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七十列传·淮阴侯列传

淮阴侯韩信者,淮阴人也。

始为布衣时,贫无行,不得推择为吏,又不能治生商贾(经商)。

常从人寄食饮,人多厌之者。

常数从其下乡南昌亭长寄食,数月,亭长妻患之,乃晨炊蓐(同褥)食。

食时,信往,不为具食。

信亦知其意,怒,竟绝去。

信钓于城下,诸母漂,有一母见信饥,饭信,竟漂数十日。

信喜,谓漂母曰:“吾必有以重报母。

”母怒曰:“大丈夫不能自食,吾哀王孙而进食,岂望报乎!

” 淮阴屠中少年有侮信者,曰:“若虽长大,好带刀剑,中情怯耳。

”众辱之曰:“信能死,刺我。

不能死,出我袴下。

”于是信孰视之,俯出袴下,蒲伏(同匍匐)。

一市人皆笑信,以为怯。

及项梁渡淮,信杖剑从之,居麾下,未得知名。

项梁败,又属项羽,羽以为郎中。

数以策干项羽,羽不用。

汉王之入蜀,信亡楚归汉,未得知名,为连敖。

坐法当斩,其辈十三人皆已斩,次至信,信乃仰视,适见滕公,曰:“上不欲就天下乎?

何为斩壮士!

”滕公奇其言,壮其貌,释而不斩。

与语,大说之。

言于上,上拜以为治粟都尉,上未之奇也。

信数与萧何语,何奇之。

至南郑,诸将行道亡者数十人,信度何等已数言上,上不我用,即亡。

何闻信亡,不及以闻,自追之。

人有言上曰:“丞相何亡。

”上大怒,如失左右手。

居一二日,何来谒上,上且怒且喜,骂何曰:“若亡,何也?

”何曰:“臣不敢亡也,臣追亡者。

”上曰:“若所追者谁?

”曰:“韩信也。

”上复骂曰:“诸将亡者以十数,公无所追。

追信,诈也。

”何曰:“诸将易得耳。

至如信者,国士无双。

王必欲长王汉中,无所事信。

必欲争天下,非信无所与计事者。

顾王策安所决耳。

”王曰:“吾亦欲东耳,安能郁郁久居此乎?

”何曰:“王计必欲东,能用信,信即留。

不能用,信终亡耳。

”王曰:“吾为公以为将。

”何曰:“虽为将,信必不留。

”王曰:“以为大将。

”何曰:“幸甚。

”于是王欲召信拜之。

何曰:“王素慢无礼,今拜大将如呼小儿耳,此乃信所以去也。

王必欲拜之,择良日,斋戒,设坛场,具礼,乃可耳。

”王许之。

诸将皆喜,人人各自以为得大将。

至拜大将,乃韩信也,一军皆惊。

信拜礼毕,上坐。

王曰:“丞相数言将军,将军何以教寡人计策?

”信谢,因问王曰:“今东乡争权天下,岂非项王邪?

”汉王曰:“然。

”曰:“大王自料勇悍仁彊孰与项王?

”汉王默然良久,曰:“不如也。

”信再拜贺曰:“惟信亦为大王不如也。

然臣尝事之,请言项王之为人也。

项王喑恶叱咤,千人皆废,然不能任属贤将,此特匹夫之勇耳。

项王见人恭敬慈爱,言语呕呕,人有疾病,涕泣分食饮,至使人有功当封爵者,印刓敝,忍不能予,此所谓妇人之仁也。

项王虽霸天下而臣诸侯,不居关中而都彭城。

有背义帝之约,而以亲爱王,诸侯不平。

诸侯之见项王迁逐义帝置江南,亦皆归逐其主而自王善地。

项王所过无不残灭者,天下多怨,百姓不亲附,特劫于威彊耳。

名虽为霸,实失天下心。

故曰其彊易弱。

今大王诚能反其道:任天下武勇,何所不诛!

以天下城邑封功臣,何所不服!

以义兵从思东归之士,何所不散!

且三秦王为秦将,将秦子弟数岁矣,所杀亡不可胜计,又欺其众降诸侯,至新安,项王诈坑秦降卒二十馀万,唯独邯、欣、翳得脱,秦父兄怨此三人,痛入骨髓。

今楚彊以威王此三人,秦民莫爱也。

大王之入武关,秋毫无所害,除秦苛法,与秦民约法三章耳,秦民无不欲得大王王秦者。

于诸侯之约,大王当王关中,关中民咸知之。

大王失职入汉中,秦民无不恨者。

今大王举而东,三秦可传檄而定也。

”于是汉王大喜,自以为得信晚。

遂听信计,部署诸将所击。

八月,汉王举兵东出陈仓,定三秦。

汉二年,出关,收魏、河南,韩、殷王皆降。

合齐、赵共击楚。

四月,至彭城,汉兵败散而还。

信复收兵与汉王会荥阳,复击破楚京、索之间,以故楚兵卒不能西。

汉之败却彭城,塞王欣、翟王翳亡汉降楚,齐、赵亦反汉与楚和。

六月,魏王豹谒归视亲疾,至国,即绝河关反汉,与楚约和。

汉王使郦生说豹,不下。

其八月,以信为左丞相,击魏。

魏王盛兵蒲坂,塞临晋,信乃益为疑兵,陈船欲度临晋,而伏兵从夏阳以木罂缻渡军,袭安邑。

魏王豹惊,引兵迎信,信遂虏豹,定魏为河东郡。

汉王遣张耳与信俱,引兵东,北击赵、代。

后九月,破代兵,禽夏说阏与。

信之下魏破代,汉辄使人收其精兵,诣荥阳以距楚。

信与张耳以兵数万,欲东下井陉击赵。

赵王、成安君陈馀闻汉且袭之也,聚兵井陉口,号称二十万。

广武君李左车说成安君曰:“闻汉将韩信涉西河,虏魏王,禽夏说,新喋血阏与,今乃辅以张耳,议欲下赵,此乘胜而去国远斗,其锋不可当。

臣闻千里馈粮,士有饥色,樵苏后爨,师不宿饱。

今井陉之道,车不得方轨,骑不得成列,行数百里,其势粮食必在其后。

原足下假臣奇兵三万人,从间道绝其辎重。

足下深沟高垒,坚营勿与战。

彼前不得斗,退不得还,吾奇兵绝其后,使野无所掠,不至十日,而两将之头可致于戏下。

原君留意臣之计。

否,必为二子所禽矣。

”成安君,儒者也,常称义兵不用诈谋奇计,曰:“吾闻兵法十则围之,倍则战。

今韩信兵号数万,其实不过数千。

能千里而袭我,亦已罢极。

今如此避而不击,后有大者,何以加之!

则诸侯谓吾怯,而轻来伐我。

”不听广武君策,广武君策不用。

韩信使人间视,知其不用,还报,则大喜,乃敢引兵遂下。

未至井陉口三十里,止舍。

夜半传发,选轻骑二千人,人持一赤帜,从间道萆山而望赵军,诫曰:“赵见我走,必空壁逐我,若疾入赵壁,拔赵帜,立汉赤帜。

”令其裨将传飧,曰:“今日破赵会食!

”诸将皆莫信,详应曰:“诺。

”谓军吏曰:“赵已先据便地为壁,且彼未见吾大将旗鼓,未肯击前行,恐吾至阻险而还。

”信乃使万人先行,出,背水陈。

赵军望见而大笑。

平旦,信建大将之旗鼓,鼓行出井陉口,赵开壁击之,大战良久。

于是信、张耳详弃鼓旗,走水上军。

水上军开入之,复疾战。

赵果空壁争汉鼓旗,逐韩信、张耳。

韩信、张耳已入水上军,军皆殊死战,不可败。

信所出奇兵二千骑,共候赵空壁逐利,则驰入赵壁,皆拔赵旗,立汉赤帜二千。

赵军已不胜,不能得信等,欲还归壁,壁皆汉赤帜,而大惊,以为汉皆已得赵王将矣,兵遂乱,遁走,赵将虽斩之,不能禁也。

于是汉兵夹击,大破虏赵军,斩成安君泜水上,禽赵王歇。

信乃令军中毋杀广武君,有能生得者购千金。

于是有缚广武君而致戏下者,信乃解其缚,东乡坐,西乡对,师事之。

诸将效首虏,休,毕贺,因问信曰:“兵法右倍山陵,前左水泽,今者将军令臣等反背水陈,曰破赵会食,臣等不服。

然竟以胜,此何术也?

”信曰:“此在兵法,顾诸君不察耳。

兵法不曰‘陷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

且信非得素拊循士大夫也,此所谓‘驱市人而战之’,其势非置之死地,使人人自为战。

今予之生地,皆走,宁尚可得而用之乎!

”诸将皆服曰:“善。

非臣所及也。

” 于是信问广武君曰:“仆欲北攻燕,东伐齐,何若而有功?

”广武君辞谢曰:“臣闻败军之将,不可以言勇,亡国之大夫,不可以图存。

今臣败亡之虏,何足以权大事乎!

”信曰:“仆闻之,百里奚居虞而虞亡,在秦而秦霸,非愚于虞而智于秦也,用与不用,听与不听也。

诚令成安君听足下计,若信者亦已为禽矣。

以不用足下,故信得侍耳。

”因固问曰:“仆委心归计,愿足下勿辞。

”广武君曰:“臣闻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愚者千虑,必有一得。

故曰‘狂夫之言,圣人择焉’。

顾恐臣计未必足用,原效愚忠。

夫成安君有百战百胜之计,一旦而失之,军败鄗下,身死泜上。

今将军涉西河,虏魏王,禽夏说阏与,一举而下井陉,不终朝破赵二十万众,诛成安君。

名闻海内,威震天下,农夫莫不辍耕释耒,褕衣甘食,倾耳以待命者。

若此,将军之所长也。

然而众劳卒罢,其实难用。

今将军欲举倦罢之兵,顿之燕坚城之下,欲战恐久力不能拔,情见势屈,旷日粮竭,而弱燕不服,齐必距境以自彊也。

燕齐相持而不下,则刘项之权未有所分也。

若此者,将军所短也。

臣愚,窃以为亦过矣。

故善用兵者不以短击长,而以长击短。

”韩信曰:“然则何由?

”广武君对曰:“方今为将军计,莫如案甲休兵,镇赵抚其孤,百里之内,牛酒日至,以飨士大夫醳兵,北首燕路,而后遣辩士奉咫尺之书,暴其所长于燕,燕必不敢不听从。

燕已从,使喧言者东告齐,齐必从风而服,虽有智者,亦不知为齐计矣。

如是,则天下事皆可图也。

兵固有先声而后实者,此之谓也。

”韩信曰:“善。

”从其策,发使使燕,燕从风而靡。

乃遣使报汉,因请立张耳为赵王,以镇抚其国。

汉王许之,乃立张耳为赵王。

楚数使奇兵渡河击赵,赵王耳、韩信往来救赵,因行定赵城邑,发兵诣汉。

楚方急围汉王于荥阳,汉王南出,之宛、叶间,得黥布,走入成皋,楚又复急围之。

六月,汉王出成皋,东渡河,独与滕公俱,从张耳军修武。

至,宿传舍。

晨自称汉使,驰入赵壁。

张耳、韩信未起,即其卧内上夺其印符,以麾召诸将,易置之。

信、耳起,乃知汉王来,大惊。

汉王夺两人军,即令张耳备守赵地。

拜韩信为相国,收赵兵未发者击齐。

信引兵东,未渡平原,闻汉王使郦食其已说下齐,韩信欲止。

范阳辩士蒯通说信曰:“将军受诏击齐,而汉独发间使下齐,宁有诏止将军乎?

何以得毋行也!

且郦生一士,伏轼掉三寸之舌,下齐七十馀城,将军将数万众,岁馀乃下赵五十馀,为将数岁,反不如一竖儒之功乎?

”于是信然之,从其计,遂渡河。

齐已听郦生,即留纵酒,罢备汉守御。

信因袭齐历下军,遂至临菑。

齐王田广以郦生卖己,乃亨之,而走高密,使使之楚请救。

韩信已定临菑,遂东追广至高密西。

楚亦使龙且将,号称二十万,救齐。

齐王广、龙且并军与信战,未合。

人或说龙且曰:“汉兵远斗穷战,其锋不可当。

齐、楚自居其地战,兵易败散。

不如深壁,令齐王使其信臣招所亡城,亡城闻其王在,楚来救,必反汉。

汉兵二千里客居,齐城皆反之,其势无所得食,可无战而降也。

”龙且曰:“吾平生知韩信为人,易与耳。

且夫救齐不战而降之,吾何功?

今战而胜之,齐之半可得,何为止!

”遂战,与信夹潍水陈。

韩信乃夜令人为万馀囊,满盛沙,壅水上流,引军半渡,击龙且,详不胜,还走。

龙且果喜曰:“固知信怯也。

”遂追信渡水。

信使人决壅囊,水大至。

龙且军大半不得渡,即急击,杀龙且。

龙且水东军散走,齐王广亡去。

信遂追北至城阳,皆虏楚卒。

汉四年,遂皆降平齐。

使人言汉王曰:“齐伪诈多变,反覆之国也,南边楚,不为假王以镇之,其势不定。

原为假王便。

”当是时,楚方急围汉王于荥阳,韩信使者至,发书,汉王大怒,骂曰:“吾困于此,旦暮望若来佐我,乃欲自立为王!

”张良、陈平蹑汉王足,因附耳语曰:“汉方不利,宁能禁信之王乎?

不如因而立,善遇之,使自为守。

不然,变生。

”汉王亦悟,因复骂曰:“大丈夫定诸侯,即为真王耳,何以假为!

”乃遣张良往立信为齐王,征其兵击楚。

楚已亡龙且,项王恐,使盱眙人武涉往说齐王信曰:“天下共苦秦久矣,相与戮力击秦。

秦已破,计功割地,分土而王之,以休士卒。

今汉王复兴兵而东,侵人之分,夺人之地,已破三秦,引兵出关,收诸侯之兵以东击楚,其意非尽吞天下者不休,其不知厌足如是甚也。

且汉王不可必,身居项王掌握中数矣,项王怜而活之,然得脱,辄倍约,复击项王,其不可亲信如此。

今足下虽自以与汉王为厚交,为之尽力用兵,终为之所禽矣。

足下所以得须臾至今者,以项王尚存也。

当今二王之事,权在足下。

足下右投则汉王胜,左投则项王胜。

项王今日亡,则次取足下。

足下与项王有故,何不反汉与楚连和,参分天下王之?

