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卷二百三十六·唐纪五十二

起重光大荒落,尽旃蒙作噩,凡五年。

德宗神武圣文皇帝十一◎贞元十七年辛巳,公元八零一年春,正月,甲寅,韩全义至长安,窦文场为掩其败迹,上礼遇甚厚。

全义称足疾,不任朝谒,遣司马崔放入对。

放为全义引咎,谢无功,上曰:“全义为招讨使,能招来少诚,其功大矣,何必杀人然后为功邪!

”闰月,甲戌,归夏州。

韦士宗既入黔州,妄杀将吏,人心大扰。

士宗惧,三月,脱身亡走。

夏,四月,辛亥,以右谏议大夫裴佶为黔州观察使。

五月,壬戌朔,日有食之。

朔方邠、宁,庆节度使杨朝晟防秋于宁州,乙酉,薨。

初,浑瑊遣兵马使李朝寀将兵戌定平。

瑊薨,朝寀请以其众隶神策军。

诏许之。

杨朝晟疾亟,召僚佐谓曰:“朝晟必不起,朔方命帅多自本军,虽徇众情,殊非国体。

宁州刺史刘南金,练习军旅,宜使摄行军,且知军事,比朝迁择帅,必无虞矣。

”又以手书授监军刘英倩,英倩以闻。

军士私议曰:“朝廷命帅,吾纳之,即命刘君,吾事之。

若命帅于它军,彼必以其麾下来,吾属被斥矣,必拒之。

” 己丑,上遣中使往察军情,军中多与南金。

辛卯,上复遗高品薛盈珍赍诏诣宁州。

六月,甲午,盈珍至军,宣诏曰:“朝寀所将本朔方军,今将并之,以壮军势,威戎狄,以李朝寀为使,南金副之,军中以为何如?

”诸将皆奉诏。

丙申,都虞候史经言于众曰:“李公命收弓刀而送甲胄二千。

”军士皆曰:“李公欲内麾下二千为腹心,吾辈妻子其可保乎!

”夜,造刘南金,欲奉以为帅,南金曰:“节度使固我所欲,然非天子之命则不可,军中岂无它将乎!

众曰:“弓刀皆为官所收,惟军事府尚有甲兵,欲因以集事。

南金曰:“诸君不愿朝寀为帅,宜以情告敕使。

若操甲兵,乃拒诏也。

”命闭门不内。

军士去,诣兵马使高固,固逃匿,搜得之。

固曰:“诸君能用吾命则可。

”众曰:“惟命。

”固曰:“毋杀人,毋掠金帛。

”众曰:“诺。

”乃共诣监军,请奏之。

众曰:“刘君既得朝旨为副帅,必挠吾事。

”诈称监军命,召计事,至而杀之。

戊戌,制以李朝寀为邠宁节度使。

是日,宁州告变者至,上追还制书,复遣薛盈珍往诇军情。

壬寅,至军,军中以高固为请,盈珍即以上旨命固知军事。

或传戊戌制书至邠州,邠军惑,不知所从。

奸人乘之,且为变。

留后孟子周悉内精甲于府廷,日飨士卒,内以悦众心,外以威奸党。

邠军无变,子周之谋也。

李钅奇既执天下利权,以贡献固主恩,以馈遗结权贵,恃此骄纵,无所忌惮,盗取县官财,所部官属无罪受戮者相继。

浙西布衣崔善贞诣阙上封事,言宫市、进奉及盐铁之弊,因言锜不法事。

上览之,不悦,命械送锜。

锜闻其将至,先凿坑于道旁。

己亥,善贞至,并锁械内坑中,生瘗之。

远近闻之,不寒而栗。

锜复欲为自全计,增广兵众,选有材力善射者谓之挽强,胡、奚杂类谓之蕃落,给赐十倍它卒。

转运判官卢坦屡谏不悛,与幕傣李约等皆去之。

约,勉之子也。

己酉,以高固为邠宁节度使。

固,宿将,以宽厚得众,节度使忌之,置于散地,同列多轻侮之。

及起为帅,一无所报复,由是军中遂安。

丁巳,成德节度使王武俊薨。

秋,七月,戊寅,吐蕃寇盐州。

辛巳,以成德节度副使王士真为节度使。

己丑,吐蕃陷麟州,杀刺史郭锋,夷其城郭,掠居人及党项部落而去。

锋,曜之子也。

僧延素为虏所得。

虏将有徐舍人者,谓延素曰:“我英公之五代孙也。

武后时,吾高祖建义不成,子孙流播异域,虽代居禄位典兵,然思本之心不忘,顾宗族大,无由自拨耳。

今听汝归。

”遂纵之。

上遣使敕韦皋出兵深入吐蕃以分其势,纾北边患。

皋遣将将兵二万分出九道,攻吐蕃维、保、松州及栖鸡、老翁城。

河东节度使郑儋暴薨,不及命后事,军中喧哗,将有它变。

中夜,十馀骑执兵召掌书记令狐楚至军门,诸将环之,使草遗表。

楚在白刃之中,操笔立成。

楚,德棻之族也。

八月,戊午,以河东行军司马严绶为节度使。

九月,韦皋奏大破吐蕃于雅州。

左神策中尉窦文场致仕,以副使杨志廉代之。

韦皋屡破吐蕃,转战千里,凡拨城七,军镇五,焚堡百五十,斩首万馀级,捕虏六千,降户三千,遂围维州及昆明城。

冬,十月,庚子,加皋检校司徒兼中书令,赐爵南康王。

南诏王异牟寻虏获尤多,上遣中使慰抚之。

戊午,盐州剌史杜彦先弃城奔庆州。

◎贞元十八年壬午,公元八零二年春,正月,骠己摩罗思那遣其子悉利移入贡。

骠国在南诏西南六千八百里,闻南诏内附而慕之。

因南诏入见,仍献其乐。

吐蕃遣其大相兼东鄙五道节度使论莽热将兵十万解维州之围,西川兵据险设伏以待之。

吐蕃至,出千人挑战,虏悉众追之,伏发,虏众大败,擒论莽热,士卒死者太半。

维州、昆明竟不下,引兵还。

乙亥,皋遣使献论莽热,上赦之。

浙乐观察使裴肃既以进奉得进,判官齐总代掌后务,刻剥以求媚又过之。

三月,癸酉,诏擢总为衢州剌史。

给事中长安许孟容封还诏书,曰:“衢州无它虞,齐总无殊绩,忽此超奖,深骇群情。

若总必有可录,愿明书劳课,然后超资改官,以解众疑。

”诏遂留中。

己亥,上召孟容,慰奖之。

秋,七月,辛未,嘉王府咨议高弘本正牙奏事,自理逋债。

乙亥,诏“公卿庶僚自今勿令正牙奏事,如有陈秦,宜延英门请对。

”议者以为:“正牙奏事,自武德以来未之或改,所以达群情,讲政事。

弘本无知,黜之可也,不当因人而废事。

” 淮南节度使杜佑累表求代。

冬,十月,丁亥,以刑部尚书王锷为淮南副节度使兼行军司马。

己酉,鄜坊节度使王栖曜薨。

中军将何朝宗谋作乱,夜,纵火。

都虞候裴玢潜匿不救火,旦,擒朝宗,斩之。

以同州刺史刘公济为鄜坊节度使,以玢为行军司马。

◎贞元十九年癸未,公元八零三年春,二月,丁亥,名安黄军曰奉义。

己亥,安南牙将王季元逐其观察使裴泰,泰奔硃鸢。

明日,左兵马使赵匀斩季元及其党,迎泰而复之。

甲辰,杜佑入朝。

三月,壬子朔,以佑检校司空、同平章事。

以王锷为淮南节度使。

鸿胪卿王权请迁献、懿二祖于德明、兴圣庙,每禘祫,正太祖东向之位。

从之。

乙亥,以司农卿李实兼京兆尹。

实为政暴戾,上爱信之。

实恃恩骄傲,许人荐引,不次拜官,及诬谮斥逐,皆如期而效,士大夫畏之侧目。

夏,四月,泾原节度使刘昌奏请徙原州治平凉,从之。

乙亥,吐蕃遣其臣论颊热入贡。

六月,辛卯,以右神策中尉副使孙荣义为中尉,与杨志廉皆骄纵招权,依附者众,宦官之势益盛。

壬辰,遣右龙武大将军薛伾使于吐蕃。

陈许节度使上官涚薨,其婿田偁欲胁其子使袭军政。

牙将王沛,亦涚之婿也,知其谋,以告监军范日用,讨擒之。

乙未,以陈许行军司马刘昌裔为节度使。

沛,许州人也。

自正月不雨至于秋七月。

己未,中书侍郎、同平章事齐抗以疾罢为太子宾客。

初,翰林待诏王伾善书,山阴王叔文善棋,俱出入东宫,娱侍太子。

伾,杭州人也。

叔文谲诡多计,自言读书知治道,乘间常为太子言民间疾苦。

太子尝与诸侍读及叔文等论及宫市事,太子曰:“寡人方欲极言之。

”众皆称赞,独叔文无言。

既退,太子自留叔文,谓曰:“向者君独无言,岂有意邪?

”叔文曰:“叔文蒙幸太子,有所见,敢不以闻?

太子职当视膳问安,不宜言外事。

陛下在位久,如疑太子收人心,何以自解!

”太子大惊,因泣曰:“非先生,寡人无以知此。

”逐大爱幸,与王伾相依附。

叔文因为太子言:“某可为相,某可为将,幸异日用之。

”密结翰林学士韦执谊及当时朝士有名而求速进者陆淳、吕温、李景俭、韩晔、韩泰、陈谏、柳宗元、刘禹锡等,定为死友。

而凌准、程异等又因其党以进,日与游处,踪迹诡秘,莫有知其端者。

籓镇或阴进资币,与之相结。

淳,吴人,尝为左司郎中。

温,渭之子,时为左拾遣。

景俭,渪之孙,进士及第。

晔,滉之族子。

谏,尝为待御史。

宗元、禹锡,时为监察御史。

左补阙张正一上书,得召见。

正一与吏部员外郎王仲舒、主客员外郎刘伯刍等相亲善,叔文之党疑正一言己阴事,令韦执谊反谮正一等于上,云其朋党,游宴无度。

九月,甲寅,正一等皆坐远贬,人莫知其由。

伯刍,乃之子也。

盐夏节度判官崔文先权知盐州,为政苛刻。

冬,闰十月,庚戌,部将李庭俊作乱,杀而脔食之。

左神策兵马使李兴幹戍盐州,杀庭俊以闻。

丁巳,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崔损薨。

十一月,戊寅朔,以李兴幹为盐州刺史,得专奏事,自是盐州不隶夏州。

十二月,庚申,以太常卿高郢为中书侍郎,吏部侍郎郑珣瑜为门下侍郎,并同平章事。

珣瑜,馀庆之从父兄弟也。

建中初,敕京城诸使及府县系囚,每季终委御史巡案,有冤滥者以闻。

近岁,北军移牒而已。

监察御史崔薳遇下严察,下吏欲陷之,引以入右神策军。

军使以下骇惧,具奏其状。

上怒,杖薳四十,流崖州。

京兆尹嗣道王实务征求以给进奉,言于上曰:“今岁虽旱而禾苗甚美。

”由是租税皆水免,人穷至坏屋卖瓦木、麦苗以输官。

优人成辅端为谣嘲之。

实奏辅端诽谤朝政,杖杀之。

监察御史韩愈上疏,以“京畿百姓穷困,应今年税钱及草粟等征未得者,请俟来年蚕麦。

”愈坐贬阳山令。

◎贞元二十年甲申,公元八零四年春,正月,丙戌,天德军都防御团练使、丰州刺史李景略卒。

初,景略尝宴僚佐,行酒者误以醯进。

判官京兆任迪简以景略性严,恐行酒者获罪,强饮之,归而呕血。

军士闻之泣下。

及李景略卒,军士皆曰判官仁者,欲奉以为帅。

监军抱置别室,军士发扃取之。

监军以闻,诏以代景略。

吐蕃赞普死,其弟嗣立。

夏,四月,丙寅,名陈许军曰忠武。

左金吾大将军李升云将禁军镇咸阳,疾病,其子政諲与虞候上官望等谋效山东籓镇,使将士奏摄父事。

六月,壬子,升云卒。

甲寅,诏追削升云官爵,籍没其家。

昭义节度使李长荣薨,上遣中使以手诏授本军大将,但军士所附者即授之。

时大将来希皓为众所服,中使将以后诏付之。

希皓言于众曰:“此军取人,合是希皓,但作节度使不得。

若朝廷以一束草来,希皓亦必敬事。

”中使言:“面奉进止,只令此军取大将校与节铖,朝廷不别除人。

”希皓固辞。

兵马使卢从史其位居四,潜与监军相结,起出伍曰:“若来大夫不肯受诏,从史请且句当此军。

”监军曰:“卢中丞若如此,此亦固合圣旨。

”中使因探怀取诏以授之。

从史捧诏,再拜舞蹈。

希皓亟回挥同列,北面称贺。

军士毕集,更无一言。

秋,八月,己未,诏以从史为节度使。

九月,太子始得风疾,不能言。

顺宗至德弘道大圣大安孝皇帝◎永贞元年乙酉,公元八零五年春,正月,辛未朔,诸王、亲戚入贺德宗,太子独以疾不能来,德宗涕泣悲叹,由是得疾,日益甚。

凡二十馀日,中外不通,莫知两宫安否。

癸已,德宗崩。

苍猝召翰林学士郑絪、卫次公等至金銮殿草遗诏。

宦官或曰:“禁中议所立尚未定。

”众莫敢对。

次公遽言曰:“太子虽有疾,地居冢嫡,中外属心。

必不得已,犹应立广陵王。

不然,必大乱。

”絪等从而和之,议始定。

次公,河东人也。

太子知人情忧疑,紫衣麻鞋,力疾出九仙门,召见诸军使,人心粗安。

甲午,宣遗诏于宣政殿,太子縗服见百官。

丙申,即皇帝位于太极殿。

卫士尚疑之,企足引领而望之,曰:“真太子也!

”乃喜而泣。

时顺宗失音,不能决事,常居宫中施帘帷,独宦官李忠言、昭容牛氏侍左右。

百官奏事,自帷中可其奏。

自德宗大渐,王伾先入,称诏召王叔文,坐翰林中使决事。

伾以叔文意入言于忠言,称诏行下,外初无知者。

以杜佑摄冢宰。

二月,癸卯,上始朝百官于紫宸门。

己酉,加义武节度使张茂昭同平章事。

辛亥,以吏部郎中韦执谊为尚书左丞、同平章事。

王叔文欲专国政,首引执谊为相,己用事于中,与相唱和。

壬子,李师古发兵屯西境以胁滑州。

时告哀使未至诸道,义成牙将有自长安还得遗诏者,节度使李元素以师古邻道,欲示无外,遣使密以遗诏示之。

师古欲乘国丧侵噬邻境,乃集将士谓曰:“圣上万福,而元素忽传遗诏,是反也,宜击之。

”遂杖元素使者,发兵屯曹州,且告假道于汴。

宣武节度使韩弘使谓曰:“汝能越吾界而为盗邪!

有以相待,毋为空言!

”元素告急,弘使谓曰:“吾在此,公安无恐。

”或告曰:“剪棘夷道,兵且至矣,请备之。

”弘曰:“兵来,不除道也。

”不为之应。

师古诈穷变索,且闻上即位,乃罢兵。

元素表请自贬。

朝廷两慰解之。

元素,泌之族弟也。

吴少诚以牛皮鞋材遗师古,师古以盐资少诚,潜过宣武界,事觉,弘皆留,输之库,曰:“此于法不得以私相馈。

”师古等皆惮之。

辛酉,诏数京兆尹道王实残暴掊敛之罪,贬通州长史。

市里欢呼,皆袖瓦砾遮道伺之,实由间道获免。

壬戌,以殿中丞王伾为左散骑常侍,依前翰林待诏,苏州司功王叔文为起居舍人、翰林学士。

伾寝陋,吴语,上所亵狎。

而叔文颇任事自许,微知文义,好言事,上以故稍敬之,不得如伾出入无阻。

叔文入至翰林,而伾入至柿林院,见李忠言、牛昭容计事。

大抵叔文依伾,伾依忠言,忠言依牛昭容,转相交结。

每事先下翰林,使叔文可否,然后宣于中书,韦执谊承而行之。

外党则韩泰、柳宗元、刘禹锡等主采听外事。

谋议唱和,日夜汲汲如狂,互相推奖,曰伊、曰周、曰管、曰葛,僴然自得,谓天下无人。

荣辱进退,生于造次,惟其所欲,不拘程式。

士大夫畏之,道路以目。

素与往还者,相次拨擢,至一日除数人。

其党或言曰,“某可为某官,”不过一二日,辄已得之。

于是叔文及其党十馀家之门,昼夜车马如市。

客候见叔文、伾者,至宿其坊中饼肆、酒垆下,一人得千钱,乃容之。

伾尤阘茸,专以纳贿为事,作大匮贮金帛,夫妇寝其上。

甲子,上御丹凤门,赦天下,诸色逋负,一切蠲免,常贡之外,悉罢进奉。

贞元之末政事为人患者,如宫市,五坊小儿之类,悉罢之。

先是五坊小儿张捕鸟雀于闾里者,皆为暴横以取人钱物,至有张罗网于门,不许人出入者,或张井上使不得汲者。

近之,辄曰:“汝惊供奉鸟雀!

”即痛殴之,出钱物求谢,乃去。

或相聚饮食于酒食之肆,醉饱而去,卖者或不知,就索其直,多被殴詈。

或时留蛇一囊为质,曰:“此蛇所以致鸟雀而捕之者,今留付汝,幸善饲之,勿令饥渴。

”卖者愧谢求哀,乃携挈而去。

上在东官,皆知其弊,故即位首禁之。

乙丑,罢盐铁使月进钱。

先是,盐铁月进羡馀而经入益少,至是,罢之。

三月,辛未,以王伾为翰林学士。

德宗之末,十年无赦,群臣以微过谴逐者皆不复叙用,至是始得量移。

壬申,追忠州别驾陆贽、郴州别驾郑馀庆、杭州刺史韩皋、道州刺史阳城赴京师。

贽之秉政也,贬驾部员外郎李吉甫为明州长史,既而徙忠州刺史。

贽昆弟门人咸以为忧,至而吉甫欣然以宰相礼事之。

贽初犹惭惧,后遂为深交。

吉甫,栖筠之子。

韦皋在成都,屡上表请以贽自代。

贽与阳城皆未闻追诏而卒。

丙戌,加杜佑度支及诸道盐铁转运使。

以浙西观察使李锜为镇海节度使,解其盐转运使。

锜虽失利权而得节旄,故反谋亦未发。

戊子,名徐州军曰武宁,以张愔为节度使。

加彰义节度使吴少诚同平章事。

以王叔文为度支、盐铁转运副使。

先是叔文与其党谋,得国赋在手,则可以结诸用事人,取军士心,以固其权,又惧骤使重权,人心不服,藉杜佑雅有会计之名,位重而务自全,易可制,故先令佑主其名,而自除为副以专之。

叔文虽判两使,不以簿书为意,日夜与其党屏人窃语,人莫测其所为。

以御史中丞武元衡为左庶子。

德宗之末,叔文之党多为御史,元衡薄其为人,待之莽卤。

元衡为山陵仪仗使,刘禹锡求为判官,不许。

叔文以元衡在风宪,欲使附己,使其党诱以权利,元衡不认,由是左迁。

元衡,平一之孙也。

侍御史窦群奏屯田员外郎刘禹锡挟邪乱政,不宜在朝。

又尝谒叔文,揖之曰:“事固有不可知者。

”叔文曰:“何谓也?

”群曰:“去岁李实怙恩挟贵,气盖一时,公当此时,逡巡路旁,乃江南一吏耳。

今公一旦复据其地,安知路旁无如公者乎!

”其党欲逐之,韦执谊以群素有强直名,止之。

上疾久不愈,时扶御殿,群臣瞻望而已,莫有亲奏对者。

中外危惧,思早立太子,而王叔文之党欲专大权,恶闻之。

宦官俱文珍、刘光琦、薛盈珍等皆先朝任使旧人,疾叔文、忠言等朋党专恣,乃启上召翰林学士郑絪、卫次公、李程、王涯入金銮殿,草立太子制。

时牛昭容辈以广陵王淳英睿,恶之。

絪不复请,书纸为“立嫡以长”字呈上,上颔之。

癸巳,立淳为太子,更名纯。

程,神符五世孙也。

贾耽以王叔文党用事,心恶之,称疾不出,屡乞骸骨。

丁酉,诸宰相会食中书。

故事,宰相方食,百寮无敢谒见者。

叔文至中书,欲与执谊计事,令直省通之,直省以旧事告,叔文怒,叱直省。

直省惧,入白。

执谊逡巡惭赧,竟起迎叔文,就其閤语良久。

杜佑、高郢、郑珣瑜皆停箸以待,有报者云:“叔文索饭,韦相公已与之同食閤中矣。

”佑、郢心知不可,畏叔文、执谊,莫敢出言。

珣瑜独叹曰:“吾岂可复居此位!

”顾左右,取马径归,遂不起。

二相皆天下重望,相次归卧,叔文、执谊等益无所顾忌,远近大惧。

夏,四月,壬寅,立皇弟谔为钦王,诚为珍王。

子经为郯王,纬为均王,纵为溆王,纾为莒王,绸为密王,总为郇王,约为邵王,结为宋王,缃为集王,絿为冀王,绮为和王,绚为衡王,纁为会王,绾为福王,纮为抚王,绲为岳王,绅为袁王,纶为桂王,繟为翼王。

乙已,上御宣政殿,册太子。

百官睹太子仪表,退,皆相贺,至有感泣者,中外大喜。

而王叔文独有忧色,口不敢言,但吟杜甫题《诸葛亮祠堂》诗曰:“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闻者哂之。

先是,太常卿杜黄裳为裴延龄所恶,留滞台阁,十年不迁,及其婿韦执谊为相,始迁太常卿。

黄裳劝执谊帅群臣请太子监国,执谊惊曰:“丈人甫得一官,奈何启口议禁中事!

”黄裳勃然曰:“黄裳受恩三朝,岂得以一官相买乎!

”拂衣起出。

戊申,以给事中陆淳为太子侍读,仍更名质。

韦执谊自以专权,恐太子不悦,故以质为侍读,使潜伺太子意,且解之。

及质发言,太子怒曰:“陛下令先生为寡人讲经义耳,何为预他事!

”质惶惧而出。

五月,辛未,以右金吾大将军范希朝为左、右神策京西诸城镇行营节度使。

甲戌,以度支郎中韩泰为其行军司马。

王叔文自知为内外所憎疾,欲夺取宦官兵权以自固,籍希朝老将,使主其名,而实以泰专其事。

人情不测其所为,益疑惧。

辛卯,以王叔文为户部侍郎,依前充度支、盐铁转运副使。

俱文珍等恶其专权,削去翰林之职。

叔文见制书,大惊,谓人曰:“叔文日时至此商量公事,若不得此院职事,则无因而至矣。

”王伾即为疏请,不从。

再疏,乃许三五日一入翰林,去学士名。

叔文始惧。

六月,己亥,贬宣歙巡官羊士谔为汀州宁化尉。

士谔以公事至长安,遇叔文用事,公言其非。

叔文闻之,怒,欲下诏斩之,执谊不可。

则令杖杀之,执谊又以为不可,遂贬焉。

由是叔文始大恶执谊,往来二人门下者皆惧。

先时,刘辟以剑南支度副使将韦皋之意于叔文,求都领剑南三川,谓叔文曰:“太尉使辟致微诚于公,若与某三川,当以死相助。

若不与,亦当有以相酬。

”叔文怒,亦将斩之,执谊固执不可。

辟尚游长安未去,闻贬士谔,遂逃归。

执谊初为叔文所引用,深附之,既得位,欲掩其迹,且迫于公议,故时时为异同,辄使人谢叔文曰:“非敢负约,乃欲曲成兄事耳!

”叔文诟怒,不之信,遂成仇怨。

癸丑,韦皋上表,以为:“陛下哀毁成疾,重劳万机,故久而未安,请权令皇太子亲监庶政,俟皇躬痊愈,复归春宫。

臣位兼将相,今之所陈,乃其职分。

”又上太子笺,以为:“圣上远法高宗,亮阴不言,委政臣下,而所付非人。

王叔文、王伾、李忠言之徒,辄当重任,赏罚纵情,堕纪紊纲。

散府库之积以赂权门。

树置心腹,遍于贵位。

潜结左右,忧在萧墙。

窃恐倾太宗盛业,危殿下家邦,愿殿下即日奏闻,斥遂群小,使政出人主,则四方获安。

”皋自恃重臣,远处西蜀,度王叔文不能动摇,遂极言其奸。

俄而荆南节度使裴均、河东节度使严绶笺表继至,意与皋同,中外皆倚以为援,而邪党震惧。

均,光庭之曾孙也。

王叔文既以范希朝、韩泰主京西神策军,诸宦者尚未寤。

会边上诸将各以状辞中尉,且言方属希朝。

宦者始寤兵柄为叔文等所夺,乃大怒曰:“从其谋,吾属必死其手。

”密令其使归告诸将曰:“无以兵属人。

”希朝至奉天,诸将无至者。

韩泰驰归白之,叔文计无所出,唯曰:“奈何!

奈何!

”无几,其母病甚。

丙辰,叔文盛具酒馔,与诸学士及李忠言、俱文珍、刘光琦等饮于翰林。

叔文言曰:“叔文母病,以身任国事之故,不得亲医药,今将求假归侍。

叔文比竭心力,不避危难,皆为朝廷之恩。

一旦去归,百谤交至,谁肯见察以一言相助乎?

”文珍随其语辄折之,叔文不能对,但引满相劝,酒数行而罢。

丁巳,叔文以母丧去位。

秋,七月,丙子,加李师古检校侍中。

王叔文既有母丧,韦执谊益不用其语。

叔文怒,与其党日夜谋起复,必先斩执谊而尽诛不附己者,闻者忷惧。

自叔文归第,王伾失据,日诣宦官及杜佑请起叔文为相,且总北军。

既不获,则请以为威远军使、平章事,又不得。

其党皆忧悸不自保。

是日,伾坐翰林中,疏三上,不报,知事不济,行且卧,至夜,忽叫曰:“伾中风矣!

”明日,遂舆归不出。

己丑,以仓部郎中、判度支案陈谏为河中少尹。

伾、叔文之党至是始去。

癸巳,横海军节度使程怀信薨,以其子副使执恭为留后。

乙未,制以“积疢未复,其军国政事,权令皇太子纯句当。

”时内外共疾王叔文党与专恣,上亦恶之。

俱文珍等屡启上请令太子监国,上固厌倦万机,遂许之。

又以太常卿杜黄裳为门下侍郎,左金吾大将军袁滋为中书侍郎,并同平章事。

俱文珍等以其旧臣,故引用之。

又以郑珣瑜为吏部尚书,高郢为刑部尚书,并罢政事。

太子见百官于东朝堂,百官拜贺。

太子涕泣,不答拜。

八月,庚子,制“令太子即皇帝位,朕称太上皇,制敕称诰。

”辛丑,太上皇徙居兴庆宫,诰改元永贞,立良娣王氏为太上皇后。

后,宪宗之母也。

壬寅,贬王伾开州司马、王叔文渝州司户。

伾寻病死贬所。

明年,赐叔文死。

乙巳,宪宗即位于宣政殿。

丙午,升平公主献女口五十。

上曰:“上皇不受献,朕何敢违!

