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卷二百三十九·唐纪五十五

起玄黓执徐十月,尽柔兆涒滩,凡四年有奇。

宪宗昭文章武犬至至神孝皇帝中之上◎元和七年壬辰,公元八一二年冬,十月,乙未,魏博监军以状闻,上亟召宰相,谓李绛曰:“卿揣魏博若符契。

”李吉甫请遣中使宣慰以观其变,李绛曰:“不可。

今田兴奉其土地兵众,坐待诏命,不乘此际推心抚纳,结以大恩,必待敕使至彼,持将士表来为请节钺,然后与之,则是恩出于下,非出于上,将士为重,朝廷为轻,其感戴之心亦非今日之比也。

机会一失,悔之无及!

”吉甫素与枢密使梁守谦相结,守谦亦为之言于上曰:“故事,皆遣中使宣劳,今此镇独无,恐更不谕。

”上竟遣中使张忠顺如魏博宣慰,欲俟其还而议之。

癸卯,李绛复上言:“朝廷恩威得失,在此一举,时机可惜,奈何弃之!

利害甚明,愿圣心勿疑。

计忠顺之行,甫应过陕,乞明旦即降白麻除兴节度使,犹可及也。

”上欲且除留后,绛曰:“兴恭顺如此,自非恩出不次,则无以使之感激殊常。

”上从之。

甲辰,以兴为魏博节度使。

忠顺未还,制命已至魏州。

兴感恩流涕,士众无不鼓舞。

庚戌,更名皇子宽曰恽,察曰悰,寰曰欣,寮曰悟,审曰恪。

李绛又言:“魏博五十馀年不沾皇化,一旦举六州之地来归,刳河朔之腹心,倾叛乱之巢穴,不有重赏过其所望,则无以慰士卒之心,使四邻劝慕。

请发内库钱百五十万缗以赐之。

”左右宦官以为“所与太多,后有此比,将何以给之?

”上以语绛,绛曰:“田兴不贪专地之利,不顾四邻之患,归命圣朝,陛下奈何爱小费而遗大计,不以收一道人心!

钱用尽更来,机事一失不可复追。

借使国家发十五万兵以取六州,期年而克之,其费岂止百五十万缗而已乎!

”上悦,曰:“朕所以恶衣菲食,蓄聚货财,正为欲平定四方。

不然,徒贮之府库何为!

”十一月,辛酉,遣知制诰裴度至魏博宣慰,以钱百五十万缗赏军士,六州百姓给复一年。

军士受赐,欢声如雷。

成德、兗郓使者数辈见之,相顾失色,叹曰:“倔强者果何益乎!

”度为兴陈君臣上下之义,兴听之,终夕不倦,待度礼极厚,请度遍至所部州县,宣布朝命。

奏乞除节度副使于朝廷,诏以户部郎中河东胡证为之。

兴又奏所部缺官九十员,请有司注拟,行朝廷法令,输赋税。

田承嗣以来室屋僭侈者,皆避不居。

郓、蔡、恒遣游客间说百方,兴终不听。

李师道使人谓宣武节度使韩弘曰:“我世与田氏约相保援,今兴非其族,又首变两河事,亦公之所恶也!

我将与成德合军讨之!

”弘曰:“我不知利害,知奉诏行事耳。

若兵北渡河,我则以兵东取曹州!

”师道惧,不敢动。

田兴既葬田季安,送田怀谏于京师。

辛已,以怀谏为右监门卫将军。

李绛奏振武、天德左右良田可万顷,请择能吏开置营田,可以省费足食,上从之。

绛命度支使卢坦经度用度,四年之间,开田四千八百顷,收谷四千馀万斛,岁省度支钱二十馀万缗,边防赖之。

上尝于延英谓宰相曰:“卿辈当为朕惜官,勿用之私亲故。

”李吉甫、权德舆皆谢不敢。

李绛曰:“崔祐甫月言,‘非亲非故,不谙其才。

’谙者尚不与官,不谙者何敢复与!

但问其才器与官相称否耳。

若避亲故之嫌,使圣朝亏多士之美,此乃偷安之臣,非至公之道也。

苟所用非其人,则朝廷自有典刑,谁敢逃之!

”上曰:“诚如卿言。

” 是岁,吐蕃寇泾州,及西门之外,驱掠人畜而去。

上患之,李绛上言:“京西、京北皆有神策镇兵,始,置之欲以备御叶蕃,使与节度使掎角相应也。

今则鲜衣美食,坐耗县官,每有寇至,节度使邀与俱进,则云申取中尉处分。

比得其报,虏去远矣。

纵有果锐之将,闻命奔赴,节度使无刑戮以相制之,相视平交,左右前却,莫肯用命,何所益乎!

请据所在之地士马及衣粮、器械皆割隶当道节度使,使号令齐壹,如臂之使指,则军威大振,虏不敢入寇矣。

”上曰:“朕不知旧事如此,当亟行之。

”既而神策军骄恣日久,不乐隶节度使,竟为宦者所沮而止。

◎元和八年癸巳,公元八一三年春,正月,癸亥,以博州刺史田融为相州刺史。

融,兴之兄也。

融、兴幼孤,融长,养而教之。

兴尝于军中角射,一军莫及。

融退而抶之曰:“尔不自晦,祸将及矣!

”故兴能自全于猜暴之时。

勃海定王元瑜卒,弟言义权知国务。

庚午,以言义为勃海王。

李吉甫、李绛数争论于上前,礼部尚书、同平章事权德舆居中无所可否,上鄙之。

辛未,德舆罢守本官。

辛卯,赐魏博节度使田兴名弘正。

司空、同平章事于由页久留长安,郁郁不得志。

有梁正言者,自言与枢密使梁守谦同宗,能为人属请,由页使其子太常丞敏重赂正言,求出镇。

久之,正言诈渐露,敏索其赂不得,诱其奴,支解之,弃溷中。

事觉,由页帅其子殿中少监季友等素服诣建福门请罪,门者不内。

退,负南墙而立,遣人上表,阁门以无印引不受。

日暮方归,明日,复至。

丁酉,由页左授恩王傅,仍绝朝谒。

敏流雷州,季友等皆贬官,僮奴死者数人。

敏至秦岭而死。

事连僧鉴虚。

鉴虚自贞元以来,以财交权幸,受方镇赂遗,厚自奉养,吏不敢诘。

至是,权幸争为之言,上欲释之,中丞薛存诚不可。

上遣中使诣台宣旨曰:“朕欲面诘此僧,非释之也。

”存诚对曰:“陛下必欲面释此僧,请先杀臣,然后取之,不然,臣期不奉诏。

”上嘉而从之。

三月,丙辰,杖杀鉴虚,没其所有之财。

甲子,征前西川节度使、同平章事武元衡入知政事。

夏,六月,大水。

上以为阴盈之象,辛丑,出宫人二百车。

秋,七月,辛酉,振武节度使李光进请修受降城,兼理河防。

时受降城为河所毁,李吉甫请徙其徒于天德故城,李绛及户部侍郎卢坦以为:“受降城,张仁愿所筑,当碛口,据虏要冲,美水草,守边之利也。

今避河患,退二三里可矣,奈何舍万代永安之策,徇一时省费之便乎!

况天德故城僻处确瘠,去河绝远,烽候警急不相应接,虏忽唐突,势无由知,是无故而蹙国二百里也。

”及城使周怀义奏利害,与绛、坦同。

上卒用吉甫策,以受降城骑士隶天德军。

李绛言于上曰:“边兵徒有其数而无其实,虚费衣粮,将帅但缘私役使,聚其货财以结权幸而已,未尝训练以备不虞,此不可不于无事之时豫留圣意也。

”时受降城兵籍旧四百人,及天德军交兵,止有五十人,器械止有一弓,自馀称是。

故绛言及之。

上惊曰:“边兵乃如是其虚邪!

卿曹当加按阅。

”会绛罢相而止。

乙巳,废天威军,以其众隶神策军。

丁未,辰、溆州贼帅张伯靖请降。

九月,辛亥,以伯靖为归州司马,委荆南军前驱使。

初,吐蕃欲作乌兰桥,先贮材于河侧,朔方潜遣人投之于河,终不能成。

虏知朔方、灵盐节度使王佖贪,先厚赂之,然后并力成桥,仍筑月城守之。

自是朔方御寇不暇。

冬,十月,回鹘发兵度碛南,自柳谷西击吐蕃。

壬寅,振武、天德军奏回鹘数吉骑至辟鸟弟鸟泉,边军戒严。

振武节度使李进贤,不恤士卒。

判官严澈,绶之子也,以刻核得幸于进贤。

进贤使牙将杨遵宪将五百骑趣东受降城以备回鹘,所给资装多虚估。

至鸣沙,遵宪屋处而士卒暴露。

众发怒,夜,聚薪环其屋而焚之,卷甲而还。

庚寅夜,焚门,攻进贤,进贤逾城走,军士屠其家,并杀严澈。

进贤奔静边军。

群臣累表请立德妃郭氏为皇后。

上以妃门宗强盛,恐正位之后,后宫莫得进,托以岁时禁忌,竟不许。

丁酉,振武监军骆朝宽奏乱兵已定,请给将士衣。

上怒,以夏绥节度使张煦为振武节度使,将夏州兵二千赴镇,仍命河东节度使王锷以兵二千纳之,听以便宜从事。

骆朝宽归罪于其将苏若方而杀之。

发郑滑、魏博卒凿黎阳古河十四里,以纾滑州水患。

上问宰相:“人言外间朋党大盛,何也?

”李绛对曰:“自古人君所甚恶者,莫若人臣为朋党,故小人谮君子者必曰朋党。

何则?

朋党言之则可恶,寻之则无迹故也。

东汉之末,凡天下贤人君子,宦官皆谓之党人而禁锢之,遂以亡国。

此皆群小欲害善人之言,愿陛下深察之!

夫君子固与君子合,岂可必使之与小人合,然后谓之非党邪!

”◎元和九年甲午,公元八一四年春,正月,甲戌,王锷遣兵五千余张煦于善羊栅。

乙亥,煦入单于都扩府,诛乱者苏国珍等二百五十三人。

二月,丁丑,贬李进贤为通州刺史。

甲午,骆朝宽坐纵乱者,杖之八十,夺色,配役定陵。

李绛屡以足疾辞位。

癸卯,罢为礼部尚书。

初,上欲相绛,先出叶突承璀为淮南监军,至是,上召还承璀,先罢绛相。

甲辰,承璀至京师,复以为弓箭库使、左神策中尉。

李吉甫奏:“国家旧置六胡州于灵、盐之境,开元中废之,更置宥州以领降户,天宝中,宥州寄理于经略军,宝应以来,因循遂废。

今请复之,以备回鹘,抚党项。

”上从之,夏,五月,庚申,复置宥州,理经略军,取鄜城神策屯兵九千以实之。

先是,回鹘屡请婚,朝廷以公主出降,其费甚广,故未之许。

礼部尚书李绛上言,以为:“回鹘凶强,不可无备。

淮西穷蹙,事要经营。

今江、淮大县,岁所入赋有二十万缗者,足以备降主之费,陛下何爱一县之赋,不以羁縻劲虏!

回鹘若得许婚,必喜而无猜,然后可以修城堑,蓄甲兵,边备既完,得专意淮西,功必万全。

今既未降公主而虚弱西城。

碛路无备,更修天德以疑虏心。

万一北边有警,则淮西遗丑复延岁月之命矣!

