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卷八十三·晋纪五

起屠维协洽,尽目章涒滩,凡二年。

孝惠皇帝上之下元康九年(己未,公元二九九年)春,正月,孟观大破氐众于中亭,获齐万年。

太子洗马陈留江统以为戎、狄乱华,宜早绝其原,乃作《徙戎论》以警朝廷曰:“夫夷、蛮、戎、狄,地在要荒,禹平九土而西戎即叙。

其性气贪婪,凶悍不仁。

四夷之中,戎、狄为甚,弱则畏服,强则侵叛。

当其强也,以汉之高祖困于白登,孝文军于霸上。

及其弱也,以元、成之微而单于入朝。

此其已然之效也。

是以有道之君牧夷、狄也,惟以待之有备,御之有常,虽稽颡执贽,而边城不弛固守,强暴为寇,而兵甲不加远征,期令境内获安,疆场不侵而已。

“及至周室失统,诸侯专征,封疆不固,而利害异心,戎、狄乘间,得入中国,或招诱安抚以为己用,自是四夷交侵,与中国错居。

及秦始皇并天下,兵威旁达,攘胡走越,当是时,中国无复四夷也。

“汉建武中,马援领陇西太守,讨叛羌,徙其馀种于关中,居冯翊、河东空地。

数岁之后,族类蕃息,既恃其肥强,且苦汉人侵之。

永初之元,群羌叛乱,覆没将守,屠破城邑,邓骘败北,侵及河内。

十年之中,夷、夏俱敝,任尚、马贤,仅乃克之。

自此之后,馀烬不尽,小有际会,辄复侵叛,中世之寇,惟此为大。

魏兴之初,与蜀分隔,疆场之戎,一彼一此。

武帝徙武都氐于秦州,欲以弱寇强国,扞御蜀虏,此盖权宜之计,非万世之利也。

今者当之,已受其敝矣。

“夫关中土沃物丰,帝王所居,未闻戎、狄宜在此土也。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而因其衰敝,迁之畿服,士庶玩习,侮其轻弱,使其怨恨之气毒于骨髓。

至于蕃育众盛,则坐生其心。

以贪悍之性,挟愤怒之情,候隙乘便,辄为横逆。

而居封域之内,无障塞之隔,掩不备之人,收散野之积,故能为祸滋蔓,暴害不测,此必然之势,已验之事也。

当今之宜,宜及兵威方盛,众事未罢,徙冯翊、北地、新平、安定界内诸羌,著先零、罕幵、析支之地,徙抚风、始平、京兆之氐,出还陇右,著阴平、武都之界,廪其道路之粮,令足自致,各附本种,反其旧土,使属国、抚夷就安集之。

戎、晋不杂,并得其所,纵有猾夏之心,风尘之警,则绝远中国,隔阂山河,虽为寇暴,所害不广矣。

“难者曰:氐寇新平,关中饥疫,百姓悉苦,咸望宁息。

而欲使疲悴之众,徒自猜之寇,恐势尽力屈,绪业不卒,前害未及弭而后变复横出矣。

答曰:子以今者群氐为尚挟馀资,悔恶反善,怀我德惠而来柔附乎?

将势穷道尽,智力俱困,惧我兵诛以至于此乎?

曰:无有馀力,势穷道尽故也。

然则我能制其短长之命,而令其进退由己矣。

夫乐其业者不易事,安其居者无迁志。

方其自疑危惧,畏怖促遽,故可制以兵威,使之左右无违也,迨其死亡流散,离逷未鸠,与关中之人,户皆为仇,故可遐迁远处,令其心不怀土也。

夫圣贤之谋事也,为之于未有,治之于未乱,道不著而平,德不显而成。

其次则能转祸为福,因败为攻,值困必济,遇否能通。

今子遭敝事之终而不图更制之始,爱易辙之勤而遵覆车之轨,何哉!

且关中之人百馀万口,率其少多,戎、狄居半,处之与迁,必须口实。

若有穷乏,糁粒不继者,故当倾关中之谷,以全其生生之计,必无挤于沟壑而不为侵掠之害也。

今我迁之,传食而至,附其种疾族,自使相赡,而秦地之人得其半谷,此为济行者以廪粮,遗居者以积仓,宽关中之逼,去盗贼之原,除旦夕之损,建终年之益。

若惮暂举之小劳而忘永逸之弘策,惜日月之烦苦而遗累世之寇敌,非所谓能创业垂统,谋及子孙者也。

“并州之胡,本实匈奴桀恶之寇也,建安中,使右贤王去卑诱质呼厨泉,听其部落散居六郡。

咸熙之际,以一部太强,分为三率,泰始之初,又增为四。

于是刘猛内叛,连结外虏,近者郝散之变,发于穀远。

今五部之众,户至数万,人口之盛,过于西戎。

其天性骁勇,弓马便利,倍于氐、羌。

若有不虞风尘之虑,则并州之域可为寒心。

“正始中,毌丘俭讨句骊,徙其馀种于荥阳。

始徙之时,户落百数。

子孙孳息,今以千计。

数世之后,必至殷炽。

今百姓失职,犹或亡叛,犬马肥充,则有噬啮,况于夷、狄,能不为变!

但顾其微弱,势力不逮耳。

“夫为邦者,忧不在寡而在不安,以四海之广,士民之富,岂须夷虏在内然后取足哉!

此等皆可申谕发遣,还其本域,慰彼羁旅怀土之思,释我华夏纤介之忧,惠此中国,以绥四方,德施永世,于计为长也!

”朝廷不能用。

散骑常侍贾谧侍讲东宫,对太子倨傲,成都王颖见而叱之。

谧怒,言于贾后,出颖为平北将军,镇鄴。

征梁王肜为大将军、录尚书事。

以河间王颙为镇西将军,镇关中。

初,武帝作石函之制,非至亲不得镇关中。

颙轻财爱士,朝廷以为贤,故用之。

夏,六月,戊戌,高密文献王泰薨。

贾后淫虐日甚,私于太医令程据等。

又以簏箱载道上年少入宫,复恐其漏泄,往往杀之。

贾模恐祸及己,甚忧之。

裴頠与模及张华议废后,更立谢淑妃。

模、华皆曰:“主上自无废黜之意,而吾等专行之,倘上心不以为然,将若之何!

且诸王方强,朋党各异,恐一旦祸起,身死国危,无益社稷。

”頠曰:“诚如公言。

然中宫逞其昏虐,乱可立待也。

”华曰:“卿二人于中宫皆亲戚,言或见信,宜数为陈祸福之戒,庶无大悖,则天下尚未至于乱,吾曹得以估游卒岁而已。

”頠旦夕说其从母广城君,令戒谕贾后以亲厚太子,贾模亦数为后言祸福。

后不能用,反以模为毁己而疏之。

模不得志,忧愤而卒。

秋,八月,以裴頠为尚书仆射。

頠虽贾后亲属,然雅望素隆,四海唯恐其不居权位,寻诏頠专任门下事,頠上表固辞,以“贾模适亡,复以臣代之,崇外戚之望,彰偏私之举,为圣朝累。

”不听。

或谓頠曰:“君可以言,当尽言于中宫。

言而不从,当远引而去。

倘二者不立,虽有十表,难以免矣。

”頠慨然久之,竟不能从。

帝为人戆騃,尝在华林园闻虾蟆,谓左右曰:“此鸣者,为官乎,为私乎?

”时天下荒馑,百姓饿死,帝闻之,曰:“何不食肉糜?

”由是权在群下,政出多门,势位之家,更相荐托,有如互市。

贾、郭恣横,货赂公行。

南阳鲁褒作《钱神论》以讥之曰:“钱之为体,有乾坤之象,亲之如兄,字曰孔方。

无德而尊,无势而热,排金门,入紫闼。

危可使安,死可使活,贵可使贱,生可使杀。

是故忿争非钱不胜,幽滞非钱不拨,怨仇非钱不解,令闻非钱不发。

洛中硃衣、当涂之士,爱我家兄,皆无已已,执我之手,抱我终始,凡今之人,惟钱而已!

”又,朝臣务以苛察相高,每有疑议,群下各立私意,刑法不壹,狱讼繁滋。

裴頠上表曰:“先王刑赏相称,轻重无二,故下听有常,群吏安业。

去元康四年大风,庙阙屋瓦有数枚倾落,免太常荀寓。

事轻责重,有违常典。

五年二月有大风,兰台主者惩惧前事,求索阿栋之间,得瓦小邪十五处,遂禁止太常,复兴刑狱。

今年八月,陵上荆一枝围七寸二分者被斫。

司徒、太常奔走道路,虽知事小,而按劾难测,骚扰驱驰,各竞免负,于今太常禁止未解。

夫刑书之文有限而舛违之故无方,故有临时议处之制,诚不能皆得循常也。

至于此等,皆为过当,恐奸吏因缘,得为浅深也。

”既而曲议犹不止,三公尚书刘颂复上疏曰:“自近世以来,法渐多门,令甚不一,吏不知所守,下不知所避,奸伪者因以售其情,居上者难以检其下,事同议异,狱犴不平。

夫君臣之分,各有所司。

法欲必奉,故令主者守文。

理有穷塞,故使大臣释滞。

事有时宜,故人主权断。

主者守文,若释之执犯跸之平也。

大臣释滞,若公孙弘断郭解之狱也。

人主权断,若汉祖戮丁公之为也。

天下万事,自非此类,不得出意妄议,皆以律令从事。

然后法信于下,人听不惑,吏不容奸,可以言政矣。

”乃下诏:“郎、令史复出法驳案者,随事以闻。

”然亦不能革也。

颂迂吏部尚书,建九班之制,欲令百官居职希迁,考课能否,明其赏罚。

贾、郭用权,仁者欲速,事竟不行。

裴頠荐平阳韦忠于张华,华辟之,忠辞疾不起。

人问其故,忠曰:“张茂先华而不实,裴逸民欲而无厌,弃典礼而附贼后,此岂大丈夫之所为哉!

逸民每有心托我,我常恐其溺于深渊而馀波及我,况可褰裳而就之哉!

”关内侯敦煌索靖,知天下将乱,指洛阳宫门铜驼叹曰:“会见汝在荆棘中耳!

”冬,十一月,甲子朔,日有食之。

初,广城君郭槐,以贾后无子,常劝后使慈爱太子。

贾谧骄纵,数无礼于太子,广城君恒切责之。

广城君欲以韩寿女为太子妃,太子亦欲婚韩氏以自固。

寿妻贾午及后皆不听,而为太子聘王衍少女。

太子闻衍长女美,而后为贾谧聘之,心不能平,颇以为言。

及广城君病,临终,执后手,令尽心于太子,言甚切至。

又曰:“赵粲、贾午,必乱汝家事。

我死后,勿复听入。

深记吾言。

”后不从,更与粲、午谋害太子。

太子幼有令名,及长,不好学,惟与左右嬉戏。

贾后复使黄门辈诱之为奢靡威虐,由是名誉浸减,骄慢益彰。

或废朝侍而纵游逸,于宫中为市,使人屠酤,手揣斤两,轻重不差。

其母,本屠家女也,故太子好之。

东宫月俸钱五十万,太子常探取二月,用之犹不足。

又令西园卖葵菜、蓝子、鸡、面等物而收其利。

又好阴阳小数,多所拘忌。

洗马江统上书陈五事:“一曰虽有微苦,宜力疾朝侍。

二曰宜勤见保傅,咨谗善道。

三曰画室之功,可且减省,后园刻镂杂作,一皆罢遣。

四曰西园卖葵、蓝之属,亏败国体,贬损令闻。

五曰缮墙正瓦,不必拘挛小忌。

”太子皆不从。

中舍人杜锡,恐太子不得安其位,每尽忠谏,劝太子修德业,保令名,言辞恳切。

太子患之,置针著锡常所坐氈中,刺之流血,锡,预之子也。

太子性刚,知贾谧恃中宫骄贵,不能假借之。

谧时为侍中,至东宫,或舍之,于后庭游戏。

詹事裴权谏曰:“谧,后所亲昵,一旦交构,则事危矣。

”不从。

谧谮太子于后曰:“太子多畜私财以结小人者,为贾氏故也。

若宫车晏驾,彼居大位,依杨氏故事,诛臣等,废后于金墉,如反手耳。

不如早图之,更立慈顺者,可以自安。

”后纳其言,乃宣扬太子之短,布于远近。

又诈为有娠,内稿物、产具,取妹夫韩寿子慰祖养之,欲以代太子。

于时朝野咸知贾后有害太子之意,中护军赵俊请太子废后,太子不听。

左卫率东平刘卞,以贾后之谋问张华,华曰:“不闻。

”卞曰:“卞自须昌小吏,受公成拔以至今日。

士感知己,是以尽言,而公更有疑于卞邪!

”华曰:“假令有此,君欲如何?

”卞曰:“东宫俊乂如林,四率精兵万人。

公居阿衡之任,若得公命,皇太子因朝入录尚书事,废贾后于金墉城,两黄门力耳。

”华曰:“今天子当阳,太子,人子也,吾又不受阿衡之命,忽相与行此,是无君父而以不孝示天下也。

虽能有成,犹不免罪。

况权戚满朝,威柄不一,成可必乎?

”贾后常使亲党微服听察于外,颇闻卞言,乃迁卞为雍州刺史。

卞知言泄,饮药而死。

十二月,太子长子A170病,太子为[A170]求王爵,不许。

[A170]疾笃,太子为之祷祀求福。

贾后闻之,乃诈称帝不豫,召太子入朝,既至,后不见,置于别室,遣婢陈舞以帝命赐太子酒三升,使尽饮之。

太子辞以不能饮三升,舞逼之曰:“不孝邪!

天赐汝酒而不饮,酒中有恶物邪!

”太子不得已,强饮至尽,遂大醉。

后使黄门侍朗潘岳作书草,令小婢承福,以纸笔及草,因太子醉,称诏使书之,文曰:“陛下宜自了,不自了,吾当入了之。

中宫又宜速自了,不自了,吾当手了之。

并与谢妃共要,刻期两发,勿疑犹豫,以致后患。

茹毛饮血于三辰之下,皇天许当扫除患害,立道文为王,蒋氏为内主。

愿成,当三牲祠北君。

”太子醉迷不觉,遂依而写之。

其字半不成,后补成之,以呈帝。

壬戌,帝幸式乾殿,召公卿入,使黄门令董猛以太子书及青纸诏示之曰:“遹书如此,今赐死。

”遍示诸公王,莫有言者。

张华曰:“此国之大祸,自古以来,常因废黜正嫡以致丧乱。

且国家有天下日浅,愿陛下详之!

”裴頠以为宜先检校传书者,又请比较太子手书,不然,恐有诈妄。

贾后乃出太子启事十馀纸,众人比视,亦无敢言非者。

贾后使董猛矫以长广公主辞白帝曰:“事宜速决,而群臣各不同,其不从诏者,宜以军法从事。

”议至日西,不决。

后见华等意坚,惧事变,乃表免太子为庶人,诏许之。

于是使尚书和郁等持节诣东宫,废太子为庶人,太子改服出,再拜受诏,步出承华门,乘粗犊车,车武公澹以兵仗送太子及妃王氏、三子A170、臧、尚同幽于金墉城。

王衍自表离婚,许之,妃恸哭而归。

杀太子母谢淑媛及A170母保林蒋俊。

孝惠皇帝上之下永康元年(庚申,公元三零零年)春,正月,癸亥朔,赦天下,改元。

西戎校尉司马阎缵舆棺诣阙上书,以为:“汉戾太子称兵拒命,言者犹曰罪当笞耳。

今遹受罪之日,不敢失道,犹为轻于戾太子。

宜重选师傅,先加严诲,若不悛改,弃之未晚也。

”书奏,不省。

缵,圃之孙也。

贾后使黄门自首欲与太子为逆。

诏以黄门首辞班示公卿,遣东武公澹以千兵防卫太子,幽于许昌宫,令持书御史刘振持节守之,诏宫臣不得辞送。

洗马江统、潘滔、舍人王敦、杜蕤、鲁瑶等冒禁至伊水,拜辞涕泣。

司隶校尉满奋收缚统筹送狱。

其系河南狱者,乐广悉解遣之。

系洛阳县狱者,犹未释。

都官从事孙琰说贾谧曰:“所以废徙太子,以其为恶故耳。

今宫臣冒罪拜辞,而加以重辟。

流闻四方,乃更彰太子之德也,不如释之。

”谧乃语洛阳令曹摅使释之。

广亦不坐。

敦,览之孙。

摅,肇之孙也。

太子至许,遗王妃书,自陈诬枉,妃父衍不敢以闻。

丙子,皇孙A170卒。

三月,尉氏雨血,妖星见南方,太白昼见,中台星拆。

张华少子韪劝华逊位,华不从,曰:“天道幽远,不如静以待之。

”太子既废,众情愤怒。

有卫督司马雅、常从督许超,皆尝给事东宫,与殿中郎士猗等谋废贾后,复太子。

以张华、裴頠安常保位,难与行权,右军将军赵王伦执兵柄,性贪冒,可假以济事。

乃说孙秀曰:“中宫凶妒无道,与贾谧等共诬废太子。

今国无嫡嗣,社稷将危,大臣将起大事,而公名奉事中宫,与贾、郭亲善,太子之废,皆云豫知,一朝事起,祸必相及,何不先谋之乎!

”秀许诺,言于伦,伦纳焉,遂告通事令史张林及省事张衡等,使为内应。

事将起,孙秀言于伦曰:“太子聪明刚猛,若还东宫,必不受制于人。

明公素党于贾后,道路皆知之,今虽建大功于太子,太子谓公特逼于百姓之望,翻覆以免罪耳,虽含忍宿忿,必不能深德明公,若有瑕衅,犹不免诛。

不若迁延缓期,贾后必害太子,然后废贾后,为太子报仇,岂徒免祸而已,乃更可以得志!

”伦然之。

秀因使人行反间,言殿中人欲废皇后,迎太子。

贾后数遣宫婢微服于民间听察,闻之甚惧。

伦、秀因劝谧等早除太子,以绝众望。

癸未,贾后使太医令程据和毒药。

矫诏使黄门孙虑至许昌毒太子。

太子自废黜,恐被毒,常自煮食于前。

虑以告刘振,振乃徙太子于小坊中,绝其食,宫人犹窃于墙上过食与之。

虑逼太子以药,太子不肯服,虑以药杵椎杀之。

有司请以庶人礼葬,贾后表请以广陵王礼葬之。

夏,四月,辛卯朔,日有食之。

赵王伦、孙秀将讨贾后,告右卫佽飞督闾和,和从之,期以癸巳丙夜一筹,以鼓声为应。

癸巳,秀使司马雅告张华曰:“赵王欲与公共匡社稷,为天下除害,使雅以告。

”华拒之。

雅怒曰:“刃将加颈,犹为是言邪!

”不顾而出。

及期,伦矫诏敕三部司马曰:“中宫与贾谧等杀吾太子,今使车骑入废中宫,汝等皆当从命,事毕,赐爵关中侯,不从者诛三族。

”众皆从之。

又矫诏开门,夜入,陈兵道南,遣翊军校尉齐王冏将百人排冏而入,华林令骆休为内应,迎帝幸东堂,以诏召贾谧于殿前,将诛之。

谧走入西钟下,呼曰:“阿后救我!

”就斩之。

贾后见齐王冏,惊曰:“卿何为来?

”冏曰:“有诏收后。

”后曰:“诏当从我出,何诏也!

”后至上閤,遥呼帝曰:“陛下有妇,使人废之,亦行自废矣。

”是时,梁王肜亦预其谋,后问冏曰:“起事者谁?

”冏曰:“梁、赵。

”后曰:“系狗当系颈,反系其尾,何得不然!

”遂废后为庶人,幽之于建始殿,收赵粲、贾午等付暴室考竟。

诏尚书收捕贾氏亲党,召中书监、侍中、黄门侍郎、八座皆夜入殿。

尚书始疑诏有诈,郎师景露版奏请手诏,伦等斩之以徇。

伦阴与秀谋篡位,欲先除朝望,且报宿怨,乃执张华、裴頠、解系、解结等于殿前。

华谓张林曰:“卿欲害忠臣邪?

”林称诏诘之曰:“卿为宰相,太子之废,不能死节,何也?

”华曰:“式乾之议,臣谏事具存,可覆按也。

”林曰:“谏而不从,何不去位?

”华无以对。

遂皆斩之,仍夷三族。

解结女适裴氏,明日当嫁而祸起,裴氏欲认活之,女曰:“家既若此,我何以活为!

”亦坐死。

朝廷由是议革旧制,女不从死。

甲午,伦坐端门,遣尚书和郁持节送贾庶人于金墉。

诛刘振、董猛、孙虑、程据等。

司徒王戎及内外官坐张、裴亲党黜免者甚众。

阎缵抚张华尸恸哭曰:“早语君逊位而不肯,今果不免,命也!

”于是赵王伦称诏赦天下,自为使持节、都督中外诸军事、相国、侍中,一依宣、文辅魏故事。

置府兵万人,以其世子散骑常侍荂领冗从仆射,子馥为前将军,封济阳王。

虔为黄门朗,封汝阴王。

诩为散骑侍郎,封霸城侯。

孙秀等皆封大郡,并据兵权,文武官封侯者数千人,百官总己以听于伦。

伦素庸愚,复受制于孙秀。

秀为中书令,威权振朝廷,天下皆事秀而无求于伦。

诏追复故太子遹位号,使尚书和郁帅东宫官属迎太子丧于许昌,追封遹子A170为南阳王,封[A170]弟臧为临淮王,尚为襄阳王。

有司奏:“尚书令王衍备位大臣,太子被诬,志在苟免,请禁锢终身。

”从之。

相国伦欲收入望,选用海内名德之士,以前平阳太守李重、荥阳太守荀组为左、右长史,东平王堪、沛国刘谟为左、右司马,尚书郎阳平束皙为记室,淮南王文学荀嵩、殿中郎陆机为参军。

组,勖之子。

嵩,彧之玄孙也。

李重知伦有异志,辞疾不就,伦逼之不已,忧愤成疾,扶曳受拜,数日而卒。

丁酉,以梁王肜为太宰,左光禄大夫何劭为司徒,右光禄大夫刘寔为司空。

太子遹之废也,将立淮南王允为太弟,议者不合。

会赵王伦废贾后,乃以允为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领中护军。

己亥,相国伦矫诏遣尚书刘弘赍金屑酒,赐贾后死于金墉城。

五月,己巳,诏立临淮王臧为皇太孙,还妃王氏以母之。

太子官属即转为太孙官属,相国伦行太孙太傅。

己卯,谥故太子曰愍怀。

六月,壬寅,葬于显平陵。

清河康王遐薨。

中护军淮南王允,性沉毅,宿卫将士皆畏服之。

允知相国伦及孙秀有异志,阴养死士,谋讨之。

伦、秀深惮之。

秋,八月,转允为太尉,外示优崇,实夺其兵权。

允称疾不拜。

秀遣御史刘机逼允,收其官属以下,劾以拒诏,大逆不敬。

允视诏,乃秀手书也,大怒,收御史,将斩之,御史走免,斩其令史二人。

厉色谓左右曰:“赵王欲破我家!

”遂帅国兵及帐下七百人直出,大呼曰:“赵王反,我将讨之,从我者左袒。

”于是归之者甚众。

允将赴宫,尚书左丞王舆闭掖门,允不得入,遂围相府。

允所将兵皆精锐,伦与战,屡败,死者千馀人。

太子左率陈徽勒东宫兵,鼓噪于内以应允。

允结陈于承华门前,弓弩齐发,射伦,飞矢雨下。

主书司马眭秘以身蔽伦,箭中其背而死。

伦官属皆隐树而立,每树辄中数百箭,自辰至未,中书令陈淮,徽之兄也,欲应允,言于帝曰:“宜遣白虎幡以解斗。

”乃使司马督护伏胤将骑四百持幡从宫中出。

侍中汝阴王虔在门下省,阴与胤誓曰:“富贵当与卿共之。

”胤乃怀空板出,诈言有诏助淮南王。

允不之觉,开阵内之,下车受诏。

胤因杀之,并杀允子秦王郁、汉王迪,坐允夷灭者数千人。

曲赦洛阳。

初,孙秀尝为小吏,事黄门郎潘岳,岳屡挞之。

卫尉石崇之甥欧阳建素与相国伦有隙,崇有爱妾曰绿珠,孙秀便求之,崇不与。

及淮南王允败,秀因称石崇、潘岳、欧阳建奉允为乱,收之。

崇叹曰:“奴辈利吾财尔!

”收者曰:“知财为祸,何不早散之?

”崇不能答。

初,潘岳母常诮责岳曰:“汝当知足,而乾没不已乎!

”及败,岳谢母曰:“负阿母。

”遂与崇,建皆族诛,籍没崇家。

相国伦收淮南王母弟吴王晏,欲杀之。

光禄大夫傅祗争之于朝堂,众皆谏止伦,伦乃贬晏为宾徒县王。

齐王冏以功迁游击将军,冏意不满,有恨色。

孙秀觉之,且惮其在内,乃出为平东将军,镇许昌。

以光禄大夫陈准为太尉,录尚书事。

未几,薨。

孙秀议加相国伦九锡,百官莫敢异议。

吏部尚书刘颂曰:“昔汉之锡魏,魏之锡晋,皆一时之用,非可通行。

周勃、霍光,其功至大,皆不闻有九锡之命也。

”张林积忿不已,以颂为张华之党,将杀之。

孙秀曰:“杀张、裴已伤时望,不可复杀颂。

”林乃止。

以颂为光禄大夫。

遂下诏加伦九锡,复加其子荂抚军将军,虔中军将军,诩为侍中。

又加孙秀侍中、辅国将军,相国司马、右率如故。

张林等并居显要。

增相府兵为二万人,与宿卫同,并所隐匿之兵,数逾三万。

九月,改司徒为丞相,以梁王肜为之,肜固辞不受。

伦及诸子皆顽鄙无识,秀狡黠贪淫,所与共事者,皆邪佞之士,惟竞荣利,无深谋远略,志趣乖异,互相憎嫉。

秀子会为射声校尉,形貌短陋,如奴仆之下者,秀使尚帝女河东公主。

冬,十一月,甲子,立皇后羊氏,赦天下。

后,尚书郎泰山羊玄之之女也。

外祖平南将军乐安孙旂,与孙秀善,故秀立之。

拜玄之光禄大夫、特进、散骑常侍,封兴晋侯。

诏征益州刺史赵廞为大长秋,以成都内史中山耿滕为益州刺史。

廞,贾后之姻亲也。

闻征,甚惧,且以晋室衰乱,阴有据蜀之志,乃倾仓廪,赈流民,以收众心。

以李特兄弟材武,其党类皆巴西人,与廞同郡,厚遇之,以为爪牙。

特等凭恃廞势,专聚众为盗,蜀人患之。

滕数密表:“流民刚剽,蜀人软弱,主不能制客,必为乱阶,宜使还本居。

若留之险地,恐秦、雍之祸更移于梁、益矣。

”廞闻而恶之。

州被诏书,遣文武千馀人迎滕。

是时,成都治少城,益州治太城,廞犹在太城,未去。

滕欲入州,功曹陈恂谏曰:“今州、郡构犯日深,入城必有大祸,不如留少城以观其变,檄诸县合村保以备秦氐,陈西夷行至,且当待之。

不然,退保犍为,西渡江源,以防非常。

”滕不从。

是日,帅众入州,廞遣兵逆之,战于西门,滕败死。

郡吏皆窜走,惟陈恂面缚诣廞请滕丧,廞义而许之。

廞又遣兵逆西夷校尉陈总。

总至江阳,闻廞有异志,主簿蜀郡赵模曰:“今州郡不协,必生大变,当速行赴之。

府是兵要,助顺讨逆,谁敢动者!

”总更缘道停留,比至南安鱼涪津,已遇廞军,模白总:“散财募士以拒战,若克州军,则州可得。

不克,顺流而退,必无害也。

”总曰:“赵益州忿耿侯,故杀之。

与吾无嫌,何为如此!

”模曰:“今非起事,必当杀君以立威。

虽不战,无益也!

”言至垂涕,总不听,众遂自溃。

总逃草中,模著总服格战。

廞兵杀模,见其非是,更搜求得总,杀之。

廞自称大都督,大将军、益州牧,署置僚属,改易守令。

王官被召,无敢不往。

李庠帅妹婿李含、天水任回、上官昌、扶风李攀、始平费他、氐苻成、隗伯等四千骑归廞。

廞以庠为威寇将军,封阳泉亭侯,委以心膂,使招合六郡壮勇至万馀人,以断北道。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资治通鉴·卷八十四·晋纪六

〔司马光〕 〔宋〕

起重光作噩,尽玄黓阉茂,凡二年。

孝惠皇帝中之上永宁元年(辛酉,公元三零一年)春,正月,以散骑常侍安定张轨为凉州刺史。

轨以时方多难,阴在保据河西之志,故求为凉州。

时州境盗贼纵横,鲜卑为寇。

轨至,以宋配、汜瑗为谋主,悉讨破之,威著西土。

相国伦与孙秀使牙门赵奉诈传宣帝神语云:“伦宜早入西宫。

”散骑常侍义阳王威,望之孙也,素谄事伦,伦以威兼侍中,使威逼夺帝玺绶,作禅诏,又使尚书令满奋持节、奉玺绶禅位于伦。

左卫将军王舆、前军将军司马雅等帅甲士入殿,晓谕三部司马,示以威赏,无敢违者。

张林等屯守诸门。

乙丑,伦备法驾入宫,即帝位,赦天下,改元建始。

帝自华林西门出居金墉城,伦使张衡将兵守之。

丙寅,尊帝为太上皇,改金墉曰永昌宫,废皇太孙为濮阳王。

立世子荂为皇太子,封子馥为京兆王,虔为广平王,诩为霸城王,皆侍中将兵。

以梁王肜为宰衡,何劭为太宰,孙秀为侍中、中书监、骠骑将军、仪同三司,义阳王威为中书令,张林为卫将军,其馀党与,皆为卿、将,超阶越次,不可胜纪。

下至奴卒,亦加爵位。

每朝会,貂蝉盈坐,时人为之谚曰:“貂不足,狗尾续。

”是岁,天下所举贤良、秀才、孝廉皆不试,郡国计吏及太学生年十六以上者皆署吏。

守令赦日在职者皆封侯。

郡纲纪并为孝廉,县纲纪并为廉吏。

府库之储,不足以供赐与。

应侯者多,铸印不给,或以白板封之。

初,平南将军孙旂之子弼、弟子髦、辅、琰皆附会孙秀,与之合族,旬月间致位通显。

及伦称帝,四子皆为将军,封郡侯,以旂为车骑将军、开府,旂以弼等受伦官爵过差,必为家祸,遣幼子回责之,弼等不从。

旂不能制,恸哭而已。

癸酉,杀濮阳哀王臧。

孙秀专执朝政,伦所出诏令,秀辄改更与夺,自书青纸为诏,或朝行夕改,百官转易如流。

张林素与秀不相能,且怨不得开府,潜与太子荂笺,言:“秀专权不合众心,而功臣皆小人,挠乱朝廷,可悉诛之。

”荂以书白伦,伦以示秀。

秀劝伦收林,杀之,夷其三族。

秀以齐王冏、成都王颖、河间王颙,各拥强兵,据方面,恶之。

乃尽用其亲党为三王参佐,加冏镇东大将军,颖征北大将军,皆开府仪同三司,以宠安之。

李庠骁勇得众心,赵廞浸忌之而未言。

长史蜀郡杜淑、张粲说廞曰:“将军起兵始尔,而遽遣李庠握强兵于外,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此倒戈授人也,宜早图之。

”会庠劝廞称尊号,淑,粲因白廞以庠大逆不道,引斩之,并其子姪十馀人。

时李特、李流皆将兵在外,廞遣人慰抚之曰:“庠非所宜言,罪应死。

兄弟罪不相及。

”复以特、流为督将。

特、流怨廞,引兵归绵竹。

廞牙门将涪陵许弇求为巴东监军,杜淑、张粲固执不许,弇怒,手杀淑、粲于廞閤阁下,淑、粲左右复杀弇。

三人,皆廞之腹心也,廞由是遂衰。

廞遣长史犍为费远、蜀郡太守李苾、督护常俊督万馀人断北道,屯绵竹之石亭。

李特密收兵得七千馀人,夜袭远等军,烧之,死者什八九,遂进攻成都。

费远、李苾及军祭酒张微,夜斩关走,文武尽散。

廞独与妻子乘小船走,至广都,为从者所杀。

特入成都,纵兵大掠,遣使诣洛阳,陈廞罪状。

初,梁州刺史罗尚,闻赵廞反,表“廞素非雄才,蜀人不附,败亡可计日而待。

”诏拜尚平西将军、益州刺史,督牙门王敦、蜀郡太守徐俭,广汉太守辛冉等七千馀人入蜀。

特等闻尚来,甚惧,使其弟骧于道奉迎,并献珍玩。

尚悦,以骧为骑督。

特、流复以牛酒劳尚于绵竹,王敦、辛冉说尚曰:“特等专为盗贼,宜因会斩之。

不然,必为后患。

”尚不从。

冉与特有旧,谓特曰:“故人相逢,不吉当凶矣。

”特深自猜惧。

三月,尚至成都。

汶山羌反,尚遣王敦讨之,为羌所杀。

齐王冏谋讨赵王伦,未发,会离狐王盛、颍川处穆聚众于浊泽,百姓从之,日以万数。

伦以其将管袭为齐王军司,讨盛、穆,斩之。

冏因收袭,杀之,与豫州刺史何勖、龙骧将军董艾等起兵,遣使告成都王颖、河间王颙、常山王乂及南中郎将新野公歆,移檄征、镇、州、郡、肥、国,称:“逆臣孙秀,迷误赵王,当共诛讨。

有不从命者,诛及三族。

”使者至鄴,成都王颖召鄴令卢志谋之。

志曰:“赵王篡逆,人神共愤,殿下收英俊以从人望,杖大顺以讨之,百姓必不召自至,攘臂争进,蔑不克矣!

”颖从之,以志为谘议参军,仍补左长史。

志,毓之孙也。

颖以兗州刺史王彦、冀州刺史李毅、督护赵骧、石超等为前锋,远近响应。

至朝歌,众二十馀万。

超,苞之孙也。

常山王乂在其国,与太原内史刘暾各帅众为颖后继。

新野公歆得冏檄,未知所从。

嬖人王绥曰:“赵亲而强,齐疏而弱,公宜从赵。

”参军孙洵大言于众曰:“赵王凶逆,天下当共诛之,何亲疏强弱之有!

”歆乃从冏。

前安西参军夏侯奭在始平,合众数千人以应冏,遣使邀河间王颙。

颙用长史陇西李含谋,遣振武将军河间张方讨擒奭及其党,腰斩之。

冏檄至,颙执冏使送于伦,遣张方将兵助伦。

方至华阴,颙闻二王兵盛,复召方还,更附二王。

冏檄至扬州,州人皆欲应冏。

刺史郗隆,虑之玄孙也,以兄子鉴及诸子悉在洛阳,疑未决,悉召僚吏谋之。

主簿淮南赵诱、前秀才虞潭皆曰:“赵王篡逆,海内所疾。

今义兵四起,其败必矣。

为明使君计,莫若自将精兵,径赴许昌,上策也。

遣将将兵会之,中策也。

量遣小军,随形助胜,下策也。

”隆退,密与别驾顾彦谋之,彦曰:“诱等下策,乃上计也。

”治中留宝、主簿张褒、西曹留承闻之,请见,曰:“不审明使君今当何施?

”隆曰:“我俱受二帝恩,无所偏助,欲守州而己。

”承曰:“天下,世祖之天下也。

太上承代已久,今上取之,不平,齐王顺时举事,成败可见。

使君不早发兵应之,狐疑迁延,变难将生,此州岂可保也!

”隆不应。

潭,翻之孙也。

隆停檄六日不下,将士愤怒。

参军王邃镇石头,将士争往归之,隆遣从事于牛渚禁之,不能止。

将士遂奉邃攻隆,隆父子及顾彦皆死,传首于冏。

安南将军、监沔北诸军事孟观,以为紫宫帝坐无他变,伦必不败,乃为之固守。

伦、秀闻三王兵起,大惧,诈为冏表曰:“不知何贼猝见攻围,臣懦弱不能自固,乞中军见救,庶得归死。

”以其表宣示内外。

遣上军将军孙辅、折冲将军李严帅兵七千自廷寿关出,征虏将军张泓、左军将军蔡璜、前军将军闾和帅兵九千自崿阪关出,镇军将军司马雅、扬威将军莫原帅兵八千自成皋关出,以拒冏。

遣孙秀子会督将军士猗、许超帅宿卫兵三万以拒颖。

召东平王楙为卫将军,都督诸军,又遣京兆王馥、广平王虔帅兵八千为三军继援。

伦、秀日夜祷祈、厌胜以求福,使巫觋选战日,又使人于嵩山著羽衣,诈称仙人王乔,作书述伦祚长久,欲以惑众。

闰月,丙戌朔,日有食之。

自正月至于是月,五星互经天,纵横无常。

张泓等进据阳翟,与齐王冏战,屡破之。

冏军颍阴,夏,四月,泓乘胜逼之,冏遣兵逆战。

诸军不动,而孙辅、徐建军夜乱,径归洛自首曰:“齐王兵盛,不可当,泓等已没矣!

”赵王伦大恐,秘之,而召其子虔及许超还。

会泓破冏露布至,伦乃复遣之。

泓等悉帅诸军济颍攻冏营,冏出兵击其别将孙髦、司马谭等,破之,泓等乃退。

孙秀诈称已破冏营,擒得冏,令百官皆贺。

成都王颖前锋至黄桥,为孙会、士猗、许超所败,杀伤万馀人,士众震骇。

颖欲退保朝歌,卢志、王彦曰:“今我军失利,敌新得志,有轻我之心。

我若退缩,士气沮衄,不可复用。

且战何能无胜负!

不若更选精兵,星行倍道,出敌不意,此用兵之奇也。

”颖从之。

伦赏黄桥之功,士猗、许超与孙会皆持节,由是各不相从,军政不一,且恃胜轻颖而不设备。

颖帅诸军击之,大战于湨水,会等大败,弃军南走。

颖乘胜长驱济河。

自冏等起兵,百官将士皆欲诛伦、秀,秀惧,不敢出中书省。

及闻河北军败,忧懑不知所为。

孙会、许超、士猗等至,与秀谋。

或欲收馀卒出战。

或欲焚宫室,诛不附己者,挟伦南就孙旂、孟观。

或欲乘船东走入海,计未决。

辛酉,左卫将军王舆与尚书陵公漼帅营兵七百馀人,自南掖门入宫,三部司马为应于内,攻孙秀、许超、士猗于中书省,皆斩之,遂杀孙奇、孙弼及前将军谢惔等,漼,亻由之子也。

王舆屯云龙门,召八坐皆入殿中,使伦为诏曰:“吾为孙秀所误,以怒三王,今已诛秀。

其迎太上皇复位,吾归老于农亩。

”传诏以驺虞幡敕将士解兵。

黄门将伦自华林东门出,及太子荂皆还汶阳里第,遣甲士数千迎帝于金墉城。

百姓咸称万岁。

帝自端门入,升殿,群臣顿首谢罪。

诏送伦、荂付金墉城。

广平王虔自河北还,至九曲,闻变,弃军,将数十人归里第。

癸亥,赦天下,改元,大酺五日,分遣使者慰劳三王。

梁王肜等表:“赵王伦父子凶逆,宜伏诛。

”丁卯,遣尚书袁敞持节赐伦死,收其子荂、馥、虔、诩,皆诛之。

凡百官为伦所用者皆斥免,台、省、府、卫,仅有存者,是日,成都王颖至。

己巳,河间王颙至。

颖使赵骧、石超助齐王冏讨张泓等于阳翟,泓等皆降。

自兵兴六十馀日,战斗死者近十万人。

斩张衡、闾和、孙髦于东市,蔡璜自杀。

五月,诛议阳王威。

襄阳太守宗岱承冏檄斩孙旂,永饶冶令空桐机斩孟观,皆传首洛阳,夷三族。

立襄阳王尚为皇太孙。

六月,乙卯,齐王冏帅众入洛阳,顿军通章署,甲士数十万,威震京都。

戊辰,赦天下。

复封宾徒王晏为吴王。

甲戌,诏以齐王冏为大司马,加九锡,备物典策,如宣、景、文、武辅魏故事。

成都王颖为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假黄钺,录尚书事,加九锡,入朝不趋,剑履上殿。

河间王颙为侍中、太尉,加三赐之礼。

常山王乂为抚军大将军,领左军。

进广陵公漼爵为王,领尚书,加侍中。

进新野公歆爵为王,都督荆州诸军事,加镇南大将军。

齐、成都、河间三府,各置掾属四十人,武号森列,文官备员而已,识者知兵之未戢也。

己卯,以梁王肜为太宰,领司徒。

光禄大夫刘蕃女为赵世子荂妻,故蕃及二子散骑侍朗舆、冠军将军琨皆为赵王伦所委任。

大司马冏以琨父子有才望,特宥之,以舆为中书朗,琨为尚书左丞。

又以前司徒王戎为尚书令,刘暾为御史中丞,王衍为河南尹。

新野王歆将之镇,与冏同乘谒陵,因说冏曰:“成都王至亲,同建大勋,今宜留之与辅政。

若不能尔,当夺其兵权。

”常山王乂与成都王颖俱拜陵,乂谓颖曰:“天下者,先帝之业,王宜维正之。

”闻其言者莫不忧惧。

卢志谓颖曰:“齐王众号百万,与张泓等相持不能决。

大王径前济河,功无与贰。

然今齐王欲与大王共辅朝政。

志闻两雄不俱立,宜因太妃微疾,求还定省,委重齐王,以收四海之心,此计之上也。

”颖从之。

帝见颖于东堂,慰劳之。

颖拜谢曰:“此大司马冏之勋,臣无豫焉。

”因表称冏功德,宜委以万机,自陈母疾,请归籓。

即辞出,不复还营,便谒太庙,出自东阳城门,遂归鄴。

遣信与冏别,冏大惊,驰出送颖,至七里涧,及之。

颖住车言别,流涕滂沱,惟以太妃疾苦为忧,不及时事。

由是士民之誉皆归颖。

冏辟新兴刘殷为军谘祭酒,洛阳令曹摅为记室督,尚书郎江统、阳平太守河内苟晞参军事,吴国张翰为东曹掾,孙惠为户曹掾,前廷尉正顾荣及顺阳王豹为主簿。

惠,贲之曾孙。

荣,雍之孙也。

殷幼孤贫,养曾祖母,以孝闻,人以谷帛遗之,殷受而不谢,直云:“待后贵当相酬耳。

”及长,博通经史,性倜傥有大志,俭而不陋,清而不介,望之颓然而不可侵也。

冏以何勖为中领军,董艾典枢机,又封其将佐有功者葛旟、路秀、卫毅、刘真、韩泰皆为县公,委以心膂,号曰“五公”。

成都王颖至鄴,诏遣使者就申前命。

颖受大将军,让九锡殊礼。

表论兴义功臣,皆封公侯。

又表称:“大司马前在阳翟,与贼相持既久,百姓困敝,乞运河北邸阁米十五万斛,以振阳翟饥民。

”造棺八千馀枚,以成都国秩为衣服,敛祭黄桥战士,旌显其家,加常战亡二等。

又命温县瘗赵王伦战士万四千馀人。

皆卢志之谋也。

颖形美而神昏,不知书,然气性敦厚,委事于志,故得成其美焉。

诏复遣使谕颖入辅,并使受九锡。

颖嬖人孟玖不欲还洛,又程太妃爱恋鄴都,故颖终辞不拜。

初,大司马冏疑中书郎陆机为赵王伦撰禅诏,收,欲杀之。

大将军颖为之辩理,得免死,因表为平原内史,以其弟云为清河内史。

机友人顾荣及广陵戴渊,以中国多难,劝机还吴。

机以受颖全济之恩,且谓颖有时望,可与立功,遂留不去。

秋,七月,复封常山王乂为长沙王,迁开府,骠骑将军。

东莱王蕤,凶暴使酒,数陵侮大司马冏,又从冏求开府不得而怨之,密表冏专权,与左卫将军王舆谋废冏。

事觉,八月,诏废蕤为庶人,诛舆三族,徒蕤于上庸。

上庸内史陈钟承冏旨潜杀之。

赦天下。

东武公澹坐不孝徙辽东。

九月,征其弟东安王繇复旧爵,拜尚书左仆射。

繇举东平王楙为平东将军、都督徐州诸军事,镇下邳。

初,朝廷符下秦、雍州,使召还流民入蜀者,又遣御史冯该、张昌督之。

李特兄辅自略阳至蜀,言中国方乱,不足复还。

特然之,累遣天水阎式诣罗尚求权停至秋,又纳赂于尚及冯该。

尚、该许之。

朝廷论讨赵廞功,拜特宣威将军,弟流奋武将军,皆封侯。

玺书下益州,条列六郡流民与特同讨廞者,将加封赏。

广汉太守辛冉欲以灭廞为己功,寝朝命,不以实上,众咸怨之。

罗尚遣从事督遣流民,限七月上道。

时流民布在梁、益,为人佣力,闻州郡逼遣,人人愁怨,不知所为。

且水潦方盛,年谷未登,无以为行资。

特复遣阎式诣尚,求停至冬。

辛冉及犍为太守苾以为不可。

尚举别驾蜀郡杜苾秀才,式为苾说逼移利害,苾亦欲宽流民一年。

尚用冉、苾之谋,不从。

苾乃致秀才板,出还家。

冉性贪暴,欲杀流民首领,取其资货,乃与苾白尚,言:“流民前因赵廞之乱,多所剽掠,宜因移设关以夺取之。

”尚移书令梓潼太守张演于诸要施关,搜索宝货。

特数为流民请留,流民皆感而恃之,多相帅归特。

特乃结大营于绵竹以处流民,移辛冉求自宽。

冉大怒,遣人分榜通衢,购募特兄弟,许以重赏。

特见之,悉取以归,与弟骧改其购云:“能送六郡之豪李、任、阎、赵、杨、上官及氐、叟侯王一首,赏百匹。

”于是流民大惧,归特者愈众,旬月间过二万人。

流亦聚众数千人。

特又遣阎式诣罗尚求申期,式见营栅冲要,谋掩流民,叹曰:“民心方危,今而速之,乱将作矣。

”又知辛冉、李苾意不可回,乃辞尚还绵竹。

尚谓式曰:“子且以吾意告诸流民,今听宽矣。

”式曰:“明公惑于奸说,恐无宽理。

弱而不可轻者民也,今趣之不以理,众怒难犯,恐为祸不浅。

”尚曰:“然。

吾不欺子,子其行矣!

”式至绵竹,言于特曰:“尚虽云尔,然未可信也。

何者?

尚威刑不立,冉等各拥强兵,一旦为变,亦非尚所能制,深宜为备。

”特从之。

冬,十月,特分为二营,特居北营,流居东营,缮甲厉兵,戒严以待之。

冉、苾相与谋曰:“罗侯贪而无断,日复一日,令流民得展奸计。

李特兄弟并有雄才,吾属将为所虏矣!

宜为决计,罗侯不足复问也!