今释此时,而自必于汉以击楚,且为智者固若此乎!

”韩信谢曰:“臣事项王,官不过郎中,位不过执戟,言不听,画不用,故倍楚而归汉。

汉王授我上将军印,予我数万众,解衣衣我,推食食我,言听计用,故吾得以至于此。

夫人深亲信我,我倍之不祥,虽死不易。

幸为信谢项王!

” 武涉已去,齐人蒯通知天下权在韩信,欲为奇策而感动之,以相人说韩信曰:“仆尝受相人之术。

”韩信曰:“先生相人何如?

”对曰:“贵贱在于骨法,忧喜在于于容色,成败在于决断,以此参之,万不失一。

”韩信曰:“善。

先生相寡人何如?

”对曰:“原少间。

”信曰:“左右去矣。

”通曰:“相君之面,不过封侯,又危不安。

相君之背,贵乃不可言。

”韩信曰:“何谓也?

”蒯通曰:“天下初发难也,俊雄豪桀建号壹呼,天下之士云合雾集,鱼鳞襍鹓,熛至风起。

当此之时,忧在亡秦而已。

今楚汉分争,使天下无罪之人肝胆涂地,父子暴骸骨于中野,不可胜数。

楚人起彭城,转斗逐北,至于荥阳,乘利席卷,威震天下。

然兵困于京、索之间,迫西山而不能进者,三年于此矣。

汉王将数十万之众,距巩、雒,阻山河之险,一日数战,无尺寸之功,折北不救,败荥阳,伤成皋,遂走宛、叶之间,此所谓智勇俱困者也。

夫锐气挫于险塞,而粮食竭于内府,百姓罢极怨望,容容无所倚。

以臣料之,其势非天下之贤圣固不能息天下之祸。

当今两主之命县于足下。

足下为汉则汉胜,与楚则楚胜。

臣原披腹心,输肝胆,效愚计,恐足下不能用也。

诚能听臣之计,莫若两利而俱存之,参分天下,鼎足而居,其势莫敢先动。

夫以足下之贤圣,有甲兵之众,据彊齐,从燕、赵,出空虚之地而制其后,因民之欲,西乡为百姓请命,则天下风走而响应矣,孰敢不听!

割大弱彊,以立诸侯,诸侯已立,天下服听而归德于齐。

案齐之故,有胶、泗之地,怀诸侯以德,深拱揖让,则天下之君王相率而朝于齐矣。

盖闻“天与弗取,反受其咎。

时至不行,反受其殃。

原足下孰虑之。

” 韩信曰:“汉王遇我甚厚,载我以其车,衣我以其衣,食我以其食。

吾闻之,乘人之车者载人之患,衣人之衣者怀人之忧,食人之食者死人之事,吾岂可以乡利倍义乎!

”蒯生曰:“足下自以为善汉王,欲建万世之业,臣窃以为误矣。

始常山王、成安君为布衣时,相与为刎颈之交,后争张黡、陈泽之事,二人相怨。

常山王背项王,奉项婴头而窜,逃归于汉王。

汉王借兵而东下,杀成安君泜水之南,头足异处,卒为天下笑。

此二人相与,天下至欢也。

然而卒相禽者,何也?

患生于多欲而人心难测也。

今足下欲行忠信以交于汉王,必不能固于二君之相与也,而事多大于张黡、陈泽。

故臣以为足下必汉王之不危己,亦误矣。

大夫种、范蠡存亡越,霸勾践,立功成名而身死亡。

野兽已尽而猎狗烹。

夫以交友言之,则不如张耳之与成安君者也。

以忠信言之,则不过大夫种、范蠡之于勾践也。

此二人者,足以观矣。

原足下深虑之。

且臣闻勇略震主者身危,而功盖天下者不赏。

臣请言大王功略:足下涉西河,虏魏王,禽夏说,引兵下井陉,诛成安君,徇赵,胁燕,定齐,南摧楚人之兵二十万,东杀龙且,西乡以报,此所谓功无二于天下,而略不世出者也。

今足下戴震主之威,挟不赏之功,归楚,楚人不信。

归汉,汉人震恐:足下欲持是安归乎?

夫势在人臣之位而有震主之威,名高天下,窃为足下危之。

”韩信谢曰:“先生且休矣,吾将念之。

” 后数日,蒯通复说曰:“夫听者事之候也,计者事之机也,听过计失而能久安者,鲜矣。

听不失一二者,不可乱以言。

计不失本末者,不可纷以辞。

夫随厮养之役者,失万乘之权。

守儋石之禄者,阙卿相之位。

故知者决之断也,疑者事之害也,审豪氂之小计,遗天下之大数,智诚知之,决弗敢行者,百事之祸也。

故曰‘猛虎之犹豫,不若蜂虿之致螫。

骐骥之局躅,不如驽马之安步。

孟贲之狐疑,不如庸夫之必至也。

虽有舜禹之智,吟而不言,不如喑聋之指麾也’。

此言贵能行之。

夫功者难成而易败,时者难得而易失也。

时乎时,不再来。

原足下详察之。

”韩信犹豫不忍倍汉,又自以为功多,汉终不夺我齐,遂谢蒯通。

蒯通说不听,已详狂为巫。

汉王之困固陵,用张良计,召齐王信,遂将兵会垓下。

项羽已破,高祖袭夺齐王军。

汉五年正月,徙齐王信为楚王,都下邳。

信至国,召所从食漂母,赐千金。

及下乡南昌亭长,赐百钱,曰:“公,小人也,为德不卒。

”召辱己之少年令出胯下者以为楚中尉。

告诸将相曰:“此壮士也。

方辱我时,我宁不能杀之邪?

杀之无名,故忍而就于此。

” 项王亡将钟离眛家在伊庐,素与信善。

项王死后,亡归信。

汉王怨眛,闻其在楚,诏楚捕眛。

信初之国,行县邑,陈兵出入。

汉六年,人有上书告楚王信反。

高帝以陈平计,天子巡狩会诸侯,南方有云梦,发使告诸侯会陈:“吾将游云梦。

”实欲袭信,信弗知。

高祖且至楚,信欲发兵反,自度无罪,欲谒上,恐见禽。

人或说信曰:“斩眛谒上,上必喜,无患。

”信见眛计事,眛曰:“汉所以不击取楚,以眛在公所。

若欲捕我以自媚于汉,吾今日死,公亦随手亡矣。

”乃骂信曰:“公非长者!

”卒自刭。

信持其首,谒高祖于陈。

上令武士缚信,载后车。

信曰:“果若人言,‘狡兔死,良狗亨。

高鸟尽,良弓藏。

敌国破,谋臣亡。

’天下已定,我固当亨!

”上曰:“人告公反。

”遂械系信。

至雒阳,赦信罪,以为淮阴侯。

信知汉王畏恶其能,常称病不朝从。

信由此日夜怨望,居常鞅鞅,羞与绛、灌等列。

信尝过樊将军哙,哙跪拜送迎,言称臣,曰:“大王乃肯临臣!

”信出门,笑曰:“生乃与哙等为伍!

”上尝从容与信言诸将能不,各有差。

上问曰:“如我能将几何?

”信曰:“陛下不过能将十万。

”上曰:“于君何如?

”曰:“臣多多而益善耳。

”上笑曰:“多多益善,何为为我禽?

”信曰:“陛下不能将兵,而善将将,此乃信之所以为陛下禽也。

且陛下所谓天授,非人力也。

” 陈豨拜为钜鹿守,辞于淮阴侯。

淮阴侯挈其手,辟左右与之步于庭,仰天叹曰:“子可与言乎?

欲与子有言也。

”豨曰:“唯将军令之。

”淮阴侯曰:“公之所居,天下精兵处也。

而公,陛下之信幸臣也。

人言公之畔,陛下必不信。

再至,陛下乃疑矣。

三至,必怒而自将。

吾为公从中起,天下可图也。

”陈豨素知其能也,信之,曰:“谨奉教!

”汉十年,陈豨果反。

上自将而往,信病不从。

阴使人至豨所,曰:“第举兵,吾从此助公。

”信乃谋与家臣夜诈诏赦诸官徒奴,欲发以袭吕后、太子。

部署已定,待豨报。

其舍人得罪于信,信囚,欲杀之。

舍人弟上变,告信欲反状于吕后。

吕后欲召,恐其党不就,乃与萧相国谋,诈令人从上所来,言豨已得死,列侯群臣皆贺。

相国绐信曰:“虽疾,彊入贺。

”信入,吕后使武士缚信,斩之长乐钟室。

信方斩,曰:“吾悔不用蒯通之计,乃为儿女子所诈,岂非天哉!

”遂夷信三族。

高祖已从豨军来,至,见信死,且喜且怜之,问:“信死亦何言?

”吕后曰:“信言恨不用蒯通计。

”高祖曰:“是齐辩士也。

”乃诏齐捕蒯通。

蒯通至,上曰:“若教淮阴侯反乎?

”对曰:“然,臣固教之。

竖子不用臣之策,故令自夷于此。

如彼竖子用臣之计,陛下安得而夷之乎!

”上怒曰:“亨之。

”通曰:“嗟乎,冤哉亨也!

”上曰:“若教韩信反,何冤?

”对曰:“秦之纲绝而维弛,山东大扰,异姓并起,英俊乌集。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于是高材疾足者先得焉。

跖之狗吠尧,尧非不仁,狗固吠非其主。

当是时,臣唯独知韩信,非知陛下也。

且天下锐精持锋欲为陛下所为者甚众,顾力不能耳。

又可尽亨之邪?

”高帝曰:“置之。

”乃释通之罪。

太史公曰:吾如淮阴,淮阴人为余言,韩信虽为布衣时,其志与众异。

其母死,贫无以葬,然乃行营高敞地,令其旁可置万家。

余视其母冢,良然。

假令韩信学道谦让,不伐己功,不矜其能,则庶几哉,于汉家勋可以比周、召、太公之徒,后世血食矣。

不务出此,而天下已集(同辑),乃谋畔逆,夷灭宗族,不亦宜乎!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译文