倘虏骑南牧,国家非步兵三万,骑五千,则不足以抗御!

借使一岁而胜之,其费岂特降主之比哉!

”上不听。

乙丑,桂王纶薨。

六月,壬寅,以河中节度使张弘靖为刑部尚书,同平章事。

弘靖,延赏之子也。

翰林学士独孤郁,权德舆之婿也。

上叹郁之才美曰:“德舆得婿郁,我反不及邪!

”先是尚主皆取贵戚及勋臣之家,上始命宰相选公卿、大夫子弟文雅可居清贯者,诸家多不愿,惟杜佑孙司议郎悰不辞。

秋,七月,戊辰,以悰为殿中少监、驸马都尉,尚岐阳公主。

公主,上长女,郭妃所生也。

八月,癸巳,成婚。

公主有贤行,杜氏大族,尊行不翅数十人,公主卑委怡顺,一同家人礼度,二十馀年,人未尝以丝发间指为贵骄。

始至,则与悰谋曰:“上所赐奴婢,卒不肯穷屈,奏请纳之,悉自市寒贱可制指者。

”自是闺门落然不闻人声。

闰月,丙辰,彰义节度使吴少阳薨。

少阳在蔡州,阴聚亡命,牧养马骡,时抄掠寿州茶山以实其军,其子摄蔡州刺史元济,匿丧,以病闻,自领军务。

上自平蜀,即欲取淮西。

淮南节度使李吉甫上言:“少阳军中上下携离,请徙理寿州以经营之。

”会朝廷方讨王承宗,未暇也。

及吉甫入相,田弘正以魏博归附。

吉甫以为汝州扞蔽东都,河阳宿兵,本以制魏博,今弘正归附。

则河阳为内镇,不应屯重兵以示猜阻。

辛酉,以河阳节度使乌重胤为汝州刺史,充河阳、怀、汝节度使,徙理汝州。

己巳,弘正检校右仆射,赐其军钱二十万缗,弘正曰:“吾未若移河阳军之为喜也。

”九月,庚辰,以洺州刺史李光颜为陈州刺史,充忠武都知兵马使。

以泗州刺史令狐通为寿州防御使。

通,彰之子也。

丙戌,以山南东道节度使袁滋为荆南节度使,以荆南节度使严绶为山南东道节度使。

吴少阳判官苏兆、杨元卿、大将侯惟清皆劝少阳入朝。

元济恶之,杀兆,囚惟清。

元卿先奏事在长安,具以淮西虚实及取元济之策告李吉甫,请讨之。

时元济犹匿丧,元卿劝吉甫,凡蔡使入奏者,所在止之。

少阳死近四十日,不为辍朝,但易环蔡诸镇将帅,益兵为备。

元济杀元卿妻及四男以圬射堋。

淮西宿将董重质,吴少诚少婿也,元济以为谋主。

戊戌,加河东节度使王锷同平章事。

李吉甫言于上曰:“淮西非如河北,四无党援,国家常宿数十万兵以备之,劳费不可支也。

失今不取,后难图矣。

”上将讨之,张弘靖请先为少阳辍朝、赠官,遣使吊赠,待其有不顺之迹,然后加兵,上从之,遣工部员外郎李君何吊祭。

元济不迎敕使,发兵四出,屠舞阳,焚叶,掠鲁山、襄城,关东震骇,君何不得入而还。

冬,十月,丙午,中书侍郎、同平章事赵公李吉甫薨。

壬戌,以忠武节度副使李光颜为节度使。

甲子,以严绶为申、光、蔡招抚使,督诸道兵招讨吴元济,乙丑,命内常侍知省事崔潭峻监其军。

戊辰,以尚书左丞吕元膺为东都留守。

党项寇振武。

十二月,戊辰,以尚书右丞韦贯之同平章事。

◎元和十年乙未,公元八一五年春,正月,乙酉,加韩弘守司徒。

弘镇宣武,十馀年不入朝,颇以兵力自负,朝廷亦不以忠纯待之。

王锷加同平章事,弘耻班在其下,与武元衡书,颇露不平之意。

朝廷方倚其形势以制吴元济,故迁官,使居锷上以宠慰之。

吴元济纵兵侵掠,及于东畿。

己亥,制削元济官爵,命宣武等十六道进军讨之。

严绶击淮西兵,小胜,不设备,淮西兵夜还袭之。

二月,甲辰,绶败于磁丘,却五十馀里,驰入唐州而守之。

寿州团练使令狐通为淮西兵所败,走保州城,境上诸栅尽为淮西所屠。

癸丑,以左金吾大将军李文通代之,贬通昭州司户。

诏鄂岳观察使柳公绰以兵五千授安州刺史李听,使讨吴元济。

公绰曰:“朝廷以吾书生不知兵邪!

”即奏请自行,许之。

公绰至安州,李听属橐鞬迎之。

公绰以鄂岳都知兵马使、先锋行营兵马都虞候二牒授之,选卒六千以属听,戒其部校曰:“行营之事,一决都将。

”听感恩畏威,如出麾下。

公绰号令整肃,区处军事,诸将无不服。

士卒在行营者,其家疾病死丧,厚给之,妻淫逸者,沉之于江,士卒皆喜曰:“中丞为我治家,我何得不前死!

”故每战皆捷。

公绰所乘马,踶杀圉人,公绰命杀马以祭之,或曰:“圉人自不备耳,此良马,可惜!

”公绰曰:“材良性驽,何足惜也!

”竟杀之。

河东将刘辅杀丰州刺史燕重旰,王锷诛之,及其党。

王叔文之党坐谪官者,凡十年不量移,执政有怜其才欲渐进之者,悉召至京师。

谏官争言其不可,上与武元衡亦恶之。

三月,乙酉,皆以为远州刺史,官虽进而地益远。

永州司马柳宗元为柳州刺史,朗州司马刘禹锡为播州刺史。

宗元曰:“播州非人所居,而梦得亲在堂,万无母子俱往理。

”欲请于朝,愿以柳易播。

会中丞裴度亦为禹锡言曰:“禹锡诚有罪,然母老,与其子为死别,良可伤!

”上曰:“为人子尤当自谨,勿贻亲忧,此则禹锡重可责也。

”度曰:“陛下方侍太后,恐禹锡在所宜矜。

”上良久,乃曰:“朕所言,以责为人子者耳,然不欲伤其亲心。

”退,谓左右曰:“裴度爱我终切。

”明日,改禹锡连州刺史。

宗元善为文,尝作《梓人传》,以为:“梓人不执斧斤刀锯之技,专以寻引、规矩、绳墨度群木之材,视栋宇之制,相高深、圆方、短长之宜,指麾众工,各趋其事,不胜任者退之。

大厦既成,则独名其功,受禄三倍。

亦犹相天下者,立纲纪、整法度,择天下之士使称其职,居天下之人使安其业,能者进之,不能者退之,万国既理,而谈者独称伊、傅、周、召,其百执事之勤劳不得纪焉。

或者不知体要,衒能矜名,亲小劳,侵众官,听听于府庭,而遗其大者远者,是不知相道者也。

” 又作《种树郭橐驼传》曰:“橐驼之所种,无不生且茂者。

或问之,对曰:“橐驼非能使木寿且孳也。

凡木之性,其根欲舒,其土欲故,既植之,勿动勿虑,去不复顾。

其莳也若子,其置也若弃,则其天全而性得矣。

它植者则不然,根拳而土易,爱之太恩,忧之太勤,旦视而暮抚,已去而复顾,甚者爪其肤以验其生枯,摇其本以观其疏密,而木之性日以离矣。

虽曰爱之,其实害之。

虽曰忧之,其实仇之。

故不我若也!

为政亦然。

吾居乡见长人者,好烦其令,若甚怜焉而卒以祸之。

旦幕吏来,聚民而令之,促其耕获,督其蚕织,吾小人辍饔飧以劳吏之不暇,又何以蕃吾生而安吾性邪!

凡病且怠,职此故也。

”此其文之有理者也。

庚子,李光颜奏破淮西兵于临颍。

田弘正遣其子布将兵三千助严绶讨吴元济。

甲辰,李光颜又奏破淮西兵于南顿。

吴元济遣使求救于恒、郓。

王承宗、李师道数上表请赦元济,上不从。

是时发诸道兵讨元济而不及淄青,师道使大将将二千人趣寿春,声言助官军讨元济,实欲为元济之援也。

师道素养刺客奸人数十人,厚资给之,其徒说师道曰:“用兵所急,莫先粮储。

今河阴院积江、淮租赋,请潜往焚之。

募东都恶少年数百,劫都市,焚宫阙,则朝廷未暇讨蔡,先自救腹心。

此亦救蔡一奇也。

”师道从之。

自是所在盗贼窃发。

辛亥暮,盗数十人攻河阴转运院,杀伤十馀人,烧钱帛三十馀万缗匹、谷二万馀斛,于是人情恇惧。

群臣多请罢兵,上不许。

诸军讨淮西久未有功,五月,上遣中丞裴度诣行营宣慰,察用兵形势。

度还,言淮西必可取之状,且曰:“观诸将,惟李光颜勇而知义,必能立功。

”上悦。

考功郎中、知制诰韩愈上言,以为:“淮西三小州,残弊困剧之馀,而当天下之全力,其破败可立而待。

然所未可知者,在陛下断与不断耳。

”因条陈用兵利害,以为:“今诸道发兵各二三千人,势力单弱,羁旅异乡,与贼不相谙委,望风慑惧。

将帅以其客兵,待之既薄,使之又苦。

或分割队伍,兵将相失,心孤意怯,难以有功。

又其本军各须资遣,道路辽远,劳费倍多。

闻陈、许、安、唐、汝、寿等州与贼连接处,村落百姓悉有兵器,习于战斗,识贼深浅,比来未有处分,犹愿自备衣粮,保护乡里。

若令召募,立可成军。

贼平之后,易使归农。

乞悉罢诸道军,募土人以代之。

”又言:“蔡州士卒皆国家百姓,若势力穷不能为恶者,不须过有杀戮。

” 丙申,李光颜奏败淮西兵于时曲。

淮西兵晨压其垒而陈,光颜不得出,乃自毁其栅之左右,出骑以击之。

光颜自将数骑冲其陈,出入数四,贼皆识之,矢集其身如胃毛。

其子揽辔止之,光颜举刃叱去。

于是人争致死,淮西兵大溃,杀数千人。

上以裴度为知人。

上自李吉甫薨,悉以用兵事委武元衡。

李师道所养客说李师道曰:“天子所以锐意诛蔡者,元衡赞之也,请密往刺之。

元衡死,则他相不敢主其谋,争劝天子罢兵矣。

”师道以为然,即资给遣之。

王承宗遣牙将尹少卿奏事,为吴元济游说。

少卿至中书,辞指不逊,元衡叱出之。

承宗又上书诋毁元衡。

六月,癸卯,天未明,元衡入朝,出所居靖安坊东门。

有贼自暗中突出射之,从者皆散去,贼执元衡马行十馀步而杀之,取其颅骨而去。

又入通化坊击裴度,伤其首,附沟中,度氈帽厚,得不死。

傔人王义自后抱贼大呼,贼断义臂而去。

京城大骇,于是诏宰相出入,加金吾骑士张弦露刃以卫之,所过坊门呵索甚严。

朝士未晓不敢出门。

上或御殿久之,班犹未齐。

贼遗纸于金吾及府、县,曰:“毋急捕我,我先杀汝。

”故捕贼者不敢甚急。

兵部侍郎许孟容见上言:“自古未有宰相横尸路隅而盗不获者,此朝廷之辱也!

