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卷一百二十九·宋纪十一

起屠维大渊献,尽阏逢执徐,凡六年。

世祖孝武皇帝下大明三年(己亥,公元四五九年)春,正月,己巳朔,兗州兵与魏皮豹子战于高平,兗州兵不利。

己丑,以骠骑将军柳元景为尚作令,右仆射刘遵考为领军将军。

己酉,魏河南公伊馛卒。

三月,乙卯,以扬州六郡为王畿,更以东扬州为扬州,徙治会稽,犹以星变故也。

三月,庚寅,以义兴太守垣阆为兗州刺史。

阆,遵之子也。

夏,四月,乙巳,魏主立其弟子推为京兆王。

竟陵王诞知上意忌之,亦潜为之备。

因魏人入寇,修城浚隍,聚粮治仗。

诞记室参军江智渊知诞有异志,请假先还建康,上以为中书侍郎。

智渊,夷之弟子也,少有操行。

沈怀文每称之曰:“人所应有尽有,人所应无尽无者,其唯江智渊乎!

”是时,道路皆云诞反。

会吴郡民刘成上书称:“息道龙昔事诞,见诞在石头城修乘舆法物,习唱警跸。

道龙忧惧,私与伴侣言之,诞杀道龙。

”又豫章民陈谈之上书称:“弟咏之在诞左右,见诞疏陛下年纪姓讳,往巫郑师怜家祝诅,咏之密以启闻,诞诬讠永之乘酒骂詈,杀之。

”上乃令有司奏诞罪恶,请收付廷尉治罪。

乙卯,诏贬诞爵为侯,遣之国。

诏书未下,先以羽林禁兵配兗州刺史垣阆,使以之镇为名。

与给事中戴明宝袭诞。

阆至广陵,诞未悟也。

明宝夜报诞典签蒋成,使明晨开门为内应。

成以告府舍人许宗之,宗之入告诞。

诞惊起,呼左右及素所畜养数百人执蒋成,勒兵自卫。

天将晓,明宝与阆帅精兵数百人猝至,而门不开。

诞已列兵登陴,自在门上斩蒋成,赦作徒、系囚,开门击阆,杀之,明宝从间道逃还。

诏内外纂严。

以始兴公沈庆之为车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南兗州刺史,将兵讨诞。

甲子,上亲总禁兵顿宣武堂。

司州刺史刘季之,诞故将也,素与都督宗悫有隙,闻诞反,恐为悫所害,委官,间道自归朝廷。

至盱眙,盱眙太守郑瑗疑季之与诞同谋,邀杀之。

沈庆之至欧阳,诞遣庆之宗人沈道愍赍书说庆之,饷以玉环刀。

庆之遣道愍返,数以罪恶。

诞焚郭邑,驱居民悉使入城,闭门自守,分遣书檄,邀结远近,时山阳内史梁旷,家在广陵,诞执其妻子,遣使邀旷,旷斩使拒之。

诞怒,灭其家。

诞奉表投之城外曰:“陛下信用谗言,遂令无名小人来相掩袭。

不任枉酷,即加诛剪。

雀鼠贪生,仰违诏敕。

今亲勒部曲,镇扞徐、兗。

先经何福,同生皇家?

今有何愆,便成胡、越?

陵锋奋戈,万没岂顾。

荡定之期,冀在旦夕。

”又曰:“陛下宫帷之丑,岂可三缄!

”上大怒,凡诞左右、腹心、同籍、期亲在建康者并诛之,死者以千数,或有家人已死,方自城内出奔者。

庆之至城下,诞登楼谓之曰:“沈公垂白之年,何苦来此!

”庆之曰:“朝廷以君狂愚,不足劳少壮故耳。

”上虑诞奔魏,使庆之断其走路。

庆之移营白土,去城十八里,又进军新亭。

豫州刺史宗悫、徐州刺史刘道隆并帅众来会。

兗州刺史沈僧明,庆之兄子也,亦遣兵助庆之。

先是诞诳其众,云“宗悫助我”。

悫至,绕城曜马呼曰:“我,宗悫也!

”诞见众军大集,欲弃城北走,留中兵参军申灵赐守广陵,自将步骑数百人,亲信并自随,声云出战,邪趋海陵道。

庆之遣龙骧将军武念追之。

诞行十馀里,众皆不欲去,互请诞还城。

诞曰:“我还易耳,卿能为我尽力乎?

”众皆许诺,诞乃复还,筑坛歃血以誓众,凡府州文武皆加秩。

以主簿刘琨之为中兵参军。

琨之,遵考之子也,辞曰:“忠孝不得并。

琨之老父在,不敢承命。

”诞囚之十馀日,终不受,乃杀之。

右卫将军垣护之、虎贲中郎将殷孝祖等击魏还,至广陵,上并使受庆之节度。

庆之进营,逼广陵城。

诞饷庆之食,提挈者百馀人,出自北门。

庆之不开视,悉焚之。

诞于城上授函表,请庆之为送,庆之曰:“我受诏讨贼,不得为汝送表。

汝必欲归死朝廷,自应开门遣使,吾为汝护送。

”东扬州刺史颜竣遭母忧,送丧还都,上恩待犹厚,竣时对亲旧有怨言,或语及朝廷得失。

会王僧达得罪,疑竣谮之。

将死,具陈竣前后怨望诽谤之语。

上乃使御史中丞庾微之劾奏,免竣官。

竣愈惧,上启陈谢,且请生命。

上益怒,诏答曰:“卿讪讦怨愤,已孤本望。

乃复过烦思虑,惧不自全,岂为下事上诚节之至邪!

”及竟陵王诞反,上遂诬竣与诞通谋,五月,收竣付廷尉,先折其足,然后赐死。

妻子徙交州,至宫亭湖,复沉其男口。

六月,戊申,魏主如阴山。

上命沈庆之为三烽于桑里,若克外城,举一烽,克内城,举两烽,擒刘诞,举三烽。

玺书督趣,前后相继。

庆之焚其东门,塞堑,造攻道,立行楼、土山并诸攻具,值久雨,不得攻城。

上使御史中丞庾微之奏免庆之官,诏勿问,以激之。

自四月至于秋七月,雨止,城犹未拔。

上怒,命太史择日,将自济江讨诞。

太宰义恭固谏。

乃止。

诞初闭城拒使者,记室参军山阴贺弼固谏,诞怒,抽刀向之,乃止。

诞遣兵出战,屡败,将佐多逾城出降。

或劝弼宜早出,弼曰:“公举兵向朝廷,此事既不可从。

荷公厚恩,又义无违背,唯当以死明心耳!

”乃饮药自杀。

参军何康之等谋开门纳官军,不果,斩关出降。

诞为高楼,置康之母于其上,暴露之,不与食。

母呼康之,数日而死。

诞以中军长济阳范义为左司马。

义母妻子皆在城内,或谓义曰:“事必不振,子其行乎!

”义曰:“吾,人吏也。

子不可以弃母,吏不可以叛君。

必若何康之而活,吾弗为也。

”沈庆之帅众攻城,身先士卒,亲犯矢石,乙巳,克其外城。

乘胜而进,又克小城。

诞闻兵入,走趋后园,队主沈胤之等追及之,击伤诞,坠水,引出,斩之。

诞母、妻皆自杀。

上闻广陵平,出宣阳门,敕左右皆呼万岁。

侍中蔡兴宗陪辇,上顾曰:“卿何独不呼?

”兴宗正色曰:“陛下今日正应涕泣行诛,岂得皆称万岁!

”上不悦。

诏贬诞姓留氏,广陵城中士民,无大小悉命杀之。

沈庆之请自五尺以下全之,其馀男子皆死,女子以为军赏。

犹杀三千馀口。

长水校尉宗越临决,皆先刳肠抉眼,或笞面鞭腹,苦酒灌创,然后斩之,越对之,欣欣若有所得。

上聚其首于石头南岸为京观,侍中沈怀文谏,不听。

初,诞自知将败,使黄门吕昙济与左右素所信者将世子景粹匿于民间,谓曰:“事若不济,思相全脱。

如其不免,可深埋之。

”各分以金宝赍送。

既出门,并散走。

唯昙济不去,携负景粹十馀日,捕得,斩之。

临川内史羊璿坐与诞素善,下狱死。

擢梁旷为后将军,赠刘琨之给事黄门侍郎。

蔡兴宗奉旨慰劳广陵。

兴宗与范义素善,收敛其尸,送丧归豫章。

上谓曰:“卿何敢故触王宪?

”兴宗抗言对曰:“陛下自杀贼,臣自葬故交,何不可之有!

”上有惭色。

宗越治军严,善为营陈。

每数万人止顿,越自骑马前行,使军人随其后,马止营合,未尝参差。

辛未,大赦。

丙子,以丹阳尹刘秀之为尚书右仆射。

丙戌,以南兗州刺史沈庆之为司空,刺史如故。

八月,庚戌,魏主如云中。

壬戌,还平城。

九月,壬辰,筑上林苑于玄武湖北。

初,晋人筑南郊坛于巳位,尚书右丞徐爰以为非礼。

诏徙于牛头山西,直宫城之午位。

及废帝即位,以旧地为吉,复还故处。

帝又命尚书左丞荀万秋造五路,依金根车,加羽葆盖。

世祖孝武皇帝下大明四年(庚子,公元四六零年)春,正月,甲子朔,魏大赦,改元和平。

乙亥,上耕籍田,大赦。

己卯,诏祀郊庙,初乘玉路。

庚寅,立皇子子勋为晋安王,子房为寻阳王,子顼为历阳王,子鸾为襄阳王。

魏散骑侍郎冯阐来聘。

二月,魏卫将军乐安王良讨河西叛胡。

三月,魏人寇北阴平,硃提太守杨归子击破之。

甲申,皇后亲桑于西郊,皇太后观礼。

夏,四月,魏太后常氏殂。

五月,癸丑,魏葬昭太后于鸣鸡山。

丙戌,尚书左仆射褚湛之卒。

吐谷浑王拾寅两受宋、魏爵命,居止出入,拟于王者,魏人忿之。

定阳侯曹安表:“拾寅今保白兰,若分军出其左右,必走保南山,不过十日,人畜乏食,可一举而定。

”六月,甲午,魏遣征西大将军阳平王新成等督统万、高平诸军出南道,南郡公中山李惠等督凉州诸军出北道,以击吐谷浑。

魏崔浩之诛也,史官遂废,至是复置。

河西叛胡诣长安首罪,魏遣使者安慰之。

秋,七月,遣使如魏。

甲戌,开府仪同三司何尚之卒。

壬午,魏主如河西。

魏军至西平,吐谷浑王拾寅走保南山。

九月,魏军济河追之,会疾疫,引还,获杂畜二十馀万。

庚午,魏主还平城。

丁亥,徒襄阳王子鸾为新安王。

十月,庚寅,诏沈庆之讨缘江蛮。

前庐陵内史周郎,言事切直,上衔之。

使有司奏郎居母丧不如礼,传送宁州,于道杀之。

朗之行也,侍中蔡兴宗方在直,请与朗别。

坐白衣领职。

十一月,魏散骑侍郎卢度世等来聘。

是岁,上征青、冀二州刺史颜师伯为侍中。

师伯以谄佞被亲任,群臣莫及,多纳货贿,家累千金。

上尝与之樗蒲,上掷得雉,自谓必胜。

师伯次掷,得卢,上失色。

师伯遽敛子曰:“几作卢!

”是日,师伯一输百万。

柔然攻高昌,杀沮渠安周,灭沮渠氏,以阚伯周为高昌王。

高昌称王自此始。

世祖孝武皇帝下大明五年(辛丑,公元四六一年)春,正月,戊午朔,朝贺。

雪落太宰义恭衣,有六出,义恭奏以为瑞,上悦。

义恭以上猜暴,惧不自容,每卑辞逊色,曲意祗奉。

由是终上之世,得免于祸。

二月,辛卯,魏主如中山。

丙午,至鄴,遂如信都。

三月,遣使如魏。

魏主发并、肆州民五千人治河西猎道。

辛巳,还平城。

夏,四月,癸巳,更以西阳王子尚为豫章王。

庚子,诏经始明堂,直作大殿于丙、己之地,制如太庙,唯十有二间为异。

雍州刺史海陵王休茂,年十七,司马新野庾深之行府事。

休茂性急,欲自专处决,深之及主帅每禁之,常怀忿恨。

左右张伯超有宠,多罪恶,主帅屡责之。

伯超惧,说休茂曰:“主帅密疏官过失,欲以启闻,如此恐无好。

”。

休茂曰:“为之奈何?

”伯超曰:“唯有杀行事及主帅,举兵自卫。

此去都数千里,纵大事不成,不失入虏中为王。

”休茂从之。

丙午夜,休茂与伯超等帅夹毂队,杀典签杨庆于城中,出金城,杀深之及典签戴双。

征集兵众,建牙驰檄,使佐吏上己为车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加黄钺。

侍读博士荀诜谏,休茂杀之。

伯超专任军政,生杀在己,休茂左右曹万期挺身斫休茂,不克而死。

休茂出城行营,咨议参军沈畅之等帅众闭门拒之。

休茂驰还,不得入。

义成太守薛继考为休茂尽力攻城,克之,斩畅之及同谋数十人。

其日,参军尹玄庆复起兵攻休茂,生擒,斩之,母、妻皆自杀,同党伏诛。

城中扰乱,莫相统摄。

中兵参军刘恭之,秀之之弟也,众共推行府州事。

继考以兵胁恭之,使作启事,言“继考立义”,自乘驿还都。

上以为北中郎咨议参军,赐爵冠军侯。

事寻泄,伏诛。

以玄庆为射声校尉。

上自即位以来,抑黜诸弟。

既克广陵,欲更峻其科。

沈怀文曰:“汉明不使其子比光武之子,前史以为美谈。

陛下既明管、蔡之诛,愿崇唐、卫之寄。

”及襄阳平,太宰义恭探知上旨,复上表请裁抑诸王,不使任边州,及悉输器甲,禁绝宾客。

沈怀文固谏,以为不可,乃止。

上畋游无度,尝出,夜还,敕开门。

侍中谢庄居守,以棨信或虚,执不奉旨,须墨敕乃开。

上后因燕饮,从容曰:“卿欲效郅君章邪?

”对曰:“臣闻王者祭祀、畋游,出入有节。

今陛下晨往宵归,臣恐不逞之徒,妄生矫诈。

是以伏须神笔,乃敢开门耳。

”魏大旱,诏:“州郡境内,神无大小,悉洒扫致祷。

俟丰登,各以其秩祭之。

”于是群祀之废者皆复其旧。

秋,七月,戊寅,魏主立其弟小新成为济阳王,加征东大将军,镇平原。

天赐为汝阴王,加征南大将军,镇虎牢。

万寿为乐浪王,加征北大将军,镇和龙。

洛侯为广平王。

壬午,魏主巡山北。

八月,丁丑,还平城。

戊子,立皇子子仁为永嘉王,子真为始安王。

九月,甲寅朔,日有食之。

沈庆之固让司空,柳元景固让开府仪同三司。

诏许之,仍命庆之朝会位次司空,俸禄依三司,元景在从公之上。

庆之目不知书,家素富,产业累万金,童奴千计。

再献钱千万,谷万斛。

先有四宅,又有园舍在娄湖。

庆之一夕携子孙及中表亲戚徙居娄湖,以四宅输官。

庆之多蓄妓妾,优游无事,尽意欢娱,非朝贺不出门。

车马率素,从者不过三五人,遇之者不知其三公也。

甲戌,移南豫州治于湖。

丁丑,以浔阳王子房为南豫州刺史。

闰月,戊子,皇太子妃何氏卒,谥曰献妃。

壬寅,更以历阳王子顼为临海王。

冬,十月,甲寅,以南徐州刺史刘延孙为尚书左仆射,右仆射刘秀之为雍州刺史。

乙卯,以新安王子鸾为南徐州刺史。

子鸾母殷淑仪,宠倾后宫,子鸾爱冠诸子,凡为上所眄遇者,莫不入子鸾之府。

及为南徐州,割吴郡以属之。

初,巴陵王休若为北徐州刺史,以山阴令张岱为咨议参军,行府、州、国事。

后临海王子顼为广州,豫章王子尚为扬州,晋安王子勋为南兗州,岱历为三府咨议、三王行事,与典签、主帅共事,事举而情不相失。

或谓岱曰:“主王既幼,执事多门,而每能缉和公私,云何致此?

”岱曰:“古人言:‘一心可以事百君。

’我为政端平,待物以礼,悔吝之事,无由而及。

明暗短长,更是才用之多少耳。

”及子鸾为南徐州,复以岱为别驾、行事。

岱,永之弟也。

魏员外散骑常侍游明根等来聘。

明根,雅之从祖弟也。

魏广平王洛侯卒。

十二月,壬申,以领军将军刘遵考为尚书右仆射。

甲戌,制民户岁输布四匹。

是岁,诏士族杂婚者皆补将吏。

士族多避役逃亡,乃严为之制,捕得即斩之,往往奔窜湖山为盗贼。

沈怀文谏,不听。

世祖孝武皇帝下大明六年(壬寅,公元四六二年)春,正月,癸未,魏乐浪王万寿卒。

辛卯,上初祀五帝于明堂,大赦。

丁未,策秀、孝于中堂。

扬州秀才顾法对策曰:“源清则流洁,神圣则刑全。

躬化易于上风,体训速于草偃。

”上览之,恶其谅也,投策于地。

二月,乙卯,复百官禄。

三月,庚寅,立皇子子元为邵陵王。

初,侍中沈怀文,数以直谏忤旨。

怀文素与颜竣、周朗善,上谓怀文曰:“竣若知我杀之,亦当不敢如此。

”怀文嘿然。

侍中王彧,言次称竣、朗人才之美,怀文与相酬和。

颜师伯以白上,上益不悦。

上尝出射雉,风雨骤至。

怀文与王彧、江智渊约相与谏。

会召入雉场,怀文曰:“风雨如此,非圣躬所宜冒。

”彧曰:“怀文所启,宜从。

”智渊未及言,上注弩作色曰:“卿欲效颜竣邪,何以恒知人事!

”又曰:“颜竣小子,恨不先鞭其面!

”每上燕集,在坐者皆令沉醉,嘲谑无度。

怀文素不饮酒,又不好戏调,上谓故欲异己。

谢庄尝戒怀文曰:“卿每与人异,亦何可久!

”怀文曰:“吾少来如此,岂可一朝而变!

非欲异物,性所得耳。

”上乃出怀文为晋安王子勋征虏长史,领广陵太守。

怀文诣建康朝正,事毕遣还,以女病求申期,至是犹未发,为有司所纠,免官,禁锢十年。

怀文卖宅,欲还东,上闻之,大怒,收付廷尉,丁未,赐怀文死。

怀文三子澹、渊、冲,行哭为怀文请命,见者伤之。

柳元景欲救怀文,言于上曰:“沈怀文三子,涂炭不可见。

愿陛下速正其罪。

”上竟杀之。

夏,四月,淑仪殷氏卒。

追拜贵妃,谥曰宣。

上痛悼不已,精神为之罔罔,颇废政事。

五月,壬寅,太宰义恭解领司徒。

六月,辛酉,东昌文穆公刘延孙卒。

庚午,魏主如阴山。

魏石楼胡贺略孙反,长安镇将陆真讨平之。

魏主命真城长蛇镇。

氐豪仇傉檀反,真讨平之,卒城而还。

秋,七月,壬寅,魏主如河西。

乙未,立皇子子云为晋陵王。

是日卒,谥曰孝。

初,晋庾冰议使沙门敬王者,桓玄复述其议,并不果行。

至是,上使有司奏曰:“儒、法枝派,名、墨条分,至于崇亲严上,厥猷靡爽。

唯浮图为教,反经提传,拘文蔽道,在末尔扇。

夫佛以谦卑自牧,忠虔为道,宁有屈膝四辈而简礼二亲,稽颡耆腊而直体万乘者哉!

臣等参议,以为沙门接见,比当尽虔。

礼敬之容,依其本俗。

”九月,戊寅,制沙门致敬人主。

及废帝即位,复旧。

乙未,以尚书右仆射刘遵考为左仆射,丹阳尹王僧朗为右仆射。

僧朗,彧之父也。

冬,十月,壬申,葬宣贵妃于龙山。

凿冈通道数十里,民不堪役,死亡甚众。

自江南葬埋之盛,未之有也。

又为之别立庙。

魏员外散骑常侍游明根等来聘。

辛巳,加尚书令柳元景司空。

壬寅,魏主还平城。

南徐州从事史范阳祖冲之上言,何承天《元嘉历》疏舛犹多,更造新历,以为:“旧法,冬至日有定处,未盈百载,辄差二度。

今令冬至日度,岁岁微差,将来久用,无烦屡改。

又,子为辰首,位在正北,虚为北方列宿之中。

今历,上元日度,发自虚一。

又,日辰之号,甲子为先。

今历,上元岁在甲子。

又,承天法,日、月、五星各自有元。

今法,交会、迟疾悉以上元岁首为始。

”上令善历者难之,不能屈。

会上晏驾,不果施行。

世祖孝武皇帝下大明七年(癸卯,公元四六三年)春,正月,丁亥,以尚书右仆射王僧朗为太常,卫将军颜师伯为尚书仆射。

上每因宴集,好使群臣自相嘲讦以为乐。

吏部郎江智渊素恬雅,渐不会旨。

尝使智渊以王僧郎戏其子彧。

智渊正色曰:“恐不宜有此戏!

”上怒曰:“江僧安痴人,痴人自相惜。

”僧安,智渊之父也。

智渊伏席流涕,由此恩宠大衰。

又议殷遗妃谥曰怀,上以为不尽美,甚衔之。

它日,与群臣乘马至贵妃墓,举鞭指墓前石柱,谓智渊曰:“此上不容有‘怀’字!

”智渊益惧,竟以忧卒。

己丑,以尚书令柳元景为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

二月,甲寅,上南巡豫、南兗二州。

丁卯,校猎于乌江。

壬戌,大赦。

甲子,如瓜步山。

壬申,还建康。

夏,四月,甲子,诏:“自非将军战陈,并不得专杀。

其罪应重辟者,皆先上须报。

违犯者以杀人论。

”五月,丙子,诏曰:“自今刺史、守宰,动民兴军,皆须手诏施行。

唯边隅外警及奸衅内发,变起仓猝者,不从此例。

”戊辰,以左民尚书蔡兴宗、左卫将军袁粲为吏部尚书。

粲,淑之兄子也。

上好狎侮群臣,自太宰义恭以下,不免秽辱。

常呼金紫光禄大夫王玄谟为老伧,仆射刘秀之为老悭,颜师伯为齴。

其馀短、长、肥、瘦,皆有称目。

黄门侍郎宗灵秀体肥,拜起不便,每至集会,多所赐与,欲其瞻谢倾踣,以为欢笑。

又宠一昆仑奴,令以杖击群臣,尚书令柳元景以下皆不能免。

唯惮蔡兴宗方严,不敢侵媟。

颜师伯谓仪曹郎王耽之曰:“蔡尚书常免昵戏,去人实远。

”耽之曰:“蔡豫章昔在相府,亦以方严不狎。

武帝宴私之日,未尝相召。

蔡尚书今日可谓能负荷矣。

”壬寅,魏主如阴山。

六月,戊辰,以秦郡太守刘德愿为豫州刺史。

德愿,怀慎之子也。

上既葬殷贵妃,数与群臣至其墓,谓德愿曰:“卿哭贵妃,悲者当厚赏。

”德愿应声恸哭,抚膺擗踊,涕泗交流。

上甚悦,故用豫州刺史以赏之。

上又令医术人羊志哭贵妃,志亦呜咽极悲。

他日有问志者曰:“卿那得此副急泪?

