

今臣不敢章宣是表以露天恩,谨伏手书,冒昧陈闻,乞圣明哀察。

”于是吴主及孙峻听恪故吏敛葬。

初,恪少有盛名,大帝深器重之,而恪父瑾常以为戚,曰:“非保家之主也。

”父友奋威将军张承亦以为恪必败诸葛氏。

陆逊尝谓恪曰:“在我前者吾必奉之同升,在我下者则扶接之。

今观君气陵其上,意蔑乎下,非安德之基也。

”汉侍中诸葛瞻,亮之子也。

恪再攻淮南,越巂太守张嶷与瞻书曰:“东主初崩,帝实幼弱,太傅受寄托之重,亦何容易!

亲有周公之才,犹有管、蔡流言之变,霍光受任,亦有燕、盖、上官逆乱之谋,赖成、昭之明以免斯难耳。

昔每闻东主杀生赏罚,不任下人,又今以垂没之命,卒召太傅,属以后事,诚实可虑。

加吴楚剽急,乃昔所记,而太傅离少主,履敌庭,恐非良计长算也。

虽云东家纲纪肃然,上下辑睦。

百有一失,非明者之虑也。

取古则今,今则古也,自非郎君进忠言于太傅,谁复有尽言者邪!

旋军广农,务行德惠,数年之中,东西并举,实为不晚,愿深采察!

”恪果以此败。

吴群臣共议上奏,推孙峻为太尉,滕胤为司徒。

有媚峻者言曰:“万机宜在公族,若承嗣为亚公,声名素重,众心所附,不可量也。

”乃表峻为丞相、大将军,督中外诸军事,又不置御史大夫。

由是士人失望。

滕胤女为恪子竦妻,胤以此辞位。

孙峻曰:“鲧、禹罪不相及,滕侯何为!

”峻与胤虽内不沾洽,而外相苞容,进胤爵高密侯,共事如前。

齐王奋闻诸葛恪诛,下住芜湖,欲至建业观变。

傅相谢慈等谏,奋杀之,坐废为庶人,徙章安。

南阳王和妃张氏,诸葛恪之甥也。

先是恪有徙都之意,使治武昌宫,民间或言恪欲迎和立之。

及恪被诛,丞相峻因此夺和玺绶,徙新都,又遣使者追赐死。

初,和妾何氏生子皓,诸姬子德、谦、俊。

和将死,与张妃别,妃曰:“吉凶当相随,终不独生。

”亦自杀。

何姬曰:“若皆从死,谁当字孤!

”遂抚育皓及其三弟,皆赖以获全。

高贵乡公上邵陵厉公下正元元年(甲戌,公元二五四年)春,二月,杀中书令李丰。

初,丰年十七、八,已有清名,海内翕然称之。

其父太仆恢不愿其然,敕使闭门断客。

曹爽专政,司马懿称疾不出,丰为尚书仆射,依违二公间,故不与爽同诛。

丰子韬,以选尚齐长公主。

司马师秉政,以丰为中书令。

是时,太常夏侯玄有天下重名,以曹爽亲故,不得在势任,居常怏怏。

张缉以后父去郡家居,亦不得意。

丰皆与之亲善。

师虽擢用丰,丰私心常在玄。

丰在中书二岁,帝数独召丰与语,不知所说。

师知其议己,请丰相见以诘丰,丰不以实告。

师怒,以刀镮筑杀之,送尸付廷尉,遂收丰子韬及夏侯玄、张缉等皆下廷尉,钟毓案治,云:“丰与黄门监苏铄,永宁署令乐敦,冗从仆射刘贤等谋曰:‘拜贵人日,诸营兵皆屯门,陛下临轩,因此同奉陛下,将群僚人兵,就诛大将军。

陛下傥不从人,便当劫将去耳。

’”又云:“谋以玄为大将军,缉为骠骑将军。

玄、缉皆知其谋。

”庚戌,诛韬、玄、缉、铄、敦、贤,皆夷三族。

夏侯霸之入蜀也,邀玄欲与之俱,玄不从。

及司马懿薨,中领军高阳许允谓玄曰:“无复忧矣!

”玄叹曰:“士宗,卿何不见事乎!

此人犹能以通家年少遇我,子元、子上不吾容也。

”及下狱,玄不肯下辞,锺毓自临治之。

玄正色责毓曰:“吾当何罪!

卿为令史责人也,卿便为吾作!

”毓以玄名士,节高,不可屈,而狱当竟,夜为作辞,令与事相附,流涕以示玄。

玄视,颔之而已。

及就东市,颜色不变,举动自若。

李丰弟翼,为兗州刺史,司马师遣使收之。

翼妻荀氏谓翼曰:“中书事发,可及诏书未至赴吴,何为坐取死亡!

左右可共同赴水火者为谁?

”翼思未答,妻曰:“君在大州,不知可与同死生者,虽去亦不免!

”翼曰:“二儿小,吾不去,今但从坐身死耳,二儿必免。

”乃止,死。

初,李恢与尚书仆射杜畿及东安太守郭智善,智子冲,有内实而无外观,州里弗称也。

冲尝与李丰俱见畿,既退,畿叹曰:“孝懿无子。

非徒无子,殆将无家。

君谋为不死也,其子足继其业。

”时人皆以畿为误。

及丰死,冲为代君太守,卒继父业。

正始中,夏侯玄、何晏、邓飏俱有盛名,欲交尚书郎傅嘏,嘏不受。

嘏友人荀粲怪而问之,嘏曰:“太初志大其量,能合虚声而无实才。

何平叔言远而情近,好辩而无诚,所谓利口覆邦国之人也。

邓玄茂有为而无终,外要名利,内无关钥,贵同恶异,多言而妒前。

多言多衅,妒前无亲。

以吾观此三人者,皆将败家。

远之犹恐祸及,况昵之乎!

”嘏又与李丰不善,谓同志曰:“丰饰伪而多疑,矜小智而昧于权利,若任机事,其死必矣!

”辛亥,大赦。

三月,废皇后张氏,夏,四月,立皇后王氏,奉车都尉夔之女也。

狄道长李简密书请降于汉。

六月,姜维寇陇西。

中领军许允素与李丰、夏侯玄善。

秋,允为镇北将军、假节、都督河北诸军事。

帝以允当出,诏会群臣,帝特引允以自近。

允当与帝别,涕泣歔欷。

允未发,有司奏允前放散官物,收付廷尉,徙乐浪,未至,道死。

吴孙峻骄矜淫暴,国人侧目。

司马桓虑谋杀峻,立太子登之子吴侯英。

不克,皆死。

帝以李丰之死,意殊不平。

安东将军司马昭镇许昌,诏召之使击姜维。

九月,昭领兵入见,帝幸平乐观以临军过。

左右劝帝因昭辞,杀之,勒兵以退大将军。

已书诏于前,帝惧,不敢发。

昭引兵入城,大将军师乃谋废帝。

甲戌,师以皇太后令召群臣会议,以帝荒淫无度,亵近倡优,不可以承天绪。

群臣皆莫敢违。

乃奏收帝玺绶,归籓于齐。

使郭芝入白太后,太后方与帝对坐,芝谓帝曰:“大将军欲废陛下,立彭城王据!

”帝乃起去。

太后不悦。

芝曰:“太后有子不能教,今大将军意已成,又勒兵于外以备非常,但当顺旨,将复何言!

”太后曰:“我欲见大将军,口有所说。

”芝曰:“何可见邪!

但当速取玺绶!

