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十表·六国年表

太史公读秦记,至犬戎败幽王,周东徙洛邑,秦襄公始封为诸侯,作西畤用事上帝,僭端见矣。

礼曰:“天子祭天地,诸侯祭其域内名山大川。

”今秦杂戎翟之俗,先暴戾,后仁义,位在籓臣而胪于郊祀,君子惧焉。

及文公逾陇,攘夷狄,尊陈宝,营岐雍之间,而穆公修政,东竟至河,则与齐桓、晋文中国侯伯侔矣。

是后陪臣执政,大夫世禄,六卿擅晋权,征伐会盟,威重于诸侯。

及田常杀简公而相齐国,诸侯晏然弗讨,海内争于战功矣。

三国终之卒分晋,田和亦灭齐而有之,六国之盛自此始。

务在彊兵并敌,谋诈用而从衡短长之说起。

矫称出,誓盟不信,虽置质剖符犹不能约束也。

秦始小国僻远,诸夏宾之,比于戎翟,至献公之后常雄诸侯。

论秦之德义不如鲁卫之暴戾者,量秦之兵不如三晋之彊也,然卒并天下,非必险固便形埶利也,盖若天所助焉。

或曰“东方物所始生,西方物之成孰”。

夫作事者必于东南,收功实者常于西北。

故禹兴于西羌,汤起于亳,周之王也以丰镐伐殷,秦之帝用雍州兴,汉之兴自蜀汉。

  秦既得意,烧天下诗书,诸侯史记尤甚,为其有所刺讥也。

诗书所以复见者,多藏人家,而史记独藏周室,以故灭。

惜哉,惜哉!

独有秦记,又不载日月,其文略不具。

然战国之权变亦有可颇采者,何必上古。

秦取天下多暴,然世异变,成功大。

传曰“法后王”,何也?

以其近己而俗变相类,议卑而易行也。

学者牵于所闻,见秦在帝位日浅,不察其终始,因举而笑之,不敢道,此与以耳食无异。

悲夫!

余于是因秦记,踵春秋之后,起周元王,表六国时事,讫二世,凡二百七十年,著诸所闻兴坏之端。

后有君子,以览观焉。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译文

太史公研读《秦记》,看到上面记载犬戎部族击败杀死周幽王,周王室往东迁都到洛邑,秦襄公开始被封为诸侯,就建造西畤来事奉天帝,这表明秦国越位犯上的苗头已经显现出来了。《礼经》上说:“天子才有权祭祀天地,诸侯只能祭祀本国封区内的名山大川。”当时秦国夹杂着西戎北狄的民风习俗,把凶暴乖戾摆在前面,将仁德道义放在后头,地位处在捍卫王室的臣属行列,却在祭祀规格上同天子平起平坐,君子对此感到后怕。到秦文公越过陇山,驱逐戎狄,祭祀陈宝,开发了岐山到雍地这片地区,而秦穆公修明政治,把东部国境扩展到黄河西岸,就与齐桓公、晋文公这些中原霸主势均力敌了。此后,家臣执掌国政,大夫世代保持政治地位,六卿独揽晋国的大权,无论征伐还是会盟,威势都在诸侯之上。到田常杀掉齐简公而自任齐相,诸侯却无动于衷不予讨伐,这标志着海内已经围绕怎样保持本国的军事实力来争斗了。韩赵魏终于到最后瓜分晋国,田和也吞灭姜齐据为己有,六国并立的局面由此开始了。首要之务在于壮大军事力量,兼并对方,因而权谋诈术得到普遍应用,合纵连横的学说也相继兴起。各种谎言骗局蜂拥而出,誓词盟约毫无诚意,即使互派人质,剖符为凭,还不能相互约束。秦国起初只是一个偏远小国,中原各国都排斥它,把它比作戎狄。但从献公以后,一直在诸侯中称雄。论起秦国的德义,还不如鲁卫两国中那些凶暴乖戾的人;计量秦国的兵力,也不如三晋强大,但最后却吞并天下,这不一定就是因为秦国凭据天险,攻守方便,地理形势非常有利,好像上天对它有所扶助似的。有一种说法认为:“东方是万物开始萌生的地方,西方是万物最后成熟的地方。”据此看来,开创事业的人必定出现在东南,获取胜利果实的人常常诞生在西北。所以大禹在西羌勃兴,成汤在亳地崛起,周人建立王朝是因为有丰镐作根据地去讨伐殷商,秦国完成帝业是由于有雍州当大本营才日益强大,汉朝兴盛是从巴蜀汉中开始的。秦国已经统一天下,就焚烧《诗》、《书》,而各国国史被烧得更厉害,因为书中有讽刺讥笑秦国的地方。《诗》、《书》之所以重新流传于世,是因为收藏的人家很多,而各国国史专门收藏在周王室,因此一下子就全毁灭了。可惜呀!可惜呀!如今只有《秦纪》传下来,又不写明日月,内容简略也不完整。但是战国关于变通和应急的对策也有大量可以采用的,为什么非上古不可呢?秦国夺取天下暴行很多,但能随着时代的不同而相应调整对策,建树的功业非常巨大。传世的典籍强调说:“效法后王。”这是为什么呢?因为后王距离自己近,当代民俗的变化也和后王那个时期差不多,道理讲起来浅显明白,容易推行。一般的读书人局限于平常听到的那点东西,看见秦朝高居皇帝宝座的时间很短促,不考察它本身发展的全过程,就都耻笑它,这和用耳朵吃东西没有什么两样,真可悲呀!我于是根据《秦纪》,接在《春秋》后面,上起周元王,列表编排六国发生的大小事件,下至秦二世,总共二百七十年,借此显示出我所闻知的各种兴盛衰败的头绪来。后世若有君子,请来阅读它。


