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何易于

何易于尝为益昌令,县距刺史治所四十里,城嘉陵。

江南刺史崔朴,尝乘春自上游多从宾客,歌酒泛舟东下,直出益昌旁。

至则索民挽舟,易于即腰笏引舟上下。

刺史惊问状,易于曰:“方春,百姓不耕即蚕,隙不可夺。

易于为属令,当其无事,可以充役。

”刺史与宾客跳出舟,偕骑还去。

益昌民多即山树茶,利私自入。

会盐铁官奏重榷管,诏下所在不得为百姓匿。

易于视诏曰:“益昌不征茶,百姓尚不可活,矧厚其赋以毒民乎?

”命吏划刬,吏争曰:“天子诏所在不得为百姓匿,今刬去,罪愈重,吏止死,明府公免窜海裔耶?

”易于曰:“吾宁爱一身以毒一邑民乎?

亦不使罪蔓尔曹。

”即自纵火焚之。

观察使闻其状,以易于挺身为民,卒不加劾。

邑民死丧,子弱业破,不能具葬者,易于辄出俸钱,使吏为办。

百姓入常赋,有垂白偻杖者,易于必召坐食,问政得失。

庭有竞民,易于皆亲自与语,为指白枉直。

罪小者劝,大者杖。

悉立遣之,不以付吏。

治益昌三年,狱无系民,民不知役。

改绵州罗江令,其治视益昌。

是时故相国裴公刺史绵州,独能嘉易于治。

尝从观其政,导从不过三人。

其全易于廉约如此。

会昌五年,樵道出益昌,民有能言何易于治状者。

且曰:“天子设上下考以勉吏,而易于考止中上。

何哉?

”樵曰:“易于督赋如何?

”曰:“止请常(一作贷)期,不欲紧绳百姓,使贱出粟帛。

”“督役如何?

”曰:“度支费不足,遂出俸钱,冀优贫民。

”“馈给往来权势如何?

”曰:“传符外一无所与。

”“擒盗如何?

”曰:“无盗。

”樵曰:“馀居长安,岁闻给事中校考,则曰某人为某县,得上下考,某人由上下考得某官。

问其政,则曰某人能督赋,先期而毕。

某人能督役,省度支费。

某人当道,能得往来达官为好言。

某人能擒若干盗,反若干盗。

县令得上下考者如此。

”邑民不对,笑去。

樵以为当世在上位者,皆知求才为切。

至于缓急补吏,则曰吾患无以共治。

膺命举贤,则曰吾患无以塞诏。

及其有之,知者何人哉!

继而言之,使何易于不有得于生,必有得于死者,有史官在。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译文