”太后意折,乃遣傍侍御取玺绶著坐侧。

芝出报师,师甚喜。

又遣使者授帝齐王印绶,使出就西宫。

帝与太后垂涕而别,遂乘王车,从太极殿南出,群臣送者数十人,司马孚悲不自胜,馀多流涕。

师又使使者请玺绶于太后。

太后曰:“彭城王,我之季叔也,今来立,我当何之!

且明皇帝当永绝嗣乎?

高贵乡公,文皇帝之长孙,明皇帝之弟子。

于礼,小宗有后大宗之义,其详议之。

”丁丑,师更召群臣,以太后令示之,乃定迎高贵乡公髦于元城。

髦者,东海定王霖之子也,时年十四,使太常王肃持节迎之。

师又使请玺绶,太后曰:“我见高贵乡公,小时识之,我自欲以玺绶手授之。

”冬,十月,己丑,高贵乡公至玄武馆,群臣奏请舍前殿,公以先帝旧处,避止西厢。

群臣又请以法驾迎,公不听。

庚寅,公入于洛阳,群臣迎拜西掖门南,公下舆答拜,傧者请曰:“仪不拜。

”公曰:“吾人臣也。

”遂答拜。

至止车门下舆,左右曰:“旧乘舆入。

”公曰:“吾被皇太后征,未知所为。

”遂步至太极东堂,见太后。

其日,即皇帝位于太极前殿,百僚陪位者皆欣欣焉。

大赦,改元。

为齐王筑宫于河内。

汉姜维自锹道进拔河间、临洮。

将军徐质与战,杀其荡寇将军张嶷,汉兵乃还。

初,扬州刺史文钦,骁果绝人,曹爽以乡里故爱之。

钦恃爽势,多所陵傲。

及爽诛,钦已内惧,又好增虏级以邀功赏,司马师常抑之,由是怨望。

镇东将军毌丘俭素与夏侯玄、李丰善,玄等死,俭亦不自安,乃以计厚待钦。

俭子治书侍御史甸谓俭曰:“大人居方岳重任,国家倾覆而晏然自守,将受四海之责矣!

”俭然之。

邵陵厉公下正元二年(乙亥,公元二五五年)春,正月,俭、钦矫太后诏,起兵于寿春,移檄州郡,以讨司马师。

又表言:“相国懿忠正,有大勋于社稷,宜宥及后世,请废师,以侯就第,以弟昭代之。

太尉孚忠孝小心,护军望,忠公亲事,皆宜亲宠,授以要任。

”望,孚之子也。

俭又遣使邀镇南将军诸葛诞,诞斩其使。

俭、钦将五六万众渡淮,西至项。

俭坚守,使钦在外为游兵。

司马师问计于河南尹王肃,肃曰:“昔关羽虏于禁于汉滨,有北向争天下之志,后孙权袭取其将士家属,羽士众一旦瓦解。

今淮南将士父母妻子皆在内州,但急往御卫,使不得前,必有关羽土崩之势矣。

”时师新割目瘤,创甚,或以为大将军不宜自行,不如遣太尉孚拒之。

唯王肃与尚书傅嘏、中书侍郎钟会劝师自行,师疑未决。

嘏曰:“淮、楚兵劲,而俭等负力远斗,其锋未易当也。

若诸将战有利钝,大势一失,则公事败矣。

”师蹶然起曰:“我请舆疾而东。

”戊午,师率中外诸军以讨俭、钦,以弟昭兼中领军,留镇洛阳,召三方兵会于陈、许。

师问计于光禄勋郑袤,袤曰:“毌丘俭好谋而不达事情,文钦勇而无算。

今大军出其不意,江、淮之卒,锐而不能固,宜深沟高垒以挫其气,此亚夫之长策也。

”师称善。

师以荆州刺史王基为行监军,假节,统许昌军。

基言于师曰:“淮南之逆,非吏民思乱也,俭等诳诱迫胁,畏目下之戮,是以尚屯聚耳。

若大兵一临,必土崩瓦解,俭、钦之首不终朝而致于军门矣。

”师从之。

以基为前军,既而复敕基停驻。

基以为:“俭等举军足以深入,而久不进者,是其诈伪已露,众心疑沮也。

今不张示威形以副民望,而停军高垒,有似畏懦,非用兵之势也。

若俭、钦虏略民人以自益,又州郡兵家为贼所得者,更怀离心,俭等所迫胁者,自顾罪重,不敢复还,此为错兵无用之地而成奸宄之源,吴寇因之,则淮南非国家之有,谯、沛、汝、豫危而不安,此计之大失也。

军宜速进据南顿,南顿有大邸阁,计足军人四十日粮。

保坚城,因积谷,先人有夺人之心,此平贼之要也。

”基屡请,乃听,进据氵隐水。

闰月,甲申,师次于氵隐桥,俭将史招、李续相次来降。

王基复言于师曰:“兵闻拙速,未睹巧之久也。

方今外有强寇,内有叛臣,若不时决,则事之深浅未可测也。

议者多言将军持重。

将军持重,是也。

停军不进,非也。

持重,非不得之谓也,进而不可犯耳。

今保壁垒以积实资虏而远运军粮,甚非计也。

”师犹未许。

基曰:“将在军,君令有所不受。

彼得则利,我得亦利,是谓争地,南顿是也。

”遂辄进据南顿,俭等从项亦欲往争,发十馀里,闻基先到,乃复还保项。

癸未,征西将军郭淮卒,以雍州刺史陈泰代之。

吴丞相峻率骠骑将军吕据、左将军会稽留赞袭寿春,司马师命诸军皆深壁高垒,以待东军之集。

诸将请进军攻项,师曰:“诸军得其一,未知其二。

淮南将士本无反志,俭、钦说诱与之举事,谓远近必应。

而事起之日,淮北不从,史招、李继前后瓦解,内乖外叛,自知必败。

困兽思斗,速战更合其志。

虽云必克,伤人亦多。

且俭等欺诳将士,诡变万端,小与持久,诈情自露,此不战而克之术也。

”乃遣诸葛诞督豫州诸军,自安风向寿春。

征东将军胡遵督青、徐诸军出谯、宋之间,绝其归路。

师屯汝阳。

毌丘俭、文钦进不得斗,退恐寿春见袭,计穷不知所为。

淮南将士家皆在北,众心沮散,降者相属,惟淮南新附农民为之用。

俭之初起,遣健步赍书至兗州,兗州刺史邓艾斩之,将兵万馀人,兼道前进,先趋乐嘉城,作浮桥以待师。

俭使文钦将兵袭之。

师自汝阳潜兵就艾于乐嘉,钦猝见大军,惊愕未知所为。

钦子鸯,年十八,勇力绝人,谓钦曰:“及其未定,击之,可破也。

”于是分为二队,夜夹攻军。

鸯率壮士先至鼓噪,军中震扰。

师惊骇。

所病目突出,恐众知之,啮被皆破。

钦失期不应,会明,鸯见兵盛,乃引还。

师谓诸将曰:“贼走矣,可追之!

”诸将曰:“钦父子骁猛,未有所屈,何苦而走?

”师曰:“夫一鼓作气,再而衰。

鸯鼓噪失应,其势已屈,不走何待!

”钦将引而东,鸯曰:“不先折其势,不得也。

”乃与骁骑十馀摧锋陷陈,所向皆披靡,遂引去。

师使左长史司马班率骁将八千翼而追之,鸯以匹马入数千骑中,辄杀伤百馀人,乃出,如此者六七,追骑莫敢逼。

殿中人尹大目小为曹氏家奴,常在天子左右,师将与俱行,大目知师一目已出,启云:“文钦本是明公腹心,但为人所误耳。

又天子乡里,素与大目相信,乞为公追解语之,令还与公复好。

”师许之。

大目单身乘大马,被铠胄,追钦,遥相与语。

大目心实欲为曹氏,谬言:“君侯何苦不可复忍数日中也!