”因涕泣。

又诣中书挥涕言:“请奏起裴中丞为相,大索贼党,穷其奸源。

”戊申,诏中外所在搜捕,获贼者赏钱万缗,官五品。

敢庇匿者,举族诛之。

于是京城大索,公卿家有复壁、重橑者皆索之。

成德军进奏院有恒州卒张晏等数人,行止无状,众多疑之。

庚戌,神策将军王士则等告王承宗遣晏等杀元衡。

吏捕得晏等八人,命京兆尹裴武、监察御史陈中师鞫之。

癸亥,诏以王承宗前后三表出示百僚,议其罪。

裴度病疮,卧二旬,诏以卫兵宿其第,中使问讯不绝。

或请罢度官以安恒、郓之心,上怒曰:“若罢度官,是奸谋得成,朝廷无复纲纪。

吾用度一人,足破二贼。

”甲子,上召度入对。

乙丑,以度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度上言:“淮西,腹心之疾,不得不除。

且朝廷业已讨之,两河籓镇跋扈者,将视此为高下,不可中止。

”上以为然,悉以用兵事委度,讨贼愈急。

初,德宗多猜忌,朝士有相过从者,金吾皆伺察以闻,宰相不敢私第见客,度奏:“今寇盗未平,宰相宜招延四方贤才与参谋议”,始请于私第见客,许之。

陈中师按张晏等,具服杀武元衡。

张弘靖疑其不实,屡言于上,上不听。

戊辰,斩晏等五人,杀其党十四人,李师道客竟潜匿亡去。

秋,七月,庚午朔,灵武节度使李光进薨。

光进与弟光颜友善,光颜先娶,其母委以家事。

母卒,先进后娶,光颜使其妻奉管龠,籍财物,归于其女以。

光进反之曰:“新妇逮事先姑,先姑命主家事,不可易也。

”因相持而泣。

甲戌,诏数王承宗罪恶,绝其朝贡,曰:“冀其翻然改过,束身自归。

攻讨之期,更俟后命。

” 八月,己亥朔,日有食之。

李师道置留后院于东都,本道人杂沓往来,吏不敢诘。

时淮西兵犯东畿,防御兵悉屯伊阙。

师道潜内兵于院中,至数十百人,谋焚宫阙,纵兵杀掠,己烹牛飨士。

明日,将发,其小卒诣留守吕元膺告变,元膺亟追伊阙兵围之。

贼众突出,防御兵踵其后,不敢迫,贼出长夏门,望山而遁。

是时都城震骇,留守兵寡弱。

元膺坐皇城门,指使部分,意气自若,都人赖以安。

东都西南接邓、虢,皆高山深林,民不耕种,专以射猎为生,人皆趫勇,谓之山棚。

元膺设重购以捕贼。

数日,有山棚鬻鹿,贼遇而夺之,山棚走召其侪类,且引官军共围之谷中,尽获之。

按验,得其魁,乃中岳寺僧圆净,故尝为史思明将,勇悍过人,为师道谋,多买田于伊阙、陆浑之间,以舍山棚而衣食之。

有訾嘉珍、门察者,潜部分以属圆净,圆净以师道钱千万,阳为治佛光寺,结党定谋,约令嘉珍等窃发城中,圆净举火于山中,集二县山棚入城助之。

圆净时年八十馀,捕者既得之,奋锤击其胫,不能折。

圆净骂曰:“鼠子,折人胫且不能,敢称健儿!

”乃自置其胫,教使折之。

临刑,叹曰:“误我事,不得使洛城流血!

”党与死者凡数千人。

留守、防御将二人及驿卒八人皆受其职名,为之耳目。

元膺鞫訾嘉珍、门察,始知杀武元衡者乃师道也。

元膺密以闻,以槛车送二人诣京师。

上业已讨王承宗,不复穷治。

元膺上言:“近日籓镇跋扈不臣,有可容贷者。

至于师道谋屠都城,烧宫阙,悖逆尤甚,不可不诛。

”上以为然。

而方讨吴元济,绝王承宗,故未暇治师道也。

乙丑,李光颜败于时曲。

初,上以严绶在河东,所遣裨将多立功,故使镇襄阳,且督诸军讨吴元济。

绶无他材能,到军之日,倾府库,赉士卒,累年之积,一朝而尽。

又厚赂宦官以结声援,拥八州之众万馀人屯境上,闭壁经年,无尺寸功,裴度屡言其军无政。

九月,癸酉,以韩弘为淮西诸军都统。

弘乐于自擅,欲倚贼以自重,不愿淮西速平。

李光颜在诸将中战最力,弘欲结其欢心,举大梁城索得一美妇人,教之歌舞丝竹,饰以珠玉金翠,直数百万钱,遣使遗之,使者先致书。

光颜乃大飨将士,使者进妓,容色绝世,一座尽惊。

光颜谓使者曰:“相公愍光颜羁旅,赐以美妓,荷德诚深。

然战士数万,皆弃家远来,冒犯白刃,光颜何忍独以声色自娱悦乎!

”因流涕,座者皆泣。

即于席上厚以缯帛赠使者,并妓返之,曰:“为光颜多谢相公,光颜以身许国,誓不与逆贼同戴日月,死无贰矣!

” 冬,十月,庚子,始分山南东道为两节度,以户部侍郎李逊为襄、复、郢、均、房节度使,以右羽林大将军高霞寓为唐、随、邓节度使。

朝议以唐与蔡接,故使霞寓专事攻战,而逊调五州之赋以饷之。

辛丑,刑部侍郎权德舆奏:“自开元二十五年修《格式律令事类》后,至今《长行敕》,近删定为三十卷,请施行。

”从之。

上虽绝王承宗朝贡,未有诏讨之。

魏博节度使田弘正屯兵于其境,承宗屡败之,弘正忿,表请击之,上不许。

表十上,乃听至贝州。

丙午,弘正军于贝州。

庚戌,东都奏盗焚柏崖仓。

十一月,寿州刺史李文通奏败淮西兵。

壬申,韩弘请命众军合攻淮西,从之。

李光颜、乌重胤败淮西兵于小溵水,拔其城。

乙亥,以严绶为太子少保。

盗焚襄州佛寺军储。

尽徙京城积草于四郊以备火。

丁丑,李文通败淮西兵于固始。

戊寅,盗焚献陵寝宫、永巷。

诏发振武兵二千,会义武军以讨王承宗。

己丑,吐蕃款陇州塞,请互市,许之。

初,吴少阳闻信州人吴武陵名,邀以为宾友,武陵不答。

及元济反,武陵以书谕之曰:“足下勿谓部曲不我欺,人情与足下一也。

足下反天子,人亦欲反足下。

易地而论,则其情可知矣。

” 丁酉,武宁节度使李愿奏败李师道之众。

时师道数遣兵攻徐州,败萧、沛数县,愿悉以步骑委都押牙温人王智兴,击破之。

十二月,甲辰,智兴又破师道之众,斩首二千馀级,逐北至平阴而还。

愿,晟之子也。

东都防御使吕元膺请募山棚以卫宫城,从之。

乙丑,河东节度使王锷薨。

王承宗纵兵四掠,幽、沧、定三镇皆苦之,争上表请讨承宗。

上欲许之。

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张弘靖以为“两役并兴,恐国力所不支,请并力平淮西,乃征恒冀。

”上不为之止,弘靖乃求罢。

◎元和十一年丙申,公元八一六年春,正月,己已,以弘靖同平章事,充河东节度使。

乙亥,幽州节度使刘总奏败成德兵,拔武强,斩首千馀级。

庚辰,翰林学士、中书舍人钱徽,驾部郎中、知制诰萧俯,各解职,守本官。

时群臣请罢兵者众,上患之,故黜徽、俯以警其馀。

徽,吴人也。

癸未,制削王承宗官爵,命河东、幽州、义武、横海、魏博、昭义六道进讨。

韦贯之屡请先取吴元济、后讨承宗,曰:“陛下不见建中之事乎?

始于讨魏及齐,而蔡、燕、赵皆应之,卒致硃泚之乱,由德宗不能忍数年之愤邑,欲太平之功速成效也。

”上不听。

甲申,盗断建陵门戟四十七枝。

二月,西川奏吐蕃赞普卒,新赞普可黎可足立。

乙已,以中书舍人李逢吉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

逢吉,玄道之曾孙也。

乙卯,昭义节度使郗士美奏破成德兵,斩首千馀级。

南诏劝龙晟淫虐不道,上下怨疾,弄栋节度王嵯巅弑之,立其弟劝利。

劝利德嵯巅,赐姓蒙氏,谓之“大容”。

容,蛮言兄也。

己未,刘总破成德兵,斩首千馀级。

荆南节度使袁滋父祖墓在朗山,请入朝,欲劝上罢兵。

行至邓州,闻萧俯、钱徽贬官。

及见上,更以必克劝之,仅得还镇。

辛酉,魏博奏败成德兵,拔其固城。

乙丑,又奏拔其鸦城。

三月,庚午,太后崩。

辛未,敕以国哀,诸司公事权取中书门下处分,不置摄冢宰。

寿州团练使李文通奏败淮西兵于固始,拔钅敖山。

己卯,唐邓节度使高霞寓奏败淮西兵于郎山,斩首千馀级,焚二栅。

幽州节度使刘总围乐寿。

夏,四月,庚子,李光颜、乌重胤奏败淮西兵于陵云栅,斩首三千级。

辛亥,司农卿皇甫镈以兼中丞权判度支。

镈始以聚敛得幸。

乙卯,刘总奏破成德兵于深州,斩首二千五百级。

乙丑,义武节度使浑镐奏破成德兵于九门,杀千馀人。

镐,瑊之子也。

宥州军乱,逐刺史骆怡。

夏州节度使田进讨平之。

五月,壬申,李光颜、乌重胤奏败淮西兵于陵去栅,斩首二千馀级。

六月,甲辰,高霞寓大败于铁城,仅以身免。

时诸将讨淮西者,胜则虚张杀获,败则匿之。

至是,大败不可掩,始上闻,中外骇愕。

宰相入见,将劝上罢兵,上曰:“胜负兵家之常,今但当论用兵方略,察将帅之不胜任者易之,兵食不足者助之耳。

岂得以一将失利,遽议罢兵邪!