”遂却之。

庚戌,荆南献毛龟二,上曰:“联所宝惟贤。

嘉禾、神芝,皆虚美耳,所以《春秋》不书祥瑞。

自今凡有嘉瑞,但准令申有司,勿复以闻。

及珍禽奇兽,皆毋得献。

” 癸丑,西川节度使南康忠武王韦皋薨。

皋在蜀二十一年,重加赋敛,丰贡献以结主恩,厚给赐以抚士卒。

士卒婚嫁死丧,皆供其资费,以是得久安其位而士卒乐为之用,服南诏,摧吐蕃。

幕僚岁久官崇者则为刺史,已复还幕府,终不使还朝,恐泄其所为故也。

府库既实,时宽其民,三年一复租赋,蜀人服其智谋而畏其威,至今画像以为土神,家家祀之。

支度副使刘辟自为留后。

郎州武陵、龙阳江涨,流万馀家。

壬午,奉义节度使伊慎入朝。

辛卯,夏绥节度使韩全义入明。

全义败于溵水而还,不朝觐而去,上在籓邸,闻其事而恶之。

全义惧,乃请入朝。

刘辟使诸将表求节钺,朝廷不许。

己未,以袁滋为剑南东、西川、山南西道安抚大使。

度支秦裴延龄所置别库,皆减正库之物别贮之。

请并归正库,从之。

辛酉,遣度支、盐铁转运副使潘孟阳宣慰江、淮,行视租赋、榷税利害,因察官史否臧,百姓疾苦。

癸亥,以尚书左丞郑馀庆同平章事。

九月,戊辰,礼仪使奏:“曾太皇太皇沈氏岁月滋深,迎访理绝。

案晋庾蔚之议,寻求三年之外,俟中寿而服之。

伏请以大行皇帝启攒宫日,皇帝帅百官举哀,即以其日为忌。

”从之。

壬申,监修国史韦执谊奏,始令史官撰《日历》。

己卯,贬神策行军司马韩泰为抚州刺史,司封郎中韩晔为池州刺史,礼部员外郎柳宗元为邵州刺史,屯田员外郎刘禹锡为连州刺史。

冬,十月,丁酉,右仆射、同平章事贾耽薨。

戊戌,以中书侍郎、同平章事袁滋同平章事,充西川节度使。

征刘辟为给事中。

舒王谊薨。

太常议曾太皇太后谥曰睿真皇后。

山人罗令则自长安如普润,矫称太上皇诰,征兵于秦州刺史刘澭,且说澭以废立。

澭执送长安,并其党杖杀之。

己酉,葬神武孝文皇帝于崇陵,庙号德宗。

十一月,己巳,祔睿真皇后、德宗皇帝主于太庙。

礼仪使杜黄裳等议,以为:“国家法周制,太祖犹后稷,高祖犹文王,太宗犹武王,皆不迁。

高宗在三昭三穆之外,请迁主于西夹室。

”从之。

壬申,贬中书侍郎、同平章事韦执谊为崖州司马。

执谊以尝与王叔文异同,且杜黄裳婿,故独后贬。

然叔文败,执谊亦自失形势,知祸且至,虽尚为相,常不自得,奄奄无气,闻人行声,辄惶悸失色,以至于贬。

戊寅,以韩全义为太子少保,致仕。

刘辟不受征,阻兵自守。

袁滋畏其强,不敢进。

上怒,贬滋为吉州刺史。

复以右庶子武元衡为御史中丞。

朝议谓王叔文之党或自员外郎出为刺史,贬之太轻。

己卯,再贬韩泰为虔州司马、韩晔为饶州司马、柳宗元为永州司马、刘禹锡为朗州司马,又贬河中少尹陈谏为台州司马,和州刺史凌准为连州司马,岳州刺史程异为郴州司马。

回鹘怀信可汗卒,遣鸿胪少卿孙杲临吊,册其嗣为腾里野合俱录毘伽可汗。

十二月,甲辰,加山南东道节度使于頔同平章事。

以奉义节度使伊慎为右仆射。

己酉,以给事中刘辟为西川节度副使、知节度事。

上以初嗣位,力未能计故也。

右谏议大夫韦丹上疏,以为:“今释辟不诛,则朝廷可以指臂而使者,惟两京耳。

此外谁不为叛!

”上善其言。

壬子,以丹为东川节度使。

丹,津之五世孙也。

辛酉,百官请上上皇尊号曰应乾圣寿太上皇,上尊号曰文武大圣孝德皇帝。

上许上上皇尊号而自辞不受。

壬戌,以翰林学士郑絪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以刑部郎中杜兼为苏州刺史。

兼辞行,上书称李锜且反,必奏族臣。

上然之,留为吏部郎中。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资治通鉴·卷二百三十七·唐纪五十三

〔司马光〕 〔宋〕

起柔兆阉茂,尽屠维赤奋若六月,凡三年有奇。

宪宗昭文章武大圣至神孝皇帝上之上◎元和元年丙戌,公元八零六年春,正月,丙寅朔,上帅群臣诣兴庆宫上上皇尊号。

丁卯,赦天下,改元。

辛未,以鄂岳观察使韩皋为奉义节度使。

癸酉,以奉义留后伊宥为安州刺史兼安州留后。

宥,慎之子也。

壬午,加成德节度使王士真同平章事。

甲申,上皇崩于兴庆宫。

刘辟既得旌节,志益骄,求兼领三川,上不许。

辟遂发兵围东川节度使李康于梓州,欲以同幕卢文若为东川节度使。

推官莆田林蕴力谏辟举兵,辟怒,械系于狱,引出,将斩之,阴戒行刑者使不杀,但数砺刃于其颈,欲使屈服而赦之。

蕴叱之曰:“竖子,当斩即斩,我颈岂汝砥石邪!

”辟顾左右曰:“真忠烈之士也!

”乃黜为唐昌尉。

上欲讨辟而重于用兵,公卿议者亦以为蜀险固难取,杜黄裳独曰:“辟狂戆书生,取之如拾芥耳!

臣知神策军使高崇文勇略可用,愿陛下专以军事委之,勿置监军,辟必可擒。

”上从之。

翰林学士李吉甫亦劝上讨蜀,上由是器之。

戊子,命左神策行营节度使高崇文将步骑五千为前军,神策京西行营兵马使李元奕将步骑二千为次军,与山南西道节度使严砺同讨辟。

时宿将名位素重者甚众,皆自谓当征蜀之选,及诏用崇文,皆大惊。

上与杜黄裳论及籓镇,黄裳曰:“德宗自经忧患,务为姑息,不生除节帅。

有物故者,先遣中使察军情所与则授之。

中使或私受大将赂,归而誉之,即降旄钺,未尝有出朝廷之意者。

陛下必欲振举纲纪,宜稍以法度裁制蕃镇,则天下可得而理也。

”上深以为然,于是始用兵讨蜀,以至威行两河,皆黄裳启之也。

高崇文屯长武城,练卒五千,常如寇至,卯时受诏,辰时即行,器械糗粮,一无所阙。

甲午,崇文出斜谷,李元奕出骆谷,同趣梓州。

崇文军至兴元,军士有食于逆旅,折人匕箸者,崇文斩之以徇。

刘辟陷梓州,执李康。

二月,严砺拔剑州,斩其刺史文德昭。

奚王诲落可入朝。

丁酉,以诲落可为饶乐郡王,遣归。

癸丑,加魏博节度使田季安同平章事。

戊午,上与宰相论:“自古帝王,或勤劳庶政,或端拱无为,互有得失,何为而可?

”杜黄裳对曰:“王者上承天地宗庙,下抚百姓四夷,夙夜忧勤,固不可自暇自逸。

然上下有分,纪纲有叙,苟慎选天下贤才而委任之,有功则赏,有罪则刑,选用以公,赏刑以信,则谁不尽力,何求不获哉!

明主劳于求人,而逸于任人,此虞舜所以能无为而治者也。

至于簿书狱市烦细之事,各有司存,非人主所宜亲也。

昔秦始皇以衡石程书,魏明帝自按行尚书事,隋文帝卫士传餐,皆无补于当时,取讥于后来,其耳目形神非不勤且劳也,所务非其道也。

夫人主患不推诚,人臣患不竭忠。

苟上疑其下,下欺其上,将以求理,不亦难乎!

”上深然其言。

三月,丙寅,以神策京西行营节度使范希朝为右金吾大将军。

高崇文引兵自阆州趣梓州,刘辟将邢泚引兵遁去,崇文入屯梓州。

辟归李康于崇文以求自雪,崇文以康败军失守,斩之。

丙子,严砺奏克梓州。

丁丑,制削夺刘辟官爵。

初,韩全义入朝,以其甥杨惠琳知夏绥留后。

杜黄裳以全义出征无功,骄蹇不逊,直令致仕,以右骁卫将军李演为夏绥节度使。

惠琳勒兵拒之,表称“将士逼臣为节度使”。

河东节度使严绶表请讨之。

诏河东、天德军合击惠琳,绶遣牙将阿跌光进及弟光颜将兵赴之,光进本出河曲步落稽,兄弟在河东军皆以勇敢闻。

辛巳,夏州兵马使张承金斩惠琳,传首京师。

东川节度使韦丹至汉中,表言“高崇文客军远斗,无所资。

若与梓州,缀其士心,必能有功。

”夏,四月,丁酉,以崇文为东川节度副使、知节度事。

潘孟阳所至,专事游宴,从仆三百人,多纳贿赂。

上闻之,甲辰,以孟阳为大理卿,罢其度支、盐铁转运副使。

丙午,策试制举之士,于是校书郎元稹、监察御史独孤郁、校书郎下邽白居易、前进士萧俯、沈传师出焉。

郁,及之子。

俯,华之孙。

传师,既济之子也。

杜佑请解财赋之职,仍举兵部侍郎、度支使、盐铁转运副使李巽自代。

丁未,加佑司徒,罢其盐铁转运使,以巽为度支、盐铁转运使。

自刘晏之后,居财赋之职者,莫能继之。

巽掌使一年,征课所入,类晏之多,明年过之,又一年加一百八十万缗。

戊申,加陇右经略使、秦州刺史刘澭保义军节度使。

辛酉,以元稹为右拾遗,独孤郁为左拾遗,白居易为盩厔尉、集贤校理,萧俯为右拾遗,沈传师为校书郎。

稹上疏论谏职,以为:“昔太宗以王珪、魏征为谏官,宴游寝食未尝不在左右,又命三品以上入议大政,必遣谏官一人随之,以参得失,故天下大理。

今之谏官,大不得豫召见,次不得参时政,排行就列,朝谒而已。

近年以来,正牙不奏事,庶官罢巡对,谏官能举职者,独诰命有不便则上封事耳。

君臣之际,讽谕于未形,筹画于至密,尚不能回至尊之盛意,况于既行之诰令,已命之除授,而欲以咫尺之书收丝纶之诏,诚亦难矣。

愿陛下时于延英召对,使尽所怀,岂可置于其位而屏弃疏贱之哉!

”顷之,复上疏,以为:“理乱之始,必有萌象。

开直言,广视听,理之萌也。

甘谄谀,蔽近习,乱之象也。

自古人主即位之初,必有敢言之士,人主苟受而赏之,则君子乐行其道,竞为忠谠。

小人亦贪其利,不为回邪矣。

如是,则上下之志通,幽远之情达,欲无理得乎!

苟拒而罪之,则君子卷怀括囊以保其身,小人阿意迎合以窃其位矣。

如是,则十步之事,皆可欺也,欲无乱得乎!

昔太宗初即政,孙伏伽以小事谏,太宗喜,厚赏之。

故当是时,言事者惟患不深切,未尝以触忌讳为忧也。

太宗岂好逆意而恶从欲哉?

诚以顺适之快小,而危亡之祸大故也。

陛下践祚,今已周岁,夫闻有受伏伽之赏者。

臣等备位谏列,旷日弥年,不得召见,每就列位,屏气鞠躬,不敢仰视,又安暇议得失,献可否哉!

供奉官尚尔,况疏远之臣乎!

此盖群下因循之罪也。

”因条奏请次对百官、复正牙奏事、禁非时贡献等十事。

稹又以贞元中王伾、王叔文伎术得幸东宫,永贞之际几乱天下,上书劝上早择修正之士使辅导诸子,以为:“太宗自为蕃王,与文学清修之士十八人居。

后代太子、诸王,虽有僚属,日益疏贱,至于师傅之官,非眊聩废疾不任事者,则休戎罢帅不知书者为之。

其友谕赞议之徒,尤为冗散之甚,搢绅皆耻由之。

就使时得僻老儒生,越月逾时,仅获一见,又何暇傅之德义,纳之法度哉!

夫以匹士爱其子,犹知求明哲之师而教之,况万乘之嗣,系四海之命乎!

”上颇嘉纳其言,时召见之。

壬戌,邵王约薨。

五月,丙子,以横海留后程执恭为节度使。

庚辰,尚书左丞、同平章事郑馀庆罢为太子宾客。

辛卯,尊太上皇后为皇太后。

刘辟城鹿头关,连八栅,屯兵万馀人以拒高崇文。

六月,丁酉,崇文击败之。

辟置栅于关东万胜堆。

戊戌,崇文遣骁将范阳高霞寓攻夺之,下瞰关城,凡八战皆捷。

加卢龙节度使刘济兼侍中。

己亥,加平卢节度使李师古兼侍中。

庚子,高崇文破刘辟于德阳。

癸卯,又破之于汉州。

严砺遣其将严秦破辟众万馀人于绵州石碑谷。

初,李师古有异母弟曰师道,常疏斥在外,不免贫窭。

师古私谓所亲曰:“吾非不友于师道也,吾年十五拥节旄,自恨不知稼穑之艰难。

况师道复减吾数岁,吾欲使之知衣食之所自来,且以州县之务付之,计诸公必不察也。

”及师古疾笃,师道时知密州事,好画及觱篥。

师古谓判官高沐、李公度曰:“迨吾之未乱也,欲有问于子。

我死,子欲奉谁为帅乎!

”二人相顾未对。

师古曰:“岂非师道乎?

人情谁肯薄骨肉而厚他人,顾置帅不善,则非徒败军政也,且覆吾族。

师道为公侯子孙,不务训兵理人,专习小人贱事以为己能,果堪为帅乎?

幸诸公审图之!

”闰月,壬戌朔,师古薨。

沐、公度秘不发丧,潜逆师道于密州,奉以为节度副使。

秋,七月,癸丑,高崇文破刘辟之众万人于玄武。

甲午,诏:“凡西川继援之兵,悉取崇文处分。

” 壬寅,葬至德大圣大安孝皇帝于丰陵,庙号顺宗。

八月,壬戌,以妃郭氏为贵妃。

丁卯,立皇子宁为邓王,宽为澧王,宥为遂王,察为深王,寰为洋王,寮为绛王,审为建王。

李师道总军务,久之,朝命未至。

师道谋于将佐,或请出兵掠四境。

高沐固止之,请输两税,申官吏,行盐法,遣使相继奉表诣京师。

杜黄裳请乘其未定而分之。

上以刘辟未平,己巳,以师道为平卢留后、知郓州事。

堂后主书滑涣久在中书,与知枢密刘光琦相结,宰相议事有与光琦异者,令涣达意,常得所欲,杜佑、郑絪等皆低意善视之。

郑馀庆与诸相议事,涣从旁指陈是非,馀庆怒叱之。

未几,罢相。

四方赂遗无虚日,中书舍人李吉甫言其专恣,请去之。

上命宰相阖中书四门搜掩,尽得其奸状,九月。

辛丑,贬涣雷州司户,寻赐死。

籍没,家财凡数千万。

壬寅,高崇文又败刘辟之众于鹿头关,严秦败刘辟之众于神泉。

河东将阿跌光颜将兵会高崇文于行营,愆期一日,惧诛,欲深入自赎,军于鹿头之西,断其粮道,城中忧惧。

于是辟、绵江栅将李文悦、鹿头守将仇良辅皆以城降于崇文。

获辟婿苏强,士卒降者万计。

崇文遂长驱直指成都,所向崩溃,军不留行。

辛亥,克成都。

刘辟、卢文若帅数十骑西奔吐蕃,崇文使高霞寓等追之,及于羊灌田。

辟赴江不死,擒之。

文若先杀妻子,乃系石自沉。

崇文入成都,屯于通衢,休息士卒,市肆不惊,珍宝山积,秋毫不犯,槛刘辟送京师。

斩辟大将邢泚、馆驿巡官沈衍,馀无所问。

军府事无巨细,命一遵韦南康故事,从容指扌为,一境皆平。

初,韦皋以西山运粮使崔从知邛州事,刘辟反,从以书谏辟。

辟发兵攻之,从婴城固守。

辟败,乃得免。

从,融之曾孙也。

韦皋参佐房式、韦乾度、独孤密、符载、郗士美、段文昌等素服麻屦,衔土请罪。

崇文皆释而礼之,草表荐式等,厚赆而遣之。

目段文昌曰:“君必为将相,未敢奉荐。

”载,庐山人。

式,琯之从子。

文昌,志玄之玄孙也。

辟有二妾,皆殊色,监军请献之,崇曰:“天子命我讨平凶竖,当以抚百姓为先,遽献妇人以求媚,岂天子之意邪!

崇文义不为此。

”乃以配将吏之无妻者。

杜黄裳建议征蜀及指受高崇文方略,皆悬合事宜。

崇文素惮刘澭,黄裳使谓之曰:“若无功,当以刘澭相代。

”故能得其死力。

及蜀平,宰相入贺,上目黄裳曰:“卿之功也!

” 辛巳,诏征少室山人李渤为左拾遗。

渤辞疾不至,然朝政有得失,渤辄附奏陈论。

冬,十月,甲子,易定节度使张茂昭入朝。

制割资、简、陵、荣、昌、泸六州隶东川。

房式等未至京师,皆除省寺官。

丙寅,以高崇文为西川节度使。

戊辰,以严砺为东川节度使。

庚午,以将作监柳晟为山南西道节度使。

晟至汉中,府兵讨刘辟还,未至城,诏复遣戍梓州,军士怨怒,,胁监军,谋作乱。

晟闻之,疾驱入城,慰劳之,既而问曰:“汝曹何以得成功?

’对曰:“诛反者刘辟耳。

”晟曰:“辟以不受诏命,故汝曹得以立功,岂可复使它人诛汝以为功邪?

’众皆拜谢,请诣戍所如诏书。

军府由是获安。

壬午,以平卢留后李师道为节度使。

戊子,刘辟至长安,并族党诛之。

武宁节度使张愔有疾,上表请代。

十一月,戊申,征愔为工部尚书,以东都留守王绍代之,复以濠、泗二州隶武宁军。

徐人喜得二州,故不为乱。

丙辰,以内常侍吐突承璀为左神策中尉。

承璀事上于东宫,以干敏得幸。

是岁,回鹘入贡,始以摩尼偕来,于中国置寺处之。

其法日晏乃食,食荤而不食湩酪。

回鹘信奉之,可汗或与议国事。

◎元和二年丁亥,公元八零七年春,正月,辛卯,上祀圆丘,赦天下。

上以杜佑高年重德,礼重之,常呼司徒而不名。

佑以老疾,请致仕。

诏令佑每月入朝不过再三,因至中书议大政。

它日听归樊川。

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杜黄裳,有经济大略而不修小节,故不得久在相位。

乙巳以黄裳同平章事,充河中、晋、绛、慈、隰节度使。

己酉,以户部侍郎武元衡为门下侍郎,翰林学士李吉甫为中书侍郎,并同平章事。

吉甫闻之感泣,谓中书舍人裴垍曰:“吉甫流落江、淮,逾十五年,一旦蒙恩至此。

思所以报德,惟在进贤,而朝廷后进,罕所接识,君有精鉴,愿悉为我言之。

”垍取笔疏三十馀人,数月之间,选用略尽。

当时翕然称吉甫为得人。

二月,癸酉,邕州奏破黄贼,获其酋长黄承庆。

夏,四月,甲子,以右金吾大将军范希朝为朔方、灵、盐节度使,以右神策、盐州、定远兵隶焉,以革旧弊,任边将也。

秋、八月,刘济、王士真、张茂昭争私隙,迭相表请加罪。

戊寅,以给事中房式为幽州、成德、义武宣慰使,和解之。

九月,乙酉,密王绸薨。

夏、蜀既平,籓镇惕息,多求入朝。

镇海节度使李锜亦不自安,求入朝,上许之。

遣中使至京口慰抚,且劳其将士。

锜虽署判官王澹为留后,实无行意,屡迁行期,澹与敕使数劝谕之。

锜不悦,上表称疾,请至岁暮入朝。

上以问宰相,武元衡曰:“陛下初即政,锜求朝得朝,求止得止,可否在锜,将何以令四海!

”上以为然,下诏征之。

锜诈穷,遂谋反。

王澹既掌留务,于军府颇有制置,锜益不平,密谕亲兵使杀之。

会颁冬服,锜严兵坐幄中,澹与敕使入谒,有军士数百噪于庭曰:“王澹何人,擅主军务!

”曳下,脔食之。

大将赵琦出慰止,又脔食之。

注刃于敕使之颈,诟詈,将杀之。

锜阳惊,起救之。

冬,十月,己未,诏征锜为左仆射,以御史大夫李元素为镇海节度使。

庚申,锜表言军变,杀留后、大将。

先是,锜选腹心五人为所部五州镇将,姚志安处苏州,李深处常州,赵惟忠处湖州,丘自昌处杭州,高肃处睦州,各有兵数千,伺察刺史动静。

至是,锜各使杀其刺史,遣牙将庚伯良将兵三千治石头城。

常州刺史颜防用客李云计,矫制称招讨副使,斩李深,传檄苏、杭、湖、睦。

请同进讨。

湖州刺史辛秘潜募乡闾子弟数百,夜袭赵惟忠营,斩之。

苏州刺史李素为姚志安所败,生致于锜,具桎梏钉于船舷,未及京口,会锜败,得免。

乙丑,制削李锜官爵及属籍。

以淮南节度使王锷统诸道兵为招讨处置使,征宣武、义宁、武昌兵并淮南、宣歙兵俱出宣州,江西兵出信州,浙东兵出杭州,以讨之。

高崇文在蜀期年,一旦谓监军曰:“崇文,河朔一卒,幸有功。

致位至此。

西川乃宰相回翔之地,崇文叨居日久,岂敢自安!

”屡上表称“蜀中安逸,无所陈力,愿效死边陲。

”上择可以代崇文者而难其人。

丁卯,以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武元衡同平章事,充西川节度使。

李锜以宣州富饶,欲先取之,遣兵马使张子良、李奉仙、田少卿将兵三千袭之。

三人知锜必败,与牙将裴行立同谋讨之。

行立,锜之甥也,故悉知锜之密谋。

三将营于城外,将发,召士卒谕之曰:“仆射反逆,官军四集,常、湖二将继死,其势已蹙。

今乃欲使吾辈远取宣城,吾辈何为随之族灭!

岂若去逆效顺,转祸为福乎!

”众悦,许诺,即夜,还趋城。

行立举火鼓噪,应之于内,引兵趋牙门。

锜闻子良等举兵,怒,闻行立应之,抚膺曰:“吾何望矣!

”跣走,匿楼下。

亲将李钧引挽强三百趋山亭,欲战,行立伏兵邀斩之。

锜举家皆哭,左右执锜,裹之以幕,缒于城下,械送京师。

挽强、蕃落争自杀,尸相枕藉。

癸酉,本军以闻。

乙亥,群臣贺于紫宸殿。

上愀然曰:“朕之不德,致宇内数有干纪者,朕之愧也,何贺之为!

” 宰相议诛锜大功以上亲,兵部郎中蒋乂曰:锜大功亲,皆淮安靖王之后也。

淮安有佐命之功,陪陵、享庙,岂可以末孙为恶而累之乎!

”又欲诛其兄弟,乂曰:“锜兄弟,故都统国贞之子也,国贞死王事,岂可使之不祀乎!

”宰相以为然。

辛巳,锜从父弟宋州刺史銛等皆贬官流放。

十一月,甲申朔,锜至长安,上御兴安门,面诘之。

对曰:“臣初不反,张子良等教臣耳。

”上曰:“卿为元帅,子良等谋反,何不斩之,然后入朝!

”锜无以对。

乃并其子师回腰斩之。

有司请毁锜祖考冢庙,中丞卢坦上言:“李锜父子受诛,罪已塞矣。

昔汉诛霍禹,不罪霍光。

先朝诛房遗爱不及房玄龄。

《康诰》曰:‘父子兄弟,罪不相及。

’以锜为不善而罪及五代祖乎?

”乃不毁。

有司籍锜家财输京师。

翰林学士裴垍、李绛上言,以为:“李锜僭侈,割剥六州之人以富其家,或枉杀其身而取其财。

陛下闵百姓无告,故讨而诛之,今辇金帛以输上京,恐远近失望。

愿以逆人资财赐浙西百姓,代今年租赋。

”上嘉叹久之,即从其言。

昭义节度使卢从史,内与王士真、刘济潜通,而外献策请图山东,擅引兵东出。

上召令还上党,从史托言就食邢、洺,不时奉诏。

久之,乃还。

他日,上召李绛对于浴堂,语之曰:“事有极异者,朕比不欲言之。

朕与郑絪议敕从史归上党,续征入朝。

絪乃泄之于从史,使称上党乏粮,就食山东。

为人臣负朕乃尔,将何以处之?

”对曰:“审如此,灭族有馀矣!

然絪、从史必不自言,陛下谁从得之?

”上曰:“吉甫密奏。

”绛曰:“臣窃闻搢绅之论,称絪为佳士,恐必不然。

或者同列欲专朝政,疾宠忌前,愿陛下更熟察之,勿使人谓陛下信谗也!

”上良久曰:“诚然,絪必不至此。

非卿言,朕几误处分。

”上又尝从容问绛曰:“谏官多谤讪朝政,皆无事实,朕欲谪其尤者一二人以儆其馀,何如?

”对曰:“此殆非陛下之意,必有邪臣欲壅蔽陛下之聪明者。

人臣死生,系人主喜怒,敢发口谏者有几!

就有谏者皆昼度夜思,朝删暮减,比得上达,什无二三。

故人主孜孜求谏,犹惧不至,况罪之乎!

如此,杜天下之口,非社稷之福也。

”上善其言而止。

群臣请上尊号曰睿圣文武皇帝,丙申,许之。

盩厔尉、集贤校理白居易作乐府及诗百馀篇,规讽时事,流闻禁中。

上风而悦之,召入翰林为学士。

十二月,丙辰,上谓宰相曰:“太宗以神圣之资,群臣进谏者犹往复数四,况朕寡昧,自今事有违,卿当十论,无但一二而已。

丙寅,以高崇文同平章事,充邠宁节度、京西诸军都统。

山南东道节度使于頔惮上英威,为子季友求尚主。

上以皇女普宁公主妻之。

翰林学士李谏曰:“頔,虏族,季友,庶孽,不足以辱帝女,宜更择高门美才。

”上曰:“此非卿所知。

”己卯,公主适季友,恩礼甚盛。

頔出望外,大喜。

顷之,上使人讽之入朝谢恩,頔遂奉诏。

是岁,李吉甫撰《元和国计簿》上之,总计天下方镇四十八,州府二百九十五,县千四百五十三。

其凤翔、鄜坊、邠宁、振武、泾原、银夏、灵盐、河东、易定、魏博、镇冀、范阳、沧景、淮西、淄青等十五道七十一州不申户口外,每岁赋税倚办止于浙江东、西、宣歙、淮南、江西、鄂岳、福建、湖南八道四十九州,一百四十四万户,比天宝税户四分减三。

天下兵仰给县官者八十三万馀人,比天宝三分增一,大率二户资一兵。

其水旱所伤,非时调发,不在此数。

◎元和三年戊子,公元八零八年春,正月,癸巳,群臣上尊号曰睿圣文武皇帝。

赦天下。

“自今长吏诣阙,无得进奉。

”知枢密刘光琦奏分遣中使赍赦诣诸道,意欲分其馈遗,翰林学士裴垍、李绛奏“敕使所至烦扰,不若但附急递。

”上从之。

光琦称旧例,上曰:“例是则从之,苟为非是,奈何不改!