”志曰:“我尔日自哭亡妾耳。

”上为人机警勇决,学问博洽,文章华敏,省读书奏,能七行俱下,又善骑射,而奢欲无度。

自晋氏渡江以来,宫室草创,朝宴所临,东、西二堂而已。

晋孝武末,始作清暑殿。

宋兴,无所增改。

上始大修宫室,土木被锦绣,嬖妾幸臣,赏赐倾府藏。

坏高祖所居阴室,于其处起玉烛殿。

与群臣观之,床头有土障,壁上挂葛灯笼、麻蝇拂。

侍中袁顗因盛称高祖俭素之德。

上不答,独曰:“田舍公得此,已为过矣。

”顗,淑之兄子也。

秋,八月,乙丑,立皇子子孟为淮南王,子产为临贺王。

丙寅,魏主畋于河西。

九月,辛巳,还平城。

庚寅,以新安王子鸾兼司徒。

丙申,立皇子子嗣为东平王。

冬,十月,癸亥,以东海王祎为司空。

己巳,上校猎姑孰。

魏员外散骑常侍游明根等来聘。

明根奉使三返,上以其长者,礼之有加。

十一月,癸巳,上习水军于梁山。

十二月,丙午,如历阳。

甲寅,大赦。

己未,太宰义恭加尚书令。

癸亥,上还建康。

世祖孝武皇帝下大明八年(甲辰,公元四六四年)春,正月,丁亥,魏主立其弟云为任城王。

戊子,以徐州刺史新安王子鸾领司徒。

夏,闰五月,壬寅,太宰义恭领太尉。

上末年尤贪财利,刺史、二千石罢还,必限使献奉,又以蒲戏取之,要令罄尽乃止。

终日酣饮,少有醒时,常凭几昏睡,或外有奏事,即肃然整容,无复酒态。

由是内外畏之,莫敢弛惰。

庚申,上殂于玉烛殿。

遗诏:“太宰义恭解尚书令,加中书监。

以骠骑将军、南兗州刺史柳元景领尚书令,入居城内。

事无巨细,悉关二公,大事与始兴公沈庆之参决。

若有军旅,悉委庆之。

尚书中事,委仆射颜师伯。

外临所统,委领军将军王玄谟。

”是日,太子即皇帝位,年十六。

大赦。

吏部尚书蔡兴宗亲奉玺绶,太子受之,傲惰无戚容。

兴宗出,告人曰:“昔鲁昭不戚,叔孙知其不终。

家国之祸,其在此乎!

”甲子,诏复以太宰义恭录尚书事,柳元景加开府仪同三司,领丹阳尹,解南兗州。

六月,丁亥,魏主如阴山。

秋,七月,己亥,以晋安王子勋为江州刺史。

柔然处罗可汗卒,子予成立,号曰受罗部真可汗,改元永康。

部真帅众侵魏。

辛丑,魏北镇游军击破之。

壬寅,魏主如河西。

高车五部相聚祭天,众至数万。

魏主亲往临视之,高车大喜。

丙午,葬孝武皇帝于景宁陵,庙号世祖。

庚戌,尊皇太后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

乙卯,罢南北二驰道,及孝建以来所改制度,还依元嘉。

尚书蔡兴宗于都座慨然谓颜师伯曰:“先帝虽非盛德之主,要以道始终。

三年无改,古典所贵。

今殡宫始撤,山陵未远,而凡诸制度兴造,不论是非,一皆刊削,虽复禅代,亦不至尔。

天下有识,当以此窥人。

”太宰义恭素畏戴法兴、巢尚之等,虽受遗辅政,而此身避事,由师伯不从。

是政归近习。

法兴等专制朝权,威德近远,诏敕皆出其手。

尚书事无大小,咸取决焉,义恭与颜师伯但守空名而已。

蔡兴宗自以职管铨衡,每至上朝,辄为义恭陈登贤进士之意,又箴规得失,博论朝政。

义恭性恇挠,阿顺法兴,恒虑失旨,闻兴宗言,辄战惧无答,兴宗每奏选事,法兴、尚之等辄点定国回换,仅有在者。

兴宗于朝堂谓义恭、师伯曰:“主上谅暗,不亲万机。

而选举密事,多被删改,复非公笔,亦不知是何天子意!

”数与义恭等争选事,往复论执。

义恭、法兴皆恶之。

左迁兴宗新昌太守。

既而以其人望,复留之建康。

丙辰,追立何妃曰献皇后。

乙丑,新安王子鸾解领司徒。

戴法兴等恶王玄谟刚严,八月,丁卯,以玄谟为南徐州刺史。

王太后疾笃,使呼废帝。

帝曰:“病人间多鬼,那可往!

”太后怒,谓侍者:“取刀来,剖我腹,那得生宁馨儿!

”己丑,太后殂。

九月,辛丑,魏主还平城。

癸卯,以尚书左仆射刘遵考为特进、右光禄大夫。

乙卯,葬文穆皇后于景宁陵。

冬,十二月,壬辰,以王畿诸郡为扬州,以扬州为东扬州。

癸巳,以豫章王子尚为司徒、扬州刺史。

是岁,青州移治东阳。

宋之境内,凡有州二十二,郡二百七十四,县千二百九十九,户九十四万有奇。

东方诸郡连岁旱,饥,米一升钱数百,建康亦至百馀钱,饿死者什六七。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资治通鉴·卷一百三十·宋纪十二

〔司马光〕 〔宋〕

旃蒙大荒落,一年。

太宗明皇帝上之上泰始元年(乙巳,公元四六五年)春,正月,乙未朔,废帝改元永光,大赦。

丙申,魏大赦。

二月,丁丑,魏主如楼烦宫。

自孝建以来,民间盗铸滥钱,商货不行。

庚寅,更铸二铢钱,形式转细。

官钱每出,民间即模效之,而更薄小,无轮郭,不磨鑢,谓之“耒子。

”三月,乙巳,魏主还平城。

夏,五月,癸卯,魏高宗殂。

初,魏世祖经营四方,国颇虚耗,重以内难,朝野楚楚。

高宗嗣之,与时消息,静以镇之,怀集中外,民心复安。

甲辰,太子弘即皇帝位,大赦,尊皇后日皇太后。

显祖时年十二,侍中、车骑大将军乙浑专权,矫诏杀尚书杨保年、平阳公贾爱仁、南阳公张天度于禁中。

侍中、司徒、平原王陆丽治疾于代郡温泉,乙浑使司卫监穆多侯召之。

多侯谓丽曰:“浑有无君之心。

今宫车晏驾,王德望素重,奸臣所忌,宜少淹留以观之。

朝廷安静,然后入,未晚也。

”丽曰:“安有闻君父之丧,虑患而不赴者乎!

”即驰赴平城。

乙浑所为多不法,丽数争之。

戊申,浑又杀丽及穆多侯。

多侯,寿之弟也。

己酉,魏以浑为太尉、录尚书事,东安王刘尼为司徒,尚书左仆射代人和其奴为司空。

殿中尚书顺阳公郁谋诛乙浑,浑杀之。

壬子,魏以淮南王它为镇西大将军、仪同三司,镇凉州。

六月,魏开酒禁。

壬午,加柳元景南豫州刺史,加颜师伯丹阳尹。

秋,七月,癸巳,魏以太尉乙浑为丞相,位居诸王上。

事无大小,皆决于浑。

废帝幼而狷暴。

及即位,始犹难太后、大臣及戴法兴等,未敢自恣。

太后既殂,帝年渐长,欲有所为,法兴辄抑制之,谓帝曰:“官所为如此,欲作营阳邪!

”帝稍不能平。

所幸阉人华愿儿,赐与无算,法兴常加裁减,愿儿恨之。

帝使愿儿于外察听风谣,愿儿言于帝曰:“道路皆言‘宫中有二天子:法兴为真天子,官为赝天子。

’且官居深宫,与人物不接,法兴与太宰、颜、柳共为一体,往来门客恒有数百,内外士庶莫不畏服。

法兴是孝武左右,久在宫闱。

今与它人作一家,深恐此坐席非复官有。

”帝遂发诏免法兴,遣还田里,仍徙远郡。

八月,辛酉,赐法兴死,解巢尚之舍人。

员外散骑侍郎东海奚显度,亦有宠于世祖。

常典作役,课督苛虐,捶扑惨毒,人皆苦之。

帝常戏曰:“显度为百姓患,比当除之。

”左右因唱诺,即宣旨杀之。

尚书右仆射、领卫尉卿、丹阳尹颜师伯居权日久,海内辐凑,骄奢淫恣,为衣冠所疾。

帝欲亲朝政,庚午,以师伯为尚书左仆射,解卿、尹,以吏部尚书王彧为右仆射,分其权任。

师伯始惧。

初,世祖多猜忌,王公、大臣,重足屏息,莫敢妄相过从。

世祖殂,太宰义恭等皆相贺曰:“今日始免横死矣!

”甫过山陵,义恭与柳元景、颜师伯等声乐酣饮,不舍昼夜。

帝内不能平。

既杀戴法兴,诸大臣无不震慑,各不自安。

于是元景、师伯密谋废帝,立义恭,日夜聚谋,而持疑不能决。

元景以其谋告沈庆之。

庆之与义恭素不厚,又师伯常专断朝事,不与庆之参怀,谓令史曰:“沈公,爪牙耳,安得预政事!

”庆之恨之,乃发其事。

癸酉,帝自帅羽林兵讨义恭,杀之,并其四子。

断绝义恭支体,分裂肠胃,挑取眼睛,以蜜渍之,谓之“鬼目粽”。

别遣使者称诏召柳元景,以兵随之。

左右奔告“兵刃非常”。

元景知祸至,入辞其母,整朝服乘车应召。

弟车骑司马叔仁戎服,帅左右壮士欲拒命,元景苦禁之。

既出巷,军士大至。

元景下车受戮,容色恬然。

并其八子、六弟及诸侄。

获颜帅伯于道,杀之,并其六子。

又杀廷尉刘德愿。

改元景和,文武进位二等。

遣使诛湘州刺史江夏世子伯禽。

自是公卿以下,皆被捶曳如奴隶矣。

初,帝在东宫,多过失,世祖欲废之而立新安王子鸾,侍中袁觊盛称“太子好学,有日新之美”,世祖乃止。

帝由是德之。

既诛群公,欲引进觊,任以朝政,迁为吏部尚书,与尚书左丞徐爰皆以诛义恭等功,赐爵县子。

徐爰便僻善事人,颇涉书传,自元嘉初,入侍左右,豫参顾问。

既长于附会,又饰以典文,故为太祖所任遇。

大明之世,委寄尤重。

时殿省旧人多见诛逐,唯爰巧于将迎,始终无迕。

废帝待之益厚,群臣莫及。

帝每出,常与沈庆之及山阴公主同辇,爰亦预焉。

山阴公主,帝姊也,适驸马都尉何戢。

戢,偃之子也。

公主尤淫恣,尝谓帝曰:“妾与陛下,男女虽殊,俱托体先帝。

陛下六宫万数,而妾唯驸马一人,事太不均。

”帝乃为公主置面首左右三十人,进爵会稽郡长公主,秩同郡王。

吏部郎褚渊貌美,公主就帝请以自侍,帝许之。

渊侍公主十日,备见逼迫,以死自誓,乃得免。

渊,湛之之子也。

帝令太庙别画祖考之像,帝入庙,指高祖像曰:“渠大英雄,生擒数天子。

”指太祖像曰:“渠亦不恶,但末年不免儿斫去头。

”指世祖像曰:“渠大齄鼻。

如何不齄?

”立召画工令齄之。

以建安王休仁为雍州刺史,湘东王彧为南豫州刺史,皆留不遣。

甲戌,以司徒、扬州刺史、豫章王子尚领尚书令。

乙亥,以始兴公沈庆之为侍中、太尉。

庆之固辞。

征青、冀二州刺史王玄谟为领军将军。

魏葬文成皇帝于金陵,庙号高宗。

九月,癸巳,帝如湖熟,戊戌,还建康。

新安王子鸾有宠于世祖,帝疾之。

辛丑,遣使赐子鸾死,又杀其母弟南海王子师及其母妹,发殷贵妃墓。

又欲掘景宁陵,太史以为不利于帝,乃止。

初,金紫光禄大夫谢庄为殷贵妃《诔》曰:“赞轨尧门。

”帝以庄比贵妃于钩弋夫人,欲杀之。

或说帝曰:“死者人之所同,一往之苦,不足为困。

庄生长富贵,今系之尚方,使知天下苦剧,然后杀之,未晚也。

”帝从之。

徐州刺史义阳王昶,素为世祖所恶,民间每讹言昶当反。

是岁,讹言尤甚。

废帝常谓左右曰:“我即大位以来,遂未尝戒严,使人邑邑!

”昶使典签蘧法生奉表诣建康,求入朝,帝谓法生曰:“义阳与太宰谋反,我正欲讨之。

今知求还,甚善!

”又屡诘问法生:“义阳谋反,何故不启?

”法生惧,逃还彭城。

帝因此用兵。

己酉,下诏讨昶,内外戒严。

帝自将兵渡江,命沈庆之统诸军前驱。

法生至彭城,昶即聚兵反。

移檄统内诸郡,皆不受命,斩昶使,将佐文武悉怀异心。

昶知事不成,弃母、妻,携爱妾,夜与数十骑开北门奔魏。

昶颇涉学,能属文。

魏人重之,使尚公主,拜侍中、征南将军、驸马都尉,赐爵丹阳王。

吏部尚书袁觊,始为帝所宠任,俄而失指,待遇顿衰,使有司纠奏其罪,白衣领职。

觊惧,诡辞求出。

甲寅,以觊为督雍、梁等四州诸军事、雍州刺史。

觊舅蔡兴宗谓之曰:“襄阳星恶,何可往?

”觊曰:“‘白刃交前,不救流矢。

’今者之行,唯愿生出虎口耳。

且天道辽远,何必皆验!

”是时,临海王子顼为都督荆、湘等八州诸军事、荆州剌史,朝廷以兴宗为子顼长史、南郡太守,行府、州事,兴宗辞不行。

觊说兴宗曰:“朝廷形势,人所共见。

在内大臣,朝不保夕,舅今出居陕西,为八州行事,觊在襄、沔,地胜兵强,去江陵咫尺,水陆流通。

若朝廷有事,可以共立桓、文之功,岂比受制凶狂、临不测之祸乎?

今得间不去,后复求出,岂可得邪!

”兴宗曰:“吾素门平进,与主上甚疏,未容有患。

宫省内外,人不自保,会应有变。

若内难得弭,外衅未必可量。

汝欲在外求全,我欲居中免祸,各行其志,不亦善乎!

”觊于是狼狈上路,犹虑见追,行至寻阳,喜曰:“今始免矣。

”邓琬为晋安王子勋镇军长史、寻阳内史,行江州事。

觊与之款狎过常,每清闲,必尽日穷夜。

觊与琬人地本殊,见者知其有异志矣。

寻复以兴宗为吏部尚书。

戊午,解严。

帝因自白下济江至瓜步。

沈庆之复启听民私铸钱,由是钱货乱败。

千钱长不盈三寸,大小称此,谓之“鹅眼钱”。

劣于此者,谓之“綖环钱”。

贯之以缕,入水不沉,随手破碎。

市井不复料数,十万钱不盈一掬,斗米一万,商货不行。

冬,十月,丙寅,帝还建康。

帝舅东阳太守王藻尚世祖女临川长公主。

公主妒,谮藻于帝。

己卯,藻下狱死。

会稽太守孔灵符,所至有政绩。

以忤犯近臣,近臣谮之,帝遣使鞭杀灵符,并诛其二子。

宁朔将军何迈,瑀之子也,尚帝姑新蔡长公主。

帝纳公主于后宫,谓之谢贵嫔。

诈言公主薨,杀宫婢,送迈等殡葬,行丧礼。

庚辰,拜贵嫔为夫人。

加鸾辂龙旂,出警入跸。

迈素豪侠,多养死士。

谋因帝出游,废之,立晋安王子勋。

事泄,十一月,壬辰,帝自将兵诛迈。

初,沈庆之既发颜、柳之谋,遂自昵于帝,数尽言规谏,帝浸不悦。

庆之惧祸,杜门不接宾客。

尝遣左右范羡至吏部尚书蔡兴宗所,兴宗使羡谓庆之曰:“公闭门绝客,以避悠悠请托者耳。

如兴宗,非有求于公者也,何为见拒!

”庆之使羡邀兴宗。

兴宗往见庆之,因说之曰:“主上比者所行,人伦道尽。

率德改行,无可复望。

今所忌惮,唯在于公。

百姓喁喁,所瞻赖者,亦在公一人而已。

公威名素著,天下所服。

今举朝遑遑,人怀危怖。

指麾之日,谁不响应!

如犹豫不断,欲坐观成败,岂推旦暮及祸,四海重责将有所归!

仆蒙眷异常,故敢尽言,愿公详思其计。

”庆之曰:“仆诚知今日忧危,不复自保,但尽忠奉国,始终以之,当委任天命耳。

加老退私门,兵力顿阙,虽欲为之,事亦无成。

”兴宗曰:“当今怀谋思奋者,非欲邀功赏富贵,正求脱朝夕之死耳!

殿中将帅,唯听外间消息,若一人唱首,则俯仰可定。

况公统戎累朝,旧日部曲,布在宫省,受恩者多,沈修之辈皆公家子弟耳,何患不从!

且公门徒、义附,并三吴勇士。

殿中将军陆攸之,公之乡人,今入东讨贼,大有铠仗,在青溪未发。

公取其器仗以配衣麾下,使陆攸之帅以前驱,仆在尚书中,自当帅百僚按前代故事,更简贤明以奉社稷,天下之事立定矣。

又,朝廷诸所施为,民间传言公悉豫之。

公今不决,当有先公起事者,公亦不免附从之祸。

闻车驾屡幸贵第,酣醉淹留。

又闻屏左右,独入阁内。

此万世一时,不可失也!

”庆之曰:“感君至言。

然此大事,非仆所能行。

事至,固当抱忠以没耳。

”青州刺史沈文秀,庆之弟子也,将之镇,帅部曲出屯白下,亦说庆之曰:“主上狂暴如此,祸乱不久,而一门受其宠任,万物皆谓与之同心。

且若人爱憎无常,猜忍特甚,不测之祸,进退难免。

今因此众力,图之易于反掌。

机会难值,不可失也。

”再三言之,至于流涕,庆之终不从。

文秀遂行。

及帝诛何迈,量庆之必当入谏,先闭青溪诸桥以绝之。

庆之闻之,果往,不得进而还。

帝乃使庆之从父兄子直阁将军攸之赐庆之药。

庆之不肯饮,攸之以被掩杀之,时年八十。

庆之子侍中文叔欲亡。

恐如太宰义恭被支解,谓其弟中书郎文季曰:“我能死,尔能报。

”遂饮庆之之药而死。

弟秘书郎昭明亦自经死。

文季挥刀驰马而去。

追者不敢逼,遂得免。

帝诈言庆之病薨,赠侍中、太尉,谥曰忠武公,葬礼甚厚。

领军将军王玄谟数流涕谏帝以刑杀过差,帝大怒。

玄谟宿将,有威名,道路讹言玄谟已见诛。

蔡兴宗尝为东阳太守,玄谟典签包法荣家在东阳,玄谟使法荣至兴宗所。

兴宗谓法荣曰:“领军殊当忧惧。

”法荣曰:“领军比日殆不复食,夜亦不眠,恒言收己在门,不保俄顷。

”兴宗曰:“领军忧惧,当为方略,那得坐待祸至!

”因使法荣劝玄谟举事。

玄谟使法荣谢曰:“此亦未易可行,期当不泄君言。

”右卫将军刘道隆,为帝所宠任,专典禁兵。

兴宗尝与之俱从帝夜出,道隆过兴宗车后,兴宗曰:“刘君!

比日思一闲写。

”道隆解其意,掐兴宗手曰:“蔡公勿多言!

”壬寅,立皇后路氏,太皇太后弟道庆之女也。

帝畏忌诸父,恐其在外为患,皆聚之建康,拘于殿内,殴捶陵曳,无复人理。

湘东王彧、建安王休仁、山阳王休祐,皆肥壮,帝为竹笼,盛而称之,以彧尤肥,谓之“猪王”,谓休仁为“杀王”,休祐为“贼王”。

以三王年长,尤恶之,常录以自随,不离左右。

东海王祎性凡劣,谓之“驴王”。

桂阳王休范、巴陵王休若年尚少,故并得从容。

尝以木槽盛饭,并杂食搅之,掘地为坑,实以泥水,裸彧内坑中,使以口就槽食之,用为欢笑。

前后欲杀三王以十数。

休仁多智数,每以谈笑佞谀说之,故得推迁。

少府刘曚妾孕临月,帝迎入后宫,俟其生男,欲立为太子。

彧尝忤旨,帝裸之,缚其手足,贯之以杖,使人提付太官,曰:“今日屠猪!

”休仁笑曰:“猪未应死。

”帝问其故,休仁曰:“待皇太子生,杀猪取其肝肺。

”帝怒乃解,曰:“且付廷尉。

”一宿,释之。

丁未,曚妾生子,名曰皇子,为之大赦,赐为父后者爵一级。

帝又以太祖、世祖在兄弟数皆第三,江州刺史晋安王子勋亦第三,故恶之,因何迈之谋,使左右硃景云送药赐子勋死。

景云至湓口,停不进。

子勋典签谢道迈、主帅潘欣之、侍书褚灵嗣闻之,驰以告长史邓琬,泣涕请计。

琬曰:“身南土寒士,蒙先帝殊恩,以爱子见托,岂得惜门户百口,期当以死报效。

幼主昏暴,社稷危殆,虽曰天子,事犹独夫。

今便指帅文武,直造京邑,与群公卿士,废昏立明耳。

”戊申,琬称子勋教,令所部戒严。

子勋戎服出听事,集僚佐,使潘欣之口宣旨谕之。

四座未对,录事参军陶亮首请效死前驱,众皆奉旨。

乃以亮为咨议参军,领中兵,总统军事。

功曹张沈为咨议参军,统作舟舰。

南阳太守沈怀宝、岷山太守薛常宝、彭泽令陈绍宗等并为将帅。

初,帝使荆州录送前军长史、荆州行事张悦至湓口,琬称子勋命,释其桎梏,迎以所乘车,以为司马。

悦,畅之弟也。

琬、悦二人共掌内外众事,遣将军俞伯奇帅五百人断大雷,禁绝商旅及公私使命。

遣使上诸郡民丁,收敛器械。

旬日之内,得甲士五千人,出顿大雷,于两岸筑垒。

又以巴东、建平二郡太守孙冲之为咨议参军,领中兵,与陶亮并统前军,移檄远近。

戊午,帝召诸妃、主列于前,强左右使辱之。

南平王铄妃江氏不从。

帝怒,杀妃三子南平王敬猷、庐陵王敬先、安南侯敬渊,鞭江妃一百。

先是民间讹言湘中出天子,帝将南巡荆、湘二州以厌之。

明旦,欲先诛湘东王彧,然后发。

初,帝既杀诸公,恐群下谋己,以直阁将军宗越、谭金、童太一、沈攸之等有勇力,引为爪牙,赏赐美人、金帛,充牣其家。

赵等久在殿省,众所畏服,皆为帝尽力。

帝恃之,益无所顾惮,恣为不道,中外骚然。

左右宿卫之士皆有异志,而畏越等,不敢发。

时三王久幽,不知所为,湘东王彧主衣会稽阮佃夫、内监吴兴王道隆、学官令临淮李道儿与直阁将军柳光世,及帝左右琅邪淳于文祖等阴谋弑帝。

帝以立后故,假诸王阉人。

彧左右钱蓝生亦在中,彧密使候帝动止。

先是,帝游华林园竹林堂,使宫人倮相逐,一人不从命,斩之。

夜,梦在竹林堂,有女子骂曰:“帝悖虐不道,明年不及熟矣!