”于是独用裴度之言,它人言罢兵者亦稍息矣。

己酉,霞寓退保唐州。

上责高霞寓之败,霞寓称李逊应接不至。

秋,七月,丁丑,贬霞寓为归州刺史,逊亦左迁恩王傅。

以河南尹郑权为山南东道节度使。

以荆南节度使袁滋为彰义节度、申、光、蔡、唐、随、邓观察使,以唐州为理所。

壬午,宣武军奏破郾城之众二万,杀二千馀人,捕虏千馀人。

田弘正奏破成德兵于南宫,杀二千馀人。

中书侍郎、同平章事韦贯之,性高简,好甄别流品,又数请罢用兵。

左补阙张宿毁之于上,云其朋党。

八月,壬寅,贯之罢为吏部侍郎。

诸军讨王承宗者互相观望,独昭义节度使郗士美引精兵压其境。

己未,士美奏大破承宗之众于柏乡,杀千馀人,降者亦如之,为三垒以环柏乡。

庚申,葬庄宪皇后于丰陵。

九月,乙亥,右拾遗独孤朗坐请罢兵,贬兴元府会曹。

朗,及之子也。

饶州大水,漂失四千七百户。

丙子,以韦贯之为湖南观察使,犹坐前事也。

辛巳,以吏部侍郎韦顗、考功员外郎韦处厚等皆为远州刺史,张宿谗之,以为贯之之党也。

顗,见素之孙。

处厚,夐之九世孙也。

乙酉,李光颜、乌重胤奏拔吴元济陵云栅。

丁亥,光颜又奏拔石、越二栅,寿州奏败殷城之众,拔六栅。

冬,十一月,壬戌朔,容管奏黄洞蛮为寇。

乙丑,邕管奏击黄洞蛮,却之,复宾、蛮等州。

丙寅,加幽州节度使刘总同平章事。

李师道闻拔陵云栅而惧,诈请输款。

上以力未能讨,加师道检校司空。

王锷家二奴告锷子稷改父遗表,匿所献家财。

上命鞫于内仗,遣中使诣东都检括锷家财。

裴度谏曰:“王锷既没,其所献之财已为不少。

今又因奴告检括其家,臣恐诸将帅闻之,各以身后为忧。

”上遽止使者。

己巳,以二奴付京兆,杖杀之。

庚午,以给事中柳公绰为京兆尹。

公绰初赴府,有神策小将跃马横冲前导,公绰驻马,杖杀之。

明日,入对延英。

上色甚怒,诘其专杀之状。

对曰:“陛下不以臣无似,使待罪京兆。

京兆为辇毂师表,今视事之初,而小将敢尔唐突,此乃轻陛下诏命,非独慢臣也。

臣知杖无礼之人,不知其为神策军将也。

”上曰:“何不奏?

”对曰:“臣职当杖之,不当奏。

”上曰:“谁当奏者?

”对曰:“本军当奏。

若死于街衢,金吾街使当奏。

在坊内,左右巡使当奏。

”上无以罪之,退,谓左右曰:“汝曹须作意此人,朕亦畏之。

” 讨淮西诸军近九万,上怒诸将久无功,辛已,命知枢密梁守廉宣慰,因留监其军,授以空名告身五百通及金帛,以劝死士。

庚寅,先加李光颜等检校官,而诏书切责,示以无功必罚。

辛卯,李文通奏败淮西兵于固始,斩首千馀级。

十二月,壬寅,程执恭奏败成德兵于长河,斩首千馀级。

义武节度使浑镐与王承宗战屡胜,遂引全师压其境,距恒州三十里而军。

承宗惧,潜遣兵入镐境,焚掠城邑,人心始内顾而摇。

会中使督其战,镐引兵进薄恒州,与承宗战,大败,奔还定州。

丙午,诏以易州刺史陈楚为义武节度使,军中闻之,掠镐及家人衣,至于倮露。

陈楚驰入定州,镇遏乱者,敛军中衣以归镐,以兵卫送还朝。

楚,定州人,张茂昭之甥也。

丁未,以翰林学士王涯为郎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袁滋至唐州,去斥候,止其兵不使犯吴元济境。

元济围其新兴栅,滋卑辞以请之,元济由是不复以滋为意。

朝廷知之,甲寅,以太子詹事李愬为唐、随、邓节度使。

愬,听之兄也。

初置淮、颍水运使。

杨子院米自淮阴溯淮入颍、至项城入溵,输于郾城,以馈讨淮西诸军,省汴运之费七万馀缗。

己未,容管奏黄洞蛮屠岩州。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资治通鉴·卷二百四十·唐纪五十六

〔司马光〕 〔宋〕

起强圉作噩,尽屠维大渊献正月,凡二年有奇。

宪宗昭文章武大圣至神孝皇帝中之下◎元和十二年丁酉,公元八一七年春,正月,甲申,贬袁滋为抚州刺史。

李愬至唐州,军中承丧败之馀,士卒皆惮战,愬知之。

有出迓者,愬谓之曰:“天子知愬柔懦,能忍耻,故使来拊循尔曹。

至于战攻进取,非吾事也。

”众信而安之。

愬亲行视,士卒伤病者存恤之,不事威严。

或以军政不肃为言,愬曰:“吾非不知也。

袁尚书专以恩惠怀贼,贼易之,闻吾至,必增备,故吾示之以不肃。

彼必以吾为懦而懈惰,然后可图也。

”淮西人自以尝败高、袁二帅,轻愬名位素微,遂不为备。

遣盐铁转运副使程异督财赋于江、淮。

回鹘屡请尚公主,有司计其费近五百万缗,时中原方用兵,故上未之许。

二月,辛卯朔,遣回鹘摩尼僧等归国,命宗正少卿李诚使回鹘谕意,以缓其期。

李愬谋袭蔡州,表请益兵,诏以昭义、河中、鄜坊步骑二千给之。

丁酉,愬遣十将马少良将十馀骑巡逻,遇吴元济捉生虞候丁士良,与战,擒之。

士良,元济骁将,常为东边患,众请刳其心,愬许之。

既而召诘之,士良无惧色。

愬曰:“真丈夫也!

”命释其缚。

士良乃自言:“本非淮西士,贞元中隶安州,与吴氏战,为其所擒,自分死矣。

吴氏释我而用之,我因吴氏而再生,故为吴氏父子竭力。

昨日力屈,复为公所擒,亦分死矣。

今公又生之,请尽死以报德!

”愬乃给其衣服器械,署为捉生将。

己亥,淮西行营奏克蔡州古葛伯城。

丁士良言于李愬曰:“吴秀琳拥三千之众,据文城栅,为贼左臂,官军不敢近者,有陈光洽为之谋主也。

光洽勇而轻,好自出战,请为公先擒光洽,则秀琳自降矣。

”戊申,士良擒光洽以归。

鄂岳观察使李道古引兵出穆陵关。

甲寅,攻申州,克其外郭,进攻子城。

城中守将夜出兵击之,道古之众惊乱,死者甚众。

道古,皋之子也。

淮西被兵数年,竭仓廪以奉战士,民多无食,采菱芡鱼鳖鸟兽食之,亦尽,相帅归官军者前后五千馀户。

贼亦患其耗粮食,不复禁。

庚申,敕置行县以处之,为择县令,使之抚养,并置兵以卫之。

三月,乙丑,李愬自唐州徙屯宜阳栅。

郗士美败于柏乡,拔营而归,士卒死者千馀人。

戊辰,赐程执恭名权。

戊寅,王承宗遣兵二万入东光,断白桥路。

程权不能御,以众归沧州。

吴秀琳以文城栅降于李愬。

戊子,愬引兵至文城西五里,遣唐州刺史李进诚将甲士八千至城下,召秀琳,城中矢石如雨,众不得前。

进诚还报:“贼伪降,未可信也。

”愬曰:“此待我至耳。

”即前至城下,秀琳束兵投身马足下,愬抚其背慰劳之,降其众三千人。

秀琳将李宪有材勇,愬更其名曰忠义而用之,悉迁妇女于唐州,入据其城。

于是唐、邓军气复振,人有欲战之志。

贼中降者相继于道,随其所便而置之。

闻有父母者,给粟帛遣之,曰:“汝曹皆王人,勿弃亲戚。

”众皆感泣。

官军与淮西兵夹溵水而军,诸军相顾望,无敢渡溵水者。

陈许兵马使王沛先引兵五千渡凉水,据要地为城,于是河阳、宣武、河东、魏博等军相继皆度,进逼郾城。

丁亥,李光颜败淮西兵三万于郾城,走其将张伯良,杀士卒什二三。

己丑,李愬遣山河十将董少玢等分兵攻诸栅。

其日,少玢下马鞍山,拔路口栅。

夏,四月,辛卯,山河十将马少良下嵖岈山,擒淮西将柳子野。

吴元济以蔡人董昌龄为郾城令,质其母杨氏。

杨氏谓昌龄曰:“顺死贤于逆生,汝去逆而吾死,乃孝子也。

从逆而吾生,是戮吾也。

”会官军围青陵,绝郾城归路,郾城守将邓怀金谋于昌龄,昌龄劝之归国,怀金乃请降于李光颜曰:“城人之父母妻子皆在蔡州,请公来攻城,吾举烽求救,救兵至,公逆击之,蔡兵必败,然后吾降,则父母妻子庶免矣。

”光颜从之。

乙未,昌龄、怀金举城降,光颜引兵入据之。

吴元济闻郾城不守,甚惧。

时董重质将骡军守洄曲,元济悉发亲近及守城卒诣重质以拒之。

李溵山河十将妫雅、田智荣下冶炉城。

丙申,十将阎士荣下白狗、汶港二栅。

癸卯,妫雅、田智荣破西平。

丙午,游弈兵马使王义破楚城。

五月,辛酉,李愬遣柳子野、李忠义袭郎山,擒其守将梁希果。

六镇讨王承宗者兵十馀万,回环数千里,既无统帅,又相去运,期约难壹,由是历二年无功,千里馈运,牛驴死者什四五。

刘总既得武强,引兵出境才五里,留屯不进,月给度支钱十五万缗。

李逢吉及朝士多言“宜并力先取淮西。

俟淮西平,乘其胜势,回取恒冀,如拾芥耳!

”上犹豫,久乃从之。

丙子,罢河北行营,各使还镇。

丁丑,李愬遣方城镇遏使李荣宗击青喜城,拔之。

愬每得降卒,必亲引问委曲,由是贼中险易远近虚实尽知之。

愬厚待吴秀琳,与之谋取蔡。

秀琳曰:“公欲取蔡,非得李祐不可,秀琳无能为也。

”祐者,淮西骑将,有勇略,守兴桥栅,常陵暴官军。

庚辰,祐帅士卒刈麦于张柴村,愬召厢虞候史用诚,戒之曰:“尔以三百骑伏彼林中,又使人摇帜于前,若将焚其麦积者。

祐素易官军,必轻骑来逐之,尔乃发骑掩之,必擒之。

”用诚如言而往,生擒祐以归。

将士以祐向日多杀官军,争请杀之。

愬不许,释缚,待以客礼。

时愬欲袭蔡,而更密其谋,独召祐及李忠义屏人语,或至夜分,他人莫得预闻。

诸将恐祐为变,多谏愬。

愬待祐益厚。

士卒亦不悦,诸军日有牒称祐为贼内应,且言得贼谋者具言其事。

愬恐谤先达于上,己不及救,乃持祐泣曰:“岂天不欲平此贼邪!

何吾二人相知之深而不能胜众口也。

”因谓众曰:“诸君既以祐为疑,请令归死于天子。

”乃械祐送京师,先密表其状,且曰:“若杀祐,则无以成功。

”诏释之,以还愬。

愬见之喜,执其手曰:“尔之得全,社稷之灵也!