注释

(表略)


简介

《六国年表》是西汉史学家司马迁创作的一篇文言文,收录于《史记》中。于公元前104年至前91年创作的关于战国七雄中被秦灭掉的六国发生的大事年表。是《史记》十表中的其中一篇。



史记·十表·秦楚之际月表

〔司马迁〕 〔汉〕

太史公读秦楚之际,曰:初作难,发于陈涉。

虐戾灭秦,自项氏。

拨乱诛暴,平定海内,卒践帝祚,成于汉家。

五年之间,号令三嬗。

自生民以来,未始有受命若斯之亟也。

昔虞、夏之兴,积善累功数十年,德洽百姓,摄行政事,考之于天,然后在位。

汤、武之王,乃由契、后稷修仁行义十馀世,不期而会孟津八百诸侯,犹以为未可,其后乃放弑。

秦起襄公,章于文、缪,献、孝之后,稍以蚕食六国,百有馀载,至始皇乃能并冠带之伦。

以德若彼,用力如此,盖一统若斯之难也。

秦既称帝,患兵革不休,以有诸侯也,于是无尺土之封,堕坏名城,销锋镝,锄豪桀,维万世之安。

然王迹之兴,起于闾巷,合从讨伐,轶于三代,乡秦之禁,适足以资贤者为驱除难耳。

故愤发其所为天下雄,安在无土不王。

此乃传之所谓大圣乎?

岂非天哉,岂非天哉!

非大圣孰能当此受命而帝者乎?

史记·十表·汉兴以来诸侯王年表

〔司马迁〕 〔汉〕

太史公曰:殷以前尚矣。

周封五等:公,侯,伯,子,男。

然封伯禽、康叔于鲁、卫,地各四百里,亲亲之义,襃有德也。

太公于齐,兼五侯地,尊勤劳也。

武王、成、康所封数百,而同姓五十五,地上不过百里,下三十里,以辅卫王室。

管、蔡、康叔、曹、郑,或过或损。

厉、幽之后,王室缺,侯伯强国兴焉,天子微,弗能正。

非德不纯,形势弱也。

汉兴,序二等。

高祖末年,非刘氏而王者,若无功上所不置而侯者,天下共诛之。

高祖子弟同姓为王者九国,唯独长沙异姓,而功臣侯者百有余人。

自雁门、太原以东至辽阳,为燕、代国。

常山以南,大行左转,度河、济,阿、甄以东薄海,为齐、赵国。

自陈以西,南至九疑,东带江、淮、谷、泗,薄会稽,为梁、楚、淮南、长沙国:皆外接于胡、越。

而内地北距山以东尽诸侯地,大者或五六郡,连城数十,置百官宫观,僭于天子。

汉独有三河、东郡、颍川、南阳,自江陵以西至蜀,北自云中至陇西,与内史凡十五郡,而公主列侯颇食邑其中。

何者?