何易于是益昌令,县距刺史治所四十里,城名嘉陵。江南刺史崔朴,曾经乘春天从上游下来,常有很多宾客陪同他歌唱饮酒,在船上东行,直到益昌旁边。到了那里,就有人索要民众来划船,何易于就亲自腰系腰带帮助划船上下。刺史惊讶地问他的情况,何易于说:“现在是春天,百姓不务农耕就能养蚕,这个缺口是不能剥夺的。我是属于刺史的下属官,平时没有事情,可以充当劳役。”刺史和宾客们跳出船,一同骑着马回去了。 益昌的人多种山树茶,并私自贩卖。可是盐铁官报告要加重征税管制,敕令下来,所在地不允许百姓藏匿。何易于看了敕令说:“益昌不征茶,百姓连活都难以为继,更何况加重赋税来毒害百姓呢?”他命令吏员删去这部分内容,吏员争论说:“天子的敕令明确规定不允许百姓藏匿,现在删除掉,罪更重,臣子只有死,明府您会被发配到海上吗?”何易于说:“我宁愿牺牲自己来保护全城的百姓,也不让你们受到连带的责罚。”然后他亲自纵火将敕令焚毁。观察使听到了这个情况,认为何易于为人民挺身而出,最终没有对他进行指责。邑民因为丧失了亲人而困苦,家业也损失了,无法完整地安葬他们,何易于立即拿出自己的俸禄,让吏员去办理。百姓来交常例的赋税,有些年老弯着腰杖的人,何易于一定会召见他们一同进食,询问政务得失。庭中有人竞相进言,何易于都亲自与他们交谈,为他们指出是非曲直。罪行较轻的,他鼓励;较重的,他用杖责打。全部立即遣散,不再委托给吏员。治理益昌三年,没有人被羁押的疑案,百姓也不知道劳役。后来改任绵州罗江令,治理方法参照益昌。当时曾任相国的裴公是绵州的刺史,他特别欣赏何易于的治理方式。曾经亲自来观察他的政绩,只带着不超过三个人。何易于的廉洁节俭如此完美。至会昌五年,有人从益昌出来采柴,有些人能够描述何易于的治理情况。有人说:“天子设立上下考试来激励官吏,而何易于的考试只在中上层进行。这是为什么?”采柴的人问:“何易于监督征收赋税怎么样?”回答:“只是按时请缴纳,不会过分盘剥百姓,让他们贱卖谷物和布匹。”“监督劳役怎么样?”回答:“财政开支不够,就动员自己的俸禄,希望好处给予贫穷的民众。”“馈赠和往来权力怎么样?”回答:“只限于传递文牒,没有其他的权力。”“捉盗怎么样?”回答:“没有盗贼。”采柴的人说:“我在长安住了很长时间,每年听到给事中校考”,然后他说:“某人是某个县的县令,因为通过了上下考试,某人通过了上下考试获得某个官职。问他的治理情况,他会说某人能够监督征收赋税,按时交纳。某人能够监督劳役,省下了财政开支。某人在道路上,能够与达官贵人往来,并获得赞美。某人能够捉获了若干个盗贼,又反抗了若干个盗贼。县令通过上下考试的治理方式就是这样。”邑民们听了,只是笑而不答。采柴的人就离开了。 采柴的人认为当今在高位上的人,都知道要求才能是最重要的。而在紧急和补充官吏的问题上,他们则说自己苦恼于找不到共同治理的方法。接受命令举荐贤才时,他们又说苦恼于找不到满足敕令的方法。但当真正拥有这些时,他们又知道如何使用了吗?接着他们讲述了这些,让何易于得不到生前的好处,却必定会在死后得到记载的史官。



桐叶封弟辨

〔柳宗元〕 〔唐〕

古之传者有言:成王以桐叶与小弱弟戏,曰:“以封汝。

”周公入贺。

王曰:“戏也。

”周公曰:“天子不可戏。

”乃封小弱弟于唐。

吾意不然。

王之弟当封邪,周公宜以时言于王,不待其戏而贺以成之也。

不当封邪,周公乃成其不中之戏,以地以人与小弱者为之主,其得为圣乎?

且周公以王之言不可苟焉而已,必从而成之邪?

设有不幸,王以桐叶戏妇寺,亦将举而从之乎?

凡王者之德,在行之何若。

设未得其当,虽十易之不为病。

要于其当,不可使易也,而况以其戏乎!

若戏而必行之,是周公教王遂过也。

吾意周公辅成王,宜以道,从容优乐,要归之大中而已,必不逢其失而为之辞。

又不当束缚之,驰骤之,使若牛马然,急则败矣。

且家人父子尚不能以此自克,况号为君臣者邪!