淮阴侯韩信,是淮阴人。当初为平民百姓时,贫穷,没有出众的德行,不能够被推选去做小吏,又不能做买卖维持生活,经常寄居在别人家吃闲饭,人们大多厌恶他。曾经多次前往下乡南昌亭亭长处吃闲饭,接连数月,亭长的妻子嫌恶他,于是清晨做饭饱食一顿。开饭的时候,韩信去了,却不给他准备饭食。韩信也明白他们的用意。一怒之下,最终离去不再回来。韩信在城下钓鱼,有几位老大娘漂洗涤丝棉,其中一位大娘看见韩信饿了,就给韩信吃饭。几十天都如此,直到漂洗完毕。韩信很高兴,对那位大娘说:“我一定会有重重地报答您的时候。”大娘生气地说:“大丈夫不能养活自己,我是可怜你这位公子才给你饭吃,难道是希望你报答吗?”淮阴屠户中有个年轻人欺侮韩信说:“你虽然长的高大,喜欢带刀佩剑,其实是个胆小鬼罢了。”又当众侮辱他说:“你能杀死我,就拿剑刺我;如果杀不死,就从我胯下爬过去。”于是韩信用眼睛盯着他很久,低下身去,趴在地上,从他的两腿之间爬了过去。满街的人都笑话韩信,认为他胆小。等到项梁率领抗秦义军渡过淮河向西进军的时候,韩信带了宝剑去投奔他,留在他的部下,一直默默无闻。项梁失败后,改归项羽,项羽认命他做郎中。他好几次向项羽献计策,都没有被采纳。刘邦率军进入蜀地时,韩信脱离楚军去投奔他,当了一名接待来客的小官。有一次,韩信犯了案,被判了死刑,和他同案的十三个人都挨次被杀了,轮到杀他的时候,他抬起头来,正好看到滕公,就说:“汉王不打算得天下吗?为什么杀掉壮士?”滕公听他的口气不凡,见他的状貌威武,就放了他不杀。同他谈话,更加佩服得了不得,便把他推荐给汉王。汉王派他做管理粮饷的治粟都尉,还是不认为他是个奇才。韩信又多次和萧何谈天,萧何也很佩服他。汉王的部下多半是东方人,都想回到故乡去,因此队伍到达南郑时,半路上跑掉的军官就多到了几十个。韩信料想萧何他们已经在汉王面前多次保荐过他了,可是汉王一直不重用自己,就也逃跑了。萧何听说韩信逃跑了,来不及把此事报告汉王,就径自去追赶。有个不明底细的人报告汉王说:“丞相萧何逃跑了。”汉王极为生气,就像失掉了左右手似的。隔了一两天,萧何回来见汉王,汉王一边生气一边欢喜,骂道:“你逃跑,是为什么?”萧何答道:“我不敢逃跑,我是追逃跑的人。“你去追回来的是谁?”萧何说:“韩信啊。”汉王又骂道:“军官跑掉的有好几十,你都没有追;倒去追韩信,这是撒谎。”萧何说:“那些军官是容易得到的,至于像韩信这样的人才,是普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个来的。大王假如只想老做汉中王,当然用不上他;假如要想争夺天下,除了韩信就没有可以商量大计的人。只看大王如何打算罢了。”汉王说:“我也打算回东方去呀,哪里能够老闷在这个鬼地方呢?”萧何说:“大王如果决计打回东方去,能够重用韩信,他就会留下来;假如不能重用他,那么,韩信终究还是要跑掉的。”汉王说:“我看你的面子,派他做个将军吧。”萧何说:“即使让他做将军,韩信也一定不肯留下来的。”汉王说:“那么,让他做大将。”萧何说:“太好了。”当下汉王就想叫韩信来拜将。萧何说:“大王一向傲慢无礼,如果任命一位大将,就象是呼唤一个小孩子一样,这就是韩信离去的原因。大王如果诚心拜他做大将,就该拣个好日子,自己事先斋戒,搭起一座高坛,按照任命大将的仪式办理,那才行啊!”汉王答应了。那些军官们听说了,个个暗自高兴,人人都以为自己会被任命为大将,等到举行仪式的时候,才知道是韩信,全军上下都大吃一惊。任命韩信的仪式结束后,汉王就座。汉王说:“丞相多次称道将军,将军用什么计策指教我呢?”韩信谦让了一番,趁势问汉王说:“如今向东争夺天下,难道敌人不是项王吗?”汉王说:“是。”韩信说:“大王自己估计在勇敢、强悍、仁厚、兵力方面与项王相比,谁强?”汉王沉默了好长时间,说:“不如项王。”韩信拜了两拜,赞成地说:“我也认为大王比不上他呀。然而,我曾经侍奉过他,请让我说说项王的为人吧。项王震怒咆哮时,吓得千百人不敢稍动,但不能放手任用有才能的将领,这只不过是匹夫之勇罢了。项王待人恭敬慈爱,言语温和,有生病的人,心疼的流泪,将自己的饮食分给他,等到有的人立下战功,该加封进爵时,把刻好的大印放在手里玩磨的失去了棱角,舍不得给人,这就是所说的妇人的仁慈啊。项王即使是称霸天下,使诸侯臣服,但他放弃了关中的有利地形,而建都彭城。又违背了义帝的约定,将自己的亲信分封为王,诸侯们愤愤不平。诸侯们看到项王把义帝迁移到江南僻远的地方,也都回去驱逐自己的国君,占据了好的地方自立为王。项王军队所经过的地方,没有不横遭摧残毁灭的,天下的人大都怨恨,百姓不愿归附,只不过迫于威势,勉强服从罢了。虽然名义上是霸主,实际上却失去了天下的民心。所以说他的优势很容易转化为劣势。如今大王果真能够与他反其道而行:任用天下英勇善战的人才,有什么不可以被诛灭的呢?用天下的城邑分封给有功之臣,有什么人不心服口服呢?以正义之师,顺从将士东归的心愿,有什么样的敌人不能击溃呢?况且项羽分封的三个王,原来都是秦朝的将领,率领秦地的子弟打了好几年仗,被杀死和逃跑的多到没法计算,又欺骗他们的部下向诸侯投降。到达新安,项王狡诈地活埋了已投降的秦军二十多万人,唯独章邯、司马欣和董翳得以留存,秦地的父老兄弟把这三个人恨入骨髓。而今项羽凭恃着威势,强行封立这三个人为王,秦地的百姓没有谁爱戴他们。而大王进入武关,秋毫无犯,废除了秦朝的苛酷法令,与秦地百姓约法三章,秦地百姓没有不想要大王在秦地做王的。根据诸侯的成约,大王理当在关中做王,关中的百姓都知道这件事,大王失掉了应得的爵位进入汉中,秦地百姓没有不遗憾的。如今大王发动军队向东挺进,只要一道文书三秦封地就可以平定了。”于是汉王特别高兴,自认为得到韩信太晚了。就听从韩信的谋划,部署各路将领攻击的目标。八月,汉王出兵经过陈仓向东挺进,平定了三秦。汉二年(前205),兵出函谷关,收服了魏王、河南王,韩王、殷王也相继投降。汉王又联合齐王、赵王共同攻击楚军。四月,到彭城,汉军兵败,溃散而回。韩信又收集溃散的人马与汉王在荥阳会合,在京县、索亭之间又摧垮楚军。因此楚军始终不能西进。汉军在彭城败退之后,塞王司马欣、翟王董翳叛汉降楚,齐国和赵国也背叛汉王跟楚国和解。六月,魏王豹以探望老母疾病为由请假回乡,一到封国,立即切断黄河渡口临晋关的交通要道,反叛汉王,与楚军订约讲和。汉王派郦生游说魏豹,没有成功。这年八月,汉王任命韩信为左丞相,攻打魏王豹。魏王把主力部队驻扎在蒲坂,堵塞了黄河渡口临晋关。韩信就增设疑兵,故意排列开战船,假装要在临晋渡河,而隐蔽的部队却从夏阳用木制的盆瓮浮水渡河,偷袭安邑。魏王豹惊慌失措,带领军队迎击韩信,韩信就俘虏了魏豹,平定了魏地,改置为河东郡。汉王派张耳和韩信一起,领兵向东进发,向北攻击赵国和代国。这年闰九月打垮了代国军队。在阏与生擒了夏说。韩信攻克魏国,摧毁代国后,汉王就立刻派人调走韩信的精锐部队,开往荥阳去抵御楚军。韩信和张耳率领几十万人马,想要突破井陉口,攻击赵国。赵王、成安君陈余听说汉军将要来袭击赵国,在井陉口聚集兵力,号称二十万大军。广武君李左车向成安君献计说:“听说汉将韩信渡过西河,俘虏魏豹,生擒夏说,新近血洗阏与,如今又以张耳辅助,计议要夺取赵国。这是乘胜利的锐气离开本国远征,其锋芒不可阻挡。可是,我听说千里运送粮饷,士兵们就会面带饥色,临时砍柴割草烧火做饭,军队就不能经常吃饱。眼下井陉这条道路,两辆战车不能并行,骑兵不能排成行列,行进的军队迤逦数百里,运粮草食物的队伍势必远远地落到后边,希望您临时拨给我奇兵三万人,从隐蔽小路拦截他们的粮草,您就深挖战壕,高筑营垒,使营盘变得坚固,不与交战。他们向前不得战斗,向后无法退却,我出奇兵截断他们的后路,使他们在荒野什么东西也抢掠不到,用不了十天,两将的人头就可送到将军帐下。希望您仔细考虑我的计策。否则,一定会被他二人俘虏。”成安君,是信奉儒家学说的刻板书生,经常宣称正义的军队不用欺骗诡计,说:“我听说兵书上讲,兵力十倍于敌人,就可以包围它,超过敌人一倍就可以交战。现在韩信的军队号称数万,实际上不过数千。竟然跋涉千里来袭击我们,已经极其疲惫。如今像这样回避不出击,强大的后续部队到来,又怎么对付呢?诸侯们会认为我胆小,就会轻易地来攻打我们。”不采纳广武君的计谋。韩信派人暗中打探,了解到没有采纳广武君的计谋,回来报告,韩信大喜,才敢领兵进入井陉狭道。离井陉口还有三十里,停下来宿营。半夜传令出发,挑选了两千名轻装骑兵,每人拿一面红旗,从隐蔽小道上山,在山上隐蔽着观察赵国的军队。韩信告诫说:“交战时,赵军见我军败逃,一定会倾巢出动追赶我军,你们火速冲进赵军的营垒,拔掉赵军的旗帜,竖起汉军的红旗。”又让副将传达开饭的命令。说:“今天打垮了赵军正式会餐”。将领们都不相信,假意回答道:“好。”韩信对手下军官说:“赵军已先占据了有利地形筑造了营垒,他们看不到我们大将旗帜、仪仗,就不肯攻击我军的先头部队,怕我们到了险要的地方退回去。”韩信就派出万人为先头部队,出了井陉口,背靠河水摆开战斗队列。赵军远远望见,大笑不止。天刚蒙蒙亮,韩信设置起大将的旗帜和仪仗,大吹大擂地开出井陉口。赵军打开营垒攻击汉军,激战了很长时间。这时,韩信张耳假装抛旗弃鼓,逃回河边的阵地。河边阵地的部队打开营门放他们进去。然后再和赵军激战。赵军果然倾巢出动,争夺汉军的旗鼓、追逐韩信、张耳。韩信、耳新已进入河边阵地。全军殊死奋战,赵军无法把他们打败。韩信预先派出去的两千轻骑兵,等到赵军倾巢出动去追逐战利品的时候,就火速冲进赵军空虚的营垒,把赵军的旗帜全部拔掉,竖立起汉军的两千面红旗。这时,赵军已不能取胜,又不能俘获韩信等人,想要退回营垒,营垒插满了汉军的红旗,大为震惊,以为汉军已经全部俘获了赵王的将领,于是军队大乱,纷纷落荒潜逃,赵将即使诛杀逃兵,也不能禁止。于是汉兵前后夹击,彻底摧垮了赵军,俘虏了大批人马,杀死成安君,生擒赵王。韩信传令全军,不要杀害广武君,有能活捉他的赏给千金。于是就有人捆着广武君送到军营,韩信亲自给他解开绳索,请他面向东坐,自己面向西对坐着,按照对待老师那样对待他。众将献上首级和俘虏,结束后,都向韩信祝贺,趁机向韩信说:“兵法上说:‘行军布阵应该右边和背后靠山,前边和左边临水’。这次将军反而令我们背水列阵,说‘打垮了赵军正式会餐’,我等并不信服,然而竟真取得了胜利,这是什么战术啊?”韩信回答说:“这也在兵法上,只是诸位不了解罢了。兵法上不是说‘陷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吗?况且我平素没有得到机会训练诸位将士,这就是所说的‘赶着街市上的百姓去打仗’,按照这种形势下不把将士们置之死地,使人人为保全自己而战不可;如果给他们留有生路,就都跑了,难道还能得到他们的支持用他们吗?”将领们都佩服地说:“好。将军的谋略不是我们所能赶得上的呀。”于是韩信问广武君说:“我要向北攻打燕国,向东讨伐齐国,怎么办才能成功呢?”广武君推辞说:“我听说‘打了败仗的将领,没资格谈论勇敢,亡了国的大夫没有资格谋划国家的生存’。而今我是兵败国亡的俘虏,有什么资格计议大事呢?”韩信说:“我听说,百里奚在虞国而虞国灭亡了,在秦国而秦国却能称霸,这并不是因为他在虞国愚蠢,而到了秦国就聪明了,而在于国君任用不任用他,采纳不采纳他的意见。果真让成安君采纳了你的计谋,像我韩信也早被生擒了。因为没采纳您的计谋,所以我才能够侍奉您啊。”韩信坚决请教说:“我倾心听从你的计谋,希望您不要推辞。”广武君说:“我听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所以俗话说:‘狂人的话,圣人也可以选择’。只恐怕我的计谋不足以采用,但我愿献愚诚,忠心效力。成安君本来有百战百胜的计谋,然而一旦失掉它,军队在鄗城之下战败,自己在泜水之上亡身。而今将军横渡西河,俘虏魏王,在阏与生擒夏说,一举攻克井陉,不到一早晨的时间就打垮了赵军二十万,诛杀了成安君。名声传扬四海,声威震动天下,农民们预感到兵灾临头,没有不放下农具,停止耕作,穿好的,吃好的,打发日子,专心倾听战争的消息,等待死亡的来临。像这些,都是将军在策略上的长处。然而,眼下百姓劳苦,士卒疲惫,很难用以作战。如果将军发动疲惫的军队,停留在燕国坚固的城池之下,要战恐怕时间过长,力量不足不能攻克。实情暴露,威势就会减弱,旷日持久,粮食耗尽,而弱小的燕国不肯降服,齐国一定会拒守边境,以图自强。燕、齐两国坚持不肯降服,那么,刘项双方的胜负就不能断定。像这样,就是将军战略上的短处。我的见识浅薄,但我私下认为攻燕伐齐是失策啊。所以,善于带兵打仗的人不拿自己的短处攻击敌人的长处,而是拿自己的长处去攻击敌人的短处。”韩信说:“虽然如此,那么应该怎么办呢?”广武君回答说:“如今为将军打算,不如按兵不动,安定赵国的社会秩序,抚恤阵亡将士的遗孤。方圆百里之内,每天送来的牛肉美酒,用以犒劳将士。摆出向北进攻燕国的姿态,而后派出说客,拿著书信,在燕国显示自己战略上的长处,燕国必不敢不听从。燕国顺从之后,再派说客往东劝降齐国。齐国就会闻风而降服。即使有聪明睿智的人,也不知该怎样替齐国谋划了。如果这样,那么,夺取天下的大事都可以谋求了。用兵本来就有先虚张声势,而后采取实际行动的,我说的就是这种情况。”韩信说:“好。”听从了他的计策。派遣使者出使燕国,燕国听到消息果然立刻降服。于是派人报告汉王,并请求立张耳为赵王,用以镇抚赵国。汉王答应了他的请求,就封张耳为赵王。楚国多次派出奇兵渡过黄河攻击赵国。赵国张耳和韩信往来救援,在行军中安定赵国的城邑,调兵支援汉王。楚军正把汉王紧紧地围困在荥阳,汉王从南面突围,到宛县、叶县一带,接纳了黥布,奔入成皋,楚军又急忙包围了成皋。六月间,汉王逃出成皋,向东渡过黄河,只有滕公相随,去张耳军队在修武的驻地。一到,就住进客馆里。第二天早晨,他自称是汉王的使臣,骑马奔入赵军的营垒。韩信、张耳还没有起床,汉王就在他们的卧室里夺取了他们的印信和兵符,用军旗召集众将,更换了他们的职务。韩信、张耳起床后,才知道汉王来了,大为震惊。汉王夺取了他二人统率的军队,命令张耳防守赵地,任命韩信为国相,让他收集赵国还没有发往荥阳的部队,去攻打齐国。韩信领兵向东进发,还没渡过平原津,听说汉王派郦食其已经说服齐王归顺了。韩信打算停止进军。范阳说客蒯通规劝韩信说:“将军是奉诏攻打齐国,汉王只不过暗中派遣一个密使游说齐国投降,难道有诏令停止将军进攻吗?为什么不进军呢?况且郦生不过是个读书人,坐着车子,鼓动三寸之舌,就收服齐国七十多座城邑。将军率领数万大军,一年多的时间才攻克赵国五十多座城邑。为将多年,反不如一个读书小子的功劳吗?”于是韩信认为他说得对,听从他的计策,就率军渡过黄河。齐王听从郦生的规劝以后,挽留郦生开怀畅饮,撤除了防备汉军的设施。韩信乘机突袭齐国属下的军队,很快就打到国都临菑。