”欲使钦解其旨。

钦殊不悟,乃更厉声骂大目曰:“汝先帝家人,不念报恩,反与司马师作逆,不顾上天,天不祐汝!

”张弓傅矢欲射大目。

大目涕泣曰:“世事败矣,善自努力!

”是日,毌丘俭闻钦退,恐惧,夜走,众遂大溃。

钦还至项,以孤军无继,不能自立,欲还寿春。

寿春已溃,遂奔吴。

吴孙峻至东兴,闻俭等败,壬寅,进至橐皋,文钦父子诣军降。

毌丘俭走,比至慎县,左右人兵稍弃俭去,俭藏水边草中。

甲辰,安风津民张属就杀俭,传首京师,封属为侯。

诸葛诞至寿春,寿春城中十馀万口,惧诛,或流迸山泽,或散走入吴。

诏以诞为镇东大将军、仪同三司,都督扬州诸军事。

夷毌丘俭三族。

俭党七百馀人系狱,侍御史杜友治之,惟诛首事者十馀人,馀皆奏免之。

俭孙女适刘氏,当死,以孕系廷尉。

司隶主簿程咸议曰:“女适人者,若已产育,则成他家之母,于防则不足惩奸乱之源,于情则伤孝子之恩。

男不遇罪于他族,而女独婴戮于二门,非所以哀矜女弱、均法制之大分也。

臣以为在室之女,可从父母之刑。

既醮之妇,使从夫家之戮。

”朝廷从之,仍著于律令。

舞阳忠武侯司马师疾笃,还许昌,留中郎将参军事贾充监诸军事。

充,逵之子也。

卫将军昭自洛阳往省师,师令昭总统诸军。

辛亥,师卒于许昌。

中书侍郎钟会从师典知密事,中诏敕尚书傅嘏,以东南新定,权留卫将军昭屯许昌为内外之援,令嘏率诸军还。

会与嘏谋,使嘏表上,辄与昭俱发,还到洛水南屯住。

二月,丁巳,诏以司马昭为大将军、录尚书事。

会由是常有自矜之色,嘏戒之曰:“子志大其量,而勋业难为也,可不慎哉!

”吴孙峻闻诸葛诞已据寿春,乃引兵还。

以文钦为都护、镇北大将军、幽州牧。

三月,立皇后卞氏,大赦。

后,武宣皇后弟秉之曾孙女也。

秋,七月,吴将军孙仪、张怡、林恂谋杀孙峻,不克,死者数十人。

全公主谮硃公主于峻,曰“与仪同谋”。

峻遂杀硃公主。

峻使卫尉冯朝城广陵,功费甚众,举朝莫敢言,唯滕胤谏止之,峻不从,功卒不成。

汉姜维复议出军,征西大将军张翼廷争,以为:“国小民劳,不宜黩武。

”维不听,率车骑将军夏侯霸及翼同进。

八月,维将数万人至枹罕,趋狄道。

征西将军陈泰敕雍州刺史王经进屯狄道,须泰军到,东西合势乃进。

泰军陈仓,经所统诸军于故关与汉人战不利,经辄渡洮水。

泰以经不坚据狄道,必有他变,率诸军以继之。

经已与维战于洮西,大败,以万馀人还保狄道城,馀皆奔散,死者万计。

张翼谓维曰:“可以止矣,不宜复进,进或毁此大功,为蛇画足。

”维大怒,遂进围狄道。

辛未,诏长水校尉邓艾行安西将军,与陈泰并力拒维。

戊辰,复以太尉孚为后继。

泰进军陇西,诸将皆曰:“王经新败,贼众大盛,将军以乌合之卒,继败军之后,当乘胜之锋,殆必不可。

古人有言:‘蝮蛇螫手,壮士解腕。

’《孙子》曰:‘兵有所不击,地有所不守。

’盖小有所失而大有所全故也。

不如据险自保,观衅待敝,然后进救,此计之得者也。

”泰曰:“姜维提轻兵深入,正欲与我争锋原野,求一战之利。

王经当高壁深垒,挫其锐气,今乃与战,使贼得计。

经既破走,维若以战克之威,进兵东向,据栎阳积谷之实,放兵收降,招纳羌、胡,东争关、陇,传檄四郡,此我之所恶也。

而乃以乘胜之兵,挫峻城之下,锐气之卒,屈力致命,攻守势殊,客主不同。

兵书曰:‘修橹轒辒,三月乃成,拒堙三月而后已。

’诚非轻军远入之利也。

今维孤军远侨,粮谷不继,是我速进破贼之时,所谓疾雷不及掩耳,自然之势也。

洮水带其表,维等在其内,今乘高据势,临其项领,不战必走。

寇不可纵,围不可久,君等何言如是!

”遂进军度高城岭,潜行,夜至狄道东南高山上,多举烽火,鸣鼓角。

狄道城中将士见救至,皆愤踊。

维不意救兵卒至,缘山急来攻之,泰与交战,维退。

泰引兵扬言欲向其还路,维惧,九月,甲辰,维遁走,城中将士乃得出。

王经叹曰:“粮不至旬,向非救兵速至,举城屠裂,覆丧一州矣!

”泰慰劳将士,前后遣还,更差军守,并治城垒,还屯上邽。

泰每以一方有事,辄以虚声扰动天下,故希简上事,驿书不过六百里。

大将军昭曰:“陈征西沉勇能断,荷方伯之重,救将陷之城,而不求益兵,又希简上事,必能办贼故也。

都督大将不当尔邪!

”姜维退驻钟提。

初,吴大帝不立太庙,以武烈尝为长沙太守,立庙于临湘,使太守奉祠而已。

冬,十二月,始作太庙于建业,尊大帝为太祖。

资治通鉴·卷七十五·魏纪七

〔司马光〕 〔宋〕

起柔兆摄提格,尽玄黓涒滩,凡七年。

邵陵厉公中正始七年(丙寅,公元二四六年)春,二月,吴车骑将军硃然寇柤中,杀略数千人而去。

幽州刺史毌丘俭以高句骊王位宫数为侵叛,督诸军讨之。

位宫败走,俭遂屠丸都,斩获首虏以千数。

句骊之臣得来数谏位宫,位宫不从,得来叹曰:“立见此地将生蓬蒿。

”遂不食而死。

俭令诸军不坏其墓,不伐其树,得其妻子皆放遣之。

位宫单将妻子逃窜,俭引军还。

未几,复击之,位宫遂奔买沟。

俭遣玄菟太守王颀追之,过沃沮千有馀里,至肃慎氏南界,刻石纪功而还,所诛、纳八千馀口。

论功受赏,侯者百馀人。

秋,九月,吴主以骠骑将军步骘为丞相,车骑将军硃然为左大司马,卫将军全琮为右大司马。

分荆州为二部:以镇南将军吕岱为上大将军,督右部,自武昌以西至蒲圻。

以威北将军诸葛恪为大将军,督左部,代陆逊镇武昌。

汉大赦,大司农河南孟光于众中责费祎曰:“夫赦者,偏枯之物,非明世所宜有也。

衰敝穷极,必不得已,然后乃可权而行之耳。

今主上仁贤,百僚称职,何有旦夕之急,而数施非常之恩,以惠奸宄之恶乎!