是直小丈夫[垂夬][垂夬]者之事,非周公所宜用,故不可信。

或曰:封唐叔,史佚成之。

箕子碑

〔柳宗元〕 〔唐〕

凡大人之道有三:一曰正蒙难,二曰法授圣,三曰化及民。

殷有仁人曰箕子,实具兹道,以立于世。

故孔子述六经之旨,尤殷勤焉。

当纣之时,大道悖乱,天威之动不能戒,圣人之言无所用。

进死以并命,诚仁矣。

无益吾祀,故不为。

委身以存祀,诚仁矣。

与亡吾国故不忍。

且是二道有行之者矣,是用保其明哲,与之俯仰。

晦是谟范,辱于囚奴。

昏而无邪,隤而不息。

故在《易》曰:“箕子之明夷”,正蒙难也。

及天命既改,生人以正。

乃出大法,用为圣师,周人得以序彝伦,而立大典。

故在《书》曰:“以箕子归”,作《洪范》,法授圣也。

及封朝鲜,推道训俗,惟德无陋,惟人无远。

用广殷祀,俾夷为华,化及民也。

率是大道,丛于厥躬,天地变化,我得其正,其大人欤!

于虖!

当其周时未至,殷祀未殄,比干已死,微子已去,向使纣恶未稔而自毙,武庚念乱以图存,国无其人,谁与兴理!

是固人事之或然者也。

然则先生隐忍而为此,其有志于斯乎?

唐某年,作庙汲郡,岁时致祀。

嘉先生独列于《易》象,作是颂云: 蒙难以正,授圣以谟。

宗祀用繁,夷民其苏。

宪宪大人,显晦不渝。

圣人之仁,道合隆污。

明哲在躬,不陋为奴。

冲让居礼,不盈称孤。

高而无危,卑不可逾。

非死非去,有怀故都。

时诎而伸,卒为世模。

《易》象是列,文王为徒。

大明宣昭,崇祀式孚。

古阙颂辞,继在后儒。

答窦秀才书

〔韩愈〕 〔唐〕

愈白:愈少驽怯,于他艺能,自度无可努力,又不通时事,而与世多龃龉。

念终无以树立,遂发愤笃专于文学。

学不得其术,凡所辛苦而仅有之者,皆符于空言,而不适于实用,又重以自废。

是故学成而道益穷,年老而智愈困。

今又以罪黜于朝廷,远宰蛮县,愁忧无聊,瘴疠侵加,喘喘焉无以冀朝夕。

足下年少才俊,辞雅而气锐,当朝廷求贤如不及之时,当道者又皆良有司,操数寸之管,书盈尺之纸,高可以钓爵位,循次而进,亦不失万一于甲科。

今乃乘不测之舟,入无人之地,以相从问文章为事。

身勤而事左,辞重而请约,非计之得也。

虽使古之君子,积道藏德,遁其光而不曜,胶其口而不传者,遇足下之请恳恳,犹将倒廪倾囷,罗列而进也。

若愈之愚不肖,又安敢有爱于左右哉!

顾足下之能,足以自奋。

愈之所有,如前所陈,是以临事愧耻而不敢答也。

钱财不足以贿左右之匮急,文章不足以发足下之事业。

稇载而往,垂橐而归,足下亮之而已。

愈白。

答崔立之书

〔韩愈〕 〔唐〕

斯立足下:仆见险不能止,动不得时,颠顿狼狈,失其所操持,困不知变,以至辱于再三,君子小人之所悯笑,天下之所背而驰者也。

足下犹复以为可教,贬损道德,乃至手笔以问之,扳援古昔,辞义高远,且进且劝,足下之于故旧之道得矣。

虽仆亦固望于吾子,不敢望于他人者耳。

然尚有似不相晓者,非故欲发馀乎?

不然,何子之不以丈夫期我也?

不能默默,聊复自明。

仆始年十六七时,未知人事,读圣人之书,以为人之仕者,皆为人耳,非有利乎己也。

及年二十时,苦家贫,衣食不足,谋于所亲,然后知仕之不唯为人耳。

及来京师,见有举进士者,人多贵之,仆诚乐之,就求其术,或出礼部所试赋诗策等以相示,仆以为可无学而能,因诣州县求举。

有司者好恶出于其心,四举而后有成,亦未即得仕。

闻吏部有以博学宏词选者,人尤谓之才,且得美仕,就求其术,或出所试文章,亦礼部之类,私怪其故,然犹乐其名,因又诣州府求举,凡二试于吏部,一既得之,而又黜于中书,虽不得仕,人或谓之能焉。

退因自取所试读之,乃类于俳优者之辞,颜忸怩而心不宁者数月。

既已为之,则欲有所成就,《书》所谓耻过作非者也。

因复求举,亦无幸焉,乃复自疑,以为所试与得之者,不同其程度,及得观之,馀亦无甚愧焉。

夫所谓博学者,岂今之所谓者乎?