齐王田广认为被郦生出卖了,就把他煮死,而后逃往高密,派出使者前往楚国求救。韩信平定临菑以后,就向东追赶田广,一直追到高密城西。楚国也派龙且率领兵马,号称二十万,前来救援齐国。齐王田广和司马龙且两支部队合兵一起与韩信作战,还没交锋,有人规劝龙且说:“汉军远离国土,拼死作战,其锋芒锐不可挡。齐楚两军在本乡本土作战,士兵容易逃散。不如深沟高垒,坚守不出。让齐王派他亲信大臣,去安抚已经沦陷的城邑,这些城邑的官吏和百姓知道他们的国王还在,楚军又来援救,一定会反叛汉军。汉军客居两千里之外,齐国城邑的人都纷纷起来反叛他们,那势必得不到粮食,这就可以迫使他们不战而降。”龙且说:“我一向了解韩信的为人,容易对付他。而且援救齐国,不战而使韩信投降,我还有什么功劳?如今战胜他,齐国一半土地可以分封给我,为什么不打?”于是决定开战,与韩信隔着潍水摆开阵势。韩信下令连夜赶做一万多口袋,装满沙土,堵住潍水上游,带领一半军队渡过河去,攻击龙且,假装战败,往回跑。龙且果然高兴地说:“本来我就知道韩信胆小害怕。”于是就渡过潍水追赶韩信。韩信下令挖开堵塞潍水的沙袋,河水汹涌而来,龙且的军队一多半还没渡过河去,韩信立即回师猛烈反击,杀死了龙且。龙且在潍水东岸尚未渡河的部队,见势四散逃跑,齐王田广也逃跑了。韩信追赶败兵直到城阳,把楚军士兵全部俘虏了。汉四年(前203),韩信降服且平定了整个齐国。派人向汉王上书,说:“齐国狡诈多变,反复无常,南面的边境与楚国交界,不设立一个暂时代理的王来镇抚,局势一定不能稳定。为有利于当前的局势,希望允许我暂时代理齐王。”正当这时,楚军在荥阳紧紧地围困着汉王,韩信的使者到了,汉王打开书信一看,勃然大怒,骂道:“我在这儿被围困,日夜盼着你来帮助我,你却想自立为王!”张良、陈平暗中踩汉王的脚,凑近汉王的耳朵说:“目前汉军处境不利,怎么能禁止韩信称王呢?不如趁机册立他为王,很好地待他,让他自己镇守齐国。不然可能发生变乱。”汉王醒悟,又故意骂道:“大丈夫平定了诸侯,就做真王罢了,何必做个暂时代理的王呢?”就派遣张良前往,册立韩信为齐王,征调他的军队攻打楚军。楚军失去龙且后,项王害怕了,派盱眙人武涉前往规劝齐王韩信说:“天下人对秦朝的统治痛恨已久了,大家才合力攻打它。秦朝破灭后,按照功劳裂土分封,各自为王,以便休兵罢战。如今汉王又兴师东进,侵犯他人的境界,掠夺他人的封地,已经攻破三秦,率领军队开出函谷关,收集各路诸侯的军队向东进击楚国,他的意图是不吞并整个天下,不肯罢休,他贪心不足到这步田地,太过份了。况且汉王不可信任,自身落到项王的掌握之中多次了,是项王的怜悯使他活下来,然而一经脱身,就背弃盟约,再次进攻项王。他是这样地不可亲近,不可信任。如今您即使自认为和汉王交情深厚,替他竭尽全力作战,最终还得被他所擒。您所以能够延续到今天,是因为项王还存在啊。当前刘、项争夺天下的胜败,举足轻重的是您。您向右边站,那么汉王胜,您向左边站,那么项王胜。假若项王今天被消灭,下一个就该消灭您了。您和项王有旧交情,为什么不反汉与楚联和,三分天下自立为王呢?如今,放过这个时机,必然要站到汉王一边攻打项王,一个聪明睿智的人,难道应该这样做吗?”韩信辞谢说:“我侍奉项王,官不过郎中,职位不过是个持戟的卫士,言不听,计不用,所以我背楚归汉。汉王授予我上将军的印信,给我几万人马,脱下他身上的衣服给我穿,把好食物让给我吃,言听计用,所以我才能够到今天这个样子。人家对我亲近、信赖,我背叛他不吉祥,即使到死也不变心。希望您替我辞谢项王的盛情!”武涉走后,齐国人蒯通知道天下胜负的关键在于韩信,想出奇计打动他,就用看相的身份规劝韩信,说:“我曾经学过看相技艺。”韩信说:“先生给人看相用什么方法?”蒯通回答说:“人的高贵卑贱在于骨骼,忧愁、喜悦在于面色,成功失败在于决断。用这三项验证人相万无一失。”韩信说:“好,先生看看我的相怎么样?”蒯通回答说:“希望随从人员暂时回避一下。”韩信说:“周围的人离开吧。”蒯通说:“看您的面相,只不过封侯,而且还有危险不安全。看您的背相,显贵而不可言。”韩信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呢?”蒯通说:“当初,天下举兵起事的时候,英雄豪杰纷纷建立名号,一声呼喊,天下有志之士像云雾那样聚集,像鱼鳞那样杂沓,如同火焰迸飞,狂风骤起。正当这时,关心的只是灭亡秦朝罢了。而今,楚汉分争,使天下无辜的百姓肝胆涂地,父子的尸骨暴露在荒郊野外,数不胜数。楚国人从彭城起事,转战四方,追逐败兵,直到荥阳,乘着胜利,像卷席子一样向前挺进,声势震动天下。然后军队被困在京、索之间,被阻于成皋以西的山岳地带不能再前进,已经三年了。汉王统领几十万人马在巩县、洛阳一带抗拒楚军,凭借着山河的险要,虽然一日数战,却无尺寸之功,以至遭受挫折失败,几乎不能自救。在荥阳战败,在成皋受伤,于是逃到宛、叶两县之间,这就是所说的智尽勇乏了。将士的锐气长期困顿于险要关塞而被挫伤,仓库的粮食也消耗殆尽,百姓疲劳困苦,怨声载道,人心动荡,无依无靠。以我估计,这样的局面不是天下的圣贤就不能平息这场天下的祸乱。当今刘、项二王的命运都悬挂在您的手里。您协助汉王,汉王就胜利;协助楚王,楚王就胜利。我愿意披肝沥胆,敬献愚计,只恐怕您不采纳啊。果真能听从我的计策,不如让楚、汉双方都不受损害,同时存在下去,你和他们三分天下,鼎足而立,形成那种局面,就没有谁敢轻举妄动。凭借您的贤能圣德,拥有众多的人马装备,占据强大的齐国,迫使燕、赵屈从,出兵到刘、项两军的空虚地带,牵制他们的后方,顺应百姓的心愿,向西去制止刘、项分争,为军民百姓请求保全生命,那么,天下就会迅速地群起而响应,有谁敢不听从!而后,割取大国的疆土,削弱强国的威势,用以分封诸侯。诸侯恢复之后,天下就会感恩戴德,归服听命于齐。稳守齐国故有的疆土,据有胶河、泗水流域,用恩德感召诸侯,恭谨谦让,那么天下的君王就会相继前来朝拜齐国。听说:‘苍天赐予的好处不接受反而会受到惩罚;时机到了不采取行动,反而要遭祸殃’。希望您仔细地考虑这件事。”  韩信说:“汉王给我的待遇很优厚,他的车子给我坐,他的衣裳给我穿,他的食物给我吃。我听说,坐人家车子的人,要分担人家的祸患,穿人家衣裳的人,心里要想着人家的忧患,吃人家食物的人,要为人家的事业效死,我怎么能够图谋私利而背信弃义呢!”蒯通说:“你自认为和汉王友好,想建立流传万世的功业,我私下认为这种想法错了。当初常山王、成安君还是平民百姓时,结成割掉脑袋也不反悔的交情,后来因为张黡、陈泽的事发生争执,使得二人彼此仇恨。常山王背叛项王,搂着脖子抱着头狼狈逃跑,归降汉王。汉王借给他军队向东进击,在泜水以南杀死了成安君,身首异处,被天下人耻笑。这两个人的交情,可以说是天下最要好的。然而到头来,都想把对方置于死地,这是为什么呢?祸患产生于贪得无厌而人心又难以猜测。如今您打算用忠诚、信义与汉王结交,一定比不上张耳、陈余结交更巩固,而你们之间的关连的事情又比张黡、陈泽的事件重要的多,所以我认为您断定汉王不会危害自己,也错了。大夫文种、范蠡使濒临灭亡的越国保存下来,辅佐勾践称霸诸侯,功成名就之后,文种被迫自杀,范蠡被迫逃亡。野兽已经打完了,猎犬被烹杀。以交情友谊而论,您和汉王就比不上张耳与成安君了,以忠诚信义而论也就赶不上大夫文种、范蠡与越王勾践了。从这两个事例看,足够您断定是非了。希望您深思熟虑地考虑。况且我听说,勇敢、谋略使君主感到威胁的人,有危险;而功勋卓著冠盖天下的人得不到赏赐。请让我说一说大王的功绩和谋略吧:您横渡西河,俘虏赵王,生擒夏说,带领军队夺取井陉,杀死成安君,攻占了赵国,以声威镇服燕国,平定安抚齐国,向南摧毁楚国军队二十万,向东杀死楚将龙且,西面向汉王捷报,这可以说是功劳天下无二。而计谋出众,世上少有。如今您据有威胁君主的威势,持有不能封赏的功绩,归附楚国,楚国人不信任;归附汉国,汉国人震惊恐惧:您带着这样大的功绩和声威,那里是您可去的地方呢?身处臣子地位而有着使国君感到威胁的震动,名望高于天下所有的人,我私下为您感到危险。”韩信说:“先生暂且说到这儿吧!让我考虑考虑。”  此后过了数日,蒯通又对韩信说:“能够听取别人的善意,就能预见事情发展变化的征兆,能反复思考,就能把握成功的关键。听取意见不能作出正确的判断,决策失误而能够长治久安的人,实在少有。听取意见很少判断失误的人,就不能用花言巧语去惑乱他;计谋筹划周到不本末倒置的人,就不能用花言巧语去扰乱他。甘愿做劈柴喂马差事的人,就会失掉争取万乘之国权柄的机会;安心微薄俸禄的人,就得不到公卿宰相的高位。所以办事坚决是聪明人果断的表现,犹豫不决是办事情的祸害。专在细小的事情上用心思,就会丢掉天下的大事,有判断是非的智慧,决定后又不敢冒然行动,这是所有事情的祸根。所以俗话说:“猛虎犹豫不能决断,不如黄蜂、蝎子用毒刺去螫;骏马徘徊不前,不如劣马安然慢步;勇士孟贲狐疑不定,不如凡夫俗子,决心实干,以求达到目的;即使有虞舜、夏禹的智慧,闭上嘴巴不讲话,不如聋哑人借助打手势起作用’。这些俗语都说明付诸行动是最可宝贵的。所有的事业都难以成功而容易失败,时机难以抓住而容易失掉。时机啊时机,丢掉了就不会再来。希望您仔细地考虑斟酌。”韩信犹豫不决,不忍心背叛汉王,又自认为功勋卓著,汉王终究不会夺去自己的齐国,于是谢绝了蒯通。蒯通的规劝没有被采纳,就假装疯癫做了巫师。  汉王被围困在固陵时,采用了张良的计策,征召齐王韩信,于是韩信率领军队在垓下与汉王会师。项羽被打败后,高祖用突然袭击的办法夺取了齐王的军权。汉五年正月,改封齐王韩信为楚王,建都下邳。  韩信到了下邳,召见曾经分给他饭吃的那位漂母,赐给她黄金千斤。轮到下乡南昌亭亭长,赐给百钱,说:“您,是小人,做好事有始无终。”召见曾经侮辱过自己、让自己从他胯下爬过去的年轻人,任用他做了中尉,并告诉将相们说:“这是位壮士。当侮辱我的时候,我难道不能杀死他吗?杀掉他没有意义,所以我忍受了一时的侮辱而成就了今天的功业。”  项王部下逃亡的将领钟离昧,家住伊庐,一向与韩信友好。项王死后,他逃出来归附韩信。汉王怨恨钟离昧,听说他在楚国,诏令楚国逮捕钟离昧。韩信初到楚国,巡行所属县邑,进进出出都带着武装卫队。汉六年,有人上书告发韩信谋反。高帝采纳陈平的计谋,假托天子外出巡视会见诸侯,南方有个云梦泽,派使臣通告各诸侯到陈县聚会,说:“我要巡视云梦泽。”其实是要袭击韩信,韩信却不知道。高祖将要到楚国时,韩信曾想发兵反叛,又认为自己没有罪,想朝见高祖,又怕被擒。有人对韩信说:“杀了钟离昧去朝见皇上,皇上一定高兴,就没有祸患了。”韩信去见钟离昧商量。钟离昧说:“汉王所以不攻打楚国,是因为我在您这里,你想逮捕我取悦汉王,我今天死,你也会紧跟着死的。”于是骂韩信说:“你不是个忠厚的人!”终于刎颈身死。韩信拿着他的人头,到陈县朝拜高帝。皇上命令武士捆绑了韩信,押在随行的车上。韩信说:“果真像人们说的‘狡兔死了,出色的猎狗就遭到烹杀;高翔的飞禽光了,优良的弓箭收藏起来;敌国破灭,谋臣死亡’。现在天下已经平安,我本来应当遭烹杀!”皇上说:“有人告发你谋反。”就给韩信带上了刑具。到了洛阳,赦免了韩信的罪过,改封为淮阴侯。韩信知道汉王畏忌自己的才能,常常托病不参加朝见和侍行。从此,韩信日夜怨恨却又希望被重用,在家闷闷不乐,和绛侯、灌婴处于同等地位感到羞耻。韩信曾经拜访樊哙将军,樊哙跪拜送迎,自称臣子。说:“大王怎么竟肯光临。”韩信出门笑着说:“我这辈子就是和樊哙你这般人同伍的啊!”皇上曾经悠闲地和韩信谈论各位将军才能的高下,认为各有长短。皇上问韩信:“像我的才能能统率多少兵马?”韩信说:“陛下不过能统率十万。”皇上说:“你怎么样?”回答说:“我是越多越好。”皇上笑着说:“您越多越好,为什么还被我辖制?”韩信说:“陛下不善于统领士卒而善于领导将领,这就是我被陛下辖制的原因。况且陛下是上天赐予的,不是人力能做到的。”陈豨被任命为钜鹿郡守,向淮阴侯辞行。淮阴侯拉着他的手避开左右侍从在庭院里漫步,仰望苍天叹息说:“您可以听听我的知心话吗?有些心里话想跟您谈谈。”陈豨说:“一切听任将军吩咐!”淮阴侯说:“您管辖的地区,是天下精兵聚集的地方;而您,是陛下信任宠幸的臣子。如果有人告发说您反叛,陛下一定不会相信;再次告发,陛下就怀疑了;三次告发,陛下必然大怒而亲自率兵前来围剿。我为您在京城做内应,天下就可以取得了。”陈豨一向知道韩信的雄才大略。深信不疑,说:“我一定听从您的指教!”汉十年,陈豨果然反叛。皇上亲自率领兵马前往,韩信托病没有随从。暗中派人到陈豨处说:“只管起兵,我在这里协助您。”韩信就和家臣商量,夜里假传诏书赦免各官府服役的罪犯和奴隶,打算发动他们去袭击吕后和太子。部署完毕,等待着陈豨的消息。他的一位家臣得罪了韩信,韩信把他囚禁起来,打算杀掉他。他的弟弟上书告变,向吕后告发了韩信准备反叛的情况。吕后打算把韩信召来,又怕他不肯就范,就和萧相国谋划,令人假说从皇上那儿来,说陈豨已被俘获处死,列侯群臣都来祝贺。萧相国欺骗韩信说:“即使有病,也要强打精神进宫祝贺吧。”韩信进宫,吕后命令武士把韩信捆起来,在长乐宫的钟室杀掉了。韩信临斩时说:“我后悔没有采纳蒯通的计谋,以至被妇女小子所欺骗,难道不是天意吗?”于是诛杀了韩信三族。高祖从平叛陈豨的军中回到京城,见韩信已死,又高兴又怜悯他,问:“韩信临死时说过什么话?”吕后说:“韩信说悔恨没有采纳蒯通的计谋。”高祖说:“那人是齐国的说客。”就诏令齐国捕捉蒯通。蒯通被带到,皇上说:“你唆使淮阴侯反叛吗?”回答说:“是。我的确教过他,那小子不采纳我的计策,所以有自取灭亡的下场。假如那小子采纳我的计策,陛下怎能够灭掉他呢?”皇上生气地说:“煮了他。”蒯通说:“哎呀,煮死我,冤枉啊!”皇上说:“你唆使韩信造反,有什么冤枉?”蒯通说:“秦朝法度败坏,政权瓦解的时候,崤山以东六国大乱,各路诸侯纷纷起事,一时天下英雄豪杰像乌鸦一样聚集。秦朝失去了他的帝位,天下英杰都来抢夺它,于是才智高超,行动敏捷的人率先得到它。跖的狗对着尧狂叫,尧并不是不仁德,只因为他不是狗的主人。正当这时,我只知道有个韩信,并不知道有陛下。况且天下磨快武器、手执利刃想干陛下所干的事业的人太多了,只是力不从心罢了。您怎么能够把他们都煮死呢?”高祖说:“放掉他。”就赦免了蒯通的罪过。太史公说:我到淮阴,淮阴人对我说,韩信即使是平民百姓时,他的心志就与众不同。他母亲死了,家中贫困没有用来葬母亲的钱,可他还是到处寻找又高又宽敞的坟地,让坟墓旁可以安置万户人家。我看了他母亲的坟墓,的确如此。假使韩信学会谦让,不夸耀自己的功劳,不自恃自己的才能的话,那就差不多了。他在汉朝的功勋可以和周朝的周公、召公、太公这些人一样,后世子孙就可以享祭不绝。可是,他没能致力于这样做,而天下已经安定,竟然图谋叛乱,被诛灭宗族,不也是应该的么。