”乃遣广汉都尉曾元、牙门张显、刘并等潜帅步骑三万袭特营。

罗尚闻之,亦遣督护田佐助元。

元等至,特安卧不动,待其众半入,发伏击之,死者甚众。

杀田佐、曾元、张显,传首以示尚、冉。

尚谓将佐曰:“此虏成去矣,而广汉不用吾言以张贼势,今若之何!

”于是六郡流民李含等共推特行镇北大将军,承制封拜。

以其弟流行镇东大将军,号东督护,以相镇统。

又以兄辅为骠骑将军,弟骧为骁骑将军,进兵攻冉于广汉。

尚遣李苾、费远帅众救冉,畏特,不敢进。

冉出战,屡败,溃围奔德阳。

特入据广汉,以李超为太守,进兵攻尚于成都。

尚以书谕阎式,式复书曰:“辛冉倾巧,曾元小竖,李叔平非将帅之材。

式前为节下及杜景文论留、徙之宜,人怀桑梓,孰不愿之!

但往日初至,随谷庸赁,一室五分,复值秋潦,乞须冬熟,而终不见听。

绳之太过,穷鹿抵虎。

流民不肯延颈受刀,以致为变。

即听式言,宽使治严,不过去九月尽集,十月进道,令达乡里,何有如此也!

”特以兄辅、弟骧、子始、荡、雄及李含、含子国、离、任回、李攀、攀弟恭、上官晶、任臧、杨褒、上官悖等为将帅,阎式、李远等为僚佐。

罗尚素贪残,为百姓患。

特与蜀民约法三章,施舍振贷,礼贤拔滞,军政肃然,蜀民大悦。

尚频为特所败,乃阻长围,缘郫水作营,连延七百里,与特相拒,求救于梁州及南夷校尉。

十二月,颖昌康公何劭薨。

封太司马冏子冰为乐安王,英为济阳王,超为淮南王。

孝惠皇帝中之上太安元年(壬戌,公元三零二年)春,三月,冲太孙尚薨。

夏,五月,乙酉,梁孝王肜薨。

以右光禄大夫刘寔为太傅。

寻以老病罢。

河间王颙遣督护衙博讨李特,军于梓潼。

朝廷复以张微为广汉太守,军于德阳。

罗尚遣督护张龟军于繁城。

特使其子镇军将军荡等袭博。

而自将击龟,破之。

荡败博兵于阳沔,梓潼太守张演委城走,巴西丞毛植以郡降。

荡进攻博于葭萌,博走,其众尽降。

河间王颙更以许雄为梁州刺史。

特自称大将军、益州牧,都督梁、益二州诸军事。

大司马冏欲久专大政,以帝子孙俱尽,大将军颖有次立之势。

清河王覃,遐之子也,方八岁,乃上表请立之。

癸卯,立覃为皇太子,以冏为太子太师,东海王越为司空,领中书监。

秋,八月,李特攻张微,微击破之,遂进攻特营。

李荡引兵救之,山道险狭,荡力战而前,遂破微兵。

特欲还涪,荡及司马王幸谏曰:“微军已败,智勇俱竭,宜乘锐气遂禽之。

”特复进攻微,杀之,生禽微子存,以微丧还之。

特以其将硕守德阳。

李骧军毘桥,罗尚遣军击之,屡为骧所败,骧遂进攻成都,烧其门。

李流军成都之北,尚遣精勇万人攻骧,骧与流合击,大破之,还者什一二。

许雄数遣军攻特,不胜,特势益盛。

建宁大姓李睿、毛诜遂太守杜俊,硃提大姓李猛逐太守雍约,以应特,众各数万。

南夷校尉李毅讨破之,斩诜。

李猛奉笺降,而辞意不逊,毅诱而杀之。

冬,十一月,丙戌,复置宁州,以毅为刺史。

齐武闵王冏既得志,颇骄奢擅权,大起府第,坏公私庐舍以百数,制与西宫等,中外失望。

侍中嵇绍上疏曰:“存不忘亡,《易》之善戒也。

臣愿陛下无忘金墉,大司马无忘颍上,大将军无忘黄桥,则祸乱之萌无由而兆矣。

又与冏书,以为“唐、虞茅茨,夏禹卑宫。

今大兴第舍,及为三王立宅,岂今日之所急邪!

”冏逊辞谢之,然不能从。

冏耽于宴乐,不入朝见。

坐拜百官,符敕三台。

选举不均,嬖宠用事。

殿中御史桓豹奏事,不先经冏府,即加考竟。

南阳处士郑方上书谏冏曰:“今大王安不虑危,燕乐过度,一失也。

宗室骨肉,当无纤介,今则不然,二失也。

蛮夷不静,大王谓功业已隆,不以为念,三失也。

兵革之后,百姓穷困,不闻振救,四失也。

大王与义兵盟约,事定之后,赏不俞时,而今犹有功未论者,五失也。

”冏谢曰:“非子,孤不闻过。

”孙惠上书曰:“天下有五难、四不可,而明公皆居之。

冒犯锋刃,一难也。

聚致英豪,二难也。

与将士均劳苦,三难也。

以弱胜强,四难也。

兴复皇业,五难也。

大名不可久荷,大功不可久任,大权不可久执,大威不可久居。

大王行其难而不以为难,处其不可而谓之可,惠窃所不安也。

明公宜思功成身退之道。

崇亲推近,委重长沙、成都二王,长揖扫籓,则太伯,子臧不专美于前矣。

今乃忘高亢之可危,贪权势以受疑,虽遨游高台之上,逍遥重墉之内,愚窃谓危亡之忧,过于在颍、翟之时也。

”冏不能用。

惠辞疾去。

冏谓曹摅曰:“或劝吾委权还国,何如?

”摅曰:“物禁太盛,大王诚能居高虑危,褰裳去之,斯善之善者也。

冏不听。

张翰、顾荣皆虑及祸,翰因秋风起,思菰荣、莼羹、鲈鱼鲙,叹曰:“人生贵适志耳,富贵何为!

”即引去。

荣故酣饮,不省府事,长史葛旟以其废职,白冏徙荣为中书侍郎。

颍川处士庾衮闻冏期年不朝,叹曰:“晋室卑矣,祸乱将兴!

”帅妻子逃于林虑山中。

王豹致笺于冏曰:“伏思元康已来,宰相在位,未有一人获终者,乃事势使然,非皆为不善也。

今公克平祸乱,安国定家,乃复寻覆车之轨,欲冀长存,不亦难乎!

今河间树根于关右,成都盘桓于旧魏,新野大封于江、汉,三王各以方刚强盛之年,并典戎马,处要害之地,而明公以难赏之功,挟震主之威,独据京都,专执大权,进则亢龙有悔,退则据于蒺藜,冀此求安,未见其福也。

”因请悉遣王侯之国,依周、召之法,以成都王为北州伯,治鄴。

冏自为南州伯,治宛。

分河为界,各统王侯,以夹辅天子。

冏优令答之。

长沙王冏见豹笺,谓冏曰:“小子离间骨肉,何不铜驰下打杀!

”冏乃奏豹谗内间外,坐生猜嫌,不忠不义,鞭杀之。

豹将死,曰:“县吾头大司马门,见兵之攻齐也!

”冏以河间王颙本附赵王伦,心常恨之。

梁州刺史安定皇甫商,与颙长史李含不平。

含被征为翊军校尉,时商参冏军事,夏侯奭兄亦在冏府。

含心不自安,又与冏右司马赵骧有隙,遂单马奔颙,诈称受密诏,使颙诛冏,因说颙曰:“成都王至亲,有大功,推让还籓,甚得众心。

齐王越亲而专政,朝廷侧目。

今檄长沙王使讨齐,齐王必诛长沙,吾因以为齐罪而讨之,必可禽也。

去齐立成都,除逼建亲,以安社稷,大勋也。

”颙从之。

是时,武帝族弟范阳王虓都督豫州诸军事。

颙上表陈冏罪状,且言:“勒兵十万,欲与成都王颖、新野王歆、范阳王虓共合洛阳,请长沙王乂废冏还第,以颖代冏辅政。

”颙遂举兵,以李含为都督,帅张方等趋洛阳,复遣使邀颖,颖将应之,卢志谏,不听。

十二月,丁卯,颙表至。

冏大惧,会百官议之,曰:“孤首唱义兵,臣子之节,信着神明。

今二王信谗作难,将若之何?

”尚书令王戎曰:“公勋业诚大,然赏不及劳,故人怀贰心。

今二王兵盛,不可当也。

若以王就第,委权崇让,庶可求安。

”冏从事中郎葛旟怒曰:“三台纳言,不恤王事。

赏报稽缓,责不在府。

谗言逆乱,当其诛讨,奈何虚承伪书,遽令公就第乎!

汉、魏以来,王侯就第,宁有得保妻子者邪?

议者可斩!

”百官震悚失色,戎伪药发堕厕,得免。

李含屯阴盘,张方帅兵二万军新安,檄长沙王乂使讨冏。

冏遣董艾袭冏,乂将左右百馀人驰入宫,闭诸门,奉天子攻大司马府,董艾陈兵宫西,纵火烧千秋神武门。

冏使人执驺虞幡唱云:“长沙王矫诏。

”乂又称“大司马谋反”。

是夕,城内大战,飞矢雨集,火光属天。

帝幸上东门,矢集御前,群臣死者相枕。

连战三日,冏众大败,大司马长史赵渊杀何勖,因执冏以降。

冏至殿前,帝恻然,欲活之。

叱左右趣牵出,斩于阊阖门外,徇首六军,同党皆夷三族,死者二千馀人。

囚冏子超、冰、英于金墉城,废冏弟北海王寔。

赦天下,改元。

李含等闻冏死,引兵还长安。

长沙王乂虽在朝廷,事无巨细,皆就鄴谘大将军颖。

颖以孙惠为参军,陆云为右司马。

是岁,陈留王薨,谥日魏元皇帝。

鲜卑宁文单于莫圭部众强盛,遣其弟屈云攻慕容廆,廆击其别帅素怒延,破之。

素怒延耻之,复发兵十万,围廆于棘城。

廆众皆惧,廆曰:“素怒延兵虽多而无法制,已在吾算中矣,诸君但为力战,无所忧也!

”遂出击,大破之,追奔百里,俘斩万计。

辽东孟晖,先没于宁文部,帅其众数千家降于廆,廆以为建威将军。

廆以其臣慕舆句勤恪廉靖,使掌府库。

句心计默识,不案簿书,始终无漏。

以慕舆河明敏精审,使典狱讼,覆讯清允。

资治通鉴·卷八十五·晋纪七

〔司马光〕 〔宋〕

起昭阳大渊献,尽阏逢困敦,凡二年。

孝惠皇帝中之下太安二年(癸亥,公元三零三年)春,正月,李特潜渡江击罗尚,水上军皆散走。

蜀郡太守徐俭以少城降,特入据之,惟取马以供军,馀无侵掠,赦其境内,改元建初。

罗尚保太城,遣使求和于特。

蜀民相聚为坞者,皆送款于特,特遣使就抚之。

以军中粮少,乃分六郡流民于诸坞就食。

李流言于特曰:“诸坞新附,人心未固,宜质其大姓子弟,聚兵自守,以备不虞。

”又与特司马上官惇书曰:“纳降如待敌,不可易也。

”前将军雄亦以为言。

特怒曰:“大事已定,但当安民,何为更逆加疑忌,使之离叛乎!

”朝廷遣荆州刺史宗岱、建平太守孙阜帅水军三万以救罗尚。

岱以阜为前锋,进逼德阳。

特遣李荡及蜀郡太守李璜就德阳太守任臧共拒之。

岱、阜军势甚盛,诸坞皆有贰志。

益州兵曹从事蜀郡任睿言于罗尚曰:“李特散众就食,骄怠无备,此天亡之时也。

宜密约诸坞,刻期同发,内外击之,破之必矣!

”尚使睿夜缒出城,宣旨于诸坞,期以二月十日同击特。

睿因诣特诈降。

特问城中虚实,睿曰:“粮储将尽,但馀货帛耳。

”睿求出省家,特许之,遂还报尚。

二月,尚遣兵掩袭特营,诸坞皆应之,特兵大败,斩特及李辅、李远,皆焚尸,传首洛阳。

流民大惧,李流、李荡、李雄收馀众还保赤祖。

流自称大将军、大都督、益州牧,保东宫,荡、雄保北营。

孙阜破德阳,获B120硕,任臧退屯涪陵。

三月,罗尚遣督护何冲、常深等攻李流,涪陵民药绅等亦起兵攻流。

流与李骧拒深,使李荡、李雄拒绅。

何冲乘虚攻北营,氐苻成、隗伯在营中,叛应之。

荡母罗氏擐甲拒战,伯手刃伤其目,罗氏气益壮。

营垂破,会流等破深、绅,引兵还,与冲等战,大破之,成、伯帅其党突出诣尚。

流等乘胜进抵成都,尚复闭城自守。

荡驰马逐北,中矛而死。

朝廷遣侍中燕国刘沈假节统罗尚、许雄等军,讨李流。

行至长安,河间王颙留沈为军师,遣席薳代之。

李流以李特、李荡继死,宗岱、孙阜将至,甚惧。

李含劝流降,流从之。

李骧、李雄迭谏,不纳。

夏,五月,流遣其子世及含子胡为质于阜军。

胡兄离为梓潼太守,闻之,自郡驰还,欲谏不及。

退,与雄谋袭阜军,雄曰:“为今计,当如是。

而二翁不从,奈何?

”离曰:“当劫之耳!

”雄大喜,乃共说流民曰:“吾属前已残暴蜀民,今一旦束手,便为鱼肉。

惟有同心袭阜,以取富贵耳!

”众皆从之。

雄遂与离袭击阜军,大破之。

会宗岱卒于垫江,荆州军遂退。

流甚惭,由是奇雄才,军事悉以任之。

新野庄王歆,为政严急,失蛮夷心,义阳蛮张昌聚党数千人,欲为乱。

荆州以壬午诏书发武勇赴益州讨李流,号“壬午兵”。

民惮远征,皆不欲行。

诏书督遣严急,所经之界停留五日者,二千石免官。

由是郡县官长皆亲出驱逐。

展转不远,辄复屯聚为群盗。

时江夏大稔,民就食者数千口。

张昌因之诳惑百姓,更姓名曰李辰,募众于安陆石岩山,请流民及避戍役者多往从之。

太守弓钦遣兵讨之,不胜。

昌遂攻郡,钦兵败,与部将硃伺奔武昌,歆遣骑督靳满讨之,满复败走。

昌遂据江夏,造妖言云:“当有圣人出为民主。

”得山都县吏丘沈,更其姓名曰刘尼,诈云汉后,奉以为天子,曰:“此圣人也。

”昌自为相国,诈作凤皇、玉玺之瑞,建元神凤。

郊礼、服色,悉依汉故事。

有不应募者,族诛之,士民莫敢不从。

又流言:“江、淮已南皆反,官军大起,当悉诛之。

”互相扇动,人情惶惧。

江、沔间所在起兵以应昌,旬月间众至三万,皆著绛帽,以马尾作髯。

诏遣监军华宏讨之,败于障山。

歆上言:“妖贼犬羊万计,绛头毛面,挑刀走戟,其锋不可当。

请台敕诸军三道救助。

”朝廷以屯骑校尉刘乔为豫州刺史,宁塑将军沛国刘弘为荆州刺史。

又诏河间王颙遣雍州刺史刘沈将州兵万人,并征西府五千人出蓝田头以讨昌。

颙不奉诏。

沈自领州兵至蓝田,颙又逼夺其众。

于是刘乔屯汝南,刘弘及前将军赵骧、平南将军羊伊屯宛。

昌遣其将黄林帅二万人向豫州,刘乔击却之。

初,歆与齐王冏善,冏败,歆惧,自结于大将军颖。

及张昌作乱,歆表请讨之。

时长沙王乂已与颖有隙,疑歆与颖连谋,不听歆出兵,昌众日盛。

从事中郎孙洵谓歆曰:“公为岳牧,受阃外之托,拜表辄行,有何不可!

而使奸凶滋蔓,祸衅不测,岂籓翰王室、镇静方夏之义乎!

”歆将出兵,王绥曰:“昌等小贼,偏裨自足制之,何必违诏命,亲矢石也!

”昌至樊城,歆乃出拒之。

众溃,为昌所杀。

诏以刘弘代歆为镇南将军,都督荆州诸军事。

六月,弘以南蛮长史庐江陶侃为大都护,参军蒯恒为义军督护,牙门将皮初为都战帅,进据襄阳。

张昌并军围宛,败赵骧军,杀羊伊。

刘弘退屯梁。

昌进攻襄阳,不克。

李雄攻杀汶山太守陈图,遂取郫城。

秋,七月,李流徒屯郫。

蜀民皆保险结坞,或南入宁州,或东下荆州。

城邑皆空,野无烟火,流虏掠无所得,士众饥乏。

唯涪陵千馀家,依青城山处士范长生。

平西参军涪陵徐舆说罗尚,求为汶山太守,邀结长生,与共讨流。

尚不许,舆怒,出降于流,流以舆为安西将军。

舆说长生,使资给流军粮,长生从之。

流军由是复振。

初,李含以长沙王乂微弱,必为齐王冏所杀,因欲以为冏罪而讨之,遂废帝,立大将军颖,以河间王颙为宰相,己得用事。

既而冏为乂所杀,颖、颙犹守籓,不如所谋。

颖恃功骄奢,百度弛废,甚于冏时。

犹嫌乂在内,不得逞其欲,欲去之。

时皇甫商复为乂参军,商兄重为秦州刺史。

含说颙曰:“商为乂所任,重终不为人用,宜早除之。

可表迁重为内职,因其过长安执之。

”重知之,露檄上尚书,发陇上兵以讨含。

乂以兵方少息,遣使诏重罢兵,征含为河南尹。

含就征而重不奉诏,颙遣金城太守游楷、陇西太守韩稚等合四郡兵攻之。

颙密使含与侍中冯荪、中书令卞粹谋杀乂。

皇甫商以告乂,收含、荪、粹,杀之。

骠骑从事琅邪诸葛玫、前司徒长史武邑牵秀皆出奔鄴。

张昌党石冰寇扬州,败刺史陈徽,诸郡尽没。

又攻破江州,别将陈贞等攻武陵、零陵、豫章、武昌、长沙,皆陷之,临淮人封云起兵寇徐州以应冰。

于是荆、江、扬、豫、徐五州之境,多为昌所据。

昌更置牧守,皆桀盗小人,专以劫掠为务。

刘弘遣陶侃等攻昌于竟陵,刘乔遣其将李杨等向江夏。

侃等屡与昌战,大破之,前后斩首数万级,昌逃于下俊山,其众悉降。

初,陶侃少孤贫,为郡督邮。

长沙太守万嗣过庐江,见而异之,命其子结友而去。

后察孝廉,至洛阳,豫章国郎中令杨晫荐之于顾荣,侃由是知名。

既克张昌,刘弘谓侃曰:“吾昔为羊公参军,谓吾后当居身处,今观卿,必继老夫矣。

”弘之退屯于梁也,征南将军范阳王虓遣前长水校尉张奕领荆州。

弘至,奕不受代,举兵拒弘。

弘讨奕,斩之。

时荆部守宰多缺,弘请补选,诏许之,弘叙功铨德,随才授任,人皆服其公当。

弘表皮初补襄阳太守,朝廷以初虽有功而望浅,更以弘婿前东平太守夏侯陟为襄阳太守。

弘下教曰:“夫治一国者,宜以一国为心,必若姻亲然后可用,则荆州十郡,安得十女婿然后为政哉!

”乃表:“陟姻亲,旧制不得相监。

皮初之勋,宜见酬报。

”诏听之。

弘于是劝课农桑,宽刑省赋,公私给足,百姓爱悦。

河间王颙闻李含等死,即起兵讨长沙王乂。

大将军颖上表请讨张昌,许之。

闻昌已平,因欲与颙共攻乂。

卢志谏曰:“公前有大功而委权辞宠,时望美矣。

今宜顿军关外,文服入朝,此霸主之事也。

”参军魏郡邵续曰:“人之有兄弟,如左右手。

明公欲当天下之敌而先去其一手,可乎!

”颖皆不从。

八月,颙、颖共表:“乂论功不平,与右仆射羊玄之、左将军皇甫商专擅朝政,杀害忠良,请诛玄之、商,遣乂还国。

”诏曰:“颙敢举大兵,内向京辇,吾当亲帅六军以诛奸逆。

其以乂为太尉,都督中外诸军事以御之。

”颙以张方为都督,将精兵七万,自函谷东趋洛阳。

颖引兵屯朝歌,以平原内史陆机为前将军、前锋都督、督北中郎将王粹、冠军将军牵秀、中护军石超等军二十馀万,南向洛阳。

机以羁旅事颖,一旦顿居诸将之右,王粹等心皆不服。

白沙督孙惠与机亲厚,劝机让都督于粹。

机曰:“彼将谓吾首鼠两端,适所以速祸也。

”遂行。

颖列军自朝歌至河桥,鼓声闻数百里。

乙丑,帝如十三里桥。

太尉乂使皇甫商将万馀人拒张方于宜阳。

己已,帝还军宣武场,庚午,舍于石楼。

九月,丁丑,屯于河桥。

壬子,张方袭皇甫商,败之。

甲申,帝军于芒山。

丁亥,帝幸偃师。

辛卯,舍于豆田。

大将军颖进屯河南,阻清水为垒。

癸巳,羊玄之忧惧而卒,帝旋军城东。

丙申,幸缑氏,击牵秀,走之。

大赦。

张方入京城,大掠,死者万计。

李流疾笃,谓诸将曰:“骁骑仁明,固足以济大事。

然前军英武,殆天所相,可共受事于前军。

”流卒,众推李雄为大都督、大将军、益州牧、治郫城。

雄使武都朴泰绐罗尚,使袭郫城,云己为内应。

尚使隗伯将兵攻郫,泰约举火为应,李骧伏兵于道,泰出长梯于外。

隗伯兵见火起,争缘梯上,骧纵兵击,大破之。

追奔夜至城下,诈称万岁,曰:“已得郫城矣!

”入少城,尚乃觉之,退保太城。

隗伯创甚,雄生获之,赦不杀。

李骧攻犍为,断尚运道。

获太守龚恢,杀之。

石超进逼缑氏。

冬,十月,壬寅,帝还宫。

丁未,败牵秀于东阳门外。

大将军颖遣将军马咸助陆机。

戊申,太尉乂奉帝与机战于建春门。

乂司马王瑚使数千骑系戟于马,以突咸陈,咸军乱,执而斩之。

机军大败,赴七里涧,死者如积,水为之不流。

斩其大将贾崇等十六人,石超遁去。

初,宦人孟玖有宠于大将军颖,玖欲用其父为邯郸令,左长史卢志等皆不敢违,右司马陆云固执不许,曰:“此县,公府掾资,岂有黄门父居之邪!

”玖深怨之。

玖弟超,领万人为小督,未战,纵兵大掠,陆机录其主者。

超将铁骑百馀人直入机麾下,夺之,顾谓机曰:“貉奴,能作督不!

”机司马吴郡孙拯劝机杀之,机不能用。

超宣言于众曰:“陆机将反。

”又还书与玖,言机持两端,故军不速决。

及战,超不受机节度,轻兵独进,败没。

玖疑机杀之,谮之于颖曰:“机有二心于长沙。

”牵秀素诌事玖,将军王阐、郝昌、帐下督阳平公师籓皆玖所引用,相与共证之。

颖大怒,使秀将兵收机。

参军事王彰谏曰:“今日之举,强弱异势。

庸人犹知必克,况机之明达乎!

但机吴人,殿下用之太过,北土旧将皆疾之耳。

”颖不从。

机闻秀至,释戎服,著白帢,与秀相见,为笺辞颖,既而叹曰:“华亭鹤唳,可复闻呼!

”秀遂杀之。

颖又收机弟清河内史云、平东祭酒耽及孙拯,皆下狱。

记室江统、陈留蔡克、颍川枣嵩等上疏,以为:“陆机浅谋致败,杀之可也。

至于反逆,则众共知其不然。

宜先检校机反状,若有征验,诛云等未晚也。

”统等恳请不已,颖迟回者三日。

蔡克入,至颖前,叩头流血,曰:“云为孟玖所犯,远近莫不闻。

今果见杀,窃为明公惜之!

”僚属随克入者数十人,流涕固请,颖恻然,有宥云之色。

孟玖扶颖入,催令杀云、耽,夷机三族。

狱吏考掠孙拯数百,两踝骨见,终言机冤。

吏知拯义烈,谓拯曰:“二陆之枉,谁不知之,君可不爱身乎!

”拯仰天叹曰:“陆君兄弟,世之奇士,吾蒙知爱,今既不能救其死,忍复从而诬之乎!

”玖等知拯不可屈,乃令狱吏诈为拯辞。

颖既杀机,意常悔之,及见拯辞,大喜,谓玖等曰:“非卿之忠,不能穷此奸。

”遂夷拯三族。

拯门人费慈、宰意二人诣狱明拯冤,拯譬遣之曰:“吾义不负二陆,死自吾分。

卿何为尔邪!

”曰:“君既不负二陆,仆又安可负君!

”固言拯冤,玖又杀之。

太尉乂奉帝攻张方,方兵望见乘舆,皆退走,方遂大败,死才五千馀人。

方退屯十三里桥,众惧,欲夜遁,方曰:“胜负兵家之常,善用兵者能因败为成。

今我更前作垒,出其不意,此奇策也。

”乃夜潜进,逼洛城七里,筑垒数重,外引廪谷以足军食。

乂既战胜,以为方不足忧。

闻方垒成,十一月,引兵攻之,不利。

朝议以乂、颖兄弟,可辞说而释,乃使中书令王衍等往说颖,令与乂分陕而居,颖不从。

乂因致书于颖,为陈利害,欲与之和解,颖复书:“请斩皇甫商等首,则引兵还鄴。

”乂不可。

颖进兵逼京师,张方决千金堨,水碓皆涸。

乃发王公奴婢手舂给兵,一品已下不从征者,男子十三以上皆从役,又发奴助兵。

公私穷踧,米石万钱。

诏命所行,一城而已。

骠骑主簿范阳祖逖言于乂曰:“刘沈忠义果毅,雍州兵力足制河间,宜启上为诏与沈,使发兵袭颙。

颙窘急,必召张方以自救,此良策也。

”乂从之。

沈奉诏驰檄四境,诸郡多起兵应之。

沈合七郡之众凡万馀人,趣长安。

乂又使皇甫商间行,赍帝手诏,命游楷等罢兵,敕皇甫重进军讨颙。

商间行至新平,遇其从甥,从甥素憎商,以告颙捕商,杀之。

十二月,议郎周、前南平内史长沙王矩起兵江东以讨石冰,推前吴兴太守吴郡顾秘都督扬州九郡诸军事,传檄州郡,杀冰所署将吏。

于是前侍御史贺循起兵于会稽,庐江内史广陵华谭及丹扬葛洪、甘卓皆起兵以应秘。

,处之子。

御,邵之子。

卓,宁之曾孙也。

冰遣其将羌毒帅兵数万拒,击斩之。

冰自临淮退趋寿春。

征东将军刘准闻冰至,惶惧不知所为。

广陵度支庐江陈敏统众在寿春,谓准曰:“此等本不乐远戍,逼迫成贼,乌合之众,其势易离,敏请督帅运兵为公破之。

”准乃益敏兵,使击之。

闰月,李雄急攻罗尚。

尚军无食,留牙门张罗守城。

夜,由牛鞞水东走,罗开门降。

雄入成都,军士饥甚,乃帅众就谷于郪,掘野芋而食之。

许雄坐讨贼不进,征即罪。

安北将军、都督幽州诸军事王濬,以天下方乱,欲结援夷狄,乃以一女妻鲜卑段务勿尘,一女妻素怒延,又表以辽西郡封务勿尘为辽西公。

濬,沈之子也。

毛诜之死也,李睿奔五苓夷帅于陵丞,于陵丞诣李毅为睿请命,毅许之。

睿至,毅杀之。

于陵丞怒,帅诸夷反攻毅。

尚书令乐广女为成都王妃,或谮诸太尉乂。

乂以问广,广神色不动,徐曰:“广岂以五男易一女哉!

”乂犹疑之。

孝惠皇帝中之下永兴元年(甲子,公元三零四年)春,正月,丙午,乐广以忧卒。

长沙厉王乂屡与大将军颖战,破之,前后斩获六、七万人。

而乂未尝亏奉上之礼。

城中粮食日窘,而士卒无离心。

张方以为洛阳未可克,欲还长安。

而东海王越虑事不济,癸亥,潜与殿中诸将夜收乂送别省。

甲子,越启帝,下诏免乂官,置金墉城。

大赦,改元。

城既开,殿中将士见外兵不盛,悔之,更谋劫出乂以拒颖。

越惧,欲杀乂以绝众心。

黄门侍郎潘滔曰:“不可,将自有静之者。

”乃遣密告张方。

丙寅,方取乂于金墉城,至营,炙而杀之,方军士亦为之流涕。

公卿皆诣鄴谢罪。

大将军颖入京师,复还镇于鄴。

诏以颖为丞相,加东海王越守尚书令。

颖遣奋武将军石超等帅兵五万屯十二城门,殿中宿所忌者,颖皆杀之。

悉代去宿卫兵。

表卢志为中书监,留鄴,参署丞相府事。

河间王颙顿军于郑,为东军声援,闻刘沈兵起,还镇渭城,遣督护虞遵夔逆战于好畦。

夔兵败,颙惧,退入长安,急召张方。

方掠洛中官私奴婢万馀人而西。

军中乏食,杀人杂牛马肉食之。

刘沈渡渭而军,与颙战,颙屡败。

沈使安定太守衙博、功曹皇甫澹以精甲五千袭长安,入其门,力战至颙帐下。

沈兵来迟,冯翊太守张辅见其无继,引兵横击之,杀博及澹,沈兵遂败,收馀卒而退。

张方遣其将敦伟夜击之,沈军惊溃,沈与麾下南走,追获之。

沈谓颙曰:“知己之惠轻,君臣之义重,沈不可以违天子之诏,量强弱以苟全。

投袂之日,期之必死,菹醯之戮,其甘如荠。

”颙怒,鞭之而后腰斩。

新平太守江夏张光数为沈画计,颙执而诘之,光曰:“刘雍州不用鄙计,故令王得有今日!

”颙壮之。

引与欢宴,表为右卫司马。

罗尚逃至江阳,遣使表状,诏尚权统巴东、巴郡、涪陵以供军赋。

尚遣别驾李兴诣镇南将军刘弘求粮,弘纲纪以运道阻远,且荆州自空乏,欲以零陵米五千斛与尚。

弘曰:“天下一家,彼此无异,吾今给之,则无西顾之忧矣。

”遂以三万斛结之,尚赖以自存。

李兴愿留为弘参军,弘夺其手版而遣之。

又遣治中何松领兵屯巴东为尚后继。

于时流民有荆州者十馀万户,羁旅贫乏,多为盗贼,弘大给其田及种粮,擢其贤才,随资叙用,流民遂安。

二月,乙酉,丞相颖表废皇后羊氏,幽于金墉城,废皇太子覃为清河王。

陈敏与石冰战数十合,冰众十倍于敏,敏击之,所向皆捷,遂与周合攻冰于建康。

三月,冰北走,投封云,云司马张统斩冰及云以降,扬、徐二州平。

周、贺循皆散众还家,不言功赏。

朝廷以陈敏为广陵相。

河间王颙表请立丞相颖为太弟。

戊申,诏以颖为皇太弟,都督中外诸军事,丞相如故。

大赦。

乘舆服御皆迁于鄴,制度一如魏武帝故事。

以颙为大宰、大都督、雍州牧。

前太傅刘实为太尉。

实以老,固让不拜。

太弟颖僭侈日甚,劈幸用事,大失众望。

司空东海王越,与右卫将军陈,及长沙王故将上官已等谋讨之。

秋,七月,丙申朔,陈勒兵入云龙门,以诏召三公百僚及殿中,戒严讨颖,石超奔鄴。

戊戌,大赦,复皇后羊氏及太子覃。

己亥,越奉帝北征。

以越为大都督。

征前侍中嵇绍诣行在。

侍中秦准谓绍曰:“今往,安危难测,卿有佳马乎?

”绍正色曰:“臣子扈卫乘舆,死生以之,佳马何为!

”越檄召四方兵,赴者云集,比至安阳,众十馀万,鄴中震恐。

颖会群僚问计,东安王繇曰:“天子亲征,宜释甲缟素出迎请罪。

”颖不从,遣石超帅众五万拒战。

折冲将军乔智明劝颖奉迎乘舆,颖怒曰:“卿名晓事,投身事孤。

今主上为群小所逼,卿奈何欲使孤束手就刑邪!

”陈二弟匡、规自鄴赴行在,云鄴中皆已离散,由是不甚设备。

己未,石超军奄至,乘舆败绩于荡阴,帝伤颊,中三矢,百官侍御皆散。

嵇绍朝服,下马登辇,以身卫帝,兵人引绍于辕中斫之。

帝曰:“忠臣也,勿杀!

”对曰:“奉太弟令,惟不犯陛下一人耳!

”遂杀绍。

血溅帝衣。

帝堕于草中,亡六玺。

石超奉帝幸其营,帝馁甚,超进水,左右奉秋桃。

颖遣卢志迎帝。

庚申,入鄴。

大赦,改元曰建武。

左右欲浣帝衣。

帝曰:“嵇侍中血,勿浣也!

”陈、上官巳等奉太子覃守洛阳。

司空越奔下邳,徐州都督东平王楙不纳,越径还东海。

太弟颖以越兄北弟宗室之望,下令招之,越不应命。

前奋威将军孙惠上书劝越邀结籓方,同奖王室。

越以惠为记室参军,与参谋议。

北军中候苟晞奔范阳王虓,虓承制以晞行兗州刺史。

初,三王之起兵讨赵王伦也,王浚拥众挟两端,禁所部士民不得赴三王召募。

太弟颖欲讨之而未能,濬心亦欲图颖。

颖以右司马和演为幽州刺史,密使杀浚。

演与乌桓单于审登谋与浚游蓟城南清泉,因而图之。

会天暴雨,兵器沾湿,不果而还。

审登以为浚得天助,乃以演谋告浚。

浚与审登密严兵,约并州刺史东赢公腾共围演,杀之,自领幽州营兵。

腾,越之弟也。

太弟颖称诏征浚,浚与鲜卑段务勿尘、乌桓羯硃及东嬴公腾同起兵讨颖,颖遣北中郎将王斌及石超击之。

太弟颖怨东安王繇前议,八月,戊辰,收繇,杀之。

初,繇兄琅邪恭王觐薨,子睿嗣。

睿沈敏有度量,为左将军,与东海参军王导善。

导,敦之从父弟也。

识量清远,以朝廷多故,每劝睿之国。

及繇死,睿从帝在鄴,恐及祸,将逃归。

颖先敕诸关津,无得出贵人。

睿至河阳,为津吏所止。

从者宋兴自后来,以鞭拂睿而笑曰:“舍长,官禁贵人,汝亦被拘邪?

”吏乃听过。

至洛阳,迎太妃夏侯氏俱归国。

丞相从事中郎王澄发孟玖奸利事,劝太弟颖诛之,颖从之。

上官巳在洛阳,残暴纵横。

守河南尹周馥,浚之从父弟也,与司隶满奋等谋诛之。

事泄,奋等死,馥走,得免。

司空越之讨太弟颖也,太宰颙遣右将军、冯翊太守张方将兵二万救之,闻帝已入鄴,因命方镇洛阳。

巳与别将苗愿拒之,大败而还。

太子覃夜袭巳、愿,巳、愿出走。

方入洛阳。

覃于广阳门迎方而拜,方下车扶止之。

复废覃及羊后。

初,太弟颖表匈奴左贤王刘渊为冠军将军,监五部军事,使将兵在鄴。

渊子聪,骁勇绝人,博涉经史,善属文,弯弓三百斤。

弱冠游京师,名士莫不与交。

颖以聪为积弩将军。

渊从祖右贤王宣谓其族人曰:“自汉亡以来,我单于徒有虚号,无复尺土。

自馀王侯,降同编户。

今吾众虽衰,犹不减二万,奈何敛手受役,奄过百年!

左贤王英武超世,天苟不欲兴匈奴,必不虚生此人也。

今司马氏骨肉相残,四海鼎沸,复呼韩邪之业,此其时矣!

”乃相与谋,推渊为大单于,使其党呼延攸诣鄴告之。

渊白颖,请归会葬,颖弗许。

渊令攸先归,告宣等使招集五部及杂胡,声言助颖,实欲叛之。

及王浚、东嬴公腾起兵,渊说颖曰:“今二镇跋扈,众十馀万,恐非宿卫及近郡士众所能御也,请为殿下还说五部,以赴国难。

”颖曰:“五部之众,果可发否?

就能发之,鲜卑、乌桓,未易当也。

吾欲奉乘舆还洛阳以避其锋,徐传檄天下,以逆顺制之,君意何如?

”渊曰:“殿下武皇帝之子,有大勋于王室,威恩远著,四海之内,孰不愿为殿下尽死力者!

何难发之!

王浚竖子,东嬴疏属,岂能与殿下争衡邪!

殿下一发鄴宫,示弱于人,洛阳不可得而至。

虽至洛阳,威权不复在殿下也。

愿殿下抚勉士众,靖以镇之,渊请为殿下以二部摧东嬴,三部枭王浚,二竖之首,可指日而悬也。

”颖悦,拜渊为北单于、参丞相军事。

渊至左国城,刘宣等上大单于之号,二旬之间,有众五万,都于离石,以聪为鹿蠡王。

遣左于陆王宏帅精骑五千,会颖将王粹拒东嬴公腾。

粹已为腾所败,宏无及而归。

王浚、东嬴公腾合兵击王斌,大破之。

浚以主簿祁弘为前锋,败石超于平棘,乘胜进军。

候骑至鄴,鄴中大震,百僚奔走,土卒分散。

卢志劝颖奉帝还洛阳。

时甲士尚有万五千人,志夜部分,至晓将发,而程太妃恋鄴不欲去,颖狐疑未决。

俄而众溃,颖遂将帐下数十骑与志奉帝御犊车南奔洛阳。

仓猝上下无赍,中黄门被囊中赍私钱三千,诏贷之,于道中买饭,夜则御中黄门布被,食以瓦盆。

至温,将谒陵,帝丧履,纳从者之履,下拜流涕。

及济河,张方自洛阳遣其子罴帅骑三千,以所乘车奉迎帝。

至芒山下,方自帅万馀骑迎帝。

方将拜谒,帝下车自止之。

帝还宫,奔散者稍还,百官粗备。

辛巳,大赦。

王浚入鄴,士众暴掠,死者甚众。

使乌桓羯硃追太弟颖,至朝歌,不及。

浚还蓟,以鲜卑多掠人妇女,命:“有敢挟藏者斩!

”于是沈于易水者八千人。

东嬴公腾乞师于拓跋猗以击刘渊,猗与弟猗卢合兵击渊于西河,破之,与腾盟于汾东而还。

刘渊闻太弟颖去鄴,叹曰:“不用吾言,逆自奔溃,真奴才也!

然吾与之有言矣,不可以不救。

”将发兵击鲜卑、乌桓,刘宣等谏曰:“晋人奴隶御我,今其骨肉相残,是天弃彼而使我复呼韩邪之业也。

鲜卑、乌桓,我之气类,可以为援,奈何击之!

”渊曰:“善!

大丈夫当为汉高、魏武,呼韩邪何足效哉!

”宣等稽首曰:“非所及也!

”荆州兵擒斩张昌,同党皆夷三族。

李雄以范长生有名德,为蜀人所重,欲迎以为君而臣之,长生不可。

诸将固请雄即尊位。

冬,十月,雄即成都王位,大赦,改元曰建兴。

除晋法,约法七章。

以其叔父骧为太傅,兄始为太保,李离为太尉,李云为司徒,李璜为司空,李国为太宰,阎式为尚书令,杨褒为仆射。

尊母罗氏为王太后,追尊父特为成都景王。

雄以李国、李离有智谋,凡事必咨而后行,然国、离事雄弥谨。

刘渊迁都左国城,胡、晋归之者愈众。

渊谓群臣曰:“昔汉有天下久长,恩结于民。

吾,汉氏之甥,约为兄弟。

兄亡弟绍,不亦可乎!

”乃建国号曰汉。

刘宣等请上尊号,渊曰:“今四方未定,且可依高祖称汉王。

”于是即汉王位,大赦,改元曰元熙。

追尊安乐公禅为孝怀皇帝,作汉三祖、五宗神主而祭之。

立其妻呼延氏为王后。

以右贤王宣为丞相,崔游为御史大夫,左于陆王宏为太尉,范隆为大鸿胪,硃纪为太常,上常崔懿之、后部人陈元达皆为黄门郎,族子曜为建武将军。

游固辞不就。

元达少有志操,渊尝招之,元达不答。

及渊为汉王,或谓元达曰:“君其惧乎?

”元达笑曰:“吾知其人久矣,彼亦亮吾之心。

但恐不过三、二日,驿书必至。

”其暮,渊果征元达。

元达事渊,屡进忠言,退而削草,虽子弟莫得知也。

曜生而眉白,目有赤光,幼聪慧,有胆量,早孤,养于渊。

及长,仪观魁伟,性拓落高亮,与众不群。

好读书,善属文,铁厚一寸,射而洞之。

常自比乐毅及萧、曹,时人莫之许也。

惟刘聪重之,曰:“永明,汉世祖、魏武之流,数公何足道哉!

”帝既还洛阳,张方拥兵专制朝政,太弟颖不得复豫事。

豫州都督范阳王虓、徐州都督东平王楙等上言:“颖弗克负荷,宜降封一邑,特全其命。

太宰宜委以关右之任,自州郡以下,选举授任,一皆仰成。

朝之大事,废兴损益,每辄畴咨。

张方为国效节,而不达变通,未即西还,宜遣还郡,所加方官,请悉如旧。

司徒戎、司空越,并忠国小心,宜干机事,委以朝政。

王浚有定社稷之勋,宜特崇重,遂抚幽朔,长为北籓。

臣等竭力扞城,籓屏皇家,则陛下垂拱,四海自正矣。

”张方在洛既久,兵士剽掠殆竭,众情喧喧,无复留意,议欲奉帝迁都长安。

恐帝及公卿不从,欲须帝出而劫之。

乃请帝谒庙,帝不许。

十一月,乙未,方引兵入殿,以所乘车迎帝,帝驰避后园竹中。

军人引帝出,逼使上车,帝垂泣从之。

方于马上稽首曰:“今寇贼纵横,宿卫单少,愿陛下幸臣垒,臣尽死力以备不虞。

”时群臣皆逃匿,唯中书监卢志侍侧,曰:“陛下今日之事,当一从右将军。

”帝遂幸方垒,令方具车载宫人、宝物。

军人因妻略后宫,分争府藏,割流苏、武帐为马帴,魏、晋以来蓄积,扫地无遗。

方将焚宗庙、宫室以绝人返顾之心,卢志曰:“昔董卓无道,焚烧洛阳,怨毒之声,百年犹存,何为袭之!

”乃止。

帝停方垒三日,方拥帝及太弟颖、豫章王炽等趋长安,王戎出奔郏。

太宰颙帅官属步骑三万迎于霸上,颙前拜谒,帝下车止之。

帝入长安,以征西府为宫。

唯尚书仆射荀籓、司隶刘暾、河南尹周馥等在洛阳为留台,承制行事,号东、西台。

籓,勖之子也。

丙午,留台大赦,改元复为永安。

辛丑,复皇后羊氏。

罗尚移屯巴郡,遣兵掠蜀中,获李骧妻昝氏及子寿。

十二月,丁亥,诏太弟颖以成都王还第。

更立豫章王炽为皇太弟。

帝兄弟二十五人,时存者惟颖、炽及吴王晏。

晏材质庸下。

炽冲素好学,故太宰颙立之。

诏以司空越为太傅,与颙夹辅帝室,王戎参录朝政。

又以光禄大夫王衍为尚书左仆射。

高密王略为镇南将军,领司隶校尉,权镇洛阳。

东中郎将模为宁北将军,都督冀州诸军事,镇鄴。

百官各还本职。

令州郡蠲除苛政,爱民务本,清通之后,当还东京。

大赦,改元。

略、模,皆越之弟也。

王浚既去鄴,越使模镇之。

颙以四方乖离,祸难不已,故下此诏和解之,冀获少安。

越辞太傅不受。

又诏以太宰颙都督中外诸军事。

张方为中领军、录尚书事,领京兆太守。

东嬴公腾遣将军聂玄击汉王渊,战于大陵,玄兵大败。

渊遣刘曜寇太原,取泫氏、屯留、长子、中都。

又遣冠军将军乔晞寇西河,取介休。

介休令贾浑不降,晞杀之。

将纳其妻宗氏,宗氏骂晞而哭,日晞又杀之。

渊闻之,大怒曰:“使天道有知,乔晞望有种乎!

”追还,降秩四等,收浑尸,葬之。

资治通鉴·卷八十六·晋纪八

〔司马光〕 〔宋〕

起旃蒙赤奋若,尽著雍执徐,凡四年。

孝惠皇帝下永兴二年(乙丑,公元三零五年)夏,四月,张方废羊后。

游楷等攻皇甫重,累年不能克,重遣其养子昌求救于外。

昌诣司空越,越以太宰颙新与山东连和,不肯出兵。

昌乃与故殿中人杨篇诈称越命,迎羊后于金墉城。

入宫,以后令发兵讨张方,奉迎大驾。

事起仓猝,百官初皆从之。

俄知其诈,相与诛昌。

颙请遣御史宣诏喻重令降,重不奉诏。

先是城中不知长沙厉王及皇甫商已死,重获御史驺人,问曰:“我弟将兵来,欲至未?