” 临泾镇将郝泚以临泾地险要,水草美,吐蕃将入寇,必屯其地,言于泾原节度使段祐,奏而城之,自是泾原获安。

二月,戊寅,咸安大长公主薨于回鹘。

三月,回鹘腾里可汗卒。

癸巳,郇王总薨。

辛亥,御史中丞卢坦奏弹前山南西道节度使柳晟,前浙东观察使阎济美违赦进奉。

上召坦褒慰之,曰:“朕已释其罪,不可失信。

”坦曰:“赦令宣布海内,陛下之大信也。

晟等不畏陛下法,奈何存小信弃大信乎!

”上乃命归所进于有司。

夏,四月,上策试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举人,伊阙尉牛僧孺、陆浑尉皇甫湜、前进士李宗闵皆指陈时政之失,无所避。

户部侍郎杨於陵、吏部员外郎韦贯之为考策官,贯之署为上第。

上亦嘉之。

乙丑,诏中书优与处分。

李吉甫恶其言直,泣诉于上,且言“翰林学士裴垍、王涯覆策。

湜,涯之甥也,涯不先言。

垍无所异同。

”上不得已,罢垍、涯学士,垍为户部侍郎,涯为都官员外郎,贯之为果州刺史。

后数日,费之再贬巴州刺史,涯贬虢州司马。

乙亥,以杨於陵为岭南节度使,亦坐考策无异同也。

僧孺等久之不调,各从辟于籓府。

僧孺,弘之七世孙。

宗闵,元懿之玄孙。

贯之,福嗣之六世孙。

湜,睦州新安人也。

丁丑,罢五月朔宣政殿朝贺。

以荆南节度使裴均为右仆射。

均素附宦官得贵显,为仆射,自矜大。

尝入朝,逾位而立。

中丞卢坦揖而退之,均不从。

坦曰:“昔姚南仲为仆射,位在此。

”均曰:“南仲何人?

”坦曰:“是守正不交权幸者。

”坦寻改右庶子。

五月,翰林学士、左拾遗白居易上疏,以为:“牛僧孺等直言时事,恩奖登科,而更遭斥逐,并出为关外官。

杨于陵等以考策敢收直言,裴垍等以覆策不退直言,皆坐谴谪。

卢坦以数举职事黜庶子。

此数人皆今之人望,天下视其进退以卜时之否藏者也。

一旦无罪悉疏弃之,上下杜口,众心氵匈々,陛下亦知之乎?

且陛下既下诏征之直言,索之极谏,僧孺等所对如此,纵未能推而行之,又何忍罪而斥之乎!

昔德宗初即位,亦征直言极谏之士,策问天旱,穆质对云:‘两汉故事,三公当免,卜式著议,弘羊可烹。

’德宗深嘉之,自畿尉擢为左补阙。

今僧孺等所言未过于穆质,而遽斥之,臣恐非嗣祖宗之道也!

”质,宁之子也。

丙午,册回鹘新可汗为爱登里啰汨密施合毘伽保义可汗。

西原蛮酋长黄少卿请降。

六月,癸亥,以为归顺州刺史。

沙陀劲勇冠诸胡,吐蕃置之甘州,每战,以为前锋。

回鹘攻吐蕃,取凉州。

吐蕃疑沙陀贰于回鹘,欲迁之河外。

沙陀惧,酋长硃邪尽忠与其子执宜谋复自归于唐,遂帅部落三万,循乌德犍山而东。

行三日,吐蕃追兵大至,自洮水转战至石门,凡数百合。

尽忠死,士众死者大半。

执宜帅其馀众犹近万人,骑三千,诣灵州降。

灵盐节度使范希朝闻之,自帅众迎于塞上,置之盐州,为市牛羊,广其畜牧,善抚之。

诏置阴山府,以执宜为兵马使。

未几,尽忠弟葛勒阿波又帅众七百诣希朝降,诏以为阴山府都督。

自是,灵盐每有征讨,用之所向皆捷,灵盐军益强。

秋,七月,辛已朔,日有食之。

以右庶子卢坦为宣歙观察使。

苏强之诛也,兄弘在晋州幕府,自免归,人莫敢辟。

坦奏:“弘有才行,不可以其弟故废之,请辟为判官。

”上曰:“向使苏强不死,果有才行,犹可用也,况其兄乎!

”坦到官,值旱饥,谷价日增,或请抑其价。

坦曰:“宣、歙土狭谷少,所仰四方之来者。

若价贱,则商船不复来,益困矣。

”既而米斗二百,商旅辐凑,民赖以生。

九月,庚寅,以于由页为司空,同平章事如故。

加右仆射裴均同平章事,为山南东道节度使。

淮南节度使王锷入朝。

锷家巨富,厚进奉及赂宦官,求平章事。

翰林学士白居易上言以为:“宰相人臣极位,非清望大功不应授。

昨除裴均,外议已纷然,今又除锷,则如锷之辈皆生冀望。

若尽与之,则典章大怀,又不感恩。

不与,则厚薄有殊,或生怨望。

幸门一启,无可如何。

且锷在镇五年,百计诛求,货财既足,自入进奉。

若除宰相,四方籓镇皆谓锷以进奉得之,竞为割剥,则百姓何以堪之!

”事遂寝。

壬辰,加宣武节度使韩弘同平章事。

丙申,以户部侍郎裴垍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上虽以李吉甫故罢垍学士,然宠信弥厚,故未几复擢为相。

初,德宗不任宰相,天下细务皆自决之,由是裴延龄辈得用事。

上在籓邸,心固非之,及即位,选擢宰相,推心委之,尝谓垍等曰:“以太宗、玄宗之明,犹藉辅佐以成其理,况如朕不及先圣万倍者乎!

”垍亦竭诚辅佐。

上尝问垍:“为理之要何先?

’对曰:“先正其心。

”旧制,民输税有三:一曰上供,二曰送使,三曰留州。

建中初定两税,货重钱轻。

是后货轻钱重,民所出已倍其初。

其留州、送使者,所在又降省估,就实估以重敛于民。

及垍为相,奏:“天下留州、送使物,请一切用省估。

其观察使,先税所理之州以自给,不足,然后许税于所属之州。

”由是江、淮之民稍苏息。

先是,执政多恶谏官言时政得失,垍独赏之。

垍器局峻整,人不敢干以私。

尝有故人自远诣之,垍资给优厚,从容款狎。

其人乘间求京兆判司,垍曰:“公才不称此官,不敢以故人之私伤朝廷至公。

它日有盲宰相怜公者,不妨得之,垍则必不可。

” 戊戌,以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李吉甫同平章事,充淮南节度使。

河中、晋绛节度使邠宣公社黄裳薨。

冬,十二月,庚戌,置行原州于临泾,以镇将郝下泚为刺史。

南诏王异牟寻卒,子寻阁劝立。

◎元和四年己丑,公元八零九年春,正月,戊子,简王遘薨。

渤海康王嵩璘卒,子元瑜立,改元永德。

南方旱饥。

庚寅,命左司郎中郑敬等为江、淮、二浙、荆、湖、襄、鄂等道宣慰使,赈恤之,将行,上戒之曰:“朕宫中用帛一匹,皆籍其数,惟贝周救百姓,则不计费,卿辈宜识此意,勿效潘孟阳饮酒游山而已。

” 给事中李籓在门下,制敕有不可者,即于黄纸后批之。

吏请更连素纸,籓曰:“如此,乃状也,何名批敕!

”裴垍荐籓有宰相器。

上以门下侍郎、同平章事郑絪循默取容,二月,丁卯,罢絪为太子宾客,擢籓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

籓知无不言,上甚重之。

河东节度使严绶,在镇九年,军政补署一出监军李辅光,绶拱手而已。

裴垍具奏其状,请以李鄘代之。

三月,乙酉,以绶为左仆射,以凤翔节度使李鄘为河东节度使。

成德节度使王士真薨,其子副大使承宗自为留后。

河北三镇,相承各置副大使,以嫡长为之,父没则代领军务。

上以久旱,欲降德音。

翰林学士李绛、白居易上言,以为“欲令实惠及人,无如减其租税。

”又言“宫人驱使之馀,其数犹广,事宜省费,物贵徇情。

”又请“禁诸道横敛,以充进奉。

”又言“岭南、黔中、福建风俗,多掠良人卖为奴婢,乞严禁止。

”闰月,己酉,制降天下系囚,蠲租税,出宫人,绝进奉,禁掠卖,皆如二臣之请。

己未,雨。

绛表贺曰:“乃知忧先于事,故能无忧。

事至而忧,无救于事。

” 初,王叔文之党既贬,有诏,虽遇赦无得量移。

吏部尚书、盐铁转运使李巽奏:“郴州司马程异,吏才明辨,请以为杨子留后。

”上许之。

巽精于督察,吏人居千里之外,战栗如在巽前。

异句检簿籍,又精于巽,卒获其用。

魏征玄孙稠贫甚,以故第质钱于人,平卢节度使李师道请以私财赎出之。

上命白居易草诏,居易奏言:“事关激劝,宜出朝廷。

师道何人,敢掠斯美!

望敕有司以官钱赎还后嗣。

”上从之,出内库钱二千缗赎赐魏稠,仍禁质卖。

王承宗叔父士则以承宗擅自立,恐祸及宗,与幕客刘栖楚俱自归京师。

诏以士则为神策大将军。

翰林学士李绛等奏曰:“陛下嗣膺大宝,四年于兹,而储闱未立,典册不行,是开窥觎之端,乖重慎之义,非所以承宗庙、重社稷也。

伏望抑扌为谦之小节,行至公之大典。

”丁卯,制立长子邓王宁为皇太子。

宁,纪美人之子也。

辛未,灵盐节度使范希朝奏以太原防秋兵六百人衣粮给沙陀,许之。

夏,四月,山南东道节度使裴均恃有中人之助,于德音后首进银器千五百馀两。

翰林学士李绛、白居易等上言:“均欲以此尝陛下,愿却之。

”上遽命出银器付度支。

既而有旨谕进奏院:“自今诸道进奉,无得申御史台。

有访问者,辄以名闻。

”白居易复以为言,上不听。

上欲革河北诸镇世袭之弊,乘王士真死,欲自朝廷除人,不从则兴师讨之。

裴垍曰:“李纳跋扈不恭,王武俊有功于国,陛下前许师道,今夺承宗,沮劝违理,彼必不服。

”由是议久不决。

上以问诸学士,李绛等对曰:“河北不遵声教,谁不愤叹,然今日取之,或恐未能。

成德军自武俊以来,父子相承四十馀年,人情贯习,不以为非。

况承宗已总军务,一旦易之,恐未即奉诏。

又范阳、魏博、易定、淄青以地相传,与成德同体,彼闻成德除人,必内不自安,阴相党助,虽茂昭有请,亦恐非诚。

所以然者,今国家除人代承宗,彼邻道劝成,进退有利。

若所除之人得入,彼则自以为功。

若诏令有所不行,彼因潜相交结,在于国体,岂可遽休!

须兴师四面攻讨,彼将帅则加官爵,士卒则给衣粮,按兵玩寇,坐观胜负,而劳费之病尽归国家矣。

今江、淮水,公私困竭,军旅之事,殆未可轻议也。

”左军中尉吐突承璀欲希上意,夺裴垍权,自请将兵讨之。

上疑未决,宗正少卿李拭奏称:“承宗不可不讨。

承璀亲近信臣,宜委以禁兵,使统诸军,谁敢不服!

”上以拭状示诸学士曰:“此奸臣也,知腾欲将承璀,故上此奏。

卿曹记之,自今勿令得进用。

”昭义节度使卢从史遭父丧,朝廷久未起复,从史惧,因承璀说上,请发本军讨承宗。

壬辰,起复从史左金吾大将军,馀如故。

初,平凉之盟,副无帅判官路泌、会盟判官郑叔矩皆没于吐蕃。

其后吐蕃请和,泌子随三诣阙号泣上表,乞从其请。

德宗以吐蕃多诈,不许。

至是,吐蕃复请和,随又五上表,诣执政泣请,裴垍、李籓亦言于上,请许其和。

上从之。

五月,命祠部郎中徐复使吐蕃。

六月,以灵盐节度使范希朝为河东节度使。

朝议以沙陀在灵武,迫近吐蕃,虑其反复,又部落众多,恐长谷价,乃命悉从希朝诣河东。

希朝选其骁骑千二百,号沙陀军,置使以领之,而处其馀众于定襄川。

于是硃邪执宜始保神武川之黄花堆。

左军中尉吐突承璀领功德使,盛修安国寺,奏立圣德碑,高大一准《华岳碑》,先构碑楼,请敕学士撰文,且言“臣已具钱万缗,欲酬之。

”上命李绛为之,绛上言:“尧、舜、禹、汤,未尝立碑自言圣德,惟秦始皇于巡游所过,刻石高自称述,未审陛下欲何所法!

且叙修寺之美,不过壮丽观游,岂所以光益圣德!

”上览奏,承璀适在旁,上命曳倒碑楼。

承璀言:“碑楼甚大,不可曳,请徐毁撤。

”冀得延引,乘间再论。

上厉声曰:“多用牛曳之!

”承璀乃不敢言。

凡用百牛曳之,乃倒。

资治通鉴·卷二百三十八·唐纪五十四

〔司马光〕 〔宋〕

起屠维赤奋若七月,尽玄黓执徐九月,凡三年有奇。

宪宗昭文章武大圣至神孝皇帝上之下◎元和四年己丑,公元八零九年秋,七月,壬戌,御史中丞李夷简弹京兆尹杨凭,前为江西观察使,贪污僭侈。

丁卯,贬凭临贺尉。

夷简,元懿之玄孙也。

上命尽籍凭资产,李绛谏曰:“旧制,非反逆不籍其家。

”上乃止。

凭之亲友无敢送者,栎阳尉徐晦独至蓝田与别。

太常卿权德舆素与晦善,谓之曰:“君送杨临贺,诚为厚矣,无乃为累乎!

”对曰:“晦自布衣蒙杨公知奖,今日远谪,岂得不与之别!

借如明公它日为谗人所逐,晦敢自同路人乎!

”德舆嗟叹,称之于朝。

后数日,李夷简奏为监察御史。

晦谢曰:“晦平生未尝得望公颜色,公何从而取之!

”夷简曰:“君不负杨临贺,肯负国乎!

” 上密问诸学士曰:“今欲用王承宗为成德留后,割其德、棣二州更为一镇以离其势,并使承宗输二税,请官吏,一如师道,何如?

’李绛等对曰:“德、棣之隶成德,为日已久,今一旦割之,恐承宗及其将士忧疑怨望,得以为辞。

况其邻道情状一同,各虑它日分割,或潜相构扇。

万一旅拒,倍难处置,愿更三思。

所是二税、官吏,愿因吊祭使至彼,自以其意谕承宗,令上表陈乞如师道例,勿令知出陛下意。

如此,则幸而听命,于理固顺,若其不听,体亦无损。

”上又问:“今刘济、田季安皆有疾,若其物故,岂可尽如成德付授其子,天下何时当平!

议者皆言‘宜乘此际代之,不受则发兵讨之,时不要失。

’如何?

”对曰:“群臣见陛下西取蜀,东取吴,易于反掌,故谄谀躁竞之人争献策画,劝开河北,不为国家深谋远虑,陛下亦以前日成功之易而信其言。

臣等夙夜思之,河北之势与二方异。

何则?

西川、浙西皆非反侧之地,其四邻皆国家臂指之臣。

刘辟、李锜独生狂谋,其下皆莫之与,辟、锜徒以货财啖之,大军一临,则涣然离耳。

故臣等当时亦劝陛下诛之,以其万全故也。

成德则不然,内则胶固岁深,外则蔓连势广,其将士百姓怀其累代煦妪之恩,不知君臣逆顺之理,谕之不从,威之不服,将为朝廷羞。

又,邻道平居或相猜恨,及闻代易,必合为一心,盖各为子孙之谋,亦虑他日及此故也。

万一馀道或相表里,兵连祸结,财尽力竭,西戎、北狄乘间窥窬,其为忧患可胜道哉!

济、季安与承宗事体不殊,若物故之际,有间可乘,当临事图之。

于今用兵,则恐未可。

太平之业,非朝夕可致,愿陛下审处之。

”时吴少诚病甚,降等复上言:“少诚病必不起。

淮西事体与河北不同,四旁皆国家州县,不与贼邻,无党援相助。

朝廷命帅,今正其时,万一不从,可议征讨。

臣愿舍恒冀难致之策,就申蔡易成之谋。

脱或恒冀连兵,事未如意,蔡州有衅,势可兴师,南北之役俱兴,财力之用不足。

傥事不得已,须赦承宗,则恩德虚施,威令顿废。

不如早赐处分,以收镇冀之心,坐待机宜,必获申蔡之利。

”既而承宗久未得朝命,颇惧,累表自诉。

八月,壬午,上乃遣京兆少尹裴武诣真定宣慰,承宗受诏甚恭,曰:“三军见迫,不暇俟朝旨,请献德、棣二州以明恳款。

丙申,安南都护张舟奏破环王三万众。

九月,甲辰朔,裴武复命。

庚戌,以承宗为成德军节度、恒、冀、深、赵州观察使,德州刺史薛昌朝为保信军节度、德、棣二州观察使。

昌朝,嵩之子,王氏之婿也,故就用之。

田季安得飞报,先知之,使谓承宗曰:“昌朝阴与朝廷通,故受节钺。

”承宗遽遣数百骑驰入德州,执昌朝,至真定,囚之。

中使送昌朝节过魏州,季安阳为宴劳,留使者累日,比至德州,已不及矣。

上以裴武为欺罔,又有谮之者曰:“武使还,先宿裴垍家,明旦乃入见。

”上怒甚,以语李绛,欲贬武于岭南。

绛曰:“武昔陷李怀光军中,守节不屈,岂容今日遽为奸回!

盖贼多变诈,人未易尽其情。

承宗始惧朝廷诛讨,故请献二州。

既蒙恩贷,而邻道皆不欲成德开分割之端,计必有阴行间说诱而胁之,使不得守其初心者,非武之罪也。

今陛下选武使入逆乱之地,使还,一语不相应,遽窜之暇荒,臣恐自今奉使贼廷者以武为戒,苟求便身,率为依阿两可之言,莫肯尽诚具陈利害,如此,非国家之利也。

且垍、武久处朝廷,谙练事体,岂有使还未见天子而先宿宰相家乎!

臣敢为陛下必保其不然,此殆有谗人欲伤武及垍者,愿陛下察之。

”上良久曰:“理或有此。

”遂不问。

丙辰,振武奏吐蕃五万馀骑至拂梯泉。

辛未,丰州奏吐蕃万馀骑至大石谷,掠回鹘入贡还国者。

左神策军吏李昱贷长安富人钱八千缗,满三岁不偿,京兆尹许孟容收捕械系,立期使偿,曰:“期满不足,当死。

”一军大惊。

中尉诉于上,上遣中使宣旨,送本军,孟容不之遣。

中使再至,孟容曰:“臣不奉诏,当死。

然臣为陛下尹京畿,非抑制豪强,何以肃清辇下!

钱未毕偿,昱不可得。

”上嘉其刚直而许之,京城震栗。

上遣中使谕王承宗,使遣薛昌朝还镇。

承宗不奉诏。

冬,十月,癸未,制削夺承宗官爵,以左神策中尉吐突承璀为左、右神策、河中、河阳、浙西、宣歙等道行营兵马使、招讨处置等使。

翰林学士白居易上奏,以为:“国家征伐,当责成将帅,近岁始以中使为监军。

自古及今,未有征天下之兵,专令中使统领者也。

今神策军既不置行营节度使,即承璀乃制将也。

又充诸军招讨处置使,即承璀乃都统也。

臣恐四方闻之,必轻朝廷。

四夷闻之,必笑中国。

陛下忍令后代相传云以中官为制将、都统自陛下始乎!

臣又恐刘济、茂昭及希朝、从史乃至诸道将校皆耻受承璀指麾,心既不齐,功何由立!

此是资承宗之计而挫诸将之势也。

陛下念承璀勤劳,贵之可也。

怜其忠赤,富之可也。

至于军国权柄,动关理乱,朝廷制度,出自祖宗,陛下宁忍徇下之情而自隳法制,从人之欲而自损圣明,何不思于一时之间而取笑于万代之后乎!

”时谏官、御史论承璀职名太重者相属,上皆不听。

戊子,上御延英殿,度支使李元素、盐铁使李鄘、京兆尹许孟容、御史中丞李夷简、谏议大夫孟简、给事中吕元膺、穆质、右补阙独孤郁等极言其不可。

上不得已,明日,削承璀四道兵马使,改处置为宣慰而已。

李绛尝极言宦官骄横,侵害政事,谗毁忠贞。

上曰:“此属安敢为谗!

就使为之,朕亦不听。

”绛曰:“此属大抵不知仁义,不分枉直,唯利是嗜,得赂则誉跖、足乔为廉良,怫意则毁龚、黄为贪暴,能用倾巧之智,构成疑似之端,朝夕左右浸润以入之,陛下必有时而信之矣。

自古宦官败国者,备载方册,陛下岂得不防其渐乎!

” 己亥,吐突承璀将神策兵发长安,命恒州四面籓镇各进兵招讨。

初,吴少诚宠其大将吴少阳,名以从弟,署为军职,出入少诚家如至亲,累迁申州刺史。

少诚病,不知人,家僮鲜于熊儿诈以少诚命召少阳摄副使、知军州事。

少诚有子元庆,少阳杀之。

十一月,己巳,少诚薨,少阳自为留后。

是岁,云南王寻阁劝卒,子劝龙晟立。

田季安闻吐突承璀将兵讨王承宗,聚其徒曰:“师不跨河二十五年矣,今一旦越魏伐赵,赵虏,魏亦虏矣,计为之奈何?

”其将有超伍而言者,曰:“愿借骑五千,以除君忧!

”季安大呼曰:“壮哉!

兵决出,格沮者斩!

” 幽州牙将绛人谭忠为刘济使魏,知其谋,入谓季安曰:“如某之谋,是引天下之兵也。

何者?

今王师越魏伐赵,不使耆臣宿将而专付中臣,不输天下之甲而多出秦甲,君知谁为之谋?

此乃天子自为之谋,欲将夸服于臣下也。

若师未叩赵而先碎于魏,是上之谋反不如下,且能不耻于天下乎!

既耻且怒,必任智士画长策,仗猛将练精兵,毕力再举涉河,鉴前之败,必不越魏而伐赵,校罪轻重,必不先赵而后魏,是上不上,下不下,当魏而来也。

”季安曰:“然则若之何?

”忠曰:“王师入魏,君厚犒之。

于是悉甲压境,号曰伐赵,而可阴遗赵人书曰:‘魏若伐赵,则河北义士谓魏卖友。

魏若与赵,则河南忠臣谓魏反君。

卖友反君之名,魏不忍受。

执事若能阴解陴障,遗魏一城,魏得持之奏捷天子以为符信,此乃使魏北得以奉赵,西得以为臣,于赵有角尖之耗,于魏获不世之利,执事岂能无意于魏乎!

’赵人脱不拒君,是魏霸基安矣。

”季安曰:“善!

先生之来,是天眷魏也。

”遂用忠之谋,与赵阴计,得其堂阳。

忠归幽州,谋欲激刘济讨王承宗。

会济合诸将言曰:“天子知我怨赵,今命我伐之,赵亦必大备我。

伐与不伐孰利?

”忠疾对曰:“天子终不使我伐赵,赵亦不备燕。

”济怒曰:“尔何不直言济与承宗反乎!

”命系忠狱。

使人视成德之境,果不为备。

后一日,诏果来,令济“专护北疆,勿使朕复挂胡忧,而得专心于承宗。

”济乃解狱召忠曰:“信如子断矣,何以知之?

”忠曰:“卢从史外亲燕,内实忌之。

外绝赵,内实与之。

此为赵画曰:‘燕以赵为障,虽怨赵,必不残赵,不必为备,’一且示赵不敢抗燕,二且使燕获疑天子。

赵人既不备燕,潞人则走告于天子曰:‘燕厚怨赵,赵见伐而不备燕,是燕反与赵也。

’此所以知天子终不使君伐赵,赵亦不备燕也。

”济曰:“今则奈何?

”忠曰:“燕、赵为怨,天下无不知。

今天子伐赵,君坐全燕之甲,一人未济易水,此正使潞人以燕卖恩于赵,败忠于上,两皆售也。

是燕贮忠义之心,卒染私赵之口,不见德于赵人,恶声徒嘈嘈于天下耳。

惟君熟思之!

”济曰:“吾知之矣。

”乃下令军中曰:“五日毕出,后者醢以徇!

”◎元和五年庚寅,公元八一零年春,正月,刘济自将兵七万人击王承宗,时诸军皆未进,济独前奋击,拔饶阳、束鹿。

河东、河中、振武、义武四军为恒州北道招讨,会于定州。

会望夜,军吏以有外军,请罢张灯。

张茂昭曰:“三镇,官军也,何谓外军!

”命张灯,不禁行人,不闭里门,三夜如平日,亦无敢喧哗者。

丁卯,河东将王荣拔王承宗洄湟镇。

吐突承璀至行营,威令不振,与承宗战,屡败。

左神策大将军郦定进战死。

定进,骁将也,军中夺气。

洒南尹房式有不法事,东台监察御史元稹奏摄之,擅令停务。

朝廷以为不可,罚一季俸,召还西京。

至敷水驿,有内侍后至,破驿门呼骂而入,以马鞭击稹伤面。

上复引稹前过,贬江陵士曹。

翰林学士李绛、崔群言稹无罪。

白居易上言:“中使陵辱朝士,中使不问而稹先贬,恐自今中使出外益暴横,人无敢言者。

又,稹为御史,多所举奏,不避权势,切齿者众,恐自今无人肯为陛下当官执法,疾恶绳愆,有大奸猾,陛下无从得知。

”上不听。

上以河朔方用兵,不能讨吴少阳。

三月,己未,以少阳为淮西留后。

诸军讨王承宗者久无功,白居易上言,以为:“河北本不当用兵,今既出师,承璀未尝苦战,已失大将,与从史两军入贼境,迁延进退,不惟意在逗留,亦是力难支敌。

希朝、茂昭至新市镇,竟不能过。

刘济引全军攻围乐寿,久不能下。

师道、季安元不可保,察其情状,似相计会,各收一县,遂不进军。

陛下观此事势,成功有何所望!

以臣愚见,须速罢兵,若又迟疑,其害有四:可为痛惜者二,可为深忧者二。

何则?

若保有成,即不论用度多少。

既的知不可,即不合虚费赀粮。

悟而后行,事亦非晚。

今迟校一日有一日之费,更延旬月,所费滋多,终须罢兵,何如早罢!

以府库钱帛、百姓脂膏资助河北诸侯,转令强大。

此臣为陛下痛惜者一也。

臣又恐河北诸将见吴少阳已受制命,必引事例轻重,同词请雪承宗。

若章表继来,即义无不许。

请而后舍,体势可知,转令承宗胶固同类。

如此,则与夺皆由邻道,恩信不出朝廷,实恐威权尽归河北。

此为陛下痛惜者二也。

今天时已热,兵气相蒸,至于饥渴疲劳,疾疫暴露,驱以就战,人何以堪!