天下初定,骨肉同姓少,故广强庶孽,以镇抚四海,用承卫天子也。

汉定百年之间,亲属益疏,诸侯或骄奢,忕邪臣计谋为淫乱,大者叛逆,小者不轨于法,以危其命,殒身亡国。

天子观于上古,然后加惠,使诸侯得推恩分子弟国邑,故齐分为七,赵分为六,梁分为五,淮南分三,及天子支庶子为王,王子支庶为侯,百有余焉。

吴楚时,前后诸侯或以适削地,是以燕、代无北边郡,吴、淮南、长沙无南边郡,齐、赵、梁、楚支郡名山陂海咸纳于汉。

诸侯稍微,大国不过十余城,小侯不过数十里,上足以奉贡职,下足以供养祭祀,以蕃辅京师。

而汉郡八九十,形错诸侯间,犬牙相临,秉其阸塞地利,强本干,弱枝叶之势,尊卑明而万事各得其所矣。

臣迁谨记高祖以来至太初诸侯,谱其下益损之时,令后世得览。

形势虽彊,要之以仁义为本。

史记·十表·高祖功臣侯者年表

〔司马迁〕 〔汉〕

太史公曰:古者人臣功有五品,以德立宗庙定社稷曰勋,以言曰劳,用力曰功,明其等曰伐,积日曰阅。

封爵之誓曰:“使河如带,泰山若厉。

国以永宁,爰及苗裔。

”始未尝不欲固其根本,而枝叶稍陵夷衰微也。

余读高祖侯功臣,察其首封,所以失之者,曰:异哉新闻!

书曰“协和万国”,迁于夏商,或数千岁。

盖周封八百,幽厉之后,见于春秋。

尚书有唐虞之侯伯,历三代千有馀载,自全以蕃卫天子,岂非笃于仁义,奉上法哉?

汉兴,功臣受封者百有馀人。

天下初定,故大城名都散亡,户口可得而数者十二三,是以大侯不过万家,小者五六百户。

后数世,民咸归乡里,户益息,萧、曹、绛、灌之属或至四万,小侯自倍,富厚如之。

子孙骄溢,忘其先,淫嬖。

至太初百年之间,见侯五,馀皆坐法陨命亡国,秏矣。

罔亦少密焉,然皆身无兢兢于当世之禁云。

居今之世,志古之道,所以自镜也,未必尽同。

帝王者各殊礼而异务,要以成功为统纪,岂可绲乎?

观所以得尊宠及所以废辱,亦当世得失之林也,何必旧闻?

于是谨其终始,表其文,颇有所不尽本末。

著其明,疑者阙之。

后有君子,欲推而列之,得以览焉。

圣贤影响,风云潜契。

高祖应箓,功臣命世。

起沛入秦,凭谋仗计。

纪勋书爵,河盟山誓。

萧曹轻重,绛灌权势。

咸就封国,或萌罪戾。

仁贤者祀,昏虐者替。

永监前修,良惭固蒂。

史记·十表·十二诸侯年表

〔司马迁〕 〔汉〕

太史公读春秋历谱谍,至周厉王,未尝不废书而叹也。

曰:鸣呼,师挚见之矣!