”祎但顾谢,踧而已。

初,丞相亮时,有言公惜赦者,亮答曰:“治世以大德,不以小惠,故匡衡、吴汉不愿为赦。

先帝亦言:‘吾周旋陈元方、郑康成间,每见启告治乱之道悉矣,曾不语赦也。

若刘景升、季玉父子,岁岁赦宥,何益于治!

’”由是蜀人称亮之贤,知祎不及焉。

陈寿评曰:诸葛亮为政,军旅数兴而赦不妄下,不亦卓乎?

吴人不便大钱,乃罢之。

汉主以凉州刺史姜维为卫将军,与大将军费祎并录尚书事。

汶山平康夷反,维讨平之。

汉主数出游观,增广声乐。

太子家令巴西谯周上疏谏曰:“昔王莽之败,豪杰并起以争神器,才智之士思望所归,未必以其势之广狭,惟其德之薄厚也。

于时更始、公孙述等多已广大,然莫不快情恣欲,怠于为善。

世祖初入河北,冯异等劝之曰:‘当行人所不能为者。

’遂务理冤狱,崇节俭,北州歌叹,声布四远。

于是邓禹自南阳追之,吴汉、寇恂素未之识,举兵助之,其馀望风慕德,邳肜、耿纯、刘植之徒,至于舆病赍棺,襁负而至,不可胜数,故能以弱为强而成帝业。

及在洛阳,尝欲小出,铫期进谏,即时还车。

及颍川盗起,寇恂请世祖身往临贼,闻言即行。

故非急务,欲小出不敢。

至于急务,欲自安不为。

帝者之欲善也如此!

故《传》曰:‘百姓不徒附’,诚以德先之也。

今汉遭厄运,天下三分,雄哲之士思望之时也。

臣愿陛下复行人所不能为者,以副人望。

且承事宗庙,所以率民尊上也,今四时之祀或有不临,而池苑之观或有仍出,臣之愚滞,私不自安。

夫忧责在身者,不暇尽乐,先帝之志,堂构未成,诚非尽乐之时。

愿省减乐官、后宫,凡所增造,但奉修先帝所施,下为子孙节俭之教。

”汉主不听。

邵陵厉公中正始八年(丁卯,公元二四七年)春,正月,吴全琮卒。

二月,日有食之。

时尚书何晏等朋附曹爽,好变改法度。

太尉蒋济上疏曰:“昔大舜佐治,戒在比周。

周公辅政,慎于其朋。

夫为国法度,惟命世大才,乃能张其纲维以垂于后,岂中下之吏所宜改易哉!

终无益于治,适足伤民。

宜使文武之臣,各守其职,率以清平,则和气祥瑞可感而致也!

”吴主诏徙武昌宫材瓦缮修建业宫。

有司奏言:“武昌宫已二十八岁,恐不堪用,宜下所在,通更伐致。

”吴主曰:“大禹以卑宫为美。

今军事未已,所在赋敛,若更通伐,妨损农桑,徙武昌材瓦,自可用也。

”乃徙居南宫。

三月,改作太初宫,令诸将及州郡皆义作。

大将军爽用何晏、邓飏、丁谧之谋,迁太后于永宁宫。

专擅朝政,多树亲党,屡改制度。

太傅懿不能禁,与爽有隙。

五月,懿始称疾,不与政事。

吴丞相步骘卒。

帝好亵近群小,游宴后园。

秋,七月,尚书何晏上言:“自今御幸式乾殿及游豫后园,宜皆从大臣,询谋政事,讲论经义,为万世法。

”冬,十二月,散骑常侍、谏议大夫孔乂上言:“今天下已平,陛下可绝后园习骑乘马,出必御辇乘车,天下之福,臣子之愿也。

”帝皆不听。

吴主大发众集建业,扬声欲入寇。

扬州刺史诸葛诞使安丰太守王基策之,基曰:“今陆逊等已死,孙权年老,内无贤嗣,中无谋主。

权自出则惧内衅卒起,痈疽发溃。

遣将则旧将已尽,新将未信。

此不过欲补衤定支党,还自保护耳。

”已而吴果不出。

是岁,雍、凉羌胡叛降汉,汉姜维将兵出陇右以应之,与雍州刺史郭淮、讨蜀护军夏侯霸战于洮西。

胡王白虎文、治无戴等率部落降维,维徙之入蜀。

淮进击羌胡馀党,皆平之。

邵陵厉公中正始九年(戊辰,公元二四八年)春,二月,中书令孙资,癸巳,中书监刘放,三月,甲午,司徒卫臻各逊位,以侯就第,位特进。

夏,四月,以司空高柔为司徒,光禄大夫徐邈为司空。

邈叹曰:“三公论道之官,无其人则缺,岂可以老病忝之哉!

”遂固辞不受。

五月,汉费祎出屯汉中。

自蒋琬及祎,虽身居于外,庆赏威刑,皆遥先咨断,然后乃行。

祎雅性谦素,当国功名,略与琬比。

秋,九月,以车骑将军王凌为司空。

陪陵夷反,汉车骑将军邓芝讨平之。

大将军爽,骄奢无度,饮食衣服,拟于乘舆。

尚方珍玩,充牣其家。

又私取先帝才人以为伎乐。

作窟室,绮疏四周,数与其党何晏等纵酒其中。

弟羲深以为忧,数涕泣谏止之,爽不听。

爽兄弟数俱出游,司农沛国桓范谓曰:“总万机,典禁兵,不宜并出。

若有闭城门,谁复内入者?

”爽曰:“谁敢尔邪!

”初,清河、平原争界,八年不能决。

冀州刺史孙礼请天府所藏烈祖封平原时图以决之。

爽信清河之诉,云图不可用,礼上疏自辨,辞颇刚切。

爽大怒,劾礼怨望,结刑五岁。

久之,复为并州刺史,往见太傅懿,有忿色而无言。

懿曰:“卿得并州少邪?

恚理分界失分乎?

”礼曰:“何明公言之乖也!

礼虽不德,岂以官位往事为意邪!

本谓明公齐踪伊、吕,匡辅魏室,上报明帝之托,下建万世之勋。

今社稷将危,天下凶凶,此礼之所以不悦也!

”因涕泣横流。

懿曰:“且止,忍不可忍!

”冬,河南尹李胜出为荆州刺史,过辞太傅懿。

懿令两婢侍,持衣,衣落。

指口言渴,婢进粥,懿不持杯而饮,粥皆流出沾胸。

胜曰:“众情谓明公旧风发动,何意尊体乃尔!

”懿使声气才属,说:“年老枕疾,死在旦夕。

君当屈并州,并州近胡,好为之备!

恐不复相见,以子师、昭兄弟为托。

”胜曰:“当还忝本州,非并州。

”懿乃错乱其辞曰:“君方到并州?

”胜复曰:“当忝荆州。

”懿曰:“年老意荒,不解君言。

今还为本州,盛德壮烈,好建功勋!

”胜退,告爽曰:“司马公尸居馀气,形神已离,不足虑矣。

”他日,又向爽等垂泣曰:“太傅病不可复济,令人怆然!

”故爽等不复设备。

何晏闻平原管辂明于术数,请与相见。

十二月,丙戌,辂往诣晏,晏与之论《易》。

时邓飏在坐,谓辂曰:“君自谓善《易》,而语初不及《易》中辞义,何也?

”辂曰:“夫善《易》者不言《易》也。

”晏含笑赞之曰:“可谓要言不烦也!

”因谓辂曰:“试为作一卦,知位当至三公不?