”乃署散兵马使,令佩刀巡警,出入帐中。

或与之同宿,密语不寐达曙,有窃听于帐外者,但闻祐感泣声。

时唐、随牙队三千人,号六院兵马,皆山南东道之精锐也。

愬又以祐为六院兵马使。

旧军令,舍贼谍者屠其家。

愬除其令,使厚待之。

谍反以情告愬,愬益知贼中虚实。

乙酉,愬遣兵攻朗山,淮西兵救之,官军不利。

众皆怅恨,愬独欢然曰:“此吾计也!

”乃募敢死士三千人,号曰突将,朝夕自教习之,使常为行备,欲以袭蔡。

会久雨,所在积水,未果。

闰月,己亥,程异还自江、淮,得供军钱百八十五万缗。

谏议大夫韦绶兼太子侍读,每以珍膳饷太子,又悦太子以谐谑。

上闻之,丁未,罢绶侍读,寻出为虔州刺史。

绶,京兆人也。

吴元济见其下数叛,兵势日蹙,六月,壬戌,上表谢罪,愿束身自归。

上遣中使赐诏,许以不死,而为左右及大将董重质所制,不得出。

秋,七月,大水,或平地二丈。

初,国子祭酒孔戣为华州刺史,明州岁贡蚶、蛤、淡菜,水陆递夫劳费,戣奏疏罢之。

甲辰,岭南节度使崔咏薨,宰相奏拟代咏者数人,上皆不用,曰:“顷有谏进蚶、蛤、淡菜者为谁,可求其人与之。

”庚戌,以戣为岭南节度使。

诸军讨淮西,四年不克,馈运疲弊,民至有以驴耕者。

上亦病之,以问宰相。

李逢吉等竞言师老财竭,意欲罢兵。

裴度独无言,上问之,对曰:“臣请自往督战。

”乙卯,上复谓度曰:“卿真能为朕行乎?

”对曰:“臣誓不与此贼俱生!

臣比观吴元济表,势实窘蹙,但诸将心不壹,不并力迫之,故未降耳。

若臣自诣行营,诸将恐臣夺其功,必争进破贼矣。

”上悦,丙戌,以度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兼彰义节度使,仍充淮西宣慰招讨处置使。

又以户部侍郎崔群为中书侍朗、同平章事。

制下,度以韩弘已为都统,不欲更为招讨,请但称宣慰处置使,仍奏刑部侍郎马总为宣慰副使,右庶子韩愈为彰义行军司马,判官、书记皆朝廷之选,上皆从之。

度将行,言于上曰:“臣若贼灭,则朝天有期。

贼在,则归阙无日。

”上为之流涕。

八月,庚申,度赴淮西,上御通化门送之。

右神武将军张茂和,茂昭弟也,尝以胆略自衒于度。

度表为都押牙,茂和辞以疾,度奏请斩之。

上曰:“此忠顺之门,为卿远贬。

”辛酉,贬茂和永州司马。

以嘉王傅高承简为都押牙。

承简,崇文之子也。

李逢吉不欲讨蔡,翰林学士令狐楚与逢吉善,度恐其合中外之势以沮军事,乃请改制书数字,且言其草制失辞。

壬戌,罢楚为中书舍人。

李光颜、乌重胤与淮西战,癸亥,败于贾店。

裴度过襄城南白草原,淮西人以骁骑七百邀之。

镇将楚丘曹华知而为备,击却之。

度虽辞招讨名,实行无帅事,以郾城为治所。

甲申,至郾城。

先是,诸道皆有中使监陈,进退不由主将,胜则先使献捷,不利则陵挫百端。

度悉奏去之,诸将始得专军事,战多有功。

九月,庚子,淮西兵寇溵水镇,杀三将,焚刍稿而去。

初,上为广陵王,布衣张宿以辩口得幸。

及即位,累官至比部员外郎。

宿招权受赂于外,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李逢吉恶之。

上欲以宿为谏议大夫,逢吉曰:“谏议重任,必能可否朝政,始宜为之。

宿小人,岂得窃贤者之位!

必欲用宿,请先去臣乃可。

”上由是不悦。

逢吉又与裴度异议,上方倚度以平蔡。

丁未,罢逢吉为东川节度使。

甲寅,李愬将攻吴房,诸将曰:“今日往亡。

”愬曰:“吾兵少,不足战,宜出其不意。

彼以往亡不吾虞,正可击也。

”遂往,克其外城,斩首千馀级。

馀众保子城,不敢出。

愬引兵还以诱之,淮西将孙献忠果以骁骑五百追击其背。

众惊,将走,愬下马据胡床,令曰:“敢退者斩!

”返旆力战,献忠死,淮西兵乃退。

或劝愬乘胜攻其子城,可拔也。

愬曰:“非吾计也。

”引兵还营。

李祐言于李愬曰:“蔡之精兵皆在洄曲,及四境拒守,守州城者皆羸老之卒,可以乘虚直抵其城。

比贼将闻之,元济已成擒矣。

”愬然之。

冬十月,甲子,遣掌书记郑澥至郾城,密白裴度。

度曰:“兵非出奇不胜,常侍良图也。

” 上竟用张宿为谏议大夫,崔群、王涯固谏,不听。

乃请以为权知谏议大夫,许之。

宿由是怨执政及当时端方之士,与皇甫镈相表里,谮去之。

裴度帅僚佐观筑城于沱口,董重质帅骑出五沟,邀之,大呼而进,注弩挺刃,势将及度。

李光颜与田布力战,拒之,度仅得入城。

贼退,布扼其沟中归路。

贼下马逾沟,坠压死者千馀人。

辛未,李愬命马步都虞候、随州刺史史旻等留镇文城,命李祐、李忠义帅突将三千为前驱,自与监军将三千人为中军,命李进诚将三千人殿其后。

军出,不知所之。

愬曰:“但东行。

”行六十里,夜,至张柴村,尽杀其戍卒及烽子。

据其栅,命士卒少休,食干Я,整羁靮,留义成军五百人镇之,以断朗山救兵。

命丁士良将五百人断洄曲及诸道桥梁,复夜引兵出门。

诸将请所之,愬曰:“入蔡州取吴元济!

”诸将皆失色。

监军哭曰:“果落李祐奸计!

”时大风雪,旌旗裂,人马冻死者相望。

天阴黑,自张柴村以东道路,皆官军所未尝行,人人自以为必死,然畏愬,莫敢违。

夜半,雪愈甚,行七十里,至州城。

近城有鹅鸭池,愬令惊之以混军声。

自吴少诚拒命,官军不至蔡州城下三十馀年,故蔡人不为备。

壬申,四鼓,愬至城下,无一人知者。

李愬、李忠义其城为坎以先登,壮士从之。

守门卒方熟寐,尽杀之,而留击柝者,使击柝如故,遂开门纳众。

及里城,亦然,城中皆不之觉。

鸡鸣,雪止,愬入居元济外宅。

或告元济曰:“官军至矣!

”元济尚寝,笑曰:“俘囚为盗耳!

晓当尽戮之。

”又有告者曰:“城陷矣!

”元济曰:“此必洄曲子弟就吾求寒衣也。

”起,听于廷,闻愬军号令曰:“常侍传语!

”应者近万人。

元济始惧,曰:“何等常侍,能至于此!

”乃帅左右登牙城拒战。

时董重质拥精兵万馀人据洄曲。

愬曰:“元济所望者,重质之救耳。

”乃访重质家,厚抚之,遣其子传道持书谕重质。

重质遂单骑诣愬降。

愬遣李进诚攻牙城,毁其外门,得甲库,取其器械。

癸酉,复攻之,烧其南门,民争负薪刍助之,城上矢如胃毛。

晡时,门坏,元济于城上请罪,进诚梯而下之。

甲戌,愬以槛车送元济诣京师,且告于裴度。

是日,申、光二州及诸镇兵二万馀人相继来降。

自元济就擒,愬不戮一人,凡元济官吏、帐下、厨厩之卒,皆复其职,使之不疑,然后屯于鞠场以待裴度。

以淮南节度使李鄘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

己卯,淮西行营奏获吴元济,光禄少卿杨元卿言于上曰:“淮西大有珍宝,臣能知之,往取必得。

”上曰:“朕讨淮西,为人除害,珍宝非所求也。

董重质之去洄曲军也,李光颜驰入其壁,悉降其众。

庚辰,裴度遣马总先入蔡州慰抚。

辛巳,度建彰义军节,将降卒万馀人入城,李愬具橐鞬出迎,拜于路左。

度将避之,愬曰:“蔡人顽悖,不识上下之分,数十年矣。

愿公因而示之,使知朝廷之尊。

”度乃受之。

李愬还军文城,诸将请曰:“始公败于郎山而不忧,胜于吴房而不取,冒大风甚雪而不止,孤军深入而不惧,然卒以成功,皆众人所不谕也,敢问其故?

”愬曰:“朗山不利,则贼轻我而不为备矣。

取吴房,则其众奔蔡,并力固守,故存之以分其兵。

风雪阴晦,则烽火不接,不知吾至。

孤军深入,则入皆致死,战自倍矣。

夫视元者不顾近,虑大者不计细,若矜小胜,恤小败,先自挠矣,何暇立功乎!

”众皆服。

愬俭于奉己而丰于待士,知贤不疑,见可能断,此其所以成功也。

裴度以蔡卒为牙兵,或谏曰:“蔡人反仄者尚多,不可不备。

”度笑曰:“吾为彰义节度使,元恶既擒,蔡人则吾人也,又何疑焉!

”蔡人闻之感泣。

先是吴氏父子阻兵,禁人偶语于涂,夜不然烛,有以酒食相过从者罪死。

度既视事,下令惟禁盗贼斗杀,馀皆不问,往来者不限昼夜,蔡人始知有生民之乐。

甲申,诏韩弘、裴度条列平蔡将士功状及蔡之将士降者,皆差第以闻。

淮西州县百姓,给复二年。

近贼四州,免来年夏税。

官军战亡者,皆为收葬,给其家衣粮五年。

其因战伤残废者,勿停衣粮。

十一月,丙戌朔,上御兴安门受俘,遂以吴元济献庙社,斩于独柳之下。

初,淮西之人劫于李希烈、吴少诚之威虐,不能自拔,久而老者衰,幼者壮,安于悖逆,不复知有朝廷矣。

自少诚以来,遣诸将出兵,皆不束以法制,听各以便宜自战,故人人得尽其才。

韩全义之败于溵水也,于其帐中得朝贵所与问讯书,少诚束而示众曰:“此皆公卿属全义书,云破蔡州日,乞一将士妻女为婢妾。

”由是众皆愤怒,以死为贼用。

虽居中士,其风俗犷戾,过于夷貊。

故以三州之众,举天下之兵环而攻之,四年然后克之。

官军之攻元济也,李师道募人通使于蔡,察其形势,牙前虞候刘晏平应募,出汴、宋间,潜行至蔡。

元济大喜,厚礼而遣之。

晏平还至郓,师道屏人而问之,晏平曰:“元济暴兵数万于外,阽危如此,而日与仆妾游戏博奕于内,晏然曾无忧色。

以愚观之,殆必亡,不久矣!