”驺人曰:“已为河间王所害。

”重失色,立杀驺人。

于是城中知无外救,共杀重以降。

颙以冯翊太守张辅为秦州刺史。

六月,甲子,安丰元侯王戎薨于郏。

张辅至秦州,杀天水太守封尚,欲以立威。

又召陇西太守韩稚,稚子朴勒兵击辅。

辅军败,死。

凉州司马杨胤言于张轨曰:“韩稚擅杀刺史,明公杖钺一方,不可以不讨。

”轨从之,遣中督护汜瑗帅众二万讨稚,稚诣轨降。

未几,鲜卑若罗拔能寇凉州,轨遣司马宋配击之,斩拔能,俘十馀万口,威名大振。

汉王渊攻东赢公腾,腾复乞师于拓跋猗,卫操劝猗助之。

猗帅轻骑数千救腾,斩汉将綦毋豚。

诏假猗大单于,加操右将军。

甲申,猗卒,子普根代立。

东海中尉刘洽以张方劫迁车驾,劝司空越起兵讨之。

秋,七月,越传檄山东征、镇、州、郡云:“欲纠帅义旅,奉迎天子,还复旧都。

”东平王楙闻之,惧。

长史王修说楙曰:“东海,宗室重望。

今兴义兵,公宜举徐州以授之,则免于难,且有克让之美矣。

”楙从之。

越乃以司空领徐州都督,楙自为兗州刺史。

诏即遣使者刘虔授之。

是时,越兄弟并据方任,于是范阳王虓及王浚等共推越为盟主,越辄选置刺史以下,朝士多赴之。

成都王颖既废,河北人多怜之。

颖故将公师籓等自称将军,起兵于赵、魏,众至数万。

初,上党武乡羯人石勒,有胆力,善骑射。

并州大饥,建威将军阎粹说东嬴公腾执诸胡于山东,卖充军实。

勒亦被掠,卖为茌平人师懽奴,懽奇其状貌而免之。

懽家邻于马牧,勒乃与牧帅汲桑结壮士为群盗。

及公师籓起,桑与勒帅数百骑赴之。

桑始命勒以石为姓,勒为名。

籓攻陷郡县,杀二千石、长史,转前,攻鄴。

平昌公模甚惧。

范阳王虓遣其将苟晞救鄴,与广平太守谯国丁绍共击籓,走之。

八月,辛丑,大赦。

司空越以琅邪王睿为平东将军,监徐州诸军事,留守下邳。

睿请王导为司马,委以军事。

越帅甲士三万,西屯萧县,范阳王虓自许屯于荥阳。

越承制以豫州刺史刘乔为冀州刺史,以范阳王虓领豫州刺史。

乔以虓非天子命,发兵拒之。

虓以刘琨为司马,越以刘蕃为淮北护军,刘舆为颍川太守。

乔上尚书,列舆兄弟罪恶,因引兵攻许,遣其长子祐将兵拒越于萧县之灵壁,越兵不能进。

东平王楙在兗州,征求不已,郡县不堪命。

范阳王虓遣苟晞还兗州,徙楙都督青州。

楙不受命,背山东诸侯,与刘乔合。

太宰颙闻山东兵起,甚惧。

以公师籓为成都王颖起兵,壬午,表颖为镇军大将军、都督河北诸军事,给兵千人。

以卢志为魏郡太守,随颖镇鄴,欲以抚安之。

又遣建武将军吕朗屯洛阳。

颙发诏,令东海王越等各就国,越等不从。

会得刘乔上事,冬,十月,丙子,下诏称:“刘舆迫胁范阳王虓,造构凶逆。

其令镇南大将军刘弘、平南将军彭城王释、征东大将军刘准,各勒所统,与刘乔并力。

以张方为大都督,统精卒十万,与吕朗共会许昌,诛舆兄弟。

”释,宣帝弟子穆王权之孙也。

丁丑,颙使成都王颖领将军楼褒等,前车骑将军石超领北中郎将王阐等,据河桥,为刘乔继援。

进乔镇东将军,假节。

刘弘遗乔及司空越书,欲使之解怨释兵,同奖王室,皆不听。

弘又上表曰:“自顷兵戈纷乱,猜祸锋生,疑隙构于群王,灾难延于宗子。

今夕为忠,明旦为逆,翩其反而,互为戎首。

载籍以来,骨肉之祸未有如今者也,臣窃悲之!

今边陲无备豫之储,中华有杼轴之困,而股肱之臣,不惟国体,职竞寻常,自相楚剥。

万一四夷乘虚为变,此亦猛虎交斗自效于卞庄者矣。

臣以为宜速发明诏诏越等,令两释猜嫌,各保分局。

自今以后,其有不被诏书,擅兴兵马者,天下共伐之。

”时太宰颙方拒关东,倚乔为助,不纳其言。

乔乘虚袭许,破之。

刘琨将兵救许,不及,遂与兄舆及范阳王虓俱奔河北。

琨父母为乔所执。

刘弘以张方残暴,知颙必败,乃遣参军刘盘为督护,帅诸军受司空越节度。

时天下大乱,弘专督江、汉,威行南服。

谋事有成者,则曰“某人之功”。

如有负败,则曰“老子之罪”。

每有兴发,手书守相,丁宁款密。

所以人皆感悦,急赴之,咸曰:“得刘公一纸书,贤于十部从事。

”前广汉太守辛冉说弘以从横之事,弘怒,斩之。

有星孛于北斗。

平昌公模遣将军宋胄趣河桥。

十一月,立节将军周权,诈被檄,自称平西将军,复立羊后。

洛阳令何乔攻权,杀之,复废羊后。

太宰颙矫诏,以羊后屡为奸人所立,遣尚书田淑敕留台赐后死。

诏书累至,司隶校尉刘暾等上奏,固执以为:“羊庶人门户残破,废放空宫,门禁峻密,无缘得与奸人构乱。

众无愚智,皆谓其冤。

今杀一枯穷之人,而令天下伤惨,何益于治!

”颙怒,遣吕朗收暾。

暾奔青州,依高密王略。

然羊后亦以是得免。

十二月,吕朗等东屯荥阳,成都王颖进据洛阳。

刘琨说冀州刺史太原温羡,使让位于范阳王虓。

虓领冀州,遣琨诣幽州乞师于王浚。

浚以突骑资之,击王阐于河上,杀之。

琨遂与虓引兵济河,斩石超于荥阳。

刘乔自考城引退。

虓遣琨及督护田徽东击东平王楙于廪丘,楙走还国。

琨、徽引兵东迎越,击刘祐于谯。

祐败死,乔众遂溃,乔奔平氏。

司空越进屯阳武,王浚遣其将祁弘帅突骑鲜卑、乌桓为越先驱。

初,陈敏既克石冰,自谓勇略无敌,有割据江东之志。

其父怒曰:“灭我门者,必此儿也!

”遂以忧卒。

敏以丧去职。

司空越起敏为右将军、前锋都督。

越为刘祐所败,敏请东归收兵,遂据历阳叛。

吴王常侍甘卓,弃宫东归,至历阳,敏为子景娶卓女,使卓假称皇太弟令,拜敏扬州刺史。

敏使弟恢及别将钱端等南略江州,弟斌东略诸郡,江州刺史应邈、扬州刺史刘机、丹杨太守壬旷皆弃官走。

敏遂据有江东,以顾荣为右将军,贺循为丹杨内史,周为安丰太守,凡江东豪杰、名士,咸加收礼,为将军、郡守者四十馀人。

或有老疾,就加秩命。

循诈为狂疾,得免,乃以荣领丹杨内史。

亦称疾,不之郡。

敏疑诸名士终不为己用,欲尽诛之。

荣说敏曰:“中国丧乱,胡夷内侮。

观今日之势,不能复振,百姓将无遗种。

江南虽经石冰之乱,人物尚全,荣常忧无孙、刘之主有以存之。

今将军神武不世,勋效已著,带甲数万,舳舻山积,若能委信君子,使各得尽怀,散蒂芥之嫌,塞谗谄之口,则上方数州,可传檄而定。

不然,终不济也。

”敏乃止。

敏命僚佐推己为都督江东诸军事、大司马、楚公,加九锡,列上尚书,称被中诏,自江入沔、汉,奉迎銮驾。

太宰颙以张光为顺阳太守,帅步骑五千诣荆州讨敏。

刘弘遣江夏太守陶侃、武陵太守苗光屯夏口,又遣南平太守汝南应詹督水军以继之。

侃与敏同郡,又同岁举吏。

随郡内史扈怀言于弘曰:“侃居大郡,统强兵,脱有异志,则荆州无东门矣!

”弘曰:“侃之忠能,吾得之已久,必无是也。

”侃闻之,遣子洪及兄子臻诣弘以自固,弘引为参军,资而遣之。

曰:“贤叔征行,君祖母年高,便可归也。

匹夫之交,尚不负心,况大丈夫乎!

”敏以陈恢为荆州刺史,寇武昌。

弘加侃前锋督护以御之。

侃以运船为战舰,或以为不可。

侃曰:“用官船击官贼,何为不可!

”侃与恢战,屡破之。

又与皮初、张光、苗光共破钱端于长岐。

南阳太守卫展说弘曰:“张光,太宰腹心,公既与东海,宜斩光以明向背。

”弘曰:“宰辅得失,岂张光之罪!

危人自安,君子弗为也。

”乃表光殊勋,乞加迁擢。

是岁,离石大饥,汉王渊徙屯黎亭,就邸阁谷。

留太尉宏守离石,使大司农卜豫运粮以给之。

孝惠皇帝下光熙元年(丙寅,公元三零六年)春,正月,戊子朔,日有食之。

初,太弟中庶子兰陵缪播有宠于司空越。

播从弟右卫率胤,太宰颙前妃之弟也。

越之起兵,遣播、胤诣长安说颙,令奉帝还洛,约与颙分陕为伯。

颙素信重播兄弟,即欲从之。

张方自以罪重,恐为诛首,谓颙曰:“今据形胜之地,国富兵强,奉天子以号令,谁敢不从,奈何拱手受制于人!

”颙乃止。

及刘乔败,颙惧,欲罢兵,与山东和解。

恐张方不从,犹豫未决。

方素与长安富人郅辅亲善,以为帐下督。

颙参军河间毕垣,尝为方所侮,因说颙曰:“张方久屯霸上,闻山东兵盛,盘桓不进,宜防其未萌。

其亲信郅辅县具其谋。

”缪播、缪胤复说颙:“宜急斩方以谢,山东可不劳而定。

”颙使人召辅,垣迎说辅曰:“张方欲反,人谓卿知之。

王若问卿,何辞以对?

”辅惊曰:“实不闻方反,为之奈何?

”垣曰:“王若问卿,但言尔尔。

不然,必不免祸。

”辅入,颙问之曰:“张方反,卿知之乎?

”辅曰:“尔。

”颙曰:“遣卿取之,可乎?

”又曰:“尔。

”颙于是使辅送书于方,因杀之。

辅既昵于方,持刀而入,守阁者不疑。

方火下发函,辅斩其头。

还报,颙以辅为安定太守。

送方头于司空越以请和。

越不许。

宋胄袭河桥,楼褒西走。

平昌公模遣前锋督护冯嵩会宋胄逼洛阳。

成都王颖西奔长安,至华阴,闻颙已与山东和亲,留不敢进。

吕朗屯荥阳,刘琨以张方首示之,遂降。

甲子,司空越遣祁弘、宋胄、司马纂帅鲜卑西迎车驾,以周馥为司隶校尉、假节,都督诸军,屯渑池。

三月,惤令刘柏根反,众以万数,自称惤公。

王弥帅家僮从之,柏根以弥为长史,弥从父弟桑为东中郎将。

柏根寇临淄,青州都督高密王略使刘暾将兵拒之。

暾兵败,奔洛阳,略走保聊城。

王浚遣将讨柏根,斩之。

王弥亡入长广山为群盗。

宁州频岁饥疫,死者以十万计。

五苓夷强盛,州兵屡败。

吏民流入交州者甚众,夷遂围州城。

李毅疾病,救援路绝,乃上疏言:“不能式遏寇虐,坐待殄毙。

若不垂矜恤,乞降大使,及臣尚存,加臣重辟。

若臣已死,陈尸为戮。

”朝廷不报,积数年,子钊自洛往省之,未至,毅卒。

毅女秀,明达有父风,众推秀领宁州事。

秀奖厉战士,婴城固守。

城中粮尽,炙鼠拔草而食之。

伺夷稍怠,辄出兵掩击,破之。

范长生诣成都,成都王雄门迎,执版,拜为丞相,尊之曰范贤。

夏,四月,己巳,司空越引兵屯温。

初,太宰颙以为张方死,东方兵必可解。

既而东方兵闻方死,争入关,颙悔之,乃斩郅辅,遣弘农太守彭随、北地太守刁默将兵拒祁弘等于湖。

五月,壬辰,弘等击随、默,大破之。

遂西入关,又败颙将马瞻、郭伟于霸水,颙单马逃入太白山。

弘等入长安,所部鲜卑大掠,杀二万馀人,百官奔散,入山中,拾橡实食之。

己亥,弘等奉帝乘牛车东还。

以太弟太保梁柳为镇西将军,守关中。

六月,丙辰朔,帝至洛阳,复羊后。

辛未,大赦,改元。

马瞻等入长安,杀梁柳,与始平太守梁迈共迎太宰颙于南山。

弘农太守裴廙、秦国内史贾龛、安定太守贾疋等起兵击颙,斩马瞻、梁迈。

疋,诩之曾孙也。

司空越遣督护麋晃将兵击颙,至郑,颙使平北将军牵秀屯冯翊。

颙长史杨腾,诈称颙命,使秀罢兵,腾遂杀秀,关中皆服于越,颙保城而已。

成都王雄即皇帝位,大赦,改元曰晏平,国号大成。

追尊父特曰景皇帝,庙号始祖。

尊王太后曰皇太后。

以范长生为天地太师。

复其部曲,皆不豫征税。

诸将恃恩,互争班位,尚书令阎式上疏,请考汉、晋故事,立百官制度,从之。

秋,七月,乙酉朔,日有食之。

八月,以司空越为太傅,录尚书事。

范阳王虓为司空,镇鄴。

平昌公模为镇东大将军,镇许昌。

王浚为骠骑大将军、都督东夷、河北诸军事,领幽州刺史。

越以吏部郎颍川庚敳为军谘祭酒,前太弟中庶子胡母辅之为从事中郎,黄门侍郎河南郭象为主簿,鸿胪丞阮修为行参军,谢鲲为掾。

辅之荐乐安光逸于越,越亦辟之。

敳等皆尚虚玄,不以世务婴心,纵酒放诞。

敳殖货无厌。

象薄行,好招权。

越皆以其名重于世,故辟之。

祁弘之入关也,成都王颖自武关奔新野。

会新城元公刘弘卒,司马郭劢作乱,欲迎颖为主,治中顺阳。

郭舒奉弘子璠以讨劢,斩之。

诏南中郎将刘陶收颖。

颖北渡河,奔朝歌,收故将士,得数百人,欲赴公师籓。

九月,顿丘太守冯嵩执之,送鄴。

范阳王虓不忍杀而幽之。

公师籓自白马南渡河,兗州刺史苟晞讨斩之。

进东赢公腾爵为东燕王,平昌公模为南阳王。

冬,十月,范阳王虓薨。

长史刘舆以成都王颖素为鄴人所附,秘不发丧,伪令人为台使称诏,夜,赐颖死,并杀其二子。

颖官属先皆逃散,惟卢志随从,至死不怠,收而殡之。

太傅越召志为军谘祭酒。

越将召刘舆,或曰:“舆犹腻也,近则污人。

”及至,越疏之。

舆密视天下兵簿及仓库、牛马、器械、水陆之形,皆默识之。

时军国多事,每会议,自长史潘滔以下,莫知所对。

舆应机辨画,越倾膝酬接,即以为左长史,军国之务,悉以委之。

舆说越遣其弟琨镇并州,以为北面之重。

越表琨为并州刺史,以东燕王腾为车骑将军、都督鄴城诸军事,镇鄴。

十一月,己巳,夜,帝食饼中毒,庚午,崩于显阳殿。

羊后自以于太弟炽为嫂,恐不得为太后,将立清河王覃。

侍中华混谏曰:“太弟在东宫已久,民望素定,今日宁可易乎!

”即露版驰告太傅越,召太弟入宫。

后已召覃至尚书阁,疑变,托疾而返。

癸酉,太弟即皇帝位,大赦,尊皇后曰惠皇后,居弘训宫。

追尊母王才人曰皇太后。

立妃梁氏为皇后。

怀帝始遵旧制,于东堂听政。

每至宴会,辄与群官论众务,考经籍。

黄门侍郎傅宣叹曰:“今日复见武帝之世矣!

”十二月,壬午朔,日有食之。

太傅越以诏书征河间王颙为司徒,颙乃就征。

南阳王模遣其将梁臣邀之于新安,车上扼杀之,并杀其三子。

辛丑,以中书监温羡为左光禄大夫,领司徒。

尚书左仆射王衍为司空。

己酉,葬惠帝于太阳陵。

刘琨至上党,东燕王腾即自井陉东下。

时并州饥馑,数为胡寇所掠,郡县莫能自保。

州将田甄、甄弟兰、任祉、祁济、李恽、薄盛等及使民万馀人,悉随腾就谷冀州,号为“乞活”,所馀之户不满二万,寇贼纵横,道路断塞。

琨募兵上党,得五百人,转斗而前。

至晋阳,府寺焚毁,邑野萧条,琨抚循劳徠,流民稍集。

孝怀皇帝上孝惠皇帝下永嘉元年(丁卯,公元三零七年)春,正月,癸丑,大赦,改元。

吏部郎周穆,太傅越之姑子也,与其妹夫御史中丞诸葛玫说越曰:“主上之为太弟,张方意也。

清河王本太子,公宜立之。

”越不许。

重言之,越怒,斩之。

二月,王弥寇青、徐二州,自称征东大将军,攻杀二千石。

太傅越以公车令东莱鞠羡为本郡太守,以讨弥,弥击杀之。

陈敏刑政无章,不为英俊所附。

子弟凶暴,所在为患。

顾荣、周等忧之。

庐江内史华谭遗荣等书曰:“陈敏盗据吴、会,命危朝露。

诸君或剖符名郡,或列为近臣,而更辱身奸人之朝,降节叛逆之党,不亦羞乎!

吴武烈父子皆以英杰之才,继承大业。

今以陈敏凶狡,七弟顽冗,欲蹑桓王之高踪,蹈大皇之绝轨,远度诸贤,犹当未许也。

皇舆东返,俊彦盈朝,将举六师以清建业,诸贤何颜复见中州之士邪?

”荣等素有图敏之心,及得书,甚惭,密遣使报征东大将军刘准,使发兵临江。

己为内应,剪发为信。

准遣扬州刺史刘机等出历阳讨敏。

敏使其弟广武将军昶将兵数万屯乌江,历阳太守宏屯牛渚。

敏弟处知顾荣等有贰心,劝敏杀之,敏不从。

昶司马钱广,周同郡人也,密使广杀昶,因宣言州下已杀敏,敢动者诛三族。

广勒兵硃雀桥南。

敏遣甘卓讨广,坚甲精兵尽委之。

顾荣虑敏疑之,故往就敏。

敏曰:“卿当四出镇卫,岂得就我邪!

”荣乃出,与周共说甘卓曰:“若江东之事可济,当共成之。

然卿观兹事势,当有济理不?

敏既常才,政令反覆,计无所定,其子弟各已骄矜,其败必矣。

而吾等安然受其官禄,事败之日,使江西诸军函首送洛,题曰‘逆贼顾荣、甘卓之首’,此万世之辱也!

”卓遂诈称疾,迎女,断桥,收船南岸,与、荣及前松滋侯相丹杨纪瞻共攻敏。

敏自帅万馀人讨卓,军人隔水语敏众曰:“本所以戮力陈公者,正以顾丹杨、周安丰耳。

今皆异矣,汝等何为!

”敏众狐疑未决,荣以白羽扇麾之,众皆溃去。

敏单骑北走,追获之于江乘,叹曰:“诸人误我,以至今日!

”谓弟处曰:“我负卿,卿不负我!

”遂斩敏于建业,夷三族。

于是会稽等郡尽杀敏诸弟。

时平东将军周馥代刘准镇寿春。

三月,己未朔,馥传敏首至京师。

诏征顾荣为侍中,纪瞻为尚书郎。

太傅越辟周为参军,陆玩为扌彖。

玩,机之从弟也。

荣等至徐州,闻北方愈乱,疑不进,越与徐州刺史裴盾书曰:“若荣等顾望,以军礼发遣!

”荣等惧,逃归。

盾,楷之兄子,越妃兄也。

西阳夷寇江夏,太守杨珉请督将议之。

诸将争献方略,骑督硃伺独不言。

珉曰:“硃将军何以不言?

”伺曰:“诸人以舌击贼,伺惟以力耳。

”珉又问:“将军前后击贼,何以常胜?

”伺曰:“两敌共对,惟当忍之。

彼不能忍,我能忍,是以胜耳。

”珉善之。

诏追复杨太后尊号。

丁卯,改葬之,谥曰武悼。

庚午,立清河王覃弟豫章王诠为皇太子。

辛未,大赦。

帝亲览大政,留心庶事。

太傅越不悦,固求出籓。

庚辰,越出镇许昌。

以高密王略为征南大将军,都督荆州诸军事,镇襄阳。

南阳王模为征西大将军,都督秦、雍、梁、益四州诸军事,镇长安。

东燕王腾为新蔡王,都督司、冀二州诸军事,仍镇鄴。

公师籓既死,汲桑逃还苑中,更聚众劫掠郡县,自称大将军,声言为成都王报仇。

以石勒为前驱,所向辄克,署勒扫虏将军,遂进攻鄴。

时鄴中府库空竭,而新蔡武哀王腾资用甚饶。

腾性吝啬,无所振惠,临急,乃赐将士米各数升,帛各丈尺,以是人不为用。

夏,五月,桑大破魏郡太守冯嵩,长驱入鄴,腾轻骑出奔,为桑将李丰所杀。

桑出成都王颖棺,载之车中,每事启而后行。

遂烧鄴宫,火旬日不灭。

杀士民万馀人,大掠而去。

济自延津,南击兗州。

太傅越大惧,使苟晞及将军王赞等讨之。

秦州流民邓定、訇氐等据成固,寇掠汉中,梁州刺史张殷遣巴西太守张燕讨之。

邓定等饥窘,诈降于燕,且赂之,燕为之缓师。

定密遣訇氐求救于成,成主雄遣太尉离、司徒云、司空璜将兵二万救定。

与燕战,大破之,张殷及汉中太守杜孟治弃城走。

积十馀日,离等引还,尽徙汉中民于蜀。

汉中人句方、白落帅吏民还守南郑。

石勒与苟晞等相持于平原、阳平间,数月,大小三十馀战,互有胜负。

秋,七月,己酉朔,太傅越屯官渡,为晞声援。

己未,以琅邪王睿为安东将军,都督扬州江南诸军事,假节,镇建业。

八月,己卯朔,苟晞击汲桑于东武阳,大破之。

桑退保清渊。

分荆州、江州八郡为湘州。

九月,戊申,琅邪王睿至建业。

睿以安东司马王导为谋主,推心亲信,每事咨焉。

睿名论素轻,吴人不附,居久之,士大夫莫有至者,导患之。

会睿出观禊,导使睿乘肩舆,具威仪,导与诸名胜皆骑从,纪瞻、顾荣等见之惊异,相帅拜于道左。

导因说睿曰:“顾荣、贺循,此土之望,宜引之以结人心。

二子既至,则无不来矣。

”睿乃使导躬造循、荣,二人皆应命而至。

以循为吴国内史。

荣为军司,加散骑常侍,凡军府政事,皆与之谋议。

又以纪瞻为军祭酒,卞壶为从事中郎,周为仓曹属,琅邪刘超为舍人,张闿及鲁国孔衍为参军。

壶,粹之子。

闿,昭之曾孙也。

王导说睿:“谦以接士,俭以足用,用清静为政,抚绥新旧。

”故江东归心焉。

睿初至,颇以酒废事。

导以为言。

睿命酌,引觞覆之,于此遂绝。

苟晞追击汲桑,破其八垒,死者万馀人。

桑与石勒收馀众,将奔汉,冀州刺史谯国丁绍邀之于赤桥,又破之。

桑奔马牧,勒奔乐平。

太傅越还许昌,加苟晞抚军将军、都督青、兗诸军事,丁绍宁北将军,监冀州诸军事,皆假节。

晞屡破强寇,威名甚盛,善治繁剧,用法严峻。

其从母依之,晞奉养甚厚。

从母子求为将,晞不许,曰:“吾不以王法贷人,将无后悔邪!

”固求之,晞乃以为督护。

后犯法,晞杖节斩之,从母叩头救之,不听。

既而素服哭之曰:“杀卿者,兗州刺史。

哭弟者,苟道将也。

”胡部大张督、冯莫突等,拥众数千,壁于上党,石勒往从之,因说C111督等曰:“刘单于举兵击晋,部大拒而不从,自度终能独立乎?

”曰:“不能。

”勒曰:“然则安可不早有所属!

今部落皆已受单于赏募,往往聚议,欲叛部大而归单于矣。

”C111督等以为然。

冬,十月,督等随勒单骑归汉,汉王渊署C111督为亲汉王,莫突为都督部大,以勒为辅汉将军、平晋王,以统之。

乌桓张伏利度有众二千,壁于乐平,渊屡招,不能致。

勒伪获罪于渊,往奔伏利度。

伏利度喜,结为兄弟,使勒帅诸胡寇掠,所向无前,诸胡畏服。

勒知众心之附己,乃因会执伏利度,谓诸胡曰:“今起大事,我与伏利度谁堪为主?

”诸胡咸推勒。

勒于是释伏利度,帅其众归汉。

渊加勒督山东征诸军事,以伏利度之众配之。

十一月,戊申朔,日有食之。

甲寅,以尚书右仆射和郁为征北将军,镇鄴。

乙亥,以王衍为司徒。

衍说太傅越曰:“朝廷危乱,当赖方伯,宜得文武兼资以任之。

”乃以弟澄为荆州都督,族弟敦为青州刺史,语之曰:“荆州有江、汉之固,青州有负海之险,卿二人在外而吾居中,足以为三窟矣。

”澄至镇,以郭舒为别驾,委以府事。

澄日夜纵酒,不亲庶务,虽寇戎交急,不以为怀。

舒常切谏,以为宜爱民养兵,保全州境,澄不从。

十二月,戊寅,乞活田甄、田兰、薄盛等起兵,为新蔡王腾报仇,斩汲桑于乐陵。

弃成都王颖棺于故井中,颖故臣收葬之。

甲午,以前太傅刘实为太尉,实以老固辞,不许。

庚子,以光禄大夫高光为尚书令。

前北军中候吕雍、度支校尉陈颜等,谋立清河王覃为太子。

事觉,太傅越矫诏囚覃于金墉城。

初,太傅越与苟晞亲善,引升堂,结为兄弟。

司马潘滔说越曰:“兗州冲要,魏武以之创业。

苟晞有大志,非纯臣也,久令处之,则患生心腹矣。

若迁于青州,厚其名号,晞必悦。

公自牧兗州,经纬诸夏,籓卫本朝,此所谓为之于未乱者也。

”越以为然。

癸卯,越自为丞相,领兗州牧,都督兗、豫、司、冀、幽、并诸军事。

以晞为征东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加侍中、假节、都督青州诸军事,领青州刺史,封东平郡公。

越、晞由是有隙。

晞至青州,以严刻立威,日行斩戮,州人胃之“屠伯”。

顿丘太守魏植为流民所逼,众五六万,大掠兗州,晞出屯无盐以讨之。

以弟纯领青川,刑杀更甚于晞。

晞讨植,破之。

初,阳平刘灵,少贫贱,力制奔牛,走及奔马,时人虽异之,莫能举也。

灵抚膺叹曰:“天乎,何当乱也!

”及公师籓起,灵自称将军,寇掠赵、魏。

会王弥为苟纯所败,灵亦为王赞所败,遂俱遣使降汉。

汉拜弥镇东大将军、青徐二州牧、都督缘海诸军事,封东莱公。

以灵为平北将军。

李钊至宁州,州人奉钊领州事。

治中毛孟诣京师,求刺史,累上奏,不见省。

孟曰:“君亡亲丧,幽闭穷城,万里诉哀,精诚无感,生不如死!

”欲自刎,朝廷怜之,以魏兴大守王逊为宁州刺史,仍诏交州出兵救李钊。

交州刺史吾彦遣其子咨将兵救之。

慕容廆自称鲜卑大单于。

拓跋禄官卒,弟猗卢总摄三部,与廆通好。

孝惠皇帝下永嘉二年(戊辰,公元三零八年)春,正月,丙午朔,日有食之。

丁未,大赦。

汉王渊遣抚军将军聪等十将南据太行,辅汉将军石勒等十将东下赵、魏。

二月,辛卯,太傅越杀清河王覃。

庚子,石勒寇常山,王浚击破之。

凉州刺史张轨病风,口不能言,使其子茂摄州事。

陇西内史晋昌张越,凉州大族,欲逐轨而代之,与其兄酒泉太守镇及西平太守曹祛,谋遣使诣长安告南阳王模,称轨废疾,请以秦州刺史贾龛代之。

龛将受之,其兄让龛曰:“张凉州一时名士,威著西州,汝何德以代之!

”龛乃止。

镇、祛上疏,更请刺史,未报。

遂移檄废轨,以军司杜耽摄州事,使耽表越为刺史。

轨下教,欲避位,归老宜阳。

长史王融、参军孟畅踏折镇檄,排阁入言曰:“晋室多故,明公抚宁西夏,张镇兄弟敢肆凶逆,当鸣鼓诛之。

”遂出,戒严。

会轨长子实自京师还,乃以实为中督护,将兵讨镇。

遣镇甥太府主簿令狐亚先往说镇,为陈利害,镇流涕曰:“人误我!

”乃诣实归罪。

实南击曹祛,走之。

朝廷得镇、祛疏,以侍中袁瑜为凉州刺史。

治中杨澹驰诣长安,割耳盘上,诉轨之被诬。

南阳王模表请停瑜,武威太守张琠亦上表留轨。

诏依模所表,且命诛曹祛。

轨于是命实帅步骑三万讨祛,斩之。

张越奔鄴,凉州乃定。

三月,太傅越自许昌徙镇鄄城。

王弥收集亡散,兵复大振。

分遣诸将攻掠青、徐、兗、豫四州,所过攻陷郡县,多杀守令,有众数万。

苟晞与之连战,不能克。

夏,四月,丁亥,弥入许昌。

太傅越遣司马王斌帅甲士五千人入卫京师,张轨亦遣督护北宫纯将兵卫京师。

五月,弥入自轘辕,败官军于伊北,京师大震,宫城门昼闭。

壬戌,弥至洛阳,屯于津阳门。

诏以王衍都督征讨诸军事。

甲子,衍与王斌等出战,北宫纯募勇士百馀人突陈,弥兵大败。

乙丑,弥烧建春门而东,衍遣左卫将军王秉追之,战于七里涧,又败之。

弥走渡河,与王桑自轵关如平阳。

汉王渊遣侍中兼御史大夫郊迎,令曰:“孤亲行将军之馆,拂席洗爵,敬待将军。

”及至,拜司隶校尉,加侍中、特进,以桑为散骑侍郎。

北宫纯等与汉刘聪战于河东,败之。

诏封张轨西平郡公,轨辞不受。

时州郡之使,莫有至者,轨独遣使贡献,岁时不绝。

秋,七月,甲辰,汉王渊寇平阳,太守宋抽弃郡走,河东太守路述战死。

渊徙都蒲子。

上郡鲜卑陆逐延、氐酋单征并降于汉。

八月,丁亥,太傅越自鄄城徙屯濮阳。

未几,又徙屯荥阳。

九月,汉王弥、石勒寇鄴,和郁弃城走。

诏豫州刺史裴宪屯白马以拒弥,车骑将军王堪屯东燕以拒勒,平北将军曹武屯大阳以备蒲子。

宪,楷之子也。

冬,十月,甲戌,汉王渊即皇帝位,大赦,改元永凤。

十一月,以其子和为大将军,聪为车骑大将军,族子曜为龙骧大将军。

壬寅,并州刺史刘琨使上党太守刘惇帅鲜卑攻壶关,汉镇东将军綦毋达战败亡归。

丙午,汉都督中外诸军事、大司马、领丞相右贤王宣卒。

石勒、刘灵帅众三万寇魏郡、汲郡、顿丘,百姓望风降附者五十馀垒。

皆假垒主将军、都尉印绶,简其强壮五万为军士,老弱安堵如故。

己酉,勒执魏郡太守王粹于三台,杀之。

十二月,辛未朔,大赦。

乙亥,汉主渊以大将军和为大司马,封梁王。

尚书令欢乐为大司徒,封陈留王。

后父御史大夫呼延翼为大司空,封雁门郡公。

宗室以亲疏悉封郡县王,异姓以功伐悉封郡县公侯。

成尚书令杨褒卒。

褒好直言,成主雄初得蜀,用度不足,诸将有以献金银得官者,褒谏曰:“陛下设官爵,当网罗天下英豪,何有以官买金邪!

”雄谢之。

雄尝醉,推中书令杖太官令,褒进曰:“天子穆穆,诸侯皇皇。

安有天子而为酗也!

”雄惭而止。

成平寇将军李凤屯晋寿,屡寇汉中,汉中民东走荆沔。

诏以张光为梁州刺史。

荆州寇盗不禁,诏起刘璠为顺阳刺史,江、汉间翕然归之。

资治通鉴·卷八十七·晋纪九

〔司马光〕 〔宋〕

起屠维大荒落,尽重光协洽,凡三年。

孝怀皇帝中永嘉三年(己巳,公元三零九年)春,正月,辛丑朔,荧惑犯紫微。

汉太史令宣于修之,言于汉主渊曰:“不出三年,必克洛阳。

蒲子崎岖,难以久安。

平阳气象方昌,请徙都之。

”渊从之。

大赦,改元河瑞。

三月,戊申,高密孝王略薨。

以尚书左仆射山简为征南将军、都督荆、湘、交、广四州诸军事,镇襄阳。

简,涛之子也,嗜酒,不恤政事。

表“顺阳内史刘璠得众心,恐百姓劫璠为主”。

诏征璠为越骑校尉。

南州由是遂乱,父老莫不追思刘弘。

丁巳,太傅越自荥阳入京师。

中书监王敦谓所亲曰:“太傅专执威权,而选用表请,尚书犹以旧制裁之,今日之来,必有所诛。

”帝之为太弟也,与中庶子缪播亲善,及即位,以播为中书监,缪胤为太仆卿,委以心膂。

帝舅散骑常侍王延、尚书何绥、太史令高堂冲,并参机密。

越疑朝臣贰于己,刘舆、潘滔劝越悉诛播等。

越乃诬播等欲为乱,乙丑,遣平东将军王秉,帅甲士三千入宫,执播等十馀人于帝侧,付廷尉,杀之。

帝叹息流涕而已。

绥,曾之孙也。

初,何曾侍武帝宴,退,谓诸子曰:“主上开创大业,吾每宴见,未尝闻经国远图,惟说平生常事,非贻厥孙谋之道也,及身而已,后嗣其殆乎!

汝辈犹可以免。

”指诸孙曰:“此属必及于难。

”及绥死,兄嵩哭之曰:“我祖其殆圣乎!

”曾日食万钱,犹云无下箸处。

子劭,日食二万。

绥及弟机、羡,汰侈尤甚。

与人书疏,词礼简傲。

河内王尼见绥书,谓人曰:“伯蔚居乱世而矜豪乃尔,其能免乎?

”人曰:“伯蔚闻卿言,必相危害。

”尼曰:“伯蔚比闻我言,自己死矣!

”及永嘉之末,何氏无遗种。

臣光曰:何曾讥武帝偷惰,取过目前,不为远虑。

知天下将乱,子孙必与其忧,何其明也!

然身为僭侈,使子孙承流,卒以骄奢亡族,其明安在哉!

且身为宰相,知其君之过,不以告而私语于家,非忠臣也。

太傅越以王敦为扬州刺史。

刘实连年请老,朝廷不许。

尚书左丞刘坦上言:“古之养老,以不事为忧,不以吏之为重,谓宜听实所守。

”丁卯,诏实以侯就第。

以王衍为太尉。

太傅越解兗州牧,领司徒。

越以顷来兴事,多由殿省,乃奏宿卫有侯爵者皆罢之。

时殿中武官并封侯,由是出者略尽,皆泣涕而去。

更使右卫将军何伦、左卫将军王秉领东海国兵数百人宿卫。

左积弩将军硃诞奔汉,具陈洛阳孤弱,劝汉主渊攻之。

渊以诞为前锋都督,以灭晋大将军刘景为大都督,将兵攻黎阳,克之。

又败王堪于延津,沈男女三万馀人于河。

渊闻之,怒曰:“景何面复见朕?

且天道岂能容之?

吾所欲除者,司马氏耳,细民何罪?

”黜景为平虏将军。

夏,大旱,江、汉、河、洛皆竭,可涉。

汉安东大将军石勒寇巨鹿、常山,众至十馀万,集衣冠人物,别为君子营。

以赵郡张宾为谋主,刁膺为股肱,夔安、孔苌、支雄、桃豹、逯明为爪牙,并州诸胡羯多从之。

初,张宾好读书,阔达有大志,常自比张子房。

及石勒徇山东,宾谓所亲曰:“吾历观诸将,无如此胡将军者,可与共成大业!

”乃提剑诣军门,大呼请见,勒亦未之奇也。

宾数以策干勒,已而皆如所言。

勒由是奇之,署为军功曹,动静咨之。

汉主渊以王弥为侍中、都督青、徐、兗、豫、荆、扬六州诸军事、征东大将军、青州牧,与楚王聪共攻壶关,以石勒为前锋都督。

刘琨遣护军黄肃、韩述救之,聪败述于西涧,勒败肃于封田,皆杀之。

太傅越遣淮南内史王旷、将军施融、曹超将兵拒聪等。

旷济河,欲长驱而前,融曰:“彼乘险间出,我虽有数万之众,犹是一军独受敌也。

且当阻水为固以量形势,然后图之。

”旷怒曰:“君欲沮众邪!

”融退,曰:“彼善用兵,旷暗于事势,吾属今必死矣!

”旷等逾太行与聪遇,战于长平之间,旷兵大败,融、超皆死。

聪遂破屯留、长子,凡斩获万九千级。

上党太守庞淳以壶关降汉。

刘琨以都尉张倚领上党太守,据襄垣。

初,匈奴刘猛死,右贤王去卑子之诰升爰代领其众。

诰升爰卒,子虎立,居新兴,号铁弗氏,与白部鲜卑皆附于汉。

刘琨自将击虎,刘聪遣兵袭晋阳,不克。

五月,汉主渊封子裕为齐王,隆为鲁王。

秋,八月,汉主渊命楚王聪等进攻洛阳。

诏平北将军曹武等拒之,皆为聪所败。

聪长驱至宜阳,自恃骤胜,怠不设备。

九月,弘农太守垣延诈降,夜袭聪军,聪大败而还。

王浚遣祁弘与鲜卑段务勿尘击石勒于飞龙山,大破之,勒退屯黎阳。

冬,十月,汉主渊复遣楚王聪、王弥、始安王曜、汝阴王景帅精骑五万寇洛阳,大司空雁门刚穆公呼延翼帅步卒继之。

丙辰,聪等至宜阳。

朝廷以汉兵新败,不意其复至,大惧。

辛酉,聪屯西明门。

北宫纯等夜帅勇士千馀人出攻汉壁,斩其征虏将军呼延颢。

壬戌,聪南屯洛水。

乙丑,呼延翼为其下所杀,其众自大阳溃归。

渊敕聪等还师。

聪表称晋兵微弱,不可以翼、颢死故还师,固请留攻洛阳,渊许之。

太傅越婴城自守。

戊寅,聪亲祈嵩山,留平晋将军安阳哀王厉、冠军将军呼延朗督摄留军。

太傅参军孙询说越乘虚出击朗,斩之,厉赴水死。

王弥谓聪曰:“今军既失利,洛阳守备犹固,运车在陕,粮食不支数日。

殿下不如与龙骧还平阳,裹粮发卒,更为后举。

下官亦收兵谷,待命于兗、豫,不亦可乎?

”聪自以请留,未敢还。

宣于修之言于渊曰:“岁在辛未,乃得洛阳。

今晋气犹盛,大军不归,必败。

”渊乃召聪等还。

天水人訇琦等杀成太尉李离、尚书令阎式,以梓潼降罗尚。

成主雄遣太傅骧、司徒云、司空璜攻之,不克,云、璜战死。

初,谯周有子居巴西,成巴西太守马脱杀之,其子登诣刘弘请兵以复仇。

弘表登为梓潼内史,使自募巴、蜀流民,得二千人。

西上,至巴郡,从罗尚求益兵,不得。

登进攻宕渠,斩马脱,食其肝。

会梓潼降,登进据涪城。

雄自攻之,为登所败。

十一月,甲申,汉楚王聪、始安王曜归于平阳。

王弥南出轘辕,流民之在颍川、襄城、汝南、南阳、河南者数万家,素为居民所苦,皆烧城邑,杀二千石、长吏以应弥。

石勒寇信都,杀冀州刺史王斌。

王浚自领冀州。

诏车骑将军王堪、北中郎将裴宪将兵讨勒,勒引兵还,拒之。

魏郡太守刘矩以郡降勒。

勒至黎阳,裴宪弃军奔淮南,王堪退保仓垣。

十二月,汉主渊以陈留王欢乐为太傅,楚王聪为大司徒,江都王延年为大司空。

遣都护大将军曲阳王贤与征北大将军刘灵、安北将军赵固、平北将军王桑,东屯内黄。

王弥表左长史曹嶷行安东将军,东徇青州,且迎其家。

渊许之。

初,东夷校尉勃海李臻,与王浚约共辅晋室,浚内有异志,臻恨之。

和演之死也,别驾昌黎王诞亡归李臻,说臻举兵讨浚。

臻遣其子成将兵击浚。

辽东太守庞本,素与臻有隙,乘虚袭杀臻,遣人杀成于无虑。

诞亡归慕容廆。

诏以勃海封释代臻为东夷校尉,庞本复谋杀之。

释子悛劝释伏兵请本,收斩之,悉诛其家。

孝怀皇帝中永嘉四年(庚午,公元三一零年)春,正月,乙丑朔,大赦。

汉主渊立单征女为皇后,梁王和为皇太子,大赦。

封子义为北海王。

以长乐王洋为大司马。

汉镇东大将军石勒济河,拔白马,王弥以三万众会之,共寇徐、豫、兗州。

二月,勒袭鄄城,杀兗州刺史袁孚,遂拔仓垣,杀王堪。

复北济河,攻冀州诸郡,民从之者九万馀口。

成太尉李国镇巴西,帐下文石杀国,以巴西降罗尚。

太傅越征建威将军吴兴钱璯及扬州刺史王敦。

璯谋杀敦以反,敦奔建业,告琅邪王睿。

璯遂反,进寇阳羡,睿遣将军郭逸等讨之。

周纠合乡里,与逸等共讨璯,斩之。

三定江南,睿以为吴兴太守,于其乡里置义兴郡以旌之。

曹嶷自大梁引兵而东,所至皆下,遂克东平,进攻琅邪。

夏,四月,王浚将祁弘败汉冀州刺史刘灵于广宗,杀之。

成主雄谓其将张宝曰:“汝能得梓潼,吾以李离之官赏汝。

”宝乃先杀人而亡奔梓潼,訇琦等信之,委以心腹。

会罗尚遣使至梓潼,琦等出送之。

宝从后闭门,琦等奔巴西。

雄以宝为太尉。

幽、并、司、冀、秦、雍六州大蝗,食草木、牛马毛皆尽。

秋,七月,汉楚王聪、始安王曜、石勒及安北大将军越国围河内太守裴整于怀,诏征虏将军宋抽救怀。

勒与平北大将军王桑逆击抽,杀之。

河内人执整以降,汉主渊以整为尚书左丞。

河内督将郭默收整馀众,自为坞主,刘琨以默为河内太守。

罗尚卒于巴郡,诏以长沙太守下邳皮素代之。

庚午,汉主渊寝疾。

辛未,以陈留王欢乐为太宰,长乐王洋为太傅,江都王延年为太保,楚王聪为大司马、大单于,并录尚书事。

置单于台于平阳西。

以齐王裕为大司徒,鲁王隆为尚书令,北海王乂为抚军大将军、领司隶校尉,始安王曜为征讨大都督、领单于左辅,廷尉乔智明为冠军大将军、领单于右辅,光禄大夫刘殷为左仆射,王育为右仆射,任顗为吏部尚书,硃纪为中书监,护军马景领左卫将军,永安王安国领右卫将军,安昌王盛、安邑王饮、西阳王璿皆领武卫将军,分典禁兵。

初,盛少时,不好读书,唯读《孝经》、《论语》,曰:“诵此能行,足矣,安用多诵而不行乎!

”李熹见之,叹曰:“望之如可易,及至,肃如严君,可谓君子矣!

”渊以其忠笃,故临终委以要任。

丁丑,渊召太宰欢乐等入禁中,受遗诏辅政。

己卯,渊卒。

太子和即位。

和性猜忌无恩。

宗正呼延攸,翼之子也,渊以其无才行,终身不迁官。

侍中刘乘,素恶楚王聪。

卫尉西昌王锐,耻不预顾命。

乃相与谋,说和曰:“先帝不惟轻重之势,使三王总强兵于内,大司马拥十万众屯于近郊,陛下便为寄坐耳。

宜早为之计。

”和,攸之甥也,深信之。

辛巳夜,召安昌王盛、安邑王钦等告之。

盛曰:“先帝梓宫在殡,四王未有逆节,一旦自相鱼肉,天下谓陛下何!

且大业甫尔,陛下勿信谗夫之言以疑兄弟。

兄弟尚不可信,他人谁足信哉!

”攸、锐怒之曰:“今日之议,理无有二,领军是何言乎!

”命左右刃之。

盛既死,钦惧曰:“惟陛下命!

”壬午,锐帅马景攻楚王聪于单于台,攸帅永安王安国攻齐王裕于司徒府,乘帅安邑王饮攻鲁王隆,使尚书田密、武卫将军刘璿攻北海王乂。

密、璿挟乂斩关归于聪,聪命贯甲以待之。

锐知聪有备,驰还,与攸、乘共攻隆、裕。

攸、乘疑安国、钦有异志,杀之。

是日,斩裕,癸未,斩隆。

甲申,聪攻西明门,克之。

锐等走入南宫,前锋随之。

乙酉,杀和于光极西室,收锐、攸、乘,枭首通衢。

群臣请聪即帝位。

聪以北海王乂,单后之子也,以位让之。

乂涕泣固请,聪久而许之,曰:“乂及群公正以祸难尚殷,贪孤年长故耳。

此家国之事,孤何敢辞!

俟乂年长,当以大业归之。

”遂即位。

大赦,改元光兴。

尊单氏曰皇太后,其母张氏曰帝太后。

以义为皇太弟、领大单于、大司徒。

立其妻呼延氏为皇后。

呼延氏,渊后之从父妹也。

封其子粲为河内王,易为河间王,翼为彭城王,悝为高平王。

仍以粲为抚军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

以石勒为并州刺史,封汲郡公。

略阳临渭氐酋蒲洪,骁勇多权略,群氐畏服之。

汉主聪遣使拜洪平远将军,洪不受,自称护氐校尉、秦州刺史、略阳公。

九月,辛未,葬汉主渊于永光陵,谥曰光文皇帝,庙号高祖。

雍州流民多在南阳,诏书遣还乡里。

流民以关中荒残,皆不愿归。

征南将军山简、南中郎将杜蕤各遣兵送之,促期令发。

京兆王如遂潜结壮士,夜袭二军,破之。

于是冯翊严嶷、京兆侯脱各聚众攻城镇,杀令长以应之,未几,众至四五万,自号大将军、领司、雍二州牧,称籓于汉。

冬,十月,汉河内王粲、始安王曜及王弥帅众四万寇洛阳,石勒帅骑二万会粲于大阳,败监军裴邈于渑池,遂长驱入洛川。

粲出轩辕,掠梁、陈、汝、颍间。

勒出成皋关,壬寅,围陈留太守王赞于仓垣,为赞所败,退屯文石津。

刘琨自将讨刘虎及白部,遣使卑辞厚礼说鲜卑拓跋猗卢以请兵。

猗卢使其弟弗之子郁律帅骑二万助之,遂破刘虎、白部,屠其营。

琨与猗卢结为兄弟,表猗卢为大单于,以代郡封之为代公。

时代郡属幽州,王浚不许,遣兵击猗卢,猗卢拒破之。

浚由是与琨有隙。

猗卢以封邑去国悬远,民不相接,乃帅部落万馀家自云中入雁门,从琨求陉北之地。

琨不能制,且欲倚之为援,乃徙楼烦、马邑、阴馆、繁畤、崞五县民于陉南,以其地与猗卢。

由是猗卢益盛。

琨遣使言于太傅越,请出兵共讨刘聪、石勒。

越忌苟晞及豫州刺史冯嵩,恐为后患,不许。

琨乃谢猗卢之兵,遣归国。

刘虎收馀众,西渡河,居朔方肆卢川,汉主聪以虎宗室,封楼烦公。

壬子,以刘琨为平北大将军,王浚为司空,进鲜卑段务勿尘为大单于。

京师饥困日甚,太傅越遣使以羽檄征天下兵,使入援京师。

帝谓使者曰:“为我语诸征、镇:今日尚可救,后则无及矣!