”又问:“连梦见青蝇数十,来集鼻上,驱之不去,何也?

”辂曰:“昔元、凯辅舜,周公佐周,皆以和惠谦恭,享有多福,此非卜筮所能明也。

今君侯位尊势重,而怀德者鲜,畏威者众,殆非小心求福之道也。

又,鼻者天中之山,‘高而不危,所以长守贵。

’今青蝇臭恶而集之,位峻者颠,轻豪者亡,不可不深思也!

愿君侯裒多益寡,非礼不履,然后三公可至,青蝇可驱也。

”飏曰:“此老生之常谭。

”辂曰:“夫老生者见不生,常谭者见不谭。

”辂还邑舍,具以语其舅。

舅责辂言太切至,辂曰:“与死人语,何所畏邪!

”舅大怒,以辂为狂。

吴交趾、九真夷贼攻没城邑,交部骚动。

吴主以衡阳督军都尉陆胤为交州刺史、安南校尉。

胤入境,喻以恩信,降者五万馀家,州境复清。

太傅懿阴与其子中护军师、散骑常侍昭谋诛曹爽。

邵陵厉公中嘉平元年(己巳,公元二四九年)春,正月,甲午,帝谒高平陵,大将军爽与弟中领军羲、武卫将军训、散骑常侍彦皆从。

太傅懿以皇太后令,闭诸城门,勒兵据武库,授兵出屯洛水浮桥,召司徒高柔假节行大将军事,据爽营,太仆王观行中领军事,据羲营。

因奏爽罪恶于帝曰。

“臣昔从辽东还,先帝诏陛下、秦王及臣升御床,把臣臂,深以后事为念。

臣言‘太祖、高祖亦属臣以后事,此自陛下所见,无所忧苦。

万一有不如意,臣当以死奉明诏。

’今大将军爽,背弃顾命,败乱国典,内则僭拟,外则专权,破坏诸营,尽据禁兵,群官要职,皆置所亲,殿中宿卫,易以私人,根据盘互,纵恣日甚,又以黄门张当为都监,伺察至尊,离间二宫,伤害骨肉,天下汹汹,人怀危惧。

陛下便为寄坐,岂得久安!

此非先帝诏陛下及臣升御床之本意也。

臣虽朽迈,敢忘往言!

太尉臣济等皆以爽为有无君之心,兄弟不宜典兵宿卫,奏永宁宫,皇太后令敕臣如奏施行。

臣辄敕主者及黄门令‘罢爽、羲、训吏兵,以侯就第,不得逗留,以稽车驾。

敢有稽留,便以军法从事!

’臣辄力疾将兵屯洛水浮桥,伺察非常。

”爽得懿奏事,不通。

迫窘不知所为,留车驾宿伊水南,伐木为鹿角,发屯田兵数千人以为卫。

懿使侍中高阳、许允及尚书陈泰说爽宜早自归罪,又使爽所信殿中校尉尹大目谓爽,唯免官而已,以洛水为誓。

泰,群之子也。

初,爽以桓范乡里老宿,于九卿中特礼之,然不甚亲也。

及懿起兵,以太后令召范,欲使行中领军。

范欲应命,其子止之曰:“车驾在外,不如南出。

”范乃出。

至平昌城门,城门已闭。

门候司蕃,故范举吏也,范举手中版以示之,矫曰:“有诏召我,卿促开门!

”蕃欲求见诏书,范呵之曰:“卿非我故吏邪?

何以敢尔!

”乃开之。

范出城,顾谓蕃曰:“太傅图逆,卿从我去!

”蕃徒行不能及,遂避侧。

懿谓蒋济曰:“智囊往矣!

”济曰:“范则智矣,然驽马恋栈豆,爽必不能用也。

”范至,劝爽兄弟以天子诣许昌,发四方兵以自辅。

爽疑未决,范谓羲曰:“此事昭然,卿用读书何为邪!

于今日卿等门户,求贫贱复可得乎!

且匹夫质一人,尚欲望活。

卿与天子相随,令于天下,谁敢不应也!

”俱不言。

范又谓羲曰:“卿别营近在阙南,洛阳典农治在城外,呼召如意。

今诣许昌,不过中宿,许昌别库,足相被假。

所忧当在谷食,而大司农印章在我身。

”羲兄弟默然不从,自甲夜至五鼓,爽乃投刀于地曰:“我亦不失作富家翁!

”范哭曰:“曹子丹佳人,生汝兄弟,犭屯犊耳!

何图今日坐汝等族灭也!

”爽乃通懿奏事,白帝下诏免己官,奉帝还宫。

爽兄弟归家,懿发洛阳吏卒围守之。

四角作高楼,令人在楼上察视爽兄弟举动。

爽挟弹到后园中,楼上便唱言:“故大将军东南行!

”爽愁闷不知为计。

戊戌,有司奏:“黄门张当私以所择才人与爽,疑有奸。

”收当付廷尉考实,辞云:“爽与尚书何晏、邓飏、丁谧、司隶校尉毕轨、荆州刺史李胜等阴谋反逆,须三月中发。

”于是收爽、羲、训、晏、飏、谧、轨、胜并桓范皆下狱,劾以大逆不道,与张当俱夷三族。

初,爽之出也,司马鲁芝留在府,闻有变,将营骑斫津门出赴爽。

及爽解印绶,将出,主簿杨综止之曰:“公挟主握权,舍此以至东市乎?

”有司奏收芝、综治罪,太傅懿曰:“彼各为其主也。

宥之。

”顷之,以芝为御史中丞,综为尚书郎。

鲁芝将出,呼参军辛敞欲与俱去。

敞,毘之子也,其姊宪英为太常羊耽妻,敞与之谋曰:“天子在外,太傅闭城门,人云将不利国家,于事可得尔乎?

”宪英曰:“以吾度之,太傅此举,不过以诛曹爽耳。

”敞曰:“然则事就乎?

”宪英曰:“得无殆就!

爽之才非太傅之偶也。

”敞曰:“然则敞可以无出乎?

”宪英曰:“安可以不出!

职守,人之大义也。

凡人在难,犹或恤之。

为人执鞭而弃其事,不祥莫大焉。

且为人任,为人死,亲昵之职也,从众而已。

”敞遂出。

事定之后,敞叹曰:“吾不谋于姊,几不获于义。

”先是,爽辟王沈及太山羊祜,沈劝祜应命。

祜曰:“委质事人,复何容易!

”沈遂行。

及爽败,沈以故吏免,乃谓祜曰:“吾不忘卿前语。

”祜曰:“此非始虑所及也!

”爽从弟文叔妻夏侯令女,早寡而无子,其父文宁欲嫁之。

令女刀截两耳以自誓,居常依爽。

爽诛,其家上书绝昏,强迎以归,复将嫁之。

令女窃入寝室,引刀自断其鼻,其家惊惋,谓之曰:“人生世间,如轻尘栖弱草耳,何至自苦乃尔!

且夫家夷灭已尽,守此欲谁为哉!

”令女曰:“吾闻仁者不以盛衰改节,义者不以存亡易心。

曹氏前盛之时,尚欲保终,况今衰亡,何忍弃之!

此禽兽不行,吾岂为乎!

”司马懿闻而贤之,听使乞子字养为曹氏后。

何晏等方用事,自以为一时才杰,人莫能及。

晏尝为名士品目曰:“唯深也故能通天下之志,夏侯泰初是也。

唯几也故能成天下之务,司马子元是也。

唯神也不疾而速,不行而至,吾闻其语,未同凶其人。

”盖欲以神况诸己也。

选部郎刘陶,晔之子也,少有口辩,邓飏之徒称之以为伊、吕。

陶尝谓傅玄是“仲尼不圣。

何以知之?