夫所谓宏词者,岂今之所谓者乎?

诚使古之豪杰之士,若屈原、孟轲、司马迁、相如、扬雄之徒,进于是选,必知其怀惭?

乃不自进而已耳。

设使与夫今之善进取者,竞于蒙昧之中,仆必知其辱焉。

然彼五子者,且使生于今之世,其道虽不显于天下,其自负何如哉!

肯与夫斗筲者决得失于一夫之目,而为之忧乐哉!

故凡仆之汲汲于进者,其小得盖欲以具裘葛、养穷孤,其大得盖欲以同吾之所乐于人耳,其他可否,自计已熟,诚不待人而后知。

今足下乃复比之献玉者,以为必俟工人之剖,然后见知于天下,虽两刖足不为病,且无使者再克。

诚足下相勉之意厚也,然仕进者,岂舍此而无门哉?

足下谓我必待是而后进者,尤非相悉之辞也。

仆之玉固未尝献,而足固未尝刖,足下无为为我戚戚也。

方今天下风俗尚有未及于古者,边境尚有被甲执兵者,主上不得怡,而宰相以为忧。

仆虽不贤,亦且潜究其得失,致之乎吾相,荐之乎吾君,上希卿大夫之位,下犹取一障而乘之。

若都不可得,犹将耕于宽间之野,钓于寂寞之滨,求国家之遗事,考贤人哲士之终始,作唐之一经,垂之于无穷,诛奸谀于既死,发潜德之幽光。

二者将必有一可。

足下以为仆之玉凡几献,而足凡几刖也,又所谓者果谁哉?

再克之刑信如何也?

士固信于知己,微足下无以发吾之狂言。

愈再拜。

御史台上论天旱人饥状

〔韩愈〕 〔唐〕

右,臣伏以今年以来,京畿诸县,夏逢亢旱,秋又早霜,田种所收,十不存一。

陛下恩逾慈母,仁过春阳,租赋之间,例皆蠲免。

所徵至少,所放至多。

上恩虽宏,下困犹甚。

至闻有弃子逐妻,以求口食,坼屋伐树,以纳税钱,寒馁道涂,毙踣沟壑。

有者,皆已输纳。

无者,徒被追徵。

臣愚以为此皆群臣之所未言。

陛下之所未知者也。

臣窃见陛下怜念黎元,同于赤子。

至或犯法当戮,犹且宽而宥之,况此无辜之人,岂有知而不救?

又京师者,四方之腹心,国家之根本,其百姓实宜倍加忧恤。

今瑞雪频降,来年必丰。

急之,则得少而人伤。

缓之,则事存而利远。

伏乞特敕京兆府,应今年税钱及草粟等在百姓腹内徵未得者,并且停徵,容至来年蚕麦,庶得少有存立。

臣至陋至愚,无所知识,受恩思效,有见辄言,无任恳款惭惧之至,谨录奏闻。

谨奏。

书褒城驿壁

〔孙樵〕 〔唐〕

褒城驿号天下第一。

及得寓目,视其沼,则浅混而污。

视其舟,则离败而胶。

庭除甚芜,堂庑甚残,乌睹其所谓宏丽者?

讯于驿吏,则曰:“忠穆公曾牧梁州,以褒城控二节度治所,龙节虎旗,驰驿奔轺,以去以来,毂交蹄劘,由是崇侈其驿,以示雄大。

盖当时视他驿为壮。

且一岁宾至者不下数百辈,苟夕得其庇,饥得其饱,皆暮至朝去,宁有顾惜心耶?