”师道素倚淮西为援,闻之惊怒,寻诬以他过,杖杀之。

戊子,以李愬为山南东道节度使,赐爵凉国公。

加韩弘兼侍中。

李光颜、乌重胤等各迁官有差。

旧制,御史二人知驿。

壬辰,诏以宦者为馆驿使。

左补阙裴潾谏曰:“内臣外事,职分各殊,切在塞侵官之源,绝出位之渐。

事有不便,必戒于初。

令或有妨,不必在大。

”上不听。

甲午,恩王连薨。

辛丑,以唐、随兵马使李祐为神武将军,知军事。

裴度以马总为彰义留兵。

癸丑,发蔡州。

上封二剑以授梁守谦,使诛吴元济旧将。

度至郾城,遇之,复与俱入蔡州,量罪施刑,不尽如诏旨,仍上疏言之。

十二月,壬戌,赐裴度爵晋国公,复入知政事。

以马总为淮西节度使。

初,吐突承璀方贵宠用事,为淮南监军。

李鄘为节度使,性刚严,与承璀互相敬惮,故未尝相失。

承璀归,引鄘为相。

鄘耻由宦官进,及将佐出祖,乐作,鄘泣下曰:“吾老安外镇,宰相非吾任也!

”戊寅,鄘至京师,辞疾,不入见,不视事,百官到门,皆辞不见。

庚辰,贬淮西降将董重质为春州司户。

重质为吴元济谋主,屡破官军。

上欲杀之,李愬奏先许重质以不死。

◎元和十三年戊戌,公元八一八年春,正月,乙酉朔,赦天下。

初,李师道谋逆命,判官高沐与同僚郭日户、李公度屡谏之。

判官李文会、孔目官林英素为师道所亲信,涕泣言于师道曰:“文会等尽诚为尚书忧家事,反为高沐等所疾,尚书奈何不忧十二州之土地,以成沐等之功名乎!

”师道由是疏沐等,出沐知莱州。

会林英入奏事,令进奏吏密申师道云:“沐潜输款于朝廷。

”文会从而构之,师道杀沐,并囚郭日户,凡军中劝师道效顺者,文会皆指为高沐之党而囚之。

及淮西平,师道忧惧,不知所为。

李公度及牙将李英昙因其惧而说之,使纳质献地以自赎。

师道从之,遣使奉表,请使长子入侍,并献沂、密、海三州。

上许之。

乙巳,遣左常侍李逊诣郓州宣慰。

上命六军修麟德殿。

右龙武统军张奉国、大将军李文悦以外寇初平,营缮太多,白宰相,冀有论谏。

裴度因奏事言之。

上怒,二月,丁卯,以奉国为鸿胪卿,壬申,以文悦为右武卫大将军,充威远营使。

于是浚龙首池,起承晖殿,土木浸兴矣。

李愬奏请判官、大将以下官凡百五十员,上不悦,谓裴度曰:“李愬诚有奇功,然奏请过多。

使如李晟、浑瑊,又何如哉!

”遂留中不下。

李鄘固辞相位,戊戌,以鄘为户部尚书。

以御史大夫李夷简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

初,渤海僖王言义卒,弟简王明忠立,改元太始。

一岁卒,从父仁秀立,改元建兴。

乙巳,遣使来告丧。

横海节度使程权自以世袭沧景,与河朔三镇无殊,内不自安。

己酉,遣使上表,请举族入朝,许之。

横海将士乐自擅,不听权去,掌书记林蕴谕以祸福,权乃得出。

诏以蕴为礼部员外郎。

裴度之在淮西也,布衣柏耆以策干韩愈曰:“吴元济既就擒,王承宗破胆矣,愿得奉丞相书往说之,可不烦兵而服。

”愈白度,为书遣之。

承宗惧,求哀于田弘正,请以二子为质,及献德、棣二州,输租税,请官史。

弘正为之奏请,上初不许。

弘正上表相继,上重违弘正意,乃许之。

夏,四月,甲寅朔,魏博遣使送承宗子知感、知信及德、棣二州图印至京师。

幽州大将谭忠说刘总曰:“自元和以来,刘辟、李锜、田季安、卢从史、吴元济,阻兵凭险,自以为深根固蒂,天下莫能危也。

然顾盼之间,身死家覆,皆不自知,此非人力所能及,殆天诛也。

况今天子神圣威武,苦身焦思,缩衣节食,以养战士,此志岂须臾忘天下哉!

今国兵骎骎北来,赵人已献城十二,忠深为公忧之。

”总泣且拜曰:“闻先生言,吾心定矣。

”遂专意归朝廷。

戊辰,内出废印二纽,赐左、右三军辟仗使。

旧制,以宦官为六军辟仗使,如方镇之监军,无印。

及张奉国等得罪,至是始赐印,得纠绳军政,事任专达矣。

庚辰,诏洗雪王承宗及成德将士,复其官爵。

李师道暗弱,军府大事,独与妻魏氏、奴胡惟堪、杨自温、婢蒲氏、袁氏及孔目官王再升谋之,大将及幕僚莫得预焉。

魏氏不欲其子入质,与蒲氏、袁氏言于师道曰:“自先司徒以来,有此十二州,奈何无故割而献之!

今计境内之兵不下数十万,不献三州,不过以兵相加。

若力战不胜,献之未晚。

”师道乃大悔,欲杀李公度,幕僚贾直言谓其用事奴曰:“今大祸将至,岂非高沐冤气所为!

若又杀公度,军府其危哉!

”乃囚之。

迁李英昙于莱州,未至,缢杀之。

李逊至郓州,师逆大阵兵迎之,逊盛气正色,为陈祸福,责其决语,欲白天子。

师道退,与其党谋之,皆曰:“弟许之,他日正烦一表解纷耳。

”师道乃谢曰:“向以父子之私,且迫于将士之情,故迁延未遣。

今重烦朝使,岂敢复有二三!

”逊察师道非实诚,归,言于上曰:“师道顽愚反覆,恐必须用兵。

”既而师道表言军情,不听纳质割地,上怒,决意讨之。

贾直言冒刃谏师道者二:舆榇谏者一,又画缚载槛车妻子系累者以献。

师道怒,囚之。

五月,丙申,以忠武节度使李光颜为义成节度使,谋讨师道也。

以淮西节度使马总为忠武节度使,陈、许、溵、蔡州观察使。

以申州隶鄂岳,光州隶淮南。

辛丑,以知勃海国务大仁秀为勃海王。

以河阳都知兵马使曹华为棣州刺史,诏以河阳兵二千送至滳河。

会县为平卢兵所陷,华击却之,杀二千馀人,复其县以闻。

诏加横海节度副使。

六月,癸丑朔,日有食之。

丁丑,复以乌重胤领怀州刺史,镇河阳。

秋,七月,癸未朔,徙李愬为武宁节度使。

乙酉,下制罪状李师道,令宣武、魏博、义成、武宁、横海兵共讨之,以宣歙观察使王遂为供军使。

遂,方庆之孙也。

上方委裴度以用兵,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李夷简自谓才不及度,求出镇。

辛丑,以夷简同平章事,充淮南节度使。

八月,壬子朔,中书侍郎、同平章事王涯罢为兵部侍郎。

吴元济既平,韩弘惧。

九月,自将兵击李师道,围曹州。

淮西既平,上浸骄侈。

户部侍郎判度支皇甫镈、卫尉卿、盐铁转运使程异晓其意,数进羡馀以供其费,由是有宠。

镈又厚赂结吐突承璀。

甲辰,镈以本官、异以工部侍郎并同平章事,判使如故。

制下,朝野骇愕,至于市井负贩者亦嗤之。

裴度、崔群极陈其不可,上不听。

度耻与小人同列,表求自退。

不许。

度复上疏,以为:“镈、异皆钱谷吏,佞巧小人,陛下一旦置之相位,中外无不骇笑。

况镈在度支,专以丰取刻与为务,凡中外仰给度支之人无不思食其肉。

比者裁损淮西粮料,军士怨怒。

会臣至行营晓谕慰勉,仅无溃乱。

今旧将旧兵悉向淄青,闻镈入相,必尽惊忧,知无可诉之地矣。

程异虽人品庸下,然心事和平,可处烦剧,不宜为相。

至如镈,资性狡诈,天下共知,唯能上惑圣聪,足见奸邪之极。

臣若不退,天下谓臣不知廉耻。

臣若不言,天下谓臣有负恩宠。

今退既不许,言又不听,臣如烈火烧心,众镝丛体。

所可惜者,淮西荡定,河北底宁,承宗敛手削地,韩弘舆疾讨贼,岂朝廷之力能制其命哉?

直以处置得宜,能服其心耳。

陛下建升平之业,十已八九,何忍还自堕坏,使四方解体乎?

”上以度为朋党,不之省。

镈自知不为众所与,益为巧谄以自固,奏减内外官俸以助国用。

给事中崔植封还敕书,极论之,乃止。

植,祐甫之弟子也。

时内出积年缯帛付度支令卖,镈悉以高价买之,以给边军。

其缯帛朽败,随手破裂,边军聚而焚之。

度因奏事言之,镈于上前引其足曰:“此靴亦内库所出,臣以钱二千买之,坚完可久服。

度言不可信。

”上以为然。

由是镈益无所惮。

程异亦自知不合众心,能廉谨谦逊,为相月馀,不敢知印秉笔,故终免于祸。

五坊使杨朝汶妄捕系人,迫以考捶,责其息钱,遂转相诬引,所系近千人。

中丞萧俯劾奏其状,裴度、崔群亦以为言。

上曰:“姑与卿论用兵事,此小事朕自处之。

”度曰:“用兵事小,所忧不过山东耳。

五坊使暴横,恐乱辇毂。

”上不悦,退,召朝汶责之曰:“以汝故,令吾羞见宰相!

”冬,十月,赐朝汶死,尽释系者。

上晚节好神仙,诏天下求方士。

宗正卿李道古先为鄂岳观察使,以贪暴闻,恐终获罪,思所以自媚于上,乃因皇甫镈荐山人柳泌,云能合长生药。

甲戌,诏泌居兴唐观炼药。

十一月,辛巳朔,盐州奏吐蕃寇河曲、夏州。

灵武奏破吐蕃长乐州,克其外城。

柳泌言于上曰:“天台山神仙所聚,多灵草,臣虽知之,力不能致,诚得为彼长吏,庶几可求。

”上信之。

丁亥,以泌权知台州刺史,仍赐服金紫。

谏官争论奏,以为:“人主喜方士,未有使之临民赋政者。

”上曰:“烦一州之力而能为人主致长生,臣子亦何爱焉!

”由是群臣莫敢言。

甲午,盐州奏吐蕃引去。

壬寅,以河阳节度使乌重胤为横海节度使。

丁未,以华州刺史令狐楚为河阳节度使。

重胤以河阳精兵三千赴镇,河阳兵不乐去乡里,中道溃归,又不敢入城,屯于城北,将大掠。

令狐楚适至,单骑出,慰抚之,与俱归。

先是,田弘正请自黎阳渡河,会义成节度使李光颜讨李师道,裴度曰:“魏博军既渡河,不可复退,立须进击,方有成功。

既至滑州,即仰给度支,徒有供饷之劳,更生观望之势。

又或与李光颜互相疑阻,益致迁延。

与其渡河而不进,不若养威于河北。

宜且使之秣马厉兵,俟霜降水落,自杨刘渡河,直指郓州,得至阳谷置营,则兵势自盛,贼众摇心矣。

”上从之。

是月,弘正将魏博全师自杨刘渡河,距郓州四十里筑垒。

贼中大震。

功德使上言:“凤翔法门寺塔有佛指骨,相传三十年一开,开则岁丰人安。

来年应开,请迎之。

”十二月,庚戌朔,上遣中使帅僧众迎之。

戊辰,以春州司户董重质为试太子詹事,委武宁军驱使,李愬请之也。

戊寅,魏博、义成军送所获李师道都知兵马使夏侯澄等四十七人,上皆释弗诛,各付所获行营驱使,曰:“若有父母欲归者,优给遣之。

朕所诛者,师道而已。

”于是贼中闻之,降者相继。

初,李文会与兄元规皆在李师古幕下。

师古薨,师道立,元规辞去,文会属师道亲党请留。

元规将行,谓文会曰:“我去,身退而安全。

汝留,必骤贵而受祸。

”及官军四临,平卢兵势日蹙,将士喧然,皆曰:“高沐、郭日户、李存为司空忠谋,李文会奸佞,杀沐,囚日户、存,以致此祸。

”师道不得已,出文会摄登州刺史,召日户、存还幕府。

上常语宰相:“人臣当力为善,何乃好立朋党!