纣为象箸而箕子唏。

周道缺,诗人本之衽席,关雎作。

仁义陵迟,鹿鸣刺焉。

及至厉王,以恶闻其过,公卿惧诛而祸作,厉王遂奔于彘,乱自京师始,而共和行政焉。

是后或力政,彊乘弱,兴师不请天子。

然挟王室之义,以讨伐为会盟主,政由五伯,诸侯恣行,淫侈不轨,贼臣篡子滋起矣。

齐、晋、秦、楚其在成周微甚,封或百里或五十里。

晋阻三河,齐负东海,楚介江淮,秦因雍州之固,四海迭兴,更为伯主,文武所褒大封,皆威而服焉。

是以孔子明王道,干七十馀君,莫能用,故西观周室,论史记旧闻,兴于鲁而次春秋,上记隐,下至哀之获麟,约其辞文,去其烦重,以制义法,王道备,人事浃。

七十子之徒口受其传指,为有所刺讥褒讳挹损之文辞不可以书见也。

鲁君子左丘明惧弟子人人异端,各安其意,失其真,故因孔子史记具论其语,成左氏春秋。

铎椒为楚威王传,为王不能尽观春秋,采取成败,卒四十章,为铎氏微。

赵孝成王时,其相虞卿上采春秋,下观近势,亦著八篇,为虞氏春秋。

吕不韦者,秦庄襄王相,亦上观尚古,删拾春秋,集六国时事,以为八览、六论、十二纪,为吕氏春秋。

及如荀卿、孟子、公孙固、韩非之徒,各往往捃摭春秋之文以著书,不同胜纪。

汉相张苍历谱五德,上大夫董仲舒推春秋义,颇著文焉。

太史公曰:儒者断其义,驰说者骋其辞,不务综其终始。

历人取其年月,数家隆于神运,谱谍独记世谥,其辞略,欲一观诸要难。

于是谱十二诸侯,自共和讫孔子,表见春秋、国语学者所讥盛衰大指著于篇,为成学治古文者要删焉。

史记·十表·三代世表

〔司马迁〕 〔汉〕

太史公曰:五帝、三代之记,尚矣。

自殷以前诸侯不可得而谱,周以来乃颇可着。

孔子因史文次春秋,纪元年,正时日月,盖其详哉。

至于序尚书则略,无年月。

或颇有,然多阙,不可录。

故疑则传疑,盖其慎也。

余读谍记,黄帝以来皆有年数。

稽其历谱谍终始五德之传,古文咸不同,乖异。

夫子之弗论次其年月,岂虚哉!

于是以五帝系谍、尚书集世纪黄帝以来讫共和为世表。

张夫子问褚先生曰:“诗言契、后稷皆无父而生。

今案诸传记咸言有父,父皆黄帝子也,得无与诗谬秋?

” 案:喾是黄帝曾孙,而契、弃是玄孙,故云也。

褚先生曰:“不然。

诗言契生于卵,后稷人夡者,欲见其有天命精诚之意耳。

鬼神不能自成,须人而生,柰何无父而生乎!

一言有父,一言无父,信以传信,疑以传疑,故两言之。

尧知契、稷皆贤人,天之所生,故封之契七十里,后十余世至汤,王天下。

尧知后稷子孙之后王也,故益封之百里,其后世且千岁,至文王而有天下。

诗传曰:‘汤之先为契,无父而生。

契母与姊妹浴于玄丘水,有燕衔卵堕之,契母得,故含之,误吞之,即生契。

契生而贤,尧立为司徒,姓之曰子氏。

子者兹。

兹,益大也。

诗人美而颂之曰“殷社芒芒,天命玄鸟,降而生商”。

商者质,殷号也。

文王之先为后稷,后稷亦无父而生。

后稷母为姜嫄,出见大人迹而履践之,知于身,则生后稷。

姜嫄以为无父,贱而□之道中,牛羊避不践也。

抱之山中,山者养之。

又捐之大泽,鸟覆席食之。

姜嫄怪之,于是知其天子,乃取长之。

尧知其贤才,立以为大农,姓之曰姬氏。

姬者,本也。

诗人美而颂之曰“厥初生民”,深修益成,而道后稷之始也。

’孔子曰:‘昔者尧命契为子氏,为有汤也。

命后稷为姬氏,为有文王也。

大王命季历,明天瑞也。

太伯之吴,遂生源也。

天命难言,非圣人莫能见。

舜、禹、契、后稷皆黄帝子孙也。

黄帝策天命而治天下,德泽深后世,故其子孙皆复立为天子,是天之报有德也。

人不知,以为泛从布衣匹夫起耳。

夫布衣匹夫安能无故而起王天下乎?

其有天命然。

” “黄帝后世何王天下之久远邪?

” 曰:“传云天下之君王为万夫之黔首请赎民之命者帝,有福万世。

黄帝是也。

五政明则修礼义,因天时举兵征伐而利者王,有福千世。

蜀王,黄帝后世也,至今在汉西南五千里,常来朝降,输献于汉,非以其先之有德,泽流后世邪?

行道德岂可以忽秋哉!

人君王者举而观之。

汉大将军霍子孟名光者,亦黄帝后世也。

此可为博闻远见者言,固难为浅闻者说也。

何以言之?

古诸侯以国为姓。

霍者,国名也。

武王封弟叔处于霍,后世晋献公灭霍公,后世为庶民,往来居平阳。

平阳在河东,河东晋地,分为韂国。

以诗言之,亦可为周世。

周起后稷,后稷无父而生。

以三代世传言之,后稷有父名高辛。

高辛,黄帝曾孙。

黄帝终始传曰:‘汉兴百有余年,有人不短不长,出之乡,持天下之政,时有婴儿主,欲行车。

’霍将军者,本居平阳。

臣为郎时,与方士考功会旗亭下,为臣言。

岂不伟哉!

类型

朝代

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