简介

《淮阴侯列传》是西汉史学家司马迁创作的一篇传,出自《史记卷九十二·淮阴侯列传第三十二》。本传记载了西汉开国功臣韩信一生的事迹。功高于世,却落个夷灭宗族的下场。注入了作者无限同情和感慨。



史记·七十列传·韩信卢绾列传

〔司马迁〕 〔汉〕

韩王信者,故韩襄王孽孙也,长八尺五寸。

及项梁之立楚后怀王也,燕、齐、赵、魏皆已前王,唯韩无有后,故立韩诸公子横阳君成为韩王,欲以抚定韩故地。

项梁败死定陶,成奔怀王。

沛公引兵击阳城,使张良以韩司徒降下韩故地,得信,以为韩将,将其兵从沛公入武关。

沛公立为汉王,韩信从入汉中,乃说汉王曰:“项王王诸将近地,而王独远居此,此左迁也。

士卒皆山东人,跂而望归,及其锋东乡,可以争天下。

”汉王还定三秦,乃许信为韩王,先拜信为韩太尉,将兵略韩地。

项籍之封诸王皆就国,韩王成以不从无功,不遣就国,更以为列侯。

及闻汉遣韩信略韩地,乃令故项籍游吴时吴令郑昌为韩王以距汉。

汉二年,韩信略定韩十馀城。

汉王至河南,韩信急击韩王昌阳城。

昌降,汉王乃立韩信为韩王,常将韩兵从。

三年,汉王出荥阳,韩王信、周苛等守荥阳。

及楚败荥阳,信降楚,已而得亡,复归汉,汉复立以为韩王,竟从击破项籍,天下定。

五年春,遂与剖符为韩王,王颍川。

明年春,上以韩信材武,所王北近巩、洛,南迫宛、叶,东有淮阳,皆天下劲兵处,乃诏徙韩王信王太原以北,备御胡,都晋阳。

信上书曰:“国被边,匈奴数入,晋阳去塞远,请治马邑。

”上许之,信乃徙治马邑。

秋,匈奴冒顿大围信,信数使使胡求和解。

汉发兵救之,疑信数间使,有二心,使人责让信。

信恐诛,因与匈奴约共攻汉,反,以马邑降胡,击太原。

七年冬,上自往击,破信军铜鞮,斩其将王喜。

信亡走匈奴。

其与白土人曼丘臣、王黄等立赵苗裔赵利为王,复收信败散兵,而与信及冒顿谋攻汉。

匈奴仗左右贤王将万馀骑与王黄等屯广武以南,至晋阳,与汉兵战,汉大破之,追至于离石,破之。

匈奴复聚兵楼烦西北,汉令车骑击破匈奴。

匈奴常败走,汉乘胜追北,闻冒顿居代谷,高皇帝居晋阳,使人视冒顿,还报曰“可击”。

上遂至平城。

上出白登,匈奴骑围上,上乃使人厚遗阏氏。

阏氏乃说冒顿曰:“今得汉地,犹不能居。

且两主不相戹。

”居七日,胡骑稍引去。

时天大雾,汉使人往来,胡不觉。

护军中尉陈平言上曰:“胡者全兵,请令强弩傅两矢外乡,徐行出围。

”入平城,汉救兵亦到,胡骑遂解去。

汉亦罢兵归。

韩信为匈奴将兵往来击边。

汉十年,信令王黄等说误陈豨。

十一年春,故韩王信复与胡骑入居参合,距汉。

汉使柴将军击之,遗信书曰:“陛下宽仁,诸侯虽有畔亡,而复归,辄复故位号,不诛也。

大王所知。

今王以败亡走胡,非有大罪,急自归!

”韩王信报曰:“陛下擢仆起闾巷,南面称孤,此仆之幸也。

荥阳之事,仆不能死,囚于项籍,此一罪也。

及寇攻马邑,仆不能坚守,以城降之,此二罪也。

今反为寇将兵,与将军争一旦之命,此三罪也。

夫种、蠡无一罪,身死亡。

今仆有三罪于陛下,而欲求活于世,此伍子胥所以偾于吴也。

今仆亡匿山谷间,旦暮乞贷蛮夷,仆之思归,如痿人不忘起,盲者不忘视也,势不可耳。

”遂战。

柴将军屠参合,斩韩王信。

信之入匈奴,与太子俱。

及至穨当城,生子,因名曰穨当。

韩太子亦生子,命曰婴。

至孝文十四年,穨当及婴率其众降汉。

汉封穨当为弓高侯,婴为襄城侯。

吴楚军时,弓高侯功冠诸将。

传子至孙,孙无子,失侯。

婴孙以不敬失侯。

穨当孽孙韩嫣,贵幸,名富显于当世。

其弟说,再封,数称将军,卒为案道侯。

子代,岁馀坐法死。

后岁馀,说孙曾拜为龙嵒侯,续说后。

卢绾者,丰人也,与高祖同里。

卢绾亲与高祖太上皇相爱,及生男,高祖、卢绾同日生,里中持羊酒贺两家。

及高祖、卢绾壮,俱学书,又相爱也。

里中嘉两家亲相爱,生子同日,壮又相爱,复贺两家羊酒。

高祖为布衣时,有吏事辟匿,卢绾常随出入上下。

及高祖初起沛,卢绾以客从,入汉中为将军,常侍中。

从东击项籍,以太尉常从,出入卧内,衣被饮食赏赐,群臣莫敢望,虽萧曹等,特以事见礼,至其亲幸,莫及卢绾。

绾封为长安侯。

长安,故咸阳也。

汉五年冬,以破项籍,乃使卢绾别将,与刘贾击临江王共尉,破之。

七月还,从击燕王臧荼,臧荼降。

高祖已定天下,诸侯非刘氏而王者七人。

欲王卢绾,为群臣觖望。

及虏臧荼,乃下诏诸将相列侯,择群臣有功者以为燕王。

群臣知上欲王卢绾,皆言曰:“太尉长安侯卢绾常从平定天下,功最多,可王燕。

”诏许之。

汉五年八月,乃立虏绾为燕王。

诸侯王得幸莫如燕王。

汉十一年秋,陈豨反代地,高祖如邯郸击豨兵,燕王绾亦击其东北。

当是时,陈豨使王黄求救匈奴。

燕王绾亦使其臣张胜于匈奴,言豨等军破。

张胜至胡,故燕王臧茶子衍出亡在胡,见张胜曰:“公所以重于燕者,以习胡事也。

燕所以久存者,以诸侯数反,兵连不决也。

今公为燕欲急灭豨等,豨等已尽,次亦至燕,公等亦且为虏矣。

公何不令燕且缓陈豨而与胡和?

事宽,得长王燕。

即有汉急,可以安国。

”张胜以为然,乃私令匈奴助豨等击燕。

燕王绾疑张胜与胡反,上书请族张胜。

胜还,具道所以为者。

燕王寤,乃诈论它人,脱胜家属,使得为匈奴间,而阴使范齐之陈豨所,欲令久亡,连兵勿决。

汉十二年,东击黥布,豨常将兵居代,汉使樊哙击斩豨。

其裨将降,言燕王绾使范齐通计谋于豨所。

高祖使使召卢绾,绾称病。

上又使辟阳侯审食其、御史大夫赵尧往迎燕王,因验问左右。

绾愈恐,闭匿,谓其幸臣曰:“非刘氏而王,独我与长沙耳。

往年春,汉族淮阴,夏,诛彭越,皆吕后计。

今上病,属任吕后。

吕后妇人,专欲以事诛异姓王者及大功臣。

”乃遂称病不行。

其左右皆亡匿。

语颇泄,辟阳侯闻之,归具报上,上益怒。

又得匈奴降者,降者言张胜亡在匈奴,为燕使。

于是上曰:“卢绾果反矣!

”使樊哙击燕。

燕王绾悉将其宫人家属骑数千居长城下,侯伺,幸上病愈,自入谢。

四月,高祖崩,卢绾遂将其众亡入匈奴,匈奴以为东胡卢王。

绾为蛮夷所侵夺,常思复归。

居岁馀,死胡中。

高后时,卢绾妻子亡降汉,会高后病,不能见,舍燕邸,为欲置酒见之。

高祖竟崩,不得见。

卢绾妻亦病死。

孝景中六年,卢绾孙他之,以东胡王降,封为亚谷侯。

陈豨者,宛朐人也,不知始所以得从。

及高祖七年冬,韩王信反,入匈奴,上至平城还,乃封豨为列侯,以赵相国将监赵、代边兵,边兵皆属焉。

豨常告归过赵,赵相周昌见豨宾客随之者千馀乘,邯郸官舍皆满。

豨所以待宾客布衣交,皆出客下。

豨还之代,周昌乃求入见。

见上,具言豨宾客盛甚,擅兵于外数岁,恐有变。

上乃令人覆案豨客居代者财物诸不法事,多连引豨。

豨恐,阴令客通使王黄、曼丘臣所。

及高祖十年七月,太上皇崩,使人召豨,豨称病甚。

九月,遂与王黄等反,自立为代王,劫略赵、代。

上闻,乃赦赵、代吏人为豨所诖误劫略者,皆赦之。

上自往,至邯郸,喜曰:“豨不南据漳水,北守邯郸,知其无能为也。

”赵相奏斩常山守、尉,曰:“常山二十五城,豨反,亡其二十城。

”上问曰:“守、尉反乎?

”对曰:“不反。

”上曰:“是力不足也。

”赦之,复以为常山守、尉。

上问周昌曰:“赵亦有壮士可令将者乎?

”对曰:“有四人。

”四人谒,上谩骂曰:“竖子能为将乎?

”四人惭伏。

上封之各千户,以为将。

左右谏曰:“从入蜀、汉,伐楚,功未遍行,今此何功而封?

”上曰:“非若所知!

陈豨反,邯郸以北皆豨有,吾以羽檄徵天下兵,未有至者,今唯独邯郸中兵耳。

吾胡爱四千户封四人,不以慰赵子弟!

”皆曰:“善。

”于是上曰:“陈豨将谁?

”曰:“王黄、曼丘臣,皆故贾人。

”上曰:“吾知之矣。

”乃各以千金购黄、臣等。

十一年冬,汉兵击斩陈豨将侯敞、王黄于曲逆下,破豨将张春于聊城,斩首万馀。

太尉勃入定太原、代地。

十二月,上自击东垣,东垣不下,卒骂上。

东垣降,卒骂者斩之,不骂者黥之。

更命东垣为真定。

王黄、曼丘臣其麾下受购赏之,皆生得,以故陈豨军遂败。

上还至洛阳。

上曰:“代居常山北,赵乃从山南有之,远。

”乃立子恒为代王,都中都,代、雁门皆属代。

高祖十二年冬,樊哙军卒追斩豨于灵丘。

太史公曰:韩信、卢绾非素积德累善之世,徼一时权变,以诈力成功,遭汉初定,故得列地,南面称孤。

内见疑彊大,外倚蛮貊以为援,是以日疏自危,事穷智困,卒赴匈奴,岂不哀哉!