智者于群愚,如弄一丸于掌中。

而不能得天下,何以为圣!

”玄不复难,但语之曰:“天下之变无常也,今见卿穷。

”及曹爽败,陶退居里舍,乃谢其言之过。

管辂之舅谓辂曰:“尔前何以知何、邓之败?

”辂曰:“邓之行步,筋不束骨,脉不制肉,起立倾倚,若无手足,此为鬼躁。

何之视候则魂不守宅,血不华色,精爽烟浮,容若槁木,此为鬼幽。

二者皆非遐福之象也。

”何晏性自喜,粉白不去手,行步顾影。

尤好老、庄之书,与夏侯玄、荀粲及山阳王弼之徒,竞为清谈,祖尚虚无,谓《六经》为圣人糟粕。

由是天下士大夫争慕效之,遂成风流,不可复制焉。

粲,彧之子也。

丙午,大赦。

丁未,以太傅懿为丞相,加九锡,懿固辞不受。

初,右将军夏侯霸为曹爽所厚,以其父渊死于蜀,常切齿有报仇之志,为讨蜀护军,屯于陇西,统属征西。

征西将军夏侯玄,霸之从子,爽之外弟也。

爽既诛,司马懿召玄诣京师,以雍州刺史郭淮代之。

霸素与淮不叶,以为祸必相及,大惧,遂奔汉。

汉主谓曰:“卿父自遇害于行间耳,非我先人之手刃也。

”遇之甚厚。

姜维问于霸曰:“司马懿既得彼政,当复有征伐之志不?

”霸曰:“彼方营立家门,未遑外事。

有钟士季者,其人虽少,若管朝政,吴、蜀之忧也。

”士季者,钟繇之子尚书郎会也。

三月,吴左大司马硃然卒。

然长不盈七尺,气候分明,内行修洁,终日钦钦,常若在战场,临急胆定,过绝于人。

虽世无事,每朝夕严鼓,兵在营者,咸行装就队。

以此玩敌,使不知所备,故出辄有功。

然寝疾增笃,吴主昼为减膳,夜为不寐,中使医药口食之物,相望于道。

然每遣使表疾病消息,吴主辄召见,口自问讯,入赐酒食,出赐布帛。

及卒,吴主为之哀恸。

夏,四月,乙丑,改元。

曹爽之在伊南也,昌陵景侯蒋济与之书,言太傅之旨,不过免官而已。

爽诛,济进封都乡侯,上疏固辞,不许。

济病其言之失,遂发病,丙子,卒。

秋,汉卫将军姜维寇雍州,依麹山筑二城,使牙门将句安、李歆等守之,聚羌胡质任,侵逼诸郡。

征西将军郭淮与雍州刺史陈泰御之。

泰曰:“麹城虽固,去蜀险远,当须运粮。

羌夷患维劳役,必未肯附。

今围而取之,可不血刃而拔其城。

虽其有救,山道阻险,非行兵之地也。

”淮乃使泰率讨蜀护军徐质、南安太守邓艾进兵围麹城,断其运道及城外流水。

安等挑战,不许,将士困窘,分粮聚雪以引日月。

维引兵救之,出自牛头山,与泰相对。

泰曰:“兵法贵在不战而屈人。

今绝牛头,维无反道,则我之禽也。

”敕诸军各坚垒勿与战,遣使白淮,使淮趣牛头截其还路。

淮从之,进军洮水。

维惧,遁走,安等孤绝,遂降。

淮因西击诸羌。

邓艾曰:“贼去未远,或能复还,宜分诸军以备不虞。

”于是留艾屯白水北。

三日,维遣其将廖化自白水南向艾结营。

艾谓诸将曰:“维今卒还,吾军人少,法当来渡。

而不作桥,此维使化持吾令不得还,维必自东袭取洮城。

”洮城在水北,去艾屯六十里,艾即夜潜军径到。

维果来渡,而艾先至据城,得以不败,汉军遂还。

兗州刺史令狐愚,司空王凌之甥也,屯于平阿,甥舅并典重兵,专淮南之任。

凌与愚阴谋,以帝暗弱,制于强臣,闻楚王彪有智勇,欲共立之,迎都许昌。

九月,愚遣其将张式至白马,与楚王相闻。

凌又遣舍人劳精诣洛阳,语其子广。

广曰:“凡举大事,应本人情。

曹爽以骄奢失民,何平叔虚华不治,丁、毕、桓、邓虽并有宿望,皆专竞于世。

加变易朝典,政令数改,所存虽高而事不下接,民习于旧,众莫之从,故虽势倾四海,声震天下,同日斩戮,名士减半,而百姓安之。

莫之或哀,失民故也。

今司马懿情虽难量,事未有逆,而擢用贤能,广树胜己,修先朝之政令,副众心之所求。

爽之所以为恶者,彼莫不必改,夙夜菲懈,以恤民为先,父子兄弟,并握兵要,未易亡也。

”凌不从。

冬,十一月,令狐愚复遣张式诣楚王,未还,会愚病卒。

十二月,辛卿,即拜王凌为太尉。

庚子,以司隶校尉孙礼为司空。

光禄大夫徐邈卒。

邈以清节著名,卢钦尝著书称邈曰:“徐公志高行洁,才博气猛,其施之也,高而不狷,洁而不介,博而守约,猛而能宽。

圣人以清为难,而徐公之所易也。

”或问钦:“徐公当武帝之时,人以为通。

自为凉州刺史,及还京师,人以为介,何也?

”钦答曰:“往者毛孝先、崔季珪用事,贵清素之士,于时皆变易车服以求名高,而徐公不改其常,故人以为通。

比来天下奢靡,转相仿效,而徐公雅尚自若,不与俗同,故前日之通,乃今日之介也。

是世人之无常而徐公之有常也。

”钦,毓之子也。

邵陵厉公中嘉平二年(庚午,公元二五零年)夏,五月,以征西将军郭淮为车骑将军。

初,会稽潘夫人有宠于吴主,生少子亮,吴主爱之。

全公主既与太子和有隙,欲豫自结,数称亮美,以其夫之兄子尚女妻之。

吴主以鲁王霸结朋党以害其兄,心亦恶之,谓侍中孙峻曰:“子弟不睦,臣下分部,将有袁氏之败,为天下笑。

若使一人立者,安得不乱乎!

”遂有废和立亮之意,然犹沉吟者历年。

峻,静之曾孙也。

秋,吴主遂幽太子和。

骠骑将军硃据谏曰:“太子,国之本根。

加以雅性仁孝,天下归心。

昔晋献用骊姬而申生不存,汉武信江充而戾太子冤死,臣窃惧太子不堪其忧,虽立思子之宫,无所复及矣!