”既而卒无至者。

征南将军山简遣督护王万将兵入援,军于涅阳,为王如所败。

如遂大掠沔、汉,进逼襄阳,简婴城自守。

荆州刺史王澄自将,欲援京师,至沶口,闻简败,众散而还。

朝议多欲迁都以避难,王衍以为不可,卖车牛以安众心。

山简为严嶷所逼,自襄阳徙屯夏口。

石勒引兵济河,将趣南阳,王如、侯脱、严嶷等闻之,遣众一万屯襄城以拒勒。

勒击之,尽俘其众,进屯宛北。

是时,侯脱据宛,王如据穰。

如素与脱不协,遣使重赂勒,结为兄弟,说勒使攻脱。

勒攻宛,克之。

严嶷引兵救宛,不及而降。

勒斩脱。

囚嶷,送于平阳,尽并其众。

遂南寇襄阳,攻拔江西垒壁三十馀所。

还,趣襄城,王如遣弟璃袭勒。

勒迎击,灭之,复屯江西。

太傅越既杀王延等,大失众望。

又以胡寇益盛,内不自安,乃戎服入见,请讨石勒,且镇集兗、豫。

帝曰:“今胡虏侵逼郊畿,人无固志,朝廷社稷,倚赖于公,岂可远出以孤根本!

”对曰:“臣出,幸而破贼,则国威可振,犹愈于坐待困穷也。

”十一月,甲戌,越帅甲士四万向许昌,留妃裴氏、世子毘及龙骧将军李恽、右卫将军何伦守卫京师,防察宫省。

以潘滔为河南尹,总留事。

越表以行台自随,用太尉衍为军司,朝贤素望,悉为佐吏,名将劲卒,咸入其府。

于是宫省无复守卫,荒馑日甚,殿内死人交横。

盗贼公行,府寺营署,并掘堑自守。

越东屯项,以冯嵩为左司马,自领豫州牧。

竟陵王楙白帝遣兵袭何伦,不克。

帝委罪于楙,楙逃窜,得免。

扬州都督周馥以洛阳孤危,上书请迁都寿春。

太傅越以馥不先白己而直上书,大怒,召馥及淮南太守裴硕。

馥不肯行,令硕帅兵先进。

硕诈称受越密旨,袭馥,为馥所败,退保东城。

诏加张轨镇西将军、都督陇右诸军事。

光禄大夫傅祗、太常挚虞遣轨书,告以京师饥匮。

轨遣参军杜勋献马五百匹,毯布三万匹。

成太傅骧攻谯登于涪城。

罗尚子宇及参佐素恶登,不给其粮。

益州刺史皮素怒,欲治其罪。

十二月,素至巴郡,罗宇等使人夜杀素,建平都尉暴重杀宇,巴郡乱。

骧知登食尽援绝,攻涪愈急。

士民皆熏鼠食之,饿死甚众,无一人离叛者。

骧子寿先在登所,登乃归之。

三府官属表巴东监军南阳韩松为益州刺史,治巴东。

初,帝以王弥、石勒侵逼京畿,诏苟晞督帅州郡讨之。

会曹嶷破琅邪,北收齐地,兵势甚盛,苟纯闭城自守。

晞还救青川,与嶷连战,破之。

是岁,宁州刺史王逊到官,表李钊为硃提太守。

时宁州外逼于成,内有夷寇,城邑丘墟。

逊恶衣菜食,招集离散,劳徠不倦,数年之间,州境复安。

诛豪右不奉法者十馀家。

以五苓夷昔为乱首,击灭之,内外震服。

汉主聪自以越次而立,忌其嫡兄恭。

因恭寝,穴其壁间,刺而杀之。

汉太后单氏卒,汉主聪尊母张氏为皇太后。

单氏年少美色,聪烝焉。

太弟乂屡以为言,单氏惭恚而死。

乂宠由是渐衰,然以单氏故,尚未之废也。

呼延后言于聪曰:“父死子继,古今常道。

陛下承高祖之业,太弟何为者哉!

陛下百年后,粲兄弟必无种矣。

”聪曰:“然,吾当徐思之。

”呼延氏曰:“事留变生,太弟见粲兄弟浸长,必有不安之志,万一有小人交构其间,未必不祸发于今日也。

”聪心然之。

乂舅光禄大夫单冲泣谓乂曰:“疏不间亲。

主上有意于河内王矣,殿下何不避之!

”乂曰:“河瑞之末,主上自惟嫡庶之分,以大位让乂。

乂以主上齿长,故相推奉。

天下者,高祖之天下,兄终弟及,何为不可!

粲兄弟既壮,犹今日也。

且子弟之间,亲疏讵几,主上宁可有此意乎!

孝怀皇帝中永嘉五年(辛未,公元三一一年)春,正月,壬申,苟晞为曹嶷所败,弃城奔高平。

石勒谋保据江、汉,参军都尉张宾以为不可。

会军中饥疫,死者太半,乃渡沔,寇江夏,癸酉,拔之。

乙亥,成太傅骧拔涪城,获谯登。

太保始拔巴西,杀文石。

于是成主雄大赦,改元玉衡。

谯登至成都,雄欲宥之。

登词气不屈,雄杀之。

巴蜀流民布在荆、湘间,数为土民所侵苦,蜀人李骧聚众据乐乡反,南平太守应詹与醴陵令杜苾共击破之。

王澄使成都内史王机讨骧,骧请降,澄伪许而袭杀之。

以其妻子为赏,沉八千馀人于江,流民益怨忿。

蜀人杜畴等复反,湘州参军冯素与蜀人汝班有隙,言于刺史荀眺曰:“巴、蜀流民皆欲反。

”眺信之,欲尽诛流民。

流民大惧,四五万家一时俱反,以杜苾州里重望,共推为主。

苾自称梁、益二州牧、领湘州刺史。

裴硕求救于琅邪王睿,睿使扬威将军甘卓等攻周馥于寿春。

馥众溃,奔项,豫州都督新蔡王确执之,馥忧愤而卒。

确,腾之子也。

扬州刺史刘陶卒。

琅邪王睿复以安东军咨祭酒王敦为扬州刺史,寻加都督征讨诸军事。

庚辰,平原王干薨。

二月,石勒攻新蔡,杀新蔡庄王确于南顿。

进拔许昌,杀平东将军王康。

氐苻成、隗文复叛,自宜都趣巴东。

建平都尉暴重讨之。

重因杀韩松,自领三府事。

东海孝献王越既与苟晞有隙,河南尹潘滔、尚书刘望等复从而谮之。

晞怒,表求滔等首,扬言:“司马元超为宰相不平,使天下淆乱,苟道将岂可以不义使之!

”乃移檄诸州,自称功伐,陈越罪状。

帝亦恶越专权,多违诏命。

所留将士何伦等,抄掠公卿,逼辱公主。

密赐晞手诏,使讨之。

晞数与帝文书往来,越疑之,使游骑于成皋间伺之,果获晞使及诏书。

乃下檄罪状晞,以从事中郎杨瑁为兗州刺史,使与徐州刺史裴盾共讨晞。

晞遣骑收潘滔,滔夜遁,得免。

执尚书刘曾、侍中程延,斩之。

越忧愤成疾,以后事付王衍。

三月,丙子,薨于项,秘不发丧。

众共推衍为元帅,衍不敢当。

以让襄阳王范,范亦不受。

范,玮之子也。

于是衍等相与奉越丧还葬东海。

何伦、李恽等闻越薨,奉裴妃及世子毘自洛阳东走,城中士民争随之。

帝追贬越为县王,以苟晞为大将军、大都督,督青、徐、兗、豫、荆、扬六州诸军事。

益州将吏共杀暴重,表巴郡太守张罗行三府事。

罗与隗文等战,死,文等驱掠吏民,西降于成。

三府文武共表平西司马蜀郡王异行三府事,领巴郡太守。

初,梁州刺史张光会诸郡守于魏兴,共谋进取。

张燕唱言:“汉中荒败,迫近大贼,克复之事,当俟英雄。

”光以燕受邓定略,致失汉中,今复沮众,呵出斩之。

治兵进战,累年乃得至汉中,绥抚荒残,百姓悦服。

夏,四月,石勒帅轻骑追太傅越之丧,及于苦县宁平城,大败晋兵,纵骑围而射之,将士十馀万人相践如山,无一人得免者。

执太尉衍、襄阳王范、任城王济、武陵庄王澹、西河王喜、梁怀王禧、齐王超、吏部尚书刘望、廷尉诸葛铨、豫州刺史刘乔、太傅长史庚钅全等,坐之幕下,问以晋故。

衍具陈祸败之由,云计不在己。

且自言少无宦情,不豫世事。

因劝勒称尊号,冀以自免。

勒曰:“君少壮登朝,名盖四海,身居重任,何得言无宦情邪!

破坏天下,非君而谁!

”命左右扶出。

众人畏死,多自陈述。

独襄阳王范神色俨然,顾呵之曰:“今日之事,何复纷纭!

”勒谓孔苌曰:“吾行天下多矣,未尝见此辈人,当可存乎?

”苌曰:“彼皆晋之王公,终不为吾用。

”勒曰:“虽然,要不可加以锋刃。

”夜,使人排墙杀之。

济,宣帝弟子景王陵之子。

禧,澹之子也。

剖越柩,焚其尸,曰:“乱天下者此人也,吾为天下报之,故焚其骨以告天地。

”何伦等至洧仓,遇勒,战败,东海世子毘及宗室四十八王皆没于勒,何伦奔下邳,李恽奔广宗。

裴妃为人所掠卖,久之,渡江。

初,琅邪王睿之镇建业,裴妃意也,故睿德之,厚加存抚,以其子冲继越后。

汉赵固、王桑攻裴盾,杀之。

杜苾攻长沙。

五月,荀眺弃城奔广州,苾追擒之。

于是苾南破零、桂,东掠武昌,杀二千石长吏甚众。

以太子太傅傅只为司徒,尚书令荀籓为司空,加王浚大司马、侍中、大都督,督幽、冀诸军事,南阳王模为太尉、大都督,张轨为车骑大将军,琅邪王睿为镇东大将军,兼督扬、江、湘、交、广五州诸军事。

初,太傅越以南阳王模不能绥抚关中,表征为司空。

将军淳于定说模使不就征,模从之。

表遣世子保为平西中郎将,镇上邽,秦州刺史裴苞拒之。

模使帐下都尉陈安攻苞,苞奔安定,太守贾疋纳之。

苟晞表请迁都仓垣,使从事中郎刘会将船数十艘、宿卫五百人、谷千斛迎帝。

帝将从之,公卿犹豫,左右恋资财,遂不果行。

既而洛阳饥困,人相食,百官流亡者什八九。

帝召公卿议,将行而卫从不备。

帝抚手叹曰:“如何曾无车舆!

”乃使傅祗出诣河阴,治舟楫,朝士数十人导从。

帝步出西掖门,至铜驼街,为盗所掠,不得进而还。

度支校尉东郡魏浚,帅流民数百家保河阴之硖石,时劫掠得谷麦,献之。

帝以为扬威将军、平阳太守,度支如故。

汉主聪使前军大将军呼延晏将兵二万七千寇洛阳,比及河南,晋兵前后十二败,死者三万馀人。

始安王曜、王弥、石勒皆引兵会之。

未至,晏留辎重于张方故垒。

癸未,先至洛阳。

甲申,攻平昌门。

丙戌,克之,遂焚东阳门及诸府寺。

六月,丁亥朔,晏以外继不至,俘掠而去。

帝具舟于洛水,将东走,晏尽焚之。

庚寅,荀籓及弟光禄大夫组奔轘辕。

辛卯,王弥至宣阳门。

壬辰,始安王曜至西明门。

丁酉,王弥、呼延晏克宣阳门,入南宫,升太极前殿,纵兵大掠,悉收宫人、珍宝。

帝出华林园门,欲奔长安,汉兵追执之,幽于端门。

曜自西明门入屯武库。

戊戌,曜杀太子诠、吴孝王晏、竟陵王楙、右仆射曹馥、尚书闾丘冲、河南尹刘默等,士民死者三万馀人。

遂发掘诸陵,焚宫庙、官府皆尽。

曜纳惠帝羊皇后,迁帝及六玺于平阳。

石勒引兵出轘辕,屯许昌。

光禄大夫刘蕃、尚书卢志奔并州。

丁未,汉主聪大赦,改元嘉平。

以帝为特进左光禄大夫,封平阿公,以侍中庾珉、王俊为光禄大夫。

珉,敳之兄也。

初,始安王曜以王弥不待己至,先入洛阳,怨之。

弥说曜曰:“洛阳天下之中,山河四塞,城池、宫室不假修营,宜白主上自平阳徙都之。

”曜以天下未定,洛阳四面受敌,不可守,不用弥策而焚之。

弥骂曰:“屠各子,岂有帝王之意邪?

”遂与曜有隙,引兵东屯项关。

前司隶校尉刘暾说弥曰:“今九州糜沸,群雄竞逐,将军于汉建不世之功,又与始安王相失,将何以自容!

不如东据本州,徐观天下之势,上可以混壹四海,下不失鼎峙之业,策之上者也。

”弥心然之。

司徒傅祗建行台于河阴,司空荀籓在阳城,河南尹华荟在成皋,汝阴太守平阳李矩为之立屋,输谷以给之。

荟,歆之曾孙也。

籓与弟组、族子中护军崧,荟与弟中领军恒,建行台于密,传檄四方,推琅邪王睿为盟主。

籓承制以崧为襄城太守,矩为荥阳太守,前冠军将军河南褚翜为梁国内史。

扬威将军魏浚屯洛北石梁坞,刘琨承制假浚河南尹,浚诣荀籓咨谋军事。

籓邀李矩同会,矩夜赴之。

矩官属皆曰:“浚不可信,不宜夜往。

”矩曰:“忠臣同心,何所疑乎!

”遂往,相与结欢而去。

浚族子该,聚众据一泉坞,籓以为武威将军。

豫章王端,太子诠之弟也,东奔仓垣,苟晞率群官奉以为皇太子,置行台。

端承制以晞领太子太傅、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自仓垣徙屯蒙城。

抚军将军秦王业,吴孝王之子,荀籓之甥也,年十二,南奔密,籓等奉之,南趣许昌。

前豫州刺史天水阎鼎,聚西州流民数千人于密,欲还乡里。

荀籓以鼎有才而拥众,用鼎为豫州刺史,以中书令李纟亘、司徒左长史彭城刘畴、镇军长史周顗、司马李述等为之参佐。

顗,浚之子也。

时海内大乱,独江东差安,中国士民避乱者多南渡江。

镇东司马王导说琅邪王睿收其贤俊,与之共事。

睿从之,辟扌彖属百馀人,时人谓之百六扌彖。

以前颍川太守勃海刁协为军咨祭酒,前东海太守王承、广陵相卞壶为从事中郎,江宁令诸葛恢、历阳参军陈国陈頵为行参军,前太傅扌彖庚亮为西曹扌彖。

承,浑之弟子。

恢,靓之子。

亮,兗之弟子也。

江州刺史华轶,歆之间孙也,自以受朝廷之命而为琅邪王睿所督,多不受其教令。

郡县多谏之,轶曰:“吾欲见诏书耳。

”及睿承荀籓檄,承制署置官司,改易长吏,轶与豫州刺史裴宪皆不从命。

睿遣扬州刺史王敦、历阳内史甘卓与扬烈将军庐江周访合兵击轶。

轶兵败,奔安成,访追斩之,及其五子。

裴宪奔幽州。

睿以甘卓为湘州刺史,周访为寻阳太守,又以扬武将军陶侃为武昌太守。

秋,七月,王浚设坛告类,立皇太子,布告天下,称受中诏承制封拜,备置百官,列署征、镇,以荀籓为太尉,琅邪王睿为大将军。

浚自领尚书令,以裴宪及其婿枣嵩为尚书,以田征为兗州刺史,李恽为青州刺史。

南阳王模使牙门赵染戍薄坂,染求冯翊太守不得而怒,帅众降汉,汉主聪以染为平西将军。

八月,聪遣染与安西将军刘雅帅骑二万攻模于长安,河内王粲、始安王曜帅大众继之。

染败模兵于潼关,长驱至下邽。

凉州将北宫纯自长安帅其众降汉。

汉兵围长安,模遣淳于定出战而败。

模仓库虚竭,士卒离散,遂降于汉。

赵染送模于河内王粲。

九月,粲杀模。

关西饥馑,白骨蔽野,士民存者百无一二。

聪以始安王曜为车骑大将军、雍州牧,更封中山王,镇长安。

以王弥为大将军,封齐公。

苟晞骄奢苛暴,前辽西太守阎亨,缵之子也,数谏晞,晞杀之。

从事中郎明预有疾,自舆入谏。

晞怒曰:“我杀阎亨,何关人事,而舆病骂我!

”预曰:“明公以礼待预,故预以礼自尽。

今明公怒预,其如远近怒明公何!

桀为天子,犹以骄暴而亡,况人臣乎!

愿明公且置是怒,思预之言。

”晞不从。

由是众心离怨,加以疾疫、饥馑。

石勒攻王赞于阳夏,擒之。

遂袭蒙城,执及豫章王晞端,锁晞颈,以为左司马。

汉主聪拜勒幽州牧。

王弥与勒,外相亲而内相忌,刘暾说弥使召曹嶷之兵以图勒,弥为书,使暾召嶷,且邀勒兵共向青州。

暾至东阿,勒游骑获之,勒潜杀暾而弥不知。

会弥将徐邈、高梁辄引所部兵去,弥兵渐衰。

弥闻勒擒苟晞,心恶之,以书贺勒曰:“公获苟晞而用之,何其神也!

使晞为公左,弥为公右,天下不足定也。

”勒谓张宾曰:“王公位重而言卑,其图我必矣。

”宾因劝勒乘弥小衰,诱而取之。

时勒方与乞活陈午相攻于蓬关,弥亦与刘瑞相持甚急。

弥请救于勒,勒未之许。

张宾曰:“公常恐不得王公之便,今天以王公授我矣。

陈午小竖,不足忧。

王公人杰,当早除之。

”勒乃引兵击瑞,斩之。

弥大喜,谓勒实亲己,不复疑也。

冬,十月,勒请弥燕于己吾。

弥将往,长史张嵩谏,不听。

酒酣,勒手斩弥而并其众,表汉主聪,称弥叛逆。

聪大怒,遣使让勒“专害公辅,有无君之心”,然犹加勒镇东大将军、督并、幽二州诸军事、领并州刺史,以慰其心。

苟晞、王赞潜谋叛勒,勒杀之,并晞弟纯。

勒引兵掠豫州诸郡,临江而还,屯于葛陂。

初,勒之为人所掠卖也,与其母王氏相失。

刘琨得之,并其从子虎送于勒,因遗勒书曰:“将军用兵如神,所向无敌。

所以周流天下而无容足之地,百战百胜而无尺寸之功者,盖得主则为义兵,附逆则为贼众故也。

成败之数,有似呼吸,吹之则寒,嘘之则温。

今相授侍中、车骑大将军、领护匈奴中郎将、襄城郡公,将军其受之!

”勒报书曰:“事功殊途,非腐儒所知。

君当逞节本朝,吾自夷难为效。

”遗琨名马、珍宝,厚礼其使,谢而绝之。

时虎年十七,残忍无度,为军中患。

勒白母曰:“此儿凶暴无赖,使军人杀之,声名可惜,不若自除之。

”母曰:“快牛为犊,多能破车,汝小忍之!

”及长,便弓马,勇冠当时。

勒以为征虏将军,每屠城邑,鲜有遗类。

然御众严而不烦,莫敢犯者,指授攻讨,所向无前,勒遂宠任之。

勒攻荥阳太守李矩,矩击却之。

初,南阳王模以从事中郎纟林为冯翊太守。

纟林,靖之子也。

模死,纟林与安夷护军金城麹允、频阳令梁肃,俱奔安定。

时安定太守贾疋与诸氐、羌皆送任子于汉,纟林等遇之于阴密,拥还临泾,与疋谋兴复晋室,疋从之。

乃共推疋为平西将军,帅众五万向长安。

雍州刺史麹特、新平太守竺恢皆不降于汉,闻疋起兵,与扶风太守梁综帅众十万会之。

综,肃之兄也。

汉河内王粲在新丰,使其将刘雅、赵染攻新平,不克。

索纟林救新平,大小百战,雅等败退。

中山王曜与疋等战于黄丘,曜众大败。

疋遂袭汉梁州刺史彭荡仲,杀之。

麹特等击破粲于新丰,粲还平阳。

于是疋等兵势大振,关西胡、晋翕然响应。

阎鼎欲奉秦王业入关,据长安以号令四方。

河阴令傅畅,祗之子也,亦以书劝之,鼎遂行。

荀籓、刘畴、周敳、李述等,皆山东人,不欲西行,中途逃散。

鼎遣兵追之,不及,杀李纟亘等。

鼎与业自宛趣武关,遇盗于上洛,士卒败散,收其馀众,进至蓝田,使人告贾疋,疋遣兵迎之。

十二月,入于雍城,使梁综将兵卫之。

周顗奔琅邪王睿,睿以顗为军谘祭酒。

前骑都尉谯国桓彝亦避乱过江,见睿微弱,谓敳曰:“我以中州多故,来此求全,而单弱如此,将何以济!

”既而见王导,共论世事,退,谓顗曰:“向见管夷吾,无复忧矣!

”诸名士相与登新亭游宴,周顗中坐叹曰:“风景不殊,举目有江河之异!

”因相视流涕。

王导愀然变色曰:“当共戮力王室,克复神州,何至作楚囚对泣邪!

”众皆收泪谢之。

陈頵遗王导书曰:“中华所以倾弊者,正以取才失所,先白望而后实事,浮竞驱驰,互相贡荐,言重者先显,言轻者后叙,遂相波扇,乃至陵迟。

加有庄、老之俗,倾惑朝廷,养望者为弘雅,政事者为俗人,王职不恤,法物坠丧。

夫欲制远,先由近始。

今宜改张,明赏信罚,拔卓茂于密县,显硃邑于桐乡,然后大业可举,中兴可冀耳。

”导不能从。

刘琨长于招怀而短于抚御,一日之中,虽归者数千,而去者亦相继。

琨遣子遵请兵于代公猗卢,又遣族人高阳内史希合众于中山,幽州所统代郡、上谷、广宁之民多归之,众至三万。

王浚怒,遣燕相胡矩督诸军,与辽西公段疾陆眷共攻希,杀之,驱略三郡士女而去。

疾陆眷,务勿尘之子也。

猗卢遣其子六修将兵助琨戍新兴。

琨牙门将邢延以碧石献琨,琨以与六修,六修复就延求之,不得,执延妻子。

延怒,以所部兵袭六修,六修走,延遂以新兴附汉,请兵以攻并州。

李臻之死也,辽东附塞鲜卑素喜连、木丸津托为臻报仇,攻陷诸县,杀掠士民,屡败郡兵,连年为寇。

东夷校尉封释不能讨,请与连和,连、津不从。

民失业,归慕容廆者甚众,廆禀给遣还,愿留者即抚存之。

廆少子鹰扬将军翰言于廆曰:“自古有为之君,莫不尊天子以从民望,成大业。

今连、津外以宠本为名,内实幸灾为乱。

封使君已诛本请和,而寇暴不已。

中原离乱,州师不振,辽东荒散,莫之救恤,单于不若数其罪而讨之。

上则兴复辽东,下则并吞二部,忠义彰于本朝,私利归于我国,此霸王之基也。

”廆笑曰:“孺子乃能及此乎!

”遂帅众东击连、津,以翰为前锋,破斩之,尽并二部之众。

得所掠民三千馀家,及前归廆者悉以付郡,辽东赖以复存。

封释疾病,属其孙弈于廆。

释卒,廆召弈与语,说之,曰:“奇士也!

”补小都督。

释子冀州主簿悛、幽州参军抽来奔丧。

廆见之,曰:“此家抎抎千斤犍也。

”以道不通,丧不得还,皆留仕廆,廆以抽为长史,悛为参军。

王浚以妻舅崔毖为东夷校尉。

毖,琰之曾孙也。

资治通鉴·卷八十八·晋纪十

〔司马光〕 〔宋〕

起玄黓涒滩,尽昭阳作噩,凡二年。

孝怀皇帝下永嘉六年(壬申,公元三一二年)春,正月,汉呼延后卒,谥曰武元。

汉镇北将军靳冲、平北将军卜珝寇并州。

辛未,围晋阳。

甲戌,汉主聪以司空王育、尚书令任顗女为左、右昭仪,中军大将军王彰、中书监范隆、左仆射马景女皆为夫人,右仆射硃纪女为贵妃,皆金印紫绶。

聪将纳太保刘殷女,太弟乂固谏。

聪以问太宰延年、太傅景,皆曰:“太保自云刘康公之后,与隆下殊源,纳之何害!

”聪悦,拜殷二女英、娥为左、右贵嫔,位在昭仪上。

又纳殷女孙四人皆为贵人,位次贵妃。

于是六刘之宠倾后宫,聪希复出外,事皆中黄门奏决。

故新野王歆牙门将胡亢聚众于竟陵,自号楚公,寇掠荆土,以歆南蛮司马新野杜曾为竟陵太守。

曾勇冠三军,能被甲游于水中。

二月,壬子朔,日有食之。

石勒筑垒于葛陂,课农造舟,将攻建业。

琅邪王睿大集江南之众于寿春,以镇东长史纪瞻为扬威将军,都督诸军以讨之。

会大雨,三月不止,勒军中饥疫,死者太半,闻晋军将至,集将佐议之。

右长史刁膺请先送款于睿,求扫平河朔以自赎,俟其军退,徐更图之,勒愀然长啸。

中坚将军夔安请就高避水,勒曰:“将军何怯邪!

”孔苌等三十馀将请各将兵,分道夜攻寿春,斩吴将头,据其城,食其粟。

要以今年破丹杨,定江南。

勒笑曰:“是勇将之计也!

”各赐铠马一匹。

顾谓张宾曰:“于君意何如?

”宾曰:“将军攻陷京师,囚执天子,杀害王公,妻略妃主。

擢将军之发,不足以数将军之罪,奈何复相臣奉乎!

去年既杀王弥,不当来此。

今天降霖雨于数百里中,示将军不应留此也。

鄴有三台之固,西接平阳,山河四塞,宜北徙据之,以经营河北,河北既定,天下无处将军之右者矣。

晋之保寿春,畏将军往攻之耳。

彼闻吾去,喜于自全,何暇追袭吾后,为吾不利邪!

将军宜使辎重从北道先发,将军引大兵向寿春。

辎重既远,大兵徐还,何忧进退无地乎?

”勒攘袂鼓髯曰:“张君计是也!

”责刁膺曰:“君既相辅佐,当共成大功,奈何遽劝孤降!

此策应斩!

然素知君怯,特相宥耳。

”于是黜膺为将军,擢宾为右长史,号曰“右侯”。

勒引兵发葛陂,遣石虎帅骑二千向寿春,遇晋运船,虎将士争取之,为纪瞻所败。

瞻追奔百里,前及勒军,勒结陈待之。

瞻不敢击,退还寿春。

汉主聪封帝为会稽郡公,加仪同三司。

聪从容谓帝曰:“卿昔为豫章王,朕与王武子造卿,武子称朕于卿,卿言闻其名久矣,赠朕柘弓银研,卿颇记否?

”帝曰:“臣安敢忘之?

但恨尔日不早识龙颜!

”聪曰:“卿家骨肉何相残如此?

”帝曰:“大汉将应天受命,故为陛下自相驱除,此殆天意,非人事也!

且臣家若能奉武皇帝之业,九族敦睦,陛下何由得之!

”聪喜,以小刘贵人妻帝,曰:“此名公子孙也,卿善遇之。

”代公猗卢遣兵救晋阳,三月,乙未,汉兵败走。

卜珝之卒先奔,靳冲擅收珝,斩之。

聪大怒,遣使持节斩冲。

聪纳其舅子辅汉将军张实二女徽光、丽光为贵人,太后张氏之意也。

凉州主簿马鲂说张轨:“宜命将出师,翼戴帝室。

”轨从之,驰檄关中,共尊辅秦王,且言:“今遣前锋督护宋配帅步骑二万,径趋长安。

西中郎将实帅中军三万,武威太守张琠帅胡骑二万,络绎继发。

”夏,四月,丙寅,征南将军山简卒。

汉主聪封其子敷为渤海王,骥为济南王,鸾为燕王,鸿为楚王,劢为齐王,权为秦王,操为魏王,持为赵王。

聪以鱼蟹不供,斩左都水使者襄陵王摅。

作温明、徽光二殿未成,斩将作大匠望都公靳陵。

观渔于汾水,昏夜不归。

中军大将军王彰谏曰:“比观陛下所为,臣实痛心疾首。

今愚民归汉之志未专,思晋之心犹甚。

刘琨咫尺,刺客纵横。

帝王轻出,一夫敌耳。

愿陛下改往修来,则亿兆幸甚!

”聪大怒,命斩之。

王夫人叩头乞哀,乃囚之。

太后张氏以聪刑罚过差,三日不食。

太弟乂、单于粲舆榇切谏。

聪怒曰:“吾岂桀、纣,而汝辈生来哭人!

”太宰延年、太保殷等公卿、列侯百馀人,皆免冠涕泣曰:“陛下功高德厚,旷世少比,往也唐、虞,今则陛下。

而顷来以小小不供,亟斩王公。

直言忤旨,遽囚大将。

此臣等窃所未解,故相与忧之,忘寝与食。

”聪慨然曰:“朕昨大醉,非其本心,微公等言之,朕不闻过。

”各赐帛百匹,使侍中持节赦彰曰:“先帝赖君如左右手,君著勋再世,朕敢忘之!

此段之过,希君荡然。

君能尽怀忧国,朕所望也。

今进君骠骑将军、定襄郡公,后有不逮,幸数匡之!

”王弥既死,汉安北将军赵固、平北将军王桑恐为石勒所并,欲引兵归平阳。

军中乏粮,士卒相食,乃自交硗津西渡,攻掠河北郡县。

刘琨以其兄子演为魏郡太守,镇鄴,固、桑恐演邀之,遣长史临深为质于琨。

琨以固为雍州刺史,桑为豫州刺史。

贾疋等围长安数月,汉中山王曜连战皆败,驱掠士女八万馀口,奔于平阳。

秦王业自雍入于长安。

五月,汉主聪贬曜为龙骧大将军,行大司马。

聪使河内王粲攻傅祗于三渚,右将军刘参攻郭默于怀。

会祗病薨,城陷,粲迁祗子孙并其士民二万馀户于平阳。

六月,汉主聪欲立贵嫔刘英为皇后。

张太后欲立贵人张徽光,聪不得已,许之。

英寻卒。

汉大昌文献公刘殷卒。

殷为相,不犯颜忤旨,然因事进规,补益甚多。

汉主聪每与群臣议政事,殷无所是非。

群臣出,殷独留,为聪敷畅条理,商榷事宜,聪未尝不从之。

殷常戒子孙曰:“事君当务几谏。

凡人尚不可面斥其过,况万乘乎!

夫几谏之功,无异犯颜,但不彰君之过,所以为优耳。

”官至侍中、太保、录尚书,赐剑履上殿、入朝不趋、乘舆入殿。

然殷在公卿间,常恂恂有卑让之色,故能处骄暴之国,保其富贵,不失令名,以寿考自终。

汉主聪以河间王易为车骑将军,彭城王翼为卫将军,并典兵宿卫。

高平王悝为征南将军,镇离石。

济南王骥为征西将军,筑西平城以居之。

魏王操为征东将军,镇蒲子。

赵固、王桑自怀求迎于汉,汉主聪遣镇远将军梁伏疵将兵迎之。

未至,长史临深、将军牟穆帅众一万叛归刘演。

固随疵而西,桑引其众东奔青州,固遣兵追杀之于曲梁,桑将张凤帅其馀众归演。

聪以固为荆州刺史、领河南太守,镇洛阳。

石勒自葛陂北行,所过皆坚壁清野,虏掠无所获,军中饥甚,士卒相食。

至东燕,闻汲郡向冰聚众数千壁枋头,勒将济河,恐冰邀之。

张宾曰:“闻冰船尽在渎中未上,宜遣轻兵间道袭取,以济大军,大军既济,冰必可擒也。

”秋,七月,勒使支雄、孔苌自文石津缚筏潜渡,取其船。

勒引兵自棘津济河,击冰,大破之,尽得其资储,军势复振,遂长驱至鄴。

刘演保三台以自固,临深、牟穆等复帅其众降于勒。

诸将欲攻三台,张宾曰:“演虽弱,众犹数千,三台险固,攻之未易猝拔。

舍而去之,彼将自溃。

方今王彭祖、刘越石,公之大敌也,宜先取之,演不足顾也。

且天下饥乱,明公虽拥大兵,游行羁旅,人无定志,非所以保万全,制四方也。

不若择便地而据之,广聚粮储,西禀平阳以图幽、并,此霸王之业也。

邯郸、襄国,形胜之地,请择一而都之。

”勒曰:“右侯之计是也。

”遂进据襄国。

宾复言于勒曰:“今吾居此,彭祖、越石所深忌也,恐城堑未固,资储未广,二寇交至。

宜亟收野谷,且遣使至平阳,具陈镇此之意。

”勒从之,分命诸将攻冀州,郡县壁垒多降,运其谷以输襄国。

且表于汉主聪,聪以勒为都督冀、幽、并、营四州诸军事、冀州牧,进封上党公。

刘琨移檄州郡,期以十月会平阳,击汉。

琨素奢豪,喜声色。

河南徐润以音律得幸于琨,琨以为晋阳令。

润骄恣,干预政事。

护军令狐盛数以为言,且劝琨杀之,琨不从。

润谮盛于琨,琨收盛,杀之。

琨母曰:“汝不能驾御豪杰以恢远略,而专除胜己,祸必及我。

”盛子泥奔汉,具言虚实。

汉主聪大喜,遣河内王粲、中山王曜将兵寇并州,以令狐泥为乡导。

琨闻之,东出,收兵于常山及中山,使其将郝诜、张乔将兵拒粲,且遣使求救于代公猗卢。

诜乔俱败死。

粲、曜乘虚袭晋阳,太原太守高乔、并州别驾郝聿以晋阳降汉。

八月,庚戌,琨还救晋阳,不及,帅左右数十骑奔常山。

辛亥,粲、曜入晋阳。

壬子,令狐泥杀琨父母。

粲、曜送尚书卢志、侍中许遐、太子右卫率崔玮于平阳。

聪复以曜为车骑大将军,以前将军刘丰为并州刺史,镇晋阳。

九月,聪以卢志为太弟太师,崔玮为太傅,许遐为太保,高乔、令狐泥皆为武卫将军。

己卯,汉卫尉梁芬奔长安。

辛巳,贾疋等奉秦王业为皇太子,建行台于长安,登坛告类,建宗庙、社稷,大赦。

以阎鼎为太子詹事,总摄百揆。

加贾疋征西大将军,以秦州刺史南阳王保为大司马。

命司空荀籓督摄远近,光禄大夫荀组领司隶校尉、行豫州刺史,与籓共保开封。

秦州刺史裴苞据险以拒凉州兵,张实、宋配等击破之,苞奔柔凶坞。

冬,十月,汉主聪封其子恒为代王,逞为吴王,朗为颍川王,皋为零陵王,旭为丹杨王,京为蜀王,坦为九江王,晃为临川王。

以王育为太保,王彰为太尉,任顗为司徒,马景为司空,硃纪为尚书令,范隆为左仆射,呼延晏为右仆射。

代公猗卢遣其子六修及兄子普根、将军卫雄、范班、箕澹帅众数万为前锋以攻晋阳,猗卢自帅众二十万继之,刘琨收散卒数千为之乡导。

六修与汉中山王曜战于汾东,曜兵败,坠马,中匕创。

讨虏将军傅虎以马授曜,曜不受,曰:“卿光乘以自免,吾创已重,自分死此。

”虎泣曰:“虎蒙大王识拔至此,常思效命,今其时矣。

且汉室初基,天下可无虎,不可无大王也!

”乃扶曜上马,驱令渡汾,自还战死。

曜入晋阳,夜,与大将军粲、镇北大将军丰掠晋阳之民,逾蒙山而归。

十一月,猗卢追之,战于蓝谷,汉兵大败,擒刘丰,斩邢延等三千馀级,伏尸数百里。

猗卢因大猎寿阳山,陈阅皮肉,山为之赤。

刘琨自营门步入拜谢,固请进军。

猗卢曰:“吾不早来,致卿父母见害,诚以相愧。

今卿已复州境,吾远来,士马疲弊,且待后举,刘聪未可灭也。

”遣琨马、牛、羊各千馀匹,车百乘而还,留其将箕澹、段繁等戍晋阳。

琨徙居阳曲,招集亡散。

卢谌为刘粲参军,亡归琨,汉人杀其父志及弟谧、诜。

赠傅虎幽州刺史。

十二月,汉主聪立皇后张氏,以其父实为左光禄大夫。

彭仲荡之子天护帅群胡攻贾疋,天护阳不胜而走,疋追之,夜坠涧中,天护执而杀之。

汉以天护为凉州刺史。

众推始平太守麹允领雍州刺史。

阎鼎与京兆太守梁综争权,鼎遂杀综。

麹允与抚夷护军索纟林、冯翊太守梁肃合兵攻鼎,鼎出奔雍,为氐窦首所杀。

广平游纶、张豺拥众数万,据苑乡,受王浚假署。

石勒遣夔安、支雄等七将攻之,破其外垒。

浚遣督护王昌帅诸军及辽西公段疾陆眷、疾陆眷弟匹磾、文鸯、从弟末柸部众五万攻勒于襄国。

疾陆眷屯于渚阳,勒遣诸将出战,皆为疾陆眷所败。

疾陆眷大造攻具,将攻城,勒众甚惧。

勒召将佐谋之曰:“今城堑未固,粮储不多,彼众我寡,外无救授,吾欲悉众与之决战,何如?

”诸将皆曰:“不如坚守以疲敌,待其退而击之。

”张宾、孔苌曰:“鲜卑之种,段氏最为勇悍,而末柸尤甚,其锐卒皆在末柸所。

今闻疾陆眷刻日攻北城,其大众远来,战斗连日,谓我孤弱,不敢出战,意必懈惰。

宜且勿出,示之以怯,凿北城为突门二十馀道,俟其来至,列守未定,出其不意,直冲末柸帐,彼必震骇,不暇为计,破之必矣。

末柸败,则其馀不攻而溃矣。

”勒从之,密为突门。

既而疾陆眷攻北城,勒登城望之,见其将士或释仗而寝,乃命孔苌督锐卒自突门出击之,城上鼓以助其势。

苌攻末柸逐之,入其垒门,为勒众所获,疾陆眷等军皆退走。

苌乘胜追击,枕尸三十馀里,获铠马五千匹。

疾陆眷收其馀众,还屯渚阳。

勒质末柸,遣使求和于疾陆眷,疾陆眷许之。

文鸯谏曰:“今以末柸一人之故而纵垂亡之虏,得无为王彭祖所怨,招后患乎!

”疾陆眷不从,复以铠马金银赂勒,且以末柸三弟为质而请末柸。

诸将皆劝勒杀末柸,勒曰:“辽西鲜卑健国也,与我素无仇雠,为王浚所使耳。

今杀一人而结一国之怨,非计也。

归之,必深德我,不复为浚用矣。

”乃厚以金帛报之,遣石虎与疾陆眷盟于渚阳,结为兄弟。

疾陆眷引归,王昌等不能独留,亦引兵还蓟。

勒召末柸,与之燕饮,誓为父子,遣还辽西。

末柸在涂,日南向而拜者三。

由是段氏专心附勒,王浚之势遂衰。

游纶、张豺请降于勒。

勒攻信都,杀冀州刺史王象。

浚复以邵举行冀州刺史,保信都。

是岁大疫。

王澄少与兄衍名冠海内。

刘琨谓澄曰:“卿形虽散朗,而内实动侠,以此处世,难得其死。

”及在荆州,悦成都内史王机,谓为己亚,使之内综心膂,外为爪牙。

澄屡为杜苾所败,望实俱损,犹傲然自得,无忧惧之意,但与机日夜纵酒博弈,由是上下离心。

南平太守应詹屡谏,不听。

澄自出军击杜苾,军于作塘。

故山简参军王冲拥众迎应詹为刺史,詹以冲无赖,弃之,还南平,冲乃自称刺史。

澄惧,使其将杜蕤守江陵,徙治孱陵,寻又奔沓中。

别驾郭舒谏曰:“使君临州虽无异政,然一州人心所系,今西收华容之兵,足以擒此小丑,奈何自弃,遽为奔亡乎!

”澄不从,欲将舒东下。

舒曰:“舒为万里纪纲,不能匡正,令使君奔亡,诚不忍渡江。

”乃留屯沌口。

琅邪王睿闻之,召澄为军谘祭酒,以军谘祭酒周顗代之,澄乃赴召。

顗始至州,建平流民傅密等叛迎杜苾,苾别将王真袭沔阳,顗狼狈失据。

征讨都督王敦遣武昌太守陶侃、寻阳太守周访、历阳内史甘卓共击苾,敦进屯豫章,为诸军继援。

王澄过诣敦,自以名声素出敦右,犹以旧意侮敦。

敦怒,诬其与杜苾通信,遣壮士扼杀之。

王机闻澄死,惧祸,以其父毅、兄矩皆尝为广州刺史,就敦求广州,敦不许。

会广州将温邵等叛刺史郭讷,迎机为刺史,机遂将奴客门生千馀人入广州。

讷遣兵拒之,将士皆机父兄时部曲,不战迎降,讷乃避位,以州授之。

王如军中饥乏,官军讨之,其党多降。

如计穷,遂降于王敦。

镇东军司顾荣、前太子洗马卫玠皆卒。

玠,瓘之孙也,美风神,善清谈。

常以为人有不及,可以情恕,非意相干,可以理遣,故终身不见喜愠之色。

江阳太守张启,杀行益州刺史王异而代之。

启,翼之孙也,寻病卒。

三府文武共表涪陵太守向沈行西夷校尉,南保涪陵。

南安赤亭羌姚弋仲东徙榆眉,戎、夏襁负随之者数万。

自称护羌校尉、雍州刺史、扶风公。

孝愍皇帝上孝怀皇帝下建兴元年(癸酉,公元三一三年)春,正月,丁丑朔,汉主聪宴群臣于光极殿,使怀帝著青衣行酒。

庾珉、王俊等不胜悲愤,因号哭。

聪恶之。

有告珉等谋以平阳应刘琨者,二月,丁未,聪杀珉、俊等故晋臣十馀人,怀帝亦遇害。

大赦,复以会稽刘夫人为贵人。

荀崧曰:怀帝天姿清劭,少著英猷,若遇承平,足为守文佳主。

而继惠帝扰乱之后,东海专政,故无幽、厉之衅而有流亡之祸矣!

乙亥,汉太后张氏卒,谥曰光献。

张后不胜哀,丁丑,亦卒,谥曰武孝。

己卯,汉定襄忠穆公王彰卒。

三月,汉主聪立贵嫔刘娥为皇后,为之起皇仪殿。

廷殿陈元达切谏,以为:“天生民而树之君,使司牧之,非以兆民之命,穷一人之欲也。

晋氏失德,大汉受之,苍生引领,庶几息肩。

是以光文皇帝身衣大布,居无重茵,后妃不衣锦绮,乘舆马不食粟,爱民故也。

陛下践阼以来,已作殿观四十馀所,加之军旅数兴,餽运不息,饥馑、疾疫,死亡相继,而益思营缮,岂为民父母之意乎!

今有晋遗类,西据关中,南擅江表。

李雄奄有巴、蜀。

王浚、刘琨窥窬肘腋。

石勒、曹嶷贡禀渐疏。

陛下释此不忧,乃更为中宫作殿,岂目前之所急乎!

昔太宗居治安之世,粟帛流衍,犹爱百金之费,息露台之役。

陛下承荒乱之馀,所有之地,不过太宗之二郡,战守之备,非特匈奴、南越而已。

而宫室之侈乃至于此,臣所以不敢不冒死而言也。

”聪大怒曰:“朕为天子,营一殿,何问汝鼠子乎,乃敢妄言沮众!

不杀此鼠子,朕殿不成!

”命左右:“曳出斩之!

并其妻子同枭首东市,使群鼠共穴!

”时聪在逍遥园李中堂,元达先锁腰而入,即以锁锁堂下树,呼曰:“臣所言者,社稷之计,而陛下杀臣。

硃云有言:‘臣得与龙逢、比干游,足矣!

’”左右曳之不能动。

大司徒任顗、光禄大夫硃纪、范隆、骠骑大将军河间王易等叩头出血曰:“元达为先帝所知,受命之初,即引置门下,尽忠竭虑,知无不言。

臣等窃禄偷安,每见之未尝不发愧。

今所言虽狂直,愿陛下容之。

因谏诤而斩列卿,其如后世何!

”聪默然。

刘后闻之,密敕左右停刑,手疏上言:“今宫室已备,无烦更营,四海未壹,宜爱民力。

廷尉之言,社稷之福也,陛下宜加封赏。

而更诛之,四海谓陛下何如哉!

夫忠臣进谏者固不顾其身也,而人主拒谏者亦不顾其身也。

陛下为妾营殿而杀谏臣,使忠良结舌者由妾,远近怨怒者由妾,公私困弊者由妾,社稷阽危者由妾,天下之罪皆萃于妾,妾何以当之!

妾观自古败国丧家,未始不由妇人,心常疾之。

不意今日身自为之,使后世视妾由妾之视昔人也!

妾诚无面目复奉巾栉,愿赐死此堂,以塞陛下之过!

”聪览之变色。

任顗等叩头流涕不已。

聪徐曰:“朕比年已来,微得风疾,喜怒过差,不复自制。

元达,忠臣也。

朕未之察。

诸公乃能破首明之,诚得辅弼之义也。

朕愧戢于心,何敢忘之!

”命顗等冠履就坐,引元达上,以刘氏表示之,曰:“外辅如公,内辅如后,朕复何忧!

”赐顗等谷帛各有差,更命逍遥园曰纳贤园,李中堂曰愧贤堂。

聪谓元达曰:“卿当畏朕,而反使朕畏卿邪!