至如棹舟,则必折篙破舷碎鹢而后止。

渔钓,则必枯泉汩泥尽鱼而后止。

至有饲马于轩,宿隼于堂,凡所以污败室庐,糜毁器用,官小者,其下虽气猛,可制。

官大者,其下益暴横,难禁。

由是日益破碎,不与曩类。

某曹八九辈,虽以供馈之隙,一二力治之,其能补数十百人残暴乎?

” 语未既,有老甿笑于旁,且曰:“举今州县皆驿也。

吾闻开元中,天下富蕃,号为理平,踵千里者不裹粮,长子孙者不知兵。

今者天下无金革之声,而户口日益破,疆埸无侵削之虞,而垦田日益寡,生民日益困,财力日益竭,其故何哉?

凡与天子共治天下者,刺史县令而已,以其耳目接于民,而政令速于行也。

今朝廷命官,既已轻任刺史县令,而又促数于更易。

且刺史县令,远者三岁一更,近者一二岁再更,故州县之政,苟有不利于民,可以出意革去其甚者,在刺史则曰:‘明日我即去,何用如此!

’在县令亦曰:‘明日我即去,何用如此!

’当愁醉醲,当饥饱鲜,囊帛椟金,笑与秩终。

”呜呼!

州县真驿耶?

矧更代之隙,黠吏因缘恣为奸欺,以卖州县者乎!

如此而欲望生民不困,财力不竭,户口不破,垦田不寡,难哉!

予既揖退老甿,条其言,书于褒城驿屋壁。

广陵赠别

〔李白〕 〔唐〕

玉瓶沽美酒,数里送君还。

系马垂杨下,衔杯大道间。

天边看渌水,海上见青山。

兴罢各分袂,何须醉别颜。

试大理评事王君墓志铭

〔韩愈〕 〔唐〕

君讳适,姓王氏,好读书,怀奇负气,不肯随人后举选。

见功业有道路可指取,有名节可以戾契致,困于无资地,不能自出,乃以于诸公贵人,借助声势。

诸公贵人既志得,皆乐熟软媚耳目者,不喜闻生语,一见,辄戒门以绝。

上初即位,以四科募天下士,君笑曰:“此非吾时耶!

”即提所作书,缘道歌吟,趋直言试。

既至,对语惊人。

不中第,益困。

久之,闻金吾李将军年少喜事,可撼。

乃蹐门告曰:“天下奇男子王适,愿见将军白事。

”一见语合意,往来门下。

卢从史既节度昭义军,张甚,奴视法度士,欲闻无顾忌大语,有以君生平告者,即遣客钩致。

君曰:“狂子不足以共事。

”立谢客。

李将军由是待益厚,奏为其卫胄曹参军,充引驾仗判官,尽用其言。

将军迁帅凤翔,君随往,改试大理评事,摄监察御史观察判官。

栉垢爬痒,民获苏醒。

居岁馀,如有所不乐,一旦载妻子入阌乡南山不顾。

中书舍人王涯、独孤郁,吏部郎中张惟素,比部郎中韩愈日发书问讯,顾不可强起,不即荐。

明年九月,疾病,舆医京师,某月某日卒,年四十四。

十一月某日,即葬京城西南长安县界中。

曾祖爽,洪州武宁令。

祖微,右卫骑曹参军。

父嵩,苏州昆山丞。

妻上谷侯氏处士高女。

高固奇士,自方阿衡、太师,世莫能用吾言,再试吏,再怒去,发狂投江水。

初,处士将嫁其女,惩曰:“吾以龃龉究,一女,怜之,必嫁官人,不以与凡子。

”君曰:“吾求妇氏久矣,惟此翁可人意,且闻其女贤,不可以失。

”即谩谓媒妪:“吾明经及第,且选,即官人。

侯翁女幸嫁,若能令翁许我,请进百金为妪谢。

”诺许,白翁,翁曰:“诚官人耶?