纵不惜身,亦难忍苦。

况神策乌杂城市之人,例皆不惯如此,忽思生路,或有奔逃,一人若逃,百人相扇,一军若散,诸军必摇,事忽至此,悔将何及!

此为陛下深忧者一也。

臣闻回鹘、吐蕃皆有细作,中国之事,小大尽知。

今聚天下之兵,唯讨承宗一贼,自冬及夏,都未立功,则兵力之强弱,资费之多少,岂宜使西戌、北虏一一知之!

忽见利生心,乘虚入寇,以今日之势力,可能救其首尾哉!

兵连祸生,何事不有!

万一及此,实关安危。

此其为陛下深忧者二也。

” 卢从史首建伐王承宗之谋,及朝廷兴师,从史逗留不进,阴与承宗通谋,令军士潜怀承宗号。

又高刍粟之价以败度支,讽朝廷求平章事,诬奏诸道与贼通,不可进兵,上甚患之。

会从史遣牙将王翊元入奏事,裴垍引与语,为言为臣之义,微动其心,翊元遂输诚,言从史阴谋及可取之状。

垍令翊元还本军经营,复来京师,遂得其都知兵马使乌重胤等款要。

垍言于上曰:“从史狡猾骄很,必将为乱。

今闻其与承璀对营,视承璀如婴儿,往来殊不设备。

失今不取,后虽兴大兵,未可以岁月平也。

”上初愕然,熟思良久,乃许之。

从史性贪,承璀盛陈奇玩,视其所欲,稍以遗之。

从史喜,益相昵狎。

甲申,承璀与行营兵马使李听谋,召从史入营博,伏壮士于幕下,突出,擒诣帐后缚之,内车中,驰诣京师。

左右惊乱,承璀斩十馀人,谕以诏旨。

从史营中士卒闻之,皆甲以出,操兵趋哗。

乌重胤当军门叱之曰:“天子有诏,从者赏,敢违者斩!

”士卒皆敛兵还部伍。

会夜,车疾驱,未明,已出境。

重胤,承洽之子。

听,晟之子也。

丁亥,范希朝、张茂昭大破承宗之众于木刀沟。

上嘉乌重胤之功,欲即授以昭义节度使。

李绛以为不可,请授重胤河阳,以河阳节度使孟元阳镇昭义。

会吐突承璀奏,已牒重胤句当昭义留后,绛上言:“昭义五州据山东要害,魏博、恒、幽诸镇蟠结,朝廷恃此以制之。

邢、滋、洺入其腹内,诚国之宝地,安危所系也。

向为从史所据,使朝廷旰食,今幸而得之,承璀复以与重胤,臣闻之惊叹,实所痛心!

昨国家诱执从史,虽为长策,已失大体。

今承璀又以文牒差人为重镇留后,为之求旌节,无君之心,孰甚于此!

陛下昨日得昭义,人神同庆,威令再立。

今日忽以授本军牙将,物情顿沮,纪纲大紊。

校计利害,更不若从史为之。

何则?

从史虽蓄奸谋,已是朝廷牧伯。

重胤出于列校,以承璀一牒代之,窃恐河南、北诸侯闻之,无不愤怒,耻与为伍。

且谓承璀诱重胤使逐从史而代其位,彼人人麾下各有将校,能无自危乎!

傥刘济、茂昭、季安、执恭、韩弘、师道继有章表陈其情状,并指承璀专命之罪,不知陛下何以处之?

若皆不报,则众怒益甚。

若为之改除,则朝廷之威重去矣。

”上复使枢密使梁守谦密谋于绛曰:“今重胤已总军务,事不得已,须应与节。

”对曰:“从史为帅不由朝廷,故启其邪心,终成逆节。

今以重胤典兵,即授之节,威福之柄不在朝廷,何以异于从史乎!

重胤之得河阳,已为望外之福,岂敢更为旅拒!

况重胤所以能执从史,本以杖顺成功,一旦自逆诏命,安知同列不袭其迹而动乎!

重胤军中等夷甚多,必不愿重胤独为主帅。

移之他镇,乃惬众心,何忧其致乱乎!

”上悦,皆如其请。

壬辰,以重胤为河阳节度使,元阳为昭义节度使。

戊戌,贬卢从史驩州司马。

五月,乙巳,昭义军三千馀人夜溃,奔魏州。

刘济奏拔安平。

庚申,吐蕃遣其臣论思邪热入见,且归路泌、郑叔矩之柩。

甲子,奚寇灵州。

六月,甲申,白居易复上奏,以为:“臣比请罢兵,今之事势,又不如前,不知陛下复何所待!

”是时,上每有军国大事,必与诸学士谋之。

尝逾月不见学士,李绛等上言:“臣等饱食不言,其自为计则得矣,如陛下何!

陛下询访理道,开纳直言,实天下之幸,岂臣等之幸!

”上遽令“明日三殿对来。

”白居易尝因论事,言“陛下错”,上色庄而罢,密召承旨李绛,谓:“白居易小臣不逊,须令出院。

”绛曰:“陛下容纳直言,故群臣敢竭诚无隐。

居易言虽少思,志在纳忠。

陛下今日罪之,臣恐天下各思钳口,非所以广聪明,昭圣德也。

”上悦,待居易如初。

上尝欲近猎苑中,至蓬莱池西,谓左右曰:“李绛必谏,不如且止。

” 秋,七月,庚子,王承宗遣使自陈为卢从史所离间,乞输贡赋,请官吏,许其自新。

李师道等数上表请雪承宗,朝廷亦以师久无功,丁未,制洗雪承宗,以为成德军节度使,复以德、棣二州与之。

悉罢诸道行营将士,共赐布帛二十八万端匹,加刘济中书令。

刘济之讨王承宗也,以长子绲为副大使,掌幽州留务。

济军瀛州,次子总为瀛州刺史,济署行营都知兵马使,使屯饶阳。

济有疾,总与判官张、孔目官成国宝谋,诈使人从长安来,曰:“朝廷以相公逗留无功,已除副大使为节度使矣。

”明日,又使人来告曰:“副大使旌节已至太原。

”又使人走而呼曰:“旌节已过代州。

”举军惊骇。

济愤怒不知所为,杀大将素与绲厚者数十人,追绲诣行营,以张兄皋代知留务。

济自朝至日昃不食,渴索饮,总因置毒而进之。

乙卯,济薨。

绲行至涿州,总矫以父命杖杀之,遂领军务。

岭南监军许遂振以飞语毁节度使杨于陵于上,上命召于陵还,除冗官。

裴垍曰:“于陵性廉直,陛下以遂振故黜籓臣,不可。

”丁巳,以于陵为吏部侍郎。

遂振寻自抵罪。

八月,乙亥,上与宰相语及神仙,问:“果有之乎?

”李籓对曰:“秦始皇、汉武帝学仙之效,具载前史,太宗服天竺僧长年药致疾,此古今之明戒也。

陛下春秋鼎盛,方励志太平,宜拒绝方士之说。

苟道盛德充,人安国理,何忧无尧、舜之寿乎!

” 九月,己亥,吐突承璀自行营还。

辛亥,复为左卫上将军,充左军中尉。

裴垍曰:“承璀首唱用兵,疲弊天下,卒无成功,陛下纵以旧恩不加显戮,岂得全不贬黜以谢天下乎!

”给事中段平仲、吕元膺言承璀可斩。

李绛奏称:“陛下不责承璀,他日复有败军之将,何以处之?

若或诛之,则同罪异罚,彼必不服。

若或释之,则谁不保身而玩寇乎!

愿陛下割不忍之恩,行不易之典,使将帅有所惩劝。

”间二日,上罢承璀中尉,降为军器使。

中外相贺。

裴垍得风疾,上甚惜之,中使候问旁午于道。

丙寅,以太常卿权德舆为礼部尚书、同平章事。

义武节度使张茂昭请除代人,欲举族入朝。

河北诸镇互遣人说止之,茂昭不从,凡四上表。

上乃许之。

以左庶子任迪简为义武行军司马。

茂昭悉以易、定二州簿书管钥授迪简,遣其妻子先行,曰:“吾不欲子孙染于污俗。

”茂昭既去,冬,十月,戊寅,虞侯杨伯玉作乱,囚迪简,辛已,义武将士共杀伯玉。

兵马使张佐元又作乱,囚迪简,迪简乞归朝。

既而将士复杀佐元,奉迪简主军务。

时易定府库罄竭,闾阎亦空,迪简无以犒士,乃设粝饭与士卒共食之,身居戟门下经月。

将士感之,共请迪简还寝,然后得安其位。

上命以绫绢十万匹赐易定将士。

壬辰,以迪简为义武节度使。

甲午,以张茂昭为河中、慈、隰、晋、绛节度使,从行将校皆拜官。

右金吾大将军伊慎以钱三万缗赂右军中尉第五从直,求河中节度使。

从直恐事泄,奏之。

十一月,庚子,贬慎为右卫将军,坐死者三人。

初,慎自安州入朝,留其子宥主留事,朝廷因以为安州刺史,未能去也。

会宥母卒于长安,宥利于兵权,不时发丧。

鄂岳观察使郗士美遣僚属以事过其境,宥出迎,因告以凶问,先备篮舆,即日遣之。

甲辰,会王纁薨。

庚戌,以前河中节度使王锷为河东节度使。

上左右受锷厚赂,多称誉之,上命锷兼平章事,李籓固执以为不可。

权德舆曰:“宰相非序进之官。

唐兴以来,方镇非大忠大勋,则跋扈者,朝廷或不得已而加之。

今锷既无忠勋,朝廷又非不得已,何为遽以此名假之!

”上乃止。

锷有吏才,工于完聚。

范希朝以河东全军出屯河北,耗散甚众。

锷到镇之初,兵不满三万人,马不过六百匹,岁馀,兵至五万人,马有五千匹,器械精利,仓库充实,又进家财三十万缗,上复欲加锷平章事。

李绛谏曰:“锷在太原,虽颇著绩效,今因献家财而命之,若后世何!

”上乃止。

中书侍郎、同平章事裴土自数以疾辞位。

庚申,罢为兵部尚书。

十二月,戊寅,张茂昭入朝,请迁祖考之骨于京兆。

壬午,以御史中丞吕元膺为鄂岳观察使。

元膺尝欲夜登城,门已锁,守者不为开。

左右曰:“中丞也。

”对曰:“夜中难辩真伪,虽中丞亦不可。

”元膺乃还。

明日,擢为重职。

翰林学士、司勋郎中李张面陈吐突承璀专横,语极恳切。

上作色曰:“卿言太过!

”绛泣曰:“陛下置臣于腹心耳目之地,若臣畏避左右,爱身不言,是臣负陛下。

言之而陛下恶闻,乃陛下负臣也。

”上怒解,曰:“卿所言皆人所不能言,使联闻所不闻,真忠臣也!

他日尽言,皆应如是。

”己丑,以绛为中书舍人,学士如故。

绛尝从容谏上聚财,上曰:“今两河数十州,皆国家政令所不及,河、湟数千里,沦于左衽,朕日夜思雪祖宗之耻,而财力不赡,故不得不蓄聚耳。

不然,朕宫中用度极俭薄,多藏何用邪!

”◎元和六年辛卯,公元八一一年春,正月,甲辰,以彰义留后吴少阳为节度使。

庚申,以前淮南节度使李志甫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二月壬申,李籓罢为太子詹事。

己丑,欣王造薨。

宦官恶李绛在翰林,以为户部侍郎,判本司。

上问绛:“故事,户部侍郎皆进羡馀,卿独无进,何也?

”对曰:“守士之官,厚敛于人以市私恩,天下犹共非之。

况户部所掌,皆陛下府库之物,给纳有籍,安得羡馀!

若自左藏输之内藏以为进奉,是犹东库移之西库,臣不敢踵此弊也。

”上嘉其直,益重之。

乙巳,上问宰相:“为政宽猛何先?

”权德舆对曰:“秦以惨刻而亡,汉以宽大而兴。

太宗观《明堂图》,禁杖人背,是故安、史以来,屡有悖逆之臣,皆旋踵自亡,由祖宗仁政结于人心,人不能忘故也。

然则宽猛之先后可见矣。

”上善其言。

夏,四月,戊辰,以兵部尚书裴土自为太子宾客,李吉甫恶之也。

庚午,以刑部侍郎、盐铁转运使卢坦为户部侍郎、判度支。

或告泗州刺史薛謇为代北水运使,有异马不以献。

事下度支,使巡官往验,未返,上迟之,使品官刘泰昕按其事。

户坦曰:“陛下既使有司验之,又使品官继往,岂大臣不足信于品官乎!

臣请先就黜免。

”上召泰昕还。

五月,前行营粮料使于皋谟、董溪坐赃数千缗,敕贷其死,皋谟流春州,溪流封州。

行至潭州,并追遣中使赐死。

权德舆上言,以为:“皋谟等罪当死,陛下肆诸市朝,谁不惧法!

不当已赦而杀之。

”溪,晋之子也。

庚子,以金吾大将军李惟简为凤翔节度使。

陇州地与吐蕃接,旧常朝夕相伺,更入攻抄,人不得息。

惟简以为边将当谨守备,蓄财谷以待寇,不当睹小利,起事盗恩,禁不得妄入其地。

益市耕牛,铸农器,以给农之不能自具者,增垦田数十万亩。

属岁屡稔,公私有馀,贩者流及它方。

赐振武节度使阿跌光进姓李氏。

六月,丁卯,李吉甫奏:“自汉至隋十有三代,设官之多,无如国家者。

天宝以后,中原宿兵,见在可计者八十馀万,其馀为商贾、僧、道不服田亩者什有五六,是常以三分劳筋苦骨之人奉七分待衣坐食之辈也。

今内外官以税钱给俸者不下万员,天下千三百馀县,或以一县之地而为州,一乡之民而为县者甚众,请敕有司详定废置,吏员可省者省之,州县可并者并之,入仕之涂可减者减之。

又,国家旧章,依品制俸,官一品月俸钱三十缗。

职田禄米不过千斛。

艰难以来,增置使额,厚给俸钱,大历中,权臣月俸至九千缗,州无大小,刺史皆千缗。

常兗为相。

始立限约,李泌又量其闲剧,随事增加,时谓通济,理难减削。

然犹有名存职废,或额去俸存,闲剧之间,厚薄顿异。

请敕有司详考俸料、杂给,量定以闻。

”于是命给事中段平仲、中书舍人韦贯之、兵部侍郎许孟容、户部侍郎李绛同详定。

秋,九月,富平人梁悦报父仇,杀秦杲,自诣县请罪。

敕:“复仇,据《礼经》则义不同天,征法令则杀人者死。

礼、法二事,皆王教之大端,有此异同,固资论辩,宜令都省集议闻奏。

”职方员外郎韩愈议,以为:“律无其条,非阙文也。

盖以不许复仇,则伤孝子之心而乖先王之训。

许复仇,则人将倚法专杀,无以禁止其端矣。

故圣人丁宁其义于经,而深没其文于律,其意将使法吏一断于法,而经术之士得引经而议也。

宜定其制曰:‘凡复父仇者,事发,具申尚书省集议奏闻,酌其宜而处之。

’则经律无失其指矣。

”戊戌,敕:“梁悦杖一百,流循州。

甲寅,吏部奏准敕并省内外官计八百八员,诸司流外一千七百六十九人。

黔州大水坏城郭,观察使窦群发溪洞蛮以治之。

督役太急,于是辰、溆二州蛮反,群讨之,不能定。

戊午,贬群开州刺史。

冬,十一月,弓箭库使刘希光受羽林大将军孙瑞钱二万缗,为求方镇,事觉,赐死。

事连左卫上将军、知内待省事吐突承璀,丙申,以承璀为淮南监军。

上问李绛:“联出承璀何如?

”对曰:“外人不意陛下遽能如是。

”上曰:“此家奴耳,向以其驱使之久,故假以恩私。

若有违犯,朕去之轻如一毛耳!

” 十六宅诸王既不出阁,其女嫁不以时,选尚者皆由宦官,率以厚赂自达。

李吉甫上言:“自古尚主必择其人,独近世不然。

”十二月,壬申,诏封恩王等六女为县主,委中书、门下、宗正、吏部选门地人才称可者嫁之。

己丑,以户部侍郎李绛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李吉甫为相,多修旧怨,上颇知之,故擢绛为相。

吉甫善逢迎上意,而绛鲠直,数争论于上前。

上多直绛而从其言,由是二人有隙。

闰月,辛卯朔,黔州奏:辰、溆贼帅张伯靖寇播州、费州。

试太子通事舍人李涉知上于吐突承璀恩顾未衰,乃投匦上疏,称“承璀有功,希光无罪。

承璀久委心腹,不宜遽弃。

”知匦使、谏议大夫孔癸戈见其副章,诘责不受。

涉乃行赂,诣光顺门通之。

癸戈闻之,上疏极言“涉奸险欺天,请加显戮。

”戊申,贬涉峡州司仓。

涉,渤之兄。

癸戈,巢父之子也。

辛亥,惠昭太子宁薨。

是岁,天下大稔,米斗有直二钱者。

◎元和七年壬辰,公元八一二年春,正月,辛未,以京兆尹元义方为鄜坊观察使。

初,义方媚事吐突承璀,李吉甫欲自托于承璀,擢义方为京兆尹。

李绛恶义方为人,故出之。

义方入谢,因言“李绛私其同年许季同,除京兆少尹,出臣鄜坊,专作威福,欺罔聪明。

”上曰:“朕谙李绛不知是。

明日,将问之。

”义方惶愧而出。

明日,上以诘绛曰:“人于同年固有情乎?

”对曰:“同年,乃四海九州之人偶同科第,或登科然后相识,情于何有!

且陛下不以臣愚,备位宰相,宰相职在量才授任,若其人果才,虽在兄弟子侄之中犹将用之,况同年乎!

避嫌而弃才,是乃便身,非徇公也。

”上曰:“善,朕知卿必不尔。

”遂趣义方之官。

振武河溢,毁东受降城。

三月,丙戌,上御延英殿,李吉甫言:“天下已太平,陛下宜为乐。

”李绛曰:“汉文帝时兵木无刃,家给人足,贾谊犹以为厝火积薪之下,不可谓安。

今法令所不能制者,河南、北五十馀州。

犬戎腥膻,近接泾、陇,烽火屡惊。

加之水旱时作,仓禀空虚,此正陛下宵衣旰食之时,岂得谓之太平,遽为乐哉!

”上欣然曰:“卿言正合朕意。

”退,谓左右曰:“吉甫专为悦媚,如李绛,真宰相也!

”上尝问宰相:“贞元中政事下理,何乃至此?

”李吉甫对曰:“德宗自任圣智,不信宰相而信他人,是使奸臣得乘间弄威福。

政事不理,职此故也。

”上曰:“然此亦未必皆德宗之过。

朕幼在德宗左右,见事有得失,当时宰相亦未有再三执奏者,皆怀禄偷安,今日岂得专归咎于德宗邪!

卿辈宜用此为戒,事有非是,当力陈不已,勿畏朕谴怒而遽止也。

”李吉甫尝言:“人臣不当强谏,使君悦臣安,不亦美乎!

”李绛曰:“人臣当犯颜苦口,指陈得失,若陷君于恶,岂得为忠!

”上曰:“绛言是也。

”吉甫至中书,卧不视事,长吁而已。

李绛或久不谏,上辄诘之曰:“岂朕不能容受邪,将无事可谏也?

”李吉甫又尝言于上曰:“赏罚,人主之二柄,不可偏废。

陛下践祚以来,惠泽深矣,而威刑未振,中外懈惰,愿加严以振之。

”上顾李绛曰:“何如?

”对曰:“王者之政,尚德不尚刑,岂可舍成、康、文、景而效秦始皇父子乎!

”上曰:“然。

”后旬馀,于由页入对,亦劝上峻刑。

又数日,上谓宰相曰:“于由页大是奸臣,劝朕峻刑,卿知其意乎?

”皆对曰:“不知也。

”上曰:“此欲使朕失人心耳。

”吉甫失色,退而抑首不言笑竟日。

夏,四月,丙辰,以库部郎中、翰林学士崔群为中书舍人,学士如故。

上嘉群谠直,命学士“自今奏事,必取崔群连署,然后进之。

”群曰:“翰林举动皆为故事。

必如是,后来万一有阿媚之人为之长,则下位直言无从而进矣。

”固不奉诏。

章三上,上乃从之。

五月,庚申,上谓宰相曰:“卿辈屡言淮、浙去岁水旱,近有御史自彼还,言不至为灾,事竟如何?

”李绛对曰:“臣按淮南、浙西、浙东奏状,皆云水旱,人多流亡,求设法招抚,其意似恐朝廷罪之者,岂肯无灾而妄言有灾邪!

此盖御史欲为奸谀以悦上意耳,愿得其主名,按致其法。

”上曰:“卿言是也。

国以人为本,闻有灾当亟救之,岂可尚复疑之邪!

朕适者不思,失言耳。

”命速蠲其租赋。

上尝与宰相论治道于延英殿,日旰,暑甚,汗透御服,宰相恐上体倦,求退。

上留之曰:“朕入禁中,所与处者独宫人、宦官耳,故乐与卿等且共谈为理之要,殊不知倦也。

” 六月,癸已,司徒、同平章事杜佑以太保致仕。

秋,七月,乙亥,立遂王宥为太子,更名恒。

恒,郭贵妃之子也。

诸姬子澧王宽,长于恒。

上将立恒,命崔群为宽草让表。

群曰:“凡推己之有以与人谓之让。

遂王,嫡子也,宽何让焉!

”上乃止。

八月,戊戌,魏博节度使田季安薨。

初,季安娶洺州刺史元谊女,生子怀谏,为节度副使。

牙内兵马使田兴,庭玠之子也,有勇力,颇读书,性恭逊。

季安淫虐,兴数规谏,军中赖之。

季安以为收众心,出为临清镇将,欲杀之。

兴阳为风痹,灸灼满身,乃得免。

季安病风,杀戮无度,军政废乱。

夫人元氏召诸将立怀谏为副大使,知军务,时年十一。

迁季安于别寝,月馀而薨。

召田兴为步射都知兵马使。

辛亥,以左龙武大将军薛平为郑滑节度使,欲为控制魏博。

上与宰相议魏博事,李吉甫请兴兵讨之,李绛以为魏博不必用兵,当自归朝廷。

吉甫盛陈不可不用兵之状,上曰:“朕意亦以为然。

”绛曰:“臣窃观两河蕃镇之跋扈者,皆分兵以隶诸将,不使专在一人,恐其权任太重,乘间而谋己故也。

诸将势均力敌,莫能相制,欲广相连结,则众心不同,其谋必泄。

欲独起为变,则兵少力微,势必不成。

加以购赏既重,刑诛又峻,是以诸将互相顾忌,莫敢先发,跋扈者恃此以为长策。

然臣窃思之,若常得严明主帅能制诸将之死命者以临之,则粗能自固矣。

今怀谏乳臭子,不能自听断,军府大权必有所归,诸将厚薄不均,怨怒必起,不相服从,则向日分兵之策,适足为今日祸乱之阶也。

田氏不为屠肆,则悉为俘囚矣,何烦天兵哉!

彼自列将起代主帅,邻道所恶,莫甚于此。

彼不倚朝廷之援以自存,则立为邻道所齑粉矣。

故臣以为不必用兵,可坐待魏博之自归也。

但愿陛下按兵养威,严敕诸道选练士马以须后敕。

使贼中知之,不过数月,必有自效于军中者矣。

至时,惟在朝廷应之敏速,中其机会,不爱爵禄以赏其人,使两河籓镇闻之,恐其麾下效之以取朝廷之赏,必皆恐惧,争为恭顺矣。

此所谓不战而屈人兵者也。

”上曰:“善!

他日,吉甫复于延英盛陈用兵之利,且言刍粮金帛皆已有备。

上顾问绛,绛对曰:“兵不可轻动。

前年讨恒州,四面发兵二十万,又发两神策兵自京师赴之,天下骚动,所费七百馀万缗,讫无成功,为天下笑。

今疮痍未复,人皆惮战,若又以敕命驱之,臣恐非直无功,或生他变。

况魏博不必用兵,事势明白,愿陛下勿疑。

”上奋身抚案曰:“朕不用兵决矣。

”绛曰:“陛下虽有是言,恐退朝之后,复有荧惑圣听者。

”上正色厉声曰:“朕志已决,谁能惑也!

”绛乃拜贺曰:“此社稷之福也。

” 既而田怀谏幼弱,军政皆决于家僮蒋士则,数以爱憎移易诸将,众皆愤怒。

朝命久未至,军中不安。

田兴晨入府,士卒数千人大噪,环兴而拜,请为留后。

兴惊仆于地,众不散。

久之,兴度不免,乃谓众曰:“汝肯听吾言乎!

”皆曰:“惟命。

”兴曰:“勿犯副大使,守朝廷法令,申版籍,请官吏,然后可。

”皆曰:“诺。

”兴乃杀蒋士则等十馀人,迁怀谏于外。

资治通鉴·卷二百三十九·唐纪五十五

〔司马光〕 〔宋〕

起玄黓执徐十月,尽柔兆涒滩,凡四年有奇。

宪宗昭文章武犬至至神孝皇帝中之上◎元和七年壬辰,公元八一二年冬,十月,乙未,魏博监军以状闻,上亟召宰相,谓李绛曰:“卿揣魏博若符契。

”李吉甫请遣中使宣慰以观其变,李绛曰:“不可。

今田兴奉其土地兵众,坐待诏命,不乘此际推心抚纳,结以大恩,必待敕使至彼,持将士表来为请节钺,然后与之,则是恩出于下,非出于上,将士为重,朝廷为轻,其感戴之心亦非今日之比也。

机会一失,悔之无及!

”吉甫素与枢密使梁守谦相结,守谦亦为之言于上曰:“故事,皆遣中使宣劳,今此镇独无,恐更不谕。

”上竟遣中使张忠顺如魏博宣慰,欲俟其还而议之。

癸卯,李绛复上言:“朝廷恩威得失,在此一举,时机可惜,奈何弃之!

利害甚明,愿圣心勿疑。

计忠顺之行,甫应过陕,乞明旦即降白麻除兴节度使,犹可及也。

”上欲且除留后,绛曰:“兴恭顺如此,自非恩出不次,则无以使之感激殊常。

”上从之。

甲辰,以兴为魏博节度使。

忠顺未还,制命已至魏州。

兴感恩流涕,士众无不鼓舞。

庚戌,更名皇子宽曰恽,察曰悰,寰曰欣,寮曰悟,审曰恪。

李绛又言:“魏博五十馀年不沾皇化,一旦举六州之地来归,刳河朔之腹心,倾叛乱之巢穴,不有重赏过其所望,则无以慰士卒之心,使四邻劝慕。

请发内库钱百五十万缗以赐之。

”左右宦官以为“所与太多,后有此比,将何以给之?

”上以语绛,绛曰:“田兴不贪专地之利,不顾四邻之患,归命圣朝,陛下奈何爱小费而遗大计,不以收一道人心!

钱用尽更来,机事一失不可复追。

借使国家发十五万兵以取六州,期年而克之,其费岂止百五十万缗而已乎!

”上悦,曰:“朕所以恶衣菲食,蓄聚货财,正为欲平定四方。

不然,徒贮之府库何为!

”十一月,辛酉,遣知制诰裴度至魏博宣慰,以钱百五十万缗赏军士,六州百姓给复一年。

军士受赐,欢声如雷。

成德、兗郓使者数辈见之,相顾失色,叹曰:“倔强者果何益乎!