”帝于宫中求得一人似所梦者斩之。

又梦所杀者骂曰:“我已诉上帝矣!

”于是巫觋言竹林堂有鬼。

是日晡时,帝出华林园。

建安王休仁、山阳王休祐、会稽公主并从,湘东王彧独在秘书省,不被召,益忧惧。

帝素恶主衣吴兴寿寂之,见辄切齿,阮佃夫以其谋告寂之及外监典事东阳硃幼、细铠主南彭城姜产之、细铠将晋陵王敬则、中书舍人戴明宝。

寂之等闻之,皆响应。

幼豫约勒内外,使钱蓝生密报休仁、休祐。

时帝欲南巡,腹心宗越等并听出外装束,唯队主樊僧整防华林阁。

柳光世与僧整,乡人,因密邀之。

僧整即受命。

凡同谋十馀人。

阮佃夫虑力少不济,更欲招合,寿寂之曰:“谋广或泄,不烦多人。

”其夕,帝悉屏侍卫,与群巫及彩女数百人射鬼于竹林堂。

事毕,将奏乐,寿寂之抽刀前入,姜产之次之,淳于文祖等皆随其后。

休仁闻行声甚疾,谓休祐曰:“事作矣!

”相随奔景阳山。

帝山寂之至,引弓射之,不中。

彩女皆迸走。

帝亦走,大呼“寂寂”者三。

寂之追而弑之。

宣令宿卫曰:“湘东王受太皇太后令,除征主,今已平定。

”殿省惶惑,未知所为。

休仁就秘书省见湘东王,即称臣,引升西堂,登御座,召见诸大臣。

于时事起仓猝,王失履,跣至西堂,犹著乌帽。

坐定,休仁呼主衣以白帽代之。

令备羽仪,虽未即位,凡事悉称令书施行。

宣太皇太后令,数废帝罪恶,命湘东王纂承皇极。

及时,宗越等始入,湘东王抚接甚厚。

废帝母弟司徒、扬州刺史、豫章王子尚,顽悖有兄风,己未,湘东王以太皇太后令,赐子尚及会稽公主死。

建安王休仁等始得出居外舍。

释谢庄之囚。

废帝犹横尸太医阁口。

蔡兴宗谓尚书右仆射王彧曰:“此虽凶悖,要是天下之主,宜使丧礼粗足。

若直如此,四海必将乘人。

”乃葬之秣陵县南。

初,湘东王母沈婕妤早卒,路太后养之。

王事太后甚谨,太后爱王亦笃。

王既弑废帝,欲慰太后心,下令以太后弟子休之为黄门侍郎,茂之为中书侍郎。

论功行赏,寿寂之等十四人皆封县侯、县子。

十二月,庚申朔,以东海王祎为中书监、太尉。

进镇军将军、江州刺史晋安王子勋为车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

癸亥,以建安王休仁为司徒、尚书令、扬州刺史,以山阳王休祐为荆州刺史,桂阳王休范为南徐州刺史。

乙丑,徙安陆王子绥为江夏王。

丙寅,湘东王即皇帝位,大赦,改元。

其废帝时昏制谬封,并皆刊削。

庚午,以右卫将军刘道隆为中护军。

道隆昵于废帝,尝无礼于建安太妃。

至是,建安王休仁求解职,明帝乃赐道隆死。

宗越、谭金、童太一等虽为上所抚接,内不自安。

上亦不欲使居中,从容谓曰:“卿等遭罹暴朝,勤劳日久,应得自养之地。

兵马大郡,随卿等所择。

”越等素已自疑,闻之,皆相顾失色,因谋作乱。

以告沈攸之,攸之以闻。

上收越等,下狱死。

攸之复入直阁。

辛未,徙临贺王子产为南平王,晋熙王子舆为庐陵王。

壬申,以尚书右仆射王景文为尚书仆射。

景文,即彧也,避上名,以字行。

乙亥,追尊沈太妃曰宣太后,陵曰崇宁。

初,豫州刺史山阳王休祐入朝,以长史、南梁郡太守陈郡殷琰行府州事。

及休祐徙荆州,即以琰为督豫、司二州诸军事、豫州刺史。

有司奏路太后宜即前号,移居外宫。

上不许。

戊寅,尊路太后为崇宪皇太后,居崇宪宫,供奉礼仪,不异旧日。

立妃王氏为皇后。

后,景文之妹也。

罢二铢钱,禁鹅眼、綖环钱,馀皆通用。

江州佐吏得上所下令书,皆喜,共造邓琬,曰:“暴乱既除,殿下又开黄阁,实为公私大庆。

”琬以晋安王子勋次第居三,又以寻阳起事与世祖同符,谓事必有成,取令书投地曰:“殿下当开端门,黄阁是吾徒事耳!

”众皆骇愕。

琬更与陶亮等缮治器甲,征兵四方。

袁顗既至襄阳,即与咨议参军刘胡缮修兵械,简集士卒,诈称被太皇太后令,使其起兵,即建牙驰檄,奉表劝子勋即大位。

辛巳,更以山阳王休祐为江州刺史,荆州刺史临海王子顼即留本任。

先是,废帝以邵陵王子元为湘州刺史,中兵参军沈仲玉为道路行事,至鹊头,闻寻阳兵起,不敢进。

琬遣数百人劫迎之,令子勋建牙于桑尾,传檄建康,称:“孤志遵前典,黜幽陟明。

”又谓上“轿害明茂,篡窃天宝,干我昭穆,寡我兄弟。

藐孤同气,犹有十三,圣灵何辜,而当乏飨。

”郢州刺史安陆王子缓承子勋初檄,欲攻废帝。

闻废帝已陨,即解甲下标。

既而闻江、雍犹治兵,郢府行事苟卞之大惧,即遣咨议、领中兵参军郑景玄帅军驰下,并送军粮。

荆州行事孔道存奉刺史临海王子顼,会稽将佐奉太守寻阳王子房,皆举兵以应子勋。

资治通鉴·卷一百三十一·宋纪十三

〔司马光〕 〔宋〕

柔兆敦牂,一年。

太宗明皇帝上之下泰始二年(丙午,公元四六六年)春,正月,己丑朔,魏大赦,改元天安。

癸巳,征会稽太守寻阳王子房为抚军将军,以巴陵王休若代之。

甲午,中外戒严。

以司徒建安王休仁都督征讨诸军事,车骑将军、江州刺史王玄谟副之。

休仁军于南州,以沈攸之为寻阳太守,将兵屯虎槛。

时玄谟未发,前锋凡十军,络绎继至。

每夜各立姓号,不相禀受。

攸之谓诸将曰:“今众军姓号不同,若有耕夫、渔父夜相呵叱,便致骇乱,取败之道也。

请就一军取号。

”众咸从之。

邓琬称说符瑞,诈称受路太后玺书,帅将佐上尊于晋安王子勋。

乙未,子勋即皇帝位于寻阳,改元义嘉。

以安陆王子绥为司徒、扬州刺史。

寻阳王子房、临海王子顼并加开府仪同三司。

以邓琬为尚书右仆射,张悦为吏部尚书,袁顗加尚书左仆射。

自馀将佐及诸州郡,除官进爵号各有差。

丙申,以征虏司马申令孙为徐州刺史。

令孙,坦之子也。

置司州于义阳,以义阳内史庞孟虬为司州刺史。

徐州刺史薛安都、冀州刺史清河崔道固皆举兵应寻阳。

上征兵于青州刺史沈文秀,文秀遣其将平原刘弥之等将兵赴建康。

会薛安都遣使邀文秀,文秀更令弥之等应安都。

济阴太守申阐据睢陵应建康,安都遣其从子直阁将军索儿、太原太守清河傅灵越等攻之。

阐,令孙之弟也。

安都婿裴祖隆守下邳,刘弥之至下邳,更以所领应建康,袭击祖隆。

祖隆兵败,与征北参军垣崇祖奔彭城。

崇祖,护之之从子也。

弥之族人北海太守怀恭、从子善明皆举兵以应弥之,薛索儿闻之,释睢陵,引兵击弥之。

弥之战败,走保北海。

申令孙进据淮阳,请降于索儿。

庞孟虬亦不受命,举兵应寻阳。

帝召寻阳王长史行会稽郡事孔觊为太子詹事,以平西司马庾业代之。

又遣都水使者孔璪入东慰劳。

璪说凯以“建康虚弱,不如拥五郡以应袁、邓。

”觊遂发兵,驰檄奉寻阳。

吴郡太守顾琛、吴兴太守王昙生、义兴太守刘延熙、晋陵太守袁标皆据郡应之。

上又以庾业代延熙为义兴,业至长塘湖,即与延熙合。

益州刺史萧惠开,闻晋安王子勋举兵,集将佐谓之曰:“湘东,太祖之昭。

晋安,世祖之穆。

其于当璧,并无不可。

但景和虽昏,本是世祖之嗣。

不任社稷,其次犹多。

吾荷世祖之眷,当推奉九江。

”乃遣巴郡太守费欣寿将五千人东下。

于是湘州行事何慧文、广州刺史袁昙远、梁州刺史柳元怙、山阳太守程天祚皆附于子勋。

元怙,元景之从兄也。

是岁,四方贡计皆归寻阳,朝廷所保,唯丹阳、淮南等数郡,其间诸县或应子勋。

东兵已至永世,宫省危惧。

上集群臣以谋成败。

蔡兴宗曰:“今普天同叛,人有异志。

宜镇之以静,至信待人。

叛者亲戚布在宫省,若绳之以法,则士崩立至,宜明罪不相及之义。

物情既定,人有战心,六军精勇,器甲犀利,以待不习之兵,其势相万耳。

愿陛下勿忧。

”上善之。

建武司马刘顺说豫州刺史殷琰使应寻阳,琰以家在建康,未许。

右卫将军柳光世自省内出奔彭城,过寿阳,言建康必不能守。

琰信之,且素无部曲,为土豪前右军参军杜叔宝等所制,不得已而从之。

琰以叔宝为长史,内外军事,皆叔宝专之。

上谓蔡兴宗曰:“诸处未平,殷琰已复同逆。

顷日人情云何?

事当济不?

”兴宗曰:“逆之与顺,臣无以辨。

今商旅断绝,米甚丰贱,四方云合,而人情更安。

以此卜之,清荡可必。

但臣之所忧,更在事后,犹羊公言:‘既平之后,方当劳圣虑耳。

’”上曰:“诚如卿言。

”上知琰附寻阳非本意,乃更厚抚其家以招之。

汝南、新蔡二郡太守周矜起兵于悬瓠以应建康。

袁顗诱矜司马汝南常珍奇执矜,斩之,以珍奇代为太守。

上使冗从仆射垣荣祖还徐州说薛安都,安都曰:“今京都无百里地,不论攻围取胜,自可拍手笑杀。

且我不欲负孝武。

”荣祖曰:“孝武之行,足致馀殃,今虽天下雷同,正是速死,无能为也。

”安都不从,因留荣祖使为将。

荣祖,崇祖之从父兄也。

兗州刺史殷孝祖之甥司法参军颍川葛僧韶,请殷孝祖入朝,上遣之。

时薛索儿屯据津径,僧韶间行得至,说孝祖曰:“景和凶狂,开辟未有。

朝野危极,假命漏刻。

主上夷山剪暴,更造天地,国乱朝危,宜立长君。

而群迷相煽,构造无端,贪利幼弱,竞怀希望。

使天道助逆,群凶事申,则主幼时艰,权柄不一,兵难互起,岂有自容之地!

舅少有立功之志,若能控济主勇,还奉朝廷,非唯匡主静乱,乃可以垂名竹帛。

”孝祖具问朝廷消息,僧韶随方酬譬,并陈兵甲精强,主上欲委以前驱之任。

孝祖即日委妻子于瑕丘,帅文武二千人,随僧韶还建康。

时四方皆附寻阳,朝廷唯保丹阳一郡。

而永世令孔景宣复叛,义兴兵垂至延陵,内外忧危,咸欲奔散。

孝祖忽至,众力不少,并伧楚壮士,人情大安。

甲辰,进孝祖号抚军将军,假节、督前锋诸军事,遣向虎槛,宠赉甚厚。

初,上遣东平毕众敬诣兗州募人,至彭城,薛安都以利害说之,矫上命以众敬行兗州事,众敬从之。

殷孝祖使司马刘文石守瑕丘,众敬引兵击杀之。

安都素与孝祖有隙,使众敬杀孝祖诸子。

州境皆附之,唯东平太守申纂据无盐,不从。

纂,钟之曾孙也。

丙午,上亲总兵,出顿中堂。

辛亥,以山阳王休祐为豫州刺史,督辅国将军彭城刘勔、宁朔将军广陵吕安国等诸军西讨殷琰。

巴陵王休若督建威将军吴兴沈怀明、尚书张永、辅国将军萧道成等诸军东讨孔凯。

时将士多东方人,父兄子弟皆已附凯。

上因送军,普加宣示曰:“朕方务德简刑,使父子兄弟罪不相及,助顺同逆者,一以所从为断。

卿等当深达此怀,勿以亲戚为虑也。

”众于是大悦。

凡叛者亲党在建康者,皆使居职如故。

壬子,路太后殂。

孔觊遣其孙昙瓘等军于晋陵九里,部陈甚盛。

沈怀明至奔牛,所令寡弱,乃筑垒自固。

张永至曲阿,未知怀明安否。

百姓惊扰,永退还延陵,就巴陵王休若,诸将帅咸劝休若退保破冈。

其日,大寒,风雪甚猛,塘埭决坏,众无固心。

休若宣令:“敢有言退者斩!

”众小定,乃筑垒息甲。

寻得怀明书,贼定未进,军主刘亮又至,兵力转盛,人情乃安。

亮,怀慎之从孙也。

殿中御史吴喜以主书事世祖,稍迁至河东太守。

至是,请得精兵三百,致死于东。

上假喜建武将军,简羽林勇士配之。

议者以“喜刀笔主者,未尝为将,不可遣。

”中书舍人巢尚之曰:“喜昔随沈庆之,屡经军旅,性既勇决,又习战陈。

若能任之,必有成绩。

诸人纷纭,皆是不别才耳。

”乃遣之。

喜先时数奉使东吴,性宽厚,所至人并怀之。

百姓闻吴河东来,皆望风降散,故喜所至克捷。

永世人徐崇之攻孔景宣,斩之,喜版崇之领县事。

喜至国山,遇东军,进击,大破之。

自国山进屯吴城,刘延熙遣其将杨玄等拒战。

喜兵力甚弱,玄等众盛。

喜奋击,斩之,进逼义兴。

延熙栅断长桥,保郡自守,喜筑垒与之相持。

庾业于长塘湖口夹岸筑城,有众七千人,与延熙遥相应接。

沈怀明、张永与晋陵军相持,久不决。

外监硃幼举司徒参军督护任农夫骁果有胆力,上以四百人配之,使助东讨。

农夫自延陵出长塘,农夫驰往攻之,力战,大破之,庾业弃城走义兴。

农夫收其船仗,进向义兴,助吴喜。

二月,己未朔,喜渡水攻郡城,分兵击诸垒,登高指麾,若令四面俱进者。

义兴人大惧,诸垒皆溃。

延熙赴水死,遂克义兴。

魏丞相太原王乙浑专制朝权,多所诛杀。

安远将军贾秀掌吏曹事,浑屡言于秀,为其妻求称公主,秀曰:“公主岂庶姓所宜称!

秀宁取死今日,不可取笑后世!

”浑怒,骂曰:“老奴官,悭!

”会侍中拓跋丕告浑谋反,庚申,冯太后收浑,诛之。

秀,彝之子。

丕,烈帝之玄孙也。

太后临朝称制,引中书令高允、中书侍郎渔阳高闾及贾秀共参大政。

沈怀明、张永、萧道成等军于九里西,与东军相持。

东军闻义兴败,皆震恐。

上遣积射将军济阳江方兴、御史王道隆至晋陵视东军形势。

孔凯将孙昙扞、程扞宗等列五城,互相连带。

扞宗城犹未固,王道隆与诸将谋曰:“扞宗城既未立,可以藉手,上副圣旨,下成众气。

”辛酉,道隆帅所领急攻,拔之,斩扞宗首。

永等因乘胜进击昙瓘等,壬戌,昙瓘等兵败,与袁村俱弃城走,遂克晋陵。

吴喜军至义乡。

孔璪屯吴兴南亭,太守王昙生诣璪计事。

闻台军已近,璪大惧,堕床,曰:“悬赏所购,唯我而已。

今不遽走,将为人擒!

”遂与昙生奔钱唐。

喜入吴兴,任农夫引兵向吴郡,顾琛弃郡奔会稽。

上以四郡既平,乃留吴喜使统沈怀明等诸将东击会稽,召张永等北击彭城,江方兴等南击寻阳。

以吏部尚书蔡兴宗为左仆射,侍中褚渊为吏部尚书。

丁卯,吴喜至钱唐,孔璪、王昙生奔浙东。

喜遣强弩将军任农夫等引兵向黄山浦。

东军据岸结寨,农夫等击破之。

喜自柳浦渡,取西陵,击斩庚业。

会稽人大惧,将士多奔亡,孔凯不能制。

戊寅,上虞令王晏起兵攻郡,凯逃奔嵴山。

车骑从事中郎张绥封府库以待吴喜。

己卯,王晏入城,杀绥,执寻阳王子房于别署。

纵兵大掠,府库皆空。

获孔璪,杀之。

庚辰,嵴山民缚孔凯送晏,晏谓之曰:“此事孔璪所为,无预卿事,可作首辞,当相为申上。

”凯曰:“江东处分,莫不由身。

委罪求活,便是君辈行意耳。

”晏乃斩之。

顾琛、王昙生、袁标等诣吴喜归罪,喜皆宥之。

东军主凡七十六人,于陈斩十七人,其馀皆原宥。

薛索儿攻申阐,久不下。

使申令孙入睢陵说阐,阐出降,索儿并令孙杀之。

山阳王休祐在历阳,辅国将军刘勔进军小岘。

殷琰所署南汝阴太守裴季之以合肥来降。

邓琬性鄙暗贪吝,既执大权,父子卖官鬻爵,使婢仆出市道贩卖。

酣歌博弈,日夜不休。

大自矜遇,宾客到门,历旬不得前。

内事悉委褚灵嗣等三人,群小横恣,竞为威福。

于是士民仇怨,内外离心。

琬遣孙冲帅龙骧将军薛常宝、陈绍宗、焦度等兵一万为前锋,据赭圻。

冲之于道与晋安王子勋书曰:“舟楫已办,器械亦整,三军踊跃,人争效命。

便欲沿流挂帆,直取白下。

愿速遣陶亮众军兼行相接,分据新亭、南州,则一麾定矣。

”子勋加冲左卫将军。

以陶亮变右卫将军,统郢、荆、湘、梁、雍五州兵合二万人,一时俱下。

陶亮本无干略,闻建安王休仁自上,殷孝祖又至,不敢进,屯军鹊洲。

殷孝祖负其诚节,陵轹诸将,台军有父子兄弟在南者,孝祖悉欲推治。

由是人情乖离,莫乐为用。

宁朔将军沈攸之,内抚将士,外谐群帅,众并赖之。

孝祖每战,常以鼓盖自随,军中人相谓:“殷统军可谓死将矣!

今与贼交锋,而以羽仪自标显,若善射者十人共射之,欲不毙,得乎?

”三月,庚寅,众军水陆并进,攻赭圻。

陶亮等引兵救之,孝祖于陈为流矢所中,死。

军主范潜帅五百人降于亮。

人情震骇,并谓沈攸之宜代孝祖为统。

时建安王休仁屯虎槛,遣宁朔将军江方兴、龙骧将军襄阳刘灵遗各将三千人赴赭圻。

攸之以为孝祖既死,亮等有乘胜之心,明日若不更攻,则示之以弱。

方兴各位相亚,必不为己下。

军政不壹,致败之由也。

乃帅诸军主诣方兴曰:“今四方并反,国家所保,无复百里之地。

唯有殷孝祖为朝廷所委赖,锋镝裁交,舆尸而反,文武丧气,朝野危心。

事之济否,唯在时旦一战。

战若不捷,则大事去矣。

诘朝之事,诸人或谓吾应统之,自卜懦薄,干略不如卿。

今辄相推为统,但当相与戮力耳。

”方兴甚悦,许诺。

攸之既出,诸军主并尤之,攸之曰:“吾本以济国活家,岂计此之升降!

且我能下彼,彼必不能下我。

共济艰难,岂可自措同异也!