陈豨,梁人,其少时数称慕魏公子。

及将军守边,招致宾客而下士,名声过实。

周昌疑之,疵瑕颇起,惧祸及身,邪人进说,遂陷无道。

于戏悲夫!

夫计之生孰成败于人也深矣。

史记·七十列传·田儋列传

〔司马迁〕 〔汉〕

田儋者,狄人也,故齐王田氏族也。

儋从弟田荣,荣弟田横,皆豪,宗彊,能得人。

陈涉之初起王楚也,使周市略定魏地,北至狄,狄城守。

田儋详为缚其奴,从少年之廷,欲谒杀奴。

见狄令,因击杀令,而召豪吏子弟曰:诸侯皆反秦自立,齐,古之建国,儋,田氏,当王。

遂自立为齐王,发兵以击周市。

周市军还去,田儋因率兵东略定齐地。

秦将章邯围魏王咎于临济,急。

魏王请救于齐,齐王田儋将兵救魏。

章邯夜衔枚击,大破齐、魏军,杀田儋于临济下。

儋弟田荣收儋馀兵东走东阿。

齐人闻王田儋死,乃立故齐王建之弟田假为齐王,田角为相,田间为将,以距诸侯。

田荣之走东阿,章邯追围之。

项梁闻田荣之急,乃引兵击破章邯军东阿下。

章邯走而西,项梁因追之。

而田荣怒齐之立假,乃引兵归,击逐齐王假。

假亡走楚。

齐相角亡走赵。

角弟田间前求救赵,因留不敢归。

田荣乃立田儋子市为齐王。

荣相之,田横为将,平齐地。

项梁既追章邯,章邯兵益盛,项梁使使告赵、齐,发兵共击章邯。

田荣曰:使楚杀田假,赵杀田角、田间,乃肯出兵。

楚怀王曰:田假与国之王,穷而归我,杀之不义。

赵亦不杀田角、田间以市于齐。

齐曰:蝮螫手则斩手,螫足则斩足。

何者?

为害于身也。

今田假、田角、田间于楚、赵,非直手足戚也,何故不杀?

且秦复得志于天下,则齮龁用事者坟墓矣。

楚、赵不听,齐亦怒,终不肯出兵。

章邯果败杀项梁,破楚兵,楚兵东走,而章邯渡河围赵于钜鹿。

项羽往救赵,由此怨田荣。

项羽既存赵,降章邯等,西屠咸阳,灭秦而立侯王也,乃徙齐王田市更王胶东,治即墨。

齐将田都从共救赵,因入关,故立都为齐王,治临淄。

故齐王建孙田安,项羽方渡河救赵,田安下济北数城,引兵降项羽,项羽立田安为济北王,治博阳。

田荣以负项梁不肯出兵助楚、赵攻秦,故不得王。

赵将陈馀亦失职,不得王:二人俱怨项王。

顼王既归,诸侯各就国,田荣使人将兵助陈馀,令反赵地,而荣亦发兵以距击田都,田都亡走楚。

田荣留齐王市,无令之胶东。

市之左右曰:项王彊暴,而王当之胶东,不就国,必危,市惧,乃亡就国。

田荣怒,追击杀齐王市于即墨,还攻杀济北王安。

于是田荣乃自立为齐王,尽并三齐之地。

项王闻之,大怒,乃北伐齐。

齐王田荣兵败,走平原,平原人杀荣。

项王遂烧夷齐城郭,所过者尽屠之。

齐人相聚畔之。

荣弟横,收齐散兵,得数万人,反击项羽于城阳。

而汉王率诸侯败楚,入彭城。

项羽闻之,乃醳齐而归,击汉于彭城,因连与汉战,相距荥阳。

以故田横复得收齐城邑,立田荣子广为齐王,而横相之,专国政,政无巨细皆断于相。

横定齐三年,汉王使郦生往说下齐王广及其相国横。

横以为然,解其历下军。

汉将韩信引兵且东击齐。

齐初使华无伤、田解军于历下以距汉,汉使至,乃罢守战备,纵酒,且遣使与汉平。

汉将韩信已平赵、燕,用蒯通计,度平原,袭破齐历下军,因入临淄。

齐王广、相横怒,以郦生卖己,而亨郦生。

齐王广东走高密,相横走博,守相田光走城阳,将军田既军于胶东。

楚使龙且救齐,齐王与合军高密。

汉将韩信与曹参破杀龙且,虏齐王广。

汉将灌婴追得齐守相田光。

至博,而横闻齐王死,自立为齐王,还击婴,婴败横之军于嬴下。

田横亡走梁,归彭越。

彭越是时居梁地,中立,且为汉,且为楚。

韩信已杀龙且,因令曹参进兵破杀田既于胶东,使灌婴破杀齐将田吸于千乘。

韩信遂平齐,乞自立为齐假王,汉因而立之。

后岁馀,汉灭项籍,汉王立为皇帝,以彭越为梁王。

田横惧诛,而与其徒属五百馀人入海,居岛中。

高帝闻之,以为田横兄弟本定齐,齐人贤者多附焉,今在海中不收,后恐为乱,乃使使赦田横罪而召之。

田横因谢曰:臣亨陛下之使郦生,今闻其弟郦商为汉将而贤,臣恐惧,不敢奉诏,请为庶人,守海岛中。

使还报,高皇帝乃诏卫尉郦商曰:齐王田横即至,人马从者敢动摇者致族夷!

乃复使使持节具告以诏商状,曰:「田横来,大者王,小者乃侯耳。

不来,且举兵加诛焉。

田横乃与其客二人乘传诣雒阳。

未至三十里,至尸乡厩置,横谢使者曰:人臣见天子当洗沐。

止留。

谓其客曰:横始与汉王俱南面称孤,今汉王为天子,而横乃为亡虏而北面事之,其耻固已甚矣。

且吾亨人之兄,与其弟并肩而事其主,纵彼畏天子之诏,不敢动我,我独不愧于心乎?

且陛下所以欲见我者,不过欲一见吾面貌耳。

今陛下在洛阳,今斩吾头,驰三十里间,形容尚未能败,犹可观也。

遂自刭,令客奉其头,从使者驰奏之高帝。

高帝曰:嗟乎,有以也夫!

起自布衣,兄弟三人更王,岂不贤乎哉!

为之流涕,而拜其二客为都尉,发卒二千人,以王者礼葬田横。

既葬,二客穿其冢旁孔,皆自刭,下从之。

高帝闻之,乃大惊,大田横之客皆贤。

吾闻其馀尚五百人在海中,使使召之。

至则闻田横死,亦皆自杀。

于是乃知田横兄弟能得士也。

太史公曰:甚矣蒯通之谋,乱齐骄淮阴,其卒亡此两人!

蒯通者,善为长短说,论战国之权变,为八十一首。

通善齐人安期生,安期生尝干项羽,项羽不能用其策。

已而项羽欲封此两人,两人终不肯受,亡去。

田横之高节,宾客慕义而从横死,岂非至贤!

余因而列焉。

不无善画者,莫能图,何哉?

秦项之际,天下交兵。

六国树党,自置豪英。

田儋殒寇,立市相荣。

楚封王假,齐破郦生。

兄弟更王,海岛传声。

史记·七十列传·樊郦滕灌列传

〔司马迁〕 〔汉〕

舞阳侯樊哙者,沛人也。

以屠狗为事,与高祖俱隐。

初从高祖起丰,攻下沛。

高祖为沛公,以哙为舍人。

从攻胡陵、方与,还守丰,击泗水监丰下,破之。

复东定沛,破泗水守薛西。

与司马枿战砀东,却敌,斩首十五级,赐爵国大夫。

常从,沛公击章邯军濮阳,攻城先登,斩首二十三级,赐爵列大夫。

复常从,从攻城阳,先登。

下户牖,破李由军,斩首十六级,赐上间爵。

从攻围东郡守尉于成武,却敌,斩首十四级,捕虏十一人,赐爵五大夫。

从击秦军,出亳南。

河间守军于杠里,破之。

击破赵贲军开封北,以却敌先登,斩候一人,首六十八级,捕虏二十七人,赐爵卿。

从攻破杨熊军于曲遇。

攻宛陵,先登,斩首八级,捕虏四十四人,赐爵封号贤成君。

从攻长社、轘辕,绝河津,东攻秦军于尸,南攻秦军于犨。

破南阳守齮于阳城。

东攻宛城,先登。

西至郦,以却敌,斩首二十四级,捕虏四十人,赐重封。

攻武关,至霸上,斩都尉一人,首十级,捕虏百四十六人,降卒二千九百人。

项羽在戏下,欲攻沛公。

沛公从百馀骑因项伯面见项羽,谢无有闭关事。

项羽既飨军士,中酒,亚父谋欲杀沛公,令项庄拔剑舞坐中,欲击沛公,项伯常蔽之。

时独沛公与张良得入坐,樊哙在营外,闻事急,乃持铁盾入到营。

营卫止哙,哙直撞入,立帐下。

项羽目之,问为谁。

张良曰:“沛公参乘樊哙。

”项羽曰:“壮士。

”赐之卮酒彘肩。

哙既饮酒,拔剑切肉食,尽之。

项羽曰:“能复饮乎?

”哙曰:“臣死且不辞,岂特卮酒乎!

且沛公先入定咸阳,暴师霸上,以待大王。

大王今日至,听小人之言,与沛公有隙,臣恐天下解,心疑大王也。

”项羽默然。

沛公如厕,麾樊哙去。

既出,沛公留车骑,独骑一马,与樊哙等四人步从,从间道山下归走霸上军,而使张良谢项羽。

项羽亦因遂已,无诛沛公之心矣。

是日微樊哙饹入营谯让项羽,沛公事几殆。

明日,项羽入屠咸阳,立沛公为汉王。

汉王赐哙爵为列侯,号临武侯。

迁为郎中,从入汉中。

还定三秦,别击西丞白水北,雍轻车骑于雍南,破之。

从攻雍、斄城,先登击章平军好畤,攻城,先登陷阵,斩县令丞各一人,首十一级,虏二十人,迁郎中骑将。

从击秦车骑壤东,却敌,迁为将军。

攻赵贲,下郿、槐里、柳中、咸阳。

灌废丘,最。

至栎阳,赐食邑杜之樊乡。

从攻项籍,屠煮枣。

击破王武、程处军于外黄。

攻邹、鲁、瑕丘、薛。

项羽败汉王于彭城,尽复取鲁、梁地。

哙还至荥阳,益食平阴二千户,以将军守广武。

一岁,项羽引而东。

从高祖击项籍,下阳夏,虏楚周将军卒四千人。

围项籍于陈,大破之。

屠胡陵。

项籍既死,汉王为帝,以哙坚守战有功,益食八百户。

从高帝攻反燕王臧荼,虏荼,定燕地。

楚王韩信反,哙从至陈,取信,定楚。

更赐爵列侯,与诸侯剖符,世世勿绝,食舞阳,号为舞阳侯,除前所食。

以将军从高祖攻反韩王信于代。

自霍人以往至云中,与绛侯等共定之,益食千五百户。

因击陈豨与曼丘臣军,战襄国,破柏人,先登,降定清河、常山凡二十七县,残东垣,迁为左丞相。

破得綦毋卬、尹潘军于无终、广昌。

破豨别将胡人王黄军于代南,因击韩信军于参合。

军所将卒斩韩信,破豨胡骑横谷,斩将军赵既,虏代丞相冯梁、守孙奋、大将王黄、将军、太仆解福等十人。

与诸将共定代乡邑七十三。

其后燕王卢绾反,哙以相国击卢绾,破其丞相抵蓟南,定燕地,凡县十八,乡邑五十一。

益食邑千三百户,定食舞阳五千四百户。

从,斩首百七十六级,虏二百八十八人。

别,破军七,下城五,定郡六,县五十二,得丞相一人,将军十二人,二千石已下至三百石十一人。

哙以吕后女弟吕须为妇,生子伉,故其比诸将最亲。

先黥布反时,高祖尝病甚,恶见人,卧禁中,诏户者无得入群臣。

群臣绛、灌等莫敢入。

十馀日,哙乃排闼直入,大臣随之。

上独枕一宦者卧。

哙等见上流涕曰:“始陛下与臣等起丰沛,定天下,何其壮也!

今天下已定,又何惫也!

且陛下病甚,大臣震恐,不见臣等计事,顾独与一宦者绝乎?

且陛下独不见赵高之事乎?