”度为兴陈君臣上下之义,兴听之,终夕不倦,待度礼极厚,请度遍至所部州县,宣布朝命。

奏乞除节度副使于朝廷,诏以户部郎中河东胡证为之。

兴又奏所部缺官九十员,请有司注拟,行朝廷法令,输赋税。

田承嗣以来室屋僭侈者,皆避不居。

郓、蔡、恒遣游客间说百方,兴终不听。

李师道使人谓宣武节度使韩弘曰:“我世与田氏约相保援,今兴非其族,又首变两河事,亦公之所恶也!

我将与成德合军讨之!

”弘曰:“我不知利害,知奉诏行事耳。

若兵北渡河,我则以兵东取曹州!

”师道惧,不敢动。

田兴既葬田季安,送田怀谏于京师。

辛已,以怀谏为右监门卫将军。

李绛奏振武、天德左右良田可万顷,请择能吏开置营田,可以省费足食,上从之。

绛命度支使卢坦经度用度,四年之间,开田四千八百顷,收谷四千馀万斛,岁省度支钱二十馀万缗,边防赖之。

上尝于延英谓宰相曰:“卿辈当为朕惜官,勿用之私亲故。

”李吉甫、权德舆皆谢不敢。

李绛曰:“崔祐甫月言,‘非亲非故,不谙其才。

’谙者尚不与官,不谙者何敢复与!

但问其才器与官相称否耳。

若避亲故之嫌,使圣朝亏多士之美,此乃偷安之臣,非至公之道也。

苟所用非其人,则朝廷自有典刑,谁敢逃之!

”上曰:“诚如卿言。

” 是岁,吐蕃寇泾州,及西门之外,驱掠人畜而去。

上患之,李绛上言:“京西、京北皆有神策镇兵,始,置之欲以备御叶蕃,使与节度使掎角相应也。

今则鲜衣美食,坐耗县官,每有寇至,节度使邀与俱进,则云申取中尉处分。

比得其报,虏去远矣。

纵有果锐之将,闻命奔赴,节度使无刑戮以相制之,相视平交,左右前却,莫肯用命,何所益乎!

请据所在之地士马及衣粮、器械皆割隶当道节度使,使号令齐壹,如臂之使指,则军威大振,虏不敢入寇矣。

”上曰:“朕不知旧事如此,当亟行之。

”既而神策军骄恣日久,不乐隶节度使,竟为宦者所沮而止。

◎元和八年癸巳,公元八一三年春,正月,癸亥,以博州刺史田融为相州刺史。

融,兴之兄也。

融、兴幼孤,融长,养而教之。

兴尝于军中角射,一军莫及。

融退而抶之曰:“尔不自晦,祸将及矣!

”故兴能自全于猜暴之时。

勃海定王元瑜卒,弟言义权知国务。

庚午,以言义为勃海王。

李吉甫、李绛数争论于上前,礼部尚书、同平章事权德舆居中无所可否,上鄙之。

辛未,德舆罢守本官。

辛卯,赐魏博节度使田兴名弘正。

司空、同平章事于由页久留长安,郁郁不得志。

有梁正言者,自言与枢密使梁守谦同宗,能为人属请,由页使其子太常丞敏重赂正言,求出镇。

久之,正言诈渐露,敏索其赂不得,诱其奴,支解之,弃溷中。

事觉,由页帅其子殿中少监季友等素服诣建福门请罪,门者不内。

退,负南墙而立,遣人上表,阁门以无印引不受。

日暮方归,明日,复至。

丁酉,由页左授恩王傅,仍绝朝谒。

敏流雷州,季友等皆贬官,僮奴死者数人。

敏至秦岭而死。

事连僧鉴虚。

鉴虚自贞元以来,以财交权幸,受方镇赂遗,厚自奉养,吏不敢诘。

至是,权幸争为之言,上欲释之,中丞薛存诚不可。

上遣中使诣台宣旨曰:“朕欲面诘此僧,非释之也。

”存诚对曰:“陛下必欲面释此僧,请先杀臣,然后取之,不然,臣期不奉诏。

”上嘉而从之。

三月,丙辰,杖杀鉴虚,没其所有之财。

甲子,征前西川节度使、同平章事武元衡入知政事。

夏,六月,大水。

上以为阴盈之象,辛丑,出宫人二百车。

秋,七月,辛酉,振武节度使李光进请修受降城,兼理河防。

时受降城为河所毁,李吉甫请徙其徒于天德故城,李绛及户部侍郎卢坦以为:“受降城,张仁愿所筑,当碛口,据虏要冲,美水草,守边之利也。

今避河患,退二三里可矣,奈何舍万代永安之策,徇一时省费之便乎!

况天德故城僻处确瘠,去河绝远,烽候警急不相应接,虏忽唐突,势无由知,是无故而蹙国二百里也。

”及城使周怀义奏利害,与绛、坦同。

上卒用吉甫策,以受降城骑士隶天德军。

李绛言于上曰:“边兵徒有其数而无其实,虚费衣粮,将帅但缘私役使,聚其货财以结权幸而已,未尝训练以备不虞,此不可不于无事之时豫留圣意也。

”时受降城兵籍旧四百人,及天德军交兵,止有五十人,器械止有一弓,自馀称是。

故绛言及之。

上惊曰:“边兵乃如是其虚邪!

卿曹当加按阅。

”会绛罢相而止。

乙巳,废天威军,以其众隶神策军。

丁未,辰、溆州贼帅张伯靖请降。

九月,辛亥,以伯靖为归州司马,委荆南军前驱使。

初,吐蕃欲作乌兰桥,先贮材于河侧,朔方潜遣人投之于河,终不能成。

虏知朔方、灵盐节度使王佖贪,先厚赂之,然后并力成桥,仍筑月城守之。

自是朔方御寇不暇。

冬,十月,回鹘发兵度碛南,自柳谷西击吐蕃。

壬寅,振武、天德军奏回鹘数吉骑至辟鸟弟鸟泉,边军戒严。

振武节度使李进贤,不恤士卒。

判官严澈,绶之子也,以刻核得幸于进贤。

进贤使牙将杨遵宪将五百骑趣东受降城以备回鹘,所给资装多虚估。

至鸣沙,遵宪屋处而士卒暴露。

众发怒,夜,聚薪环其屋而焚之,卷甲而还。

庚寅夜,焚门,攻进贤,进贤逾城走,军士屠其家,并杀严澈。

进贤奔静边军。

群臣累表请立德妃郭氏为皇后。

上以妃门宗强盛,恐正位之后,后宫莫得进,托以岁时禁忌,竟不许。

丁酉,振武监军骆朝宽奏乱兵已定,请给将士衣。

上怒,以夏绥节度使张煦为振武节度使,将夏州兵二千赴镇,仍命河东节度使王锷以兵二千纳之,听以便宜从事。

骆朝宽归罪于其将苏若方而杀之。

发郑滑、魏博卒凿黎阳古河十四里,以纾滑州水患。

上问宰相:“人言外间朋党大盛,何也?

”李绛对曰:“自古人君所甚恶者,莫若人臣为朋党,故小人谮君子者必曰朋党。

何则?

朋党言之则可恶,寻之则无迹故也。

东汉之末,凡天下贤人君子,宦官皆谓之党人而禁锢之,遂以亡国。

此皆群小欲害善人之言,愿陛下深察之!

夫君子固与君子合,岂可必使之与小人合,然后谓之非党邪!

”◎元和九年甲午,公元八一四年春,正月,甲戌,王锷遣兵五千余张煦于善羊栅。

乙亥,煦入单于都扩府,诛乱者苏国珍等二百五十三人。

二月,丁丑,贬李进贤为通州刺史。

甲午,骆朝宽坐纵乱者,杖之八十,夺色,配役定陵。

李绛屡以足疾辞位。

癸卯,罢为礼部尚书。

初,上欲相绛,先出叶突承璀为淮南监军,至是,上召还承璀,先罢绛相。

甲辰,承璀至京师,复以为弓箭库使、左神策中尉。

李吉甫奏:“国家旧置六胡州于灵、盐之境,开元中废之,更置宥州以领降户,天宝中,宥州寄理于经略军,宝应以来,因循遂废。

今请复之,以备回鹘,抚党项。

”上从之,夏,五月,庚申,复置宥州,理经略军,取鄜城神策屯兵九千以实之。

先是,回鹘屡请婚,朝廷以公主出降,其费甚广,故未之许。

礼部尚书李绛上言,以为:“回鹘凶强,不可无备。

淮西穷蹙,事要经营。

今江、淮大县,岁所入赋有二十万缗者,足以备降主之费,陛下何爱一县之赋,不以羁縻劲虏!

回鹘若得许婚,必喜而无猜,然后可以修城堑,蓄甲兵,边备既完,得专意淮西,功必万全。

今既未降公主而虚弱西城。

碛路无备,更修天德以疑虏心。

万一北边有警,则淮西遗丑复延岁月之命矣!

倘虏骑南牧,国家非步兵三万,骑五千,则不足以抗御!

借使一岁而胜之,其费岂特降主之比哉!

”上不听。

乙丑,桂王纶薨。

六月,壬寅,以河中节度使张弘靖为刑部尚书,同平章事。

弘靖,延赏之子也。

翰林学士独孤郁,权德舆之婿也。

上叹郁之才美曰:“德舆得婿郁,我反不及邪!

”先是尚主皆取贵戚及勋臣之家,上始命宰相选公卿、大夫子弟文雅可居清贯者,诸家多不愿,惟杜佑孙司议郎悰不辞。

秋,七月,戊辰,以悰为殿中少监、驸马都尉,尚岐阳公主。

公主,上长女,郭妃所生也。

八月,癸巳,成婚。

公主有贤行,杜氏大族,尊行不翅数十人,公主卑委怡顺,一同家人礼度,二十馀年,人未尝以丝发间指为贵骄。

始至,则与悰谋曰:“上所赐奴婢,卒不肯穷屈,奏请纳之,悉自市寒贱可制指者。

”自是闺门落然不闻人声。

闰月,丙辰,彰义节度使吴少阳薨。

少阳在蔡州,阴聚亡命,牧养马骡,时抄掠寿州茶山以实其军,其子摄蔡州刺史元济,匿丧,以病闻,自领军务。

上自平蜀,即欲取淮西。

淮南节度使李吉甫上言:“少阳军中上下携离,请徙理寿州以经营之。

”会朝廷方讨王承宗,未暇也。

及吉甫入相,田弘正以魏博归附。

吉甫以为汝州扞蔽东都,河阳宿兵,本以制魏博,今弘正归附。

则河阳为内镇,不应屯重兵以示猜阻。

辛酉,以河阳节度使乌重胤为汝州刺史,充河阳、怀、汝节度使,徙理汝州。

己巳,弘正检校右仆射,赐其军钱二十万缗,弘正曰:“吾未若移河阳军之为喜也。

”九月,庚辰,以洺州刺史李光颜为陈州刺史,充忠武都知兵马使。

以泗州刺史令狐通为寿州防御使。

通,彰之子也。

丙戌,以山南东道节度使袁滋为荆南节度使,以荆南节度使严绶为山南东道节度使。

吴少阳判官苏兆、杨元卿、大将侯惟清皆劝少阳入朝。

元济恶之,杀兆,囚惟清。

元卿先奏事在长安,具以淮西虚实及取元济之策告李吉甫,请讨之。

时元济犹匿丧,元卿劝吉甫,凡蔡使入奏者,所在止之。

少阳死近四十日,不为辍朝,但易环蔡诸镇将帅,益兵为备。

元济杀元卿妻及四男以圬射堋。

淮西宿将董重质,吴少诚少婿也,元济以为谋主。

戊戌,加河东节度使王锷同平章事。

李吉甫言于上曰:“淮西非如河北,四无党援,国家常宿数十万兵以备之,劳费不可支也。

失今不取,后难图矣。

”上将讨之,张弘靖请先为少阳辍朝、赠官,遣使吊赠,待其有不顺之迹,然后加兵,上从之,遣工部员外郎李君何吊祭。

元济不迎敕使,发兵四出,屠舞阳,焚叶,掠鲁山、襄城,关东震骇,君何不得入而还。

冬,十月,丙午,中书侍郎、同平章事赵公李吉甫薨。

壬戌,以忠武节度副使李光颜为节度使。

甲子,以严绶为申、光、蔡招抚使,督诸道兵招讨吴元济,乙丑,命内常侍知省事崔潭峻监其军。

戊辰,以尚书左丞吕元膺为东都留守。

党项寇振武。

十二月,戊辰,以尚书右丞韦贯之同平章事。

◎元和十年乙未,公元八一五年春,正月,乙酉,加韩弘守司徒。

弘镇宣武,十馀年不入朝,颇以兵力自负,朝廷亦不以忠纯待之。

王锷加同平章事,弘耻班在其下,与武元衡书,颇露不平之意。

朝廷方倚其形势以制吴元济,故迁官,使居锷上以宠慰之。

吴元济纵兵侵掠,及于东畿。

己亥,制削元济官爵,命宣武等十六道进军讨之。

严绶击淮西兵,小胜,不设备,淮西兵夜还袭之。

二月,甲辰,绶败于磁丘,却五十馀里,驰入唐州而守之。

寿州团练使令狐通为淮西兵所败,走保州城,境上诸栅尽为淮西所屠。

癸丑,以左金吾大将军李文通代之,贬通昭州司户。

诏鄂岳观察使柳公绰以兵五千授安州刺史李听,使讨吴元济。

公绰曰:“朝廷以吾书生不知兵邪!

”即奏请自行,许之。

公绰至安州,李听属橐鞬迎之。

公绰以鄂岳都知兵马使、先锋行营兵马都虞候二牒授之,选卒六千以属听,戒其部校曰:“行营之事,一决都将。

”听感恩畏威,如出麾下。

公绰号令整肃,区处军事,诸将无不服。

士卒在行营者,其家疾病死丧,厚给之,妻淫逸者,沉之于江,士卒皆喜曰:“中丞为我治家,我何得不前死!

”故每战皆捷。

公绰所乘马,踶杀圉人,公绰命杀马以祭之,或曰:“圉人自不备耳,此良马,可惜!

”公绰曰:“材良性驽,何足惜也!

”竟杀之。

河东将刘辅杀丰州刺史燕重旰,王锷诛之,及其党。

王叔文之党坐谪官者,凡十年不量移,执政有怜其才欲渐进之者,悉召至京师。

谏官争言其不可,上与武元衡亦恶之。

三月,乙酉,皆以为远州刺史,官虽进而地益远。

永州司马柳宗元为柳州刺史,朗州司马刘禹锡为播州刺史。

宗元曰:“播州非人所居,而梦得亲在堂,万无母子俱往理。

”欲请于朝,愿以柳易播。

会中丞裴度亦为禹锡言曰:“禹锡诚有罪,然母老,与其子为死别,良可伤!

”上曰:“为人子尤当自谨,勿贻亲忧,此则禹锡重可责也。

”度曰:“陛下方侍太后,恐禹锡在所宜矜。

”上良久,乃曰:“朕所言,以责为人子者耳,然不欲伤其亲心。

”退,谓左右曰:“裴度爱我终切。

”明日,改禹锡连州刺史。

宗元善为文,尝作《梓人传》,以为:“梓人不执斧斤刀锯之技,专以寻引、规矩、绳墨度群木之材,视栋宇之制,相高深、圆方、短长之宜,指麾众工,各趋其事,不胜任者退之。

大厦既成,则独名其功,受禄三倍。

亦犹相天下者,立纲纪、整法度,择天下之士使称其职,居天下之人使安其业,能者进之,不能者退之,万国既理,而谈者独称伊、傅、周、召,其百执事之勤劳不得纪焉。

或者不知体要,衒能矜名,亲小劳,侵众官,听听于府庭,而遗其大者远者,是不知相道者也。

” 又作《种树郭橐驼传》曰:“橐驼之所种,无不生且茂者。

或问之,对曰:“橐驼非能使木寿且孳也。

凡木之性,其根欲舒,其土欲故,既植之,勿动勿虑,去不复顾。

其莳也若子,其置也若弃,则其天全而性得矣。

它植者则不然,根拳而土易,爱之太恩,忧之太勤,旦视而暮抚,已去而复顾,甚者爪其肤以验其生枯,摇其本以观其疏密,而木之性日以离矣。

虽曰爱之,其实害之。

虽曰忧之,其实仇之。

故不我若也!

为政亦然。

吾居乡见长人者,好烦其令,若甚怜焉而卒以祸之。

旦幕吏来,聚民而令之,促其耕获,督其蚕织,吾小人辍饔飧以劳吏之不暇,又何以蕃吾生而安吾性邪!

凡病且怠,职此故也。

”此其文之有理者也。

庚子,李光颜奏破淮西兵于临颍。

田弘正遣其子布将兵三千助严绶讨吴元济。

甲辰,李光颜又奏破淮西兵于南顿。

吴元济遣使求救于恒、郓。

王承宗、李师道数上表请赦元济,上不从。

是时发诸道兵讨元济而不及淄青,师道使大将将二千人趣寿春,声言助官军讨元济,实欲为元济之援也。

师道素养刺客奸人数十人,厚资给之,其徒说师道曰:“用兵所急,莫先粮储。

今河阴院积江、淮租赋,请潜往焚之。

募东都恶少年数百,劫都市,焚宫阙,则朝廷未暇讨蔡,先自救腹心。

此亦救蔡一奇也。

”师道从之。

自是所在盗贼窃发。

辛亥暮,盗数十人攻河阴转运院,杀伤十馀人,烧钱帛三十馀万缗匹、谷二万馀斛,于是人情恇惧。

群臣多请罢兵,上不许。

诸军讨淮西久未有功,五月,上遣中丞裴度诣行营宣慰,察用兵形势。

度还,言淮西必可取之状,且曰:“观诸将,惟李光颜勇而知义,必能立功。

”上悦。

考功郎中、知制诰韩愈上言,以为:“淮西三小州,残弊困剧之馀,而当天下之全力,其破败可立而待。

然所未可知者,在陛下断与不断耳。

”因条陈用兵利害,以为:“今诸道发兵各二三千人,势力单弱,羁旅异乡,与贼不相谙委,望风慑惧。

将帅以其客兵,待之既薄,使之又苦。

或分割队伍,兵将相失,心孤意怯,难以有功。

又其本军各须资遣,道路辽远,劳费倍多。

闻陈、许、安、唐、汝、寿等州与贼连接处,村落百姓悉有兵器,习于战斗,识贼深浅,比来未有处分,犹愿自备衣粮,保护乡里。

若令召募,立可成军。

贼平之后,易使归农。

乞悉罢诸道军,募土人以代之。

”又言:“蔡州士卒皆国家百姓,若势力穷不能为恶者,不须过有杀戮。

” 丙申,李光颜奏败淮西兵于时曲。

淮西兵晨压其垒而陈,光颜不得出,乃自毁其栅之左右,出骑以击之。

光颜自将数骑冲其陈,出入数四,贼皆识之,矢集其身如胃毛。

其子揽辔止之,光颜举刃叱去。

于是人争致死,淮西兵大溃,杀数千人。

上以裴度为知人。

上自李吉甫薨,悉以用兵事委武元衡。

李师道所养客说李师道曰:“天子所以锐意诛蔡者,元衡赞之也,请密往刺之。

元衡死,则他相不敢主其谋,争劝天子罢兵矣。

”师道以为然,即资给遣之。

王承宗遣牙将尹少卿奏事,为吴元济游说。

少卿至中书,辞指不逊,元衡叱出之。

承宗又上书诋毁元衡。

六月,癸卯,天未明,元衡入朝,出所居靖安坊东门。

有贼自暗中突出射之,从者皆散去,贼执元衡马行十馀步而杀之,取其颅骨而去。

又入通化坊击裴度,伤其首,附沟中,度氈帽厚,得不死。

傔人王义自后抱贼大呼,贼断义臂而去。

京城大骇,于是诏宰相出入,加金吾骑士张弦露刃以卫之,所过坊门呵索甚严。

朝士未晓不敢出门。

上或御殿久之,班犹未齐。

贼遗纸于金吾及府、县,曰:“毋急捕我,我先杀汝。

”故捕贼者不敢甚急。

兵部侍郎许孟容见上言:“自古未有宰相横尸路隅而盗不获者,此朝廷之辱也!

”因涕泣。

又诣中书挥涕言:“请奏起裴中丞为相,大索贼党,穷其奸源。

”戊申,诏中外所在搜捕,获贼者赏钱万缗,官五品。

敢庇匿者,举族诛之。

于是京城大索,公卿家有复壁、重橑者皆索之。

成德军进奏院有恒州卒张晏等数人,行止无状,众多疑之。

庚戌,神策将军王士则等告王承宗遣晏等杀元衡。

吏捕得晏等八人,命京兆尹裴武、监察御史陈中师鞫之。

癸亥,诏以王承宗前后三表出示百僚,议其罪。

裴度病疮,卧二旬,诏以卫兵宿其第,中使问讯不绝。

或请罢度官以安恒、郓之心,上怒曰:“若罢度官,是奸谋得成,朝廷无复纲纪。

吾用度一人,足破二贼。

”甲子,上召度入对。

乙丑,以度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度上言:“淮西,腹心之疾,不得不除。

且朝廷业已讨之,两河籓镇跋扈者,将视此为高下,不可中止。

”上以为然,悉以用兵事委度,讨贼愈急。

初,德宗多猜忌,朝士有相过从者,金吾皆伺察以闻,宰相不敢私第见客,度奏:“今寇盗未平,宰相宜招延四方贤才与参谋议”,始请于私第见客,许之。

陈中师按张晏等,具服杀武元衡。

张弘靖疑其不实,屡言于上,上不听。

戊辰,斩晏等五人,杀其党十四人,李师道客竟潜匿亡去。

秋,七月,庚午朔,灵武节度使李光进薨。

光进与弟光颜友善,光颜先娶,其母委以家事。

母卒,先进后娶,光颜使其妻奉管龠,籍财物,归于其女以。

光进反之曰:“新妇逮事先姑,先姑命主家事,不可易也。

”因相持而泣。

甲戌,诏数王承宗罪恶,绝其朝贡,曰:“冀其翻然改过,束身自归。

攻讨之期,更俟后命。

” 八月,己亥朔,日有食之。

李师道置留后院于东都,本道人杂沓往来,吏不敢诘。

时淮西兵犯东畿,防御兵悉屯伊阙。

师道潜内兵于院中,至数十百人,谋焚宫阙,纵兵杀掠,己烹牛飨士。

明日,将发,其小卒诣留守吕元膺告变,元膺亟追伊阙兵围之。

贼众突出,防御兵踵其后,不敢迫,贼出长夏门,望山而遁。

是时都城震骇,留守兵寡弱。

元膺坐皇城门,指使部分,意气自若,都人赖以安。

东都西南接邓、虢,皆高山深林,民不耕种,专以射猎为生,人皆趫勇,谓之山棚。

元膺设重购以捕贼。

数日,有山棚鬻鹿,贼遇而夺之,山棚走召其侪类,且引官军共围之谷中,尽获之。

按验,得其魁,乃中岳寺僧圆净,故尝为史思明将,勇悍过人,为师道谋,多买田于伊阙、陆浑之间,以舍山棚而衣食之。

有訾嘉珍、门察者,潜部分以属圆净,圆净以师道钱千万,阳为治佛光寺,结党定谋,约令嘉珍等窃发城中,圆净举火于山中,集二县山棚入城助之。

圆净时年八十馀,捕者既得之,奋锤击其胫,不能折。

圆净骂曰:“鼠子,折人胫且不能,敢称健儿!

”乃自置其胫,教使折之。

临刑,叹曰:“误我事,不得使洛城流血!

”党与死者凡数千人。

留守、防御将二人及驿卒八人皆受其职名,为之耳目。

元膺鞫訾嘉珍、门察,始知杀武元衡者乃师道也。

元膺密以闻,以槛车送二人诣京师。

上业已讨王承宗,不复穷治。

元膺上言:“近日籓镇跋扈不臣,有可容贷者。

至于师道谋屠都城,烧宫阙,悖逆尤甚,不可不诛。

”上以为然。

而方讨吴元济,绝王承宗,故未暇治师道也。

乙丑,李光颜败于时曲。

初,上以严绶在河东,所遣裨将多立功,故使镇襄阳,且督诸军讨吴元济。

绶无他材能,到军之日,倾府库,赉士卒,累年之积,一朝而尽。

又厚赂宦官以结声援,拥八州之众万馀人屯境上,闭壁经年,无尺寸功,裴度屡言其军无政。

九月,癸酉,以韩弘为淮西诸军都统。

弘乐于自擅,欲倚贼以自重,不愿淮西速平。

李光颜在诸将中战最力,弘欲结其欢心,举大梁城索得一美妇人,教之歌舞丝竹,饰以珠玉金翠,直数百万钱,遣使遗之,使者先致书。

光颜乃大飨将士,使者进妓,容色绝世,一座尽惊。

光颜谓使者曰:“相公愍光颜羁旅,赐以美妓,荷德诚深。

然战士数万,皆弃家远来,冒犯白刃,光颜何忍独以声色自娱悦乎!

”因流涕,座者皆泣。

即于席上厚以缯帛赠使者,并妓返之,曰:“为光颜多谢相公,光颜以身许国,誓不与逆贼同戴日月,死无贰矣!

” 冬,十月,庚子,始分山南东道为两节度,以户部侍郎李逊为襄、复、郢、均、房节度使,以右羽林大将军高霞寓为唐、随、邓节度使。

朝议以唐与蔡接,故使霞寓专事攻战,而逊调五州之赋以饷之。

辛丑,刑部侍郎权德舆奏:“自开元二十五年修《格式律令事类》后,至今《长行敕》,近删定为三十卷,请施行。

”从之。

上虽绝王承宗朝贡,未有诏讨之。

魏博节度使田弘正屯兵于其境,承宗屡败之,弘正忿,表请击之,上不许。

表十上,乃听至贝州。

丙午,弘正军于贝州。

庚戌,东都奏盗焚柏崖仓。

十一月,寿州刺史李文通奏败淮西兵。

壬申,韩弘请命众军合攻淮西,从之。

李光颜、乌重胤败淮西兵于小溵水,拔其城。

乙亥,以严绶为太子少保。

盗焚襄州佛寺军储。

尽徙京城积草于四郊以备火。

丁丑,李文通败淮西兵于固始。

戊寅,盗焚献陵寝宫、永巷。

诏发振武兵二千,会义武军以讨王承宗。

己丑,吐蕃款陇州塞,请互市,许之。

初,吴少阳闻信州人吴武陵名,邀以为宾友,武陵不答。

及元济反,武陵以书谕之曰:“足下勿谓部曲不我欺,人情与足下一也。

足下反天子,人亦欲反足下。

易地而论,则其情可知矣。

” 丁酉,武宁节度使李愿奏败李师道之众。

时师道数遣兵攻徐州,败萧、沛数县,愿悉以步骑委都押牙温人王智兴,击破之。

十二月,甲辰,智兴又破师道之众,斩首二千馀级,逐北至平阴而还。

愿,晟之子也。

东都防御使吕元膺请募山棚以卫宫城,从之。

乙丑,河东节度使王锷薨。

王承宗纵兵四掠,幽、沧、定三镇皆苦之,争上表请讨承宗。

上欲许之。

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张弘靖以为“两役并兴,恐国力所不支,请并力平淮西,乃征恒冀。

”上不为之止,弘靖乃求罢。

◎元和十一年丙申,公元八一六年春,正月,己已,以弘靖同平章事,充河东节度使。

乙亥,幽州节度使刘总奏败成德兵,拔武强,斩首千馀级。

庚辰,翰林学士、中书舍人钱徽,驾部郎中、知制诰萧俯,各解职,守本官。

时群臣请罢兵者众,上患之,故黜徽、俯以警其馀。

徽,吴人也。

癸未,制削王承宗官爵,命河东、幽州、义武、横海、魏博、昭义六道进讨。

韦贯之屡请先取吴元济、后讨承宗,曰:“陛下不见建中之事乎?