”孙冲之谓陶亮曰:“孝祖枭将,一战便死,天下事定矣,不须复战,便当直取京都。

”亮不从。

辛卯,方兴帅诸军进战,建安王休仁又遣军主郭季之、步兵校尉杜幼文、屯骑校尉垣恭祖、龙骧将军济地顿生京兆段佛荣等三万人往会战,自寅及午,大破之,追奔至姥山而还。

幼文,骥之子也。

孙冲子于湖、白口筑二城,军主竟陵张兴世攻拔之。

壬辰,诏以沈攸之为辅国将军、假节,代殷孝祖督前锋诸军事。

陶亮闻湖、白二城不守,大惧,急召孙冲之还鹊尾,留薛常宝等守赭圻。

先于姥山及诸冈分立营寨,亦悉散还,共保浓湖。

时军旅大起,国用不足,募民上钱谷者,赐荒县、荒郡,或五品至三品散官有差。

军中食少,建安王休仁抚循将士,均其丰俭,吊死问伤,身亲隐恤。

故十万之众,莫有离心。

邓琬遣其豫州刺史刘胡帅众三万、铁骑二千,东屯鹊尾,并旧兵凡十馀万。

胡,宿将,勇健多权略,屡有战功,将士畏之。

司徒中兵参军冠军蔡那,子弟在襄阳,胡每战,悬之城外。

那进战不顾。

吴喜既定三吴,帅所领五千人,并运资实,至于赭圻。

薛索儿将马步万馀人自睢陵渡淮,进逼青、冀二州刺史张永营。

丙申,诏南徐州刺史桂阳王休范统北讨诸军事,进据广陵。

又诏萧道成将兵救永。

戊戌,寻阳王子房至建康,上宥之,贬爵为松滋侯。

庚子,魏以陕西王源贺为太尉。

上遣宁朔将军刘怀珍帅龙骧将军王敬则等步骑五千,助刘勔讨寿阳,斩庐江太守刘道蔚。

怀珍,善明之从子也。

中书舍人戴明宝启上,遣军主竟陵黄回募兵击斩寻阳所署马头太守王广元。

前奉朝请寿阳郑黑,起兵于淮上以应建康,东扞殷琰,西拒常珍奇。

乙巳,以黑为司州刺史。

殷琰将刘顺、柳伦、皇甫道烈、庞天生等马步八千人东据宛唐。

刘勔帅众军并进,去顺数里立营。

时琰所遣诸军,并受顺节度,而以皇甫道烈土豪,柳伦台之所遣,顺本卑微,唯不使经督二军。

勔始至,堑垒未立。

顺欲击之,道烈,伦不同,顺不能独进,乃止。

勔营既立,不可复攻,因相持守。

壬子,断新钱,专用古钱。

沈攸之帅诸军围赭圻。

薛常宝等粮尽,告刘胡求救。

胡以囊盛米,系流查及船腹,阳覆船,顺风流下以饷之。

沈攸之疑其有异,遣人取船及流查,大得囊米。

丙辰,刘胡帅步卒一万,夜,斫山开道,以布囊运米饷赭圻。

平旦,至城下,犹隔小堑,未能入。

沈攸之帅诸军邀之,殊死战,胡众大败,舍粮弃甲,缘山走,斩获甚众。

胡被疮,仅得还营。

常宝等惶惧,夏,四月,辛酉,开城突围,走还胡军。

攸之拔赭圻城,斩其宁朔将军沈怀宝等,纳降数千人。

陈绍宗单舸奔鹊尾。

建安王休仁自虎槛进屯赭圻。

刘胡等兵犹盛。

上欲绥慰人情,遣吏部尚书褚渊至虎槛,选用将士。

时以军功除官者众,版不能供,始用黄纸。

邓琬以晋安王子勋之命,征袁顗下寻阳,顗悉雍州之众驰下。

琬以黄门侍郎刘道宪行荆州事。

侍中孔道存行雍州事。

上庸太守柳世隆乘虚袭襄阳,不克。

世隆,元景之弟子也。

散骑侍郎明僧暠为青州刺史。

平原、乐安二郡太守王玄默据琅邪,清河、广川二郡太守王玄邈据盘阳城,高阳、勃海二郡太守刘乘民据临济城,并起兵以应建康。

玄邈,玄谟之从弟。

乘民,弥之之从子也。

沈文秀遣军主解彦士攻北海,拔之,杀刘弥之。

乘民从弟伯宗,合帅乡党,复取北海,因引兵向青州所治东阳城。

文秀拒之,伯宗战死。

僧暠、玄默、玄邈、乘民合兵攻东阳城,每战,辄为文秀所破,离而复合,如此者十馀,卒不能克。

杜淑宝谓台军住历阳,不能遽进。

及刘勔等至,上下震恐。

刘顺等始行,唯赍一月粮,既与勔久相持,粮尽。

叔宝发车千五百乘,载米饷顺,自将五千精兵送之。

吕安国闻之,言于刘勔曰:“顺精甲八千,而我众不能居半。

相持既久,强弱势殊,更复推迁,则无以自立。

所赖者,彼粮行竭,我食有馀耳。

若使叔宝米至,非唯难可复图,我亦不能持久。

今唯有间道袭其米车,出彼不意,若能制之,当不战走矣。

”勔以为然,以疲弱守营,简精兵千人配安国及龙骧将军黄回,使从间道出顺后,于横塘抄之。

安国始行,赍二日熟食。

食尽,叔宝不至,将士欲还,安国曰:“卿等旦已一食。

今晚米车不容不至。

若其不至,夜去不晚。

”叔宝果至,以米车为函箱陈,叔宝于外为游军。

幢主杨促怀将五百人居前,安国、回等击斩之,及其士卒皆尽。

叔宝至,回欲乘胜击之,安国曰:“彼将自走,不假复击。

”退三十里,止宿。

夜遣骑参候,叔宝果弃米车走。

安国复夜往烧米车,驱牛二千馀头而还。

五月,丁亥朔,夜,刘顺众溃,顺走淮西就常珍奇。

于是刘勔鼓行,进向寿阳。

叔宝敛居民及散卒,婴城自守。

勔与诸军分营城外。

山阳王休祐与殷琰书,为陈利害,上又遣御史王道隆赍诏宥琰罪。

勔与琰书,并以琰兄瑗子邈书与之。

琰与叔宝等皆有降意,而众心不壹,复婴城固守。

弋阳西山蛮田益之起兵应建康,诏以益之为辅国将军。

督弋阳西山事。

壬辰,以辅国将军沈攸之为雍州刺史。

丁未,以尚书左仆射王景文为中军将军。

庚戌,以宁朔将军刘乘民为冀州刺史。

甲寅,葬昭太后修宁陵。

张永、萧道成等与薛索儿战,大破之,索儿退保石梁。

食尽而溃,走向乐平,为申令孙子孝叔所斩。

薛安都子道智走向合肥,诣裴季之降。

傅灵越走至淮西,武卫将军沛郡王广之生获之,送诣勔。

勔诘其叛逆,灵越曰:“九州唱义,岂独在我!

薛公不能专任智勇,委付子侄,此其所以败也。

人生归于一死,实无面求活。

”送诣建康。

上欲赦之,灵越辞终不改,乃杀之。

邓琬以刘胡与沈攸之等相持,久不决,乃加袁顗督征讨诸军事。

六月,甲戌,顗帅楼船千艘,战士二万,来入鹊尾。

顗本无将略,性又怯桡,在军中未尝戎服,语不及战陈,唯赋诗谈义而已,不复抚接诸将。

刘胡每论事,酬对甚简。

由此大失人情,胡常切齿恚恨。

胡以南运米未至,军士匮乏,就顗借襄阳之资,顗不许,曰:“都下两宅未成,方应经理。

”又信往来之言,云“建康米贵,斗至数百”,以为将不攻自溃,拥甲以待之。

田益之帅蛮众万馀人围义阳,邓琬使司州刺史庞孟虬帅精兵五千救之,益之不战溃去。

安成太守刘袭,始安内史王识之,建安内史赵道生,并举郡来降。

袭,道怜之孙也。

萧道成世子赜为南康赣令,邓琬遣使收系之。

门客兰陵桓康担赜妻裴氏及其子长懋、子良逃于山中,与赜族人萧欣祖等结客得百馀人,攻郡,破狱出赜。

南康相沈肃之帅将吏追赜,赜与战,擒之。

赜自号宁朔将军,据郡起兵,与刘袭等相应。

琬以中护军殷孚为豫章太守,督上流五郡以防袭等。

衡阳内史王应之起兵应建康,袭击湘州行事何慧文于长沙。

应之与慧文舍军身战,斫慧文八创,慧文斫应之断足。

杀之。

始兴人刘嗣祖等据郡起兵应建康,广州刺史袁昙远遣其将李万周等讨之。

嗣祖诳万周云“寻阳已平”。

万周还袭番禺,擒昙远,斩之。

上以万周行广州事。

初,武都王杨元和治白水,微弱不能自立,弃国奔魏。

元和从弟僧嗣复自立,屯葭芦。

费欣寿至巴东,巴东人任叔儿据白帝,自号辅国将军,击欣寿,斩之,叔儿遂阻守三峡。

萧惠开复遣治中程法度将兵三千出梁州,杨僧嗣帅群氐断其道,间使以闻。

秋,七月,丁酉,以僧嗣为北秦州刺史、武都王。

诸军与袁顗相拒于浓湖,久未决。

龙骧将军张兴世建议曰:“贼据上流,兵强地胜。

我虽持之有馀,而制之不足。

若以奇兵数千潜出其上,因险而壁,见利而动,使其首尾周遑,进退疑阻,中流既梗,粮运自艰,此制贼之奇也。

钱溪江岸最狭,去大军不远,下临洄洑,船下必来泊岸,又有横浦可以藏船,千人守险,万人不能过。

冲要之地,莫出于此。

”沈攸之、吴喜并赞其策。

会庞孟虬引兵来助殷琰,刘勔遣使求援甚急,建安王休仁欲遣兴世救之。

沈攸之曰:“孟虬蚁聚,必无能为,遣别将马步数千,足以相制。

兴世之行,是安危大机。

必不可辍。

”乃遣段佛荣将兵救勔,而选战士七千、轻舸二百配兴世。

兴世帅其众溯流稍上,寻复退归,如是者累日。

刘胡闻之,笑曰:“我尚不敢越彼下取扬州,张兴世何物人,欲轻据我上!

”不为之备。

一夕,四更,值便风,兴世举帆直前,渡湖、白,过鹊尾。

胡既觉,乃遣其将胡灵秀将兵于东岸翼之而进。

戊戌夕,兴世宿景洪浦,灵秀亦留。

兴世潜遣其将黄道标帅七十舸径趣钱溪,立营寨。

己亥,兴世引兵进据之,灵秀不能禁。

庚子,刘胡自将水步二十六军来攻钱溪。

将士欲迎击据之,兴世禁之曰:“贼来尚远,气盛而矢骤。

骤既易尽,盛亦易衰,不如待之。

”令将士治城如故。

俄而胡来转近,船入洄洑。

兴世命寿寂之、任农夫帅壮士数百击之,众军相继并进,胡败走,斩首数百,胡收兵而下。

时兴世城寨未固,建安王休仁虑袁觊并力更攻钱溪,欲分其势。

辛丑,命沈攸之、吴喜等以皮舰进攻浓湖,斩获千数。

是日,刘胡帅步卒二万、铁马一千,欲更攻兴世。

未至钱溪数十里,袁觊以浓湖之急,遽追之,钱溪城由此得立。

胡遣人传唱“钱溪已平”,众并惧,沈攸之曰:“不然。

若钱溪实败,万人中应有一人逃亡得还者。

必是彼战失利,唱空声以惑众耳。

”勒军中不得妄动。

钱溪捷报寻至。

攸之以钱溪所送胡军耳鼻示浓湖,袁觊骇惧。

攸之日幕引归。

龙骧将军刘道符攻山阳,程天祚请降。

庞孟虬进至弋阳,刘勔遣吕安国等迎击于蓼潭,大破之,孟虬走向义阳。

王玄谟之子昙善起兵据义阳以应建康,孟虬走死蛮中。

刘胡遣辅国将军薛道标袭合肥,杀汝阴太守裴季,刘勔遣辅国将军垣闳击之。

闳,阆之弟。

道标,安都之子也。

淮西人郑叔举起兵击常珍奇以应郑黑。

辛亥,以叔举为北豫州刺史。

崔道固为土人所攻,闭门自守。

上遣使宣慰,道固请降。

甲寅,复以道固为徐州刺史。

八月,皇甫道烈等闻庞孟虬,并开门出降。

张兴世既据钱溪,浓湖军乏食。

邓琬大送资粮,畏兴世,不敢进。

刘胡帅轻舸四百,由鹊头内路欲攻钱溪,既而谓长史王念叔:“吾少习步战,未闲水斗。

若步战,恒在数万人中。

水战在一舸之上,舸舸各进,不复相关,正在三十人中,此非万全之计,吾不为也。

”乃托疟疾,住鹊头不进,遣龙骧将军陈庆将三百舸向钱溪,戒庆:“不须战。

张兴世吾之所悉,自当走耳。

”陈庆至钱溪,军于梅根。

胡遣别将王起将百舸攻兴世,兴世击起,大破之。

胡帅其馀舸驰还,谓顗曰:“兴世营寨已立,不可猝攻。

昨日小战,未足为损。

陈庆已与南陵、大雷诸军共遏其上,大军在此,鹊头诸将又断其下流。

已堕围中,不足复虑。

”觊怒胡不战,谓曰:“粮运鲠塞,当如此何?

”胡曰:“彼尚得溯流越我而上,此运何以不得沿流越彼而下邪!

”乃遣安北府司马沈仲玉将千人步趣南陵迎粮。

仲玉至南陵,载米三十万斛,钱布数十舫,竖榜为城,规欲突过。

行至贵口,不敢进,遣间信报胡,令遣重军援接。

张兴世遣寿寂之、任农夫等将三千人至贵口击之,仲玉走还顗营,悉虏其资实。

胡众骇惧,胡将张喜来降。

镇东中兵参军刘亮进兵逼胡营,胡不能制。

袁顗惧曰:“贼入人肝脾里,何由得活!

”胡阴谋遁去,己卯,诳觊云:“欲更帅步骑二万,上取钱溪,兼下大雷馀运。

”令觊悉选马配之。

其日,胡委觊去,径趣梅根。

先令薛常宝办船,悉发南陵诸军,烧大雷诸城而走。

至夜,觊方知之,大怒,骂曰:“今年为小子所误!

”呼取常所乘善马“飞燕”谓其众曰:“我当自出追之!

”因亦走。

庚辰,建安王休仁勒兵入觊营,纳降卒十万,遣沈攸之等追顗。

顗走至鹊头,与戍主薛伯珍并所领数千人偕去,欲向寻阳。

夜,止山间,杀马以劳将士,顾谓伯珍曰:“我非不能死。

且欲一至寻阳,谢罪主上,然后自刎耳。

”因慷慨叱左右索节,无复应者。

及旦,伯珍请屏人言事,遂斩顗首,诣钱溪马军主襄阳俞湛之。

湛之因斩伯珍,并送首以为己功。

刘胡帅二万人向寻阳,诈晋安王子勋云:“袁觊已降,军皆散,唯己帅所领独返。

宜速处分,为一战之资。

当停据湓城,誓死不贰。

”乃于江外夜趣沔口。

邓琬闻胡去,忧惶无计,呼中书舍人褚灵嗣等谋之,并不知所出。

张悦诈称疾,呼琬计事,令左右伏甲帐后,戒之:“若闻索酒,便出。

”琬既至,悦曰:“卿首唱此谋,今事已急,计将安出!

”琬曰:“正当斩晋安王,封府库,以谢罪耳。

”悦曰:“宁可卖殿下求活邪!

”因呼酒。

子洵提刀出,斩琬。

中书舍人潘欣之闻琬死,勒兵而至。

悦使人语之曰:“邓琬谋反,今已枭戮。

”欣之乃还。

取琬子,并杀之。

悦因单舸赍琬首驰下,诣建安王休仁降。

寻阳乱。

蔡那之子道渊在寻阳被系作部,脱锁入城,执子勋,囚之。

沈攸之等诸军至寻阳,斩晋安王子勋,传首建康,时年十一。

初,邓琬遣临川内史张淹自鄱阳峤道入三吴,军于上饶,闻刘胡败,军副鄱阳太守费晔斩淹以降。

淹,畅之子也。

废帝之世,衣冠惧祸,咸欲远出。

至是流离外难,百不一存,众乃服蔡兴宗之先见。

九月,壬辰,以山阳王休祐为荆州刺史。

癸巳,解严,大赦。

庚子,司徒休仁至寻阳,遣吴喜、张兴世向荆州,沈怀明向郢州,刘亮及宁朔将军南阳张敬儿向雍州,孙超之向湘州,沈思仁、任农夫向豫章,平定馀寇。

刘胡逃至石城,捕得,斩之。

郢州行事张沈变形为沙门,潜走,追获,杀之。

荆州行事刘道宪闻浓湖平,散兵,遣使归罪。

荆州治中宗景等勒兵入城,杀道宪,执临海王子顼以降。

孔道存知寻阳已平,遣使请降。

寻闻柳世隆、刘亮当至,众悉逃溃,道存及三子皆自杀。

上以何慧文才兼将吏,使吴喜宣旨赦之。

慧文曰:“既陷逆节,手害忠义,何面见天下之士!

”遂自杀。

安陆王子绥、临海王子顼、邵陵王子无并赐死,刘顺及馀党在荆州者皆伏诛。

诏追赠诸死节之臣,及封赏有功者各有差。

己酉,魏初立郡学,置博士、助教、生员,从中书令高允、相州刺史李讠斤之请也。

讠斤,崇之子也。

上既诛晋安王子勋等,待世祖诸子犹如平日。

司徒休仁还自寻阳,言于上曰:“松滋侯兄弟尚在,将来非社稷计,宜早为之所。

”冬,十月,乙卯,松滋侯子房、永嘉王子仁、始安王子真、淮南王子孟、南平王子产、庐陵王子舆、子趋、子期、东平王子嗣、子悦并赐死,及镇北咨议参军路休之、司徒从事中郎路茂之、兗州刺史刘祗、中书舍人严龙皆坐诛。

世祖二十八子于此尽矣。

祗,义欣之子也。

刘勔围寿阳,垣闳攻合肥,俱未下。

勔患之,召诸将会议。

马队主王广之曰:“得将军所乘马,判能平合肥。

”幢主皇甫肃怒曰:“广之敢夺节下马,可斩!

”勔笑曰:“观其意,必能立功。

”即推鞍下马与之。

广之往攻合肥,三日,克之。

薛道标突围奔淮西归常珍奇,勔擢广之为军主。

广之谓肃曰:“节下若从卿言,何以平贼!

卿不赏才,乃至于此!

”肃有学术,及勔卒,更依广之,广之荐于齐世祖为东海太守。

沈灵宝自庐江引兵攻晋熙,晋熙太守阎湛之弃城走。

徐州刺史薛安都、益州刺萧惠开、梁州刺史柳元怙、兗州刺史毕众敬、豫章太守殷孚、汝南太守常珍奇,并遣使乞降。

上以南方已平,欲示威淮北,乙亥,命镇军将军张永、中领军沈攸之将甲士五万迎薛安都。

蔡兴宗曰:“安都归顺,此诚非虚,正须单使尺书。

今以重兵迎之,势必疑惧。

或能招引北虏,为患方深。

若以叛臣罪重,不可不诛,则向之所宥亦已多矣。

况安都外据大镇,密迩边陲,地险兵强,攻围难克,考之国计,尤宜驯养。

如其外叛,将为朝廷旰食之忧。

”上不从,谓征北司马行南徐州事萧道成曰:“吾今因此北讨,卿意以为何如?

”对曰:“安都狡猾有馀,今以兵逼之,恐非国之利。

”上曰:“诸军猛锐,何往不克!

卿勿多言!

”安都闻大兵北上,惧,遣使乞降于魏,常珍奇亦以悬瓠降魏,皆请兵自救。

戊寅,立皇子昱为太子。

薛安都以其子为质于魏,魏遣镇东大将军代人尉元、镇东将军魏郡孔伯恭等帅骑一万出东道,救彭城。

镇西大将军西河公石、都督荆、豫、南雍州诸军事张穷奇出西道,救悬瓠。

以安都为都督徐、雍等五州诸军事、镇南大将军、徐州刺史、河东公。

常珍奇为平南将军、豫州刺史、河内公。

兗州刺史申纂诈降于魏,尉元受之,而阴为之备。

魏帅至无盐,纂闭门拒守。

薛安都之召魏兵也,毕众敬不与之同,遣使来请降。

上以众敬为兗州刺史。

众敬子元宾在建康,先坐它罪诛。

众敬闻之,怒,拔刀斫柱曰:“吾皓首唯一子,不能全,安用独生!

”十一月,壬子,魏师至瑕丘,众敬请降于魏。

尉元遣部将先据其城,众敬悔恨,数日不食。

元长驱而进,十二月,己未,军于秺。

西河公石至上蔡,常珍奇帅文武出迎。

石欲顿军汝,北即入城,中书博士郑羲曰:“今珍奇虽来,意未可量。

不如直入其城,夺其管籥,据有府库,制其腹心,策之全者也。

”石遂策马入城,因置酒嬉戏。

羲曰:“观珍奇之色甚不平,不可不为之力求。

”乃严兵设备。

其夕,珍奇使人烧府屋,欲为变,以石有备而止。

羲,豁之曾孙也。

淮西七郡民多不愿属魏,连营南奔。

魏遣建安王陆馛宣慰新附民。

有陷军为奴婢者,馛悉免之,新民乃悦。

乙丑,诏坐依附寻阳削官爵禁锢者,皆从原荡,随才铨用。

刘勔围寿阳,自首春至于末冬,内攻外御,战无不捷,以宽厚得将士心。

寻阳既平,上使中书为诏谕殷琰,蔡兴宗曰:“天下既定,是琰思过之日。

陛下宜赐手诏数行以相慰引。

今直中书为诏,彼必疑谓非真,非所以速清方难也。

”不从。

琰得诏,谓刘辄诈为之,不敢降。

杜叔宝闭绝寻阳败问,有传者即杀之,守备益固。

凡有降者,上辄送寿阳城下,使与城中人语,由是众情离沮。

琰欲请降于魏,主簿谯郡夏侯详说琰曰:“今日之举,本效忠节。

若社稷有奉,便当归身朝廷,何可北面左衽乎!

且今魏军近在淮次,官军未测吾之去就,若遣使归款,必厚相慰纳,岂止免罪而已。

”琰乃使详出见刘勔”详说勔曰:“今城中士民知困而犹固守者,畏将军之诛,皆欲自归于魏。

愿将军缓而赦之。

则莫不相帅而至矣。

”勔许诺,使详至城下,呼城中人,谕以勔意。

丙寅,琰帅将佐面缚出降,勔悉加慰抚,不戮一人。

入城,约勒将士,士民赀财,秋毫无所失,寿阳人大悦。

魏兵至师水,将救寿阳。

闻琰已降,乃掠义阳数千人而去。

久之,琰复仕至少府而卒。

萧惠开在益州,多任刑诛,蜀人猜怨。

闻费欣寿败没,程法度不得前,于是晋原一郡反,诸郡皆应之,合兵围成都。

城中东兵不过二千,惠开悉遣蜀人出,独与东兵拒守。

蜀人闻寻阳已平,争欲屠城,众至十馀万人。

惠开每遣兵出战,未尝不捷。

上遣其弟惠基自陆道使成都,赦惠开罪。

惠基至涪,蜀人遏留惠基,不听进。

惠基帅部曲击之,斩其渠帅,然后得前。

惠开奉旨归降,城围得解。

上遣惠开宗人宝首自水道慰劳益州。

宝首欲以平蜀为己功,更奖说蜀人,使攻惠开。

于是处处蜂起,凡诸离散者一时还合,与宝首进逼成都,众号二十万。

惠开欲击之,将佐皆曰:“今慰劳使至而拒之,何以自明?

”惠开曰:“今表启路绝,不战则何以得通使京师?