”西夷校尉向沈卒,众推汶山太守兰维为西夷校尉。

维帅吏民北出,欲向巴东。

成将李恭、费黑邀击,获之。

夏,四月,丙午,怀帝凶问至长安,皇太子举哀,因加元服。

壬申,即皇帝位,大赦,改元。

以卫将军梁芬为司徒,雍州刺史麹允为尚书左仆射、录尚书事,京兆太守索纟林为尚书右仆射、领吏部、京兆尹。

是时长安城中,户不盈百,蒿棘成林。

公私有车四乘,百官无章服、印绶,唯桑版署号而已。

寻以索纟林为卫将军、领太尉,军国之事,悉以委之。

汉中山王曜、司隶校尉乔智明寇长安,平西将军赵染帅众赴之。

诏麹允屯黄白城以拒之。

石勒使石虎攻鄴,鄴溃,刘演奔廪丘,三台流民皆降于勒。

勒以桃豹为魏郡太守以抚之。

久之,以石虎代豹镇鄴。

初,刘琨用陈留太守焦求为兗州刺史,荀籓又用李述为兗州刺史。

述欲攻求,琨召求还。

及鄴城失守,琨复以刘演为兗州刺史,镇廪丘。

前中书侍郎郗鉴,少以清节著名,帅高平千馀家避乱保峄山,琅邪王睿就用鉴为兗州刺史,镇邹山。

三人各屯一郡,兗州吏民莫知所从。

琅邪王睿以前庐江内史华谭为军咨祭酒。

谭尝在寿春依周馥。

睿谓谭曰:“周祖宣何故反?

”谭曰:“周馥虽死,天下尚有直言之士。

馥见寇贼滋蔓,欲移都以纾国难,执政不悦,兴兵讨之,馥死未逾时而洛都沦没。

若谓之反,不亦诬乎!

”睿曰:“馥位为征镇,握强兵,召之不入,危而不持,亦天下之罪人也。

”谭曰:“然,危而不持,当与天下共受其责,非但馥也。

”睿参佐多避事自逸,录事参军陈頵言于睿曰:“洛中承平之时,朝士以小心恭恪为凡俗,以偃蹇倨肆为优雅,流风相染,以至败国。

今僚属皆承西台馀弊,养望自高,是前车已覆而后车又将寻之也。

请自今临使称疾者,皆免官。

”睿不从。

三王之诛赵王伦也,制《己亥格》以赏功,自是循而用之。

頵上言:“昔赵王篡逆,惠皇失位,三王起兵讨之,故厚赏以怀向义之心。

今功无大小,皆以格断,乃至金紫佩士卒之身,符策委仆隶之门,非所以重名器,正纪纲也,请一切停之!

”頵出于寒微,数为正论,府中多恶之,出頵为谯郡太守。

吴兴太守周,宗族强盛,琅邪王睿颇疑惮之。

睿左右用事者,多中州亡官失守之士,驾御吴人,吴人颇怨。

自以失职,又为刁协所轻,耻恚愈甚,乃阴与其党谋诛执政,以诸南士代之。

事泄,忧愤而卒。

将死,谓其子勰曰:“杀我者,诸伧子也。

能复之,乃吾子也。

”石勒攻李恽于上白,斩之。

王浚复以薄盛为青州刺史。

王浚使枣嵩督诸军屯易水,召段疾陆眷,欲与之共击石勒。

疾陆眷不至,浚怒,以重币赂拓跋猗卢,并檄慕容廆等共讨疾陆眷。

猗卢遣右贤王六修将兵会之,为疾陆眷所败。

廆遣慕容翰攻段氏,取徒河、新城,至阳乐,闻六修败而还,翰因留镇徒河,壁青山。

初,中国士民避乱者,多北依王浚,浚不能存抚,又政法不立,士民往往复去之。

段氏兄弟专尚武勇,不礼士大夫。

唯慕容廆政事修明,爱重人物,故士民多归之。

廆举其英俊,随才授任,以河东裴嶷、北平阳耽、庐江黄泓、代郡鲁昌为谋主,广平游邃、北海逄羡、北平西方虔、西河宋奭及封抽、裴开为股肱,平原宋该、安定皇甫岌、岌弟真、兰陵缪恺、昌黎刘斌及封弈、封裕典机要。

裕,抽之子也。

裴嶷清方有干略,为昌黎太守,兄武为玄菟太守。

武卒,嶷与武子开以其丧归,过廆,廆敬礼之,及去,厚加资送。

行及辽西,道不通,嶷欲还就廆。

开曰:“乡里在南,奈何北行!

且等为流寓,段氏强,慕容氏弱,何必去此而就彼也!

”嶷曰:“中国丧乱,今往就之,是相帅而入虎口也。

且道远,何由可达!

若俟其清通,又非岁月可冀。

今欲求托足之地,岂可不慎择其人。

汝观诸段,岂有远略,且能待国士乎!

慕容公修仁行义,有霸王之志,加以国丰民安,今往从之,高可以立功名,下可以庇宗族,汝何疑焉!

”开乃从之。

既至,廆大喜。

阳耽清直沈敏,为辽西太守。

慕容翰破段氏于阳乐,获之,廆礼而用之。

游邃、逄羡、宋奭,皆尝为昌黎太守,与黄泓俱避地于蓟,后归廆。

王浚屡以手书召邃兄畅,畅欲赴之,邃曰:“彭祖刑政不修,华、戎离叛。

以邃度之,必不能久,兄且盘桓以俟之。

”畅曰:“彭祖忍而多疑,顷者流民北来,命所在追杀之。

今手书殷勤,我稽留不往,将累及卿。

且乱世宗族宜分,以冀遗种。

”遂从之,卒与浚俱没。

宋该与平原杜群、刘翔先依王浚,又依段氏,皆以为不足托,帅诸流寓同归于廆。

东夷校尉崔毖请皇甫岌为长史,卑辞说谕,终莫能致。

廆招之,岌与弟真即时俱至。

辽东张统据乐浪、带方二郡,与高句丽王乙弗利相攻,连年不解。

乐浪王遵说统帅其民千馀家归廆,廆为之置乐浪郡,以统为太守,遵参军事。

王如馀党涪陵李运、巴西王建等自襄阳将三千馀家入汉中,梁州刺史张光遣参军晋邈将兵拒之。

邈受运、建赂,劝光纳其降,光从之,使居成固。

既而邈见运、建及其徒多珍宝,欲尽取之,复说光曰:“运、建之徒,不修农事,专治器仗,其意难测,不如悉掩杀之。

不然,必为乱。

”光又从之。

五月,邈将兵攻运、建,杀之。

建婿杨虎收馀众击光,屯于厄水。

光遣其子孟苌讨之,不克。

壬辰,以琅邪王睿为左丞相、大都督,督陕东诸军事。

南阳王保为右丞相、大都督,督陕西诸军事。

诏曰:“今当扫除鲸鲵,奉迎梓宫。

令幽、并两州勒卒三十万直造平阳,右丞相宜帅秦、凉、梁、雍之师三十万径诣长安,左丞相帅所领精兵二十万径造洛阳,同赴大期,克成元勋。

”汉中山王曜屯蒲坂。

石勒使孔苌击定陵,杀田徽。

薄盛帅所部降勒,山东郡县,相继为勒所取。

汉主聪以勒为侍中、征东大将军。

乌桓亦叛王浚,潜附于勒。

六月,刘琨与代公猗卢会于陉北,谋击汉。

秋,七月,琨进据蓝谷,猗卢遣拓跋普根屯于北屈。

琨遣监军韩据自西河而南,将攻西平。

汉主聪遣大将军粲等拒琨,骠骑将军易等拒普根,荡晋将军兰阳等助守西平。

琨等闻之,引兵还。

聪使诸军仍屯所在,为进取之计。

帝遣殿中都尉刘蜀诏左丞相睿以时进军,与乘舆会於中原。

八月,癸亥,蜀至建康,睿辞以方平定江东,未暇北伐。

以镇东长史刁协为丞相左长史,从事中郎彭城刘隗为司直,邵陵内史广陵戴邈为军咨祭酒,参军丹杨张闿为从事中郎,尚书郎颍川钟雅为记室参军,谯国桓宣为舍人,豫章熊运为主簿,会稽孔愉为扌彖。

刘隗雅习文史,善伺候睿意,故睿特亲爱之。

熊远上书,以为:“军兴以来,处事不用律令,竞作新意,临事立制,朝作夕改,至于主者不敢任法,每辄关谘,非为政之体也。

愚谓凡为驳议者,皆当引律令、经传,不得直以情言,无所依准,以亏旧典。

若开塞随宜,权道制物,此是人君之所得行,非臣子所宜专用也。

”睿以时方多事,不能从。

初,范阳祖逖,少有大志,与刘琨俱为司州主簿。

同寝,中夜闻鸡鸣,蹴琨觉曰:“此非恶声也!

”因起舞。

及渡江,左丞相睿以为军咨祭酒。

逖居京口,纠合骁健,言于睿曰:“晋室之乱,非上无道而下怨叛也,由宗室争权,自相鱼肉,遂使戎狄乘隙,毒流中土。

今遗民既遭残贼,人思自奋,大王诚能命将出师,使如逖者统之以复中原,郡国豪杰,必有望风响应者矣!

”睿素无北伐之志,以逖为奋威将军、豫州刺史,给千人廪,布三千匹,不给铠仗,使自召募。

逖将其部曲百馀家渡江,中流,击楫而誓曰:“祖逖不能清中原而复济者,有如大江!

”遂屯淮阴,起冶铸兵,募得二千馀人而后进。

胡亢性猜忌,杀其骁将数人。

杜曾惧,潜引王冲之兵使攻亢。

亢悉精兵出拒之,城中空虚,曾因杀亢而并其众。

周顗屯浔水城,为杜苾所困。

陶侃使明威将军硃伺救之,苾退保泠口。

侃曰:“苾必步向武昌。

”乃自径道还郡以待之,苾果来攻。

侃使硃伺逆击,大破之,苾遁归长沙。

周顗出浔水投王敦于豫章,敦留之。

陶侃使参军王贡告捷于敦,敦曰:“若无陶侯,便失荆州矣!

”乃表侃为荆州刺史,屯沔江。

左丞相睿召周顗,复以为军谘祭酒。

初,氐王杨茂搜之子难敌,遣养子贩易于梁州,私卖良人子一人,张光鞭杀之。

难敌怨曰:“使君初来,大荒之后,兵民之命仰我氐活,氐有小罪,不能贳也?

”及光与杨虎相攻,各求救于茂搜,茂搜遣难敌救光。

难敌求货于光,光不与。

杨虎厚赂难敌,且曰:“流民珍货,悉在光所,今伐我,不如伐光。

”难敌大喜。

光与虎战,使张孟苌居前,难敌继后。

难敌与虎夹击孟苌,大破之,孟苌及其弟援皆死。

光婴城自守。

九月,光愤激成疾,僚属劝光退据魏兴。

光按剑曰:“吾受国重任,不能讨贼,今得死如登仙,何谓退也!

”声绝而卒。

州人推其少子迈领州事,又与氐战没,众推始平太守胡子序领梁州。

荀籓薨于开封。

汉中山王曜、赵染攻麹允于黄白城,允累战皆败,诏以索纟林为征东大将军,将兵助允。

王贡自王敦所还,至竟陵,矫陶侃之命,以杜曾为前锋大都督,击王冲,斩之,悉降其众。

侃召曾,曾不至。

贡恐以矫命获罪,遂与曾反击侃。

冬,十月,侃兵大败,仅以身免。

敦表侃以白衣领职。

侃复帅周访等进攻杜苾,大破之,敦乃奏复侃官。

汉赵染谓中山王曜曰:“麹允帅大众在外,长安空虚,可袭也。

”曜使染帅精骑五千袭长安,庚寅夜,入外城。

帝奔射雁楼。

染焚龙尾及诸营,杀掠千馀人。

辛卯旦,退屯逍遥园。

壬辰,将军麹鉴自阿城帅众五千救长安。

癸巳,染引还,鉴追之,与曜遇于零武,鉴兵大败。

杨虎、杨难敌急攻梁州,胡子序弃城走,难敌自称刺史。

汉中山王曜恃胜而不设备。

十一月,麹允引兵袭之,汉兵大败,杀其冠军将军乔智明。

曜引归平阳。

王浚以其父字处道,自谓应“当涂高”之谶,谋称尊号。

前勃海太守刘亮、北海太守王抟、司空扌彖高柔切谏,浚皆杀之。

燕国霍原,志节清高,屡辞征辟。

浚以尊号事问之,原不答。

浚诬原与群盗通,杀而枭其首。

于是士民骇怨,而浚矜豪日甚,不亲政事,所任皆苛刻小人,枣嵩、硃硕,贪横尤甚。

北州谣曰:“府中赫赫,硃丘伯。

十囊、五囊,入枣郎。

”调发殷烦,下不堪命,多叛入鲜卑。

从事韩咸监护柳城,盛称慕容廆能接纳士民,欲以讽浚。

浚怒,杀之。

浚始者唯恃鲜卑、乌桓以为强,既而皆叛之。

加以蝗旱连年,兵势益弱。

石勒欲袭之,未知虚实,将遣使觇之,参佐请用羊祜、陆抗故事,致书于浚。

勒以问张宾,宾曰:“浚名为晋臣,实欲废晋自立,但患四海英雄莫之从耳。

其欲得将军,犹项羽之欲得韩信也。

将军威振天下,今卑辞厚礼,折节事之,犹惧不言,况为羊、陆之亢敌乎!

夫谋人而使人觉其情,难以得志矣。

”勒曰:“善!

”十二月,勒遣舍人王子春、董肇多赍珍宝,奉表于浚曰:“勒本小胡,遭世饥乱,流离屯厄,窜命冀州,窃相保聚以救性命。

今晋祚沦夷,中原无主。

殿下州乡贵望,四海所宗,为帝王者,非公复谁!

勒所以捐躯起兵,诛讨暴乱者,正为殿下驱除尔。

伏愿殿下应天顺人,早登皇祚。

勒奉戴殿下如天地父母,殿下察勒微心,亦当视之如子也。

”又遗枣嵩书,厚赂之。

浚以段疾陆眷新叛,士民多弃己去,闻勒欲附之,甚喜,谓子春曰:“石公一时英杰,据有赵、魏,乃欲称籓于孤,其可信乎?

”子春曰:“石将军才力强盛,诚如圣旨。

但以殿下中州贵望,威行夷、夏,自古胡人为辅佐名臣则有矣,未有为帝王者也。

石将军非恶帝王不为而让于殿下,顾以帝王自有历数,非智力之所取,虽强取之,必不为天人之所与故也。

项羽虽强,终为汉有。

石将军之比殿下,犹阴精之与太阳,是以远鉴前事,归身殿下,此乃石将军之明识所以远过于人也,殿下又何怪乎!

”浚大悦,封子春、肇皆为列侯,遣使报聘,以厚币酬之。

游纶兄统,为浚司马,镇范阳,遣使私附于勒。

勒斩其使以送浚。

浚虽不罪统,益信勒为忠诚,无复疑矣。

是岁,左丞相睿遣世子绍镇广陵,以丞相扌彖蔡谟为参军。

谟,克之子也。

汉中山王曜围河南尹魏浚于石梁,兗州刺史刘演、河内太守郭默遣兵救之,曜分兵逆战于河北,败之。

浚夜走,获而杀之。

代公猗卢城盛乐以为北都,治故平城为南都。

又作新平城于灅水之阳,使右贤王六修镇之,统领南部。

资治通鉴·卷八十二·晋纪四

〔司马光〕 〔宋〕

起屠维作噩,尽著雍郭牂,凡十年。

世祖武皇帝下太康十年(己酉,公元二八九年)夏,四月,太庙成。

乙巳,祫祭。

大赦。

慕容廆遣使请降,五月,诏拜廆鲜卑都督。

廆谒见何龛,以士大夫礼,巾衣诣门。

龛严兵以见之,廆乃改服戎衣而入。

人问其故,廆曰:“主人不以礼待客,客何为哉!

”龛闻之,甚惭,深敬异之。

时鲜卑宇文氏、段氏方强,数侵掠廆,廆卑辞厚币以事之。

段国单于阶以女妻廆,生皝、仁、昭。

廆以辽东僻远,徙居徒河之青山。

冬,十月,复明堂及南郊五帝位。

十一月,丙辰,尚书令济北成侯荀勖卒。

勖有才思,善伺人主意,以是能固其宠。

久在中书,专管机事。

及迁尚书,甚罔怅。

人有贺之者,勖曰:“夺我凤皇池,诸君何贺邪!

”帝极意声色,遂至成疾。

杨骏忌汝南王亮,排出之。

甲申,以亮为侍中、大司马、假黄钺、大都督、督豫州诸军事,镇许昌。

徙南阳王柬为秦王,都督关中诸军事。

始平王玮为楚王,都督荆州诸军事。

濮阳王允为淮南王,都督扬、江二州诸军事。

并假节之国。

立皇子乂为长沙王,颖为成都王,晏为吴王,炽为豫章王,演为代王,皇孙遹为广陵王。

又封淮南王子迪为汉王,楚王子仪为毘陵王,徙扶风王畅为顺阳王,畅弟歆为新野公。

畅,骏之子也。

琅邪王觐弟澹为东武公,繇为东安公。

觐,亻由之子也。

初,帝以才人谢玖赐太子,生皇孙遹。

宫中尝夜失火,帝登楼望之,遹年五岁,牵帝裾入暗中曰:“暮夜仓猝,宜备非常,不可令照见人主。

”帝由是奇之。

尝对群臣称遹似宣帝,故天下咸归仰之。

帝知太子不才,然恃遹明慧,故无废立之心。

复用王佑之谋,以太子母弟柬、玮、允分镇要害。

又恐杨氏之逼,复以佑为北军中候,典禁兵。

帝为皇孙遹高选僚佐,以散骑常侍刘寔志行清素,命为广陵王傅。

寔以时俗喜进趣,少廉让,尝著《崇让论》,欲令初除官通谢章者,必推贤让能,乃得通之。

一官缺则择为人所让最多者用之,以为:“人情争则欲毁己所不如,让则竞推于胜己。

故世争则优劣难分,时让则贤智显出。

当此时也,能退身修己,则让之者多矣,虽欲守贫贱,不可得也。

驰骛进趋而欲人见让,犹却行而求前也。

”淮南相刘颂上疏曰:“陛下以法禁宽纵,积之有素,未可一旦直绳御下,此诚时宜也。

然至于矫世救弊,自宜渐就清肃。

譬犹行舟,虽不横截迅流,然当渐靡而往,稍向所趋,然后得济也。

自泰始以来,将三十年,凡诸事业,不茂既往,以陛下明圣,犹未反叔世之敝,以成始初之隆,传之后世,不无虑乎!

使夫异时大业,或有不安,其忧责犹在陛下也。

臣闻为社稷计,莫若封建亲贤。

然宜审量事势,使诸侯率义而动者,其力足以维带京邑。

若包藏祸心者,其势不足独以有为。

其齐此甚难,陛下宜与达古今之士,深共筹之。

周之诸侯,有罪诛放其身,而国祚不泯。

汉之诸侯,有罪或无子者,国随以亡。

今宜反汉之敝,循周之旧,则下固而上安矣。

天下至大,万事至众,人君至少,同于天日,是以圣王之化,执要于己,委务于下,非惮劳而好逸,诚以政体宜然也。

夫居事始以别能否,甚难察也。

因成败以分功罪,甚易识也。

今陛下每精于造始而略于考终,此政功所以未善也。

人主诚能居易执要,考功罪于成败之后,则群下无所逃其诛赏矣。

古者六卿分职,冢宰为师。

秦、汉已来,九列执事,丞相都总。

今尚书制断,诸卿奉成,于古制为太重。

可出众事付外寺,使得专之。

尚书统领大纲,若丞相之为,岁终课功,校簿赏罚而已,斯亦可矣。

今动皆受成于上,上之所失,不得复以罪下,岁终事功不建,不知所责也。

夫细过谬妄,人情之所必有,而悉纠以法,则朝野无立人矣。

近世以来为监司者,类大纲不振而微过必举,盖由畏避豪强而又惧职事之旷,则谨密网以罗微罪,使奏劾相接,状似尽公,而挠法在其中矣。

是以圣王不善碎密之案,必责凶猾之奏,则害政之奸,自然禽矣。

夫创业之勋,在于立教定制,使遗风系人心,馀烈匡幼弱,后世凭之,虽昏犹明,虽愚若智,乃足尚也。

至夫修饰官署,凡诸作役,恒伤泰过,不患不举,此将来所不须于陛下而自能者也。

今勤所不须以伤所凭,窃以为过矣。

”帝皆不能用。

诏以刘渊为匈奴北部都尉。

渊轻财好施,倾心接物,五部豪杰、幽冀名儒多往归之。

奚轲男女十万口来降。

孝惠皇帝上之上世祖武皇帝下永熙元年(庚戌,公元二九零年)春,正月,辛酉朔,改元太熙。

己巳,以王浑为司徒。

司空、侍中、尚书令卫瓘子宣,尚繁昌公主。

宣嗜酒,多过失,杨骏恶瓘,欲逐之,乃与黄门谋共毁宣,劝武帝夺公主。

瓘惭惧,告老逊位。

诏进瓘位太保,以公就第。

剧阳康子魏舒薨。

三月,甲子,以右光禄大夫石鉴为司空。

帝疾笃,未有顾命,勋旧之臣多已物故,侍中、车骑将军杨骏独侍疾禁中。

大臣皆不得在左右,骏因辄以私意改易要近,树其心腹,会帝小间,见其新所用者,正色谓骏曰:“何得便尔!

”时汝南王亮尚未发,乃令中书作诏,以亮与骏同辅政,又欲择朝士有闻望者数人佐之。

骏从中书借诏观之,得便藏去,中书监华廙恐惧,自往索之,终不与。

会帝复迷乱,皇后奏以骏辅政,帝颔之。

夏,四月,辛丑,皇后召华廙及中书令何劭,口宣帝旨作诏,以骏为太尉、太子太傅、都督中外诸军事、侍中、录尚书事。

诏成,后对廙、邵以呈帝,帝视而无言。

廙,歆之孙。

劭,曾之子也。

遂趣汝南王亮赴镇。

帝寻小间,问:“汝南王来未?

”左右言未至,帝遂困笃,己酉,崩于含章殿。

帝宇量弘厚,明达好谋,容纳直言,未尝失色于人。

太子即皇帝位,大赦,改元,尊皇后曰皇太后,立妃贾氏为皇后。

杨骏入居太极殿,梓宫将殡,六宫出辞,而骏不下殿,以虎贲百人自卫。

诏石鉴与中护军张劭监作山陵。

汝南王亮畏骏,不敢临丧,哭于大司马门外。

出营城外,表求过葬而行。

或告亮欲举兵讨骏者,骏大惧,白太后,令帝为手诏与石鉴、张劭,使帅陵兵讨亮。

劭,骏甥也,即帅所邻趣鉴速发。

鉴以为不然,保持之。

亮问计于廷尉何勖,勖曰:“今朝野皆归心于公,公不讨人而畏人讨邪!

”亮不敢发,夜,驰赴许昌,乃得免。

骏弟济及甥河南尹李斌皆劝骏留亮,骏不从。

济谓尚书左丞傅咸曰:“家兄若征大司马,退身避之,门户庶几可全。

”咸曰:“宗室外戚,相恃为安。

但召大司马还,共崇至公以辅政,无为避也。

”济又使侍中石崇见骏言之,骏不从。

五月,辛未,葬武帝于峻阳陵。

杨骏自知素无美望,欲依魏明帝即位故事,普进封爵以求媚于众。

左军将军傅祗群臣皆增位一等,预丧事者增二等。

二千石已上皆封关中侯,复租调一年。

散骑常侍石崇、散骑侍郎何攀共上奏,以为:“帝正位东宫二十馀年,今承大业,而班赏行爵,优于泰始革命之初及诸将平吴之功,轻重不称。

且大晋卜世无穷,今之开制,当垂于后,若有爵必进,则数世之后,莫非公侯矣。

”不从。

诏以太尉骏为太傅、大都督、假黄钺,录朝政,百官总己以听。

傅咸谓骏曰:“谅闇不行久矣。

今圣上谦冲,委政于公,而天下不以为善,惧明公未易当也。

周公大圣,犹致流言,况圣上春秋非成王之年乎!

窃谓山陵既毕,明公当审思进退之宜,苟有以察其忠款,言岂在多!

”骏不从。

咸数谏骏,骏渐不平,欲出咸为郡守。

李斌曰:“斥逐正人,将失人望。

”乃止。

杨济遗咸书曰:“谚云:‘生子痴,了官事。

’官事未易了也。

想虑破头,故具有白。

”咸复书曰:“卫公有言:‘酒色杀人,甚于作直。

’坐酒色死,人不为悔,而逆畏以直致祸,此由心不能正,欲以苟且为明哲耳。

自古以直致祸者,当由矫枉过正,或不忠笃,欲以亢厉为声,故致忿耳,安有悾悾忠益而返见怨疾乎!

”杨骏以贾后险悍,多权略,忌之,故以其甥段广为散骑常侍,管机密。

张劭为中护军,典禁兵。

凡有诏命,帝省讫,入呈太后,然后行之。

骏为政,严碎专愎,中外多恶之,冯翊太守孙楚谓骏曰:“公以外戚居伊、霍之任,当以至公、诚信、谦顺处之。

今宗室强盛,而公不与共参万机,内怀猜忌,外树私昵,祸至无日矣!

”骏不从。

楚,资之孙也。

弘训少府蒯钦,骏之姑子也,数以直言犯骏,他人皆为之惧,钦曰:“杨文长虽暗,犹知人之无罪不可妄杀,不过疏我,我得疏,乃可以免。

不然,与之俱族矣。

”骏辟匈奴东部人王彰为司马,彰逃避不受。

其友新兴张宣子怪而问之,彰曰:“自古一姓二后,未有不败。

况杨太傅昵近小人,疏远君子,专权自恣,败无日矣。

吾逾海出塞以避之,犹恐及祸,奈何应其辟乎!

且武帝不惟社稷大计,嗣子既不克负荷,受遗者复非其人,天下之乱可立待也。

”秋,八月,壬午,立广陵王遹为皇太子。

以中书监何劭为太子太师,卫尉裴楷为少师,吏部尚书王戎为太傅,前太常张华为少傅,卫将军杨济为太保,尚书和峤为少保。

拜太子母谢氏为淑媛。

贾后常置谢氏于别室,不听与太子相见。

初,和峤尝从容言于武帝曰:“皇太子有淳古之风,而末世多伪,恐不了陛下家事。

”武帝默然。

后与荀勖等同侍武帝,武帝曰:“太子近入朝差长进,卿可俱诣之,粗及世事。

”既还,勖等并称太子明识雅度,诚如明诏。

峤曰:“圣质如初。

”武帝不悦而起。

及帝即位,峤从太子遹入朝,贾后使帝问曰:“卿昔谓我不了家事,今日定如何?

”峤曰:“臣昔事先帝,曾有斯言。

言之不效,国之福也。

”冬,十月,辛酉,以石鉴为太尉,陇西王泰为司空。

以刘渊为建威将军、匈奴五部大都督。

世祖武皇帝下元康元年(辛亥,公元二九一年)春,正月,乙酉朔,改元永平。

初,贾后之为太子妃也,尝以妒,手杀数人,又以戟掷孕妾,子随刃堕。

武帝大怒,修金墉城,将废之。

荀勖、冯紞、杨珧及充华赵粲共营救之,曰:“贾妃年少,妒者妇人常情,长自当差。

”杨后曰:“贾公闾有大勋于社稷,妃亲其女,正复妒忌,岂可遽忘其先德邪!

”妃由是得不废。

后数诫厉妃,妃不知后之助己,返以后为构己于武帝,更恨之。

及帝即位,贾后不肯以妇道事太后,又欲干预政事,而为太傅骏所抑。

殿中中郎渤海孟观、李肇,皆骏所不礼也,阴构骏,云将危社稷。

黄门董猛,素给事东宫,为寺人监,贾后密使猛与观、肇谋诛骏,废太后。

又使肇报汝南王亮,使举兵讨骏,亮不可。

肇报都督荆州诸军事楚王玮,玮欣然许之,乃求入朝。

骏素惮玮勇锐,欲召之而未敢,因其求朝,遂听之。

二月,癸酉,玮及都督扬州诸军事淮南王允来朝。

三月,辛卯,孟观、李肇启帝,夜作诏,诬骏谋反,中外戒严,遣使奉诏废骏,以侯就第。

命东安公繇帅殿中四百人讨骏,楚王玮屯司马门,以淮南相刘颂为三公尚书,屯卫殿中,段广跪言于帝曰:“杨骏孤公无子,岂有反理?

愿陛下审之!

”帝不答。

时骏居曹爽故府,在武库南,闻内有变,召众官议之。

太傅主簿硃振说骏曰:“今内有变,其趣可知,必是阉竖为贾后设谋,不利于公。

宜烧云龙门以胁之,索造事者首,开万春门,引东宫及外营兵拥皇太子入宫,取奸人,殿内震惧,必斩送之。

不然,无以免难。

”骏素怯懦,不决,乃曰:“云龙门,魏明帝所造,功费甚大,奈何烧之!

”侍中傅祗白骏,请与尚书武茂入宫观察事势,因谓群僚曰:“宫中不宜空。

”遂揖而下阶。

众皆走,茂犹坐。

祗顾曰:“君非天子臣邪?

今内外隔绝,不知国家所在,何得安坐!

”茂乃惊起。

骏党左军将军刘豫陈兵在门,遇右军将军裴頠,问太傅所在,頠绐之曰:“向于西掖门遇公乘素车,从二人西出矣。

”豫曰:“吾何之?

”頠曰:“宜至廷尉。

”豫从頠言,遂委而去。

寻诏頠代豫领左军将军,屯万春门。

頠,秀之子也。

皇太后题帛为书,射之城外,曰:“救太傅者有赏。

”贾后因宣言太后同反。

寻而殿中兵出,烧骏府,又令弩士于阁上临骏府而射之,骏兵皆不得出,骏逃于马厩,就杀之。

孟观等遂收骏弟珧、济、张劭、李斌、段广、刘豫、武茂及散骑常侍杨邈、中书令蒋俊、东夷校尉文鸯,皆夷三族,死者数千人。

珧临刑,告东安公繇曰:“表在石函,可问张华。

”众谓宜依钟毓例为之申理。

繇不听,而贾氏族党趣使行刑。

珧号叫不已,刑者以刀破其头。

繇,诸葛诞之外孙也,故忌文鸯,诬以为骏党而诛之。

是夜,诛赏皆自繇出,威振内外。

王戎谓繇曰:“大事之后,宜深远权势。

”繇不从。

壬辰,赦天下,改元。

贾后矫诏,使后军将军荀悝送太后于永宁宫,特全太后母高都君庞氏之命,听就太后居。

寻复讽群公有司奏曰:“皇太后阴渐奸谋,图危社稷,飞箭系书,要募将士,同恶相济,自绝于天。

鲁侯绝文姜,《春秋》所许。

盖奉祖宗,任至公于天下,陛下虽怀无已之情,臣下不敢奉诏。

”诏曰:“此大事,更详之。

”有司又奉:“宜废皇太后为峻阳庶人。

”中书监张华议:“皇太后非得罪于先帝,今党其所亲,为不母于圣世,宜依汉废赵太后为孝成后故事,贬皇太后之号,还称武皇后,居异宫,以全始终之恩。

”左仆射荀恺与太子少师下邳王晃等议曰:“皇太后谋危社稷,不可复配先帝,宜贬尊号,废诣金墉城。

”于是有司奏请从晃等议,废太后为庶人。

诏可。

又奏:“杨骏造乱,家属应诛,诏原其妻庞命,以尉太后之心。

今太后废为庶人,请以庞付廷尉行刑。

”诏不许。

有司复固请,乃从之。

庞临刑,太后抱持号叫,截发稽颡,上表诣贾后称妾,请全母命。

不见省。

董养游太学,升堂叹曰:“朝廷建斯堂,将以何为乎!

每览国家赦书,谋反大逆皆赦,至于杀祖父母、父母不赦者,以为王法所不容故也。

奈何公卿处议,文饰礼典,乃至此乎!

天人之理既灭,大乱将作矣。

”有司收骏官属,欲悉诛之。

侍中傅祗启曰:“昔鲁芝为曹爽司马,斩关赴爽,宣帝用为青州刺史。

骏之僚佐,不可悉加罪。

”诏赦之。

壬寅,征汝南王亮为太宰,与太保卫瓘皆录尚书事,辅政。

以秦王柬为大将军,东平王楙为抚军大将军,楚王玮为卫将军、领北军中候,下邳王晃为尚书令,东安公繇为尚书左仆射,进爵为王。

楙,望之子也。

封董猛为武安侯,三兄皆为亭侯。

亮欲取悦众心,论诛杨骏之功,督将侯者千八十一人。

御史中丞傅咸遗亮书曰:“今封赏熏赫,震动天地,自古以来,未之有也。

无功而获厚赏,则人莫不乐国之有祸,是祸原无穷也。

凡作此者,由东安公。

人谓殿下既至,当有以正之,正之以道,众亦何怒!

众之所怒者,在于不平耳。

而今皆更倍论,莫不失望。

”亮颇专权势,咸复谏曰:“杨骏有震主之威,委任亲戚,此天下所以喧哗。

今之处重,宜反此失,静默颐神,有大得失,乃维持之,自非大事,一皆抑遣。

比过尊门,冠盖车马,填塞街衢,此之翕习,既宜弭息。

又夏侯长容无功而暴擢为少府,论者谓长容,公之姻家,故至于此。

流闻四方,非所以为益也。

”亮皆不从。

贾后族兄车骑司马模、从舅右卫将军郭彰、女弟之子贾谧与楚王玮、东安王繇,并预国政。

贾后暴戾日甚,繇密谋废后,贾氏惮之。

繇兄东武公澹,素恶繇,屡谮之于太宰亮曰:“繇专行诛赏,欲擅朝政。

”庚戌,诏免繇官。

又坐有悖言,废徙带方。

于是贾谧、郭彰权势愈盛,宾客盈门。

谧虽骄奢而好学,喜延士大夫。

郭彰、石崇、陆机、机弟云、和郁及荥阳潘岳、清河崔基、勃海欧阳建、兰陵缪征、京兆杜斌、挚虞、琅邪诸葛诠、弘农王粹、襄城杜育、南阳邹捷、齐国左思、沛国刘瑰、周恢、安平牵秀、颍川陈、高阳许猛、彭城刘讷、中山刘舆、舆弟琨,皆附于谧,号曰二十四友。

郁,峤之弟也。

崇与岳尤谄事谧,每候谧及广城君郭槐出,皆降车路左,望尘而拜。

太宰亮、太保瓘以楚王玮刚愎好杀,恶之,欲夺其兵权,以临海侯裴楷代玮为北军中候。

玮怒。

楷闻之,不敢拜。

亮复与瓘谋,遣玮与诸王之国,玮益忿怨。

玮长史公孙宏、舍人岐盛,皆有宠于玮,劝玮自昵于贾后。

后留玮领太子太傅,盛素善于杨骏,卫瓘恶其反覆,将收之。

盛乃与宏谋,因积弩将军李肇矫称玮命,谮亮、瓘于贾后,云将谋废立。

后素怨瓘,且患二公执政,己不得专恣。

夏,六月,后使帝作手诏赐玮曰:“太宰、太保欲为伊、霍之事,王宜宣诏,令淮南、长沙、成都王屯诸宫门,免亮及瓘官。

”夜,使黄门赍以授玮。

玮欲覆奏,黄门曰:“事恐漏泄,非密诏本意也。

”玮亦欲因此复私怨,遂勒本军,复矫诏召三十六军,告以“二公潜图不轨,吾今受诏都督中外诸军,诸在直卫者,皆严加警备。

其在外营,便相帅径诣行府,助顺讨逆。

”又矫诏“亮、瓘官属,一无所问,皆罢遣之。

若不奉诏,便军法从事。

”遣公孙宏、李肇以兵围亮府,侍中、清河王遐收瓘。

亮帐下督李龙,白“外有变,请拒之”,亮不听。

俄而兵登墙大呼,亮惊曰:“吾无贰心,何故至此!

诏书其可见乎?

”宏等不许,趣兵攻之。

长史刘准谓亮曰:“观此必是奸谋。

府中俊乂如林,犹可力战。

”又不听。

遂为肇所执,叹曰:“我之赤心,可破示天下也。

”与世子矩俱死。

卫瓘左右亦疑遐矫诏,请拒之,须自表得报,就戮未晚,瓘不听。

初,瓘为司空,帐下督荣晦有罪,斥遣之。

至是,晦从遐收瓘,辄杀瓘及子孙共九人,遐不能禁。

岐盛说玮“宜因兵势,遂诛贾、郭,以正王室,安天下。

”玮犹豫未决。

会天明,太子少傅张华使董猛说贾后曰:“楚王既诛二公,则天下威权尽归之矣,人主何以自安!

宜以玮专杀之罪诛之。

”贾后亦欲因此除玮,深然之。

是时内外扰乱,朝廷恟惧,不知所出。

张华白帝,遣殿中将军王宫赍驺虞幡出麾众曰:“楚王矫诏,勿听也!

”众皆释仗而走。

玮左右无复一人,窘迫不知所为,遂执之,下廷尉。

乙丑,斩之。

玮出怀中青纸诏,流涕以示监刑尚书刘颂曰:“幸托体先帝,而受枉乃如此乎!

”公孙宏、岐盛并夷三族。

玮之起兵也,陇西王泰严兵将助玮,祭酒丁绥谏曰:“公为宰相,不可轻动。

且夜中仓猝,宜遣人参审定问。

”泰乃止。

卫瓘女与国臣书曰:“先公名谥未显,每怪一国蔑然无言。

《春秋》之失,其咎安在?

”于是太保主簿刘繇等执黄幡,挝登闻鼓,上言曰:“初,矫诏者至,公即奉送章绶,单车从命。

如矫诏之文唯免公官,而故给使荣晦,辄收公父子及孙,一时斩戮。

乞验尽情伪,加以明刑。

”乃诏族诛荣晦,追复亮爵位,谥曰文成。

封瓘为兰陵郡公,谥曰成。

于是贾后专朝,委任亲党,以贾模为散骑常侍,加侍中。

贾谧与后谋,以张华庶姓,无逼上之嫌,而儒雅有筹略,为众望所依,欲委以朝政。

疑未决,以问裴頠赞成之。

乃以华为侍中、中书监,頠为侍中,又以安南将军裴楷为中书令,加侍中,与右仆射王戎并管机要。

华尽忠帝室,弥缝遣阙,贾后虽凶险,犹知敬重华。

贾模与华、頠同心辅政,故数年之间,虽暗主在上,而朝野安静,华等之功也。

秋,七月,分荆、扬十郡为江州。

八月,辛未,立陇西王泰世子越为东海王。

九月,甲午,秦献王柬薨。

辛丑,征征西大将军梁王肜为卫将军、录尚书事。

世祖武皇帝下元康二年(壬子,公元二九二年)春,二月,己酉,故杨太后卒于金墉城。

是时,太后尚有侍御十馀人,贾后悉夺之,绝膳八日而卒。

贾后恐太后有灵,或诉冤于先帝,乃覆而殡之,仍施诸厌劾符书、药物等。

秋,八月,壬子,赦天下。

世祖武皇帝下元康三年(癸丑,公元二九三年)夏,六月,弘农雨雹,深三尺。

鲜卑宇文莫槐为其下所杀,弟普拨立。

拓跋绰卒,弟子弗立。

世祖武皇帝下元康四年(甲寅,公元二九四年)春,正月,丁酉,安昌元公石鉴薨。

夏,五月,匈奴郝散反,攻上党,杀长吏。

秋,八月,郝散帅众降,冯翊都尉杀之。

是岁,大饥。

司隶校尉傅咸卒。

咸性刚简,风格峻整,初为司隶校尉,上言:“货赂流行,所宜深绝。

”时朝政宽弛,权豪放恣,咸奏免河南尹澹等官,京师肃然。

慕容廆徙居大棘城。

拓跋弗卒,叔父禄官立。

世祖武皇帝下元康五年(乙卯,公元二九五年)夏,六月,东海雨雹,深五寸。

荆、扬、兗、豫、青、徐六州大水。

冬,十月,武库火,焚累代之宝及二百万人器械。

十二月,丙戌,新作武库,大调兵器。

拓跋禄官分其国为三部:一居上谷之北、濡源之西,自统之。

一居代郡参合陂之北,使兄沙漠汗之子猗统之。

一居定襄之盛乐故城,使猗弟猗户统之。

猗卢善用兵,西击匈奴、乌桓诸部,皆破之。

代人卫操与从子雄及同郡箕澹往依拓跋氏,说猗、猗户招纳晋人。

猗悦之,任以国事,晋人附者稍众。

世祖武皇帝下元康六年(丙辰,公元二九六年)春,正月,赦天下。

下邳献王晃薨。

以中书监张华为司空。

太尉陇西王泰行尚书令,徙封高密王。

夏,郝散弟度元与冯翊、北地马兰羌、卢水胡俱反,杀北地太守张损,败冯翊太守欧阳建。

征西大将军赵王伦信用嬖人琅邪孙秀,与雍州刺史济南解系争军事,更相表奏,欧阳建亦表伦罪恶。

朝廷以伦挠乱关右,征伦为车骑将军,以梁王肜为征西大将军、都督雍、凉二州诸军事。

系与其弟御史中丞结,皆表请诛秀以谢氐、羌。

张华以告梁王肜,使诛之,肜许诺。

秀友人辛冉为之说肜曰:“氐、羌自反,非秀之罪。

”秀由是得免。

伦至洛阳,用秀计,深交贾、郭,贾后大爱信之,伦因求录尚书事,又求尚书令。

张华、裴頠固执以为不可,伦、秀由是怨之。

秋,八月,解系为郝度元所败,秦雍氐、羌悉后,立氐帅齐万年为帝,围泾阳。

御史中丞周处,弹劾不避权戚,梁王肜尝违法,处按劾之。

冬,十一月,诏以处为建威将军,与振威将军卢播俱隶安西将军夏侯骏,以讨齐万年。

中书令陈准言于朝曰:“骏及梁王皆贵戚,非将帅之才,进不求名,退不畏罪。

周处吴人,忠直勇果,有仇无援。

宜诏积弩将军孟观,以精兵万人为处前锋,必能殄寇。

不然,梁王当使处先驱,以不救陷而之,其败必也。

”朝廷不从。

齐万年闻处来,曰:“周府君尝为新平太守,有文武才,若专断而来,不可当也。

或受制于人,此成禽耳!

”关中饥、疫。

初,略阳清水氐杨驹始居仇池。

仇池方百倾,其旁平地二十馀里,四面斗绝而高,为羊肠蟠道三十六回而上。

至其孙千万附魏,封为百顷王。

千万孙飞龙浸强盛,徙居略阳。

飞龙以其甥令狐茂搜为子,茂搜避齐万年之乱,十二月,自略阳帅部落四千家还保仇池,自号辅国将军、右贤王。

关中人士避乱者多依之,茂搜迎接抚纳,欲去者,卫护资送之。

是岁,以扬烈将军巴西赵廞为益州刺史,发梁、益兵粮助雍州讨氐、羌。

世祖武皇帝下元康七年(丁巳、公元二九七年)春,正月,齐万年屯梁山,有众七万。

梁王肜、夏侯骏使周处以五千兵击之。

处曰:“军无后继,必败,不徒亡身,为国取耻。

”肜、骏不听,逼遣之。

癸丑,处与卢播、解系攻万年于六陌。

处军士未食,肜促令速进,自旦战至暮,斩获甚众。

弦绝矢尽,救兵不至。

左右劝处退,处按剑曰:“是吾效节致命之日也!

”遂力战而死。

朝廷虽以尤肜,而亦不能罪也。

秋,七月,雍、秦二州大旱,疾疫,米斛万钱。

丁丑,京陵元公王浑薨。

九月,以尚书右仆射王戎为司徒,太子太师何劭为尚书左仆射。

戎为三公,与时浮沉,无所匡救,委事僚寀,轻出游放。

性复贪吝,园田遍天下,每自执牙筹,昼夜会计,常若不足。

家有好李,卖之恐人得种,常钻其核。

凡所赏拔,专事虚名。

阮咸之子瞻尝见戎,戎问曰:“圣人贵名教,老、庄明自然,其旨同异?

”瞻曰:“将无同!

”戎咨嗟良久,遂辟之。

时人谓之“三语掾”。

是时,王衍为尚书令,南阳乐广为河南尹,皆善清谈,宅心事外,名重当世,朝野之人,争慕效之。

衍与弟澄,好题品人物,举世以为仪准。

衍神情明秀,少时,山涛见之,嗟叹良久,曰:“何物老妪,生宁馨儿!

然误天下苍生者,未必非此人也!

”乐广性冲约清远,与物无竞。

每谈论,以约言析理,厌人之心,而其所不知,默如也。

凡论人,必先称其所长,则所短不言自见。

王澄及阮咸、咸从子修、泰山胡毋辅之、陈国谢鲲、城阳王夷、新蔡毕卓,皆以任放为达,至于醉狂裸体,不以为非。

胡毋辅之尝酣饮,其子谦之窥而厉声呼其父字曰:“彦国!

年老,不得为尔!

”辅之欢笑,呼入共饮。

毕卓尝为吏部郎,比舍郎酿熟,卓因醉,夜至甕间盗饮之,为掌酒者所缚,明旦视之,乃毕吏部也。

乐广闻而笑之,曰:“名教内自有乐地,何必乃尔!

”初,何晏等祖述老、庄,立论以为:“天地万物,皆以无为本。

无也者,开物成务,无往不存者也。

阴阳恃以化生,贤者恃以成德。

故无之为用,无爵而贵矣!

”王衍之徒皆爱重之。

由是朝廷士大夫皆以浮诞为美,弛废职业。

裴頠著《崇有论》以释其蔽曰:“夫利欲可损,而未可绝有也。

事务可节,而未可全无也。

盖有饰为高谈之具者,深列有形之累,盛称空无之美。

形器之累有征,空无之义难检。

辩巧之文可悦,似象之言足惑。

众听眩焉,溺其成说。

虽颇有异此心者,辞不获济,屈于所习,因谓虚无之理诚不可盖。

一唱百和,往而不反,遂薄综世之务,贱功利之用,高浮游之业,卑经实之贤。

人情所徇,名利从之,于是文者衍其辞,讷者赞其旨。

立言藉于虚无,谓之玄妙。

处官不亲所职,谓之雅远。

奉身散其廉操,谓之旷达。

故砥砺之风,弥以陵迟。

放者因斯,或悖吉凶之礼,忽容止之表,渎长幼之序,混贵贱之级,甚者至于裸裎亵慢,无所不至,士行又亏矣。

“夫万物之有形者,虽生于无,然生以有为已分,则无是有之所遗者也。

故养既化之有,非无用之所能全也。

治既有之众,非无为之所能修也。

心非事也,而制事必由于心,然不可谓心为无也。

匠非器也,而制器必须于匠,然不可谓匠非有也。

是以欲收重渊之鳞,非偃息之所能获也。

陨高墉之禽,非静拱之所能捷也。

由此而观,济有者皆有也,虚无奚益于已有之群生哉!

”然习俗已成,頠论亦不能救也。

拓跋猗度漠北巡,因西略诸国,积五岁,降附者三十馀国。

世祖武皇帝下元康八年(戊午,公元二九八年)春,三月,壬戌,赦天下。

秋,九月,荆、豫、徐、扬、冀五州大水。

初,张鲁在汉中,賨人李氏自巴西宕渠往依之。

魏武帝克汉中,李氏将五百馀家归之,拜为将军,迁于略阳北土,号曰巴氐。

其孙特,庠、流,皆有材武,善骑射,性任侠,州党多附之。

及齐万年反,关中荐饥,略阳、天水等六郡民流移就谷入汉川者数万家,道路有疾病穷乏者,特兄弟常营护振救之,由是得众心。

流民至汉中,上书求寄食巴、蜀,朝议不许,遣侍御史李苾持节慰劳,且监察之,不令入剑阁,苾至汉中,受流民赂,表言:“流民十万馀口,非汉中一郡所能振赡。

蜀有仓储,人复丰稔,宜令就食。

”朝廷从之。

由是散在梁、益,不可禁止。

李特至剑阁,太息曰:“刘禅有如此地,面缚于人,岂非庸才邪!