始于讨魏及齐,而蔡、燕、赵皆应之,卒致硃泚之乱,由德宗不能忍数年之愤邑,欲太平之功速成效也。

”上不听。

甲申,盗断建陵门戟四十七枝。

二月,西川奏吐蕃赞普卒,新赞普可黎可足立。

乙已,以中书舍人李逢吉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

逢吉,玄道之曾孙也。

乙卯,昭义节度使郗士美奏破成德兵,斩首千馀级。

南诏劝龙晟淫虐不道,上下怨疾,弄栋节度王嵯巅弑之,立其弟劝利。

劝利德嵯巅,赐姓蒙氏,谓之“大容”。

容,蛮言兄也。

己未,刘总破成德兵,斩首千馀级。

荆南节度使袁滋父祖墓在朗山,请入朝,欲劝上罢兵。

行至邓州,闻萧俯、钱徽贬官。

及见上,更以必克劝之,仅得还镇。

辛酉,魏博奏败成德兵,拔其固城。

乙丑,又奏拔其鸦城。

三月,庚午,太后崩。

辛未,敕以国哀,诸司公事权取中书门下处分,不置摄冢宰。

寿州团练使李文通奏败淮西兵于固始,拔钅敖山。

己卯,唐邓节度使高霞寓奏败淮西兵于郎山,斩首千馀级,焚二栅。

幽州节度使刘总围乐寿。

夏,四月,庚子,李光颜、乌重胤奏败淮西兵于陵云栅,斩首三千级。

辛亥,司农卿皇甫镈以兼中丞权判度支。

镈始以聚敛得幸。

乙卯,刘总奏破成德兵于深州,斩首二千五百级。

乙丑,义武节度使浑镐奏破成德兵于九门,杀千馀人。

镐,瑊之子也。

宥州军乱,逐刺史骆怡。

夏州节度使田进讨平之。

五月,壬申,李光颜、乌重胤奏败淮西兵于陵去栅,斩首二千馀级。

六月,甲辰,高霞寓大败于铁城,仅以身免。

时诸将讨淮西者,胜则虚张杀获,败则匿之。

至是,大败不可掩,始上闻,中外骇愕。

宰相入见,将劝上罢兵,上曰:“胜负兵家之常,今但当论用兵方略,察将帅之不胜任者易之,兵食不足者助之耳。

岂得以一将失利,遽议罢兵邪!

”于是独用裴度之言,它人言罢兵者亦稍息矣。

己酉,霞寓退保唐州。

上责高霞寓之败,霞寓称李逊应接不至。

秋,七月,丁丑,贬霞寓为归州刺史,逊亦左迁恩王傅。

以河南尹郑权为山南东道节度使。

以荆南节度使袁滋为彰义节度、申、光、蔡、唐、随、邓观察使,以唐州为理所。

壬午,宣武军奏破郾城之众二万,杀二千馀人,捕虏千馀人。

田弘正奏破成德兵于南宫,杀二千馀人。

中书侍郎、同平章事韦贯之,性高简,好甄别流品,又数请罢用兵。

左补阙张宿毁之于上,云其朋党。

八月,壬寅,贯之罢为吏部侍郎。

诸军讨王承宗者互相观望,独昭义节度使郗士美引精兵压其境。

己未,士美奏大破承宗之众于柏乡,杀千馀人,降者亦如之,为三垒以环柏乡。

庚申,葬庄宪皇后于丰陵。

九月,乙亥,右拾遗独孤朗坐请罢兵,贬兴元府会曹。

朗,及之子也。

饶州大水,漂失四千七百户。

丙子,以韦贯之为湖南观察使,犹坐前事也。

辛巳,以吏部侍郎韦顗、考功员外郎韦处厚等皆为远州刺史,张宿谗之,以为贯之之党也。

顗,见素之孙。

处厚,夐之九世孙也。

乙酉,李光颜、乌重胤奏拔吴元济陵云栅。

丁亥,光颜又奏拔石、越二栅,寿州奏败殷城之众,拔六栅。

冬,十一月,壬戌朔,容管奏黄洞蛮为寇。

乙丑,邕管奏击黄洞蛮,却之,复宾、蛮等州。

丙寅,加幽州节度使刘总同平章事。

李师道闻拔陵云栅而惧,诈请输款。

上以力未能讨,加师道检校司空。

王锷家二奴告锷子稷改父遗表,匿所献家财。

上命鞫于内仗,遣中使诣东都检括锷家财。

裴度谏曰:“王锷既没,其所献之财已为不少。

今又因奴告检括其家,臣恐诸将帅闻之,各以身后为忧。

”上遽止使者。

己巳,以二奴付京兆,杖杀之。

庚午,以给事中柳公绰为京兆尹。

公绰初赴府,有神策小将跃马横冲前导,公绰驻马,杖杀之。

明日,入对延英。

上色甚怒,诘其专杀之状。

对曰:“陛下不以臣无似,使待罪京兆。

京兆为辇毂师表,今视事之初,而小将敢尔唐突,此乃轻陛下诏命,非独慢臣也。

臣知杖无礼之人,不知其为神策军将也。

”上曰:“何不奏?

”对曰:“臣职当杖之,不当奏。

”上曰:“谁当奏者?

”对曰:“本军当奏。

若死于街衢,金吾街使当奏。

在坊内,左右巡使当奏。

”上无以罪之,退,谓左右曰:“汝曹须作意此人,朕亦畏之。

” 讨淮西诸军近九万,上怒诸将久无功,辛已,命知枢密梁守廉宣慰,因留监其军,授以空名告身五百通及金帛,以劝死士。

庚寅,先加李光颜等检校官,而诏书切责,示以无功必罚。

辛卯,李文通奏败淮西兵于固始,斩首千馀级。

十二月,壬寅,程执恭奏败成德兵于长河,斩首千馀级。

义武节度使浑镐与王承宗战屡胜,遂引全师压其境,距恒州三十里而军。

承宗惧,潜遣兵入镐境,焚掠城邑,人心始内顾而摇。

会中使督其战,镐引兵进薄恒州,与承宗战,大败,奔还定州。

丙午,诏以易州刺史陈楚为义武节度使,军中闻之,掠镐及家人衣,至于倮露。

陈楚驰入定州,镇遏乱者,敛军中衣以归镐,以兵卫送还朝。

楚,定州人,张茂昭之甥也。

丁未,以翰林学士王涯为郎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袁滋至唐州,去斥候,止其兵不使犯吴元济境。

元济围其新兴栅,滋卑辞以请之,元济由是不复以滋为意。

朝廷知之,甲寅,以太子詹事李愬为唐、随、邓节度使。

愬,听之兄也。

初置淮、颍水运使。

杨子院米自淮阴溯淮入颍、至项城入溵,输于郾城,以馈讨淮西诸军,省汴运之费七万馀缗。

己未,容管奏黄洞蛮屠岩州。

资治通鉴·卷二百三十五·唐纪五十一

〔司马光〕 〔宋〕

起阏逢阉茂六月,尽上章执徐,凡六年有奇。

德宗神武圣文皇帝十◎贞元十年甲戌,公元七九四年六月,壬寅朔,昭义节度使李抱真薨。

其子殿中侍御史缄与抱真从甥元仲经谋,秘不发丧,诈为抱真表,求以职事授缄。

又诈为其父书,遣裨将陈荣诣王武俊假货财。

武俊怒曰:“吾与乃公厚善,欲同奖王室耳,岂与汝同恶邪!

闻乃公已亡,乃敢不俟朝命而自立,又敢告我,况有求也!

”使荣归,寄声质责缄。

昭义步军都虞候王延贵,汝州梁人也,素以义勇闻。

上知抱真已薨,遣中使第五守进往观变,且以军事委王延贵。

守进至上党,缄称抱真有疾不能见。

三日,缄乃严兵诣守进,守进谓之曰:“朝廷已知相公捐馆,令王延贵权知军事。

侍御宜发丧行服。

”缄愕然,出,谓诸将曰:“朝廷不许缄掌事,诸君意如何?

”莫对。

缄惧,乃归发丧,以使印及管钥授监军。

守进召延贵,宣口诏令视事,趣缄赴东都。

元仲经出走,延贵悉归罪于仲经,捕斩之。

诏以延贵权知昭义军事。

云南王异牟寻遣其弟凑罗楝献地图、土贡及吐蕃所给金印,请复号南诏。

癸丑,以祠部郎中袁滋为册南诏使,赐银窠金印,文曰:“贞元册南诏印”。

滋至其国,异牟寻北面跪受册印,稽首再拜,因与使者宴,出玄宗所赐银平脱马头盘二以示滋。

又指老笛工、歌女曰:“皇帝所赐《龟兹乐》,唯二人在耳。

”滋曰:“南诏当深思祖考,子子孙孙尽忠于唐。

”异牟寻拜曰:“敢不谨承使者之命!

” 赐义武节度使张升云名茂昭。

御史中丞穆赞按度支吏赃罪,裴延龄欲出之,赞不从。

延龄谮之,贬饶州别驾,朝士畏延龄侧目。

赞,宁之子也。

韦皋奏破吐蕃于峨和城。

秋,七月,壬申朔,以王延贵为昭义留后,赐名虔休。

昭义行军司马、摄洺州刺史元谊闻虔休为留后,意不平,表请在以磁、邢、洺别为一镇。

昭义精兵多在山东,谊厚赉以悦之。

上屡遣中使谕之,不从。

临洺守将夏侯仲宣以城归虔休,虔休遣磁州刺史马正卿督裨将石定蕃等将兵五千击洺州。

定蕃帅其众二千叛归谊,正卿退还。

诏以谊为饶州刺史,谊不行。

虔休自将兵攻之,引洺水以灌城。

黄少卿陷钦、横、浔、贵等州,攻孙公器于邕州。

九月,王虔休破元谊兵,进拔鸡泽。

裴延龄奏管官吏太多,自今缺员请且勿补,收其俸以实府库。

上欲修神龙寺,须五十尺松,不可得。

延龄曰:“臣近见同州一谷,木数千株,皆可八十尺。

”上曰:“开元、天宝间求美材于近畿犹不可得,今安得有之?

”对曰:“天生珍材,固待圣君乃出,开元、天宝何从得之!

”延龄奏:“左藏库司多有失落,近因检阅使置簿书,乃于粪土之中得银十三万两,其匹段杂货百万有馀。

此皆已弃之物,即是羡馀,悉应移入杂库以供别敕支用。

”太府少卿韦少华不伏,抗表称:“此皆每月申奏见在之物,请加推验。

”执政请令三司详覆。

上不许,亦不罪少华。

延龄每奏对,恣为诡谲,皆众所不敢言,亦未尝闻者,延龄处之不疑。

上亦颇知其诞妄,但以其好诋毁人,冀闻外事,故亲厚之。

群臣畏延龄有宠,莫敢言,惟盐铁转运使张滂、京兆尹李充、司农卿李钅舌以职事相关,时证其妄,而陆贽独以身当之,日陈其不可用。

十一月,壬申,贽上书极陈延龄奸诈,数其罪恶,其略曰:“延龄以聚敛为长策,以诡妄为嘉谋,以掊克敛怨为匪躬,以靖谮服谗为尽节,总典籍之所恶以为智术,冒圣哲之所戒以为行能,可谓尧代之共工,鲁邦之少卯也。

迹其奸蠹,日长月滋,阴秘者固未尽彰,败露者尤难悉数。

”又曰:“陛下若意其负谤,则诚宜亟为辨明。

陛下若知其无良,又安可曲加容掩!

”又曰:“陛下姑欲保持,曾无诘问,延龄谓能蔽惑,不复惧思。

移东就西,便为课绩,取此适彼,遂号羡馀,愚弄朝廷,有同儿戏。

”又曰:“矫诡之能,诬罔之辞,遇事辄行,应口便发,靡日不有,靡时不为,又难以备陈也。

”又曰:“昔赵高指鹿为马,臣谓鹿之与马,物类犹同,岂若延龄掩有为无,指无为有。

”又曰:“延龄凶妄,流布寰区,上自公卿近臣,下逮舆台贱品,喧喧谈议,亿万为徒,能以上言,其人有几!

臣以卑鄙,任当台衡,情激于衷,虽欲罢而不能自默也。

”书奏,上不悦,待延龄益厚。

十二月,王虔休乘冰合度壕,急攻洺州。

元谊出兵击之,虔休不胜而返,日暮冰解,士卒死者太半。

中书侍郎、同平章事陆贽以上知待之厚,事有不可,常力争之。

所亲或规其太锐,贽曰:“吾上不负天子,下不负所学,他无所恤。

”裴延龄日短贽于上。

赵憬之入相也,贽实引之,既而有憾于贽,密以贽所讥弹延龄事告延龄,故延龄益得以为计,上由是信延龄而不直贽。

贽与憬约至上前极论延龄奸邪,上怒形于色,憬默而无言。

壬戌,贽罢为太子宾客。

初,勃海文王钦茂卒,子宏临早死,族弟元义立。

元义猜虐,国人杀之,立宏临之子华屿,是为成王,改元中兴。

华屿卒,复立钦茂少子嵩邻,是为康王,改元正历。

◎贞元十一年乙亥,公元七九五年春,二月,乙巳,册拜嵩邻为忽汗州都督、勃海王。

陆贽既罢相,裴延龄因谮京兆尹李充、卫尉卿张滂、前司农卿李钅舌党于贽。

会早,延龄奏言:“贽等失势怨望,言于众曰,‘天下旱,百姓且流亡,度支多欠诸军刍粮,军中人马无所食,其事奈何!

’以动摇众心,其意非止欲中伤臣而已。

”后数日,上猎苑中,适有神策军士诉云:“度支不给马刍。

”上意延龄言为信,遽还宫。

夏,四月,壬戌,贬贽为忠州别驾,充为涪州长史,滂为汀州长史,钅舌为邵州长史。

初,阳城自处士征为谏议大夫,拜官不辞。

未至京师,人皆想望风采,曰:“城必谏诤,死职下。

”及至,诸谏官纷纷言事细碎,天子益厌苦之。

而城方与二弟及客日夜痛饮,人莫能窥其际,皆以为虚得名耳。

前进士河南韩愈作《争臣论》以讥之,城亦不以屑意。

有欲造城而问者,城揣知其意,辄强与酒。

客或时先醉仆席上,城或时先醉卧客怀中,不能听客语。

及陆贽等坐贬,上怒未解,中外惴恐,以为罪且不测,无敢救者。

城闻而起曰:“不可令天子信用奸臣,杀无罪人。

”即帅拾遗王仲舒、归登、右补阙熊执易、崔邠等守延英门,上疏论延龄奸佞,贽等无罪。

上大怒,欲加城等罪。

太子为之营救,上意乃解,令宰相谕遣之。

于是金吾将军张万福闻谏官伏阁谏,趋往至延英门,大言贺曰:“朝廷有直臣,天下必太平矣!

”遂遍拜城与仲舒等,已而连呼“太平万岁!

太平万岁!

”万福,武人,年八十馀,自此名重天下。

登,崇敬之子也。

时朝夕相延龄,阳城曰:“脱以延龄为相,城当取白麻坏之,恸哭于庭。

”有李繁者,泌之子也,城尽疏延龄过恶,欲密论之,以繁故人子,使之缮写,繁径以告延龄。

延龄先诣上,一一自解。

疏入,上以为妄,不之省。

丙寅,幽州奏破奚王啜利等六万馀众。

回鹘奉诚可汗卒,无子,国人立其相骨咄禄为可汗。

骨咄禄本姓夹跌氏,辩慧有勇略,自天亲时典兵马用事,大臣诸酋长皆畏服之。

既为可汗,冒姓药葛罗氏,遣使来告丧。

自天亲可汗以上子孙幼稚者,皆内之阙庭。

五月,丁丑,以宣武留后李万荣、昭义左司马领留后王虔休皆为节度使。

甲申,河东节度使李自良薨。

戊子,监军王定远奏请以行军司马李说为留后。

说,神通之五世孙也。

庚寅,遣秘书监张荐册拜回鹘可汗骨咄禄为腾里逻羽录没密施合胡禄毘伽怀信可汗。

癸巳,以李说为河东留后,知府事。

说深德王定远,请铸监军印,从之。

监军有印自定远始。

秋,七月,丙寅朔,阳城改国子司业,坐言裴延龄故也。

王定远自恃有功于李说,专河东军政,易置诸将。

说不能尽从,由是有隙。

定远以私怒拉杀大将彭令茵,埋马矢中,将士皆愤怒。

说奏其状,定远闻之,直诣说,拔刀刺之。

说走免。

定远召诸将,以箱贮敕及告身二十馀通,示之曰:“有敕,令说诣京师,以行军司马李景略为留后,诸君皆迁官。

”众皆拜。

大将马良辅窃视箱中,皆定远告身及所受敕也,乃麾众曰:“敕告皆伪,不可受也。

”定远走登乾阳楼,呼其麾下,莫应,逾城而坠,为枯木卉所伤而死。

八月,辛亥,司徒兼侍中北平庄武王马燧薨。

闰月,戊辰,元谊以洺州诈降。

王虔休遣裨将将二千人入城,谊皆杀之。

九月,丁巳,加韦皋云南安抚使。

横海节度使程怀直,不恤士卒,猎于野,数日不归。

怀直从父兄怀信为兵马使,因众心之怨,闭门拒之,怀直奔归京师。

冬,十月,丁丑,以怀信为横海留后。

南诏攻吐蕃昆明城,取之。

又虏施、顺二蛮王。

◎贞元十二年丙子,公元七九六年春,正月,庚子,元谊、石定蕃等帅洺州兵五千人及其家人万馀口奔魏州。

上释不问,命田绪安抚之。

乙丑,以浑瑊、王武俊并兼中书令。

己巳,加严震、田绪、刘济、韦皋并同平章事。

天下节度、观察使,悉加检校官以悦其意。

三月,甲午,韦皋奏降西南蛮高万唐等二万馀口。

乙巳,以闲厩、宫苑使李齐运为礼部尚书,户部侍郎裴延龄为户部尚书,使职如故。

齐运无才能学术,专以柔佞得幸于上,每宰相对罢,则齐运次进决其议。

或病卧家,上欲有所除授,往往遣中使就问之。

丙辰,韶王暹薨。

魏博节度使田绪尚嘉诚公主,有庶子三人,季安最幼,公主子之,以为副大使。

夏,四月,庚午,绪暴薨。

左右匿之,使季安领军事,年十五。

乙亥,发丧,推季安为留后。

庚辰,上生日,故事,命沙门、道士讲论于麟德殿,至是,始命以儒士参之。

四门博士韦渠牟嘲谈辩给,上悦之,旬月,迁右补阙,始有宠。

五月,丙申,邠宁节度使张献甫暴薨,监军杨明议请都虞候杨朝晟权知留后。

甲辰,以朝晟为邠宁节度使。

六月,乙丑,以监句当左神策窦文场、监句当右神策霍仙鸣皆为护军中尉,监左神威军使张尚进、监右神威军使焦希望皆为中护军。

初,上置六统军,视六尚书,以处节度使罢镇者,相承用麻纸写制。

至是,文场讽宰相比统军降麻。

翰林学士郑絪奏言:“故事惟封王、命相用白麻,今以命中尉,不识陛下特以宠文场邪,遂为著令也?

”上乃谓文场曰:“武德、贞观时,中人不过员外将军同正耳,衣绯者无几。

自辅国以来,堕坏制度。

朕今用尔,不谓无私。

若复以麻制宣告天下,必谓尔胁我为之矣。

”文场叩头谢。

遂焚其麻,命并统军自今皆中书降敕。

明日,上谓絪曰:“宰相不能违拒中人,朕得卿言悟耳。

”是时窦、霍势倾中外,籓镇将帅多出神策军、台省清要亦有出其门者矣。

宣武节度使李万荣病风,昏不知事,霍仙鸣荐宣武押牙刘沐可委军政。

辛巳,以沐为行军司马。

宣歙观察使刘赞卒。

初,上以奉天窘乏,故还宫以来,尤专意聚敛。

籓镇多以进奉市恩,皆云“税外方圆”,亦云“用度羡馀”,其实或割留常赋,或增敛百姓,或减刻吏禄,或贩鬻蔬果,往往私自入,所进才什一二。

李兼在江西有月进,韦皋在西川有日进。

其后常州刺史济源裴肃以进奉迁浙东观察使,刺史进奉自肃始。

及刘赞卒,判官严绶掌留务,竭府库以进奉,征为刑部员外郎,幕僚进奉自绶始。

绶,蜀人也。

李万荣疾病,其子乃为兵马使。

甲申,乃集诸将责李湛、伊娄说、张丕以不忧军事,斥之外县。

上遣中使第五守进至汴州,宣慰始毕,军士十馀人呼曰:“兵马使勤劳无赏,刘沐何人,为行军司马!

”沐惧,阳中风,舁出。

军士又呼曰:“仓官刘叔何给纳有奸。

”杀而食之。

又欲斫守进,乃止之。

乃又杀伊娄说、张丕。

都虞候匡城邓惟恭与万荣乡里相善,万荣常委谋以腹心,乃亦倚之。

至是,惟恭与监军俱文珍,执乃,送京师。

秋,七月,乙未,以东都留守董晋同平章事,兼宣武节度使,以万荣为太子少保,贬乃虔州司马。

丙申,万荣薨。

邓惟恭既执李乃,遂权军事,自谓当代万荣,不遣人迎董晋。

晋既受诏,即也傔从十馀人赴镇,不用兵卫。

至郑州,迎者不至,郑州人为晋惧,或劝晋且留观变。

有自汴州出者,言于晋曰:“不可入。

”晋不对,遂行。

惟恭以晋来之速,不及谋。

晋去城十馀里,惟恭乃帅诸将出迎。

晋命惟恭勿下马,气色甚和,惟恭差自安。

既入,仍委惟恭以军政。

初,刘玄佐增汴州兵至十万,遇之厚,李万荣、邓惟恭每回厚焉。

士卒骄,不能御,乃置腹心之士,幕于公庭庑下,挟弓执剑以备之,时劳赐酒肉。

晋至之明日,悉罢之。

戊威,韩王迥薨。

壬子,诏以宣武将士邓惟恭等有执送李乃功,各迁官赐钱。

其为乃所胁,邀逼制使者,皆勿问。

八月,乙未朔,日有食之。

己巳,以田季安为魏博节度使。

丙子,以汝州刺史陆长源为宣武行军司马。

朝议以董晋柔仁多可,恐不能集事,故以长源佐之。

长源性刚刻,多更张旧事。

晋初皆许之,案成则命且罢,由是军中得安。

丙戌,门下侍郎、同平章事赵憬薨。

初,上不欲生代节度使,常自择行军司马以为储帅。

李景略为河东行军司马,李说忌之。

回鹘梅录入贡,过太原,说与之宴,梅录争坐次,说不能遏。

景略叱之,梅录识其声,趋前拜之曰:“非丰州李端公邪!

”又拜,遂就下坐。

座中皆属目于景略。

说益不平,乃厚赂中尉窦文场,使去之。

会有传回鹘将入寇者,上忧之,以丰州当虏冲,择可守者。

文场因荐景略。

九月,甲午,以景略为丰州都防御使。

穷边气寒,土瘠民贫,景略以勤俭帅众,二岁之后,储备完实,雄于北边。

卢迈得风疾,庚子,贾耽私忌,宰相绝班,上遣中使召主书承旨。

丙午,户部书尚、判度支裴延龄卒,中外相贺,上独悼惜之。

壬子,吐蕃寇庆州。

冬,十月,甲戌,以谏议大夫崔损、给事中赵宗儒并同平章事。

损,玄之弟孙也,尝为裴延龄所荐,故用之。

十一月,乙未,以右补阙韦渠牟为左谏议大夫。

上自陆贽贬官,尤不任宰相,自御史、刺呼、县令以上皆自选用,中书行文书而已。

然深居禁中,所取信者裴延龄、李齐运、户部郎中王绍、司农卿李实、翰林学士韦执谊及渠牟,皆权倾宰相,趋附盈门。

绍谨密无损益,实狡险掊克。

执谊以文章与上唱和,年二十馀,自右拾遗召入翰林。

渠牟形神恌躁,尤为上所亲狎,上每对执政,漏不过三刻,渠牟奏事率至六刻,语笑款狎往往闻外,所荐引咸不次迁擢,率皆庸鄙之士。

宣武都虞侯邓惟恭内不自安,潜结将士二百馀人谋作乱。

事觉,董晋悉捕斩其党,械惟恭送京师。

己未,诏免死,汀州安置。

◎贞元十三年丁丑,公元七九七年春,正月,壬寅,吐蕃遣使请和亲,上以吐蕃数负约,不许。

上以方渠、合道、木波皆吐蕃要路,欲城之,使问邠宁节度使杨朝晟:“须几何兵?

”对曰:“邠宁兵足以城之,不烦他道。

”上复使问之曰:“曏城盐州,用兵七万,仅能集事。

今三城尤逼虏境,兵当倍之,事更相反,何也?

”对曰:“城盐州之众,虏皆知之。

今发本镇兵,不旬日至塞下,出其不意而城之。

虏谓吾众亦不减七万,其众未集,不敢轻来犯我。

不过三旬,吾城已毕,留兵戍之,虏虽至,无能为也。

城旁草尽,不能久留,虏退则运刍粮以实之,此万全之策也。

若大集诸道兵,逾月始至,虏亦集众而来,与我争战。

胜负未可知,何暇筑城哉!

”上从之。

二月,朝晟分军为三,各筑一城。

军吏曰:“方渠无井,不可屯军。

”判官孟子周曰:“方渠承平之时,居人成市,无井何以聚人乎!

”命浚眢井,果得甘泉。

三月,三城成。

夏,四月,庚申,杨朝晟军还至马岭,吐蕃始出兵追之,相拒数月而去。

朝晟遂城马岭而还,开地三百里,皆如其素。

庚午,义成节度使李复薨。

庚辰,以陕虢观察使姚南仲为义成节度使。

监军薛盈珍方大会,闻之,言曰:“姚大夫书生,岂将才也!

”判官卢坦私谓人曰:“姚大夫外虽柔,中甚刚,监之侵之,必不受。

军府之祸,自此始矣,吾恐为所留。

”遂自他道潜去。

南仲果以牒请之,不遇,得免。

既而盈珍与南仲有隙,幕府多以罪贬,有死者。

吐蕃赞普乞立赞卒,子足之煎立。

六月,壬午,韦皋奏吐蕃入寇,巂州刺史曹高仕破之于台登城下。

光禄少卿同正张茂宗,茂昭之弟也,许尚义章公主。

未成婚,茂宗母卒,遗表请终嘉礼,上许之。

秋,八月,癸酉,起复茂宗左卫将军同正。

左拾遣义兴蒋乂上疏谏,以为:“兵革之急,古有墨衰从事者,未闻附马起复尚主也。

”上遣中使谕之,不止,乃特召对于延英,谓曰:“人间多借吉成婚者,卿何执此之坚?

”对曰:“婚姻、丧纪,人之大伦,吉凶不可渎也。

委巷之家,不知礼教,其女孤贫无恃,或有借吉从人,未闻男子借吉娶妇者也。

”太常博士韦彤、裴堪复上疏谏。

上不悦,命趣下嫁之期,辛巳,成婚。

九月,己丑,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卢迈以疾罢为太子宾客。

冬,十月,淮西节度使吴少诚擅开刀沟入汝,上遣中使谕止之,不从。

命兵部郎中卢群往诘之,少诚曰:“开此水,大利于人。

”群曰:“君令臣行,虽利,人臣敢专乎!