”乃遣宋宁太守萧惠训等将万兵与战,大破之,生擒宝首,囚于成都,遣使言状。

上使执送宝首,召惠开还建康。

既至,上问以举兵状。

惠开曰:“臣唯知逆顺,不识天命。

且非臣不乱,非臣不平。

”上释之。

是岁,侨立兗州,治淮阴。

徐州治钟离。

青、冀二州共一刺史,治郁洲,郁洲在海中,周数百里,累石为城,高八九尺,虚置郡县,荒民无几。

张永、沈攸之进兵逼彭城,军于下盖,分遣羽林监王穆之将卒五千守辎重于武原。

魏尉元至彭城,薛安都出迎。

元遣李璨与安都先入城,收其管籥。

别遣孔伯恭以精甲二千安抚内外,然后入。

其夜,张永攻南门,不克而退。

元不礼于薛安都,安都悔降,复谋叛魏。

元知之,不果发。

安都重赂元等,委罪于女婿裴祖隆而杀之。

元使李璨与安都守彭城,自将兵击张永,绝其粮道,又破王穆之于武原。

穆之帅馀众就永,元进攻之。

资治通鉴·卷一百三十二·宋纪十四

〔司马光〕 〔宋〕

起强圉协洽,尽上章阉茂,凡四年。

太宗明皇帝中泰始三年(丁未,公元四六七年)春,正月,张永等弃城夜遁。

会天大雪,泗水冰合,永等弃船步走,士卒冻死者太半,手足断者什七八。

尉元邀其前,薛安都乘其后,大破永等于吕梁之东,死者以万数,枕尸六十馀里,委弃军资器械不可胜计。

永足指亦堕,与沈攸之仅以身免,梁、南秦二州刺史垣恭祖等为魏所虏。

上闻之,召蔡兴宗,以败书示之,曰:“我愧卿甚!

”永降号左将军。

攸之免官,以贞阳公领职还屯淮阴。

由是失淮北四州及豫州淮西之地。

裴子野论曰:昔齐桓矜于葵丘而九国叛,曹公不礼张松而天下分。

一失毫厘,其差远矣。

太宗之初,威令所被,不满百里,卒有离心,士无固色,而能开诚心,布款实,莫不感恩服德,致命效死,故西摧北荡,寓内褰开。

既而六军献捷,方隅束手,天子欲贾其馀威,师出无名,长淮以北,倏忽为戎。

惜乎!

若以向之虚怀,不骄不伐,则三叛奚为而起哉!

高祖虮虱生介胄,经启疆场。

后之子孙,日蹙百里。

播获堂构,岂云易哉!

魏尉元以彭城兵荒之后,公私困竭,请发冀、相、济、兗四州粟,取张永所弃船九百艘,沿清运载,以赈新民。

魏朝从之。

魏东平王道符反于长安,杀副将驸马都尉万古真等。

丙午,司空和其奴等将殿中兵讨之。

丁未,道符司马段太阳攻道符,斩之。

以安西将军陆真为长安镇将以抚之。

道符,翰之子也。

闰月,魏以顿丘王李峻为太宰。

沈文秀、崔道固为土人所攻,遣使乞降于魏,且请兵自救。

二月,魏西河公石自悬瓠引兵攻汝阴太守张超,不克。

退屯陈项,议还长社,待秋击之。

郑羲曰:“张超蚁聚穷命,粮食已尽,不降当走,可翘足而待也。

今弃之远去,超修城浚隍,积薪储谷,更来恐难图矣。

”石不从,遂还长社。

初,寻阳既平,帝遣沈文秀弟文炳以诏书谕文秀,又遣辅国将军刘怀珍将马步三千人与文炳偕行。

未至,值张永等败退,怀珍还镇山阳。

文秀攻青州刺史明僧暠,帝使怀珍帅龙骧将军王广之将五百骑、步卒二千人浮海救之,至东海,僧暠已退保东莱。

怀珍进据朐城,众心凶惧,欲且保郁洲,怀珍曰:“文秀欲以青州归索虏,计齐之士民,安肯甘心左衽邪!

今扬兵直前,宣布威德,诸城可飞书而下。

奈何守此不进,自为沮挠乎!

”遂进,至黔陬,文秀所署高密、平昌二郡太守弃城走。

怀珍送致文炳,达朝廷意,文秀犹不降。

百姓闻怀珍至,皆喜。

文秀所署长广太守刘桃根将数千人戍不其城。

怀珍军于洋水,众谓且宜坚壁伺隙,怀珍曰:“今众少粮竭,悬军深入,正当以精兵速进,掩其不备耳。

”乃遣王广之将百骑袭不其城,拔之。

文秀闻诸城皆败,乃遣使请降。

帝复以为青州刺史。

崔道固亦请降,复以为冀州刺史。

怀珍引还。

魏济阴王小新成卒。

沈攸之之自彭城还也,留长水校尉王玄载守下邳,积射将军沈韶守宿豫,睢陵、淮阳皆留兵戌之。

玄载,玄谟之从弟也。

时东平太守申纂守无盐,幽州刺史刘休宾守梁邹,并州刺史清河房崇吉守升城,辅国将军清河张谠守团城,及兗州刺史王整、兰陵太守桓欣、肥城、糜沟、垣苗等戍皆不附于魏。

休宾,乘民之兄子也。

魏遣平东将军长孙陵等将兵赴青州,征南大将军慕容白曜将骑五万为之继援。

白曜,燕太祖之玄孙也。

白曜至无盐,欲攻之。

将佐皆以为攻具未备,不宜遽进。

左司马范阳郦范曰:“今轻军远袭,深入敌境,岂宜淹缓!

且申纂必谓我军来速,不暇攻围,将不为备。

今若出其不意,可一鼓而克。

”白曜曰:“司马策是也。

”乃引兵伪退。

申纂不复设备,白曜夜中部分,三月,甲寅旦,攻城,食时,克之。

纂走,追擒,杀之。

白曜欲尽以无盐人为军赏,郦范曰:“齐,形胜之地,宜远为经略。

今王师始入其境,人心未洽,连城相望,咸有拒守之志,苟非以德信怀之,未易平也。

”白曜曰:“善!

”皆免之。

白曜将攻肥城,郦范曰:“肥城虽小,攻之引日,胜之不能益军势,不胜足以挫军威。

彼见无盐之破,死伤涂地,不敢不惧。

若飞书告谕,纵使不降,亦当逃散。

”白曜从之,肥城果溃,获粟三十万斛。

白曜谓范曰:“此行得卿,三齐不足定也。

”遂取垣苗、麋沟二戍。

一旬中连拔四城,威震齐土。

丙子,以尚书左仆射蔡兴守为郢州刺史。

房崇吉守升城,胜兵者不过七百人。

慕容白曜筑长围以攻之,自二月至于夏四月,乃克之。

白曜忿其不降,欲尽坑城中人,参军事昌黎韩麒麟谏曰:“今勍敌在前而坑其民,自此以东,诸城人自为守,不可克也。

师老粮尽,外寇乘之,此危道也。

”白曜乃慰抚其民,各使复业。

崇吉脱身走。

崇吉母傅氏,申纂妻贾氏,与济州刺史卢度世有中表亲,然已疏远。

及为魏所虏,度世奉事甚恭,赡给优厚。

度世闺门之内,和而有礼。

虽世有屯夷,家有贫富,百口怡怡,丰俭同之。

崔道固闭门抿魏。

沈文秀遣使迎降于魏,请兵援接。

白曜欲遣兵赴之,郦范曰:“文秀室家坟墓皆在江南,拥兵数万,城固甲坚。

强则拒战,屈则遁去。

我师未逼其城,无朝夕之急,何所畏忌,而遽求援军!

且观其使者,视下而色愧,语烦而志怯。

此必挟诈以诱我,不可从也。

不若先取历城,克盘阳,下梁邹,平乐陵,然后按兵徐进,不患其不服也。

”白曜曰。

“崔道固等兵力单弱,不敢出战。

吾通行无碍,直抵东阳,彼自知必亡,故望风求服,夫又何疑!

”范曰:“历城兵多粮足,非朝夕可拔。

文秀坐据东阳,为诸城根本。

今多遣兵则无以攻历城,少遣兵则不足以制东阳。

若进为文秀所拒,退为诸城所邀,腹背受敌,必无全理。

愿更审计,无堕贼彀中。

”白曜乃止。

文秀果不降。

魏尉元上表称:“彭城贼之要籓,不有重兵积粟,则不可固守。

若资储既广,虽刘彧师徒悉起,不敢窥淮北之地。

”又言:“若贼向彭城,必由清、泗过宿豫,历下邳。

趋青州,亦由下邳、沂水经东安。

此数者,皆为贼用师之要。

今若先定下邳,平宿豫,镇淮阳,戍东安,则青、冀诸镇可不攻而克。

若四城不服,青、冀虽拔,百姓狼顾,犹怀侥幸之心。

臣愚以为,宜释青、冀之师,先定东南之地,断刘彧北顾之意,绝愚民南望之心。

夏水虽盛,无津途可由,冬路虽通,无高城可固。

如此,则淮北自举,暂劳永逸。

兵贵神速,久则生变,若天雨既降,彼或因水通,运粮益众,规为进取,恐近淮之民翻然改图,青、冀二州猝未可拔也。

”五月,壬戌,以太子詹事袁粲为尚书右仆射。

沈攸之自送运米至下邳,魏人遣清、泗间人诈攸之云:“薛安都欲降,求军迎接。

”军副吴喜请遣千人赴之,攸之不许。

既而来者益多,喜固请不已,攸之乃集来者告之曰:“君诸人既有诚心,若能与薛徐州子弟俱来者,皆即假君以本乡县,唯意所欲。

如其不尔,无为空劳往还。

”自是一去不返。

攸之使军主彭城陈显达将千人助戍下邳而还。

薛安都子伯令亡命梁、雍之间,聚党数千人,攻陷郡县。

秋,七月,雍州刺史巴陵王休若遣南阳太守张敬儿等击斩之。

上复遣中领军沈攸之等击彭城。

攸之以为清、泗方涸,粮运不继,固执以为不可。

使者七返,上怒,强遣之。

八月,壬寅,以攸之行南兗州刺史,将兵北出。

使行徐州事萧道成将千人镇淮阴。

道成收养豪俊,宾客始盛。

魏之入彭城也,垣崇祖将部曲奔朐山,据之,遣使来降。

萧道成以为朐山戍主。

朐山滨海孤绝,人情未安,崇祖浮舟水侧,欲有急则逃入海。

魏东徐州刺史成固公戍C102城,崇祖部将有罪,亡降魏。

成固公遣步骑二万袭朐山,去城二十里。

崇祖方出送客,城中人惊惧,皆下船欲去。

崇祖还,谓腹心曰:“虏非有宿谋,承叛者之言而来耳,易诳也。

今得百馀人还,事必济矣。

但人情一骇,不可敛集,卿等可亟去此一里外,大呼而来云:‘艾塘义人已得破虏,须戍军速往,相助逐之。

’”舟中人果喜,争上岸。

崇祖引入,据城。

遣羸弱入岛,人持两炬火,登山鼓噪。

魏参骑以为军备甚盛,乃退。

上以崇祖为北琅邪、兰陵二郡太守。

垣荣祖亦自彭城奔朐山,以奉使不效,畏罪不敢出,往依萧道成于淮阴。

荣祖少学骑射,或谓之曰:“武事可畏,何不学书!

”荣祖曰:“昔曹公父子上马横槊,下马谈咏,此于天下,可不负饮食矣。

君辈无自全之伎,何异犬羊乎!

”刘善明从弟僧副将部曲二千人,避魏居海岛,道成亦召而抚之。

魏于天宫寺作大像,高四十三尺,用铜十万斤,黄金六百斤。

魏尉元遣孔伯恭帅步骑一万拒沈攸之,又以攸之前败所丧士卒瘃堕膝行者悉还攸之,以沮其气。

上寻悔遣攸之等,复召使还。

攸之至焦墟,去下邳五十馀里,陈显达引兵迎攸之至睢清口,伯恭击破之。

攸之引兵退,伯恭追击之,攸之大败,龙骧将军姜彦之等战没。

攸之创重,入保显达营。

丁酉夜,众溃,攸之轻骑南走,委弃军资器械以万计,还屯淮阴。

尉元以书谕徐州刺史王玄载,玄载弃下邳走,魏以陇西辛绍先为下邳太守。

绍先不尚苛察,务举大纲,教民治生御寇而已。

由是下邳安之。

孔伯恭进攻宿豫,宿豫戍将鲁僧遵亦弃城走。

魏将孔大恒等将千骑南攻淮阳,淮阳太守崔武仲焚城走。

慕容白曜进屯瑕丘。

崔道固之未降也,绥边将军房法寿为王玄邈司马,屡破道固军,历城人畏之。

及道固降,皆罢兵。

道固畏法寿扇动百姓,迫遣法寿使还建康。

会从弟崇吉自升城来,以母妻为魏所获,谋于法寿。

法寿雅不欲南行,怨道固迫之。

时道固遣兼治中房灵宾督清河、广川二郡事,戍磐阳,法寿乃与崇吉谋袭磐阳,据之,降于慕容白曜,以赎崇吉母妻。

道固遣兵攻之,白曜自瑕丘遣将军长孙观救磐阳,道固兵退。

白曜表冠军将军韩麒麟与法寿对为冀州刺史,以法寿从弟灵民、思顺、灵悦、伯怜、伯玉、叔玉、思安、幼安等八人皆为郡守。

白曜自瑕丘引兵攻崔道固于历城,遣平东将军长孙陵等攻沈文秀于东阳。

道固拒守不降,白曜筑长围守之。

陵等至东阳,文秀请降。

陵等入其西郭,纵士卒暴掠。

文秀悔怒,闭城拒守,击陵等,破之。

陵等退屯清西,屡进攻城,不克。

癸卯,大赦。

戊申,魏主李夫人生子宏。

夫人,惠之女也。

冯太后自抚养宏。

顷之,还政于魏主。

魏主始亲国事,勤于为治,赏罚严明,拔清节,黜贪污,于是魏之牧守始有以廉洁著闻者。

太中大夫徐爰,自太祖时用事,素不礼于上。

上衔之,诏数其奸佞之罪,徙交州。

冬,十月,辛巳,诏徙义阳王昶为晋熙王,使员外郎李丰以金千两赎昶于魏。

魏人弗许,使昶与上书,为兄弟之仪。

上责其不称臣,不答。

魏主复使昶与上书,昶辞曰:“臣本实彧兄,未经为臣。

若改前书,事为二敬。

敬或不改,彼所不纳。

臣不敢奉诏。

”乃止。

魏人爱重昶,凡三尚公主。

十一月,乙卯,分徐州置东徐州,以辅国将军张谠为刺史。

十二月,庚戌,以幽州刺史刘休宾为兗州刺史。

休宾之妻,崔邪利之女也,生子文晔,与邪利皆没于魏。

慕容白曜将其妻子至梁邹城下示之。

休宾密遣主簿尹文达至历城见白曜,且视其妻子。

休宾欲降,而兄子闻慰不可。

白曜使人至城下呼曰:“刘休宾数遣人来见仆射约降,何故违期不至!

”由是城中皆知之,共禁制休宾不得降,魏兵围之。

魏西河公石复攻汝阴,汝阴有备,无功而还。

常珍奇虽降于魏,实怀贰心。

刘勔复以书招之。

会西河公石攻汝阴,珍奇乘虚烧劫悬瓠,驱掠上蔡、安成、平舆三县民,屯于灌水。

太宗明皇帝中泰始四年(戊申,公元四六八年)春,正月,己未,上祀南郊,大赦。

魏汝阳司马赵怀仁帅众寇武津,豫州刺史刘勔遣龙骧将军申元德击破之,又斩魏于都公阏于拔於汝阳台东,获运车千三百乘。

魏复寇义阳,勔使司徒参军孙台瓘击破之。

淮西民贾元友上书,陈伐魏取陈、蔡之策,上以其书示刘勔。

勔上言:“元友称‘虏主幼弱,内外多难,天亡有期’。

臣以为虏自去冬蹈藉王土,磐据数郡,百姓残亡。

今春以来,连城围逼,国家未能复境,何暇灭虏!

元友所陈,率多夸诞狂谋,皆非实。

言之甚易,行之甚难。

臣窃寻元嘉以来,伧荒远人,多干国议,负担归阙,皆劝讨虏,从来信纳,皆贻后悔。

境上之人,唯视强弱:王师至彼,必壶浆候涂。

裁见退军,便抄截蜂起。

此前后所见,明验非一也。

”上乃止。

魏尉元遣使说东徐州刺史张谠,谠以团城降魏。

魏以中书侍郎高闾与谠对为东徐州刺史,李璨与毕众敬对为东兗州刺史。

无又说兗州刺史王整、兰陵太守桓欣,整、欣皆降于魏。

魏以元为开府仪同三司、都督徐、南、北兗三州诸军事、徐州刺史,镇彭城。

召薛安都、毕众敬入朝,至平城,魏以上客待之,群从皆封侯,赐第宅,资给甚厚。

慕容白曜围历城经年,二月,庚寅,拔其东郭。

癸巳,崔道固面缚出降。

白曜遣道固之子景业与刘文晔同至梁邹,刘休宾亦出降。

白曜送道固、休宾及其僚属于平城。

辛丑,以前龙骧将军常珍奇为都督司、北豫二州诸军事、司州刺史。

魏西河公石攻之,珍奇单骑奔寿阳。

乙巳,车骑大将军、曲江庄公王玄谟卒。

三月,魏慕容白曜进围东阳。

上以崔道固兄子僧祐为辅国将军,将兵数千从海道救历城,至不其,闻历城已没,遂降于魏。

交州刺史刘牧卒。

州人李长仁杀牧北来部曲,据州反,自称刺史。

广州刺史羊希使晋康太守沛郡刘思道伐俚。

思道违节度,失利,希遣收之。

思道自帅所领攻州,希兵败而死。

龙骧将军陈伯绍将兵伐俚,还,击思道,擒斩之。

希,玄保之兄子也。

夏,四月,己卯,复减郡县田租之半。

徙东海王祎为庐江王,山阳王休祐为晋平王。

上以废帝谓祎为驴王,故以庐江封之。

刘勔败魏兵于许昌。

魏以南郡公李惠为征南大将军、仪同三司、都督关右诸军事、雍州刺史,进爵为王。

五月,乙卯,魏主畋于崞山,道如繁畤,辛酉,还宫。

六月,魏以昌黎王冯熙为太傅。

熙,太后之兄也。

秋,七月,庚申,以骁骑将军萧道成为南兗州刺史。

八月,戊子,以南康相刘勃为交州刺史。

上以沈文秀之弟征北中兵参军文静为辅国将军,统高密等五郡军事,自海道救东阳。

至不其城,为魏所断,因保城自固。

魏人攻之,不克。

辛卯,分青州置东青州,以文静为刺史。

九月,辛亥,魏立皇叔桢为南安王,长寿为城阳王,太洛为章武王,休为安定王。

冬,十月,癸酉朔,日有食之。

发诸州兵北伐。

十一月,李长仁遣使请降,自贬行州事。

许之。

十二月,魏人拔不其城,杀沈文静,入东阳西郭。

义嘉之乱,巫师请发修宁陵,戮玄宫为厌胜。

是岁,改葬昭太后。

先是,中书侍郎、舍人皆以名流为之。

太祖始用寒士秋当,世祖犹杂选士庶,巢尚之、戴法兴皆用事。

及上即位,尽用左右细人,游击将军阮佃夫、中书通事舍人王道隆、员外散骑侍郎杨运长等,并参预政事,权亚人主,巢、戴所不及也。

佃夫尤恣横,人有顺迕,祸福立至。

大纳货赂,所饷减二百匹绢,则不报书。

园宅饮馔,过于诸王。

妓乐服饰,宫掖不如也。

朝士贵贱,莫不自结。

仆隶皆不次除官,捉车人至虎贲中郎部,马士至员外郎。

太宗明皇帝中泰始五年(己酉,公元四六九年)春,正月,癸亥,上耕籍田,大赦。

沈文秀守东阳,魏人围之三年,外无救援,士卒昼夜拒战,甲胄生虮虱,无离叛之志。

乙丑,魏人拔东阳,文秀解戎服,正衣冠,取所持节坐斋内。

魏兵交至,问:“沈文秀何在?

”文秀厉声曰:“身是!

”魏人执之,去其衣,缚送慕容白曜,使之拜,文秀曰:“各两国大臣,何拜之有!

”白曜还其衣,为之设馔,锁送平城。

魏主数其罪而宥之,待为下客,给恶衣、疏食。

既而重其不屈,稍嘉礼之,拜外都下大夫。

于是青、冀之地尽入于魏矣。

二月,己卯,魏以慕容白曜为都督青、齐、东徐三州诸军事、征南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青州刺史,进爵济南王。

白曜抚御有方,东人安之。

魏自天安以来,比岁旱饥,重以青、徐用兵,山东之民疲于赋役。

显祖命因民贫富,为三等输租之法,等为三品:上三品输平城,中输它州,下输本州。

又,魏旧制:常赋之外,有杂调十五。

至是悉罢之,由是民稍赡给。

河东柳欣慰等谋反,欲立太尉庐江王祎。

祎自以于帝为兄,而帝及诸兄弟皆轻之,遂与欣慰等通谋相酬和。

征北咨议参军杜幼文告之,丙申,诏降祎为车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南豫州刺史,出镇宣城,帝遣腹心杨运长领兵防卫。

欣慰等并伏诛。

三月,魏人寇汝阴,太守杨文苌击却之。

夏,四月,丙申,魏大赦。

五月,魏徙青、齐民于平城,置升城、历城民望于桑干,立平齐郡以居之。

自馀悉为奴婢,分赐百官。

魏沙门统昙曜奏:“平齐户及诸民有能岁输谷六十斛入僧曹者,即为僧祇户,粟为僧祇粟,遇凶岁,赈给饥民。

”又请:“民犯重罪及官奴,以为佛图户,以供诸寺扫洒。

”魏主并许之。

于是僧祇户、粟及寺户遍于州镇矣。

六月,魏立皇子宏为太子。

癸酉,以左卫将军沈攸之为郢州刺史。

上又令有司奏庐江王祎忿怼有怨言,请穷治。

不许。

丁丑,免祎官爵,遣大鸿胪持节奉诏责祎,因逼令自杀,子辅国将军充明废徙新安。

冬,十月,丁卯朔,日有食之。

魏顿丘王李峻卒。

十一月,丁未,魏复遣使来修和亲,自是信使岁通。

闰月,戊子,以辅师将军猛阳为兗州刺史,始治淮阴。

十二月,戊戌,司徒建安王休仁解扬州。

休仁年与上邻亚,素相友爱,景和之世,上赖其力以脱祸。

及泰始初,四方兵起,休仁亲当矢石,克成大功,任总百揆,亲寄甚隆。

由是朝野辐凑,上渐不悦。

休仁悟其旨,故表解扬州。

己未,以桂阳王休范为扬州刺史。

分荆州之巴东、建平,益州之巴西、梓潼郡,置三巴校尉,治白帝。

先是,三峡蛮、獠岁为抄暴,故立府以镇之。

上以司徒参军东莞孙谦为巴东、建平二郡太守。

谦将之官,敕募千人自随,谦曰:“亦夷不宾,盖待之失节耳,何烦兵役以为国费!