朕甚恶之。

”裴度对曰:“方以类聚,物以群分。

君子、小人志趣同者,势必相合。

君子为徒,谓之同德。

小人为徒,谓之朋党。

外虽相似,内实悬殊,在圣主辩其所为邪正耳。

” 武宁节度使李愬与平卢兵十一战,皆捷。

己卯晦,进攻金乡,克之。

李师道性懦怯,自官军致讨,闻小败及失城邑,辄忧悸成疾,由是左右皆蔽匿,不以实告。

金乡,兗州之要地,既失之,其刺史遣驿骑告急,左右不为通,师道至死竟不知也。

◎元和十四年己亥,公元八一九年春,正月,辛已,韩弘拔考城,杀二千馀人。

丙戌,师道所署沐阳令梁洞以县降于楚州刺史李听。

吐蕃遣使者论短立藏等来修好,未返,入寇河曲。

上曰:“其国失信,其使何罪!

”庚寅,遣归国。

壬辰,武宁节度使李愬拔鱼台。

中使迎佛骨至京师,上留禁中三日,乃历送诸寺,王公士民瞻奉舍施,惟恐弗及,有竭产充施者,有然香臂顶供养者。

刑部侍郎韩愈上表切谏,以为:“佛者,夷狄之一法耳。

自黄帝以至禹,汤、文、武,皆享寿考,百姓安乐,当是时,未有佛也。

明帝时,始有佛法。

其后乱亡相继,运祚不长。

宋、齐、梁、陈、元魏已下,事佛渐谨,年代尤促。

惟梁武帝在位四十八年,前后三舍身为寺家奴,竟为侯景所逼,饿死台城,国亦寻灭。

事佛求福,乃更得祸。

由此观之,佛不足信亦可知矣!

百姓愚冥,易惑难晓,苟见陛下如此,皆云‘天子大圣,犹一心敬信。

百姓微贱,于佛岂可更惜身命。

’佛本夷狄之人,口不言先王之法言,身不服先王之法服,不知君臣之义、父子之恩。

假如其身尚在,奉国命来朝京师,陛下容而接之,不过宣政一见,礼宾一设,赐衣一袭,卫而出之于境,不令惑众也。

况其身死已久,枯朽之骨,岂宜以入宫禁!

古之诸侯得吊于国,尚令巫祝先以桃茢祓除不祥。

今无故取朽秽之物亲视之,巫祝不先,桃茢不用,群臣不言其非,御史不举其罪,臣实耻之!

乞以此骨会有司,投诸水火,永绝要本,断天下之疑,绝后代之惑,使天下之人知大圣人之所作为,出于寻常万万也,岂不盛哉!

佛如有灵,能作祸福,凡有殃咎,宜加臣身。

” 上得表,大怒,出示宰相,将加愈极刑。

裴度、崔群为言:“愈虽狂,发于忠恳,宜宽容以开言路。

”癸巳,贬愈为潮州刺史。

自战国之世,老、庄与儒者争衡,更相是非。

至汉末,益之以佛,然好者尚寡。

晋、宋以来,日益繁炽,自帝王至于士民,莫不尊信。

下者畏慕罪福,高者论难空有。

独愈恶其蠹财惑众,力排之,其言多矫激太过。

惟《送文畅师序》最得其要,曰:“夫鸟俯而啄,仰而四顾,兽深居而简出,惧物之为己害也,犹且不免焉。

弱之肉,强之食。

今吾与文畅安居而暇食,优游以生死,与禽兽异者,宁可不知其所自邪!

” 丙申,田弘正奏败淄青兵于东阿,杀万馀人。

沧州刺史李宗奭与横海节度使郑权不叶,不受其节制,权奏之。

上遣中使追之,宗奭使其军中留己,表称惧乱未敢离州。

诏以乌重胤代权,将吏惧,逐宗奭。

宗奭奔京师,辛丑,斩于独柳之下。

丙午,田弘正奏败平卢兵于阳谷。

资治通鉴·卷二百四十一·唐纪五十七

〔司马光〕 〔宋〕

起屠维大渊献二月,尽重光赤奋若六月,凡二年在奇。

宪宗昭文章武大圣至神孝皇帝下◎元和十四年己亥,公元八一九年二月,李听袭海州,克东海、朐山、怀仁等县。

李愬败平卢兵于沂州,拔丞县。

李师道闻官军侵逼,发民治郓州城堑,修守备,役及妇人,民益惧且怨。

都知兵马使刘悟,正臣之孙也,师道使之将兵万馀人屯阳谷以拒官军。

悟务为宽惠,使士卒人人自便,军中号曰刘父。

及田弘正渡河,悟军无备,战又数败。

或谓师道曰:“刘悟不修军法,专收众心,恐有他志,宜早图之。

”师道召悟计事,欲杀之。

或谏曰:“今官军四合,悟无逆状,用一人言杀之,诸将谁肯为用!

是自脱其爪牙也。

”师道留悟旬日,复遣之,厚赠金帛以安其意。

悟知之,还营,阴为之备。

师道以悟将兵在外,署悟子从谏门下别奏。

从谏与师道诸奴日游戏,颇得其阴谋,密疏以白父。

又有谓师道者曰:“刘悟终为患,不如早除之。

”丙辰,师道潜遣二使赍帖授行营兵马副使张暹,令斩悟首献之,勒暹权领行营。

时悟方据高丘张幕置酒,去营二三里。

二使至营,密以贴授暹。

暹素与悟善,阳与使者谋曰:“悟自使府还,颇为备,不可匆匆,暹请先往白之,云:‘司空遣使存问将士,兼有赐物,请都头速归,同受传语。

’如此,则彼不疑,乃可图也。

”使者然之。

暹怀帖走诣悟,屏人示之。

悟潜遣人先执二使,杀之。

时已向暮,悟按辔徐行还营,坐帐下,严兵自卫。

召诸将,厉色谓之曰:“悟与公等不顾死亡以抗官军,诚无负于司空。

今司空信谗言,来取悟首。

悟死,诸公其次矣。

且天子所欲诛者独司空一人。

今军势日蹙,吾曹何为随之族灭!

欲与诸公卷旗束甲,还入郓州,奉行天子之命,岂徒免危亡,富贵可图也。

诸公以为何如?

”兵马使赵垂棘立于众首,良久,对曰:“如此,事果济否?

”悟应声骂曰:“汝与司空合谋邪!

”立斩之。

遍问其次,有迟疑未言者,悉斩之,并斩军中素为众所恶者,凡三十馀,尸于帐前。

馀皆股粟,曰:“惟都头命,愿尽死!

”乃令士卒曰:“入郓,人赏钱百缗,惟不得近军帑。

其使宅及逆党家财,任自掠取,有仇者报之。

”使士卒皆饱食执兵,夜半听鼓三声绝即行,人衔枚,马缚口,遇行人,执留之,人无知者。

距城数里,天未明,悟驻军,使听城上柝声绝,使十人前行,宣言“刘都头奉帖追入城。

”门者请俟写简白使,十人拔刃拟之,皆窜匿。

悟引大军继至,城中噪哗动地。

比至,子城已洞开,惟牙城拒守,寻纵火,斧其门而入。

牙中兵不过数百,始犹有发弓矢者,俄知力不支,皆投于地。

悟勒兵升听事,使捕索师道。

师道与二子伏厕床下,索得之,悟命置牙门外隙地,使人谓曰:“悟奉密诏送司空归阙,然司空亦何颜复见天子!

”师道犹有幸生之意,其子弘方仰曰:“事已至此,速死为幸!

”寻皆斩之。

自卯至午,悟乃命两都虞候巡坊市,禁掠者,即时皆定。

大集兵民于球场,亲乘马巡绕,慰安之。

斩赞师道逆谋者二十馀家,文武将吏且惧且喜,皆入贺。

悟见李公度,执手歔欷。

出贾直言于狱,置之幕府。

悟之自阳谷还兵趋郓也,潜使人以其谋告田弘正曰:“事成,当举烽相白。

万一城中有备不能入,愿公引兵为助。

功成之日,皆归于公,悟何敢有之!

”且使弘正进据己营。

弘正见烽,知得城,遣使往贺。

悟函师道父子三首遣使送弘正营,弘正大喜,露布以闻。

淄、青等十二州皆平。

弘正初得师道首,疑其非真,召夏侯澄使识之。

澄熟视其面,长号陨绝者久之,乃抱其首,舐其目中尘垢,复恸哭。

弘正为之改容,义而不责。

壬戌,田弘正捷奏至。

乙丑,命户部侍郎杨于陵为淄青宣抚使。

己巳,李师道首函至。

自广德以来,垂六十年,籓镇跋扈河南、北三十馀州,自除官吏,不供贡赋,至是尽遵朝廷约束。

上命杨于陵分李师道地,于陵按图籍,视土地远迩,计士马众寡,校仓库虚实,分为三道,使之适均:以郓、曹、濮为一道,淄、清、齐、登、莱为一道,兗、海、沂、密为一道,上从之。

刘悟以初讨李师道诏云:“部将有能杀师道以众降者,师道官爵悉以与之。

”意谓尽得十二州之地,遂补署文武将佐,更易州县长吏。

谓其下曰:“军府之政,一切循旧。

自今但与诸公抱子弄孙,夫复何忧!

”上欲移悟他镇,恐悟不受代,复须用兵,密诏田弘正察之。

弘正日遣使者诣悟,托言修好,实观其所为。

悟多力,好手搏,得郓州三日,则教军中壮士手搏,与魏博使者庭观之,自摇肩攘臂,离坐以助其势。

弘正闻之,笑曰:“是闻除改,登即行矣,何能为哉!

”庚午,以悟为义成节度使。

悟闻制下,手足失坠。

明日,遂行。

弘正已将数道兵,比至城西二里,与悟相见于客亭,即受旌节,驰诣滑州,辟李公度、李存、郭昈、贾直言以自随。

悟素与李文会善,既得郓州,使召之,未至。

闻将移镇,昈、存谋曰:“文会佞人,败乱淄青一道,灭李司空之族,万人所共仇也!

不乘此际诛之,田相公至,务施宽大,将何以雪三齐之愤怨乎!