公承天子之令而不从,何以使下吏从公之令乎!

”少诚遽为之罢役。

十二月,徐州节度使张建封入朝。

先是,宫中市外间物,令官吏主之,随给其直。

比岁以宦者为使,谓之宫市,抑买人物,稍不如本估。

其后不复行文书,置白望数百人于两市及要闹坊曲,阅人所卖物,但称宫市,则敛手付与,真伪不复可辩,无敢问所从来及论价之高下者,率用直百钱物买人直数千物,多以红紫染故衣、败缯,尺寸裂而给之,仍索进奉门户及脚价钱。

人将物诣市,至有空手而归者,名为宫市,其实夺之。

商贾有良货,皆深匿之。

每敕使出,虽沽浆、卖饼者皆撤业闭门。

尝有农夫以驴负柴,宦者称宫市取之,与绢数尺,又就索门户,仍邀驴送柴至内。

农夫啼泣,以所得绢与之,不肯受,曰:“须得尔驴。

”农夫曰:“我有父母妻子,待此然后食。

今以柴与汝,不取直而归,汝尚不肯,我有死而已。

”遂殴宦者。

街吏擒以闻,诏黜宦者,赐农夫绢十匹。

然宫市亦不为之改,谏官御史数奏疏谏,不听。

建封入朝,具奏之,上颇嘉纳,以问户部侍郎判度支苏弁,弁希宦者意,对曰:“京师游手万家,无土著生业,仰宫市取给。

”上信之,故凡言宫市者皆不听。

◎贞元十四年戊寅,公元七九八年春,二月,乙亥,名申、光、蔡军曰彰义。

夏,闰五月,庚申,以神策行营节度使韩全义为夏、绥、银、宥节度使。

全义时屯长武城,诏帅其众赴镇。

士卒以夏州碛卤,又盛夏,不乐徙居。

辛酉,军乱,杀大将王栖岩等,全义逾城走。

都虞侯高崇文诛首乱者,众然后定。

崇文,幽州人也。

丙子,以崇文为长武城都知兵马使,不降敕,令中使口宣授之。

秋,七月,壬申,给事中、同平章事赵宗儒罢为右庶子,以工部侍郎郑馀庆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八月,初置左、右神策统军。

时禁军戍边者,禀赐优厚,诸将多请遥隶神策军,称行营,皆统于中尉,其军遂至十五万人。

京兆尹吴凑屡言宫市之弊,请委之府县。

宦者言凑屡奏宫市,皆右金吾都知赵洽、田秀岩之谋也。

丙午,洽、秀岩坐流天德军。

九月,丙申,以陕虢观察使于由页为山南东道节度使。

丁卯,扎王倕薨。

彰义节度使吴少诚遣兵掠寿州霍山,杀镇遏使谢详,侵地二十馀里,置兵镇守。

太学生薛约师事司业阳城,坐言事,徙连州,城送之郊外。

上以城党罪人,己巳,左迁城道州刺史。

城治民如治家,州之赋税不登,观察使数加诮让,城自署其考曰:“抚字心劳,征科政拙,考下下。

”观察使遣判官督其赋,至州,城先自囚于狱。

判官大惊,驰入,谒城于狱曰:“使君何罪!

某奉命来侯安否耳。

”留一二日未去,城不复归。

馆门外有故门扇横地,城昼夜坐卧其上,判官不自安,辞去。

其后又遣它判官往按之,它判官载妻子行中道逸去。

冬,十月,丁酉,通王谌薨。

庚子,夏州节度使韩全义奏破吐蕃于盐州西北。

明州镇将栗鍠杀刺史卢云,诱山越作乱,攻陷浙东州县。

◎贞元十五年己卯,公元七九九年春,正月,甲寅,雅王逸薨。

二月,丁丑,宣武节度使董晋薨。

乙酉,以其行军司马陆长源为节度使。

长源性刻急。

恃才傲物。

判官孟叔度,轻佻淫纵,好慢侮将士,军中皆恶之。

董晋薨,长源知留后,扬言曰:“将士弛慢日久,当以法齐之耳!

”众皆惧。

或劝之发财以劳军,长源曰:“我岂效河北贼,以钱买健儿求节钺邪!

”故事,主帅薨,给军士布以制服,长源命给其直。

叔度高盐直,下布直,人不过得盐三二斤。

军中怨怒,长源亦不为之备。

是日,军士作乱,杀长源、叔度,脔食之,立尽。

监军俱文珍以宋州刺史刘逸准久为宣武大将,得众心,密书召之。

逸准引兵径入汴州,乱众乃定。

以常州刺史李锜为浙西观察使、诸道盐铁转运使。

锜,国贞之子也。

闲厩、宫苑使李齐运受其赂数十万,荐之于上,故用之。

锜刻剥以事进奉,上由是悦之。

庚辰,浙东观察使裴肃擒栗锽于台州,送京师,斩之。

己丑,以刘逸准为宣武节度使,赐名全谅。

三月,甲寅,吴少诚遣兵袭唐州,杀监军邵国朝、镇遏使张嘉瑜,掠百姓千馀人而去。

戊午,昭义节度使王虔休薨。

戊辰,以河阳、怀州节度使李元淳为昭义节度使。

夏,四月,癸未,以安州刺史伊慎为安、黄等州节度使。

癸巳,山南西道节度使严震薨。

南诏异牟寻遣使与韦皋约共击吐蕃,皋以兵粮未集,请俟它年。

山南西道都虞候严砺谄事严震,震病,使知留后,遗表荐之。

秋,七月,乙巳,以严砺为山南西道节度使。

八月,丙申,陈许节度使曲环薨。

乙未,吴少诚遣兵掠临颍,陈州刺史上官涚知陈洲留后,遣大将王令忠将兵三千救之,皆为少诚所虏。

九月,丙午,以涚为陈许节度使,少诚遂围许州。

涚欲弃城走,营田副使刘昌裔止之曰:“城中兵足以办贼,但闭城勿与战,不过数日,贼气自衰,吾以全制其弊,蔑不克矣。

”少诚昼夜急攻,昌裔募勇士千人凿城出击少诚,大破之,城由是全。

昌裔,兗州人也。

少诚又寇西华,陈许大将孟元阳拒却之。

陈许都知兵马使安国宁与上官涚不叶,谋翻城应少诚,刘昌裔以计斩之。

召其旄下,人给二缣。

伏兵要巷,见持缣者悉斩之,无得脱者。

庚戌,宣武节度使刘合谅薨。

军中思刘玄佐之恩,推其甥都知兵马使匡城韩弘为留后。

弘将兵,识其材鄙勇怯,指顾必堪其事。

丙辰,诏削夺吴少诚官爵,令诸道进兵讨之。

辛酉,以韩弘为宣武节度使。

先是少庆遣使与刘全谅约共攻陈许,以陈州归宣武。

使者数辈犹在馆,弘悉驱出斩之。

选卒三千。

会诸军击少诚于许下。

少诚由是失势。

冬,十月,己丑,邕王源薨。

太子之子也,上爱而子之,及薨,谥曰文敬太子。

山南东道节度使于由页、安黄节度使伊慎、知寿州事王宗与上官涚、韩弘进击吴少诚,屡破之。

十一月,壬子,于由页奏拔吴房、朗山。

十二月,辛未,中书令、咸宁王浑瑊薨于河中。

瑊性谦谨,虽位穷将相,无自矜大之色,每贡物必躬自阅视,受赐如在上前,由是为上所亲爱。

上还自兴元,虽一州一镇有兵者,皆务姑息。

瑊每奏事,不过,辄私喜曰:“上不疑我。

”故能以功名终。

六州党项自永泰以来居于石州,永安镇将阿史那思暕侵渔不已,党项部落悉逃奔河西。

诸军讨吴少诚者既无统帅,每出兵,人自规利,进退不壹。

乙未,诸军自溃于小溵水,委弃器械、资粮,皆为少诚所有。

于是始议置招讨使。

吐蕃众五万分击南诏及巂州,异牟寻与韦皋各发兵御之,吐蕃无功而还。

◎贞元十六年庚辰,公元八零零年春,正月,乙巳,恒冀、易定、陈许、河阳四军与吴少诚战,皆不利而退。

夏绥节度使韩全义本出神策军,中尉窦文场爱厚之,荐于上,使统诸军讨吴少诚。

二月乙酉,以全义为蔡州四面行营招讨使,十七道兵皆受全义节度。

宣武军自刘玄佐薨,凡五作乱,士卒益骄纵,轻其主帅。

韩弘视事数月,皆知其主名,有郎将刘锷,常为唱首。

三月,弘陈兵牙门,召锷及其党三百人,数之以:“数预于乱,自以为功”,悉斩之,血流丹道。

自是至弘入朝二十一年,士卒无一人敢欢呼于城郭者。

义成监军薛盈珍为上所宠信,欲夺节度使姚南仲军政,南仲不从,由是有隙。

盈珍谮其幕僚,贬泉州别驾。

福建观察使柳冕谋害总以媚盈珍,遣幕僚宝鼎薛戎摄泉州事,使按致总罪,戎为辩证其无辜。

冕怒,召戎,囚之,使守卒恣为侵辱。

如此累月,徐诱之使诬总,戎终不从,总由是获免。

冕,芳之子也。

盈珍屡毁南仲于上,上疑之。

盈珍又遣小吏程务盈乘驿诬奏南仲罪。

牙将曹文洽亦奏事长安,知之,晨夜兼行,追及务盈于长乐驿,与之同宿,中夜,杀之,沉盈珍表于厕中。

自作表雪南仲之冤,且首专杀之罪,亦作状白南仲,遂自杀。

明旦,门不启,驿吏排之入,得表、状于文洽尸旁。

上闻而异之,征盈珍入朝。

南仲恐盈珍谗之益深,亦请入朝。

夏,四月,丙子,南仲至京师,待罪于金吾。

诏释之,召见。

上问:“盈珍扰卿邪?

”对曰:“盈珍不扰臣,但乱陛下法耳。

且天下如盈珍辈,何可胜数!

虽使羊、杜复生,亦不能行恺悌之政,成攻取之功也。

”上默然,竟不罪盈珍,仍使掌机密。

盈珍又言于上曰:“南仲恶政,皆幕僚马少微赞之也。

”诏贬少微江南官,遣中使送之,推坠江中而死。

黔中观察使韦士宗,政令苛刻。

丁亥,牙将傅近等逐之,出奔施州。

新罗王敬则卒,庚寅,册命其嫡孙俊邕为新罗王。

韩全义素无勇略,专以巧佞货赂结宦官得为大帅,每议军事,宦官为监军者数十人坐帐中争论,纷然莫能决而罢。

天渐暑,士卒久屯沮洳之地,多病疫,全义不存抚,人有离心。

五月,庚戌,与吴少诚将吴秀、吴少阳等战于溵南广利原,锋镝未交,诸军大溃。

秀等乘之,全义退保五楼。

少阳,沧州清池人也。

山南东道节度使于溵因讨吴少诚,大募战士,缮甲厉兵,聚敛货财,恣行诛杀,有据汉南之志,专以慢上陵下为事。

上方姑息籓镇,知其所为,无如之何。

頔诬邓州刺史元洪赃罪,朝廷不得已流洪端州,遣中使护送至枣阳。

頔遣兵劫取归襄州,中使奔归。

頔表洪责太重,上复以洪为吉州长史,乃遣之。

又怒判官薛正伦,奏贬峡州长史。

比敕下,頔怒已解,复奏留为判官。

上一一从之。

徐、泗、濠节度使张建封镇彭城十馀年,军府称治,病笃,累表请除代人。

辛亥,以苏州刺史夏卿为徐、泗、濠行军司马。

敕下,建封已薨。

夏卿,执谊之从祖兄也。

徐州判官郑通诚知留后,恐军士为变,会浙西兵过彭城,通诚欲引入城为援。

军士怒,壬子,数千人斧库门,出甲兵擐执之,围牙城,劫建封子前虢州参军愔令知军府事,杀通诚及大将段伯熊等数人,械系监军。

上闻之,以吏部员外郎李鄘为徐州宣慰使。

鄘直抵其军,召将士宣朝旨,谕以祸福,脱监军械,使复其位,凶党不敢犯。

愔上表称兵马留后,鄘以非朝命,不受,使削去,然后受之以归。

灵州破吐蕃于乌兰桥。

丙寅,韦士宗复入黔中。

湖南观察使河中吕渭奏发永州刺史阳履赃贿,履表称所敛物皆备进奉。

上召诣长安,丁丑,命三司使鞫之,诘其物费用所归,履对曰:“已市马进之矣。

”又诘:“马主为谁?

马齿几何?

”对曰:“马主,东西南北之人,今不知所之。

按《礼》,齿路马有诛,故不知其齿。

”所对率类此。

上悦其进奉之言,释之,但免官而已。

丙戌,加淄青节度使李师古同平章事。

徐州乱兵为张愔表求旄节,朝廷不许。

加淮南节度使杜佑同平章事,兼徐、濠、泗节度使,使讨之。

佑大具舟舰,遣牙将孟准为前锋。

济淮而败,佑不敢进。

泗州刺史张伾出兵攻桥伾,大败而还。

朝廷不得已除愔徐州团练使,以伾为泗州留后,濠州刺史杜兼为濠州留后,仍加佑兼濠泗观察使。

兼,正伦五世孙也,性狡险强忍。

建封之疾亟也,兼阴图代之,自濠州疾驱至府。

幕僚李籓与同列,入问建封疾,出见之,泣曰:“仆射疾危如此,公宜在州防遏,今弃州此来,欲何为也!

宜速去,不然,当奏之。

”兼错愕出不意,遂径归。

建封薨,籓归扬州,兼诬奏籓于建封之薨摇动军情,上大怒,密诏杜佑使杀之。

佑素重籓,怀诏旬日不忍发,因引籓论佛经曰,“佛言果报,有诸?

”籓曰:“有之”。

佑曰:“审如此,君宜遇事无恐。

”因出诏示籓。

籓神色不变,曰:“此真报也。

”佑曰:“君慎勿出口,吾已密论,用百口保君矣。

”上犹疑之,召籓诣长安,望见籓仪度安雅,乃曰:’此岂为恶者邪!

”即除秘书郎。

新罗王俊邕卒,国人立其子重熙。

秋,七月,吴少诚进击韩全义于五楼,诸军复大败。

全义夜遁,保溵水县城。

卢龙节度使刘济弟源为涿州刺史,不受济命。

济引兵击擒之。

九月,癸卯,义成节度使卢群薨。

甲戌,以尚书左丞李元素代之。

贾耽曰:“凡就军中除节度使,必有爱憎向背,喜惧者相半,故众心多不安。

自今愿陛下只自朝廷除人,庶无它变。

”上以为然。

中书侍郎、同平章事郑馀庆与户部侍郎、判度支于<丕页>素善,<丕页>所奏事,馀庆多劝上从之。

上以为朋比,庚戌,贬馀庆郴州司马,<丕页>泉州司户。

<丕页>,頔之兄也。

癸丑,吴少诚进逼溵水数里置营,韩全义复帅诸军退保陈州。

宣武、河阳兵私归本道,独陈许将孟元阳、神策将苏光荣所部留军溵水。

全义以诈诱昭义将夏侯仲宣、义成将时昂、河阳将权文变、河中将郭湘等,斩之,欲以威众。

全义至陈州,刺史刘昌裔登城谓之曰:“天子命公讨蔡州,今乃来此,昌裔不敢纳,请舍于城外。

”既而昌裔赍牛酒入全义营犒师,全义惊喜,心服之。

己未,孟元阳等与少诚战,杀二千馀人。

庚申,以太常卿齐挤为中书舍人、同平章事。

癸亥,以张愔为徐州留后。

冬,十月,吴少诚引兵还蔡州。

先是,韦皋闻诸军讨少诚无功,上言“请以浑瑊、贾耽为元帅,统诸军。

若重烦元老,则臣请以精锐万人下巴峡,出荆楚以剪凶逆。

不然,因其请罪而赦之,罢两河诸军以休息私公,亦策之次也。

若少诚一旦罪盈恶稔,为麾下所杀,则又当以其爵位授之,是除一少诚,生一少诚,为患无穷矣。

”贾耽言于上曰:“贼意盖亦望恩贷,恐须开其生路。

”上然之。

会少诚致书币于监官军者求昭洗,监军奏之。

戊子,诏赦少诚及彰义将士,复其官爵。

己丑,河东节度使李说薨。

甲午,以其行军司马郑儋为节度使。

上择可以代儋者,以刑部员外郎严绶尝以幕僚进奉,记其名,即用为河东行军司马。

吐蕃数为韦皋所败,同岁,其曩贡、腊城等九节度婴、笼官马定德帅其部落来降。

定德有智略,吐蕃诸将行兵,皆禀其谋策,常乘驿计事,至是以兵数不利,恐获罪,遂来奔。

资治通鉴·卷二百三十四·唐纪五十

〔司马光〕 〔宋〕

起玄黓涒滩,尽阏逢阉茂五月,凡二年有奇。

德宗神武圣文皇帝九◎贞元八年壬申,公元七九二年春,二月,壬寅,执梦冲,数其罪而斩之。

云南之路始通。

三月,丁丑,山南东道节度使曹成王皋薨。

宣武节度使刘玄佐有威略,每李纳使至,玄佐厚结之,故常得其阴事,先为之备。

纳惮之。

其母虽贵,日织绢一匹,谓玄佐曰:“汝本寒微,天子富贵汝至此,必以死报之!

”故玄佐始终不失臣节。

庚午,玄佐薨。

山南东道节度判官李实知留后事,性刻薄,裁损军士衣食。

鼓角将杨清潭帅众作乱。

夜焚掠城中,独不犯曹王皋家。

实逾城走免。

明旦,都将徐诚缒城而入,号令禁遏,然后止。

收清潭等六人斩之。

实归京师,以为司农少卿。

实,元庆之玄孙也。

丙子,以荆南节度使樊泽为山南东道节度使。

初,窦参为度支转运使,班宏副之。

参许宏,俟一岁以使职归之。

岁馀,参无归意,宏怒。

司农少卿张滂,宏所荐也,参欲使滂分主江、淮盐铁,宏不可。

滂知之,亦怨宏。

及参为上所疏,乃让度支使于宏,又不欲利权专归于宏,乃荐滂于上。

以宏判度支,以滂为户部侍郎、盐铁转运使,仍隶于宏以悦之。

窦参阴狡而愎,恃权而贪,每迁除,多与族子给事中申议之。

申招权受赂,时人谓之“喜鹊”。

上颇闻之,谓参曰:“申必为卿累,宜出之以息物议。

”参再三保其无他,申亦不悛。

左金吾大将军虢王则之,巨之子也,与申善,左谏议大夫、知制诰吴通玄与陆贽不叶,窦申恐贽进用,阴与通玄、则之作谤书以倾贽。

上皆察知其状。

夏,四月,丁亥,贬则之昭州司马,通玄泉州司马,申道州司马。

寻赐通玄死。

刘玄佐之丧,将佐匿之,称疾请代,上亦为之隐,遣使即军中问:“以陕虢观察使吴氵奏为代可乎?

”监军孟介、行军司马卢瑗皆以为便,然后除之。

氵奏行至汜水,玄佐之柩将发,军中请备仪仗,瑗不许,又令留器用以俟新使。

将士怒。

玄佐之婿及亲兵皆被甲,拥玄佐之子士宁释缞绖,登重榻,自为留后。

执城将曹金岸、浚仪令李迈,曰:“尔皆请吴凑者!

”遂呙之。

卢瑗逃免。

士宁以财赏将士,劫孟介以请于朝。

上以问宰相,窦参曰:“今汴人指李纳以邀制命,不许,将合于纳。

”庚寅,以士宁为宣武节度使。

士宁疑宋州刺史崔良佐不附己,托言巡抚,至宋州,以都知兵马使刘逸准代之。

逸准,正臣之子也。

乙未,贬中书侍郎、同平章事窦参为郴州别驾,贬窦申锦州司户。

以尚书左丞赵憬、兵部侍郎陆贽并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憬,仁本之曾孙也。

张滂请盐铁旧簿于班宏,宏不与。

滂与宏共择巡院官,莫有合者,阙官甚多。

滂言于上曰:“如此,职事必废,臣罪无所逃。

”丙午,上命宏、滂分掌天下财赋,如大历故事。

壬子,吐蕃寇灵州,陷水口支渠,败营田。

诏河东、振武救之,遣神策六军二千戍定远、怀远城。

吐蕃乃退。

陆贽请令台省长官各举其属,著其名于诏书,异日考其殿最,并以升黜举者。

五月,戊辰,诏行贽议。

未几,或言于上曰:“诸司所举皆有情故,或受货赂,不得实才。

”上密谕贽:“自今除改,卿宜自择,勿任诸司。

”贽上奏,其略曰:“国朝五品以上,制敕命之,盖宰相商议奏可者也。

六品以下则旨授,盖吏部铨材署职,诏旨画闻而不可否者也。

开元中,起居、遗、补、御史等官,犹并列于选曹。

其后幸臣专朝,舍佥议而重己权,废公举而行私惠,是使周行庶品,苛不出时宰之意,则莫致也。

”又曰:“宣行以来,才举十数,议其资望,既不愧于班行,考其行能,又未闻于阙败。

而议者遽以腾口,上烦圣聪。

道之难行,亦可知矣!

请使所言之人指陈其状,某人受贿,某举有情,付之有司,核其虚实。

谬举者必行其罚,诬善者亦反其辜。

何必贷其奸赃,不加辩诘,私其公议,不出主名,使无辜见疑,有罪获纵,枉直同贯,人何赖焉!

又,宰相不过数人,岂能遍谙多士!

若令悉命群官,理须展转询访,是则变公举为私荐,易明扬以暗投,情故必多,为弊益甚。

所以承前命官,罕不涉谤。

虽则秉钧不一,或自行情,亦由私访所亲,转为所卖。

其弊非远,圣鉴明知。

”又曰:“今之宰相则往日台省长官,今之台省长官乃将来之宰相,但是职名暂异,固非行举顿殊。

岂有为长官之时则不能举一二属吏,居宰相之位则可择千百具僚。

物议悠悠,其惑斯甚。

盖尊者领其要,卑者任其详,是以人主择辅臣,辅臣择庶长,庶长择佐僚,将务得人,无易于此。

夫求才贵广,考课贵精。

往者则天欲收人心,进用不次,非但人得荐士,亦得自举其才。

然而课责既严,进退皆速,是以当代谓知人之明,累朝赖多士之用。

”又曰:“则天举用之法伤易而得人,陛下慎简之规太精而失士。

”上竟追前诏不行。

癸酉,平卢节度使李纳薨。

军中推其子师古知留后。

六月,吐蕃千馀骑寇泾州,掠田军千馀人而去。

岭南节度使奏:“近日海舶珍异,多就安南市易,欲遣判官就安南收市,乞命中使一人与俱。

”上欲从之,陆贽上言,以为:“远国商贩,惟利是求,缓之斯来,扰之则去。

广州素为众舶所凑,今忽改就安南,若非侵刻过深,则必招携失所,曾不内讼,更荡上心。

况岭南、安南,莫非王土,中使、外使,悉是王臣,岂必信岭南而绝安南,重中使以轻外使。

所奏望寝不行。

” 秋,七月,甲寅朔,户部尚书判度支班宏薨。

陆贽请以前湖南观察使李巽权判度支,上许之。

既而复欲用司农少卿裴延龄,贽上言,以为:“今之度支,准平万货,刻吝则生患,宽假则容奸。

延龄诞妄小人,用之交骇物听。

尸禄之责,固宜及于微臣。

知人之明,亦恐伤于圣鉴。

”上不从。

己未,以延龄判度支事。

河南、北、江、淮、荆、襄、陈、许等四十馀州大水,溺死者二万馀人,陆贽请遣使赈抚。

上曰:“闻所损殊少,即议优恤,恐生奸欺。

”贽上奏,其略曰:“流俗之弊,多徇谄谀,揣所悦意则侈其言,度所恶闻则小其事,制备失所,恒病于斯。

”又曰:“所费者财用,所收者人心,苛不失人,何忧乏用!

”上许为遣使,而曰:“淮西贡赋既阙,不必遣使。

”贽复上奏,以为:“陛下息师含垢,宥彼渠魁,惟兹下人,所宜矜恤。

昔秦、晋仇敌,穆公犹救其饥,况帝王怀柔万邦,唯德与义,宁人负我,我无负人。

”八月,遣中书舍人京兆奚陟等宣抚诸道水灾。

以前青州刺史李师古为平卢节度使。

韦皋攻吐蕃维州,获其大将论赞热。

陆贽上言,以边储不赡,由措置失当,蓄敛乖宜,其略曰:“所谓措置失当者,戍卒不隶于守臣,守臣不总于元帅。

至有一城之将,一旅之兵,各降中使监临,皆承别诏委任。

分镇亘千里之地,莫相率从。

缘边列十万之师,不设谋主。

每有寇至,方从中覆,比蒙征发救援,寇已获胜罢归。

吐蕃之比中国,众寡不敌,工拙不侔,然而彼攻有馀,我守不足。

盖彼之号令由将,而我之节制在朝,彼之兵众合并,而我之部分离析故也。

所谓蓄敛乖宜者,陛下顷设就军、和籴之法以省运,制与人加倍之价以劝农,此令初行,人皆悦慕。

而有司竞为苟且,专事纤啬,岁稔则不时敛藏,艰食则抑使收籴。

遂使豪家、贪吏,反操利权,贱取于人以俟公私之乏。

又有势要、近亲、羁游之士,委贱籴于军城,取高价于京邑,又多支絺纻充直。

穷边寒不可衣,鬻无所售。

上既无信于下,下亦以伪应之,度支物估转高,军城谷价转贵。

度支以苟售滞货为功利,军司以所得加价为羡馀。

虽高巡院,转成囊橐。

至有空申簿帐,伪指囷仓,计其数则亿万有馀,考其实则百十不足。

”又曰:“旧制以关中用度之多,岁运东方租米,至有斗钱运斗米之言。

习闻见而不达时宜者,则曰:‘国之大事,不计费损,虽知劳烦,不可废也。

’习近利而不防远患者,则曰:‘每至秋成之时,但令畿内和籴,既易集事,又足劝农。

’臣以两家之论,互有长短,将制国用,须权重轻。

食不足而财有馀,则弛于积财而务实仓廪。

食有馀而财不足,则缓于积食而啬用货泉。

近岁关辅屡丰,公储委积,足给数年。

今夏江、淮水潦,米贵加倍,人多流庸。

关辅以谷贱伤农,宜加价以籴而无钱。

江、淮以谷贵人困,宜减价以粜而无米。

而又运彼所乏,益此所馀,斯所谓习见闻而不达时宜者也。

今江、淮斗米直百五十钱,运至东渭桥,僦直又约二百,米糙且陈,尤为京邑所贱。

据市司月估,斗粜三十七钱。

耗其九而存其一,馁彼人而伤此农,制事若斯,可谓深失矣!