”固辞不受。

至郡,开布恩信,蛮、獠翕然怀之,竞饷金宝。

谦皆慰谕,不受。

临海贼帅田流自称东海王,剽掠海盐,杀鄞令,东土大震。

太宗明皇帝中泰始六年(庚戌,公元四七零年)春,正月,乙亥,初制间二年一祭南郊,间一年一祭明堂。

二月,壬寅,以司徒休仁为太尉,领司徒。

固辞。

癸丑,纳江智渊孙女为太子妃。

甲寅,大赦。

令百官皆献物。

始兴太守孙奉伯止献琴、书,上大怒,封药赐死,既而原之。

魏以东郡王陆定国为司空。

定国,丽之子也。

魏主遣征西大将军上党王长孙观击吐谷浑。

夏,四月,辛丑,魏大赦。

戊申,魏长孙观与叶欲浑王拾寅战于曼头山,拾寅败走,遣别驾康盘龙入贡,魏主囚之。

癸亥,立皇子燮为晋熙王,奉晋熙王昶后。

五月,魏立皇弟长乐为建昌王。

六月,癸卯,以江州刺史王景文为尚书左仆射、扬州刺史,以尚书仆射袁粲为右仆射。

上宫中大宴,裸妇人而观之,王后以户扇障面。

上怒曰:“外舍寒乞!

今共为乐,何独不视!

”后曰:“为乐之事,其方自多。

岂有姑姊妹集,而裸妇人以为笑!

外舍之乐,雅异于此。

”上大怒,遣后起。

后兄景文闻之,曰:“后在家劣弱,今段遂能刚正如此!

”南兗州刺史萧道成在军中久,民间或言道成有异相,当为天子。

上疑之,征为黄门侍郎、越骑校尉。

道成惧,不欲内迁,而无计得留。

冠军参军广陵荀伯玉劝道成遣数十骑入魏境,安置标榜,魏果遣游骑数百履行境上。

道成以闻,上使道成复本任。

秋,九月,命道成迁镇淮阴。

以侍中、中领军刘勔为都督南徐、兗等五州诸军事,镇广陵。

戊寅,立总明观,置祭酒一人,儒、玄、文、史学士各十人。

柔然部真可汗侵魏,魏主引郡臣议之。

尚书右仆射南平公目辰日:“若车驾亲征,京师危惧,不如持重固守。

虏悬军深入,粮运无继,不久自退。

遣将追击,破之必矣。

”给事中张白泽曰:“蠢尔荒愚,轻犯王略,若銮舆亲行,必望麾崩散,岂可坐而纵敌!

以万乘之尊,婴城自守,非所以威服四夷也。

”魏主从之。

白泽,衮之孙也。

魏主使京兆王子推等督诸军出西道,任城王云等督诸军出东道,汝阴王天赐等督诸军为前锋,陇西王源贺等督诸军为后断,镇西将军吕罗汉等掌留台事。

诸将会魏主于女水之滨,与柔然战,柔然大败。

乘胜逐北,斩首五万级,降者万馀人,犹戎马器械不可胜计。

旬有九日,往返六千馀里。

改女水曰武川。

司徒东安王刘尼坐昏醉,军陈不整,免官。

壬申,还至平城。

是时,魏百官不给禄,少能以廉白自立者。

魏主诏:“吏受所监临羊一口、酒一斛者,死。

与者以从坐论。

有能纠告尚书已下罪状者,随所纠官轻重授之。

”张白泽谏曰:“昔周之下士,尚有代耕之禄。

今皇朝贵臣,服勤无报。

若使受礼者刑身,纠之者代职,臣恐奸人窥望,忠臣懈节,如此而求事简民安,不亦难乎!

请依律令旧法,仍班禄以酬廉吏。

”魏主乃为之罢新法。

冬,十月,辛卯,诏以世祖继体,陷宪无遗,以皇子智随为世祖子,立为武陵王。

初,魏乙浑专政,慕容白曜颇附之。

魏主追以为憾,遂称白曜谋反,诛之,及其弟如意。

初,魏南部尚书李敷,仪曹尚书李讠斤,少相亲善,与中书侍郎卢度世皆以才能为世祖、显祖所宠任,参豫机密,出纳诏命。

其后讠斤出为相州刺史,受纳货赂,为人所告,敷掩蔽之。

显祖闻之,槛车征讠斤,案验服罪,当死。

是时敷弟弈得幸于冯太后,帝意已疏之。

有司以中旨讽讠斤告敷兄弟阴事,可以得免。

讠斤谓其婿裴攸曰:“吾与敷族世虽远,恩逾同生,今在事劝吾为此,吾情所不忍。

每引簪自刺,解带自绞,终不得死。

且吾安能知其阴事!

将若之何?

”攸曰:“何为为人死也!

有冯阐者,先为敷所败,其家深怨之。

今询其弟,敷之阴事可得也。

”讠斤从之。

又赵郡范檦条列敷兄弟事状凡三十馀条。

有司以闻,帝大怒,诛敷兄弟。

讠斤得减死,鞭髡配役。

未几,复为太仓尚书,摄南部事。

敷,顺之子也。

魏阳平王新成卒。

是岁,命龙骧将军义兴周山图将兵屯浃口讨田流,平之。

柔然攻于阗,于阗遣使者素目伽奉表诣魏求救。

魏主命公卿议之,毕曰:“于阗去京师几万里,蠕蠕唯习野掠,不能攻城。

若其可攻,寻已亡矣。

虽欲遣师,势无所及。

”魏主以议示使者,使者亦以为然。

乃诏之曰:“朕应仇敕诸军以拯汝难。

但去汝遐阻,必不能救当时之急,汝宜知之。

朕今练甲养士,一二岁间,当躬帅猛将,为汝除患。

汝其谨修警候,以待大举。

资治通鉴·卷一百二十八·宋纪十

〔司马光〕 〔宋〕

起阏逢敦牂,尽著雍阉茂,凡五年。

世祖孝武皇帝上孝建元年(甲午,公元四五四年)春,正月,己亥朔,上祀南郊,改元,大赦。

甲辰,以尚书令何尚之为左光禄大夫、护军将军,以左卫将军颜竣为吏部尚书、领骁骑将军。

壬戌,更铸孝建四铢钱。

乙丑,魏以侍中伊馛为司空。

丙子,立皇子子业为太子。

初,江州刺史臧质,自谓人才足为一世英雄。

太子劭之乱,质潜有异图,以荆州刺史南郡王义宣庸暗易制,欲外相推奉,因而覆之。

质于义宣为内兄,既至江陵,即称名拜义宣。

义宣惊愕问故,质曰:“事中宜然。

”时义宣已奉帝为主,故其计不行。

及至新亭,又拜江夏王义恭,曰:“天下屯危,礼异常日。

”劭既诛,义宣与质功皆第一,由是骄恣,事多专行,凡所求欲,无不必从。

义宣在荆州十年,财富兵强。

朝廷所下制度,意有不同,一不遵承。

质自建康之江州,舫千馀乘,部伍前后百馀里。

帝方自揽威权,而质以少主遇之,政刑庆赏,一不咨禀。

擅用湓口、钩圻米,台符屡加检诘,渐致猜惧。

帝淫义宣诸女,义宣由是恨怒。

质乃遣密信说义宣,以为:“负不赏之功,挟震主之威,自古能全者有几?

今万物系心于公,声迹已著。

见几不作,将为它人所先。

若命徐遗宝、鲁爽驱西北精兵来屯江上,质帅九江楼船为公前驱,已为得天下之半。

公以八州之众,徐进而临之,虽韩、白更生,不能为建康计矣。

且少主失德,闻于道路。

沈、柳诸将,亦我之故人,谁肯为少主尽力者?

夫不可留者年也,不可失者时也。

质常恐溘先朝露,不得展其旅力,为公扫除,于时悔之何及。

”义宣腹心将佐咨议参军蔡超、司马竺超民等咸有富贵之望,欲倚质威名以成其业,共劝义宣从其计。

质女为义宣子采之妇。

义宣谓质无复异同,遂许之。

超民,夔之子也。

臧敦时为黄门侍郎,帝使敦至义宣所,道经寻阳,质更令敦说诱义宣,义宣意遂定。

”豫州刺史鲁爽有勇力,义宣、质素与之相结。

义宣密使人报爽及兗州刺史徐遗宝,期以今秋同举兵。

使者至寿阳,爽方饮醉,失义宣指,即日举兵。

爽弟瑜在建康,闻之,逃叛。

爽使其众戴黄标,窃造法服,登坛,自号建平元年。

疑长史韦处穆、中兵参军杨元驹、治中庾腾之不与己同,皆杀之。

遗宝亦勒兵向彭城。

二月,义宣闻爽已反,狼狈举兵。

鲁瑜弟弘为质府佐,帝敕质收之,质即执台使,举兵。

义宣与质皆上表,言为左右所谗疾,欲诛君侧之恶。

义宣进爽号征北将军。

爽于是送所造舆服诣江陵,使征北府户曹版义宣等,文曰:“丞相刘,今补天子,名义宣。

东骑臧,今补丞相,名质。

平西硃,今补车骑,名修之。

皆版到奉行。

”义宣骇愕,爽所送法物并留竟陵,不听进。

质加鲁弘辅国将军,下戍大雷。

义宣遣咨议参军刘谌之将万人就弘,召司州刺史鲁秀,欲使为谌之后继。

秀至江陵见义宣,出,拊膺曰:“吾兄误我,乃与痴人作贼,今年败矣!

”义宣兼荆、江、兗、豫四州之力,威震远近。

帝欲奉乘舆法物迎之,竟陵王诞固执不可,曰:“奈何持此座与人!

”乃止。

己卯,以领军将军柳元景为抚军将军。

辛卯,以左卫将军王玄谟为豫州刺史。

命元景统玄谟等诸将以讨义宣。

癸巳,进据梁山洲,于两岸筑偃月垒,水陆待之。

义宣自称都督中外诸军事,命僚佐悉称名。

甲午,魏主诣道坛受图箓。

丙申,以安北司马夏侯祖欢为兗州刺史。

三月,己亥,内外戒严。

辛丑,以徐州刺史萧思话为江州刺史,柳元景为雍州刺史。

癸卯,以太子左卫率庞秀之为徐州刺史。

义宣移檄州郡,加进位号,使同发兵。

雍州刺史硃修之伪许之,而遣使陈诚于帝。

益州刺史刘秀之斩义宣使者,遣中兵参军韦崧将万人袭江陵。

戊申,义宣帅众十万发江津,舳舻数百里。

以子慆为辅国将军,与左司马竺超民留镇江陵。

檄硃修之使发兵万人继进,修之不从。

义宣知修之贰于己,乃以鲁秀为雍州刺史,使将万馀人击之。

王玄谟闻秀不来,喜曰:“臧质易与耳!

”冀州刺史垣护之妻,徐遗宝之姊也,遗宝邀护之同反,护之不从,发兵击之。

遗宝遣兵袭徐州长史明胤于彭城,不克。

胤与夏侯祖欢、垣护之共击遗宝于湖陆,遗宝弃众焚城,奔鲁爽。

义宣至寻阳,以质为前锋而进,爽亦引兵直趣历阳,与质水陆俱下。

殿中将军沈灵赐将百舸,破质前军于南陵,擒军主徐庆安等。

质至梁山,夹陈两岸,与官军相拒。

夏,四月,戊辰,以后将军刘义綦为湘州刺史。

甲申,以硃修之为荆州刺史。

上遣左军将军薛安都、龙骧将军南阳宗越等戍历阳,与鲁爽前锋杨胡兴等战,斩之。

爽不能进,留军大岘,使鲁瑜屯小岘。

上复遣镇军将军沈庆之济江,督诸将讨爽。

爽食少,引兵稍退,自留断后。

庆之使薛安都帅轻骑追之,丙戌,及爽于小岘。

爽将战,饮酒过醉,安都望见爽,即跃马大呼,直往刺之,应手而倒,左右范双斩其首。

爽众奔散,瑜亦为部下所杀。

遂进攻寿阳,克之。

徐遗宝奔东海,东海人杀之。

李延寿论曰:“凶人之济其身,非世乱莫由焉。

鲁爽以乱世之情,而行之于平日,其取败也宜哉!

南郡王义宣至鹊头,庆之送爽首示之,并与书曰:仆荷任一方,而衅生所统。

近聊帅轻师,指往剪扑,军锋裁及,贼爽授首。

公情契异常,或欲相见,及其可识,指送相呈。

”爽累世将家,骁猛善战,号万人敌。

义宣与质闻其死,皆骇惧。

柳元景军于采石。

王玄谟以臧质众盛,遣使来求益兵,上使元景进屯姑孰。

太傅义恭与义宣书曰:“往时仲堪假兵,灵宝寻害其族。

孝伯推诚,牢之旋踵而败。

臧质少无美行,弟所具悉。

今藉西楚之强力,图济其私。

凶谋若果,恐非复池中物也。

”义宣由此疑之。

五月,甲辰,义宣至芜湖,质进计曰:“今以万人取南州,则梁山中绝。

万人缀梁山,则玄谟必不敢动。

下官中流鼓棹,直趣石头,此上策也。

”义宣将从之。

刘谌之密言于义宣曰:“质求前驱,此志难测。

不如尽锐攻梁山,事克然后长驱,此万安之计也。

”义宣乃止。

冗从仆射胡子反等守梁山西垒,会西南风急,质遣其将尹周之攻西垒。

子反方渡东岸就玄谟计事,闻之,驰归。

周之攻垒甚急,偏将刘季之帅水军殊死战,求救于玄谟,玄谟不遣。

大司马参军崔勋之固争,乃遣勋之与积弩将军垣询之救之。

比至,城已陷,勋之、询之皆战死。

询之,护之之弟也。

子反等奔还东岸。

质又遣其将庞法起将数千兵趋南浦,欲自后掩玄谟,游击将军垣护之引水军与战,破之。

硃修之断马鞍山道,据险自守。

鲁秀攻之不克,屡为修之所败,乃还江陵,修之引兵蹑之。

或劝修之急追,修之曰:“鲁秀,骁将也。

兽穷则攫,不可迫也。

”王玄谟使垣护之告急于柳元景曰:“西城不守,唯馀东城万人。

贼军数倍,强弱不敌。

欲退还姑孰,就节下协力当之,更议进取。

”元景不许,曰:“贼势方盛,不可先退,吾当卷甲赴之。

”护之曰:“贼谓南州用三万人,而将军麾下裁十分之一,若往造贼垒,则虚实露矣。

王豫州必不可来,不如分兵援之。

”元景曰:“善!

”乃留赢弱自守,悉遣精兵助玄谟,多张旗帜。

梁山望之如数万人,皆以为建康兵悉至,众心乃安。

质请自攻东城。

咨议参军颜乐之说义宣曰:“质若复克东城,则大功尽归之矣。

宜遣麾下自行。

”义宣乃遣刘谌之与质俱进。

甲寅,义宣至梁山,顿兵西岸,质与刘谌之进攻东城。

玄谟督诸军大战,薛安都帅突骑先冲其陈之东南,陷之,斩谌之道,刘季之、宗越又陷其西北,质等兵大败。

垣护之烧江中舟舰,烟焰覆水,延及西岸,营垒殆尽。

诸军乘势攻之,义宣兵亦溃。

义宣单舸迸走,闭户而泣,荆州人随之者犹百馀舸。

质欲见义宣计事,而义宣已去。

质不知所为,亦走,其众皆降散。

己未,解严。

癸亥,以吴兴太守刘延孙为尚书右仆射。

六月,丙寅,魏主如阴山。

臧质至寻阳,焚烧府舍,载妓妾西走。

使嬖人何文敬领馀兵居前,至西阳。

西阳太守鲁方平绐文敬曰:“诏书唯捕元恶,馀无所问。

不如逃之。

”文敬弃众亡去。

质先以妹夫羊冲为武昌郡,质往投之。

冲已为郡丞胡庇之所杀,质无所归,乃逃于南湖。

掇莲实啖之,追兵至,以荷覆头,自沉于水,出其鼻。

戊辰,军主郑俱儿望见,射之,中心,兵刃乱至,肠胃萦水草,斩首送建康,子孙皆弃市,并诛其党豫章太守乐安任荟之、临川内史刘怀之、鄱阳太守杜仲儒。

仲儒,骥之兄子也。

功臣柳元景等封赏各有差。

丞相义宣走至江夏,闻巴陵有军,回向江陵,众散且尽,与左右十许人徙走,脚痛不能前,僦民露车自载,缘道求食。

至江陵郭外,遣人报竺超民,超民具羽仪兵众迎之。

时荆州带甲尚万馀人,左右翟灵宝诫义宣使抚慰将佐,以“臧质违指授之宜,用致失利。

今治兵缮甲,更为后图。

昔汉高百败,终成大业!

”而义宣忘灵宝之言,误云“项羽千败”,众咸掩口。

鲁秀、竺超民等犹欲收馀兵更图一决。

而义宣惛沮,无复神守,入内不复出,左右腹心稍稍离叛。

鲁秀北走,义宣不能自立,欲随秀去,乃携息慆及所爱妾五人着男子服相随。

城内扰乱。

白刃交横,义宣惧,坠马,遂步进。

竺超民送至城外,更以马与之,归而城守。

义宣求秀不得,左右尽弃之,夜,复还南郡空廨。

旦日,超民收送刺奸。

义宣止狱户,坐地叹曰:“臧质老奴误我!

”五妾寻被遣出,义宣号泣,语狱吏曰:“常日非苦,今日分别始是苦。

”鲁秀众散,不能去,还向江陵,城上人射之,秀赴水死,就取其首。

诏右仆射刘延孙使荆、江二州,旌别枉直,就行诛赏。

且分割二州之地,议更置新州。

初,晋氏南迁,以扬州为京畿,谷帛所资皆出焉。

以荆、江为重镇,甲兵所聚尽在焉,常使大将居之。

三州户口,居江南之半,上恶其强大,故欲分之。

癸未,分扬州浙东五郡置东扬州,治会稽。

分荆、湘、江、豫州之八郡置郢州,治江夏。

罢南蛮校尉,迁其营于建康。

太傅义恭议使郢州治巴陵,尚书令何尚之曰:“夏口在荆、江之中,正对沔口,通接雍、梁,实为津要。

由来旧镇,根基不易,既有见城,浦大容舫,于是为便。

”上从之。

既而荆、扬因此虚耗,尚之请复合二州,上不许。

戊子,省录尚书事。

上恶宗室强盛,不欲权在臣下。

太傅义恭知其指,故请省之。

上使王公、八座与荆州刺史硃修之书,令丞相义宣自为计。

书未达,庚寅,修之入江陵,杀义宣,并诛其子十六人,及同党竺超民、从事中郎蔡超、咨议参军颜乐之等。

超民兄弟应从诛,何尚之上言:“贼既遁走,一夫可擒。

若超民反覆昧利,即当取之,非唯免愆,亦可要不义之赏。

而超民曾无此意,微足观过知仁。

且为官保全城府,谨守库藏,端坐待缚。

今戮及兄弟,则与其馀逆党无异,于事为重。

”上乃原之。

秋,七月,丙申朔,日有食之。

庚子,魏皇子弘生。

辛丑,大赦,改元兴光。

丙辰,大赦。

八月,甲戌,魏赵王深卒。

乙亥,魏主还平城。

冬,十一月,戊戌,魏主如中山,遂如信都。

十二月,丙子,还,幸灵丘,至温泉宫。

庚辰,还平城。

世祖孝武皇帝上孝建二年(乙未,公元四五五年)春,正月,魏车骑大将军乐平王拔有罪,赐死。

镇北大将军、南兗州刺史沈庆之请老。

二月,丙寅,以为左光禄大夫、开府仪同三司。

庆之固让,表疏数十上,又面自陈,乃至稽颡泣涕。

上不能夺,听以始兴公就第,厚加给奉。

顷之,上复欲用庆之,使何尚之往起之。

尚之累陈上意,庆之笑曰:“沈公不效何公,往而复返。

”尚之惭而止。

辛巳,以尚书右仆射刘延孙为南兗州刺史。

夏,五月,戊戌,以湘州刺史刘遵考为尚书右仆射。

六月,壬戌,魏改元太安。

甲子,大赦。

甲申,魏主还平城。

秋,七月,癸巳,立皇弟休祐为山阳王,休茂为海陵王,休业为鄱阳王。

丙辰,魏主如河西。

雍州刺史武昌王浑与左右作檄文,自号楚王,改元永光,备置百官,以为戏笑。

长史王翼之封呈其手迹。

八月,庚申,废浑为庶人,徙始安郡。

上遣员外散骑侍郎东海戴明宝诘责浑,因逼令自杀,时年十七。

丁亥,魏主还平城。

诏祀郊庙,初设备乐,从前殿中曹郎荀万秋之议也。

上欲削弱王侯。

冬,十月,己未,江夏王义恭、竟陵王诞奏裁损王、侯车服、器用、乐舞制度,凡九事。

上因讽有司奏增广为二十四条,听事不得南向坐,施帐。

剑不得为鹿卢形。

内史、相及封内官长止称下官,不得称臣,罢官则不复追敬。

诏可。

庚午,魏以辽西王常英为太宰。

壬午,以太傅义恭领扬州刺史,竟陵王诞为司空、领南徐州刺史,建平王宠为尚书令。

是岁,以故氐王杨保宗子元和为征虏将军,杨头为辅国将军。

头,文德之从祖兄也。

元和虽杨氏正统,朝廷以其年幼才弱,未正位号,部落无定主,头先戍葭芦,母妻子弟并为魏所执,而头为宋坚守无贰心。

雍州刺史王玄谟上言:“请以头为假节、西秦州刺史,用安辑其众。

俟数年之后,元和稍长,使嗣故业。

若元和才用不称,便应归头,头能籓扞汉川,使无虏患,彼四千户荒州殆不足惜。

若葭芦不守,汉川亦无立理。

”上不从。

世祖孝武皇帝上孝建三年(丙申,公元四五六年)春,正月,庚寅,立皇弟休范为顺阳王,休若为巴陵王。

戊戌,立皇子子尚为西阳王。

壬子,纳右卫将军何瑀女为太子妃。

瑀,澄之曾孙也。

甲寅,大赦。

乙卯,魏立贵人冯氏为皇后。

后,辽西郡公朗之女也。

朗为秦、雍二州刺史,坐事诛,后由是没入宫。

二月,丁巳,魏主立子弘为皇太子,先使其母李贵人条记所付托兄弟,然后依故事赐死。

甲子,以广州刺史宗悫为豫州刺史。

故事,府州部内论事,皆签前直叙所论之事,置典签以主之。

宋世诸皇子为方镇者多幼,时主皆以亲近左右领典签,典签之权稍重。

至是,虽长王临籓,素族出镇,典签皆出纳教命,执其枢要,刺史不得专其职任。

及悫为豫州,临安吴喜为典签。

悫刑政所施,喜每多违执,悫大怒,曰:“宗悫年将六十,为国竭命,正得一州如斗大,不能复与典签共临之!