”闻者异之。

张华、陈准以赵王、梁王,相继在关中,皆雍容骄贵,师老无功,乃荐孟观沉毅有文武材用,使讨齐万年。

观身当矢石,大战十数,皆破之。

资治通鉴·卷八十一·晋纪三

〔司马光〕 〔宋〕

起上章困敦,尽著雍涒滩,凡九年。

世祖武皇帝中太康元年(庚子,公元二八零年)春,正月,吴大赦。

杜预向江陵,王浑出横江,攻吴镇、戍,所向皆克。

二月,戊午,王濬、唐彬击破丹杨监盛纪。

吴人于江碛要害之处,并以铁锁横截之。

又作铁锥,长丈馀,暗置江中,以逆拒舟舰。

濬作大筏数十,方百馀步,缚草为人,被甲持仗,令善水者以筏先行,遇铁锥,锥辄著筏而去。

又作大炬,长十馀丈,大数十围,灌以麻油,在船前,遇锁,然炬烧之,须臾,融液断绝,于是船无所碍。

庚申,濬克西陵,杀吴都督留宪等。

壬戌,克荆门、夷道二城,杀夷道监陆晏。

杜预遣牙门周旨等帅奇兵八百泛舟夜渡江,袭乐乡,多张旗帜,起火巴山。

吴都督孙歆惧,与江陵督伍延书曰:“北来诸军,乃飞渡江也。

”旨等伏兵乐乡城外,歆遣军出拒王濬,大败而还。

旨等发伏兵随歆军而入,歆不觉,直至帐下,虏歆而还。

乙丑,王濬击杀吴水军都督陆景。

杜预进攻江陵,甲戌,克之,斩伍延。

于是沅、湘以南,接于交、广,州郡皆望风送印绶。

预杖节称诏而缓抚之。

凡所斩获吴都督、监军十四,牙门、郡守百二十馀人。

胡奋克江安。

乙亥,诏:“王濬、唐彬既定巴丘,与胡奋、王戎共平夏口、武昌,顺流长骛,直造秣陵。

杜预当镇静零、桂,怀辑衡阳。

大兵既过,荆州南境固当传檄而定。

预等各分兵以益濬、彬,太尉充移屯项。

”王戎遣参军襄阳罗尚、南阳刘乔将兵与王濬合攻武昌,吴江夏太守刘朗、督武昌诸军虞昺皆降。

昺,翻之子也。

杜预与众军会议,或曰:“百年之寇,未可尽克,方春水生,难于久驻,宜俟来冬,更为大举。

”预曰:“昔乐毅藉济西一战以并强齐,今兵威已振,譬如破竹,数节之后,皆迎刃而解,无复着手处也。

”遂指授群帅方略,径造建业。

吴主闻王浑南下,使丞相张悌督丹杨太守沈莹、护军孙震、副军师诸葛靓帅众三万渡江逆战。

至牛渚,沈莹曰:“晋治水军于蜀久矣,上流诸军,素无戒备,名将皆死,幼少当任,恐不能御也。

晋之水军必至于此,宜畜众力以待其来,与之一战,若幸而胜之,江西自清。

今渡江与晋大军战,不幸而败,则大事去矣!

”悌曰:“吴之将亡,贤愚所知,非今日也。

吾恐蜀兵至此,众心骇惧,不可复整。

及今渡江,犹可决战。

若其败丧,同死社稷,无所复恨。

若其克捷,北敌奔走,兵势万倍,便当乘胜南上,逆之中道,不忧不破也。

若如子计,恐士众散尽,坐待敌到,君臣俱降,无复一人死难者,不亦辱乎!

”三月,悌等济江,围浑部将城阳都尉张乔于杨荷。

乔众才七千,闭栅请降。

诸葛舰欲屠之,悌曰:“强敌在前,不宜先事其小,且杀降不祥。

”靓曰:“此属以救兵未至,少力不敌,故且伪降以缓我,非真伏也。

若舍之而前,必为后患。

”悌不从,抚之而进。

悌与扬州刺史汝南周浚,结陈相对,沈莹帅丹杨锐卒、刀楯五千,三冲晋兵,不动。

莹引退,其众乱。

将军薛胜、蒋班因其乱而乘之,吴兵以次奔溃,将帅不能止,张乔自后击之,大败吴兵于版桥。

诸葛靓帅数百人遁去,使过迎张悌,悌不肯去,靓自往牵之曰:“存亡自有大数,非卿一人所支,奈何故自取死!

”悌垂涕曰:“仲思,今日是我死日也!

且我为儿童时,便为卿家丞相所识拔,常恐不得其死,负名贤知顾。

今以身徇社稷,复何道邪!

”靓再三牵之,不动,乃流泪放去,行百馀步,顾之,已为晋兵所杀,并斩孙震、沈莹等七千八百级,吴人大震。

初,诏书使王濬下建平,受杜预节度,至建业,受王浑节度。

预至江陵,谓诸将曰:“若濬得建平,则顺流长驱,威名已著,不宜令受制于我。

若不能克,则无缘得施节度。

”濬至西陵,预与之书曰:“足下既摧其西籓,便当径取建业,讨累世之逋寇,释吴人于涂炭,振旅还都,亦旷世一事也!

”濬大悦,表呈预书。

及张悌败死,扬州别驾何恽谓周浚曰:“张悌举全吴精兵殄灭于此,吴之朝野莫不震慑。

今王龙骧既破武昌,乘胜东下,所向辄克,土崩之势见矣。

谓宜速引兵渡江,直指建业,大军猝至,夺其胆气,可不战禽也!

”浚善其谋,使白王浑。

恽曰:“浑暗于事机,而欲慎己免咎,必不我从。

”浚固使白之,浑果曰:“受诏但令屯江北以抗吴军,不使轻进。

贵州虽武,岂能独平江东乎!

今者违命,胜不足多,若其不胜,为罪已重。

且诏令龙骧受我节度,但当具君舟楫,一时俱济耳。

”恽曰:“龙骧克万里之寇,以既成之功来受节度,未之闻也。

且明公为上将,见可而进,岂得一一须诏令乎!

今乘此渡江,十全必克,何疑何虑而淹留不进!

此鄙州上下所以恨恨也。

”浑不听。

王濬自武昌顺流径趣建业,吴主遣游击将军张象帅舟师万人御之,象众望旗而降。

濬兵甲满江,旌旗烛天,威势甚盛,吴人大惧。

吴主之嬖臣岑昏,以倾险谀佞,致位九列,好兴功役,为众患苦。

及晋兵将至,殿中亲近数百人叩头请于吴主曰:“北军日近而兵不举刃,陛下将如之何?

”吴主曰:“何故?

”对曰:“正坐岑昏耳。

”吴主独言:“若尔,当以奴谢百姓!

”众因曰:“唯!

”遂并起收昏。

吴主骆驿追止,已屠之矣。

陶浚将讨郭马,至武昌,闻晋兵大入,引兵东还。

至建业,吴主引见,问水军消息,对曰:“蜀船皆小,今得二万兵,乘大船以战,自足破之。

”于是合众,授浚节钺。

明日当发,其夜,众悉逃溃。

时王浑、王濬及琅邪王亻由皆临近境,吴司徒何植、建威将军孙晏悉送印节诣浑降。

吴主用光禄勋薛莹、中书令胡冲等计,分遣使者奉书于浑、滩、亻由以请降。

又遗其群臣书,深自咎责,且曰:“今大晋平治四海,是英俊展节之秋,勿以移朝改朔,用损厥志。

”使者先送玺绶于琅邪王亻由。

壬寅,王濬舟师过三山,王浑遣信要濬暂过论事。

濬举帆直指建业,报曰:“风利,不得泊也。

”是日,濬戎卒八万,方舟百里,鼓噪入于石头,吴主皓面缚舆榇,诣军门降。

濬解缚焚榇,延请相见。

收其图籍,克州四,郡四十三,户五十二万三千,兵二十三万。

朝廷闻吴已平,群臣皆贺上寿。

帝执爵流涕曰:“此羊太傅之功也。

”骠骑将军孙秀不贺,南向流涕曰:“昔讨逆弱冠以一校尉创业,今后主举江南而弃之,宗庙山陵,于此为墟。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吴之未下也,大臣皆以为未可轻进,独张华坚执以为必克。

贾充上表称:“吴地未可悉定,方夏,江、淮下湿,疾疫必起,宜召诸军还,以为后图。

虽腰斩张华不足以谢天下。

”帝曰:“此是吾意,华但与吾同耳。

”荀勖复奏,宜如充表,帝不从。

杜预闻充奏乞罢兵,驰表固争,使至轘辕而吴已降。

充惭惧,诣阙请罪,帝抚而不问。

夏,四月,甲申,诏赐孙皓爵归命侯。

乙西,大赦,改元。

大酺五日。

遣使者分诣荆、扬抚慰,吴牧、守已下皆不更易,除其苛政,悉从简易,吴人大悦。

滕修讨郭马未克,闻晋伐吴,帅众赴难,至巴丘,闻吴亡,缟素流涕,还,与广州刺史闾丰、苍梧太守王毅各送印绶请降。

孙皓遣陶璜之子融持手书谕璜,璜流涕数日,亦送印绶降。

帝皆复其本职。

王濬之东下也,吴城戍皆望风款附,独建平太守吾彦婴城不下,闻吴亡,乃降。

帝以彦为金城太守。

初,朝廷尊宠孙秀、孙楷,欲以招来吴人。

及吴亡,降秀为伏波将军,楷为渡辽将军。

琅邪王亻由遣使送孙皓及其宗族诣洛阳。

五月,丁亥朔,皓至,与其太子瑾等泥头面缚,诣东阳门。

诏遣谒者解其缚,赐衣服、车乘、田三十顷,岁给钱谷、绵绢甚厚。

拜瑾为中郎,诸子为王者皆为郎中,吴之旧望,随才擢叙。

孙氏将吏渡江者复十年,百姓复二十年。

庚寅,帝临轩,大会文武有位及四方使者,国子学生皆预焉。

引见归命侯皓及吴降人,皓登殿稽颡。

帝谓皓曰:“朕设此座以待卿久矣。

”皓曰:“臣于南方,亦设此座以待陛下。

”贾充谓皓曰:“闻君在南方凿人目,剥人面皮,此何等刑也?

”皓曰:“人臣有弑其君及奸回不忠者,则加此刑耳。

”充默然甚愧,而皓颜色无怍。

帝从容问散骑常侍薛莹孙皓所以亡,对曰:“皓昵近小人,刑罚放滥,大臣诸将,人不自保,此其所以亡也。

”它日,又问吾彦,对曰:“吴主英俊,宰辅贤明。

”帝笑曰:“若是,何故亡?

”彦曰:“天禄永终,历数有属,故为陛下禽耳。

”帝善之。

王濬之入建业也,其明日,王浑乃济江,以濬不待己至,先受孙皓降,意甚愧忿,将攻濬。

何攀劝濬送皓与浑,由是事得解。

何恽以浑与濬争功,与周浚笺曰:“《书》贵克让,《易》大谦光。

前破张悌,吴人失气,龙骧因之,陷其区宇。

论其前后,我实缓师,既失机会,不及于事,而今方竞其功。

彼既不吞声,将亏雍穆之弘,兴矜争之鄙,斯愚情之所不取也。

”浚得笺,即谏止浑。

浑不纳,表濬违诏不受节度,诬以罪状。

浑子济,尚常山公主,宗党强盛。

有司奏请槛车征濬,帝弗许,但以诏书责让濬以不从浑命,违制昧利。

濬上书自理曰:“前被诏书,令臣直造秣陵,又令受太尉充节度。

臣以十五日至三山,见浑军在北岸,遣书邀臣。

臣水军风发乘势,径造贼城,无缘回船过浑。

臣以日中至秣陵,暮乃被浑所下当受节度之符,欲令臣明十六日悉将所领还围石头,又索蜀兵及镇南诸军人名定见。

臣以为皓已来降,无缘空围石头。

又,兵人定见,不可仓猝得就,皆非当今之急,不可承用,非敢忽弃明制也。

皓众叛亲离,匹夫独坐,雀鼠贪生,苟乞一活耳,而江北诸军不知虚实,不早缚取,自为小误。

臣至便得,更见怨恚,并云:‘守贼百日,而令他人得之。

’臣愚以为事君之道,苟利社稷,死生以之。

若其顾嫌疑以避咎责,此是人臣不忠之利,实非明主社稷之福也。

”浑又腾周浚书云:“濬军得吴宝物。

”又云“濬牙门将李高放火烧皓伪宫。

”濬复表曰:“臣孤根独立,结恨强宗。

夫犯上干主,其罪可救。

乖忤贵臣,祸在不测。

伪郎将孔摅说:去二月武昌失守,水军行至,皓案行石头还,左右人皆跳刀大呼云:‘要当为陛下一死战决之。

’皓意大喜,意必能然,便尽出金宝以赐与之。

小人无状,得便持走。

皓惧,乃图降首。

降使适去,左右劫夺财物,略取妻妾,放火烧宫。

皓逃身窜首,恐不脱死。

臣至,遣参军主者救断其火耳。

周浚先入皓宫,浑又先登皓舟,臣之入观,皆在其后。

皓宫之中,乃无席可坐,若有遗宝,则浚与浑先得之矣。

等云臣屯聚蜀人,不时送皓,欲有反状。

又恐动吴人,言臣皆当诛杀,取其妻子,冀其作乱,得骋私忿。

谋反大逆,尚以见加,其馀谤沓,故其宜耳。

今年平吴,诚为大庆。

于臣之身,更受咎累。

”濬至京师,有司奏濬违诏,大不敬,请付廷尉科罪。

诏不许。

又奏濬赦后烧贼船百三十五艘,辄敕付廷尉禁推。

诏勿推。

浑、濬争功不已,帝命守廷尉广陵刘颂校其事,以浑为上功,濬为中功。

帝以颂折法失理,左迁京兆太守。

庚辰,增贾充邑八千户,以王濬为辅国大将军,封襄阳县侯。

杜预为当阳县侯。

王戎为安丰县侯。

封琅邪王亻由二子为亭侯。

增京陵侯王浑邑八千户,进爵为公。

尚书关内侯张华进封广武县侯,增邑万户。

荀勖以专典诏命功,封一子为亭侯。

其馀诸将及公卿以下,赏赐各有差。

帝以平吴,策告羊祜庙,乃封其夫人夏侯氏为万岁乡君,食邑五千户。

王濬自以功大,而为浑父子及党与所挫抑,每进见,陈其攻伐之劳及见枉之状,或不胜忿愤,径出不辞。

帝每容恕之。

益州护军范通谓濬曰:“卿功则美矣,然恨所以居美者未尽善也。

卿旋旃之日,角巾私第,口不言平吴之事,若有问者,辄曰:‘圣人之德,群帅之力,老夫何力之有!

’此蔺生所以屈廉颇也,王浑能无愧乎!

”濬曰:“吾始惩邓艾之事,惧祸及身,不得无言。

其终不能遣诸胸中,是吾褊也。

”时人咸以濬功重报轻,为之愤邑。

博士秦秀等并上表讼濬之屈,帝乃迁濬镇军大将军。

王浑尝诣濬,濬严设备卫,然后见之。

杜预还襄阳,以为天下虽安,忘战必危,乃勤于讲武,申严戍守。

又引滍、淯水以浸田万馀顷,开扬口通零、桂之漕,公私赖之。

预身不跨马,射不穿扎,而用兵制胜,诸将莫及。

预在镇,数饷遗洛中贵要。

或问其故,预曰:“吾但恐为害,不求益也。

”王浑迁征东大将军,复镇寿阳。

诸葛靓逃窜不出。

帝与靓有旧,靓姊为琅邪王妃,帝知靓在姊间,因就见焉。

靓逃于厕,帝又逼见之,谓曰:“不谓今日复得相见!

”靓流涕曰:“臣不能漆身皮面,复睹圣颜,诚为惭恨!

”诏以为侍中。

固辞不拜,归于乡里,终身不向朝廷而坐。

六月,复封丹水侯睦为高阳王。

秋,八月,己未,封皇弟延祚为乐平王,寻薨。

九月,庚寅,贾充等以天下一统,屡请封禅。

帝不许。

冬,十月,前将军青州刺史淮南胡威卒。

威为尚书,尝谏时政之宽。

帝曰:“尚书郎以下,吾无所假借。

”威曰:“臣之所陈,岂在丞、郎、令史,正谓如臣等辈,始可以肃化明法耳!

”是岁,以司隶所统郡置司州,凡州十九,郡国一百七十三,户二百四十五万九千八百四十。

诏曰:“昔自汉末,四海分崩,刺史内亲民事,外领兵马。

今天下为一,当韬戢干戈,刺史分职,皆如汉氏故事。

悉去州郡兵,大郡置武吏百人,小郡五十人。

”交州牧陶璜上言:“交、广州西数千里,不宾属者六万馀户,至于服从官役,才五千馀家。

二州脣齿,唯兵是镇。

又,宁州诸夷,接据上流,水陆并通,州兵未宜约损,以示单虚。

”仆射山涛亦言“不宜去州郡武备”。

帝不听。

及永宁以后,盗贼群起,州郡无备,不能禽制,天下遂大乱,如涛所言。

然其后刺史复兼兵民之政,州镇愈重矣。

汉、魏以来,羌、胡、鲜卑降者,多处之塞内诸郡。

其后数因忿恨,杀害长吏,渐为民患。

侍御史西河郭钦上疏曰:“戎狄强犷,历古为患。

魏初民少,西北诸郡,皆为戎居,内及京兆、魏郡、弘农,往往有之。

今虽服从,若百年之后有风尘之警,胡骑自平阳、上党不三日而至孟津,北地、西河、太原、冯翊、安定、上郡尽为狄庭矣。

宜及平吴之威,谋臣猛将之略,渐徙内郡杂胡于边地,峻四夷出入之防,明先王荒服之制,此万世之长策也。

”帝不听。

世祖武皇帝中太康二年(辛丑,公元二八一年)春,三月,诏选孙皓宫人五千人入宫。

帝既平吴,颇事游宴,怠于政事,掖庭殆将万人。

常乘羊车,恣其所之,至便宴寝。

宫人竞以竹叶插户,盐汁洒地,以引帝车。

而后父杨骏及弟珧、济始用事,交通请谒,势倾内外,时人谓之三杨,旧臣多被疏退。

山涛数有规讽,帝虽知而不能改。

初,鲜卑莫护跋始自塞外入居辽西棘城之北,号曰慕容部。

莫护跋生木延,木延生涉归,迁于辽东之北。

世附中国,数从征讨有功,拜大单于。

冬,十月,涉归始寇昌黎。

十一月,壬寅,高平武公陈骞薨。

是岁,扬州刺史周浚移镇秣陵。

吴民之未服者,屡为寇乱,浚皆讨平之。

宾礼故老,搜求俊乂,威惠并行,吴人悦服。

世祖武皇帝中太康三年(壬寅,公元二八二年)春,正月,丁丑朔,帝亲祀南郊。

礼毕,喟然问司隶校尉刘毅曰:“朕可方汉之何帝?

”对曰:“桓、灵。

”帝曰:“何至于此?

”对曰:“桓、灵卖官钱入官库,陛下卖官钱入私门。

以此言之,殆不如也!

”帝大笑曰:“桓、灵之世,不闻此言,今朕有直臣,固为胜之。

”毅为司隶,纠绳豪贵,无所顾忌。

皇太子鼓吹入东掖门,毅劾奏之。

中护军、散骑常侍羊琇,与帝有旧恩,典禁兵,豫机密十馀年,恃宠骄侈,数犯法。

毅劾奏琇罪当死。

帝遣齐王攸私请琇于毅,毅许之。

都官从事广平程卫径驰入护军营,收琇属吏,考问阴私,先奏琇所犯狼籍,然后言于毅。

帝不得已,免琇官。

未几,复使以白衣领职。

琇。

景献皇后之从父弟也。

后将军王恺,文明皇后之弟也。

散骑常侍、侍中石崇,苞之子也。

三人皆富于财,竞以奢侈相高。

恺以台澳釜,崇以蜡代薪。

恺作紫丝步障四十里,崇作锦步障五十里。

崇涂屋以椒,恺用赤石脂。

帝每助恺,尝以珊瑚树赐之,高二尺许,恺以示崇,崇便以铁如意碎之。

恺怒,以为疾己之宝。

崇曰:“不足多恨,今还卿!

”乃命左右悉取其家珊瑚树,高三、四尺者六、七株,如恺比者甚众。

恺忄光然自失。

车骑司马傅咸上书曰:“先王之治天下,食肉衣帛,皆有其制。

窃谓奢侈之费,甚于天灾。

古者人稠地狭,而有储蓄,由于节也。

今者土旷人稀,而患不足,由于奢也。

欲时人崇俭,当诘其奢。

奢不见诘,转相高尚,无有穷极矣!

”尚书张华,以文学才识名重一时,论者皆谓华宜为三公。

中书监荀勖、侍中冯紞以伐吴之谋深疾之。

会帝问华:“谁可托后事者?

”华对以“明德至亲,莫如齐王。

”由是忤旨,勖因而谮之。

甲午,以华都督幽州诸军事。

华至镇,抚循夷夏,誉望益振,帝复欲征之。

冯紞侍帝,从容语及钟会,紞曰:“会之反,颇由太祖。

”帝变色曰:“卿是何言邪!

”紞免冠谢曰:“臣闻善御者必知六辔缓急之宜,故孔子以仲由兼人而退之,冉求退弱而进之。

汉高祖尊宠五王而夷灭,光武抑损诸将而克终。

非上有仁暴之殊,下有愚智之异也,盖抑扬与夺使之然耳。

钟会才智有限,而太祖夸奖无极,居以重势,委以大兵,使会自谓算无遗策,功在不赏,遂构凶逆耳。

向令太祖录其小能,节以大礼,抑之以威权,纳之以轨则,则乱心无由生矣。

”帝曰:“然。

”紞稽首曰:“陛下既然臣之言,宜思坚冰之渐,勿使如会之徒复致倾覆。

”帝曰:“当今岂复有如会者邪?

”紞因屏左右而言曰:“陛下谋画之臣,著大功于天下,据方镇、总戎马者,皆在陛下圣虑矣。

”帝默然,由是止,不征华。

三月,安北将军严询败慕容涉归于昌黎,斩获万计。

鲁公贾充老病,上遣皇太子省视起居。

充自忧谥传,从子模曰:“是非久自见,不可掩也!

”夏,四月,庚午,充薨。

世子黎民早卒,无嗣,妻郭槐欲以充外孙韩谧为世孙,郎中令韩咸、中尉曹轸谏曰:“礼无异姓为后之文,今而行之,是使先公受讥于后世而怀愧于地下也。

”槐不听。

咸等上书,救改立嗣,事寝不报。

槐遂表陈之,云充遗意。

帝许之,仍诏“自非功如太宰,始封、无后者,皆不得以为比。

”及太常议谥,博士秦秀曰:“充悖礼溺情,以乱大伦。

昔鄫养外孙莒公子为后,《春秋》书‘莒人灭鄫’。

绝父祖之血食,开朝廷之乱原。

按《谥法》:‘昏乱纪度曰荒’,请谥‘荒公’。

”帝不从,更谥曰武。

闰月,丙子,广陆成侯李胤薨。

齐王攸德望日隆,荀勖、冯紞、杨珧皆恶之。

紞言于帝曰:“陛下诏诸侯之国,宜从亲者始。

亲者莫如齐王,今独留京师,可乎?

”勖曰:“百僚内外皆归心齐王,陛下万岁后,太子不得立矣。

陛下试诏齐王之国,必举朝以为不可,则臣言验矣。

”帝以为然。

冬,十二月,甲申,诏曰:“古者九命作伯,或入毘朝政,或出御方岳,其揆一也。

侍中、司空齐王攸,佐命立勋,劬劳王室,其以为大司马、都督青州诸军事,侍中如故,仍加崇典礼,主者详案旧制施行。

睄以汝南王亮为太尉、录尚书事、领太子太傅,光禄大夫山涛为司徒,尚书令卫瓘为司空。

征东大将军王浑上书,以为:“攸至亲盛德,侔于周公,宜赞皇朝,与闻政事。

今出攸之国,假以都督虚号,而无典戎干方之实,亏友于款笃之义,惧非陛下追述先帝、文明太后待攸之宿意也。

若以同姓宠之太厚,则有吴、楚逆乱之谋,汉之吕、霍、王氏,皆何人也!

历观古今,苟事之轻重所在,不无为害,唯当任正道而求忠良耳。

若以智计猜物,虽亲见疑,至于疏者,庸可保乎!

愚以为太子太保缺,宜留攸居之,与汝南王亮、杨珧共干朝事。

三人齐位,足相持正,既无偏重相倾之势,又不失亲亲仁覆之恩,计之尽善者也。

”于是扶风王骏、光禄大夫李憙、中护军羊琇、侍中王济、甄德皆切谏。

帝并不从。

济使其妻常山公主及德妻长广公主俱入,稽颡涕泣,请帝留攸。

帝怒,谓侍中王戎曰:“兄弟至亲,今出齐王,自是朕家事,而甄德、王济连遣妇来生哭人邪!

”乃出济为国子祭酒,德为大鸿胪。

羊琇与北军中候成粲谋见杨珧,手刃杀之。

珧知之,辞疾不出,讽有司奏琇,左迁太仆。

琇愤怨,发病卒。

李憙亦以年老逊位,卒于家。

憙在朝,姻亲故人,与之分衣共食,而未尝私以王官,人以此称之。

是岁,散骑常侍薛莹卒。

或谓吴郡陆喜曰:“莹于吴士当为第一乎?

”喜曰:“莹在四五之间,安得为第一!

夫以孙皓无道,吴国之士,沈默其体,潜而勿用者,第一也。

避尊居卑,禄以代耕者,第二也。

侃然体国,执正不惧者,第三也。

斟酌时宜,时献微益者,第四也。

温恭修慎,不为诌首者”第五也。

过此以往,不足复数。

故彼上士多沦没而远悔吝,中士有声位而近祸殃。

观莹之处身本末,又安得为第一乎!

”世祖武皇帝中太康四年(癸卯,公元二八三年)春,正月,甲申,以尚书右仆射魏舒为左仆射,下邳王晃为右仆射。

晃,孚之子也。

戊午,新沓康伯山涛薨。

帝命太常议崇锡齐王之物。

博士庾旉、太叔广、刘暾、缪蔚、郭颐、秦秀、傅珍上表曰:“昔周选建德以左右王室,周公、康叔、聃季,皆入为三公,明股肱之任重,守地之位轻也。

汉诸王侯,位在丞相、三公上,其入赞朝政者,乃有兼宫,其出之国,亦不复假台司虚名为隆宠也。

今使齐王贤邪,则不宜以母弟之亲尊居鲁、卫之常职。

不贤邪,不宜大启土宇,表建东海也。

古礼,三公无职,坐而论道,不闻以方任婴之。

惟宣王救急朝夕,然后命召穆公征淮夷,故其诗曰:‘徐方不回,王曰旋归。

’宰相不得久在外也。

今天下已定,六合为家,将数延三事,与论太平之基,而更出之,去王城二千里,违旧章矣。

’旉,纯之子。

暾,毅之子也。

旉既具草,先以呈纯,纯不禁。

事过太常郑默、博士祭酒曹志,志怆然叹曰:“安有如此之才,如此之亲,不得树本助化,而远出海隅!

晋室之隆,其殆矣乎!

”乃奏议曰:“古之夹辅王室,同姓则周公、异姓则太公,皆身居朝廷,五世反葬。

及其衰也,虽有五霸代兴,岂与周、召之治同日而论哉!

自羲皇以来,岂一姓所能独有!

当推至公之心,与天下共其利害,乃能享国久长。

是以秦、魏欲独擅其权而才得没身,周、汉能分其利而亲疏为用,此前事之明验也。

志以为当如博士等议。

”帝览之,大怒曰:“曹志尚不明吾心,况四海乎!

”且谓:“博士不答所问而答所不问,横造异论。

”下有司策免郑默。

于是尚书硃整、褚等奏:“志等侵官离局,迷罔朝廷,崇饰晋言,假托无讳,请收志等付廷尉科罪。

”诏免志官,以公还第。

其馀皆付廷尉科罪。

庾纯诣廷尉自首:“旉以议草见示,愚浅听之。

”诏免纯罪。

廷尉刘颂奏旉等大不敬,当弃市。

尚书奏请报听廷尉行刑。

尚书夏侯骏曰:“官立八座,正为此时。

”乃独为驳议。

左仆射下邳王晃亦从骏议。

奏留中七日,乃诏曰:“旉是议主,应为戮首。

但旉家人自首,宜并广等七人皆丐其死命,并除名。

”二月,诏以济南郡益齐国。

己丑,立齐王攸子长乐亭侯寔为北海王,命攸备物典策,设轩辕之乐,六佾之舞,黄钺朝车,乘舆之副从焉。

三月,辛丑朔,日有食之。

齐献王攸愤怨发病,乞守先后陵。

帝不许,遣御医诊视。

诸医希旨,皆言无疾。

河南尹向雄谏曰:“陛下子弟虽多,然有德望者少。

齐王臣居京邑,所益实深,不可不思也。

”帝不纳,雄愤恚而卒。

攸疾转笃,帝犹催上道。

攸自强入辞,素持容仪,疾虽困,尚自整厉,举止如常,帝益疑其无疾。

辞出数日,呕血而薨。

帝往临丧,攸子冏号踊,诉父病为医所诬。

诏即诛医,以冏为嗣。

初,帝爱攸甚笃,为荀勖、冯紞等所构,欲为身后之虑,故出之。

及薨,帝哀恸不已。

冯紞侍侧,曰:“齐王名过其实,天下归之,今自薨殒,社稷之福也,陛下何哀之过!

”帝收泪而止。

诏攸丧礼依安平献王故事。

攸举动以礼,鲜有过事,虽帝亦敬惮之。

每引之同处,必择言而后发。

夏,五月,己亥,琅邪武王亻由薨。

冬,十一月,以尚书左仆射魏舒为司徒。

河南及荆、扬等六州大水。

归命侯孙皓卒。

是岁,鲜卑慕容涉归卒。

弟删篡立,将杀涉归子廆,廆亡匿于辽东徐郁家。

世祖武皇帝中太康五年(甲辰,公元二八四年)春,正月,己亥,有青龙二,见武库井中。

帝观之,有喜色。

百官将贺,尚书左仆射刘毅表曰:“昔龙降夏庭,卒为周祸。

《易》称‘潜龙勿用,阳在下也。

’寻案旧典,无贺龙之礼。

”帝从之。

初,陈群以吏部不能审核天下之士,故令郡国各置中正,州置大中正,皆取本士之人任朝廷官,德充才盛者为之,使铨次等级以为九品,有言行修著则升之,道义亏缺则降之,吏部凭之以补授百官。

行之浸久,中正或非其人,奸敝日滋。

刘毅上疏曰:“今立中正,定九品,高下任意,荣辱在手,操人主之威福,夺天朝之权威,公无考校之负,私无告讦之忌,用心百态,营求万端,廉让之风灭,争讼之俗成,臣窃为圣朝耻之!

盖中正之设,于损政之道有八。

高下逐强弱,是非随兴衰,一人之身,旬日异状,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势族,一也。

置州都者,本取州里清议咸所归服,将以镇异同,一言议也。

今重其任而轻其人,使驳违之论横于州里,嫌仇之隙结于大臣,二也。

本立格之体,为九品者,谓才德有优劣,伦辈有首尾也。

今乃使优劣易地,首尾倒错,三也。

陛下赏善罚恶,无不裁之以法,独置中正,委以一国之重,曾无赏罚之防,又禁人不得诉讼,使之纵横任意,无所顾惮,诸受枉者,抱怨积直,不获上闻,四也。

一国之士,多者千数,或流徙异邦,或取给殊方,面犹不识,况尽其才!

而中正知与不知,皆当品状,采誉于台府,纳毁于流言,任己则有不识之蔽,听受则有彼此之偏,五也。

凡求人才者,欲以治民也,今当官著效者或附卑品,在官无绩者更获高叙,是为抑功实而隆空名,长浮华而废考绩,六也。

凡官不同人,事不同能。

今不状其才之所宜而但第为九品,以品取人,或非才能之所长,以状取人,则为本品之所限,徒结白论而品状相妨,七也。

九品所下不彰其罪,所上不列其善,各任爱憎,以植其私,天下之人焉得不懈德行而锐人事,八也。

由此论之,职名中正,实为奸府。

事名九品,而有八损。

古今之失,莫大于此!

愚臣以为宜罢中正,除九品,弃魏氏之敝法,更立一代之美制。

”太尉汝南王亮、司空卫瓘亦上疏曰:“魏氏承丧乱之后,人士流移,考详无地,故立九品之制,粗且为一时选用之本耳。

今九域同规,大化方始,臣等以为宜皆荡除末法,咸用土断,自公卿以下,以所居为正,无复县客,远属异土,尽除中正九品之制,使举善进才,各由乡论,则华竞自息,各求于己矣。

”始平王文学江夏李重上疏,以为:“九品既除,宜先开移徙,听相并就,则土断之实行矣。

”帝虽善其言而终不能改也。

冬,十二月,庚午,大赦。

闰月,当阳成侯杜预卒。

是岁,塞外匈奴胡太阿厚帅部落二万九千三百人来降,帝处之塞内西河。

罢宁州入益州,置南夷校尉以护之。

世祖武皇帝中太康六年(乙巳,公元二八五年)春,正月,尚书左仆射刘毅致仕,寻卒。

戊辰,以王浑为尚书左仆射,浑子济为侍中。

浑主者处事不当,济明法绳之。

济从兄佑,素与济不协,因毁济不能容其父,帝由是疏济,后坐事免官。

济性豪侈,帝谓侍中和峤曰:“我将骂济而后官之,如何?

”峤曰:“济俊爽,恐不可屈。

”帝乃召济,切让之,既而曰:“颇知愧不?

”济曰:“‘尺布’、‘斗粟’之谣,常为陛下愧之。

他人能令亲者疏,臣不能令亲者亲,以此愧陛下耳。

”帝默然。

峤,治之孙也。

青、梁、幽、冀州旱。

秋,八月,丙戌朔,日有食之。

冬,十二月,庚子,襄阳武侯王濬卒。

是岁,慕容删为其下所杀,部众复迎涉归子廆而立之。

涉归与宇文部素有隙,廆请讨之,朝廷弗许。

廆怒,入寇辽西,杀略甚众。

帝遣幽州军讨廆,战于肥如,廆众大败。

自是每岁犯边,又东击扶馀,扶馀王依虑自杀。

子弟走保沃沮。

廆夷其国城,驱万馀人而归。

世祖武皇帝中太康七年(丙午,公元二八六年)春,正月,甲寅朔,日有食之。

魏舒称疾,固请逊位,以剧阳子罢。

舒所为,必先行而后言,逊位之际,莫有知者。

卫瓘与舒书曰:“每与足下共论此事,日日未果,可谓‘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矣。

”夏,慕容廆寇辽东,故扶馀王依虑子依罗求帅见人还复旧国,请援于东夷校尉何龛,龛遣督护贾沈将兵送之。

廆遣其将孙丁帅骑邀之于路,沈力战,斩丁,遂复扶馀。

秋,匈奴胡都大博及萎莎胡各帅种落十万馀口诣雍州降。

九月,戊寅,扶风武王骏薨。

冬,十一月,壬子,以陇西王泰都督关中诸军事。

泰,宣帝弟馗之子也。

是岁,鲜卑拓跋悉鹿卒,弟绰立。

世祖武皇帝中太康八年(丁未,公元二八七年)春,正月,戊申朔,日有食之。

太庙殿陷,秋,九月,改营太庙,作者六万人。

是岁,匈奴都督大豆得一育鞠等复帅种落万一千五百口来降。

世祖武皇帝中太康九年(戊申,公元二八八年)春,正月,壬申朔,日有食之。

夏,六月,庚子朔,日有食之。

郡国三十三大旱。

秋,八月,壬子。

星陨如雨。

地震。

资治通鉴·卷八十·晋纪二

〔司马光〕 〔宋〕

起昭阳大荒落,尽屠维大渊献,凡七年。

世祖武皇帝上之下泰始九年(癸巳,公元二七三年)春,正月,辛酉,密陵元侯郑袤卒。

二月,癸巳,乐陵武公石苞卒。

三月,立皇子只为东海王。

吴以陆抗为大司马、荆州牧。

夏,四月,戊辰朔,日有食之。

初,邓艾之死,人皆冤之,而朝廷无为之辨者。

及帝即位,议郎敦煌段灼上疏曰:“邓艾心怀至忠,而荷反逆之名,平定巴、蜀而受三族之诛。

艾性刚急,矜功伐善,不能协同朋类,故莫肯理之。

臣窃以为艾本屯田掌犊人,宠位已极,功名已成,七十老公,复何所求!

正以刘禅初降,远郡未附,矫令承制,权安社稷。

钟会有悖逆之心。

畏艾威名,因其疑似,构成其事。

艾被诏书,即遣强兵,束身就缚,不敢顾望,诚自知奉见先帝,必无当死之理也。

会受诛之后,艾官属将吏,愚戆相聚,自共追艾,破坏槛车,解其囚执。

艾在困地,狼狈失据,未尝与腹心之人有平素之谋,独受腹背之诛,岂不哀哉!

陛下龙兴,阐弘大度,谓可听艾归葬旧墓,还其田宅,以平蜀之功继封其后,使艾阖棺定谥,死无所恨,则天下徇名之士,思立功之臣,必投汤火,乐为陛下死矣!

”帝善其言而未能从。

会帝问给事中樊建以诸葛亮之治蜀,曰:“吾独不得如亮者而臣之乎?

”建稽首曰:“陛下知邓艾之冤而不能直,虽得亮,得无如冯唐之言乎!

”帝笑曰:“卿言起我意。

”乃以艾孙朗为郎中。

吴人多言祥瑞者,吴主以问侍中韦昭,昭曰:“此家人筐箧中物耳!

”昭领左国史,吴主欲为其父作纪,昭曰:“文皇不登帝位,当为传,不当为纪。

”吴主不悦,渐见责怒。

昭忧惧,自陈衰老,求去侍、史二官,不听。

时有疾病,医药监护,持之益急。

吴主饮群臣酒,不问能否,率以七升为限。

至昭,独以茶代之,后更见逼强。

又酒后常使侍臣嘲弄公卿,发摘私短以为欢。

时有愆失,辄见收缚,至于诛戮。

昭以为外相毁伤,内长尤恨,使群臣不睦,不为佳事,故但难问经义而已。

吴主以为不奉诏命,意不忠尽,积前后嫌忿,遂收昭付狱。

昭因狱吏上辞,献所著书,冀以此求免。

而吴主怪其书垢故,更被诘责,遂诛昭,徙其家于零陵。

五月,以何曾领司徒。

六月,乙未,东海王祗卒。

秋,七月,丁酉朔,日有食之。

诏选公卿以下女备六宫,有蔽匿者以不敬论。

采择未毕,权禁天下嫁娶。

帝使杨后择之,后惟取洁白长大而舍其美者。

帝爱卞氏女,欲留之。

后曰:“卞氏三世后族,不可屈以卑位。

”帝怒,乃自择之,中选者以绛纱系臂,公卿之女为三夫人、九嫔、二千石、将、校女补良人以下。

九月,吴主悉封其子弟为十一王,王给三千兵。

大赦。

是岁,郑冲以寿光公罢。

吴主爱姬遣人至市夺民物,司市中郎将陈声素有宠于吴主,绳之以法。

姬诉于吴主,吴主怒,假他事烧锯断声头,投其身于四望之下。

世祖武皇帝上之下泰始十年(甲午,公元二七四年)春,正月,乙未,日有食之。

闰月,癸酉,寿光成公郑冲卒。

丁亥,诏曰:“近世以来,多由内宠以登后妃,乱尊卑之序。

自今不得以妾媵为正嫡。

”分幽州置平州。

三月,癸亥,日有食之。

诏又取良家及小将吏女五千馀人入宫选之,母子号哭于宫中,声闻于外。

夏,四月,己未,临淮康公荀顗卒。

吴左夫人王氏卒。

吴主哀念,数月不出,葬送甚盛。

时何氏以太后故,宗族骄横。

吴主舅子何都貌类吴主,民间讹言:“吴主已死,立者何都也。

”会稽又讹言:“章安侯奋当为天子。

”奋母仲姬墓在豫章,豫章太守张俊为之扫除。

临海太守奚熙与会稽太守郭诞书,非议国政。

诞但白熙书,不白妖言。

吴主怒,收诞系狱,诞惧。

功曹邵畴曰:“畴在,明府何忧?

”遂诣吏自列曰:“畴厕身本郡,位极朝右,以噂沓之语,本非事实,疾其丑声,不忍闻见,欲含垢藏疾,不彰之翰墨,镇躁归静,使之自息。

故诞屈其所是,默以见从。

此之为愆,实由于畴。

不敢逃死,归罪有司。

”因自杀。

吴主乃免诞死,送付建安作船。

遣其舅三郡督何植收奚熙。

熙发兵自守,其部曲杀熙,送首建业。

又车裂张俊,皆夷三族。

并诛章安侯奋及其五子。

秋,七月,丙寅,皇后杨氏殂。

初,帝以太子不慧,恐不堪为嗣,常密以访后。

后曰:“立子以长不以贤,岂可动也!

”镇军大将军胡奋女为贵嫔,有宠于帝,后疾笃,恐帝立贵嫔为后,致太子不安,枕帝膝泣曰:“叔父骏女芷有德色,愿陛下以备六宫。

”帝流涕许之。

以前太常山涛为吏部尚书。

涛典选十馀年,每一官缺,辄择才资可为者启拟数人,得诏旨有所向,然后显奏之。

帝之所用,或非举首,众情不察,以涛轻重任意,言之于帝,帝益亲爱之。

涛甄拔人物,各为题目而奏之,时称“山公启事”。

涛荐嵇绍于帝,请以为秘书郎,帝发诏征之。

绍以父康得罪,屏居私门,欲辞不就。

涛谓之曰:“为君思之久矣,天地四时,犹有消息,况于人乎!

”绍乃应命,帝以为秘书丞。

初,东关之败,文帝问僚属曰:“近日之事,谁任其咎?

”安东司马王仪,修之子也,对曰:“责在元帅。

”文帝怒曰:“司马欲委罪孤邪!

”引出斩之。

仪子裒痛父非命,隐居教授,三征七辟,皆不就。

未尝西向而坐,庐于墓侧,旦夕攀柏悲号,涕泪着树,树为之枯。

读《诗》至“哀哀父母,生我劬劳”,未尝不三复流涕,门人为之废《蓼莪》。

家贫,计口而田,度身而蚕。

人或馈之,不受。

助之,不听。

诸生密为刈麦,裒辄弃之。

遂不仕而终。

臣光曰:昔舜诛鲧而禹事舜,不敢废至公也。

嵇康、王仪,死皆不以其罪,二子不仕晋室可也。

嵇绍苟无荡阴之忠,殆不免于君子之讥乎!

吴大司马陆抗疾病,上疏曰:“西陵、建平,国之蕃表,即处上流,受敌二境。

若敌泛舟顺流,星奔电迈,非可恃援他部以救倒县也。

此乃社稷安危之机,非徒封疆侵陵小害也。

臣父逊,昔在西垂上言:‘西陵,国之西门,虽云易守,亦复易失。

若有不守,非但失一郡,荆州非吴有也。

如其有虞,当倾国争之。

’臣前乞屯精兵三万,而主者循常,未肯差赴。

自步阐以后,益更损耗。

今臣所统千里,外御强对,内怀百蛮,而上下见兵,财有数万,羸敝日久,难以待变。

臣愚,以为诸王幼冲,无用兵马以妨要务。

又,黄门宦官开立占募,兵民避役,逋逃入占。

乞特诏简阅,一切料出,以补疆场受敌常处,使臣所部足满八万,省息众务,并力备御,庶几无虞。

若其不然,深可忧也!

臣死之后,乞以西方为属。

”及卒,吴主使其子晏、景、玄、机、云分将其兵。

机、云皆善属文,名重于世。

初,周鲂之子处,膂力绝人,不修细行,乡里患之。

处尝问父老曰:“今时和岁丰而人不乐,何邪?

”父老叹曰:“三害不除,何乐之有!

”处曰:“何谓也?

”父老曰:“南山白额虎,长桥蛟,并子为三矣。

”处曰:“若所患止此,吾能除之。

”乃入山求虎,射杀之,因投水,搏杀蛟。

遂从机、云受学,笃志读书,砥节砺行,比及期年,州府交辟。

八月,戊申,葬元皇后于峻阳陵。

帝及群臣除丧即吉,博士陈逵议,以为:“今时所行,汉帝权制。

太子无有国事,自宜终服。

”尚书杜预以为:“古者天子、诸侯三年之丧,始同齐、斩,既葬除服,谅闇以居,心丧终制。

故周公不言高宗服丧三年而云谅闇,此服心丧之文也。

叔向不讥景王除丧而讥其宴乐已早,明既葬应除,而违谅闇之节也。

君子之于礼,存诸内而已。

礼非玉帛之谓,丧岂衰麻之谓乎!

太子出则抚军,守则监国,不为无事,宜卒哭除衰麻,而以谅闇终三年。

”帝从之。

臣光曰:规矩主于方圆,然庸工无规矩,则方圆不可得而制也。

衰麻主于哀戚,然庸人无衰麻,则哀戚不可得而勉也。

《素冠》之诗,正为是矣。

杜预巧饰《经》、《传》以附人情,辩则辩矣,臣谓不若陈逵之言质略而敦实也。

九月,癸亥,以大将军陈骞为太尉。

杜预以孟津渡险,请建河桥于富平津。

议者以为:“殷、周所都,历圣贤而不作者,必不可立故也。

”预固请为之。

及桥成,帝从百寮临会,举觞属预曰:“非君,此桥不立。

”对曰:“非陛下之明,臣亦无所施其巧。

”是岁,邵陵厉公曹芳卒。

初,芳之废迁金墉也,太宰中郎陈留范粲素服拜送,哀动左右。

遂称疾不出,阳狂不言,寝所乘车,足不履地。

子孙有婚宦大事,辄密谘焉,合者则色无变,不合则眠寝不安,妻子以此知其旨。

子乔等三人,并弃学业,绝人事,侍疾家庭,足不出邑里。

及帝即位,诏以二千石禄养病,加赐帛百匹,乔以父疾笃,辞不敢受。

粲不言凡三十六年,年八十四,终于所寝之车。

吴比三年大疫。

世祖武皇帝上之下咸宁元年(乙未,公元二七五年)春,正月,戊午朔,大赦,改元。

吴掘地得银尺,上有刻文。

吴主大赦,改元天册。

吴中书令贺邵,中风不能言,去职数月,吴主疑其诈,收付酒藏,掠考千数,卒无一言,乃烧锯断其头,徙其家属于临海。

又诛楼玄子孙。

夏,六月,鲜卑拓跋力微复遣其子沙漠汗入贡,将还,幽州刺史卫瓘表请留之,又密以金赂其诸部大人离间之。

秋,七月,甲申晦,日有食之。

冬,十二月,丁亥,追尊宣帝庙曰高祖,景帝曰世宗,文帝曰太祖。

大疫,洛阳死者以万数。

世祖武皇帝上之下咸宁二年(丙申,公元二七六年)春,令狐丰卒,弟宏继立,杨欣讨斩之。

帝得疾,甚剧,及愈,群臣上寿。

诏曰:“每念疫气死亡者,为之怆然。

岂以一身之休息,忘百姓之艰难邪!