顷者每年自江、湖、淮、浙运米百一十万斛,至河阴留四十万斛,贮河阴仓,至陕州又留三十万斛,贮太原仓,馀四十万斛输东渭桥。

今河阴、太原仓见米犹有三百二十馀万斛,京兆诸县斗米不过直钱七十,请令来年江、淮止运三十万斛至河阴,河阴、陕州以次运至东渭桥,其江、淮所停运米八十万斛,委转运使每斗取八十钱于水灾州县粜之,以救贫乏,计得钱六十四万缗,减僦直六十九万缗。

请令户部先以二十万缗付京兆,令籴入以补渭桥仓之缺数,斗用百钱以利农人。

以一百二万六千缗付边镇,使籴十万人一年之粮,馀十万四千缗以充来年和籴之价。

其江、淮米钱、僦直并委转运使折市绫、绢、絁、绵,以输上都,偿先贷户部钱。

” 九月,诏西北边贵籴以实仓储,边备浸充。

冬,十一月,壬子朔,日有食之。

吐蕃、云南日益相猜,每云南兵至境上,吐蕃辄亦发兵,声言相应,实为之备。

辛酉,韦皋复遗云南王书,欲与共袭吐蕃,驱之云岭之外,悉平吐蕃城堡,独与云南筑大城于境上,置戍相保,永同一家。

右庶子妆公辅久不迁官,诣陆贽求迁,贽密语之曰:“闻窦相屡奏拟,上不允,有怒公之言。

”公辅惧,请为道士。

上问其故,公辅不敢泄贽语,以闻参言为对。

上怒参归怨于君。

己巳,贬公辅为吉州别驾,又遣中使责参。

庚午,山南西道节度使严震奏败吐蕃于芳州及黑水堡。

初,李纳以棣州蛤虫朵有盐利,城而据之。

又戍德州之南三汊城,以通田绪之路。

及李师古袭位,王武俊以其年少,轻之,是月,引兵屯德、棣,将取蛤虫朵及三汊城。

师古遣赵镐将兵拒之。

上遣中使谕止之,武俊乃还。

初,刘怦薨,刘济在莫州,其母弟澭在父侧,以父命召济而以军府授之。

济以澭为瀛州刺史,许它日代己。

既而济用其子为副大使,澭怨之,擅通表朝廷,遣兵千人防秋。

济怒,发兵击澭,破之。

左神策大将军柏良器,募才勇之士以易贩鬻者,监军窦文场恶之。

会良器妻族饮醉,寓宿宫舍。

十二月,丙戌,良器坐左迁右领军。

自是宦官始专军政。

◎贞元九年癸酉,公元七九三年春,正月,癸卯,初税茶。

凡州、县产茶及茶山外要路,皆估其直,什税一,从盐铁使张滂之请也。

滂奏:“去岁水灾减税,用度不足,请税茶以足之。

自明年以往,税茶之钱,令所在别贮,俟有水旱,以代民田税。

”自是岁收茶税钱四十万缗,未尝以救水旱也。

滂又奏:“奸人销钱为铜器以求赢,请悉禁铜器。

铜山听人开采,无得私卖。

二月,甲寅,以义武留后张升云为节度使。

初,盐州既陷,塞外无复保障。

吐蕃常阻绝灵武,侵扰鄜坊。

辛酉,诏发兵三万五千人城盐州,又诏泾原、山南、剑南各发兵深入吐蕃以分其势,城之二旬而毕。

命盐州节度使杜彦光戍之,朔方都虞候杨朝晟戍木波堡,由是灵、武银、夏、河西获安。

上使人谕陆贽,以“要重之事,勿对赵憬陈论,当密封手疏以闻。

”又“苗粲以父晋卿往年摄政,尝有不臣之言,诸子皆与古帝王同名,今不欲明行斥逐,兄弟亦各除外官,勿使近屯兵之地。

”又“卿清慎太过,诸道馈遗,一皆拒绝,恐事情不通,如鞭靴之类,受亦无伤。

”贽上奏,其略曰:“昨臣所奏,惟赵憬得闻,陛下已至劳神,委曲防护。

是于心膂之内,尚有形迹之拘,迹同事殊,鲜克以济。

恐爽无私之德,且伤不吝之明。

”又曰:“爵人必于朝,刑人必于市,惟恐众之不睹,事之不彰。

君上行之无愧心,兆庶听之无疑议,受赏安之无怍色,当刑居之无怨言,此圣王所以宣明典章,与天下公共者也。

凡是谮诉之事,多非信实之言,利于中伤,惧于公辩。

或云岁月已久,不可究寻。

或云事体有妨,须为隐忍。

或云恶迹未露,宜假它事为名。

或云但弃其人,何必明言责辱。

词皆近于情理,意实苑于矫诬,伤善售奸,莫斯为甚!

若晋卿父子实有大罪,则当公议典宪。

若被诬枉,岂令阴受播迁。

夫听讼辨谗,必求情辨迹,情见迹著,辞服理穷,然后加刑罚焉,是以下无冤人,上无谬听。

”又曰:“监临受贿,盈尺有刑,至于士吏之微,尚当严禁,矧居风化之首,反可通行!

贿道一开,展转滋甚,鞭靴不已,必及金玉。

目见可欲,何能自窒于心!

已与交私,何能中绝其意!

是以涓流不绝,溪壑成灾矣。

”又曰:“若有所受,有所却,则遇却者疑乎见拒而不通矣。

若俱辞不受,则咸知不受者乃其常理,复何嫌阻之有乎!

” 初,窦参恶左司郎中李巽,出为常州刺史。

及参贬郴州,巽为湖南观察使。

汴州节度使刘士宁遗参绢五十匹,巽奏参交结籓镇。

上大怒,欲杀参,陆贽以为参罪不至死,上乃止,既而复遣中使谓贽曰:“参交结中外,其意难测,社稷事重,卿速进文书处分。

”贽上言:“参朝廷大臣,诛之不可无名。

昔刘晏之死,罪不明白,至今众议为之愤邑,叛臣得以为辞。

参贪纵之罪,天下共知。

至于潜怀异图,事迹暧昧。

若不推鞫,遽加重辟,骇动不细。

窦参于臣无分,陛下所知,岂欲营救其人,盖惜典刑不滥。

”三月,更贬参驩州司马,男女皆配流。

上又命理其亲党,贽奏:“罪有首从,法有重轻,参既蒙宥,亲党亦应末减。

况参得罪之初,私党并已连坐,人心久定,请更不问。

”从之。

上又欲籍其家赀,贽曰:“在法,反逆者尽没其财,赃污者止征所犯。

皆须结正施刑,然后收籍。

今罪法未详,陛下已存惠贷,若簿录其家,恐以财伤义。

”时宦官左右恨参尤深,谤毁不已。

参未至驩州,竟赐死于路。

窦申杖杀,货财、奴婢悉传送京师。

海州团练使张升璘,升云之弟,李纳之婿也。

以父大祥归于定州,尝于公座骂王武俊,武俊奏之。

夏,四月,丁丑,诏削其官,遣中使杖而囚之。

定州富庶,武俊常欲之,因是遣兵袭取义丰,掠安喜、无极万馀口,徙之德、棣。

升云闭城自守,屡遣使谢之,乃止。

上命李师古毁三汊城,师古奉诏。

然常招聚亡命,有得罪于朝廷者,皆抚而用之。

五月,甲辰,以中书侍郎赵憬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义成节度使贾耽为在右仆射,右丞卢迈守本官,并同平章事。

迈,翰之族子也。

憬疑陆贽恃恩,欲专大政,排己置之门下,多称疾不豫事,由是与贽有隙。

陆贽上奏论备边六失,以为“措置乖方,课责亏度,财匮于兵众,力分于将多,怨生于不均,机失于遥制。

“关东戍卒,不习土风,身苦边荒,心畏戎虏。

国家资奉若骄子,姑息如倩人。

屈指计归,张颐待哺。

或利王师之败,乘扰攘而东溃。

或拔弃城镇,摇远近之心。

岂惟无益,实亦有损。

复有犯刑谪徙者,既是无良之类,且加怀土之情,思乱幸灾,又甚戍卒。

可谓措置乖方矣。

自顷权移于下,柄失于朝,将之号令既鲜克行之于军,国之典常又不能施之于将,务相遵养,苟度岁时。

欲赏一有功,翻虑无功者反仄。

欲罚一有罪,复虑同恶者忧虞。

罪以隐忍而不彰,功以嫌疑而不赏,姑息之道,乃至于斯。

故使忘身效节者获诮于等夷,率众先登者取怨于士卒,偾军蹙国者不怀于愧畏,缓救失期者自以为智能。

此义士所以痛心,勇夫所体。

可谓课责亏度矣。

虏每入寇,将帅递相推倚,无敢谁何。

虚张贼势上闻,则曰兵少不敌。

朝廷莫之省察,唯务征发益师,无裨备御之功,重增供亿之弊。

闾井日耗,征求日繁,以编户倾家、破产之资,兼有司榷盐、税酒之利,总其所入,岁以事边。

可谓财匮于兵众矣。

“吐蕃举国胜兵之徒,才当中国十数大郡而已,动则中国惧其众而不敢抗,静则中国惮其强而不敢侵,厥理何哉?

良以中国之节制多门,蕃丑之统帅专一故也。

夫统帅专一,则人心不分,号令不贰,进退可齐,疾徐中意,机会靡愆,气势自壮。

斯乃以少为众,以弱为强者也。

开元、天宝之间,控御西北两蕃,唯朔方、河西、陇右三节度。

中兴以来,未遑外讨,抗两蕃者亦朔方、泾原、陇右、河东四节度而已。

自顷分朔方之地,建牙拥节者凡三使焉,其馀镇军,数且四十,皆承特诏委寄,各降中贵监临,人得抗衡,莫相禀属。

每俟边书告急,方令计会用兵,既无军法下临,惟以客礼相待。

夫兵,以气势为用者也,气聚则盛,散则消。

势合则威,析则弱。

今之边备,势弱气消,可谓力分于将多矣。

“理戎之要,在于练核优劣之科以为衣食等级之制,使能者企及,否者息心,虽有薄厚之殊而无觖望之衅。

今穷边之地,长镇之兵,皆百战伤夷之馀,终年勤苦之剧,然衣粮所给,唯止当身,例为妻子所分,常有冻馁之色。

而关东戍卒,怯于应敌,懈于服劳,衣粮所颁,厚逾数等。

又有素非禁旅,本是边军,将校诡为媚词,因请遥隶神策,不离旧所,唯改虚名,其于廪赐之饶,遂有三倍之益。

夫事业未异而给养有殊,苛未忘怀,孰能无愠!

可谓怨生于不均矣。

“凡欲选任将帅,必先考察行能,可者遣之,不可者退之,疑者不使,使者不疑,故将在军,君命有所不受。

自顷边军去就,裁断多出宸衷,选置戎臣,先求易制,多其部以分其力,轻其任以弱其心,遂令爽于军情亦听命,乖于事宜亦听命。

戎虏驰突,迅如风飙,驲书上闻,旬月方报。

守土者以兵寡不敢抗敌,分镇者以无诏不肯出师,贼既纵掠退归,此乃陈功告捷。

其败丧则减百而为一,其捃获则张百而成千。

将帅既幸于总制在朝,不忧罪累,陛下又以为大权由己,不究事情。

可谓机失于遥制矣。

臣愚谓宜罢诸道将士防秋之制,令本道但供衣粮,募戍卒愿留及蕃、汉子弟以给之。

又多开屯田,官为收籴,寇至则人自为战,时至则家自力农,与夫倏来忽往者,岂可同等而论哉!

又宜择文武能臣为陇右、朔方、河东三元帅,分统缘边诸节度使,有非要者,随所便近而并之。

然后减奸滥虚浮之费以丰财,定衣粮等级之制以和众,弘委任之道以宣其用,悬赏罚之典以考其成。

如是,则戎狄威怀,疆场宁谧矣。

”上虽不能尽从,心甚重之。

韦皋遣大将董面力等将兵出西山,破吐蕃之众,拔堡栅五十馀。

丙午,门下侍郎、同平章事董晋罢为礼部尚书。

云南王异牟寻遣使者三辈,一出戎州,一出黔州,一出安南,各赍生金、丹砂诣韦皋。

金以示坚,丹砂以示赤心,三分皋所与书为信,皆达成都。

异牟寻上表请弃吐蕃归唐,并遗皋帛书,自称唐故云南王孙、吐蕃赞普义弟日东王。

皋遣其使者诣长安,并上表贺。

上赐异牟寻诏书,令皋遣使慰抚之。

贾耽、陆贽、赵憬、卢迈为相,百官白事,更让不言。

秋,七月,奏请依至德故事,宰相迭秉笔以处政事,旬日一易。

诏从之。

其后日一易之。

剑南、西山诸羌女王汤立志、哥邻王董卧庭、白狗王罗陀忽、弱水王董辟和、南水王薛莫庭、悉董王汤悉赞、清远王苏唐磨、咄霸王董邈蓬及逋租王,先皆役属吐蕃,至是各帅众内附。

韦皋处之于维、保、霸州,给以耕牛种粮。

立志、陀忽、辟和入朝,皆拜官,厚赐而遣之。

癸卯,户部侍郎裴延龄奏:“自判度支以来,检责诸州欠负钱八百馀万缗,收诸州抽贯钱三百万缗,呈样物三十馀万缗,请别置欠负耗剩季库以掌之,染练物则别置月库以掌。

”诏从之。

欠负皆贫人无可偿,徒存其数者,抽贯钱给用随尽,呈样、染练皆左藏正物。

延龄徙置别库,虚张名数以惑上。

上信之,以为能富国而宠之,于实无所增也,虚费吏人簿书而已。

京城西污湿地生芦苇数亩,延龄奏称长安、咸阳有陂泽数百顷,可牧厩马。

上使有司阅视,无之,亦不罪也。

左补阙权德舆上奏,以为:“延龄取常赋支用未尽者充羡馀以为己功。

县官先所市物,再给其直,用充别贮。

边军自今春以来并不支粮。

陛下必以延龄孤贞独立,时人丑正流言,何不遣信臣覆视,究其本末,明行赏罚。

今群情众口喧于朝市,岂京城士庶皆为朋党邪!

陛下亦宜稍回圣虑而察之。

”上不从。

八月,庚戌,太尉、中书令、西平忠武王李晟薨。

冬,十月,甲子,韦皋遣其节度巡官崔佐时赍诏书诣云南,并自为皋书答之。

十一月,乙酉,上祀圆丘,赦天下。

刘士宁既为宣武节度使,诸将多不服。

士宁淫乱残忍,出畋辄数日不返,军中苦之。

都知兵马使李万荣得众心,士宁疑之,夺其兵权,令摄汴州事。

十二月,乙卯,士宁帅众二万畋于外野。

万荣晨入使府,召所留亲兵千馀人,诈之曰:“敕征大夫入朝,以吾掌留务,汝辈人赐钱三十缗。

”众皆拜。

又谕外营兵,皆听命。

乃分兵闭城门,使驰白士宁曰:“敕征大夫,宜速就路,少或迁延,当传首以献。

”士宁知众不为用,以五百骑逃归京师,比至东都,所馀仆妾而已。

至京师,敕归第行丧,禁其出入。

淮西节度使吴少诚闻变,发兵屯郾城,遣使问故,且请战。

万荣以言戏之,少诚惭而退。

上闻万荣逐士宁,使问陆贽,贽上奏,以为今军州已定,宜且遣朝臣宣劳,徐察事情,冀免差失,其略曰:“今士宁见逐,虽是众情,万荣典军,且非朝旨。

此安危强弱之机也,愿陛下审之慎之。

”上复使谓贽:“若更淹迟,恐于事非便。

今议除一亲王充节度使,且令万荣知留后,其制即从内出。

”贽复上奏,其略曰:“臣虽服戎角力谅匪克堪,而经武伐谋或有所见。

夫制置之安危由势,付授之济否由才。

势如器焉,惟在所置,置之夷地则平。

才如负焉,唯在所授,授逾其力则踣。

万荣今所陈奏,颇涉张皇,但露徼求之情,殊无退让之礼,据兹鄙躁,殊异循良。

又闻本是滑人,偏厚当州将士,与之相得,才止三千,诸营之兵已甚怀怨。

据此颇僻,亦非将材,若得志骄盈,不悖则败,悖则犯上,败则偾军。

”又曰:“苟邀则不顺,苟允则不诚,君臣之间,势必嫌阻。

与其图之于滋蔓,不若绝之于萌芽。

”又曰:“为国之道,以义训人,将教事君,先令顺长。

”又曰:“方镇之臣,事多专制,欲加之罪,谁则无辞!

若使倾夺之徒便得代居其任,利之所在,人各有心,此源潜滋,祸必难救。

非独长乱之道,亦关谋逆之端。

”又曰:“昨逐士宁,起于仓卒,诸郡守将固非连谋,一城师人亦未协志。

各计度于成败之势,回遑于逆顺之名,安肯捐躯与之同恶!

”又曰:“陛下但选文武群臣一人命为节度,仍降优诏,慰劳本军。

奖万荣以抚定之功,别加宠任,褒将士以辑睦之义,厚赐资装,揆其大情,理必宁息。

万荣纵欲跋扈,势何能为!

”又曰:“倘后事有愆素,臣请受败桡之罪。

”上不从。

壬戌,以通王谌为宣武节度大使,以万荣为留后。

丁卯,纳故驸马都尉郭暧女为广陵王淳妃。

淳,太子之长子。

妃母,即升平公主也。

◎贞元十年甲戌,公元七九四年春,正月,剑南、西山羌、蛮二万馀户来降。

诏加韦皋押近界羌、蛮及西山八国使。

崔佐时至云南所都羊苴咩城,吐蕃使者数百人先在其国,云南王异牟寻尚不欲吐蕃知之,令佐时衣牂柯服而入。

佐时不可,曰:“我大唐使者,岂得衣小夷之服!

”异牟寻不得已,夜迎之。

佐时大宣诏书,异牟寻恐惧,顾左右失色。

业已归唐,乃歔欷流涕,俯伏受诏。

郑回密见佐时教之,故佐时尽得其情,因劝异牟寻悉斩吐蕃使者,去吐蕃所立之号,献其金印,复南诏旧名。

异牟寻皆从之。

仍刻金契以献。

异牟寻帅其子寻梦凑等与佐时盟于点苍山神祠。

先是,吐蕃与回鹘争北庭,大战,死伤颇众,征兵万人于云南。

异牟寻辞以国小,请发三千人,吐蕃少之。

益至五千,乃许之。

异牟寻遣五千人前行,自将数万人踵其后,昼夜兼行,袭击吐蕃,战于神川,大破之,取桥等十六城,虏其五王,降其众十馀万。

戊戌,遣使来献捷。

瀛州刺史刘澭为兄济所逼,请西扞陇坻,遂将部兵千五百人、男女万馀口诣京师,号令严整,在道无一人敢取人鸡犬者。

上嘉之,二月,丙午,以为秦州刺史、陇右经略军使,理普润。

军中不击柝,不设音乐。

士卒病者,澭亲视之,死者哭之。

乙丑,义成节度使李融薨。

丁卯,以华州刺史李复为义成节度使。

复,齐物之子也。

复辟河南尉洛阳卢坦为判官。

监军薛盈珍数侵军政,坦每据理以拒之。

盈珍常曰:“卢侍御所言公,我固不违也。

” 横海节度使程怀直入朝,厚赐遣归。

夏,四月,庚午,宣武军乱,留后李万荣讨平之。

先是,宣武亲兵三百人素骄横,万荣恶之,遣诣京西防秋,亲兵怨之。

大将韩惟清、张彦琳诱亲兵作乱,攻万荣,万荣击破之。

亲兵掠而溃,多奔宋州,宋州刺史刘逸准厚抚之。

惟清奔郑州,彦琳奔东都。

万荣悉诛乱者妻子数千人。

有军士数人呼于市曰:“今夕兵大至,城当破!

”万荣收斩之,奏称刘士宁所为。

庚子,徙士宁于郴州。

钦州蛮酋黄少卿反,围州城,邕管经略使孙公器奏请发岭南兵救之。

上不许,遣中使谕解之。

陆贽上言:“郑礼赦下已近半年,而窜谪者尚未沾恩。

”乃为三状拟进。

上使谓之曰:“故事,左降官准赦量移,不过三五百里,今所拟稍似超越,又多近兵马及当路州县,事恐非便。

”贽复上言,以为:“王者待人以诚,有责怒而无猜嫌,有惩沮而无怨忌。

斥远以儆其不恪,甄恕以勉其自新。

不儆则浸及威刑,不勉而复加黜削,虽屡进退,俱非爱憎。

行法乃暂使左迂,念材而渐加进叙,又知复用,谁不增修!

何忧乎乱常,何患乎蓄憾!

如或以其贬黜,便谓奸凶,恒处防闲之中,长从摈弃之例,则是悔过者无由自补,蕴才者终不见伸。

凡人之情,穷则思变,含凄贪乱,或起于兹。

今若所移不过三五百里,则有疆域不离于本道,风土反恶于旧州,徒有徙家之劳,是增移配之扰。

又,当今郡府,多有军兵,所在封疆,少无馆驿,示人疑虑,体又非弘。

乞更赐裁审。

”上性猜忌,不委任臣下,官无大小,必自选而用之,宰相进拟,少所称可。

及群臣一有谴责,往往终身不复收用。

好以辩给取人,不得敦实之士。

艰于进用,群材滞淹。

贽上奏谏,其略曰:“夫登进以懋庸,黜退以惩过,二者迭用,理如循环。

进而有过则示惩,惩而改修则复进,既不废法,亦无弃人,虽纤介必惩而用材不匮。

故能使黜退者克励以求复,登进者警饬而恪居,上无滞疑,下无蓄怨。

”又曰:“明主不以辞尽人,不以意选士,如或好善而不择所用,悦言而不验所行,进退随爱憎之情,离合系异同之趣,是由舍绳墨而意裁曲直,弃权衡而手揣重轻,虽甚精微,不能无谬。

”又曰:“中人以上,迭有所长,苟区别得宜,付授当器,各适其性,各宣其能,及乎合以成功,亦与全才无异。

但在明鉴大度,御之有道而已。

”又曰:“以一言称惬为能而不核虚实,以一事违忤为咎而不考忠邪,其称惬则付任逾涯,不思其所不及,其违忤则罪责过当,不恕其所不能,是以职司之内无成功,君臣之际无定分。

”上不听。

贽又请均节财赋,凡六条: 其一,论两税之弊,其略曰:“旧制赋役之法,曰租、调、庸。

丁男一人受田百亩、岁输粟二石,谓之租。

每户各随土宜出绢若绫若絁共二丈,绵三两,不蚕之土输布二丈五尺,麻三斤,谓之调。

每丁岁役,则收其庸,日准绢三尺,谓之庸。

天下为家,法制均一,虽欲转徙,莫容其奸,故人无摇心而事有定制。

及羯胡乱华,兆庶云扰,版图堕于避地,赋法坏于奉军。

建中之初,再造百度,执事者知弊之宜革而所作兼失其原,知简之可从而所操不得其要。

凡欲拯其弊,须穷致弊之由,时弊则但理其时,法弊则全革其法,所为必当,其悔乃亡。

兵兴以来,供亿无度,此乃时弊,非法弊也。

而遽更租、庸、调法,分遣使者,搜擿郡邑,校验簿书,每州取大历中一年科率最多者以为两税定额。

夫财之所生,必因人力,故先王之制赋入,必以丁夫为本。

不以务穑增其税,不以辍稼减其租,则播种多。

不以殖产厚其征,不以流寓免其调,则地著固。

不以饬励重其役,不以窳怠蠲其庸,则功力勤。

如是,故人安其居,尽其力矣。

两税之立,惟以资产为宗,不以丁身为本。

曾不寤资产之中,有藏于襟怀囊箧,物虽贵而人莫能窥。

其积于场圃囷仓,直虽轻而众以为富流通蕃息之货,数虽寡而计日收赢。

有庐舍器用之资,价虽高而终岁无利。

如此之比,其流实繁,一概计估算缗,宜其失平长伪。

由是务轻资而乐转徙者,恒脱于徭税。

敦本业而树居产者,每困于征求。

此乃诱之为奸,驱之避役,力用不得不弛,赋入不得不阙。

复以创制之首,不务齐平,供应有烦简之殊,牧守有能否之异,所在徭赋,轻重相悬,所遣使臣,意见各异,计奏一定,有加无除。

又大历中供军、进奉之类,既收入两税,今于两税之外,复又并存,望稍行均减,以救凋残。

” 其二,请二税以布帛为额,不计钱数。

其略曰:“凡国之赋税,必量人之力,任土之宜,故所入者惟布、麻、缯、纩与百谷而已。

先王惧物之贵贱失平,而人之交易难准,又定泉布之法以节轻重之宜,敛散弛张,必由于是。

盖御财之大柄,为国之利权,守之在官,不以任下。

然则谷帛者,人之所为也。

钱货者,官之所为也。

是以国朝著令,租出谷,庸出绢,调出缯、纩、布,曷尝有禁人铸钱而以钱为赋者也!

今之两税,独异旧章,但估资产为差,便以钱谷定税,临时折征杂物,每岁色目颇殊,唯计求得之利宜,靡论供办之难易。

所征非所业,所业非所征,遂或增价以买其所无,减价以卖其所有,一增一减,耗损已多。

望勘会诸州初纳两税年绢布,定估比类当今时价,加贱减贵,酌取其中,总计合税之钱,折为布帛之数。

”又曰:“夫地力之生物有大限,取之有度,用之有节,则常足。

取之无度,用之无节,则常不足。

生物之丰败由天,用物之多少由人。

是以圣王立程,量入为出,虽遇灾难,下无困穷。

理化既衰,则乃反是,量出为入,不恤所无。

桀用天下而不足,汤用七十里而有馀,是乃用之盈虚,在节与不节耳。

” 其三,论长吏以增户、加税、辟田为课绩,其略曰:“长人者罕能推忠恕易地之情,体至公徇国之意,迭行小惠,竞诱奸,以倾夺邻境为智能,以招萃逋逃为理化,舍彼适此者既为新收而有复,倏往忽来者又以复业而见优。

唯怀土安居,首末不迁者,则使之日重,敛之日加。

是令地著之人恒代惰游赋役,则何异驱之转徙,教之浇讹。

此由牧宰不克弘通,各私所部之过也。

”又曰:“立法齐人,久无不弊,理之者若不知维御损益之宜,则巧伪萌生,恒因沮劝而滋矣。

请申命有司,详定考绩。

若当管之内,人益阜殷,所定税额有馀,任其据户口均减,以减数多少为考课等差。

其当管税物通比,每户十分减三者为上课,减二者次焉,减一者又次焉。

如或人多流亡,加税见户,比校殿罚亦如之。

” 其四,论税限迫促,其略曰:“建官立国,所以养人也。

赋人取财,所以资国也。

明君不厚其所资而害其所养,故必先人事而借其暇力,先家给而敛其馀财。

”又曰:“蚕事方兴,已输缣税,农功未艾,遽敛谷租。

上司之绳责既严,下吏之威暴愈促,有者急卖而耗其半直,无者求假而费其倍酬。

望更详定征税期限。

” 其五,请以税茶钱置义仓以备水旱,其略曰:“古称九年、六年之蓄者,率土臣庶通为之计耳,固非独丰公庚,不及编也。

近者有司奏请税茶,岁约得五十万贯,元敕令贮户部,用救百姓凶饥。

今以蓄粮,适副前旨。

” 其六,论兼并之家,私敛重于公税,其略曰:“今京畿之内,每田一亩,官税五升,而私家收租殆有亩至一石者,是二十倍于官税也。

降及中等,租犹半之。

夫土地王者之所有,耕稼农夫之所为,而兼并之徒,居然受利。

”又曰:“望凡所占田,约为条限,裁减租价,务利贫人。

法贵必行,慎在深刻,裕其制以便俗,严其令以惩违,微损有馀,稍优不足,失不损富,优可赈穷,此乃古者安富恤穷之善经,不可舍也。

类型

朝代

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