”喜稽颡流血,乃止。

丁零数千家匿井陉山中为盗,魏选部尚书陆真与州郡合兵讨灭之。

闰月,戊午,以尚书左仆射刘遵考为丹阳尹。

癸酉,鄱阳哀王休业卒。

太傅义恭以南兗州刺史西阳王子尚有宠,将避之,乃辞扬州。

秋,七月,解义恭扬州。

丙子,以子尚为扬州刺史。

时荧惑守南斗,上废西州旧馆,使子尚移治东城以厌之。

扬州别驾从事沈怀文曰:“天道示变,宜应之以德。

”今虽空西州,恐无益也。

”不从。

怀文,怀远之兄也。

八月,魏平西将军渔阳公尉眷击伊吾,克其城,大获而还。

九月,壬戌,以丹阳尹刘遵考为尚书右仆射。

冬,十月,甲申,魏主还平城。

丙午,太傅义恭进位太宰,领司徒。

十一月,魏以尚书西平王源贺为冀州刺史,更赐爵陇西王。

贺上言:“今北虏游魂,南寇负险,疆场之间,犹须防戍。

臣愚以为,自非大逆、赤手杀人,其坐赃盗及过误应入死者,皆可原宥,谪使守边。

则是已断之体受更生之恩,徭役之家蒙休息之惠。

”魏高宗从之。

久之,谓群臣曰:“吾用贺言,一岁所活不少,增戍兵亦多。

卿等人人如贺,朕何忧哉!

”会武邑人石华告贺谋反,有司以闻,帝曰:“贺竭诚事国,朕为卿等保之,无此明矣。

”命精加讯验。

华果引诬,帝诛之,因谓左右曰:“以贺忠诚,犹不免诬谤,不及贺者可无慎哉!

”十二月,濮阳太守姜龙驹、新平太守杨自伦帅吏民弃郡奔魏。

上欲移青、冀二州并镇历城,议者多不同。

青、冀二州刺史垣护之曰:“青州北有河、济,又多陂泽,非虏所向。

每来寇掠,必由历城。

二州并镇,此经远之略也。

北又近河,归顺者易。

近息民患,远申王威,安边之上计也。

”由是遂定。

元嘉中,官铸四铢钱,轮郭、形制与五铢同,用费无利,故民不盗铸。

及上即位,又铸孝建四铢,形式薄小,轮郭不成。

于是盗铸者众,杂以铅、锡。

剪凿古钱,钱转薄小。

守宰不能禁,坐死、免者相继。

盗铸益甚,物价踊贵,朝廷患之。

去岁春,诏钱薄小无轮郭者悉不得行,民间喧扰。

是岁,始兴郡公沈庆之建议,以为:“宜听民铸钱,郡县置钱署,乐铸之家皆居署内,平其准式,去其杂伪。

去春所禁新品,一时施用,今铸悉依此格。

万税三千,严检盗铸。

”丹阳尹颜竣驳之,以为:“五铢轻重,定于汉世,魏、晋以降,莫之能改。

诚以物货既均,改之伪生故也。

今云去春所禁一时施用。

若巨细总行而不从公铸,利己既深,情伪无极,私铸、剪凿尽不可禁,财华未赡,大钱已竭,数岁之间,悉为尘土矣。

今新禁初行,品式未一,须臾自止,不足以垂圣虑。

唯府藏空匮,实为重忧。

今纵行细钱,官无益赋之理。

百姓虽赡,无解官乏。

唯简费去华,专在节俭,求赡之道,莫此为贵耳。

”议者又以为“铜转难得,欲铸二铢钱。

”竣曰:“议者以为官藏空虚,宜更改铸。

天下铜少,宜减钱式以救交弊,赈国舒民。

愚以为不然。

今铸二铢,恣行新细,于官无解于乏,而民间奸巧大兴,天下之货将糜碎至尽。

空严立禁,而利深难绝,不一二年,其弊不可复救。

民惩大钱之改,兼畏近日新禁,市井之间,必生纷扰。

远利未闻,切患猥及,富商得志,贫民困窘,此皆其不可者也。

”乃止。

魏定州刺史高阳许宗之求取不节,深泽民马超谤毁宗之,宗之殴杀超,恐其家人告状,上超诋讪朝政。

魏高宗曰:“此必妄也。

朕为天下主,何恶于超而有此言!

必宗之惧罪诬超。

”案验,果然,斩宗之于都南。

金紫光禄大夫颜延之卒。

延之子竣贵重,凡所资供,延之一无所受,布衣茅屋,萧然如故。

常乘赢牛笨车,逢竣卤簿,即屏住道侧。

常语竣曰:“吾平生不憙见要人,今不幸见汝!

”竣起宅,延之谓曰:“善为之,无令后人笑汝拙也。

”延之尝早诣竣,见宾客盈门,竣尚未起,延之怒曰:“汝出粪土之中,升云霞之上。

遽骄傲如此,其能久乎!

”竣丁父忧,裁逾月,起为右将军,丹阳尹如故。

竣固辞,表十上。

上不许,遣中书舍人戴明宝抱竣登车,载之郡舍,赐以布衣一袭,絮以彩纶,遣主衣就衣诸体。

世祖孝武皇帝上大明元年(丁酉,公元四五七年)春,正月,辛亥朔,改元,大赦。

壬戌,魏主畋于崞山。

戊辰,还平城。

魏以渔阳王尉眷为太尉,录尚书事。

二月,魏人寇兗州,向无盐,败东平太守南阳刘胡。

诏遣太子左卫率薛安都将骑兵,东阳太守沈法系将水军,向彭城以御之,并受徐州刺史申坦节度。

比至,魏兵已去。

先是,群盗聚任城荆榛中,累世为患,谓之“任榛”。

申坦请回军讨之,上许之。

任榛闻之,皆逃散。

时天旱,人马渴乏,无功而还。

安都、法系坐白衣领职。

坦当诛,群臣为请,莫能得。

沈庆之抱坦哭于市曰:“汝无罪而死。

我哭汝于市,行当就汝矣!

”有司以闻,上乃免之。

三月,庚申,魏主畋于松山。

己巳,还平城。

魏主立其弟新成为阳平王。

上自即吉之后,奢淫自恣,多所兴造。

丹阳尹颜竣以籓朝旧臣,数恳切谏争,无所回避,上浸不悦。

竣自谓才足干时,恩旧莫比,当居中永执朝政。

而所陈多不纳,疑上欲疏之,乃求外出以占上意。

夏,六月,丁亥,诏以竣为东扬州刺史,竣始大惧。

癸卯,魏主如阴山。

雍州所统多侨郡县,刺史王玄谟上言:“侨郡县无有境土,新旧错乱,租课不时,请皆土断。

”秋,七月,辛未,诏并雍州三郡十六县为一郡。

郡县流民不愿属籍,讹言玄谟欲反。

时柳元景宗强,群从多为雍部二千石,乘声皆欲讨玄谟。

玄谟令内外晏然以解众惑,驰使启上,具陈本末。

上知其虚,遣主书吴喜抚慰之,且报曰:“七十老公,反欲何求!

君臣之际,足以相保,聊复为笑,伸卿眉头耳。

”玄谟性严,未尝妄笑,故上以此戏之。

八月,己亥,魏主还平城。

甲辰,徙司空、南徐州刺史竟陵王诞为南兗州刺史,以太子詹事刘延孙为南徐州刺史。

初,高祖遗诏,以京口要地,去建康密迩,自非宗室近亲,不得居之。

延孙之先虽与高祖同源,而高祖属彭城,延孙属莒县,从来不序昭穆。

上既命延孙镇京口,仍诏与延孙合族,使诸王皆序长幼。

上闺门无礼,不择亲疏、尊卑,流闻民间,无所不至。

诞宽而有礼,又诛太子劭、丞相义宣皆有大功,人心窃向之。

诞多聚才力之士,蓄精甲利兵,上由是畏而忌之,不欲诞居中,使出镇京口。

犹嫌其逼,更徙之广陵。

以延孙腹心之臣,故使镇京口以防之。

魏主将东巡,冬,十月,诏太宰常英起行宫于辽西黄山。

十二月,丁亥,更以顺阳王休范为桂阳王。

世祖孝武皇帝上大明二年(戊戌,公元四五八年)春,正月,丙午朔,魏设酒禁,酿、酤、饮者皆斩之。

吉凶之会,听开禁,有程日。

魏主以士民多因酒致斗及议国政,故禁之。

增置内外候官,伺察诸曹及州、镇,或微服杂乱于府寺间,以求百官过失,有司穷治,讯掠取服。

百官赃满二丈者皆斩。

又增律七十九章。

乙卯,魏如广宁温泉宫,遂巡平州。

庚午,至黄山宫。

二月,丙子,登碣石山,观沧海。

戊寅,南如信都,畋于广川。

乙酉,以金紫光禄大夫褚湛之为尚书左仆射。

丙戌,建平宣简王宏以疾解尚书令。

三月,丁未,卒。

丙辰,魏高宗还平城,起太华殿。

是时,给事中郭善明,性倾巧,说帝大起宫室。

中书侍郎高允谏曰:“太祖始建都邑,其所营立,必因农隙,况建国已久,永安前殿足以朝会,西堂、温室足以宴息,紫楼足以临望。

纵有修广,亦宜驯致,不可仓猝。

今计所当役凡二万人,老弱供饷,又当倍之,期半年可毕。

一夫不耕,或受之饥,况四万人之劳费,可胜道乎!

此陛下所宜留心也。

”帝纳之。

允好切谏,朝廷事有不便,允辄求见,帝常屏左右以待之。

或自朝至幕,或连日不出。

群臣莫知其所言。

语或痛切,帝所不忍闻,命左右扶出,然终善遇之。

时有上事为激讦者,帝省之,谓群臣曰:“君、父一也。

父有过,子何不作书于众中谏之!

而于私室屏处谏者,岂非不欲其父之恶彰于外邪!

至于事君,何独不然!

君有得失,不能面陈,而上表显谏,欲以彰君之短,明己之直,此岂忠臣所为乎!

如高允者,乃真忠臣也。

朕有过,未尝不面言,至有朕所不堪闻者,允皆无所避。

朕闻其过而天下不知,可不谓忠乎!

”允所与同征者游雅等皆至大官,封侯,部下吏至刺史、二千石者亦数十百人,而允为郎二十七年不徙官。

帝谓群臣曰:“汝等虽执弓刀在朕左右,徒立耳,未尝有一言规正。

唯伺朕喜悦之际,祈官乞爵,今皆无功而至王公。

允执笔佐我国家数十年,为益不少,不过为郎,汝等不自愧乎!

”乃拜允中书令。

时魏百官无禄,允常使诸子樵采以自给。

司徒陆丽言于帝曰:“高允虽蒙宠待,而家贫,妻子不立。

”帝曰:“公何不先言?

今见朕用之,乃言其贫乎!

”即日,至允第,惟草屋数间,布被,缊袍,厨中盐菜而已。

帝叹息,赐帛五百匹,粟千斛,拜长子悦为长乐太守,允固辞,不许。

帝重允,常呼为令公而不名。

游雅常曰:“前史称卓子康、刘文饶之为人,褊心者或不之信。

余与高子游处四十年,未尝见其喜愠之色,乃知古人为不诬耳。

高子内文明而外柔顺,其言呐呐不能出口。

昔崔司徒尝谓余云:‘高生丰才博学,一代佳士,所乏者,矫矫风节耳。

’余亦以为然。

及司徒得罪,起于纤微,诏指临责,司徒声嘶股栗,殆不能言。

宗钦已下,伏地流汗,皆无人色。

高子独敷陈事理,申释是非,辞义清辩,音韵高亮。

人主为之动容,听者无不神耸,此非所谓矫矫者乎!

宗爱方用事,威振四海。

尝召百官于都坐,王公已下皆趋庭望拜,高子独升阶长揖。

由此观之,汲长孺可以卧见卫青,何抗礼之有!

此非所谓风节者乎!

夫人固未易知。

吾既失之于心,崔又漏之于外,此乃管仲所以致恸于鲍叔也。

”乙丑,魏东平成王陆俟卒。

夏,四月,甲申,立皇子子绥为安陆王。

帝不欲权在臣下,六月,戊寅,分吏部尚书置二人,以都官尚书谢庄、度支尚书吴郡顾觊之为之。

又省五兵尚书。

初,晋世,散骑常侍选望甚重,与侍中不异。

其后职任闲散,用人渐轻。

上欲重其选,乃用当时名士临海太守孔觊、司徒长史王彧为之。

侍中蔡兴宗谓人曰:“选曹要重,常侍闲淡,改之以名而不以实,虽主意欲为轻重,人心岂可变邪!

”既而常侍之选复卑,选部之贵不异。

觊,琳之之孙。

彧,谧之兄孙。

兴宗,廓之子也。

裴子野论曰:“官人之难,先王言之,尚矣。

周礼,始于学校,论之州里,告诸六事,而后贡于王庭。

其在汉家,州郡积其功能,五府举为掾属,三公参其得失,尚书奏之天子。

一人之身,所阅者众,故能官得其才,鲜有败事。

魏、晋易是,所失弘多。

夫厚貌深衷,险如溪壑,择言观行,犹惧弗周,况今万品千群,俄折乎一面,庶僚百位,专断于一司,于是嚣风遂行,不可抑止。

干进务得,兼加谄渎。

无复廉耻之风,谨厚之操。

官邪国败,不可纪纳,假使龙作纳言,舜居南面,而治致平章,不可必也,况后之官人者哉!

孝武虽分曹为两,不能反之于周、汉,朝三暮四,其庸愈乎!

丙申,魏主畋于松山。

秋,七月,庚午,如河西。

南彭城民高阇、沙门昙标以妖妄相扇,与殿中将军苗允等谋作乱,立阇为帝。

事觉,甲辰,皆伏诛,死者数十人。

于是下诏沙汰诸沙门,设诸条禁,严其诛坐。

自非戒行精苦,并使还俗。

而诸尼多出入宫掖,此制竟不能行。

中书令王僧达,幼聪警能文,而跌荡不拘。

帝初践祚,擢为仆射,居颜、刘之右。

自负才地,谓当时莫及,一二年间,即望宰相。

既而迁护军,怏怏不得志,累启求出。

上不悦,由是稍稍下迁,五岁七徙,再被弹削。

僧达既耻且怨,所上表奏,辞旨抑扬,又好非议时政,上已积愤怒。

路太后兄子尝诣僧达,趋升其榻,僧达令舁弃之。

太后大怒。

固邀上令必杀僧达。

会高阇反,上因诬僧达与阇通谋,八月,丙戌,收付廷尉,赐死。

沈约论曰:“夫君子、小人,类物之能称,蹈道则为君子,违之则为小人。

是以太公起屠钓为周师,傅说去板筑为殷相,明扬幽仄,唯才是与。

逮于二汉,兹道未革:胡广累世农夫,致位公相。

黄宪牛医之子,名重京师:非若晚代分为二途也。

魏武始立九品,盖以论人才优劣,非谓世族高卑。

而都正俗士,随时俯仰,凭藉世资,用相陵驾。

因此相沿,遂为成法。

周、汉之道,以智役愚,魏、晋以来,以贵役贱,士庶之科,较然有辨矣。

裴子野论曰:“古者,德义可尊,无择负贩。

苟非其人,何取世族!

名公子孙,还齐布衣之伍。

士庶虽分,本无华素之隔。

有晋以来,其流稍改,草泽奇士,犹显清途。

降及季年,专限阀阅。

自是三公之子,傲九棘之家,黄散之孙,蔑令长之室。

转相骄矜,互争铢两,唯论门户,不问贤能。

以谢灵运、王僧达之才华轻躁,使生自寒宗,犹将覆折。

重以怙其庇廕,召祸宜哉。

九月,乙巳,魏主还平城。

丙寅,魏大赦。

冬,十月,甲戌,魏主北巡,欲伐柔然,至阴山,会雨雪,魏主欲还,太尉尉眷曰:“今动大众以威北敌,去都不远而车驾遽还,虏必疑我有内难。

将士虽寒,不可不进。

”魏主从之,辛卯,军于车仑山。

积射将军殷孝祖筑两城于清水之东。

魏镇西将军封敕文攻之,清口戍主、振威将军傅乾爱,拒破之。

孝祖,羡之曾孙也。

上遣虎贲主庞孟虬将兵救清口,青、冀二州刺史颜师伯遣中兵参军苟思达助之,败魏兵于沙沟。

师伯,竣之族兄也。

上遣司空参军卜天生将兵会傅乾爱及中兵参军江方兴共击魏兵,屡破之,斩魏将窟瑰公等数人。

十一月,魏征西将军皮豹子等将三万骑助封敕文寇青州,颜师伯御之,辅国参军焦度刺豹子坠马,获其铠槊具装,手杀数十人。

度,本南安氐也。

魏主自将骑十万、车十五万两击柔然,度大漠,旌旗千里。

柔然处罗可汗远遁,其别部乌硃驾颓等帅数千落降于魏。

魏主刻石纪功而还。

初,上在江州,山阴戴法兴、戴明宝、蔡闲为典签。

及即位,皆以为南台侍御史兼中书通事舍人。

是岁,三典签并以初举兵预密谋,赐爵县男。

闲已卒,追赐之。

时上亲览朝政,不任大臣。

而腹心耳目,不得无所委寄。

法兴颇知古今,素见亲待。

鲁郡巢尚之,人士之末,涉猎文史,为上所知,亦以为中书通事舍人。

凡选授迁徙诛赏大处分,上皆与法兴、尚之参怀。

内外杂事,多委明宝。

三人权重当时,而法兴、明宝大纳货贿,凡所荐达,言无不行,天下辐凑,门外成市,家产并累千金。

吏部尚书顾觊之独不降意于法兴等。

蔡兴宗与觊之善,嫌其风节太峻,觊之曰:“辛毘有言:‘孙、刘不过使吾不为三公耳。

’觊之常以为:“人禀命有定分,非智力所移,唯应恭己守道。

而阇者不达,妄意侥幸,徒亏雅道,无关得丧。

”乃以其意命弟子原著《定命论》以释之。

资治通鉴·卷一百二十七·宋纪九

〔司马光〕 〔宋〕

昭阳大荒落,一年。

太祖文皇帝下之下元嘉三十年(癸巳,公元四五三年)春,正月,戊寅,以南谯王义宣为司徒、扬州刺史。

萧道成等帅氐、羌攻魏武都,魏高平镇将苟莫于将突骑二千救之。

道成等引还南郑。

壬午,以征北将军始兴王濬为荆州刺史。

帝怒未解,故濬久留京口。

既除荆州,乃听入朝。

戊子,诏江州刺史武陵王骏统诸军讨西阳蛮,军于五洲。

严道育之亡命也,上分遣使者搜捕甚急。

道育变服为尼,匿于东宫,又随始兴王濬至京口,。

或出止民张旿家。

濬入朝,复载还东宫,欲与俱往江陵。

丁巳,上临轩,濬入受拜。

是日,有告道育在张旿家者,上遣掩捕,得其二婢,云道育随征北还都。

上谓濬与太子劭已斥遣道育,而闻其犹与往来,惆怅惋骇,乃命京口送二婢,须至检覆,乃治劭、濬之罪。

潘淑妃抱濬泣曰:“汝前祝诅事发,犹冀能刻意思愆。

何意更藏严道育!

上怒甚,我叩头乞恩不能解,今何用生为!

可送药来,当先自取尽,不忍见汝祸败也。

”濬奋衣起曰:“天下事寻自当判,愿小宽虑,必不上累!

”己未,魏京兆王杜元宝坐谋反诛。

建宁王崇及其子济南王丽皆为元宝所引,赐死。

帝欲废太子劭,赐始兴王濬死,先与侍中王僧绰谋之。

使僧绰寻汉魏以来废太子、诸王典故,送尚书仆射徐湛之及吏部尚书江湛。

武陵王骏素无宠,故屡出外籓,不得留建康。

南平王铄、建平王宏皆为帝所爱。

铄妃,江湛之妹。

随王诞妃,徐湛之之女也。

湛劝帝立铄,湛之意欲立诞。

僧绰曰:“建立之事,仰由圣怀。

臣谓唯宜速断,不可稽缓。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愿以义割恩,略小不忍。

不尔,便应坦怀如初,无烦疑论。

事机虽密,易致宣广,不可使难生虎表,取笑千载。

”帝曰:“卿可谓能断大事。

然此事至重,不可不殷勤三思。

且彭城始亡。

人将谓我无复慈爱之道。

”僧绰曰:“臣恐千载之后,言陛下唯能裁弟,不能裁儿。

”帝默然。

江湛同侍坐,出阁,谓僧绰曰:“卿向言将不太伤切直!

”僧绰曰:“弟亦恨君不直!

”铄自寿阳入朝,既至,失旨。

帝欲立宏,嫌其非次,是以议久不决。

每夜与湛之屏人语,或连日累夕。

常使湛之自秉烛,绕壁检行,虑有窃听者。

帝以其谋告潘淑妃,淑妃以告濬,濬驰报劭。

劭乃密与腹心队主陈叔儿、斋帅张超之等谋为逆。

初,帝以宗室强盛,虑有内难,特加东宫兵,使与羽林相若,至有实甲万人。

劭性黠而刚猛,帝深倚之。

及将作乱,每夜飨将士,或亲自行酒。

王僧绰密以启闻,会严道育婢将至,癸亥夜,劭诈为帝诏云:“鲁秀谋反,汝可平明守阙,帅众入。

”因使张超之等集素所畜养兵士二千馀人,皆被甲。

召内外幢队主副,豫加部勒,云有所讨。

夜,呼前中庶子右军长史萧斌、左卫率袁叔、中舍人殷仲素、左积弩将军王正见并入宫。

劭流涕谓曰:“主上信谗,将见罪废。

内省无过,不能受枉。

明旦当行大事,望相与戮力。

”因起,遍拜之。

众惊愕,莫能对。

久之,淑、斌皆曰:“自古无此,愿加善思!

”劭怒,变色。

斌惧,与众俱曰:“当竭身奉命。

”淑叱之曰:“卿便谓殿下真有是邪?

殿下幼尝患风,或是疾动耳。

”劭愈怒,因眄淑曰:“事当克不?

”淑曰:“居不疑之地,何患不克!

但恐既克之后,不为天地所容,大祸亦旋至耳。

假有此谋,犹将可息。

”左右引淑出,曰:“此何事,而云可罢乎!

”淑还省,绕床行,至四更乃寝。

甲子,宫门未开,劭以硃衣加戎服上,乘画轮车,与萧斌同载,卫从如常入朝之仪。

呼袁淑甚急,淑眠不起,劭停车奉化门催之相续。

淑徐起,至车后。

劭使登车,又辞不上,劭命左右杀之。

守门开,从万春门入。

旧制,东宫队不得入城。

劭以伪诏示门卫曰:“受敕,有所收讨。

”令后队速来。

张超之等数十人驰入云龙门及斋阁,拔刀径上合殿。

帝其夜与徐湛之屏人语至旦,烛犹未灭,门阶户席直卫兵尚寝未起。

帝见超之入,举几捍之,五指皆落,遂弑之。

湛之惊起,趣北户,未及开,兵人杀之。

劭进至合殿中阁,闻帝已殂,出坐东堂,萧斌执刀侍直,呼中书舍人顾嘏,嘏震惧,不时出,既至,问曰:“欲共见废,何不早启?