”高帝笑而起。

其后卢绾反,高帝使哙以相国击燕。

是时高帝病甚,人有恶哙党于吕氏,即上一日宫车晏驾,则哙欲以兵尽诛灭戚氏、赵王如意之属。

高帝闻之大怒,乃使陈平载绛侯代将,而即军中斩哙。

陈平畏吕后,执哙诣长安。

至则高祖已崩,吕后释哙,使复爵邑。

孝惠六年,樊哙卒,谥为武侯。

子伉代侯。

而伉母吕须亦为临光侯,高后时用事专权,大臣尽畏之。

伉代侯九岁,高后崩。

大臣诛诸吕、吕须婘属,因诛伉。

舞阳侯中绝数月。

孝文帝既立,乃复封哙他庶子市人为舞阳侯,复故爵邑。

市人立二十九岁卒,谥为荒侯。

子他广代侯。

六岁,侯家舍人得罪他广,怨之,乃上书曰:“荒侯市人病不能为人,令其夫人与其弟乱而生他广,他广实非荒侯子,不当代后。

”诏下吏。

孝景中六年,他广夺侯为庶人,国除。

曲周侯郦商者,高阳人。

陈胜起时,商聚少年东西略人,得数千。

沛公略地至陈留,六月馀,商以将卒四千人属沛公于岐。

从攻长社,先登,赐爵封信成君。

从沛公攻缑氏,绝河津,破秦军洛阳东。

从攻下宛、穰,定十七县。

别将攻旬关,定汉中。

项羽灭秦,立沛公为汉王。

汉王赐商爵信成君,以将军为陇西都尉。

别将定北地、上郡。

破雍将军焉氏,周类军栒邑,苏驵军于泥阳。

赐食邑武成六千户。

以陇西都尉从击项籍军五月,出钜野,与锺离眛战,疾斗,受梁相国印,益食邑四千户。

以梁相国将从击项羽二岁三月,攻胡陵。

项羽既已死,汉王为帝。

其秋,燕王臧荼反,商以将军从击荼,战龙脱,先登陷阵,破荼军易下,却敌,迁为右丞相,赐爵列侯,与诸侯剖符,世世勿绝,食邑涿五千户,号曰涿侯。

以右丞相别定上谷,因攻代,受赵相国印。

以右丞相赵相国别与绛侯等定代、雁门,得代丞相程纵、守相郭同、将军已下至六百石十九人。

还,以将军为太上皇卫一岁七月。

以右丞相击陈豨,残东垣。

又以右丞相从高帝击黥布,攻其前拒,陷两陈,得以破布军,更食曲周五千一百户,除前所食,凡别破军三,降定郡六,县七十三,得丞相、守相、大将各一人,小将二人,二千石已下至六百石十九人。

商事孝惠、高后时,商病,不治。

其子寄,字况,与吕禄善。

及高后崩,大臣欲诛诸吕,吕禄为将军,军于北军,太尉勃不得入北军,于是乃使人劫郦商,令其子况绐吕禄,吕禄信之,故与出游,而太尉勃乃得入据北军,遂诛诸吕。

是岁商卒,谥为景侯。

子寄代侯。

天下称郦况卖交也。

孝景前三年,吴、楚、齐、赵反,上以寄为将军,围赵城,十月不能下。

得俞侯栾布自平齐来,乃下赵城,灭赵,王自杀,除国。

孝景中二年,寄欲取平原君为夫人,景帝怒,下寄吏,有罪,夺侯。

景帝乃以商他子坚封为缪侯,续郦氏后。

缪靖侯卒,子康侯遂成立。

遂成卒,子怀侯世宗立。

世宗卒,子侯终根立,为太常,坐法,国除。

汝阴侯夏侯婴,沛人也。

为沛厩司御。

每送使客还,过沛泗上亭,与高祖语,未尝不移日也。

婴已而试补县吏,与高祖相爱。

高祖戏而伤婴,人有告高祖。

高祖时为亭长,重坐伤人,告故不伤婴,婴证之。

后狱覆,婴坐高祖系岁馀,掠笞数百,终以是脱高祖。

高祖之初与徒属欲攻沛也,婴时以县令史为高祖使。

上降沛一日,高祖为沛公,赐婴爵七大夫,以为太仆。

从攻胡陵,婴与萧何降泗水监平,平以胡陵降,赐婴爵五大夫。

从击秦军砀东,攻济阳,下户牖,破李由军雍丘下,以兵车趣攻战疾,赐爵执帛。

常以太仆奉车从击章邯军东阿、濮阳下,以兵车趣攻战疾,破之,赐爵执珪。

复常奉车从击赵贲军开封,杨熊军曲遇。

婴从捕虏六十八人,降卒八百五十人,得印一匮。

因复常奉车从击秦军雒阳东,以兵车趣攻战疾,赐爵封转为滕公。

因复奉车从攻南阳,战于蓝田、芷阳,以兵车趣攻战疾,至霸上。

项羽至,灭秦,立沛公为汉王。

汉王赐婴爵列侯,号昭平侯,复为太仆,从入蜀、汉。

还定三秦,从击项籍。

至彭城,项羽大破汉军。

汉王败,不利,驰去。

见孝惠、鲁元,载之。

汉王急,马罢,虏在后,常蹶两儿欲弃之,婴常收,竟载之,徐行面雍树乃驰。

汉王怒,行欲斩婴者十馀,卒得脱,而致孝惠、鲁元于丰。

汉王既至荥阳,收散兵,复振,赐婴食祈阳。

复常奉车从击项籍,追至陈,卒定楚,至鲁,益食兹氏。

汉王立为帝。

其秋,燕王臧荼反,婴以太仆从击荼。

明年,从至陈,取楚王信。

更食汝阴,剖符世世勿绝。

以太仆从击代,至武泉、云中,益食千户。

因从击韩信军胡骑晋阳旁,大破之。

追北至平城,为胡所围,七日不得通。

高帝使使厚遗阏氏,冒顿开围一角。

高帝出欲驰,婴固徐行,弩皆持满外向,卒得脱。

益食婴细阳千户。

复以太仆从击胡骑句注北,大破之。

以太仆击胡骑平城南,三陷陈,功为多,赐所夺邑五百户。

以太仆击陈豨、黥布军,陷陈却敌,益食千户,定食汝阴六千九百户,除前所食。

婴自上初起沛,常为太仆,竟高祖崩。

以太仆事孝惠。

孝惠帝及高后德婴之脱孝惠、鲁元于下邑之间也,乃赐婴县北第第一,曰“近我”,以尊异之。

孝惠帝崩,以太仆事高后。

高后崩,代王之来,婴以太仆与东牟侯入清宫,废少帝,以天子法驾迎代王代邸,与大臣共立为孝文皇帝,复为太仆。

八岁卒,谥为文侯。

子夷侯灶立,七年卒。

子共侯赐立,三十一年卒。

子侯颇尚平阳公主。

立十九岁,元鼎二年,坐与父御婢奸罪,自杀,国除。

颍阴侯灌婴者,睢阳贩缯者也。

高祖之为沛公,略地至雍丘下,章邯败杀项梁,而沛公还军于砀,婴初以中涓从击破东郡尉于成武及秦军于扛里,疾斗,赐爵七大夫。

从攻秦军亳南、开封、曲遇,战疾力,赐爵执帛,号宣陵君。

从攻阳武以西至雒阳,破秦军尸北,北绝河津,南破南阳守齮阳城东,遂定南阳郡。

西入武关,战于蓝田,疾力,至霸上,赐爵执珪,号昌文君。

沛公立为汉王,拜婴为郎中,从入汉中,十月,拜为中谒者。

从还定三秦,下栎阳,降塞王。

还围章邯于废丘,未拔。

从东出临晋关,击降殷王,定其地。

击项羽将龙且、魏相项他军定陶南,疾战,破之。

赐婴爵列侯,号昌文侯,食杜平乡。

复以中谒者从降下砀,以至彭城。

项羽击,大破汉王。

汉王遁而西,婴从还,军于雍丘。

王武、魏公申徒反,从击破之。

攻下黄,西收兵,军于荥阳。

楚骑来众,汉王乃择军中可为骑将者,皆推故秦骑士重泉人李必、骆甲习骑兵,今为校尉,可为骑将。

汉王欲拜之,必、甲曰:“臣故秦民,恐军不信臣,臣原得大王左右善骑者傅之。

”灌婴虽少,然数力战,乃拜灌婴为中大夫,令李必、骆甲为左右校尉,将郎中骑兵击楚骑于荥阳东,大破之。

受诏别击楚军后,绝其饷道,起阳武至襄邑。

击项羽之将项冠于鲁下,破之,所将卒斩右司马、骑将各一人。

击破柘公王武,军于燕西,所将卒斩楼烦将五人,连尹一人。

击王武别将桓婴白马下,破之,所将卒斩都尉一人。

以骑渡河南,送汉王到雒阳,使北迎相国韩信军于邯郸。

还至敖仓,婴迁为御史大夫。

三年,以列侯食邑杜平乡。

以御史大夫受诏将郎中骑兵东属相国韩信,击破齐军于历下,所将卒虏车骑将军华毋伤及将吏四十六人。

降下临菑,得齐守相田光。

追齐相田横至嬴、博,破其骑,所将卒斩骑将一人,生得骑将四人。

攻下嬴、博,破齐将军田吸于千乘,所将卒斩吸。

东从韩信攻龙且、留公旋于高密,卒斩龙且,生得右司马、连尹各一人,楼烦将十人,身生得亚将周兰。

齐地已定,韩信自立为齐王,使婴别将击楚将公杲于鲁北,破之。

转南,破薛郡长,身虏骑将一人。

攻阳,前至下相以东南僮、取虑、徐。

度淮,尽降其城邑,至广陵。

项羽使项声、薛公、郯公复定淮北。

婴度淮北,击破项声、郯公下邳,斩薛公,下下邳,击破楚骑于平阳,遂降彭城,虏柱国项佗,降留、薛、沛、酂、萧、相。

攻苦、谯,复得亚将周兰。

与汉王会颐乡。

从击项籍军于陈下,破之,所将卒斩楼烦将二人,虏骑将八人。

赐益食邑二千五百户。

项籍败垓下去也,婴以御史大夫受诏将车骑别追项籍至东城,之。

所将卒五人共斩项籍,皆赐爵列侯。

降左右司马各一人,卒万二千人,尽得其军将吏。

下东城、历阳。

渡江,破吴郡长吴下,得吴守,遂定吴、豫章、会稽郡。

还定淮北,凡五十二县。

汉王立为皇帝,赐益婴邑三千户。

其秋,以车骑将军从击破燕王臧荼。

明年,从至陈,取楚王信。

还,剖符,世世勿绝,食颍阴二千五百户,号曰颍阴侯。

以车骑将军从击反韩王信于代,至马邑,受诏别降楼烦以北六县,斩代左相,破胡骑于武泉北。

复从击韩信胡骑晋阳下,所将卒斩胡白题将一人。

受诏并将燕、赵、齐、梁、楚车骑,击破胡骑于硰石。

至平城,为胡所围,从还军东垣。

从击陈豨,受诏别攻豨丞相侯敞军曲逆下,破之,卒斩敞及特将五人。

降曲逆、卢奴、上曲阳、安国、安平。

攻下东垣。

黥布反,以车骑将军先出,攻布别将于相,破之,斩亚将楼烦将三人。

又进击破布上柱国军及大司马军。

又进破布别将肥诛。

婴身生得左司马一人,所将卒斩其小将十人,追北至淮上。

益食二千五百户。

布已破,高帝归,定令婴食颖阴五千户,除前所食邑。

凡从得二千石二人,别破军十六,降城四十六,定国一,郡二,县五十二,得将军二人,柱国、相国各一人,二千石十人。

婴自破布归,高帝崩,婴以列侯事孝惠帝及吕太后。

太后崩,吕禄等以赵王自置为将军,军长安,为乱。

齐哀王闻之,举兵西,且入诛不当为王者。

上将军吕禄等闻之,乃遣婴为大将,将军往击之。

婴行至荥阳,乃与绛侯等谋,因屯兵荥阳,风齐王以诛吕氏事,齐兵止不前。

绛侯等既诛诸吕,齐王罢兵归,婴亦罢兵自荥阳归,与绛侯、陈平共立代王为孝文皇帝。

孝文皇帝于是益封婴三千户,赐黄金千斤,拜为太尉。

三岁,绛侯勃免相就国,婴为丞相,罢太尉官。

是岁,匈奴大入北地、上郡,令丞相婴将骑八万五千往击匈奴。

匈奴去,济北王反,诏乃罢婴之兵。

后岁馀,婴以丞相卒,谥曰懿侯。

子平侯阿代侯。

二十八年卒,子彊代侯。

十三年,彊有罪,绝二岁。

元光三年,天子封灌婴孙贤为临汝侯,续灌氏后,八岁,坐行赇有罪,国除。

太史公曰:吾适丰沛,问其遗老,观故萧、曹、樊哙、滕公之家,及其素,异哉所闻!

方其鼓刀屠狗卖缯之时,岂自知附骥之尾,垂名汉廷,德流子孙哉?

余与他广通,为言高祖功臣之兴时若此云。

圣贤影响,云蒸龙变。

屠狗贩缯,攻城野战。

扶义西上,受封南面。

郦况卖交,舞阳内援。

滕灌更王,奕叶繁衍。

史记·七十列传·黥布列传

〔司马迁〕 〔汉〕

黥布者,六人也,姓英氏。

秦时为布衣。

少年,有客相之曰:「当刑而王。

」及壮,坐法黥。

布欣然笑曰。

「人相我当刑而王,几是乎?

」人有闻者,共俳笑之。

布已论输丽山,丽山之徒数十万人,布皆与其徒长豪桀交通,乃率其曹偶,亡之江中为群盗。

陈胜之起也,布乃见番君,与其众叛秦,聚兵数千人。

番君以其女妻之。

章邯之灭陈胜,破吕臣军,布乃引兵北击秦左右校,破之清波,引兵而东。

闻项梁定江东会稽,涉江而西。

陈婴以项氏世为楚将,乃以兵属项梁,渡淮南,英布、蒲将军亦以兵属项梁。

项梁涉淮而西,击景驹、秦嘉等,布常冠军。

项梁至薛,闻陈王定死,乃立楚怀王。

项梁号为武信君,英布为当阳君。

项梁败死定陶,怀王徙都彭城,诸将英布亦皆保聚彭城。

当是时,秦急围赵,赵数使人请救。

怀王使宋义为上将,范曾为末将,项籍为次将,英在、蒲将军皆为将军,悉属宋义,北救赵。

及项籍杀宋义于河上,怀王因立籍为上将军,诸将皆属项籍。

项籍使布先渡河击秦,布数有利,籍乃悉引兵涉河从之,遂破秦军,降章邯等。

楚兵常胜,功冠诸侯。

诸侯兵皆以服属楚者,以布数以少败众也。

项籍之引兵西至新安,又使布等夜击阬章邯秦卒二十馀万人。

至关,不得入,又使布等先从间道破关下军,遂得入,至咸阳。

布常为军锋。

项王封诸将,立布为九江王,都六。

汉元年四月,诸侯皆罢戏下,各就国。

项氏立怀王为义帝,徙都长沙,乃阴令九江王布等行击之。

其八月,布使将击义帝,追杀之郴县。

汉二年,齐王田荣畔楚,项王往击齐,徵兵九江,九江王布称病不往,遣将将数千人行。

汉之败楚彭城,布又称病不佐楚。

项王由此怨布,数使使者诮让召布,布愈恐,不敢往。

项王方北忧齐、赵,西患汉,所与者独九江王,又多布材,欲亲用之,以故未击。

汉三年,汉王击楚,大战彭城,不利,出梁地,至虞,谓左右曰:「如彼等者,无足与计天下事。

」谒者随何进曰:「不审陛下所谓。

」汉王曰:「孰能为我使淮南,令之发兵倍楚,留项王于齐数月,我之取天下可以百全。

」随何曰:「臣请使之。

」乃与二十人俱,使淮南。

至,因太宰主之,三日不得见。

随何因说太宰曰:「王之不见何,必以楚为彊,以汉为弱,此臣之所以为使。

使何得见,言之而是邪,是大王所欲闻也。

言之而非邪,使何等二十人伏斧质淮南市,以明王倍汉而与楚也。

」太宰乃言之王,王见之。

随何曰:「汉王使臣敬进书大王御者,窃怪大王与楚何亲也。

」淮南王曰:「寡人北乡而臣事之。

」随何曰:「大王与项王俱列为诸侯,北乡而臣事之,必以楚为彊,可以托国也。

项王伐齐,身负板筑,以为士卒先,大王宜悉淮南之众,身自将之,为楚军前锋,今乃发四千人以助楚。

夫北面而臣事人者,固若是乎?