”诸上礼者,皆绝之。

初,齐王攸有宠于文帝,每见攸,辄抚床呼其小字曰:“此桃符座也!

”几为太子者数矣。

临终,为帝叙汉淮南王、魏陈思王事而泣,执攸手以授帝。

太后临终,亦流涕谓帝曰:“桃符性急,而汝为兄不慈,我若不起,必恐汝不能相容,以是属汝,勿忘我言!

”及帝疾甚,朝野皆属意于攸。

攸妃,贾充之长女也,河南尹夏侯和谓充曰:“卿二婿,亲疏等耳。

立人当立德。

”充不答。

攸素恶荀勖及左卫将军冯紞倾谄,勖乃使紞说帝曰:“陛下前日疾苦不愈,齐王为公卿百姓所归,太子虽欲高让,其得免乎!

宜遣还籓,以安社稷。

”帝阴纳之,乃徙和为光禄勋,夺充兵权,而位遇无替。

吴施但之乱,或谮京下督孙楷于吴主曰:“楷不时赴讨,怀两端。

”吴主数诘让之,征为宫下镇、骠骑将军。

楷自疑惧,夏,六月,将妻子来奔。

拜车骑将军,封丹杨侯。

秋,七月,吴人或言于吴主曰:“临平湖自汉末薉塞,长老言:‘此湖塞,天下乱。

此湖开,开下平。

’近无故忽更开通,此天下当太平,青盖入洛之祥也。

”吴主以问奉禁都尉历阳陈训,对曰:“臣止能望气,不能达湖之开塞。

”退而告其友曰:“青盖入洛者,将有衔璧之事,非吉祥也。

”或献小石刻“皇帝”字,云得于湖边。

吴主大赦,改元天玺。

湘东太守张咏不出算缗,吴主就在所斩之,徇首诸郡。

会稽太守车浚公清有政绩,值郡旱饥,表求振贷。

吴主以为收私恩,遣使枭首。

尚书熊睦微有所谏,吴主以刀镮撞杀之,身无完肌。

八月,已亥,以何曾为太傅,陈骞为大司马,贾充为太尉,齐王攸为司空。

吴历阳山有七穿骈罗,穿中黄赤,俗谓之石印,云:“石印封发,天下当太平。

”历阳长上言石印发,吴主遣使者以太牢祠之。

使者作高梯登其上,以硃书石曰:“楚九州渚,吴九州都。

扬州士,作天子,四世治,太平始。

”还以闻。

吴主大喜,封其山神为王,大赦,改明年元曰天纪。

冬,十月,以汝阴王骏为征西大将军,羊祜为征南大将军,皆开府辟召,仪同三司。

祜上疏请伐吴,曰:“先帝西平巴、蜀,南和吴、会,庶几海内得以休息。

而吴复背信,使边事更兴。

夫期运虽天所授,而功业必因人而成,不一大举扫灭,则兵役无时得息也。

蜀平之时,天下皆谓吴当并亡,自是以来,十有三年矣。

夫谋之虽多,决之欲独。

凡以险阻得全者,谓其势均力敌耳。

若轻重不齐,强弱异势,虽有险阻,不可保也。

蜀之为国,非不险也,皆云一夫荷戟,千人莫当。

及进兵之日,曾无籓篱之限,乘胜席卷,径至成都,汉中诸城,皆鸟栖而不敢出,非无战心,诚力不足以相抗也。

及刘禅请降,诸营堡索然俱散。

今江、淮之险不如剑阁,孙皓之暴过于刘禅,吴人之困甚于巴、蜀,而大晋兵力盛于往时。

不于此际平壹四海,而更阻兵相守,使天下困于征戍,经历盛衰,不可长久也。

今若引梁、益之兵水陆俱下,荆、楚之众进临江陵,平南、豫州直指夏口,徐、扬、青、兗并会秣陵,以一隅之吴当天下之众,势分形散,所备皆急。

巴、汉奇兵出其空虚,一处倾坏则上下震荡,虽有智者不能为吴谋矣。

吴缘江为国,东西数千里,所敌者大,无有宁息。

孙皓恣情任意,与下多忌,将疑于朝,士困于野,无有保世之计,一定之心。

平常之日,犹怀去就,兵临之际,必有应者,终不能齐力致死已可知也。

其俗急速不能持久,弓弩戟楯不如中国,唯有水战是其所便,一入其境,则长江非复所保,还趣城池,去长入短,非吾敌也。

官军县进,人有致死之志,吴人内顾,各有离散之心,如此,军不逾时,克可必矣。

”帝深纳之。

而朝议方以秦、凉为忧,祜复表曰:“吴平则胡自定,但当速济大功耳。

”议者多有不同,贾充、荀勖、冯紞尤以伐吴为不可。

祜叹曰:“天下不如意事十常居七、八。

天与不取,岂非更事者恨于后时哉!

”唯度支尚书杜预、中书令张华与帝意合,赞成其计。

丁卯,立皇后杨氏,大赦。

后,元皇后之从妹也,美而有妇德。

帝初聘后,后叔父珧上表曰:“自古一门二后,未有能全其宗者,乞藏此表于宗庙,异日如臣之言,得以免祸。

”帝许之。

十二月,以后父镇军将军骏为车骑将军,封临晋侯。

尚书褚略、郭弈皆表骏小器,不可任社稷之重,帝不从。

骏骄傲自得,胡奋谓骏曰:“卿恃女更益豪邪!

历观前世,与天家婚,未有不灭门者,但早晚事耳。

”骏曰:“卿女不在天家乎?

”奋曰:“我女与卿女作婢耳,何能为损益乎!

”世祖武皇帝上之下咸宁三年(丁酉,公元二七七年)春,正月,丙子朔,日有食之。

立皇子裕为始平王。

庚寅,裕卒。

三月,平虏护军文鸯督凉、秦、雍州诸军讨树机能,破之,诸胡二十万口来降。

夏,五月,吴将邵、夏祥帅众七千馀人来降。

秋,七月,中山王睦坐招诱逋亡,贬为丹水县侯。

有星孛于紫宫。

卫将军杨珧等建议,以为:“古者封建诸候,所以籓卫王室。

今诸王公皆在京师,非扞城之义。

又,异姓诸将居边,宜参以亲戚。

”帝乃诏诸王各以户邑多少为三等,大国置三军五千人,次国二军三千人,小国一军一千一百人。

诸王为都督者,各徙其国使相近。

八月,癸亥,徙扶风王亮为汝南王,出为镇南大将军,都督豫州诸军事。

琅邪王伦为赵王,督鄴城守事。

勃海王辅为太原王,监并州诸军事。

以东莞王亻由在徐州,徙封琅邪王。

汝阴王骏在关中,徙封扶风王。

又徙太原王颙为河间王,汝南王柬为南阳王。

辅,孚之子。

颙,孚之孙也。

其无官者,皆遣就国。

诸王公恋京师,皆涕泣而去。

又封皇子玮为始平王,允为濮阳王,该为新都王,遐为清河王。

其异姓之臣有大功者,皆封郡公、郡侯。

封贾充为鲁郡公,追封王沈为博陵郡公。

徙封巨平侯羊祜为南城郡侯,祜固辞不受。

祜每拜官爵,常多避让,至心素著,故特见申于分列之外。

祜历事二世,职典枢要,凡谋议损益,皆焚其草,世莫得闻,所进达之人皆不知所由。

常曰:“拜官公朝,谢恩私门,吾所不敢也。

”兗、豫、徐、青、荆、益、梁七州大水。

冬,十二月,吴夏口督孙慎入江夏、汝南,略千馀家而去。

诏遣侍臣诘羊祜不追讨之意,并欲移荆州。

祜曰:“江夏去襄阳八百里,比知贼问,贼已去经日,步军安能追之!

劳师以免责,非臣志也。

昔魏武帝置都督,类皆与州相近,以兵势好合恶离故也。

疆场之间,一彼一此,慎守而已。

若辄徙州,贼出无常,亦未知州之所宜据也。

”是岁,大司马陈骞自扬州入朝,以高平公罢。

吴主以会稽张俶多所谮白,甚见宠任,累迁司直中郎将,封侯。

其父为山阴县卒,知俶不良,上表曰:“若用俶为司直,有罪,乞不从坐。

”吴主许之。

俶表置弹曲二十人,专纠司不法,于是吏民各以爱憎互相告讦,狱犴盈溢,上下嚣然。

俶大为奸利,骄奢暴横,事发,父子皆车裂。

卫瓘遣拓跋沙漠汗归国。

自沙漠汗入质,力微可汗诸子在侧者多有宠。

及沙漠汗归,诸部大人共谮而杀之。

既而力微疾笃,乌桓王库贤亲近用事,受卫瓘赂,欲扰动诸部,乃砺斧于庭,谓诸大人曰:“可汗恨汝曹谗杀太子,欲尽收汝曹长子杀之。

”诸大人惧,皆散走。

力微以忧卒,时年一百四。

子悉禄立,其国遂衰。

初,幽、并二州皆与鲜卑接,东有务桓,西有力微,多为边患。

卫瓘密以计间之,务桓降而力微死。

朝廷嘉瓘功,封其弟为亭侯。

世祖武皇帝上之下咸宁四年(戊戌,公元二七八年)春,正月,庚午朔,日有食之。

司马督东平马隆上言:“凉州刺史杨欣失羌戎之和,必败。

”夏,六月,欣与树机能之党若罗拔能等战于武威,败死。

弘训皇后羊氏殂。

羊祜以病求入朝,既至,帝命乘辇入殿,不拜而坐。

祜面陈伐吴之计,帝善之。

以祜病,不宜数入,更遣张华就问筹策。

祜曰:“孙皓暴虐已甚,于今可不战而克。

若皓不幸而没,吴人更立令主,虽有百万之众,长江未可窥也,将为后患矣!

”华深然之。

祜曰:“成吾志者,子也。

”帝欲使祜卧护诸将,祜曰:“取吴不必臣行,但既平之后,当劳圣虑耳。

功名之际,臣不敢居。

若事了,当有所付授,愿审择其人也。

”秋,七月,己丑,葬景献皇后于峻平陵。

司、冀、兗、豫、荆、扬州大水,螟伤稼。

诏问主者:“何以佐百姓?

”度支尚书杜预上疏,以为:“今者水灾,东南尤剧,宜敕兗、豫等诸州留汉氏旧陂,缮以蓄水外,馀皆决沥,令饥者尽得鱼菜螺蜯之饶,此目下日给之益也。

水去之后,填淤之田,亩收数钟,此又明年之益也。

典牧种牛有四万五千馀头,不供耕驾,至有老不穿鼻者,可分以给民,使及春耕。

谷登之后,责其租税,此又数年以后之益也。

”帝从之,民赖其利。

预在尚书七年,损益庶政,不可胜数,时人谓之“杜武库”,言其无所不有也。

九月,以何曾为太宰。

辛巳,以侍中、尚书令李胤为司徒。

吴主忌胜己者,侍中、中书令张尚,纮之孙也,为人辩捷,谈论每出其表,吴主积以致恨。

后问:“孤饮酒可以方谁?

”尚曰:“陛下有百觚之量。

”吴主曰:“尚知孔丘不王,而以孤方之。

”因发怒,收尚。

公卿已下百馀人,诣宫叩头,请尚罪,得减死,送建安作船,寻就杀之。

冬,十月,征征北大将军卫瓘为尚书令。

是时,朝野咸知太子昏愚,不堪为嗣,瓘每欲陈启而未敢发。

会侍宴陵云台,瓘阳醉,跪帝床前曰:“臣欲有所启。

”帝曰:“公所言何邪?

”瓘欲言而止者三,因以手抚床曰:“此座可惜!

”帝意悟,因谬曰:“公真大醉邪?

”瓘于此不复有言。

帝悉召东宫官属,为设宴会,而密封尚书疑事,令太子决之。

贾妃大惧,倩外人代对,多引古义。

给使张泓曰:“太子不学,陛下所知,而答诏多引古义,必责作草主,更益谴负,不如直以意对。

”妃大喜,谓泓曰:“便为我好答,富贵与汝共之。

”泓即具草令太子自写。

帝省之,甚悦,先以示瓘,瓘大踧,众人乃知瓘尝有言也。

贾充密遣人语妃云:“卫瓘老奴,几破汝家!

”吴人大佃皖城,欲谋入寇。

都督扬州诸军事王浑遣扬州刺史应绰攻破之,斩首五千级,焚其积谷百八十馀万斛,践稻田四千馀顷,毁船六百馀艘。

十一月,辛巳,太医司马程据献雉头裘,帝焚之于殿前。

甲申。

敕内外敢有献奇技异服者,罪之。

羊祜疾笃,举杜预自代。

辛卯,以预为镇南大将军、都督荆州诸军事。

祜卒,帝哭之甚哀。

是日,大寒,涕泪沾须鬓皆为冰。

祜遗令不得以南城侯印入柩。

帝曰:“祜固让历年,身没让存,今听复本封,以彰高美。

”南州民闻祜卒,为之罢市,巷哭声相接。

吴守边将士亦为之泣。

祜好游岘山,襄阳人建碑立庙于其地,岁时祭祀,望其碑者无不流涕,因谓之堕泪碑。

杜预至镇,简精锐,袭吴西陵督张政,大破之。

政,吴之名将也,耻以无备取败,不以实告吴主。

预欲间之,乃表还其所获。

吴主果召政还,遣武昌监留宪代之。

十二月,丁未,朗陵公何曾卒。

曾厚自奉养,过于人主。

司隶校尉东莱刘毅数劾奏曾侈汰无度,帝以其重臣,不问。

及卒,博士新兴秦秀议曰:“曾骄奢过度,名被九域。

宰相大臣,人之表仪,若生极其情,死又无贬,王公贵人复何畏哉!

谨按《谥法》,‘名与实爽曰缪,怙乱肆行曰丑’,宜谥缪丑公。

”帝策谥曰孝。

前司隶校尉傅玄卒。

玄性峻急,每有奏劾,或值日暮,捧白简,整簪带,竦踊不寐,坐而待旦。

由是贵游震慑,台阁生风。

玄与尚书左丞博陵崔洪善,洪亦清厉骨鲠,好面折人过,而退无后言,人以是重之。

鲜卑树机能久为边患,仆射李憙请发兵讨之,朝议皆以为出兵重事,虏不足忧。

世祖武皇帝上之下咸宁五年(己亥,公元二七九年)春,正月,树机能攻陷凉州。

帝甚悔之,临朝而叹曰:“谁能为我讨此虏者?

”司马督马隆进曰:“陛下能任臣,臣能平之。

”帝曰:“必能平贼,何为不任,顾方略何如耳!

”隆曰:“臣愿募勇士三千人,无问所从来,帅之以西,虏不足平也。

”帝许之。

乙丑,以隆为讨虏护军、武威太守。

公卿皆曰:“见兵已多,不宜横设赏募,隆小将妄言,不足信也。

”帝不听。

隆募能引弓四钧、挽弩九石者取之,立标简试。

自旦至日中,得三千五百人。

隆曰:“足矣。

”又请自至武库选仗,武库令与隆忿争,御史中丞劾奏隆。

隆曰:“臣当毕命战场,武库令乃给以魏时朽仗,非陛下所以使臣之意也。

”帝命惟隆所取,仍给三年军资而遣之。

初,南单于呼厨泉以兄于扶罗子豹为左贤王,及魏武帝分匈奴为五部,以豹为左部帅。

豹子渊,幼而俊异,师事上党崔游,博习经史。

尝谓同门生上党硃纪、雁门范隆曰:“吾常耻随、陆无武,绛、灌无文。

随、陆遇高帝而不能建封侯之业,降、灌遇文帝而不能兴庠序之教,岂不惜哉!

”于是兼学武事。

及长,猿臂善射,膂力过人,姿貌魁伟。

为任子在洛阳,王浑及子济皆重之,屡荐于帝,帝召与语,悦之。

济曰:“渊有文武长才,陛下任以东南之事,吴不足平也。

”孔恂、杨珧曰:“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渊才器诚少比,然不可重任也。

”及凉州覆没,帝问将于李憙,对曰:“陛下诚能发匈奴五部之众,假刘渊一将军之号,使将之而西,树机能之首可指日而枭也。

”孔恂曰:“渊果枭树机能,则凉州之患方更深耳。

”帝乃止。

东莱王弥家世二千石,弥有学术勇略,善骑射,青州人谓之“飞豹”。

然喜任侠,处士陈留董养见而谓之曰:“君好乱乐祸,若天下有事,不作士大夫矣。

”渊与弥友善,谓称曰:“王、李以乡曲见知,每相称荐,适足为吾患耳。

”因歔欷流涕。

齐王攸闻之,言于帝曰:“陛下不除刘渊,臣恐并州不得久安。

”王浑曰:“大晋方以信怀殊俗,奈何以无形之疑杀人侍子乎?

何德度之不弘也!

”帝曰:“浑言是也。

”会豹卒,以渊代为左部帅。

夏,四月,大赦。

除部曲督以下质任。

吴桂林太守修允卒,其部曲应分给诸将。

督将郭马、何典、王族等累世旧军,不乐离别,会吴主料实广州户口,马等因民心不安,聚众攻杀广州督虞授,马自号都督交、广二州诸军事,使典攻苍梧,族攻始兴。

秋,八月,吴以军师张悌为丞相,牛渚都督何植为司徒,执金吾滕修为司空。

未拜,更以修为广州牧,帅万人从东道讨郭马。

马杀南海太守刘略,逐广州刺史徐旗。

吴主又遣徐陵督陶浚将七千人,从西道与交州牧陶璜共击马。

吴有鬼目菜,生工人黄耇家。

有买菜,生工人吴平家。

东观案图书,名鬼目曰芝草,买菜曰平虑草。

吴主以耇为侍芝郎,平为平虑郎,皆银印青缓。

吴主每宴群臣,咸令沉醉。

又置黄门郎十人为司过,宴罢之后,各奏其阙失,迕视谬言,罔有不举。

大者即加刑戮,小者记录为罪,或剥人面,或凿人眼。

由是上下离心,莫为尽力。

益州刺史王濬上疏曰:“孙皓荒淫凶逆,宜速征伐,若一旦皓死,更立贤主,则强敌也。

臣作船七年,日有朽败。

臣年七十,死亡无日。

三者一乖,则难图也。

诚愿陛下无失事机。

”帝于是决意伐吴。

会安东将军王浑表孙皓欲北上,边戍皆戒严,朝廷乃更议明年出师。

王濬参军何攀奉使在洛,上疏称:“皓必不敢出,宜因戒严,掩取其易。

杜预上表曰:“自闰月以来,贼但敕严,下无兵上。

以理势推之,贼之穷计,力不两完,必保夏口以东以延视息,无缘多兵西上,空其国都。

而陛下过听,便用委弃大计,纵敌患生,诚可惜也。

向使举而有败,勿举可也。

今事为之制,务从完牢,若或有成,则开太平之基,不成不过费损日月之间,何惜而不一试之!

若当须后年,天时人事,不得如常,臣恐其更难也。

今有万安之举,无倾败之虑,臣心实了,不敢以暖昧之见自取后累,惟陛下察之。

”旬月未报,预复上表曰:“羊祜不先博谋于朝臣,而密与陛下共施此计,故益令朝臣多异同之议。

凡事当以利害相校,今此举之利十有八、九,而其害一、二,止于无功耳。

必使朝臣言破败之形,亦不可得,直是计不出己,功不在身,各耻其前言之失而固守之也。

自顷朝廷事无大小,异意锋起,虽人心不同,亦由恃恩不虑后患,故轻相同异也。

自秋已来,讨贼之形颇露,今若中止,孙皓或怖而生计,徙都武昌,更完修江南诸城,远其居民,城不可攻,野无所掠,则明年之计或无所及矣。

”帝方与张华围棋,预表适至,华推枰敛手曰:“陛下圣武,国富兵强,吴主淫虐,诛杀贤能。

当今讨之,可不劳而定,愿勿以为疑!

”帝乃许之。

以华为度支尚书,量计运漕。

贾充、荀勖、冯紞争之,帝大怒,充免冠谢罪。

仆射山涛退而告人曰:“自非圣人,外宁必有内忧,今释吴为外惧,岂非算乎!

”冬,十一月,大举伐吴,遣镇军将军琅邪王亻由出涂中,安东将军王浑出江西,建威将军王戎出武昌,平南将军胡奋出夏口,镇南大将军杜预出江陵,龙骧将军王濬、巴东监军鲁国唐彬下巴、蜀,东西凡二十馀万。

命贾充为使持节、假黄钺、大都督,以冠军将军杨济副之。

充固陈伐吴不利,且自言衰老,不堪元帅之任。

诏曰:“君若不行,吾便自出。

”充不得已,乃受节钺,将中军南屯襄阳,为诸军节度。

马隆西渡温水,树机能等以众数万据险拒之。

隆以山路狭隘,乃作扁箱车,为木屋,施于车上,转战而前,行千馀里,杀伤甚众。

自隆之西,音问断绝,朝廷忧之,或谓已没。

后隆使夜到,帝抚掌欢笑,诘朝,召群臣谓曰:“若从诸卿言,无凉州矣。

”乃诏假隆节,拜宣威将军。

隆至武威,鲜卑大人猝跋韩且万能等帅万馀落来降。

十二月,隆与树机能大战,斩之,凉州遂平。

诏问朝臣以政之损益,司徒左长史傅咸上书,以为:“公私不足,由设官太多。

旧都督有四,今并监军乃盈于十。

禹分九州,今之刺史几向一倍。

户口比汉十分之一,而置郡县更多。

虚立军府,动有百数,而无益宿卫。

五等诸侯,坐置官属。

诸所廪给,皆出百姓。

此其所以困乏者也。

当今之急,在于并官息役,上下务农而已。

”咸,玄之子也。

时又议省州、郡、县半吏以赴农功,中书监荀勖以为:“省吏不如省官,省官不如省事,省事不如清心。

昔萧、曹相汉,载其清静,民以宁壹,所谓清心也。

抑浮说,简文案,略细苛,宥小失,有好变常以徼利者,必行其诛,所谓省事也。

以九寺并尚书,兰台付三府,所谓省官也。

若直作大例,凡天下之吏皆减其半,恐文武众官,郡国职业,剧易不同,不可以一概施之。

若有旷阙,皆须更复,或激而滋繁,亦不可不重也。

资治通鉴·卷七十九·晋纪一

〔司马光〕 〔宋〕

起旃蒙作噩,尽玄黓执徐,凡八年。

世祖武皇帝上之上泰始元年(乙酉,公元二六五年) 春,三月,吴主使光禄大夫纪陟、五官中郎将洪璆与徐绍、孙彧偕来报聘。

绍行至濡须,有言绍誉中国之美者,吴主怒,追还,杀之。

夏,四月,吴改元甘露。

五月,魏帝加文王殊礼,进王妃曰后,世子曰太子。

癸未,大赦。

秋,七月,吴主逼杀景皇后,迁景帝四子于吴。

寻又杀其长者二人。

八月,辛卯,文王卒,太子嗣为相国、晋王。

九月,乙未,大赦。

戊子,以魏司徒何曾为晋丞相。

癸亥,以骠骑将军司马望为司徒。

乙亥,葬文王于崇阳陵。

冬,吴西陵督步阐表请吴主徙都武昌。

吴主从之,使御史大夫丁固、右将军诸葛靓守建业。

阐,骘之子也。

十二月,壬戌,魏帝禅位于晋。

甲子,出舍于金墉城。

太傅司马孚拜辞,执帝手,流涕歔欷不自胜,曰:“臣死之日,固大魏之纯臣也。

”丙寅,王即皇帝位,大赦,改元。

丁卯,奉魏帝为陈留王,即宫于鄴。

优崇之礼,皆仿魏初故事。

魏氏诸王皆降为候。

追尊宣王为宣皇帝,景王为景皇帝,文王为文皇帝。

尊王太后曰皇太后。

封皇叔祖父孚为安平王,叔父干为平原王、亮为扶风王、伷为东莞王、骏为汝阴王、肜为梁王、伦为琅邪王,弟攸为齐王、鉴为乐安王、机为燕王,又封群从司徒望等十七人皆为王。

以石苞为大司马,郑冲为太傅,王祥为太保,何曾为太尉,贾充为车骑将军,王沈为骠骑将军。

其馀文武增位进爵有差。

乙亥,以安平王孚为太宰,都督中外诸军事。

未几,又以车骑将军陈骞为大将军,与司徒义阳王望、司空荀顗,凡八公,同时并置。

帝惩魏氏孤立之敝,故大封宗室,授以职任,又招诸王皆得自选国中长吏。

卫将军齐王攸独不敢,皆令上请。

诏除魏宗室禁锢,罢部曲将及长吏纳质任。

帝承魏氏刻薄奢侈之后,欲矫以仁俭,太常丞许奇,允之子也,帝将有事于太庙,朝议以奇父受诛,不宜接近左右,请出为外官。

帝乃追述允之夙望,称奇之才,擢为祠部郎。

有司言御牛青丝纼断,诏以青麻代之。

初置谏官,以散骑常侍傅玄、皇甫陶为之。

玄,干之子也。

玄以魏末士风颓敝,上疏曰:“臣闻先王之御天下,教化隆于上,清议行于下。

近者魏武好法术而天下贵刑名,魏文慕通达而天下贱守节,其后纲维不摄,放诞盈朝,遂使天下无复清议。

陛下龙兴受禅,弘尧、舜之化,惟未举清远有礼之臣以敦风节,未退虚鄙之士以惩不恪,臣是以犹敢有言。

”上嘉纳其言,使玄草诏进之,然亦不能革也。

初,汉征西将军司马钧生豫章太守量,量生颖川太守俊,俊生京兆尹防,防生宣帝。

世祖武皇帝上之上泰始二年(丙戌,公元二六六年) 春,正月,丁亥,即用魏庙祭征西府君以下并景帝凡七室。

辛丑,尊景帝夫人羊氏曰景皇后,居弘训宫。

丙午,立皇后弘农杨氏。

后,魏通事郎文宗之女也。

群臣奏:“五帝即天帝也,王气时异,故名号有五。

自今明堂、南郊宜除五帝座。

”从之。

帝,王肃外孙也,故郊祀之礼,有司多从肃议。

二月,除汉宗室禁锢。

三月,戊戌,吴遣大鸿胪张俨、五官中郎将丁忠来吊祭。

吴散骑常侍庐江王蕃,体气高亮,不能承颜顺指,吴主不悦,散骑常侍万彧、中书丞陈声从而谮之。

丁忠使还,吴主大会群臣,蕃沉醉顿伏。

吴主疑其诈,舆蕃出外。

顷之,召还。

蕃好治威仪,行止自若。

吴主大怒,呵左右于殿下斩之,出,登来山,使亲近掷蕃首,作虎跳狼争咋啮之,首皆碎坏。

丁忠说吴主曰:“北方无守战之备,弋阳可袭而取。

”吴主以问群臣,镇西大将军陆凯曰:“北方新并巴、蜀,遣使求和,非求援于我也,欲蓄力以俟时耳。

敌势方强,而欲徼幸求胜,未见其利也。

”吴主虽不出兵,然遂与晋绝。

凯,逊之族子也。

夏,五月,壬子,博陵元公王沈卒。

六月,丙午晦,日有食之。

文帝之丧,臣民皆从权制,三日除服。

既葬,帝亦除之,然犹素冠疏食,哀毁如居丧者。

秋,八月,帝将谒崇阳陵,群臣奏言,秋暑未平,恐帝悲感摧伤。

帝曰:“朕得奉瞻山陵,体气自佳耳。

”又诏曰:“汉文不使天下尽哀,亦帝王至谦之志。

当见山陵,何心无服!

其议以衰绖从行。

群臣自依旧制。

”尚书令裴秀奏曰:“陛下既除而复服,义无所依。

若君服而臣不服,亦未之敢安也。

”诏曰:“患情不能跂及耳,衣服何在!

诸君勤勤之至,岂苟相违。

”遂止。

中军将军羊祜谓傅玄曰:“三年之丧,虽贵遂服,礼也,而汉文除之,毁礼伤义。

今主上至孝,虽夺其服,实行丧礼。

若因此复先王之法,不亦善乎!

”玄曰:“以日易月,已数百年,一旦复古,难行也。

”祜曰:“不能使天下如礼,且使主上遂服,不犹愈乎!

”玄曰:“主上不除而天下除之,此为但有父子,无复君臣也。

”乃止。

戊辰,群臣奏请易服复膳,诏曰:“每感念幽冥,而不得终苴绖之礼,以为沉痛。

况当食稻衣锦乎!

适足激切其心,非所以相解也。

朕本诸生家,传礼来久,何至一旦便易此情于所天!

相从已多,可试省孔子答宰我之言,无事纷纭也!

”遂以疏素终三年。

臣光曰:三年之丧,自天子达于庶人,此先王礼经,百世不易者也。

汉文师心不学,变古坏礼,绝父子之恩,亏君臣之义。

后世帝王不能笃于哀戚之情,而群臣谄谀,莫肯厘正。

至于晋武独以天性矫而行之,可谓不世之贤君。

而裴、傅之徒,固陋庸臣,习常玩故,不能将顺其美,惜哉!

吴改元宝鼎。

吴主以陆凯为左丞相,万彧为右丞相。

吴主恶人视己,群臣侍见,莫敢举目。

陆凯曰:“君臣无不相识之道,若猝有不虞,不知所赴。

”吴主乃听凯自视,而它人如故。

吴主居武昌,扬州之民溯流供给,甚苦之,又奢侈无度,公私穷匮。

凯上疏曰:“今四边无事,当务养民丰财,而更穷奢极欲,无灾而民命尽,无为而国财空,臣窃痛之。

昔汉室既衰,三家鼎立。

今曹、刘失道,皆为晋有,此目前之明验也。

臣愚,但为陛下惜国家耳。

武昌土地危险脊确,非王者之都。

且童谣云:‘宁饮建业水,不食武昌鱼。

宁还建业死,不止武昌居。

’以此观之,足明民心与天意矣。

今国无一年之蓄,民有离散之怨,国有露根之渐,而官吏务为苛急,莫之或恤。

大帝时,后宫列女及诸织络数不满百,景帝以来,乃有千数,此耗财之甚者也。

又左右之臣,率非其人,群党相扶,害忠隐贤,此皆蠹政病民者也。

臣愿陛下省息百役,罢去苛扰,料出宫女,清选百官,则天悦民附,国家永安矣。

”吴主虽不悦,以其宿望,特优容之。

九月,诏:“自今虽诏有所欲,及已奏得可,而于事不便者,皆不可隐情。

” 戊戌,有司奏:“大晋受禅于魏,宜一用前代正朔、服色,如虞遵唐故事。

”从之。

冬,十月,丙午朔,日有食之。

永安山贼施但,因民劳怨,聚众数千人,劫吴主庶弟永安侯谦作乱,北至建业,众万馀人,未至三十里住,择吉日入城。

遣使以谦命召丁固、诸葛靓,固、靓斩其使,发兵逆战于牛屯。

但兵皆无甲胄,即时败散。

谦独坐车中,生获之。

固不敢杀,以状白吴主,吴主并其母及弟俊皆杀之。

初,望气者云:“荆州有王气,当破扬州。

”故吴主徙都武昌。

及但反,自以为得计,遣数百人鼓噪入建业,杀但妻子,云“天子使荆州兵来破扬州贼。

” 十一月,初并圜丘、方丘之祀于南北郊。

罢山阳公国督军,除其禁制。

十二月,吴主还都建业,使后父卫将军、录尚书事滕牧收留镇武昌。

朝士以牧尊戚,颇推令谏争,滕后之宠由是渐衰,更遣牧居苍梧,虽爵位不夺,其实迁也,在道以忧死。

何太后常保佑滕后,太史又言中宫不可易。

吴主信巫觋,故得不废,常供养升平宫,不复进见,诸姬佩皇后玺绂者甚众,滕后受朝贺表疏而已。

吴主使黄门遍行州郡,料取将吏家女,其二千石大臣子女,皆岁岁言名,年十五、六一简阅,简阅不中,乃得出嫁。

后宫以千数,而采择无已。

世祖武皇帝上之上泰始三年(丁亥,公元二六七年) 春,正月,丁卯,立子衷为皇太子。

诏以“近世每立太子必有赦,今世运将平,当示之以好恶,使百姓绝多幸之望。

曲惠小人,朕无取焉!

”遂不赦。

司隶校尉上党李憙劾奏故立进令刘友、前尚书山涛、中山王睦、尚书仆射武陔各占官稻田,请免涛、睦等官,陔已亡,请贬其谥。

诏曰:“友侵剥百姓以谬惑朝士,其考竟以惩邪佞。

涛等不贰其过,皆勿有所问。

憙亢志在公,当官而行,可谓邦之司直矣。

光武有云:‘贵戚且敛手以避二鲍。

’其申敕群寮,各慎所词,宽宥之恩,不可数遇也!

”睦,宣帝之弟子也。

臣光曰:政之大本,在于刑赏,刑赏不明,政何以成!

晋武帝赦山涛而褒李憙,其于刑、赏两失之。

使憙所言为是,则涛不可赦。

所言为非,则憙不足褒。

褒之使言,言而不用,怨结于下,威玩于上,将安用之!

且四臣同罪,刘友伏诛而涛等不问,避贵施贱,可谓政乎!

创业之初,而政本不立,将以垂统后世,不亦难乎!

帝以李憙为太子太傅,徽犍为李密为洗马。

密以祖母老,固辞,许之。

密与人交,每公议其得失而切责之,常言:“吾独立于世,顾影无俦。

然而不惧者,以无彼此于人故也。

” 吴大赦,以右丞相万彧镇巴丘。

夏,六月,吴主作昭明宫,二千石以下,皆自入山督伐木。

大开苑囿,起土山、楼观,穷极伎巧,功役之费以亿万计。

陆凯谏,不听。

中书丞华覈上疏曰:“汉文之世,九州晏然,贾谊独以为如抱火厝于积薪之下而寝其上。

今大敌据九州之地,有太半之众,欲与国家为相吞之计,非徒汉之淮南、济北而已也,比于贾谊之世,孰为缓急?

今仓库空匮,编户失业。

而北方积谷养民,专心向东。

又,交趾沦没,岭表动摇,胸背有嫌,首尾多难,乃国朝之厄会也。

若舍此急务,尽力功作,卒有风尘不虞之变,当委版筑而应烽燧,驱怨民而赴白刃,此乃大敌所因以为资者也。

”时吴俗奢侈,覈又上疏曰:“今事多而役繁,民贫而俗奢,百工作无用之器,妇人为绮靡之饰,转相仿效,耻独无有。

兵民之家,犹复逐俗,内无甔石之储而出有绫绮之服,上无尊卑等级之差,下有耗财费力之损,求其富给,庸可得乎?

”吴主皆不听。

秋,七月,王祥以睢陵公罢。

九月,甲申,诏增吏俸。

以何曾为太保,义阳王望为太尉,荀顗为司徒。

禁星气、谶纬之学。

吴主以孟仁守丞相,奉法驾东迎其父文帝神于明陵,中使相继,奉问起居。

巫觋言见文帝被服颜色如平生。

吴主悲喜,迎拜于东门之外。

既入庙,比七日三祭,设诸倡伎,昼夜娱乐。

是岁,遣鲜卑拓跋沙漠汗归其国。

世祖武皇帝上之上泰始四年(戊子,公元二六八年) 春,正月,丙戌,贾充等上所刊修律令。

帝亲自临讲,使尚书郎裴楷执读。

楷,秀之从弟也。

侍中卢珽、中书侍郎范阳张华请抄新律死罪条目,悬之亭传以示民,从之。

又诏河南尹杜预为黜陟之课,预奏:“古者黜陟,拟议于心,不泥于法。

末世不能纪远而专求密微,疑心而信耳目,疑耳目而信简书。

简书愈繁,官方愈伪。

魏氏考课,即京房之遗意,其文可谓至密,然失于苛细以违本体,故历代不能通也。

岂若申唐尧之旧制,取大舍小,去密就简,俾之易从也!

夫曲尽物理,神而明之,存乎其人。

去人而任法,则以文伤理。

莫若委任达官,各考所统,岁第其人,言其优劣。

如此六载,主者总集,采案其言,六优者超擢,六劣者废免,优多劣少者平叙,劣多优少者左迁。

其间所对不钧,品有难易,主者固当准量轻重,微加降杀,不足曲以法尽也。

其有优劣徇情,不叶公论者,当委监司随而弹之。

若令上下公相容过,此为清议大颓,虽有考课之法,亦无益也。

”事竟不行。

丁亥,帝耕籍田于洛水之北。

戊子,大赦。

二月,吴主以左御史大夫丁固为司徒,右御史大夫孟仁为司空。

三月,戊子,皇太后王氏殂。

帝居丧之制,一遵古礼。

夏,四月,戊戌,睢陵元公王祥卒,门无杂吊之宾。

其族孙戎叹曰:“太保当正始之世,不在能言之流。

及间与之言,理致清远,岂非以德掩其言乎!

” 已亥,葬文明皇后。

有司又奏:“既虞,除衰服。

”诏曰:“受终身之爱而无数年之报,情所不忍也。

”有司固请,诏曰:“患在不能笃孝,勿以毁伤为忧。

前代礼典,质文不同,何必限以近制,使达丧阙然乎!

”群臣请不已,乃许之。

然犹素冠疏食以终三年,如文帝之丧。

秋,七月,众星西流如雨而陨。

己卯,帝谒崇阳陵。

九月,青、徐、兗、豫四州大水。

大司马石苞久在淮南,威惠甚著。

淮北监军王琛恶之,密表苞与吴人交通。

会吴人将入寇,苞筑垒遏水以自固,帝疑之。

羊祜深为帝言苞必不然,帝不信,乃下诏以苞不料贼势,筑垒遏水,劳扰百姓,策免其官。

遣义阳王望帅大军以征之。

苞辟河内孙铄为掾,铄先与汝阴王骏善,骏时镇许昌,铄过见之。

骏知台已遣军袭苞,私告之曰:“无与于祸!

”铄既出,驰诣寿春,劝苞放兵,步出都亭待罪,苞从之。

帝闻之,意解。

苞诣阙,以乐陵公还第。

吴主出东关,冬,十月,使其将施绩入江夏,万彧寇襄阳。

诏义阳王望统中军步骑二万屯龙陂,为二方声援。

会荆州刺史胡烈拒绩,破之,望引兵还。

吴交州刺史刘俊、大都督脩则、将军顾容前后三攻交趾,交趾太守杨稷皆拒破之,郁林、九真皆附于稷。

稷遣将军毛炅、董元攻合浦,战于古城,大破吴兵,杀刘俊、脩则,馀兵散还合浦。

稷表炅为郁林太守,元为九真太守。

十一月,吴丁奉、诸葛靓出芍陂,攻合肥,安东将军汝阴王骏拒却之。

以义阳王望为大司马,荀顗为太尉,石苞为司徒。

世祖武皇帝上之上泰始五年(己丑,公元二六九年) 春,正月,吴主立子瑾为皇太子。

二月,分雍、凉、梁州置秦州,以胡烈为刺史。

先是,邓艾纳鲜卑降者数万,置于雍、凉之间,与民杂居,朝廷恐其久而为患,以烈素著名于西方,故使镇抚之。

青、徐、兗三州大水。

帝有灭吴之志,壬寅,以尚书左仆射羊祜都督荆州诸军事,镇襄阳。

征东大将军卫瑾都督青州诸军事,镇临菑。

镇东大将军东莞王亻由都督徐州诸军事,镇下邳。

祜绥怀远近,甚得江、汉之心。

与吴人开布大信,降者欲去,皆听之。

减戍逻之卒,以垦田八百馀顷。

其始至也,军无百日之粮,及其季年,乃有十年之积。

祜在军,常轻裘缓带,身不被甲,铃阁之下,侍卫不过十数人。

济阴太守巴西文立上言:“故蜀之名臣子孙流徙中国者,宜量才叙用,以慰巴、蜀之心,倾吴人之望。

”帝从之。

己未,诏曰:“诸葛亮在蜀,尽其心力,其子瞻临难而死义,其孙京宜随才署吏。

”又诏曰:“蜀将傅佥父子死于其主。

天下之善一也,岂由彼此以为异哉!

佥息著、募没入奚官,宜免为庶人。

” 帝以文立为散骑常侍。

汉故尚书犍为程琼,雅有德业,与立深交。

帝闻其名,以问立,对曰:“臣至知其人,但年垂八十,禀性谦退,无复当时之望,故不以上闻耳。

”琼闻之,曰:“广休可谓不党矣,此吾所以善夫人也。

” 秋,九月,有星孛于紫宫。

冬,十月,吴大赦,改元建衡。

封皇子景度为城阳王。

初,汝南何定尝为吴大帝给使,及吴主即位,自表先帝旧人,求还内侍。

吴主以为楼下都尉,典知酤籴事,遂专为威福。

吴主信任之,委以众事。

左丞相陆凯面责定曰:“卿见前后事主不忠,倾乱国政,宁有得以寿终者邪!

何以专为奸邪,尘秽天听!

宜自改厉,不然,方见卿有不测之祸。

”定大恨之。

凯竭心公家,忠恳内发,表疏皆指事不饰。

及疾病,吴主遣中书令董朝问所欲言,凯陈“何定不可信用,宜授以外任。

奚熙小吏,建起浦里田,亦不可听。

姚信、楼玄、贺邵、张悌、郭踔、薛莹、滕修及族弟喜、抗,或清白忠勤,或资才卓茂,皆社稷之良辅,愿陛下重留神思,访以时务,使各尽其忠,拾遗万一。

”邵,齐之孙。

莹,综之子。

玄,沛人。

修,南阳人也。

凯寻卒。

吴主素衔其切直,且日闻何定之谮,久之,竟徙凯家于建安。

吴主遣监军虞汜、威南将军薛珝、苍梧太守丹杨陶璜从荆州道,监军李勖、督军徐存从建安海道,皆会于合浦,以击交趾。

十二月,有司奏东宫施敬二傅,其仪不同。

帝曰:“夫崇敬师傅,所以尊道重教也。

何言臣不臣乎!

其令太子申拜礼。

” 世祖武皇帝上之上泰始六年(庚寅,公元二七零年) 春,正月,吴丁奉入涡口,扬州刺史牵弘击走之。

吴万彧自巴丘还建业。

夏,四月,吴左大司马施绩卒。

以镇军大将军陆抗都督信陵、西陵、夷道、乐乡、公安诸军事,治乐乡。

抗以吴主政事多阙,上疏曰:“臣闻德均则众者胜寡,力侔则安者制危,此六国所以并于秦、西楚所以屈于汉也。

今敌之所据,非特关右之地、鸿沟以西,而国家外无连衡之授,内非西楚之强,庶政陵迟,黎民未乂。

议者所恃,徒以长江、峻山限带封域。

此乃守国之末事,非智者之所先也。

臣每念及此,中夜抚枕,临餐忘食。

夫事君之义,犯而勿欺,谨陈时宜十七条以闻。

”吴主不纳。

李勖以建安道不利,杀导将冯斐,引军还。

初,何定尝为子求婚于勖,勖不许,乃白勖枉杀冯斐,擅彻军还,诛勖及徐存,并其家属,仍焚勖尸。

定又使诸将各上御犬,一犬至直缣数十匹,缨绁直钱一万,以捕兔供厨。

吴人皆归罪于定,而吴主以为忠勤,赐爵列侯。

陆抗上疏曰:“小人不明理道,所见既浅,虽使竭情尽节,犹不足任,况其奸心素笃而憎爱移易哉!

”吴主不从。

六月,戊午,胡烈讨鲜卑秃发树机能于万斛堆,兵败被杀。

都督雍、凉州诸军事扶风王亮遣将军刘旂救之,旂观望不进。

亮坐贬为平西将军,旂当斩。

亮上言:“节度之咎,由亮而出,乞丐旂死。

”诏曰:“若罪不在旂,当有所在。

”乃免亮官。

遣尚书乐陵石鉴行安西将军,都督秦州诸军事,讨树机能。

树机能兵盛,鉴使秦州刺史杜预出兵击之。

预以虏乘胜马肥,而官军县乏,宜并力大运刍粮,须春进讨。

鉴奏预稽乏军兴,槛车征诣廷尉,以赎论。

既而鉴讨树机能,卒不能克。

秋,七月,乙巳,城阳王景度卒。

丁未,以汝阴王骏为镇西大将军,都督雍、凉等州诸军事,镇关中。

冬,十一月,立皇子东为汝南王。

吴主从弟前将军秀为夏口督,吴主恶之,民间皆言秀当见图。

会吴主遣何定将兵五千人猎夏口,秀惊,夜将妻子、亲兵数百人来奔。

十二月,拜秀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封会稽公。

是岁,吴大赦。

初,魏人居南匈奴五部于并州诸郡,与中国民杂居。

自谓其先汉氏外孙,因改姓刘氏。

世祖武皇帝上之上泰始七年(辛卯,公元二七一年) 春,正月,匈奴右贤王刘猛叛出塞。

豫州刺史石鉴坐击吴军虚张首级,诏曰:“鉴备大臣,吾所取信,而乃下同为诈,义得尔乎!

今遣归田里,终身不得复用。

” 吴人刁玄诈增谶文云:“黄旗紫盖,见于东南,终有天下者,荆、扬之君。

”吴主信之。

是月晦,大举兵出华里,载太后、皇后及后宫数千人,从牛渚西上。

东观令华谮等固谏,不听。

行遇大雪,道涂陷坏,兵士被甲持仗,百人共引一车,寒冻殆死,皆曰:“若遇敌,便当倒戈。

”吴主闻之,乃还。

帝遣义阳王望统中军二万、骑三千屯寿春以备之,闻吴师退,乃罢。

三月,丙戌,巨鹿元公裴秀卒。

夏,四月,吴交州刺史陶璜袭九真太守董元,杀之。

杨稷以其将王素代之。

北地胡寇金城,凉州刺史牵弘讨之。

众胡皆内叛,与树机能共围弘于青山,弘军败而死。

初,大司马陈骞言于帝曰:“胡烈、牵弘皆勇而无谋,强于自用,非绥边之材也,将为国耻。

”时弘为扬州刺史,多不承顺骞命,帝以为骞与弘不协而毁之,于是征弘,既至,寻复以为凉州刺史。

骞窃叹息,以为必败。

二人果失羌戎之和,兵败身没,征讨连年,仅而能定,帝乃悔之。

五月,立皇子宪为城阳王。

辛丑,义阳成王望卒。

侍中、尚书令、车骑将军贾充,自文帝时宠任用事。

帝之为太子,充颇有力,故益有宠于帝。

充为人巧谄,与太尉、行太子太傅荀顗、侍中、中书监荀勖、越骑校尉安平冯紞相为党友,朝野恶之。

帝问侍中裴楷以方今得失,对曰:“陛下受命,四海承风,所以未比德于尧、舜者,但以贾充之徒尚在朝耳。

宜引天下贤人,与弘政道,不宜示人以私。

侍中乐安任恺、河南尹颖川庾纯皆与充不协,充欲解其近职,乃荐恺忠贞,宜在东宫。

帝以恺为太子少傅,而侍中如故。

会树机能乱秦、雍,帝以为忧,恺曰:“宜得威望重臣有智略者以镇抚之。

”帝曰:“谁可者?