”嘏未及答,即于前斩之。

江湛直上省,闻喧噪声,叹曰:“不用王僧绰言,以至于此!

”乃匿傍小屋中,劭遣兵就杀之。

宿卫旧将罗训、徐罕皆望风屈附。

左细仗主、广威将军吴兴卜天与不暇被甲,执刀持弓,疾呼左右出战。

徐罕曰:“殿下入,汝欲何为!

”天与骂曰:“殿下常来,云何于今乃作此语!

只汝是贼!

”手射劭于东堂。

几中之。

劭党击之,断臂而死。

队将张泓之、硃道钦、陈满与天与俱战死。

左卫将军尹弘惶怖通启,求受处分。

劭使人从东阁入,杀潘淑妃及太祖亲信左右数十人,急召始兴王使帅众屯中堂。

濬时在西州,府舍人硃法瑜告濬曰:“台内喧噪,宫门皆闭,道上传太子反,未测祸变所至。

”濬阳惊曰:“今当奈何?

”法瑜劝入据石头。

濬未得劭信,不知事之济不,骚扰不知所为。

将军王庆曰:“今宫内有变,未知主上安危,凡在臣子,当投袂赴难。

凭城自守,非臣节也。

”濬不听,乃从南门出,径向石头,文武从者千馀人。

时南平王铄戍石头,兵十亦千馀人。

俄而劭遣张超之驰马召濬,濬屏人问状,即戎服乘马而去。

硃法瑜固止濬,濬不从。

出中门,王庆又谏曰:“太子反逆,天下怨愤。

明公但当坚闭城门,坐食积粟,不过三日,凶党自离。

公情事如此,今岂宜去!

”濬曰:“皇太子令,敢有复言者斩!

”既入,见劭,劭谓濬曰:“潘淑妃遂为乱兵所害。

”濬曰:“此是下情由来所愿。

”劭诈以太祖诏召大将军义恭、尚书令何尚之入,拘于内。

并召百官,至者才数十人。

劭遽即位。

下诏曰:“徐湛之、江湛弑逆无状,吾勒兵入殿,已无所及,号惋崩衄,肝心破裂。

今罪人斯得,元凶克珍,可大赦,改元太初。

”即位毕,亟称疾还永福省,不敢临丧。

以白刃自守,夜则列灯以防左右。

以萧斌为尚书仆射、领军将军,以何尚之为司空,前右卫率檀和之戍石头,征虏将军营道侯义綦镇京口。

义綦,义庆之弟也。

乙丑,悉收先给诸处兵还武库,杀江、徐亲党尚书左丞荀赤松、右丞臧凝之等。

凝之。

焘之孙也。

以殷仲素为黄门侍郎,王正见为左军将军,张超之、陈叔儿等皆拜官、赏赐有差。

辅国将军鲁秀在建康,劭谓秀曰:“徐湛之常欲相危,我已为卿除之矣。

”使秀与屯骑校尉庞秀之对掌军队。

劭不知王僧绰之谋,以僧绰为吏部尚书,司徒左长史何偃为侍中。

武陵王骏屯五洲,沈庆之自巴水来,咨受军略。

三月,乙亥,典签董元嗣自建康至五洲,具言太子杀逆,骏使元嗣以告僚佐。

沈庆之密谓腹心曰:“萧斌妇人,其馀将帅,皆易与耳。

东宫同恶,不过三十人。

此外屈逼,必不为用。

今辅顺讨逆,不忧不济也。

”壬午,魏尊保太后为皇太后,追赠祖考,官爵兄弟,皆如外戚。

太子劭分浙江五郡为会州,省扬州,立司隶校尉,以其妃父殷冲为司隶校尉。

冲,融之曾孙也。

以大将军义恭为太保,荆州刺史南谯王义宣为太尉,始兴王濬为骠骑将军,雍州刺史臧质为丹阳尹,会稽太守随王诞为会州刺史。

劭料检文帝巾箱及江湛家书疏,得王僧绰所启飨士并前代故事,甲申,收僧绰,杀之。

僧绰弟僧虔为司徒左西属,所亲咸劝之逃,僧虔泣曰:“吾兄奉国以忠贞,抚我以慈爱,今日之事,苦不见及耳。

若得同归九泉,犹羽化也。

”劭因诬北第诸王侯,云与僧绰谋反,杀长沙悼王瑾、瑾弟临川哀王烨、桂阳孝侯觊、新渝怀侯玠,皆劭素所恶也。

瑾义欣之子。

义华,义庆之子。

玠,义庆之弟子也。

劭密与沈庆之手书,令杀武陵王骏。

庆之求见王,王惧,辞以疾。

庆之突入,以劭书示王,王泣求入内与母诀,庆之曰:“下官受先帝厚恩,今日之事,唯力是视。

殿下何见疑之深!

”王起再拜曰:“家国安危,皆在将军。

”庆之即命内外勒兵。

府主簿颜竣曰:“今四方未知义师之举,劭据有天府,若首尾不相应,此危道也。

宜待诸镇协谋,然后举事。

”庆之厉声曰:“今举大事,而黄头小儿皆得参预,何得不败!

宜斩以徇众!

”王令竣拜谢庆之,庆之曰:“君但当知笔札事耳!

”于是专委庆之处分。

旬日之间,内外整办,人以为神兵。

竣,延之之子也。

庚寅,武陵王戒严誓众。

以沈庆之领府司马。

襄阳太守柳元景、随郡太守宗悫为咨议参军,领中兵。

江夏内史硃修之行平东将军。

记室参军颜设为咨议参军,领录事,兼总内外。

以咨议参军刘延孙为长史、寻阳太守,行留府事。

延孙,道产之子也。

南谯王义宣及臧质皆不受劭命,与司州刺史鲁爽同举兵以应骏。

质、爽俱诣江陵见义宣,且遣使劝进于王。

辛卯,臧质子敦等在建康者闻质举兵,皆逃亡。

劭欲相慰悦,下诏曰:“臧质,国戚勋臣,方赞翼京辇,而子弟波迸,良可怪叹。

可遣宣譬令还,咸复本位。

”劭寻录得敦,使大将军义恭行训杖三十,厚给赐之。

癸巳,劭葬太祖于长宁陵,谥曰景皇帝,庙号中宗。

乙未,武陵王发西阳。

丁酉,至寻阳。

庚子,王命颜竣移檄四方,使共讨劭。

州郡承檄,翕然响应。

南谯王义宣遣臧质引兵诣寻阳,与骏同下,留鲁爽于江陵。

劭以兗、冀二州刺史萧思话为徐、兗二州刺史,起张永为青州刺史。

思话自历城引部曲还平城,起兵以应寻阳。

建武将军垣护之在历城,亦帅所领赴之。

南谯王义宣版张永为冀州刺史。

永遣司马崔勋之等将兵赴义宣。

义宣虑萧思话与永不释前憾,自为书与思话,使长史张畅为书与永,劝使相与坦怀。

随王诞将受劭命,参军事沈正说司马顾琛曰:“国家此祸,开辟未闻。

今以江东骁锐之众,唱大义于天下,其谁不响应!

岂可使殿下北面凶逆,受其伪宠乎!

”琛曰:“江东忘战日久,虽逆顺不同,然强弱亦异,当须四方有义举者,然后应之,不为晚也。

”正曰:“天下未尝有无父无君之国,宁可自安仇耻而责义于馀方乎!

今正以弑逆冤丑,义不同天,举兵之日,岂求必全邪!

冯衍有言:‘大汉之贵臣,将不如荆、齐之贱士乎!

’况殿下义兼臣子,事实国家者哉!

”琛乃与正共入说诞,诞从之。

正,田子之兄子也。

劭自谓素习武事,语朝士曰:“卿等但助我理文书,勿措意戎旅。

若有寇难,吾自当之,但恐贼虏不敢动耳。

”及闻四方兵起,始忧惧,戒严,悉召下番将吏,迁淮南岸居民于北岸,尽聚诸王及大臣于城内,移江夏王义恭处尚书下舍,分义恭诸子处侍中下省。

夏,四月,癸卯朔,柳元景统宁朔将军薛安都等十二军发湓口,司空中兵参军徐遗宝以荆州之众继之。

丁未,武陵王发寻阳,沈庆之总中军以从。

劭立妃殷氏为皇后。

庚戌,武陵王檄书至建康,劭以示太常颜延之曰:“彼谁笔也?

”延之曰:“竣之笔也。

”劭曰:“言辞何至于是!

”延之曰:“竣尚不顾老臣,安能顾陛下!

”劭怒稍解。

悉拘武陵王子于侍中下省,南谯王义宣子于太仓空舍。

劭欲尽杀三镇士民家口,江夏王义恭、何尚之皆曰:“凡举大事者不顾家。

且多是驱逼,今忽诛其室累,正足坚彼意耳。

”劭以为然,乃下书一无所问。

劭疑朝廷旧臣皆不为己用,乃厚抚鲁秀及右军参军王罗汉,悉以军事委之。

以萧斌为谋主,殷冲掌文符。

萧斌劝劭勒水军自上决战,不尔则保据梁山。

江夏王义恭以南军仓猝,船舫陋小,不利水战,乃进策曰:“贼骏小年未习军旅,远来疲弊,宜以逸待之。

今远出梁山,则京都空弱,东军乘虚,或能为患。

若分力两赴,则兵散势离。

不如养锐待期,坐而观衅。

割弃南岸,栅断石头,此先朝旧法,不忧贼不破也。

”劭善之。

斌厉色曰:“南中郎二十年少,能建如此大事,岂复可量!

三方同恶,势据上流。

沈庆之甚练军事,柳元景、宗悫屡尝立功。

形势如此,实非小敌。

唯宜及人情未离,尚可决力一战。

端坐台城,何由得久!

今主,咸无战意,岂非天也!

”邵不听。

或劝劭保石头城,劭曰:“昔人所以固石头城者,俟诸侯勤王耳。

我若守此,谁当见救!

唯应力战决之。

不然,不克。

”日日自出行军,慰劳将士,亲督都水治船舰。

壬子,焚淮南岸室屋、淮内船舫,悉驱民家渡水北。

立子伟之为皇太子。

以始兴王濬妃父褚湛之为丹阳尹。

湛之,裕之之兄子也。

濬为侍中、中书监、司徒、录尚书六条事,加南平王铄开府仪同三司,以南兗州刺史建平王宏为江州刺史。

太尉司马宠秀之自石头先众南奔,人情由是大震。

以营道侯义綦为湘州刺史,檀和之为雍州刺史。

癸丑,武陵王军于鹊头。

宣城太守王僧达得武陵王檄,未知所从。

客说之曰:“方今衅逆滔天,古今未有。

为君计,莫若承义师之檄,移告傍郡。

苟在有心,谁不响应!

此上策也。

如其不能,可躬帅向义之徒,详择水陆之便,致身南归,亦其次也。

”僧达乃自侯道南奔,逢武陵王于鹊头。

王即以为长史。

僧达,弘之子也。

王初发寻阳,沈庆之谓人曰:“王僧达必来赴义。

”人问其故,庆之曰:“吾见其在先帝前议论开张,执意明决。

以此言之,其至必也。

”柳元景以舟舰不坚,惮于水战,乃倍道兼行,丙辰,至江宁步上,使薛安帅铁骑曜兵于淮上,移书朝士,为陈逆顺。

劭加吴兴太守汝南周峤冠军将军。

随王诞檄亦至,峤素恇怯,回惑不知所从。

府司马丘珍孙杀之,举郡应诞。

戊午,武陵王至南洲,降者相属。

乙未,军于溧洲。

王自发寻阳,有疾,不能见将佐,唯颜竣出入卧内,拥王于膝,亲视起居。

疾屡危笃,不任咨禀,竣皆专决。

军政之外,间以文教书檄,应接遐迩,昏晓临哭,若出一人。

如是累旬,自舟中甲士亦不知王之危疾也。

癸亥,柳元景潜至新亭,依山为垒。

新降者皆劝元景速进,元景曰:“不然。

理顺难恃,同恶相济,轻进无防,实启寇心。

”元景营未立,劭龙骧将军詹叔儿觇知之,劝劭出战,劭不许。

甲子,劭使萧斌统步军,褚湛之统水军,与鲁秀、王罗汉、刘简之等精兵合万人,攻新亭垒,劭自登硃雀门督战。

元景宿令军中曰:“鼓繁气易衰,叫数力易竭。

但衔枚疾战,一听吾鼓声。

”劭将士怀劭重赏,皆殊死战。

元景水陆受敌,意气弥强,麾下勇士,悉遣出斗,左右唯留数人宣传。

劭兵势垂克,鲁秀击退鼓,劭众遽止。

元景乃开垒鼓噪以乘之,劭众大溃,坠淮死者甚多。

劭更帅馀众,自来攻垒,元景复大破之,所杀伤过于前战,士卒争赴死马涧,涧为之溢。

劭手斩退者,不能禁。

刘简之死,萧斌被创,劭仅以身免,走还宫。

鲁秀、褚湛之、檀和之皆南奔。

丙寅,武陵王至江宁。

丁卯,江夏王义恭单骑南奔。

劭杀义恭十二子。

劭、濬忧迫无计,以辇迎蒋侯神像置宫中,稽颡乞恩,拜为大司马,封钟山王。

拜苏侯神为骠骑将军。

以濬为南徐州刺史,与南平王铄并录尚书事。

戊辰,武陵王军于新亭,大将军义恭上表劝进。

散骑侍郎徐爱在殿中诳劭,云自追义恭,遂归武陵王。

时王军府草创,不晓朝章。

爰素所谙练。

乃以爰兼太常丞,撰即位仪注。

乙巳,王即皇帝位,大赦。

文武赐爵一等,从军者二等。

改谥大行皇帝曰文,庙号太祖。

以大将军义恭为太尉、录尚书六条事、南徐州刺史。

是日,劭亦临轩拜太子伟之,大赦,唯刘骏、义恭、义宣、诞不在原例。

庚子,以南谯王义宣为中书监、丞相、录尚书六条事、扬州刺史,随王诞为卫将军、开府仪同三司、荆州刺史,藏质为东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江州刺史,沈庆之为领军将军,萧思话为尚书左仆射。

壬申,以王僧达为右仆射,柳元景为侍中、左卫将军,宗悫为右卫将军,张畅为吏部尚书,刘延孙、颜竣并为侍中。

五月,癸酉朔,臧质以雍州兵二万至新亭。

豫州刺史刘遵考遣其将夏侯献之帅步骑五千军于瓜步。

先是,世祖遣宁朔将军顾彬之将兵东入,受随王诞节度。

诞遣参军刘季之将兵与彬之俱向建康,诞自顿西陵,为之后继。

劭遣殿中将军燕钦等拒之,相遇于曲阿奔牛塘,钦等大败。

劭于是缘淮树栅以自守,又决破岗、方山埭以绝东军。

时男丁既尽,召妇女供役。

甲戌,鲁秀等募勇士攻大航,克之。

王罗汉闻官军已渡,即放仗降,缘渚幢队以次奔散,器仗鼓盖充塞路衢。

是夜,劭闭守六门,于门内凿堑立栅。

城中沸乱,丹阳尹尹弘等文武将吏争逾城出降。

劭烧辇及兗冕服于宫庭。

萧斌宣令所统,皆使解甲,自石头戴白幡来降。

诏斩斌于军门。

濬劝劭载宝货逃入海,劭以人情离散,不果行。

乙亥,辅国将军硃修之克东府,丙子,诸军克台城,各由诸门入会于殿庭,获王正见,斩之。

张超之走至合殿御床之所。

为军士所杀,刳肠割心,诸将脔其肉,生啖之。

建平等七王号哭俱出。

劭穿西垣,入武库井中,队副高禽执之。

劭曰:“天子何在?

”禽曰:“近在新亭。

”至殿前,臧质见之恸哭,劭曰:“天地所不覆载,丈人何为见器?

”又谓质曰:“可得为启乞远徙不?

”质曰:“主上近在航南,自当有处分。

”缚劭于马上,防送军门。

时不见传国玺,以问劭,劭曰:’在严道育处。

”就取,得之。

斩劭及四子于牙下。

濬帅左右数十人挟南平王铄南走,遇江夏王义恭于越城。

濬下马曰:“南中郎今何所作?

”义恭曰:“上已君临万国。

”又曰:“虎头来得无晚乎?

”义恭曰:“殊当恨晚。

”又曰:“故当不死邪?

”义恭曰:“可诣行阙请罪。

”又曰:“未审犹疑赐一职自效不?

”义恭又曰:“此未可量。

”勒与俱归,于道斩之,及其三子。

劭、濬父子首并枭于大航,暴尸于市。

劭妃殷氏及劭、濬诸女、妾媵,皆赐死于狱。

污潴劭所居斋。

殷氏且死,谓狱丞江恪曰:“汝家骨肉相残,何以枉杀无罪人?

”恪曰:’受拜皇后,非罪而何?

”殷氏曰:“此权时耳,当以鹦鹉为后。

”褚湛之之南奔也,濬即与褚妃离绝,故免于诛。

严道育、王鹦鹉并都街鞭杀,焚尸,扬灰于江。

殷冲、尹弘、王罗汉及淮南太守沈璞皆伏诛。

庚辰,解严,辛巳,帝如东府,百官请罪,诏释之。

甲申,尊帝母路淑媛为皇太后。

太后,丹阳人也。

乙酉,立妃王氏为皇后。

后父偃,导之玄孙也。

戊子,以柳元景为雍州刺史。

辛卯,追赠袁淑为太尉,谥忠宪公。

徐湛之为司空,谥忠烈公。

江湛为开府仪同三司,谥忠简公。

王僧绰为金紫光禄大夫,谥简侯。

壬辰,以太尉义恭为扬、南徐二州刺史,进位太傅,领大司马。

初,劭以尚书令何尚之为司空、领尚书令,子征北长史偃为侍中,父子并居权要。

及劭败,尚之左右皆散,自洗黄阁。

殷冲等既诛,人为之寒心。

帝以尚之、偃素有令誉,且居劭朝用智将迎,时有全脱,故特免之,复以尚之为尚书令,偃为大司马长史,任遇无改。

甲午,帝谒初宁、长宁陵。

追赠卜天与益州刺史,谥壮侯,与袁叔等四家,长给禀禄。

张泓之等各赠郡守。

戊戌,以南平王铄为司空,建平王宏为尚书左仆射,萧思话为中书令、丹阳尹。

六月,丙午,帝还宫。

初,帝之讨西阳蛮也,臧质使柳元景将兵会之。

及质起兵,欲奉南谯王义宣为主,潜使元景帅所领西还,元景即以质书呈帝,语其信曰:“臧冠军当是未知殿下义举耳。

方应伐逆,不容西还。

”质以此恨之。

及元景为雍州,质虑其为荆、江后患,建议元景当为爪牙,不宜远出。

帝重违其言,戊申,以元景为护军将军,领石头戍事。

己酉,以司州刺史鲁爽为南豫州刺史。

庚戌,以卫军司马徐遗宝为兗州刺史。

庚申,诏有司论功行赏,封颜竣等为公、侯。

辛未,徙南谯王义宣为南郡王,随王诞为竟陵王,立义宣次子宜阳侯恺为南谯王。

闰月,壬申,以领军将军沈庆之为南兗州刺史,镇盱眙。

癸酉,以柳元景为领军将军。

乙亥,魏太皇太后赫连氏殂。

丞相义宣固辞内任及子恺王爵。

甲午,更以义宣为荆、湘二州刺史,恺为宜阳县王,将佐以下并加赏秩。

以竟陵王诞为扬州刺史。

秋,七月,辛丑朔,日有食之。

甲寅,诏求直言。

辛酉,诏省细作并尚方雕文涂饰。

贵戚竞利,悉皆禁绝。

中军录事参军周朗上疏,以为:“毒之在体,必割其缓处。

历下、泗间,不足戍守。

议者必以为胡衰不足避,而不知我之病甚于胡矣。

今空守孤城,徒费财役。

使虏但发轻骑三千,更互出入,春来犯麦,秋至侵禾,水陆漕输,居然复绝。

于贼不劳而边已困,不至二年,卒散民尽,可跷足而待也。

今人知不以羊追狼、蟹捕鼠,而令重车弱卒与肥与悍胡相逐,其不能济固宜矣。

又,三年之丧,天下之达丧。

汉氏节其臣则可矣,薄其子则乱也。

凡法有变于古而刻于情,则莫能顺焉。

至乎败于礼而安于身,必遽而奉之。

今陛下以大孝始基,宜反斯谬。

又,举天下以奉一君,何患不给?

一体炫金,不及百两,一岁美衣,不过数袭。

而必收宝连椟,集服累笥,目岂常视,身未时亲,是椟带宝、笥着衣也,何糜蠹之剧,惑鄙之甚邪!

且细作始并,以为俭节。

而市造华怪,即传于民。

如此,则迁也,非罢也。

凡阙庶民,制度日侈,见车马不辩贵贱,视冠服不知尊卑。

尚方今造一物,小民明已睥睨。

宫中朝制一衣,庶家晚已裁学。

侈丽之源,实先宫阃。

又,设官者宜官称事立,人称官置。

王侯识未堪务,不应强仕。

且帝子未官,人谁谓贱?

但宜详置宾友,茂择正人,亦何必列长史、参军、别架从事,然后为贵哉!

又,俗好以毁沈人,不知察其所以致毁。

以誉进人,不知测其所以致誉。

毁徒皆鄙,则宜擢其毁者。

誉党悉庸,则宜退其誉者。

如此,则毁誉不妄,善恶分矣。

凡无世不有言事,无时不有下令。

然升平不至,昏危相继,何哉?

设令之本非实故也。

”书奏,忤旨,自解去职。

朗,峤之弟也。

侍中谢庄上言:“诏云:‘贵戚竞利,悉皆禁绝。

’此实允惬民听。

若有犯违,则应依制裁纠。

若废法申恩,便为明诏既下而声实乘爽也。

臣愚谓大臣在禄位者,尤不宜与民争利。

不审可得在此诏不?

”庄,弘微之子也。

上多变易太祖之制,郡县以三周为满,宋之善政,于是乎衰。

乙丑,魏濮阳王闾若文、征西大将军永昌王仁皆坐谋叛,仁赐死于长安,若文伏诛。

南平穆王铄素负才能,意当轻上。

又为太子劭所任,出降最晚。

上潜使人毒之,己巳,铄卒,赠司徒,以商臣之谥谥之。

南海太守萧简据广州反。

简,斌之弟也。

诏新南海太守南昌邓琬、始兴太守沈法系讨之。

法系,庆之之从弟也。

简诳其众曰:“台军是贼劭所遣。

”众信之,为之固守。

琬先至,止为一攻道。

法系至,曰:“宜四面并攻。

若守一道,何时可拔!

”琬不从。

法系曰:“更相申五十日。

”日尽又不克,乃从之。

八道俱攻,一日即破之。

九月,丁卯,斩简,广州平。

法系封府库付琬而还。

冬,十一月,丙午,以左军将军鲁秀为司州刺史。

辛酉,魏主如信都、中山。

十二月,癸未,以将置东宫,省太子率更令等官,中庶子等各减旧员之半。

甲午,魏主还平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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