取文书来。

”君计穷吐实。

妪曰:“无苦,翁大人,不疑人欺我,得一卷一书,粗若告身者,我袖以往,翁见未必取视,幸而听我。

”行其谋。

翁望见文书衔袖,果信不疑,曰:“足矣。

”以女王氏。

生三子,一男二女,男三岁夭死,长女嫁亳州永城尉姚挺,其委始十岁。

铭曰: 鼎也不可以柱车,马也不可使守闾。

佩玉长裾,不利走趋。

抵系其逢,不系巧愚。

不谐其须,有衔不祛。

钻石理辞,以列幽墟。

争臣论

〔韩愈〕 〔唐〕

或问谏议大夫阳城于愈,可以为有道之士乎哉?

学广而闻多,不求闻于人也。

行古人之道,居于晋之鄙,晋之鄙人,薰其德而善良者几千人。

大臣闻而荐之,天子以为谏议大夫。

人皆以为华,阳子不色喜。

居于位五年矣,视其德如在野,彼岂以富贵移易其心哉!

愈应之曰:“是《易》所谓“恒其德贞”,而“夫子凶”者也。

恶得为有道之士乎哉?

在《易·蛊》之上九云:“不事王侯,高尚其事”。

《蹇》之六二则曰:“王臣蹇蹇,匪躬之故。

”夫不以所居之时不一,而所蹈之德不同也?

若《蛊》之上九,居无用之地,而致“匪躬”之节。

蹇之六二,在王臣之位,而高“不事”之心,则冒进之患生,旷官之刺兴,志不可则,而尤不终无也。

今阳子在位不为不久矣,闻天下之得失不为不熟矣,天子待之不为不加矣,而未尝一言及于政,视政之得失,若越人视秦人之肥瘠,忽焉不加喜戚于其心。

问其官,则曰谏议也。

问其禄,则曰下大夫之秩也。

问其政,则曰我不知也。

有道之土,固如是乎哉?

且吾闻之有官守者,不得其职则去。

有言责者,不得其言则去。

今阳子以为得其言,言乎哉?

得其言而不言,与不得其言而不去,无一可者也。

阳子将为禄仕乎?

古之人有云:仕不为贫,而有时乎为贫,谓禄仕者也。

宜乎辞尊而居卑,辞富而居贫,若抱关击柝者可也。

盖孔子尝为委吏矣,尝为乘田矣,亦不敢旷其职,必曰“会计当而已矣”,必曰“牛羊遂而已矣”。

若阳子之秩禄,不为卑且贫,章章明矣,而如此,其可乎哉?

或曰:否,非若此也。

夫阳子恶讪上者,恶为人臣招其君之过而以为名者,故虽谏且议,使人不得而知焉。

《书》曰:“尔有嘉谟嘉猷,则入告尔后于内,尔乃顺之于外,曰:‘斯谟斯猷,惟我后之德。

’”夫阳子之用心,亦若此者。

愈应之曰:若阳子之用心如此,滋所谓惑者矣。

入则谏其君,出不使人知者,大臣宰相者之事,非阳子之所宜行也。

夫阳子本以布衣隐于蓬蒿之下,主上嘉其行谊,擢在此位,官以谏为名,诚宜有以奉其职,使四方后代知朝廷有直言骨鲠之臣,天子有不僭赏、从谏如流之美。

庶岩穴之士,闻而慕之,束带结发,愿进于阙下,而伸其辞说,致吾君于尧舜,熙鸿号于无穷也。

若《书》所谓,则大臣宰相之事,非阳子之所宜行也。

且阳子之心,将使君人者恶闻其过乎?

是启之也。

或曰:阳子之不求闻而人闻之,不求用而君用之,不得已而起,守其道而不变,何子过之深也?