夫汉王战于彭城,项王未出齐也,大王宜骚淮南之兵渡淮,日夜会战彭城下,大王抚万人之众,无一人渡淮者,垂拱而观其孰胜。

夫托国于人者,固若是乎?

大王提空名以乡楚,而欲厚自托,臣窃为大王不取也。

然而大王不背楚者,以汉为弱也。

夫楚兵虽彊,天下负之以不义之名,以其背盟约而杀义帝也。

然而楚王恃战胜自彊,汉王收诸侯,还守成皋、荥阳,下蜀、汉之粟,深沟壁垒,分卒守徼乘塞,楚人还兵,间以梁地,深入敌国八九百里,欲战则不得,攻城则力不能,老弱转粮千里之外。

楚兵至荥阳、成皋,汉坚守而不动,进则不得攻,退则不得解。

故曰楚兵不足恃也。

使楚胜汉,则诸侯自危惧而相救。

夫楚之彊,适足以致天下之兵耳。

故楚不如汉,其势易见也。

今大王不与万全之汉而自托于危亡之楚,臣窃为大王惑之。

臣非以淮南之兵足以亡楚也。

夫大王发兵而倍楚,项王必留。

留数月,汉之取天下可以万全。

臣请与大王提剑而归汉,汉王必裂地而封大王,又况淮南,淮南必大王有也。

故汉王敬使使臣进愚计,原大王之留意也。

」淮南王曰:「请奉命。

」阴许畔楚与汉,未敢泄也。

楚使者在,方急责英布发兵,舍传舍。

随何直入,坐楚使者上坐,曰:「九江王已归汉,楚何以得发兵?

」布愕然。

楚使者起。

何因说布曰:「事已搆,可遂杀楚使者,无使归,而疾走汉并力。

」布曰:「如使者教,因起兵而击之耳。

」于是杀使者,因起兵而攻楚。

楚使项声、龙且攻淮南,项王留而攻下邑。

数月,龙且击淮南,破布军。

布欲引兵走汉,恐楚王杀之,故间行与何俱归汉。

淮南王至,上方踞床洗,召布入见,布大怒,悔来,欲自杀。

出就舍,帐御饮食从官如汉王居,布又大喜过望。

于是乃使人入九江。

楚已使项伯收九江兵,尽杀布妻子。

布使者颇得故人幸臣,将众数千人归汉。

汉益分布兵而与俱北,收兵至成皋。

四年七月,立布为淮南王,与击项籍。

汉五年,布使人入九江,得数县。

六年,布与刘贾入九江,诱大司马周殷,周殷反楚,遂举九江兵与汉击楚,破之垓下。

项籍死,天下定,上置酒。

上折随何之功,谓何为腐儒,为天下安用腐儒。

随何跪曰:「夫陛下引兵攻彭城,楚王未去齐也,陛下发步卒五万人,骑五千,能以取淮南乎?

」上曰:「不能。

」随何曰:「陛下使何与二十人使淮南,至,如陛下之意,是何之功贤于步卒五万人骑五千也。

然而陛下谓何腐儒,为天下安用腐儒,何也?

」上曰:「吾方图子之功。

」乃以随何为护军中尉。

布遂剖符为淮南王,都六,九江、庐江、衡山、豫章郡皆属布。

七年,朝陈。

八年,朝雒阳。

九年,朝长安。

十一年,高后诛淮阴侯,布因心恐。

夏,汉诛梁王彭越,醢之,盛其醢遍赐诸侯。

至淮南,淮南王方猎,见醢,因大恐,阴令人部聚兵,候伺旁郡警急。

布所幸姬疾,请就医,医家与中大夫贲赫对门,姬数如医家,贲赫自以为侍中,乃厚餽遗,从姬饮医家。

姬侍王,从容语次,誉赫长者也。

王怒曰:「汝安从知之?

」具说状。

王疑其与乱。

赫恐,称病。

王愈怒,欲捕赫。

赫言变事,乘传诣长安。

布使人追,不及。

赫至,上变,言布谋反有端,可先未发诛也。

上读其书,语萧相国。

相国曰:「布不宜有此,恐仇怨妄诬之。

请击赫,使人微验淮南王。

」淮南王布见赫以罪亡,上变,固已疑其言国阴事。

汉使又来,颇有所验,遂族赫家,发兵反。

反书闻,上乃赦贲赫,以为将军。

上召诸将问曰:「布反,为之柰何?

」皆曰。

「发兵击之,阬竖子耳。

何能为乎!

」汝阴侯滕公召故楚令尹问之。

令尹曰:「是故当反。

」滕公曰:「上裂地而王之,疏爵而贵之,南面而立万乘之主,其反何也?

」令尹曰:「往年杀彭越,前年杀韩信,此三人者,同功一体之人也。

自疑祸及身,故反耳。

」滕公言之上曰:「臣客故楚令尹薛公者,其人有筹策之计,可问。

」上乃召见问薛公。

薛公对曰:「布反不足怪也。

使布出于上计,山东非汉之有也。

出于中计,胜败之数未可知也。

出于下计,陛下安枕而卧矣。

」上曰:「何谓上计?

」令尹对曰:「东取吴,西取楚,并齐取鲁,传檄燕、赵,固守其所,山东非汉之有也。

」「何谓中计?

」「东取吴,西取楚,并韩取魏,据敖庾之粟,塞成皋之口,胜败之数未可知也。

」「何谓下计?

」「东取吴,西取下蔡,归重于越,身归长沙,陛下安枕而卧,汉无事矣。

」上曰:「是计将安出?

」令尹对曰:「出下计。

」上曰:「何谓废上中计而出下计?

」令尹曰:「布故丽山之徒也,自致万乘之主,此皆为身,不顾后为百姓万世虑者也,故曰出下计。

」上曰:「善。

」封薛公千户。

乃立皇子长为淮南王。

上遂发兵自将东击布。

布之初反,谓其将曰:「上老矣,厌兵,必不能来。

使诸将,诸将独患淮阴、彭越,今皆已死,馀不足畏也。

」故遂反。

果如薛公筹之,东击荆,荆王刘贾走死富陵。

尽劫其兵,渡淮击楚。

楚发兵与战徐、僮间,为三军,欲以相救为奇。

或说楚将曰:「布善用兵,民素畏之。

且兵法,诸侯战其地为散地。

今别为三,彼败吾一军,馀皆走,安能相救!

」不听。

布果破其一军,其二军散走。

遂西,与上兵遇蕲西,会甀。

布兵精甚,上乃壁庸城,望布军置陈如项籍军,上恶之。

与布相望见,遥谓布曰:「何苦而反?

」布曰:「欲为帝耳。

」上怒骂之,遂大战。

布军败走,渡淮,数止战,不利,与百馀人走江南。

布故与番君婚,以故长沙哀王使人绐布,伪与亡,诱走越,故信而随之番阳。

番阳人杀布兹乡民田舍,遂灭黥布。

立皇子长为淮南王,封贲赫为期思侯,诸将率多以功封者。

太史公曰:英布者,其先岂春秋所见楚灭英、六,皋陶之后哉?

身被刑法,何其拔兴之暴也!

项氏之所阬杀人以千万数,而布常为首虐。

功冠诸侯,用此得王,亦不免于身为世大僇。

祸之兴自爱姬殖,妒媢生患,竟以灭国!

九江初筮,当刑而王。

既免徒中,聚盗江上。

再雄楚卒,频破秦将。

病为羽疑,归受汉杖。

贲赫见毁,卒致无妄。

史记·七十列传·魏豹彭越列传

〔司马迁〕 〔汉〕

魏豹者,故魏诸公子也。

其兄魏咎,故魏时封为宁陵君。

秦灭魏,迁咎为家人。

陈胜之起王也,咎往从之。

陈王使魏人周市徇魏地,魏地已下,欲相与立周市为魏王。

周市曰:“天下昏乱,忠臣乃见。

今天下共畔秦,其义必立魏王后乃可。

”齐、赵使车各五十乘,立周市为魏王。

市辞不受,迎魏咎于陈。

五反,陈王乃遣立咎为魏王。

章邯已破陈王,乃进兵击魏王于临济。

魏王乃使周市出请救于齐、楚。

齐、楚遣项它、田巴将兵随市救魏。

章邯遂击破杀周市等军,围临济。

咎为其民约降。

约定,咎自烧杀。

魏豹亡走楚。

楚怀王予魏豹数千人,复徇魏地。

项羽已破秦,降章邯。

豹下魏二十余城,立豹为魏王。

豹引精兵从项羽入关。

汉元年,项羽封诸侯,欲有梁地,乃徙魏王豹于河东,都平阳,为西魏王。

汉王还定三秦,渡临晋,魏王豹以国属焉,遂从击楚于彭城。

汉败,还至荥阳,豹请归视亲病,至国,即绝河津畔汉。

汉王闻魏豹反,方东忧楚,未及击,谓郦生曰:“缓颊往说魏豹,能下之,吾以万户封若。

”郦生说豹。

豹谢曰:“人生一世间,如白驹过隙耳。

今汉王慢而侮人,骂詈诸侯群臣如骂奴耳,非有上下礼节也,吾不忍复见也。

”于是汉王遣韩信击虏豹于河东,传诣荥阳,以豹国为郡。

汉王令豹守荥阳。

楚围之急,周苛遂杀魏豹。

彭越者,昌邑人也,字仲。

常渔钜野泽中,为群盗。

陈胜、项梁之起,少年或谓越曰:“诸豪桀相立畔秦,仲可以来,亦效之。

”彭越曰:“两龙方斗,且待之。

” 居岁余,泽间少年相聚百余人,往从彭越,曰:“请仲为长。

”越谢曰:“臣不原与诸君。

”少年彊请,乃许。

与期旦日日出会,后期者斩。

旦日日出,十余人后,后者至日中。

于是越谢曰:“臣老,诸君彊以为长。

今期而多后,不可尽诛,诛最后者一人。

”令校长斩之。

皆笑曰:“何至是?

请后不敢。

”于是越乃引一人斩之,设坛祭,乃令徒属。

徒属皆大惊,畏越,莫敢仰视。

乃行略地,收诸侯散卒,得千余人。

沛公之从砀北击昌邑,彭越助之。

昌邑未下,沛公引兵西。

彭越亦将其众居钜野中,收魏散卒。

项籍入关,王诸侯,还归,彭越众万余人毋所属。

汉元年秋,齐王田荣畔项王,乃使人赐彭越将军印,使下济阴以击楚。

楚命萧公角将兵击越,越大破楚军。

汉王二年春,与魏王豹及诸侯东击楚,彭越将其兵三万余人归汉于外黄。

汉王曰:“彭将军收魏地得十余城,欲急立魏后。

今西魏王豹亦魏王咎从弟也,真魏后。

”乃拜彭越为魏相国,擅将其兵,略定梁地。

汉王之败彭城解而西也,彭越皆复亡其所下城,独将其兵北居河上。

汉王三年,彭越常往来为汉游兵,击楚,绝其后粮于梁地。

汉四年冬,项王与汉王相距荥阳,彭越攻下睢阳、外黄十七城。

项王闻之,乃使曹咎守成皋,自东收彭越所下城邑,皆复为楚。

越将其兵北走谷城。

汉五年秋,项王之南走阳夏,彭越复下昌邑旁二十余城,得谷十余万斛,以给汉王食。

汉王败,使使召彭越并力击楚。

越曰:“魏地初定,尚畏楚,未可去。

”汉王追楚,为项籍所败固陵。

乃谓留侯曰:“诸侯兵不从,为之柰何?

”留侯曰:“齐王信之立,非君王之意,信亦不自坚。

彭越本定梁地,功多,始君王以魏豹故,拜彭越为魏相国。

今豹死毋后,且越亦欲王,而君王不蚤定。

与此两国约:即胜楚,睢阳以北至谷城,皆以王彭相国。

从陈以东傅海,与齐王信。

齐王信家在楚,此其意欲复得故邑。

君王能出捐此地许二人,二人今可致。

即不能,事未可知也。

”于是汉王乃发使使彭越,如留侯策。

使者至,彭越乃悉引兵会垓下,遂破楚。

项籍已死。

春,立彭越为梁王,都定陶。

六年,朝陈。

九年,十年,皆来朝长安。

十年秋,陈豨反代地,高帝自往击,至邯郸,征兵梁王。

梁王称病,使将将兵诣邯郸。

高帝怒,使人让梁王。

梁王恐,欲自往谢。

其将扈辄曰:“王始不往,见让而往,往则为禽矣。

不如遂发兵反。

”梁王不听,称病。

梁王怒其太仆,欲斩之。

太仆亡走汉,告梁王与扈辄谋反。

于是上使使掩梁王,梁王不觉,捕梁王,囚之雒阳。

有司治反形己具,请论如法。

上赦以为庶人,传处蜀青衣。

西至郑,逢吕后从长安来,欲之雒阳,道见彭王。

彭王为吕后泣涕,自言无罪,原处故昌邑。

吕后许诺,与俱东至雒阳。

吕后白上曰:“彭王壮士,今徙之蜀,此自遗患,不如遂诛之。

妾谨与俱来。

”于是吕后乃令其舍人彭越复谋反。

廷尉王恬开奏请族之。

上乃可,遂夷越宗族,国除。

太史公曰:魏豹、彭越虽故贱,然已席卷千里,南面称孤,喋血乘胜日有闻矣。

怀畔逆之意,及败,不死而虏囚,身被刑戮,何哉?

中材已上且羞其行,况王者乎!

彼无异故,智略绝人,独患无身耳。

得摄尺寸之柄,其云蒸龙变,欲有所会其度,以故幽囚而不辞云。

魏咎兄弟,因时而王。

豹后属楚,其国遂亡。

仲起昌邑,归汉外黄。

往来声援,再续军粮。

征兵不往,菹醢何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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