”吴主不听。

据与尚书仆射屈晃率诸将吏泥头自缚,连日诣阙请和。

吴主登白爵观,见,甚恶之,敕据、晃等“无事匆匆”。

无难督陈正、五营督陈象各上书切谏,据、晃亦固谏不已。

吴主大怒,族诛正、象。

牵据、晃入殿,据、晃犹口谏,叩头流血,辞气不挠。

吴主杖之各一百,左迁据为新都郡丞,晃斥归田里,群司坐谏诛放者以十数。

遂废太子和为庶人,徙故鄣,赐鲁王霸死。

杀杨竺,流其尸于江,又诛全寄、吴安、孙奇,皆以其党霸谮和故也。

初,杨竺少获声名,而陆逊谓之终败,劝竺兄穆令与之别族。

及竺败,穆以数谏戒竺得免死。

硃据未至官,中书令孙弘以诏书追赐死。

冬,十月,庐江太守谯郡文钦伪叛,以诱吴偏将军硃异,欲使异自将兵迎己。

异知其诈,表吴主,以为钦不可迎。

吴主曰:“方今北土未一,钦欲归命,宜且辽之。

若嫌其有谲者,但当设计网以罗之,盛重兵以防之耳。

”乃遣偏将军吕据督二万人,与异并力至北界,钦果不降。

异,桓之子。

据,范之子也。

十一月,大利景侯孙礼卒。

吴主立子亮为太子。

吴主遣军十万作堂邑涂塘以淹北道。

十二月,甲辰,东海定王霖卒。

征南将军王昶上言:“孙权流放良臣,适庶分争,可乘衅击吴。

”朝廷从之,遣新城太守南阳州泰袭巫、秭归,荆州刺史王基向夷陵,昶向江陵。

昶引竹纟亘为桥,渡水击之,吴大将施绩,夜遁入江陵。

昶欲引致平地与战,乃先遣五军案大道发还,使吴望见而喜。

又以所获铠马甲首环城以怒之,设伏兵以待之。

绩果来追,昶与战,大破之,斩其将钟离茂、许旻。

汉姜维复寇西平,不克。

邵陵厉公中嘉平三年(辛未,公元二五一年)春,正月,王基、州泰击吴兵,皆破之,降者数千口。

三月,以尚书令司马孚为司空。

夏,四月,甲申,以王昶为征南大将军。

壬辰,大赦。

太尉王凌闻吴人塞涂水,欲因此发兵,大严诸军,表求讨贼:诏报不听。

凌遣将军杨弘以废立事告兗州刺史黄华,华、弘连名以白司马懿,懿将中军乘水道讨凌,先下赦赦凌罪,又为书谕凌,已而大军掩至百尺。

凌自知势穷,乃乘船单出迎懿,遣掾王彧谢罪,送印绶、节钺。

懿军到丘头,凌面缚水次,懿承诏遣主簿解其缚。

凌既蒙赦,加恃旧好,不复自疑,径乘小船欲趋懿。

懿使人逆止之,住船淮中,相去十馀丈。

凌知见外,乃遥谓懿曰:“卿直以折简召我,我当敢不至邪,而乃引军来乎!

”懿曰:“以卿非肯逐折简者故也。

”凌曰:“卿负我!

”懿曰:“我宁负卿,不负国家!

”遂遣步骑六百送凌西诣京师,凌试索棺钉以观懿意,懿命给之。

五月,甲寅,凌行到项,遂饮药死。

懿进至寿春,张式等皆自首。

懿穷治其事,诸相连者悉夷三族。

发凌、愚冢,剖棺暴尸于所近市三日,烧其印绶、朝服,亲土埋之。

初,令狐愚为白衣时,常有高志,众人谓愚必兴令狐氏。

族父弘农太守邵独以为:“愚性倜傥,不修德而愿大,必灭我宗。

”愚闻之,心甚不平。

及邵为虎贲中郎将,而愚仕进已多所更历,所在有名称。

愚从容谓邵曰:“先时闻大人谓愚为不继,今竟云何邪?

”邵熟视而不答,私谓妻子曰:“公治性度,犹如故也。

以吾观之,终当败灭,但不知我久当坐之不邪,将逮汝曹耳。

”邵没后十馀年而愚族灭。

愚在兗州,辟山阳单固为别驾,与治中杨康并为愚腹心。

及愚卒,康应司徒辟,至洛阳,露愚阴事,愚由是败。

懿至寿春,见单固,问曰:“令狐反乎?

”曰:“无有。

”杨康白事,事与固连,遂收捕固及家属皆系廷尉,考实数十,固固云无有。

懿录杨康,与固对相诘,固辞穷,乃骂康曰:“老佣!

既负使君,又灭我族,顾汝当活邪!

”康初自冀封侯,后以辞颇参错,亦并斩之。

临刑,俱出狱,固又骂康曰:“老奴!

汝死自分耳。

若令死者有知,汝何面目以行地下乎!

”诏以扬州刺史诸葛诞为镇东将军,都督扬州诸军事。

吴主立潘夫人为皇后,大赦,改元太元。

六月,赐楚王彪死。

尽录诸王公置鄴,使有司察之,不得与人交关。

秋,七月,壬戌,皇后甄氏殂。

辛未,以司马孚为太尉。

八月,戊寅,舞阳宣文侯司马懿卒。

诏以其子卫将军师为抚军大将军,录尚书事。

初,南匈奴自谓其先本汉室之甥,因冒姓刘氏。

太祖留单于呼厨泉之鄴,分其众为五部,居并州境内。

左贤王豹,单于于扶罗之子也,为左部帅,部族最强。

城阳太守邓艾上言:“单于在内,羌夷失统,合散无主。

今单于之尊日疏而外土之威日重,则胡虏不可不深备也。

闻刘豹部有叛胡,可因叛割为二国,以分其势。

去卑功显前朝而子不继业,宜加其子显号,使居雁门。

离国弱寇,追录旧勋,此御边长计也。

”又陈“羌胡与民同处者,宜以渐出之,使居民表,以崇廉耻之教,塞奸宄之路。

”司马师皆从之。

吴立节中郎将陆抗屯柴桑,诣建业治病。

病差,当还,吴主涕泣与别,谓曰:“吾前听用谗言,与汝父大义不笃,以此负汝。

前后所问,一焚灭之,莫令人见也。

”是时,吴主颇寤太子和之无罪,冬,十一月,吴主祀南郊还,得风疾,欲召和还。

全公主及侍中孙峻、中书令孙弘固争之,乃止。

吴主以太子亮幼少,议所付托,孙峻荐大将军诸葛恪可付大事。

吴主嫌恪刚很自用,峻曰:“当今朝臣之才,无及恪者。

”乃召恪于武昌。

恪将行,上大将军吕岱戒之曰:“世方多难,子每事必十思。

”恪曰:“昔季文子三思而后行,夫子曰:‘再思可矣。

’今君令恪十思,明恪之劣也!

”岱无以答,时咸谓之失言。

虞喜论曰:夫托以天下,至重也。

以人臣行主威,至难也。

兼二至而管万机,能胜之者鲜矣。

吕侯,国之元耆,志度经远,甫以十思戒之,而便以示劣见拒。

此元逊之疏,机神不俱者也!

若因十思之义,广咨当世之务,闻善速于雷动,从谏急于风移,岂得殒首殿堂,死于凶竖之刃!

世人奇其英辩,造次可观,而哂吕侯无对为陋,不思安危终始之虑,是乐春藻之繁华,而忘秋实之甘口也。

昔魏人伐蜀,蜀人御之,精严垂发,而费祎方与来敏对棋,意无厌倦。

敏以为必能办贼,言其明略内定,貌无忧色也。

况长宁以为君子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蜀为蕞尔之国,而方向大敌,所规所图,唯守与战,何可矜己有馀,晏然无戚!

斯乃祎性之宽简,不防细微,卒为降人郭循所害,岂非兆见于彼而祸成于此哉!