愈曰:自古圣人贤士,皆非有求于闻用也。

闵其时之不平,人之不乂,得其道,不敢独善其身,而必以兼济天下也。

孜孜矻矻,死而后已。

故禹过家门不入,孔席不暇暖,而墨突不得黔。

彼二圣一贤者,岂不知自安佚之为乐哉?

诚畏天命而悲人穷也。

夫天授人以贤圣才能,岂使自有馀而已?

诚欲以补其不足者也。

耳目之于身也,耳司闻而目司见,听其是非,视其险易,然后身得安焉。

圣贤者,时人之耳目也。

时人者,圣贤之身也。

且阳子之不贤,则将役于贤以奉其上矣,若果贤,则固畏天命而闵人穷也,恶得以自暇逸乎哉?

或曰:吾闻君子不欲加诸人,而恶讦以为直者。

若吾子之论,直则直矣,无乃伤于德而费于辞乎?

好尽言以招人过,国武子之所以见杀于齐也,吾子其亦闻乎?

愈曰:君子居其位,则思死其官。

未得位,则思修其辞以明其道。

我将以明道也,非以为直而加人也。

且国武子不能得善人,而好尽言于乱国,是以见杀。

《传》曰:“惟善人能受尽言。

”谓其闻而能改之也。

子告我曰:阳子可以为有道之士也,今虽不能及已,阳子将不得为善人乎哉?

圬者王承福传

〔韩愈〕 〔唐〕

圬之为技,贱且劳者也,有业之,其色若自得者。

听其言,约而尽。

问之:王其姓,承福其名,世为京兆长安农夫。

天宝之乱,发人为兵,持弓矢十三年,有官勋,弃之来归,丧其土田,手镘衣食,馀三十年。

舍于市之主人,而归其屋食之当焉。

视时屋食之贵贱,而上下其圬之佣以偿之,有馀,则以与道路之废疾饿者焉。

又曰:粟,稼而生者也,若布与帛,必蚕织而后成者也,其他所以养生之具,皆待人力而后完也,吾皆赖之。

然人不可遍为,宜乎各致其能以相生也。

故君者,理我所以生者也。

而百官者,承君之化者也。

任有小大,惟其所能,若器皿焉。

食焉而怠其事,必有天殃,故吾不敢一日舍镘以嬉。

夫镘易能,可力焉,又诚有功,取其直,虽劳无愧,吾心安焉。

夫力易强而有功也,心难强而有智也,用力者使于人,用心者使人,亦其宜也,吾特择其易为而无愧者取焉。

嘻!

吾操镘以入富贵之家有年矣,有一至者焉,又往过之,则为墟矣。

有再至三至者焉,而往过之,则为墟矣。

问之其邻,或曰:噫!

刑戮也。

或曰:身既死,而其子孙不能有也。

或曰:死而归之官也。

吾以是观之,非所谓食焉怠其事,而得天殃者耶!

非强心以智而不足,不择其才之称否而冒之者耶!

非多行可愧,知其不可而强为之者耶!

将贵富难守,薄功而厚享之者耶!

抑丰悴有时,一去一来而不可常者耶!

吾之心悯焉,是故择其力之可能者行焉。

乐富贵而悲贫贱,我岂异于人哉!

又曰:功大者,其所以自奉也博,妻与子皆养于我者也,吾能薄而功小,不有之可也。

又吾所谓劳力者,若立吾家而力不足,则心又劳也,一身而二任焉,虽圣者不可能也。

愈始闻而惑之,又从而思之,盖贤者也,盖所谓“独善其身”者也。

然吾有讥焉,谓其自为也过多,其为人也过少,其学杨朱之道者耶?

杨之道,不肯拔我一毛而利天下,而夫人以有家为劳心,不肯一动其心以畜其妻子,其肯劳其心以为人乎哉!

虽然,其贤于世之患不得之而患失之者,以济其生之欲贪邪而亡道以丧其身者,其亦远矣!

又其言有可以警予者,故予为之传而自鉴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