”恺因荐充,纯亦称之。

秋,七月,癸酉,以充为都督秦、凉二州诸军事,侍中、车骑将军如故。

充患之。

吴大都督薛珝与陶璜等兵十万,共攻交趾,城中粮尽援绝,为吴所陷,虏杨稷、毛炅等。

璜爱炅勇健,欲活之,炅谋杀璜,璜乃杀之。

脩则之子允,生剖其腹,割其肝,曰:“复能作贼不?

”炅犹骂曰:“恨不杀汝孙皓,汝父何死狗也!

”王素欲逃归南中,吴人获之,九真、日南皆降于吴。

吴大赦,以陶璜为交州牧。

璜讨降夷獠,州境皆平。

八月,丙申,城阳王宪卒。

分益州南中四郡置宁州。

九月,吴司空孟仁卒。

冬,十月,丁丑朔,日有食之。

十一月,刘猛寇并州,并州刺史刘钦等击破之。

贾充将之镇,公卿饯于夕阳亭。

充私问计于荀勖,勖曰:“公为宰相,乃为一夫所制,不亦鄙乎!

然是行也,辞之实难,独有结婚太子,可不辞而自留矣。

”充曰:“然孰可寄怀?

”勖曰:“勖请言之。

”因谓冯紞曰:“贾公远出,吾等失势。

太子婚尚未定,何不劝帝纳贾公之女乎!

”紞亦然之。

初,帝将纳卫瓘女为太子妃,充妻郭槐赂杨后左右,使后说帝,求纳其女。

帝曰:“卫公女有五可,贾公女有五不可:卫氏种贤而多子,美而长、白。

贾氏种妒而少子,丑而短、黑。

”后固以为请,荀顗、荀勖、冯瓘皆称充女绝美,且有才德,帝遂从之。

留充复居旧任。

十二月,以光禄大夫郑袤为司空,袤固辞不受。

是岁,安乐思公刘禅卒。

吴以武昌都督广陵范慎为太尉。

右将军司马丁奉卒。

吴改明年元曰凤凰。

世祖武皇帝上之上泰始八年(壬辰,公元二七二年) 春,正月,监军何桢讨刘猛,屡破之,潜以利诱其左部帅李恪,恪杀猛以降。

二月,辛卯,皇太子纳贾妃。

妃年十五,长于太子二岁,石忌多权诈,太子嬖而畏之。

壬辰,安平献王孚卒,年九十三。

孚性忠慎,宣帝执政,孚常自退损。

后逢废立之际,未尝预谋。

景、文二帝以孚属尊,亦不敢逼。

及帝即位,恩礼尤重。

元会,诏孚乘舆上殿,帝于阼阶迎拜。

既坐,亲奉觞上寿,如家人礼。

帝每拜,孚跪而止之。

孚虽见尊宠,不以为荣,常有忧色。

临终,遗令曰:“有魏贞士河内司马孚字叔达,不伊不周,不夷不惠,立身行道,终始若一。

当衣以时服,敛以素棺。

”诏赐东园温明秘器,诸所施行,皆依汉东平献王故事。

其家遵孚遗旨,所给器物,一不施用。

帝与右将国皇甫陶论事,陶与帝争言,散骑常侍郑徽表请罪之,帝曰:“忠谠之言,唯患不闻。

徽越职妄奏,岂朕之意!

”遂免徽官。

夏,汶山白马胡侵掠诸种,益州刺史皇甫晏欲讨之。

典学从事蜀郡何旅等谏曰:“胡夷相残,固其常性,未为大患。

今盛夏出军,水潦将降,必有疾疫,宜须秋、冬图之。

”晏不听。

胡康木子烧香言军出必败,晏以为沮众,斩之。

军至观阪,牙门张弘等以汶山道险,且畏胡众,因夜作乱,杀晏,军中惊扰,兵曹从事犍为杨仓勒兵力战而死。

弘遂诬晏,云“率己共反”,故杀之,传首京师。

晏主簿蜀郡何攀,方居母丧,闻之,诣洛证晏不反,弘等纵兵抄掠。

广汉主簿李毅言于太守弘农王濬曰:“皇甫侯起自诸生,何求而反!

且广汉与成都密迩,而统于梁州者,朝廷欲以制益州之衿领,正防今日之变也。

今益州有乱,乃此郡之忧也。

张弘小竖,众所不与,宜即时赴讨,不可失也。

”濬欲先上请,毅曰:“杀主之贼,为恶尤大,当不拘常制,何请之有!

”濬乃发兵讨弘。

诏以濬为益州刺史。

濬击弘,斩之,夷三族。

封濬关内侯。

初,濬为羊祜参军,祜深知之。

祜兄子暨白濬“为人志大奢侈,不可专任,宜有以裁之。

”祜曰:“濬有大才,将以济其所欲,必可用也。

”更转为车骑从事中郎。

濬在益州,明立威信,蛮夷多归附之。

俄迁大司农。

时帝与羊祜阴谋伐吴,祜以为伐吴宜藉上流之势,密表留濬复为益州刺史,使治水军。

寻加龙骧将军,监益、梁诸军事。

诏濬罢屯田兵,大作舟舰。

别驾何攀以为“屯田兵不过五六百人,作船不能猝办,后者未成,前者已腐。

宜召诸郡兵合万馀人造之,岁终可成。

”濬欲先上须报,攀曰:“朝廷猝闻召万兵,必不听。

不如辄召,设当见却,功夫已成,势不得止。

”濬从之,令攀典造舟舰器仗。

于是作大舰,长百二十步,受二千馀人,以木为城,起楼橹,开四出门,其上皆得驰马往来。

时作船木柿,蔽江而下,吴建平太守吴郡吾彦取流柿以白吴主曰:“晋必有攻吴之计,宜增建平兵以塞其冲要。

”吴主不从。

彦乃为铁锁横断江路。

王濬虽受中制募兵,而无虎符。

广汉太守敦煌张斅收从事列上。

帝召斅还,责曰:“何不密启而便收从事?

”斅曰:“蜀、汉绝远,刘备尝用之矣。

辄收,臣犹以为轻。

”帝善之。

壬辰,大赦。

秋,七月,以贾充为司空,侍中、尚书令、领兵如故。

充与侍中任恺皆为帝所宠任,充欲专名势,而忌恺,于是朝士各有所附,朋党纷然。

帝知之,召充、恺宴于式乾殿而谓之曰:“朝廷宜一,大臣当和。

”充、恺各拜谢。

既而充、恺以帝已知而不责,愈无所惮,外相崇重,内怨益深。

充乃荐恺为吏部尚书,恺侍觐转希,充因与荀勖、冯紞承间共谮之,恺由是得罪,废于家。

八月,吴主征昭武将军、西陵督步阐。

阐世在西陵,猝被徽,自以失职,且惧有谗,九月,据城来降,遣兄子玑、璿诣洛阳为任。

诏以阐为都督西陵诸军事、卫将军、开府仪同三司、侍中,领交州牧,封宜都公。

冬,十月,辛未朔,日有食之。

敦煌太守尹璩卒。

凉州刺史杨欣表敦煌令梁澄领太守。

功曹宋质辄废澄,表议郎令狐丰为太守。

杨欣遣兵之计,为质所败。

吴陆抗闻步阐叛,亟遣将军左弈、吾彦等讨之。

帝遣荆州刺史杨肇迎阐于西陵,车骑将军羊祜帅步军出江陵,巴东监军徐胤帅水军击建平,以救阐。

陆抗敕西陵诸军筑严围,自赤溪至于故市,内以围阐,外以御晋兵,昼夜催切,如敌已至,众甚苦之。

诸将谏曰:“今宜及三军之锐,急攻阐,比晋救至,必可拔也,何事于围,以敝士民之力!

”抗曰:“此城处势既固,粮谷又足,且凡备御之具,皆抗所宿规,今反攻之,不可猝拔。

北兵至而无备,表里受难,何以御之!

”诸将皆欲攻阐,抗欲服众心,听令一攻,果无利。

围备始合,而羊祜兵五万至江陵。

诸将咸以抗不宜上,抗曰:“江陵城固兵足,无可忧者。

假令敌得江陵,必不能守,所损者小。

若晋据西陵,则南山群夷皆当扰动,其患不可量也!

”乃自帅众赴西陵。

初,抗以江陵之北,道路平易,敕江陵督张咸作大堰遏水,渐渍平土以绝寇叛。

羊祜欲因所遏水以船运粮,扬声将破堰以通步军。

抗闻之,使咸亟破之。

诸将皆惑,屡谏,不听。

祜至当阳,闻堰败,乃改船以车运粮,大费功力。

十一月,杨肇至西陵。

陆抗令公安督孙遵循南岸御羊祜,水军督留虑拒徐胤,抗自将大军凭围对肇。

将军硃乔营都督俞赞亡诣肇。

抗曰:“赞军中旧吏,知吾虚实。

吾常虑夷兵素不简练,若敌攻围,必先此处。

”即夜易夷兵,皆以精兵守之。

明日,肇果攻故夷兵处。

抗命击之,矢石雨下,肇众伤、死者相属。

十二月,肇计屈,夜遁。

抗欲追之,而虑步阐畜力伺间,兵不足分,于是但鸣鼓戒众,若将追者。

肇众凶惧,悉解甲挺走。

抗使轻兵蹑之,肇兵大败,祜等皆引军还。

抗遂拔西陵,诛阐及同谋将吏数十人,皆夷三族,自馀所请赦者数万口。

东还乐乡,貌无矜色,谦冲如常。

吴主加抗都护。

羊祜坐贬平南将军,杨肇免为庶人。

吴主既克西陵,自谓得天助,志益张大,使术士尚广筮取天下,对曰:“吉。

庚子岁,青盖当入洛阳。

”吴主喜,不修德政,专为兼并之计。

贾充与朝士宴饮,河南尹庾纯醉,与充争言。

充曰:“父老,不归供养,卿为无天地!

”纯曰:“高贵乡公何在?

”充惭怒,上表解职。

纯亦上表自劾。

诏免纯官,仍下五府正其臧否。

石苞以为纯荣官忘亲,当除名,齐王攸等以为纯于礼律未有违。

诏从攸议,复以纯为国子祭酒。

吴主之游华里也,右丞相万彧与右大司马丁奉、左将军留平密谋曰:“若至华里不归,社稷事重,不得不自还。

”吴主颇闻之,以彧等旧臣,隐忍不发。

是岁,吴主因会,以毒酒饮彧,传酒人私减之。

又饮留平,平觉之,服他药以解,得不死。

彧自杀。

平忧懑,月馀亦死。

徙彧子弟于庐陵。

初,彧请选忠清之士以补近职,吴主以大司农楼玄为宫下镇,主殿中事。

玄正身帅众,奉法而行,应对切直,吴主浸不悦。

中书令领太子太傅贺邵上疏谏曰:“自顷年以来,朝列纷错,真伪相贸,忠良排坠,信臣被害。

是以正士摧方而庸臣苟媚,先意承指,各希时趣。

人执反理之评,士吐诡道之论,遂使清流变浊,忠臣结舌。

陛下处九天之上,隐百里之室,言出风靡,令行景从。

亲洽宠媚之臣,日闻顺意之辞,将谓此辈实贤而天下已平也。

臣闻兴国之君乐闻其过,荒乱之主乐闻其誉。

闻其过者过日消而福臻,闻其誉者誉日损而祸至。

陛下严刑法以禁直辞,黜善士以逆谏口,杯酒造次,死生不保,仕者以退为幸,居者以出为福,诚非所以保光洪绪,熙隆道化也。

何定本仆隶小人,身无行能,而陛下爱其佞媚,假以威福。

夫小人求入,必进奸利。

定间者忘兴事役,发江边戍兵以驱麋鹿,老弱饥冻,大小怨叹。

《传》曰:‘国之兴也,视民如赤子。

其亡也,以民为草芥。

’今法禁转苛,赋调益繁,中官、近臣所在兴事,而长吏畏罪,苦民求办。

是以人力不堪,家户离散,呼嗟之声,感伤和气。

今国无一年之储,家无经月之蓄,而后宫之中坐食者万有馀人。

又,北敌注目,伺国盛衰,长江之限,不可久恃,苟我不能守,一苇可杭也。

愿陛下丰基强本,割情从道,则成、康之治兴,圣祖之祚隆矣!

”吴主深恨之。

于是左右共诬楼玄、贺邵相逢,驻共耳语大笑,谤讪政事,俱被诘责。

送玄付广州,邵原复职。

既而复徙玄于交趾,竟杀之。

久之,何定奸秽发闻,亦伏诛。

羊祜归自江陵,务修德信以怀吴人。

每交兵,刻日方战,不为掩袭之计。

将帅有欲进谲计者,辄饮以醇酒,使不得言。

祜出军行吴境,刈谷为粮,皆计所侵,送绢偿之。

每会众江、沔游猎,常止晋地,若禽兽先为吴人所伤而为晋兵所得者,皆送还之。

于是吴边人皆悦服。

祜与陆抗对境,使命常通。

抗遗祜酒,祜饮之不疑。

抗疾,求药于祜,祜以成药与之,抗即服之。

人多谏抗,抗曰:“岂有鸩人羊叔子哉!

”抗告其边戍曰:“彼专为德,我专为暴,是不战而自服也。

各保分界而已,无求细利。

”吴主闻二境交和,以诘抗,抗曰:“一邑一乡不可以无信义,况大国乎!

臣不如此,正是彰其德,于祜无伤也。

” 吴主用诸将之谋,数侵盗晋边。

陆抗上疏曰:“昔有夏多罪而殷汤用师,纣作淫虐而周武授钺。

苟无其时,虽复大圣,亦宜养威自保,不可轻动也。

今不务力农富国,审官任能,明黜陟,慎刑赏,训诸司以德,抚百姓以仁,而听诸将徇名,穷兵黩武,动费万计,士卒调瘁,寇不为衰而我已大病矣。

今争帝王之资而昧十百之利,此人臣之奸便,非国家之良策也!

昔齐、鲁三战,鲁人再克,而亡不旋踵。

何则?

大小之势异也。

况今师所克获,不补所丧哉?

”吴主不从。

羊祜不附结中朝权贵,荀勖、冯紞之徒皆恶之。

从甥王衍尝诣祜陈事,辞甚清辩。

祜不然之,衍拂衣去。

祜顾谓宾客曰:“王夷甫方当以盛名处大位,然败俗伤化,必此人也。

”及攻江陵,祜以军法将斩王戎。

衍,戎之从弟也,故二人皆憾之,言论多毁祜,时人为之语曰:“二王当国,羊公无德。

资治通鉴·卷七十八·魏纪十

〔司马光〕 〔宋〕

起玄黓敦牂,尽瘀逢涒滩,凡三年。

元皇帝下景元三年(壬午,公元二六二年)秋,八月,乙酉,吴主立皇后硃氏,硃公主之女也。

戊子,立子л为太子。

汉大将军姜维将出军,右车骑将军廖化曰:“兵不戢,必自焚,伯约之谓也。

智不出敌而力少于寇,用之无厌,将何以存!

”冬,十月,维入寇洮阳,邓艾与战于侯和,破之,维退住沓中。

初,维以羁旅依汉,身受重任,兴兵累年,功绩不立。

黄皓用事于中,与右大将军阎宇亲善,阴欲废维树宇。

维知之,言于汉主曰:“皓奸巧专恣,将败国家,请杀之!

”汉主曰:“皓趋走小臣耳,往董允每切齿,吾常恨之,君何足介意!

”维见皓枝附叶连,惧于失言,逊辞而出,汉主敕皓诣维陈谢。

维由是自疑惧,返自洮阳,因求种麦沓中,不敢归成都。

吴主以濮阳兴为丞相,廷尉丁密、光禄勋孟宗为左右御史大夫。

初,兴为会稽太守,吴主在会稽,兴遇之厚。

左将军张布尝为会稽王左右督将,故吴主即位,二人皆贵宠用事。

布典宫省,兴关军国,以佞巧更相表里,吴人失望。

吴主喜读书,欲与博士祭酒韦昭、博士盛冲讲论,张布以昭、冲切直,恐其入侍,言己阴过,固谏止之。

吴主曰:“孤之涉学,群书略遍,但欲与昭等讲习旧闻,亦何所损!

君特当恐昭等道臣下奸慝,故不欲令入耳。

如此之事,孤已自备之,不须昭等然后乃解也。

”布惶恐陈谢,且言惧妨政事。

吴主曰:“王务、学业,其流各异,不相妨也。

此无所为非,而君以为不宜,是以孤有所及耳。

不图君今日在事更行此于孤也,良甚不取!

”布拜表叩头。

吴主曰:“聊相开悟耳,何至叩头乎!

如君之忠诚,远近所知,吾今日之巍巍,皆君之功也。

《诗》云:‘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终之实难,君其终之!

”然吴主恐布疑惧,卒如布意,废其讲业,不复使昭等入。

谯郡嵇康,文辞壮丽,好言老、庄而尚奇任侠,与陈留阮籍、籍兄子咸、河内山涛、河南向秀、琅邪王戎、沛人刘伶特相友善,号竹林七贤。

皆崇尚虚无,轻蔑礼法,纵酒昏酣,遗落世事。

阮籍为步兵校尉,其母卒,籍方与人围棋,对者求止,籍留与决赌。

既而饮酒二斗,举声一号,吐血数升,毁瘠骨立。

居丧,饮酒无异平日。

司隶校尉何曾恶之,面质籍于司马昭座曰:“卿纵情、背礼、败俗之人,今忠贤执政、综核名实,若卿之曹,不可长也!

”因谓昭曰:“公方以孝治天下,而听阮籍以重哀饮酒食肉于公座,何以训人!

宜摈之四裔,无令污染华夏。

”昭爱籍才,常拥护之。

曾,夔之子也。

阮咸素幸姑婢。

姑将婢去,咸方对客,遽借客马而追之,累骑而还。

刘伶嗜酒,常乘鹿车,携一壶酒,使人荷锸随之,曰:“死便埋我。

”当时士大夫皆以为贤,争慕效之,谓之放达。

钟会方有宠于司马昭,闻嵇康名而造之,康箕踞而锻,不为之礼。

会将去,康曰:“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

”会曰:“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

”遂深衔之。

山涛为吏部郎,举康自代。

康与涛书,自说不堪流俗,而非薄汤、武。

昭闻而怒之。

康与东平吕安亲善,安兄巽诬安不孝,康为证其不然。

会因谮“康尝欲助毌丘俭,且安、康有盛名于世,而言论放荡,害时乱教,宜因此除之。

”昭遂杀安及康。

康尝诣隐者汲郡孙登,登曰:“子才多识寡,难乎免于今之世矣!

”司马昭患姜维数为寇,官骑路遗求为刺客入蜀,从事中郎荀勖曰:“明公为天下宰,宜杖正义以伐违贰,而以刺客除贼,非所以刑于四海也。

”昭善之。

勖,爽之曾孙也。

昭欲大举伐汉,朝臣多以为不可,独司隶校尉钟会劝之。

昭谕众曰:“自定寿春已来,息役六年,治兵缮甲,以拟二虏。

今吴地广大而下湿,攻之用功差难,不如先定巴蜀,三年之后,因顺流之势,水陆并进,此灭虢取虞之势也。

计蜀战士九万,居守成都及备他境不下四万,然则馀众不过五万。

今绊姜维于沓中,使不得东顾,直指骆谷,出其空虚之地以袭汉中,以刘禅之暗,而边城外破,士女内震,其亡可知也。

”乃以钟会为镇西将军,都督关中。

征西将军邓艾以为蜀未有衅,屡陈异议。

昭使主簿师纂为艾司马以谕之,艾乃奉命。

姜维表汉主:“闻钟会治兵关中,欲规进取,宜并遣左右车骑张翼、廖化,督诸军分护阳安关口及阴平之桥头,以防未然。

”黄皓信巫鬼,谓敌终不自致,启汉主寝其事,群臣莫知。

元皇帝下景元四年(癸未,公元二六三年)春,二月,复命司马昭进爵位如前,又辞不受。

吴交趾太守孙讠胥贪暴,为百姓所患。

会吴主遣察战邓荀至交趾,荀擅调孔爵三十头送建业,民惮远役,因谋作乱。

夏,五月,郡吏吕兴等杀讠胥及荀,遣使来请太守及兵,九真、日南皆应之。

诏诸军大举伐汉,遣征西将军邓艾督三万馀人自狄道趣甘松、沓中,以连缀姜维。

雍州刺史诸葛绪督三万馀人自祁山趣武街桥头,绝维归路。

钟会统十馀万众分从斜谷、骆谷、子午谷趣汉中。

以廷尉卫瓘持节监艾、会军事,行镇西军司。

瓘,觊之子也。

会过幽州刺史王雄之孙戎,问“计将安出?

”戎曰:“道家有言,‘为而不恃。

’非成功难,保之难也。

”或以问参相国军事平原刘寔曰:“钟、邓其平蜀乎?

”寔曰:“破蜀必矣,而皆不还。

”客问其故,寔笑而不答。

秋,八月,军发洛阳,大赉将士,陈师誓众。

将军邓敦谓蜀未可讨,司马昭斩以徇。

汉人闻魏兵且至,乃遣廖化将兵诣沓中,为姜维继援,张翼、董厥等诣阳安关口,为诸围外助。

大赦,改元炎兴。

敕诸围皆不得战,退保汉、乐二城,城中各有兵五千人。

翼、厥北至阴平,闻诸葛绪将向建威,留住月馀待之。

钟会率诸军平行至汉中。

九月,钟会使前将军李辅统万人围王含于乐城,护军荀恺围蒋斌于汉城。

会径过西趣阳安口,遗人祭诸葛亮墓。

初,汉武兴督蒋舒在事无称,汉朝令人代之,使助将军傅佥守关口,舒由是恨。

钟会使护军胡烈为前锋,攻关口。

舒诡谓佥曰:“今贼至不击而闭城自守,非良图也。

”佥曰:“受命保城,惟全为功。

今违命出战,若丧师负国,死无益矣。

”舒曰:“子以保城获全为功,我以出战克敌为功,请各行其志。

”遂率其众出。

佥谓其战也,不设备。

舒率其众迎降胡烈,烈乘虚袭城,佥格斗而死,佥,肜之子也。

钟会闻关口已下,长驱而前,大得库藏积谷。

邓艾遣天水太守王颀直攻姜维营,陇西太守牵弘邀其前,金城太守杨欣趣甘松。

维闻钟会诸军已入汉中,引兵还。

欣等追蹑于强川口,大战,维败走。

闻诸葛绪已塞道屯桥头,乃从孔函谷入北道,欲出绪后。

绪闻之,却还三十里。

维入北道三十馀里,闻绪军却,寻还,从桥头还,绪趣截维,较一日不及。

维遂还至阴平,合集士众,欲赴关城。

未到,闻其已破,退趣白水,遇廖化、张翼、董厥等,合兵守剑阁以拒会。

安国元侯高柔卒。

冬,十月,汉人告急于吴。

甲申,吴主使大将军丁奉督诸军向寿春。

将军留平就施绩于南郡,议兵所向。

将军丁封、孙异如沔中,以救汉。

诏以征蜀诸将献捷交至,复命大将军昭进位,爵赐一如前诏,昭乃受命。

昭辟任城魏舒为相国参军。

初,舒少时迟钝质朴,不为乡亲所重,从叔父事部郎衡,有名当世,亦不知之,使守水碓,每叹曰。

“舒堪数百户长,我愿毕矣!

”舒亦不以介意,不为皎厉之事。

唯太原王乂谓舒曰:“卿终当为台辅。

”常振其匮乏,舒受而不辞。

年四十馀,郡举上计掾,察孝廉。

宗党以舒无学业,劝令不就,可以为高。

舒曰:“若试而不中,其负在我,安可虚窃不就之高以为己荣乎!

”于是自课,百日习一经,因而对策升第,累迁后将军钟毓长史。

毓每与参佐射,舒常为画筹而已。

后遇朋人不足,以舒满数,舒容范闲雅,发无不中,举坐愕然,莫有敌者。

毓叹而谢曰:“吾之不足以尽卿才,有如此射矣,岂一事哉!

”及为相国参军,府朝碎务,未尝见是非。

至于废兴大事,众人莫能断者,舒徐为筹之,多出众议之表。

昭深器重之。

癸卯,立皇后卞氏,昭烈将军秉之孙也。

邓艾进至阴平,简选精锐,欲与诸葛绪自江油趣成都。

绪以本受节度邀姜维,西行非本诏,遂引军向白水,与钟会合。

会欲专军势,密白绪畏懦不进,槛车征还,军悉属会。

姜维列营守险,会攻之,不能克。

粮道险远,军食乏,欲引还。

邓艾上言:“贼已摧折,宜遂乘之。

若从阴平由邪径经汉德阳亭趣涪,出剑阁西百里,去成都三百馀里,奇兵冲其腹心,出其不意,剑阁之守必还赴涪,则会方轨而进,剑阁之军不还,则应涪之兵寡矣。

”遂自阴平行无人之地七百馀里,凿山通道,造作桥阁。

山高谷深,至为艰险,又粮运将匮,濒于危殆。

艾以氈自裹,推转而下。

将士皆攀木缘崖,鱼贯而进。

先登至江油,蜀守将马邈降。

诸葛瞻督诸军拒艾,至涪,停住不进。

尚书郎黄崇,权之子也,屡劝瞻宜速行据险,无令敌得入平地,瞻犹豫未纳。

崇再三言之,至于流涕,瞻不能从。

艾遂长驱而前,击破瞻前锋,瞻退往绵竹。

艾以书诱瞻曰:“若降者,必表为琅邪王。

”瞻怒,斩艾使,列阵以待艾。

艾遣子惠唐亭候忠等出其右,司马师纂等出其左。

忠、纂战不利,并引还,曰:“贼未可击!

”艾怒曰:“存亡之分,在此一举,何不可之有!

”叱忠、纂等,将斩之。

忠、纂驰还更战,大破,斩瞻及黄崇。

瞻子尚叹曰:“父子荷国重恩,不早斩黄皓,使败国殄民,用生何为!

”策马冒阵而死。

汉人不意魏兵卒至,不为城守调度。

闻艾已入平土,百姓扰扰,皆迸山野,不可禁制。

汉主使群臣会议,或以为蜀之与吴,本为与国,宜可奔吴。

或以为南中七郡,阻险斗绝,易以自守,宜可奔南。

光禄大夫谯周以为:“自古以来,无寄他国为天子者,今若入吴国,亦当臣服。

且治政不殊,则大能吞小,此数之自然也。

由此言之,则魏能并吴,吴不能并魏明矣。

等为称臣,为小孰与为大!

再辱之耻何与一辱!

且若欲奔南,则当早为之计,然后可果。

今大敌已近,祸败将及,群小之心,无一可保,恐发足之日,其变不测,何至南之有乎!

”或曰:“今艾已不远,恐不受降,如之何?

”周曰:“方今东吴未宾,事势不得不受,受之不得不礼。

若陛下降魏,魏不裂土以封陛下者,周请身诣京都,以古义争之。

”众人皆从周议。

汉主犹欲入南,狐疑未决。

周上疏曰:“南方远夷之地,平常无所供为,犹数反叛,自丞相亮以兵威逼之,穷乃率从。

今若至南,外当拒敌,内供服御,费用张广,他无所取,耗损诸夷,其叛必矣!

”汉主乃遣侍中张绍等奉玺绶以降于艾。

北地王谌怒曰:“若理穷力屈,祸败将及,便当父子君臣背城一战,同死社稷,以见先帝可也,奈何降乎!

”汉主不听。

是日,谌哭于昭烈之庙,先杀妻子,而后自杀。

张绍等见邓艾于雒,艾大喜,报书褒纳。

汉主遣太仆蒋显别敕姜维使降钟会,又遣尚书郎李虎送士民簿于艾,户二十八万,口九十四万,甲士十万二千,吏四万人。

艾至成都城北,汉主率太子诸王及群臣六十馀人,面缚舆榇诣军门。

艾持节解缚焚榇,延请相见。

检御将士,无得虏略,绥纳降附,使复旧业。

辄依邓禹故事,承制拜汉主禅行骠骑将军,太子奉车、诸王驸马都尉,汉群司各随高下拜为王官,或领艾官属。

以师纂领益州刺史,陇西太守牵弘等领蜀中诸郡。

艾闻黄皓奸险,收闭,将杀之,皓赂艾左右,卒以得免。

姜维等闻诸葛瞻败,未知汉主所向,乃引军东入于巴。

钟会进军至涪,遣胡烈等追维。

维至郪,得汉主敕命,乃令兵悉放仗,送节传于胡烈,自从东道与廖化、张翼、董厥等同诣会降。

将士咸怒,拔刀斫石。

于是诸郡县围守皆被汉主敕罢兵降。

锺会厚待姜维等,皆权还其印绶节盖。

吴人闻蜀已亡,乃罢丁奉等兵。

吴中书丞吴郡华覈诣宫门上表曰:“伏闻成都不守,臣主播越,社稷倾覆,失委附之土,弃贡献之国,臣以草芥,窃怀不宁。

陛下圣仁,恩泽远抚,卒闻如此,必垂哀悼。

臣不胜忡怅之情,谨拜表以闻!

”魏之伐蜀也,吴人或谓襄阳张悌曰:“司马氏得政以来,大难屡作,百姓未服,今又劳力远征,败于不暇,何以能克!

”悌曰:“不然。

曹操虽功盖中夏,民畏其威而不怀其德也。

丕、睿承之,刑繁役重,东西驱驰,无有宁岁。

司马懿父子累有大功,除其烦苛而布其平惠,为之谋主而救其疾苦,民心归之亦已久矣。

故淮南三叛,而腹心不扰。

曹髦之死,四方不动。

任贤使能,各尽其心,其本根固矣,奸计立矣。

今蜀阉宦专朝,国无政令,而玩戎黩武,民劳卒敝,竞于外利,不修守备。

彼强弱不同,智算亦胜,因危而伐,殆无不克。

噫!

彼之得志,我之忧也。

”吴人笑其言,至是乃服。

吴人以武陵五溪夷与蜀接界,蜀亡,惧其叛乱,乃以越骑校尉钟离牧领武陵太守。

魏已遣汉葭县长郭纯试守武陵太守,率涪陵民入迁陵界,屯于赤沙,诱动诸夷进攻酉阳,郡中震惧。

牧问朝吏曰:“西蜀倾覆,边境见侵,何以御之?

”皆对曰:“今二县山险,诸夷阻兵,不可以军惊扰,惊扰则诸夷盘结。

宜以渐安,可遣恩信吏宣教慰劳。

”牧曰:“不然。

外境内侵,诳诱人民,当及其根柢未深而扑取之,此救火贵速之势也。

”敕外趣严。

抚夷将军高尚谓牧曰:“昔渊太常督兵五万,然后讨五溪夷。

是时刘氏连和,诸夷率化。

今既无往日之援,而郭纯已据迁陵,而明府欲以三千兵深入,尚未见其利也。

”牧曰:“非常之事,何得循旧!

”即率所领晨夜进道,缘山险行垂二千里,斩恶民怀异心者魁帅百馀人,及其支党凡千馀级。

纯等散走,五溪皆平。

十二月,庚戌,以司徒郑冲为太保。

壬子,分益州为梁州。

癸丑,特赦益州士民,复除租税之半五年。

乙卯,以邓艾为太尉,增邑二万户。

锺会为司徒,增邑万户。

皇太后郭氏殂。

邓艾在成都,颇自矜伐,谓蜀士大夫曰:“诸君赖遭艾,故得有今日耳。

如遇吴汉之徒,已殄灭矣。

”艾以书言于晋公昭曰:“兵有先声而后实者,今因平蜀之势以乘吴,吴人震恐,席卷之时也。

然大举之后,将士疲劳,不可使用,且徐缓之。

留陇右兵二万人、蜀兵二万人,煮盐兴冶,为军农要用,并作舟船,豫为顺流之事。

然后发使告以利害,吴必归化,可不征而定也。

今宜厚刘禅以致孙休,封禅为扶风王,锡其资财,供其左右,郡有董卓坞,为之宫舍,爵其子为公侯,食郡内县,以显归命之宠。

开广陵、城阳以待吴人,则畏威怀德,望风而从矣!

”昭使监军卫瓘谕艾:“事当须报,不宜辄行。

”艾重言曰:“衔命征行,奉指授之策,元恶既服,至于承制拜假,以安初附,谓合权宜。

今蜀举众归命,地尽南海,东接吴、会,宜早镇定。

若待国命,往复道途,延引日月。

《春秋》之义,‘大夫出疆,有可以安社稷、利国家,专之可也。

’今吴未宾,势与蜀连,不可拘常,以失事机。

《兵法》:‘进不求名,退不避罪。

’艾虽无古人之节,终不自嫌以损国家计也!

”钟会内有异志,姜维知之,欲构成扰乱,乃说会曰:“闻君自淮南已来,算无遗策,晋道克昌,皆君之力。

今复定蜀,威德振世,民高其功,主畏其谋,欲以此安归乎!

何不法陶硃公泛舟绝迹,全功保身邪!

”会曰:“君言远矣,我不能行。

且为今之道,或未尽于此也。

”维曰:“其他则君智力之所能,无烦于老夫矣。

”由是情好欢甚,出则同舆,坐则同席,会因邓艾承制专事,乃与卫瓘密白艾有反状。

会善效人书,于剑阁要艾章表、白事,皆易其言,令辞指悖傲,多自矜伐。

又毁晋公昭报书,手作以疑之。

元皇帝下咸熙元年(甲申,公元二六四年)春,正月,壬辰,诏以槛车征邓艾。

晋公昭恐艾不从命,敕钟会进军成都,又遣贾充将兵入斜谷。

昭自将大军从帝幸长安,以诸王公皆在鄴,乃以山涛为行军司马,镇鄴。

初,钟会以才能见任,昭夫人王氏言于昭曰:“会见利忘义,好为事端,宠过必乱,不可大任。

”及会将伐汉,西曹属邵悌言于晋公曰:“今遣钟会率十万馀众伐蜀,愚谓令单身无任,不若使馀人行也。

”晋公笑曰:“我宁不知此邪!

蜀数为边寇,师老民疲,我今伐之,如指掌耳,而众方蜀不可伐。

夫人心豫怯则智勇并竭,智勇并竭而强使之,适所以为敌禽耳。

惟钟会与人意同,今遣会伐蜀,蜀必可灭。

灭蜀之后,就如卿虑,何忧其不能办邪?

夫蜀已破亡,遗民震恐,不足与共图事。

中国将士各自思归,不肯与同也。

会若作恶,只自灭族耳。

卿不须忧此,慎勿使人闻也!

”及晋公将之长安,悌复曰:“钟会所统兵五六倍于邓艾,但可敕会取艾,不须自行。

”晋公曰:“卿忘前言邪,而云不须行乎?

虽然,所言不可宣也。

我要自当以信意待人,但人不当负我耳,我岂可先人生心哉!

近日贾护军问我:‘颇疑钟会不?

’还答言:‘如今遣卿行,宁可复疑卿邪?

’贾亦无以易我语也。

我到长安,则自了矣。

”钟会遣卫瓘先至成都收邓艾,会以瓘兵少,欲令艾杀瓘,因以为艾罪。

瓘知其意,然不可得距,乃夜至成都,檄艾所统诸将,称:“奉诏收艾,其馀一无所问。

若来赴官军,爵赏如先。

敢有不出,诛及三族!

”比至鸡鸣,悉来赴瓘,唯艾帐内在焉。

平旦,开门,瓘乘使者车,径入至艾所居。

艾尚卧未起,遂执艾父子,置艾于槛车。

诸将图欲劫艾,整仗趣瓘营。

瓘轻出迎之,伪作表草,将申明艾事,诸将信之而止。

丙子,会至成都,送艾赴京师。

会所惮惟艾,艾父子既禽,会独统大众,威震西土,遂决意谋反。

会欲使姜维将五万人出斜谷为前驱,会自将大众随其后,既至长安,令骑士从陆道,步兵从水道,顺流浮渭入河,以为五日可到孟津,与骑兵会洛阳,一旦天下可定也。

会得晋公书云:“恐邓艾或不就征,今遣中护军贾充将步骑万人径入斜谷,屯乐城,吾自将十万屯长安,相见在近。

”会得书惊,呼所亲语之曰:“但取邓艾,相国知我独办之。

今来大重,必觉我异矣,便当速发。

事成,可得天下。

不成,退保蜀、汉,不失作刘备也!

”丁丑,会番请护军、郡守、牙门骑督以上及蜀之故官,为太后发哀于蜀朝堂,矫太后遗诏,使会起兵废司马昭,皆班示坐上人,使下议讫,书版署置,更使所亲信代领诸军。

所请群官,番闭著益州诸曹屋中,城门宫门皆闭,严兵围守。

卫瓘诈称疾笃,出就外廨。

会信之,无所复惮。

姜维欲使会尽杀北来诸将,己因杀会,尽坑魏兵,复立汉主,密书与刘禅曰:“愿陛下忍数日之辱,臣欲使社稷危而复安,日月幽而复明。

”会欲从维言诛诸将,犹豫未决。

会帐下督丘建本属胡烈,会爱信之。

建愍烈独坐,启会,使听内一亲兵出取饮食,诸牙门随例各内一人。

烈绐语亲兵及疏与其子渊曰:“丘建密说消息,会已作大坑,白棓数千,欲悉呼外兵入,人赐白臽,拜散将,以次棓杀,内坑中。

”诸牙门亲兵亦咸说此语,一夜,转相告,皆遍。

己卯,日中,胡渊率其父兵雷鼓出门,诸军不期皆鼓噪而出,曾无督促之者,而争先赴城。

时会方给姜维铠仗,白外有匈匈声,似失火者,有顷,白兵走向城。

会惊,谓维曰:“兵来似欲作恶,当云何?

”维曰:“但当击之耳!

”会遣兵悉杀所闭诸牙门郡守,内人共举机以拄门,兵斫门,不能破。

斯须,城外倚梯登城,或烧城屋,蚁附乱进,矢下如雨,牙门郡守各缘屋出,与其军士相得。

姜维率会左右战,手杀五六人,众格斩维,争前杀会。

会将士死者数百人,杀汉太子璿及姜维妻子,军众钞略,死丧狼藉。

卫瓘部分诸将,数日乃定。

邓艾本营将士追出艾于槛车,迎还。

卫瓘自以与会共陷艾,恐其为变,乃遣护军田续等将兵袭艾,遇于绵竹西,斩艾父子。

艾之入江油也,田续不进,艾欲斩续,既而舍之。

及瓘遣续,谓曰:“可以报江油之辱矣。

”镇西长史杜预言于众曰:“伯玉其不免乎?

身为名士,位望已高,既无德音,又不御下以正,将何以堪其责乎!

”瓘闻之,不候驾而谢预。

预,恕之子也。

邓艾馀子在洛阳者悉伏诛。

徙其妻及孙于西城。

钟会兄毓尝密言于晋公曰:“会挟术难保,不可专任。

”及会反,毓已卒,晋公思钟繇之勋与毓之贤,特原毓子峻、迪,官爵如故。

会功曹向雄收葬会尸,晋公召而责之曰:“往者王经之死,卿哭于东市而我不问。

钟会躬为叛逆,又辄收葬,若复相容,当如王法何!

”雄曰:“昔先王掩骼埋胔,仁流朽骨,当时岂先卜其功罪而后收葬哉!

今王诛既加,于法已备。

雄感义收葬,教亦无阙。

法立于上,教弘于下,以此训物,不亦可乎?

何必使雄背死违生,以立于世!

明公雠怼枯骨,捐之中野,岂仁贤之度哉!

”晋公悦,与宴谈而遣之。

二月,丙辰,车驾还洛阳。

庚申,葬明元皇后。

初,刘禅使巴东太守襄阳罗宪将兵二千人守永安,闻成都败,吏民惊扰,宪斩称成都乱者一人,百姓乃定。

及得禅手敕,乃帅所统临于都亭三日。

吴闻蜀败,起兵西上,外托救援,内欲袭宪。

宪曰:“本朝倾覆,吴为脣齿,不恤我难而背盟徼利,不义甚矣。

且汉已亡,吴何得久?

我宁能为吴降虏乎!

”保城缮甲,告誓将士,厉以节义,莫不愤激。

吴人闻钟、邓败,百城无主,有兼蜀之志,而巴东固守,兵不得过,乃使抚军步协率众而西。

宪力弱不能御,遣参军杨宗突围北出,告急于安东将军陈骞,又送文武印绶、任子诣晋公。

协攻永安,宪与战,大破之。

吴主怒,复遣镇军陆抗等帅众三万人增宪之围。

三月,丁丑,以司空王祥为太尉,征北将军何曾为司徒,左仆射荀顗为司空。

己卯,进晋公爵为王,增封十郡。

王祥、何曾、荀顗共诣晋王,顗谓祥曰:“相王尊重,何侯与一朝之臣皆已尽敬,今日便当相率而拜,无所疑也。

”祥曰:“相国虽尊,要是魏之宰相,吾等魏之三公,王、公相去一阶而已,安有天子三公可辄拜人者!

损魏朝之望,亏晋王之德,君子爱人以礼,我不为也。

”及入,顗遂拜,而祥独长揖。

王谓祥曰:“今日然后知君见顾之重也!

”刘禅举家东迁洛阳,时扰攘仓卒,禅之大臣无从行者,惟秘书令郤正及殿中督汝南张通舍妻子单身随禅,禅赖正相导宜适,举动无阙,乃慨然叹息,恨知正之晚。

初,汉建棕太守霍弋都督南中,闻魏兵至,欲赴成都,刘禅以备敌既定,不听。

成都不守,弋素服大临三日。

诸将咸劝弋宜速降,弋曰:“今道路隔塞,未详主之安危,去就大故,不可苟也。

若魏以礼遇主上,则保境而降不晚也。

若万一危辱,吾将以死拒之,何论迟速邪!

”得禅东迁之问,始率六郡将守上表曰:“臣闻人生在三,事之如一,惟难所在,则致其命。

今臣国败主附,守死无所,是以委质,不敢有贰。

”晋王善之,拜南中都尉,委以本任。

丁亥,封刘禅为安乐公,子孙及群臣封侯者五十馀人。

晋王与禅宴,为之作故蜀伎,旁人皆为之感怆,而禅喜笑自若。

王谓贾充曰:“人之无情,乃至于是!

虽使诸葛亮在,不能辅之久全,况姜维邪!

”他日,王问禅曰:“颇思蜀否?

”禅曰:“此间乐,不思蜀也。

”郤正闻之,谓禅曰:“若正后问,宜泣而答:‘先人坟墓,远在岷、蜀,乃心西悲,无日不思。

”因闭其目。

”会王复问,祥对如前,王曰:“何乃似郤正语邪!

”禅惊视曰:“诚如尊命。

”左右皆笑。

夏,四月,新附督王稚浮海入吴句章,略其长吏及男女二百馀口而还。

五月,庚申,晋王奏复五等爵,封骑督以上六百馀人。

甲戌,改元。

癸未,追命舞阳主理侯懿为晋宣王,忠武侯师为景王。

罗宪被攻凡六月,救援不到,城中疾病太半。

或说宪弃城走,宪曰:“吾为城主,百姓所仰。

危不能安,急而弃之,君子不为也,毕命于此矣!

”陈骞言于晋王,遣荆州刺史胡烈将步骑二万攻西陵以救宪。

秋,七月,吴师退。

晋王使宪因仍旧任,加陵江将军,封万年亭侯。

晋王奏使司空荀顗定礼仪,中护军贾充正法律,尚书仆射裴秀议官制,太保郑冲总而裁焉。

吴分交州置广州。

吴主寝疾,口不能言,乃手书呼丞相濮阳兴入,令子л出拜之。

休把兴臂,把л以托之。

癸未,吴主殂,谥曰景帝。

群臣尊硃皇后为皇太后。

吴人以蜀初亡,交趾携叛,国内恐惧,欲得长君。

左典军万尝为乌程令,与乌程侯皓相善,称“皓才识明断,长沙桓王之俦也。

又加之好学,奉遵法度。

”屡言之于丞相兴、左将军布,兴、布说硃太后,欲以皓为嗣。

硃后曰:“我寡妇人,安知社稷之虑,苟吴国无陨,宗庙有赖,可矣。

”于是遂迎立皓,改元元兴,大赦。

八月,庚寅,命中抚军司马炎副贰相国事。

初,钟会之伐汉也,辛宪英谓其夫之从子羊祜曰:“会在事纵恣,非持久处下之道,吾畏其有他志也。

”会请其子郎中琇为参军,宪英忧曰:“他日吾为国忧,今日难至吾家矣。

”琇固请于晋王,王不听。

宪英谓琇曰:“行矣,戒之,军旅之间,可以济者,其惟仁恕乎!

”琇竟以全归。

癸巳,诏以琇尝谏会反,赐爵关内侯。

九月,戊午,以司马炎为抚军大将军。

辛未,诏以吕兴为安南将军,都督交州诸军事,以南中监军霍弋遥领交州刺史,得以便宜选用长吏。

弋表遣建宁爨谷为交趾太守,率牙门董元、毛炅、孟幹、孟通、爨能、李松、王素等将兵助兴。

未至,兴为其功曹李统所杀。

吴主贬硃太后为景皇后,追谥父和曰文皇帝,尊母何氏为太后。

冬,十月,丁亥,诏以寿春所获吴相国参军事徐绍为散骑常侍,水曹掾孙彧为给事黄门侍郎,以使于吴,其家人在此者悉听自随,不必使还,以开广大信。

晋王因政书吴主,谕以祸福。

初,晋王娶王肃之女,生炎及攸,以攸继景王后。

攸性孝友,多材艺,清和平允,名闻过于炎。

晋王爱之,常曰:“天下者,景王之天下也,吾摄居相位,百年之后,大业宜归攸。

”炎立发委地,手垂过膝,尝从容问裴秀曰:“人有相否?

”因以异相示之。

秀由是归心。

羊琇与炎善,为炎画策,察时政所宜损益,皆令炎豫记之,以备晋王访问。

晋王欲以攸为世子,山涛曰:“废长立少,违礼不祥。

”贾充曰:“中抚军有君人之德,不可易也。

”何曾、裴秀曰:“中抚军聪明神武,有超世之才,人望既茂,天表如此,固非人臣之相也。

”晋王由是意定,丙午,立炎为世子。

吴主封太子及其三弟皆为王,立妃滕氏为皇后。

初,吴主之立,发优诏,恤士民,开仓廪,振贫乏,科出宫女以配无妻者,禽兽养于苑中者皆放之。

当时翕然称为明主。

及既得志,粗暴矣盈,多忌讳,好酒色,大小失望,濮阳兴、张布窃悔之。

或谮诸吴主,十一月,朔,兴、布入朝,吴主执之,徙于广州,道杀之,夷三族。

以后父滕牧为卫将军,录尚书事。

牧,胤之族人也。

是岁,罢屯田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