往闻长宁之甄文伟,今睹元逊之逆吕侯,二事体同,皆足以为世鉴也。

恪至建业,见吴主于卧内,受诏床下,以大将军领太子太傅,孙弘领少傅。

诏有司诸事一统于恪,惟杀生大事,然后以闻。

为制群官百司拜揖之仪,各有品序。

又以会稽太守北海滕胤为太常。

胤,吴主婿也。

十二月,以光禄勋荥阳郑冲为司空。

汉费祎还成都,望气者云:“都邑无宰相位。

”乃复北屯汉寿。

是岁,汉尚书令吕乂卒,以侍中陈祗守尚书令。

邵陵厉公中嘉平四年(壬申,公元二五二年)春,正月,癸卯,以司马师为大将军。

吴主立故太子和为南阳王,使居长沙。

仲姬子奋为齐王,居武昌。

王夫人子休为琅邪王,居虎林。

二月。

立皇后张氏,大赦。

后,故凉州刺史既之孙,东莞太守缉之女也。

召缉拜光禄大夫。

吴人改元神凤,大赦。

吴潘后性刚戾,吴主疾病,后使人问孙弘以吕后称制故事。

左右不胜其虐,伺其昏睡,缢杀之,托言中恶。

后事泄,坐死者六七人。

吴主病困,召诸葛恪、孙弘、滕胤及将军吕据、侍中孙峻入卧内,属以后事。

夏,四月,吴主殂。

孙弘素与诸葛恪不平,惧为恪所治,秘不发丧,欲矫诏诛恪。

孙峻以告恪,恪请弘咨事,于坐中杀之。

乃发丧。

谥吴主曰大皇帝。

太子亮即位,大赦,改元建兴。

闰月,以诸葛恪为太傅,滕胤为卫将军,吕岱为大司马。

恪乃命罢视听,息校官,原逋责,除关税,崇恩泽,众莫不悦。

恪每出入,百姓延颈思见其状。

恪不欲诸王处滨江兵马之地,乃徙齐王奋于豫章,琅邪王休于丹杨。

奋不肯徙,又数越法度,恪为笺以遗奋曰:“帝王之尊,与天同位,是以家天下,臣父兄。

仇雠有善,不得不举,亲戚有恶,不得不诛,所以承天理物,先国后身,盖圣人立制,百代不易之道也。

昔汉初兴,多王子弟,至于太强,辄为不轨,上则几危社稷,下则骨肉相残,其后惩戒以为大讳。

自光武以来,诸王有制,惟得自娱于宫内,不得临民,干与政事,其与交通,皆有重禁,遂以全安,各保福祚,此则前世得失之验也。

大行皇帝览古戒今,防牙遏萌,虑于千载,是以寝疾之日,分遣诸王各早就国,诏策勤渠,科禁严峻,其所戒敕,无所不至。

诚欲上安宗庙,下全诸王,使百世相承,无凶国害家之悔也。

大王宜上惟太伯顺父之志,中念河间献王、东海王强恭顺之节,下存前世骄恣荒乱之王以为警戒。

而闻顷至武昌以来,多违诏敕,不拘制度,擅发诸将兵治护宫室。

又左右常从有罪过者,当以表闻,公付有司。

而擅私杀,事不明白。

中书杨融,亲受诏敕,所当恭肃,乃云‘正自不听禁,当如我何!

’闻此之日,小大惊怪,莫不寒心。

里语曰:‘明鉴所以照形,古事所以知今。

’大王宜深以鲁王为戒,改易其行,战战兢兢,尽礼朝廷,如此,则无求不得。

若弃忘先帝法教,怀轻慢之心,臣下宁负大王,不敢负先帝遗诏。

宁为大王所怨疾,岂敢忘尊主之威而令诏敕不行于籓臣邪!

向使鲁王早纳忠直之言,怀惊惧之虑,则享祚无穷,岂有灭亡之祸哉!

夫良药苦口,唯病者能甘之。

忠言逆耳,唯达者能受之。

今者恪等忄娄忄娄,欲为大王除危殆于萌芽,广福庆之基原,是以不自知言至,愿蒙三思!

”王得笺,惧,遂移南昌。

初,吴大帝筑东兴堤以遏巢湖,其后入寇淮南,败,以内船,遂废不复治。

冬,十月,太傅恪会众于东兴,更作大堤,左右结山,侠筑两城,各留千人,使将军全端守西城,都尉留略守东城,引军而还。

镇东将军诸葛诞言于大将军师曰:“今因吴内侵,使文舒逼江陵,仲恭向武昌,以羁吴之上流。

然后简精卒攻其两城,比救至,可大获也。

”是时征南大将军王昶、征东将军胡遵、镇南将军毋丘俭等各献征吴之计。

朝廷以三征计异,诏问尚书傅嘏。

嘏对曰:“议者或欲泛舟径济,横行江表。

或欲四道并进,攻其城垒。

或欲大佃疆场,观衅而动。

诚皆取贼之常计也。

然自治兵以来,出入三载,非掩袭之军也。

贼之为寇,几六十年矣,君臣相保,吉凶共患,又丧其元帅,上下忧危,设令列船津要,坚城据险,横行之计,其殆难捷。

今边壤之守,与贼相远,贼设罗落,又特重密,间谍不行,耳目无闻。

夫军无耳目,校察未详,而举大众以临巨险,此为希幸徼功,先战而后求胜,非全军之长策也。

唯有进军大佃,最差完牢。

可诏昶、遵等择地居险,审所错置,及令三方一时前守。

夺其肥壤,使还脊土,一也。

兵出民表,寇钞不犯,二也。

招怀近路,降附日至,三也。

罗落远设,间构不来,四也。

贼退其守,罗落必浅,佃作易立,五也。

坐食积谷,士不运输,六也。

衅隙时闻,讨袭速决,七也。

凡此七者,军事之急务也。

不据则贼擅便资,据之则利归于国,不可不察也。

夫屯垒相逼,形势已交,智勇得陈,巧拙得用,策之而知得失之计,角之而知有馀不足,虏之情伪,将焉所逃!

夫以小敌大,则役烦力竭。

以贫敌富,则敛重财匮。

故曰:‘敌逸能劳之,饱能饥之’,此之谓也。

”司马师不从。

十一月,诏王昶等三道击吴。

十二月,王昶攻南郡,毋丘俭向武昌,胡遵、诸葛诞率众七万攻东兴。

甲寅,吴太傅恪将兵四万,晨夜兼行,救东兴。

胡遵等敕诸军作浮桥以度,陈于坻上,分兵攻两城。

城在高峻,不可卒拔。

诸葛恪使冠军将军丁奉与吕据、留赞、唐咨为前部,从山西上。

奉谓诸将曰:“今诸军行缓,若贼据便地,则难以争锋,我请趋之。

”乃辟诸军使下道,奉自率麾下三千人径进。

时北风,奉举帆二日,即至东关,遂据徐塘。

时天雪,寒,胡遵等方置酒高会。

奉见其前部兵少,谓其下曰:“取封侯爵赏,正在今日!

”乃使兵皆解铠,去矛戟,但兜鍪刀楯,倮身缘堨。

魏人望见,大笑之,不即严兵。

吴兵得上,便鼓噪,斫破魏前屯,吕据等继至。

魏军惊扰散走,争渡浮桥,桥坏绝,自投于水,更相蹈藉。

前部督韩综、乐安太守桓嘉等皆没,死者数万。

综故吴叛将,数为吴害,吴大帝常切齿恨之,诸葛恪命送其首以白大帝庙。

获车乘、牛马、骡驴各以千数,资器山积,振旅而归。

初,汉姜维寇西平,获中郎将郭循,汉人以为左将军。

循欲刺汉主,不得亲近,每因上寿,且拜且前,为左右所遏,事辄不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