”乃诈为悟帖,遣使即文会所至,取其首以来。

使者遇文会于丰齐驿,斩之。

比还,悟及昈、存已去,无所复命矣。

文会二子,一亡去,一死于狱,家赀悉为人所掠,田宅没官。

诏以淄青行营副使张暹为戎州刺史。

癸酉,加田弘正检校司徒、同平章事。

先是,李师道将败数月,闻风动鸟飞,皆疑有变,禁郓人亲识宴聚及道路偶语,犯者有刑。

弘正既入郓,悉除苛禁,纵人游乐,寒食七昼夜不禁行人。

或谏曰:“郓人久为寇敌,今虽平,人心未安,不可不备。

”弘正曰:“今为暴者既除,宜施以宽惠,若复为严察,是以桀易桀也,庸何愈焉!

” 先是,贼数遣人入关,截陵戟,焚仓场,流矢飞书,以震骇京师,沮挠官军。

有司督察甚严,潼关吏至发人囊箧以索之,然终不能绝。

及田弘正入郓,阅李师道簿书,有赏杀武元衡人王士元等及赏潼关、蒲津吏卒案,乃知向者皆吏卒赂于贼,容其奸也。

裴度纂述蔡、郓用兵以来上之忧勤机略,因侍宴献之,请内印出付史官。

上曰:“如此,似出朕志,非所欲也。

”弗许。

三月,戊子,以华州刺史马总为郓、曹、濮等州节度使。

己丑,以义成节度使薛平为平卢节度、淄、青、齐、登、莱等州观察使。

以淄青四面行营供军使王遂为沂、海、兗、密等州观察使。

横海节度使乌重胤奏:“河朔籓镇所以能旅拒朝命六十馀年者,由诸州县各置镇将领事,收刺史、县令之权,自作威福。

向使刺史各得行其职,则虽有奸雄如安、史,必不能以一州独反也。

臣所领德、棣、景三州,已举牒各还刺史职事,应在州兵并令刺史领之。

”夏,四月,丙寅,诏诸道节度、都团练、都防御、经略等使所统支郡兵马,并令刺史领之。

自至德以来,节度使权重,所统诸州各置镇兵,以大将主之,暴横为患,故重胤论之。

其后河北诸镇,惟横海最为顺命,由重胤外之得宜故也。

辛未,工部侍郎、同平章事程异薨。

裴度在相位,知无不言,皇甫镈之党阴挤之。

丙子,诏度以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充河东节度使。

皇甫镈专以掊克取媚,人无敢言者,独谏议大夫武儒衡上疏言之。

镈自诉于上,上曰:“卿以儒衡上疏,将报怨邪!

”镈乃不敢言。

儒衡,元衡之从父弟也。

史馆修撰李翱上言,以为:“定祸乱者,武功也。

兴太平者,文德也。

今陛下既以武功定海内,若遂革弊事,复高祖、太宗旧制。

用忠正而不疑,屏邪佞而不迩。

改税法,不督钱而纳布帛。

绝进献,宽百姓租赋。

厚边兵,以制戎狄侵盗。

数访问待制官,以通塞蔽。

此六者,政之根本,太平所以兴也。

陛下既已能行其难,若何不为其易乎!

以陛下天资上圣,如不惑近习容悦之辞,任骨鲠正直之士,与之兴大化,可不劳而成也。

若不有此为事,臣恐大功之后,逸欲易生。

进言者必曰:‘天下既平矣,陛下可以高枕自安逸。

’如是,则太平未可期矣!

” 秋,七月,丁丑朔,田弘正送杀武元衡贼王士元等十六人,诏使内京兆府、御史台遍鞫之,皆款服。

京兆尹崔元略以元衡物色询之,则多异同。

元略问其故,对曰:“恒、郓同谋遣客刺元衡,而士元等后期,闻恒人事成,遂窃以为己功,还报受赏耳。

今自度为罪均,终不免死,故承之。

”上亦不欲复辨正,悉杀之。

戊寅,宣武节度使韩弘始入朝,上待之甚厚。

弘献马三千,绢五千,杂缯三万,金银器千,而汴之库厩尚有钱百馀万缗,绢百馀万匹,马七千匹,粮三百万斛。

己丑,群臣上尊号曰元和圣文神武法天应道皇帝,赦天下。

沂、海、兗、密观察使王遂,本钱谷吏,性狷急,无远识。

时军府草创,人情未安,遂专以严酷为治,所用杖绝大于常行者,每詈将卒,辄曰“反虏”。

又盛夏役士卒营府舍,督责峻急。

将卒愤怨。

辛卯,役卒王弁与其徒四人浴于沂水,密谋作乱,曰:“今服役触罪亦死,奋命立事亦死,死于立事,不犹愈乎!

明日,常侍与监军、副使有宴,军将皆在告,直兵多休息,吾属乘此际出其不意取之,可以万全。

”四人皆以为然,约事成推弁为留后。

壬辰,遂方宴饮,日过中,弁等五人突入,于直房前取弓刀,径前射副使张敦实,杀之。

遂与监军狼狈起走,弁执遂,数之以盛暑兴役,用刑刻暴,立斩之。

传声勿惊监军,弁即自称留后,升厅号令,与监军抗礼,召集将吏参贺,众莫敢不从。

监军具以状闻。

甲午,韩弘又献绢二十五万匹,絁三万匹,银器二百七十。

左右军中尉各献钱万缗。

自淮西用兵以来,度支、盐铁及四方争进奉,谓之“助军”。

贼平又进奉,谓之“贺礼”。

后又进奉,谓之“助赏”。

上加尊号又进奉,亦,谓之“贺礼”。

丁酉,以河阳节度使令狐楚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楚与皇甫镈同年进士,引以为相。

朝廷闻沂州军乱,甲辰,以棣州刺史曹华为沂、海、兗、密观察使。

韩弘累表请留京师。

八月,己酉,以弘守司徒,兼中书令。

癸丑,以吏部尚书张弘靖同平章事,充宣武节度使。

弘靖,宰相子,少有令闻,立朝简默。

河东、宣武阙帅,朝廷以其位望素重,使镇之。

弘靖承王锷聚敛之馀,韩弘严猛之后,两镇喜其廉谨宽大,故上下安之。

己未,田弘正入朝,上待之尤厚。

戊辰,陈许节度使郗士美薨,以库部员外郎李渤为吊祭使。

渤上言:“臣过渭南,闻长源乡旧四百户,今才百馀户,閺乡县旧三千户,今才千户,其它州县大率相似。

迹其所以然,皆由以逃户税摊于比邻,致驱迫俱逃,此皆聚敛之臣剥下媚上,惟思竭泽,不虑无鱼。

乞降诏书,绝摊逃之弊。

尽逃户之产偿税,不足者乞免之。

计不数年,人皆复于农矣。

”执政见而恶之,渤遂谢病,归东都。

癸酉,吐蕃寇庆州,营于方渠。

朝廷议兴兵讨王弁,恐青、郓相扇继变,乃除弁开州刺史,遣中使赐以告身。

中使绐之曰:“开州计已有人迎候道路,留后宜速发。

”弁即日发沂州,导从尚百馀人,入徐州境,所在减之,其众亦稍逃散,遂加以杻械,乘驴入关。

九月,戊寅,腰斩东市。

先是,三分郓兵以隶三镇,及王遂死,朝廷以为师道馀党凶态未除,命曹华引棣州兵赴镇以讨之。

沂州将士迎候者,华皆以好言抚之,使先入城,慰安其馀,众皆不疑。

华视事三日,大飨将士,伏甲士千人于幕下,乃集众而谕之曰:“天子以郓人有迁徙之劳,特加优给,宜令郓人处右,沂人处左。

”既定,令沂人皆出,因阖门,谓郓人曰:“王常侍以天子之命为帅于此,将士何得辄害之!

”语未毕,伏者出,围而杀之,死者千二百人,无一得脱者。

门屏间赤雾高丈馀,久之方散。

臣光曰:《春秋》书楚子虔诱蔡侯般杀之于申。

彼列国也。

孔子犹深贬之,恶其诱讨也,况为天子而诱匹夫乎!

王遂以聚敛之才,殿新造之邦,用苛虐致乱。

王弁庸夫,乘衅窃发,苟沂帅得人,戮之易于犬豕耳,何必以天子诏书为诱人之饵乎!

且作乱者五人耳,乃使曹华设诈,屠千馀人,不亦滥乎!

然则自今士卒孰不猜其将帅,将帅何以令其士卒!

上下盻盻,如寇仇聚处,得间则更相鱼肉,惟先发者为雄耳,祸乱何时而弭哉!

惜夫!

宪宗削平僭乱,几致治平,其美业所以不终,由苟徇近功,不敦大信故也。

甲辰,以田弘正兼侍中,魏博节度使如故。

弘正三表请留,上不许。

弘正常恐一旦物故,魏人犹以故事继袭,故兄弟子侄皆仕诸朝,上皆擢居显列,硃紫盈庭,时人荣之。

乙巳,上问宰相:“玄宗之政,先理而后乱,何也?

”崔群对曰:“玄宗用姚崇、宋璟、卢怀慎、苏颋、韩休、张九龄则理,用宇文融、李林甫、杨国忠则乱。

故用人得失,所系非轻。

人皆以天宝十四年安禄山反为乱之始,臣独以为开元二十四年罢张九龄相,专任李林甫,此理乱之所分也。

愿陛下以开元初为法,以天宝末为戒,乃社稷无疆之福!

”皇甫镈深恨之。

冬,十月,壬戊,容管奏安南贼杨清陷都护府,杀都护李象古及妻子、官属、部曲千馀人。

象古,道古之兄也,以贪纵苛刻失众心。

清世为蛮酋,象古召为牙将,清郁郁不得志。

象古命清将兵三千讨黄洞蛮,清因人心怨怒,引兵夜还,袭府城,陷之。

初,蛮贼黄少卿,自贞元以来数反覆,桂管观察使裴行立、容管经略使阳旻欲徼幸立功,争请讨之,上从之。

岭南节度使孔戣屡谏曰:“此禽兽耳,但可自计利害,不足与论是非。

”上不听,大发江、湖兵会容、桂二管入讨,士卒被瘴疠,死者不可胜计。

安南乘之,遂杀都护。

行立、旻竟无功,二管凋弊,惟戣所部晏然。

丙寅,以唐州刺史桂仲武为安南都护,赦杨清,以为琼州刺史。

是月,吐蕃节度论三摩等将十五万众围盐州,党项亦发兵助之。

刺史李文悦竭力拒守,凡二十七日,吐蕃不能克。

灵武牙将史奉敬言于朔方节度使杜叔良,请兵三千,赍三十日粮,深入吐蕃以解盐州之围。

叔良以二千五百人与之。

奉敬行旬馀,无声问,朔方人以为俱没矣。

无何,奉敬自它道出吐蕃背,吐蕃大惊,溃去。

奉敬奋击,大破,不可胜计。

奉敬与凤翔将野诗良浦、泾原将郝玼以勇著名于边,吐蕃惮之。

柳泌至台州,驱吏民采药,岁馀,无所得而惧,举家逃入山中。

浙东观察使捕送京师。

皇甫镈、李道古保护之,上复使待诏翰林。

服其药,日加躁渴。

起居舍人裴潾上言,以为:“除天下之害者受天下之利,同天下之乐者飨天下之福,自黄帝至于文、武,享国寿考,皆用此道也。

自去岁以来,所在多荐方士,转相汲引,其数浸繁。

借令天下真有神仙,彼必深潜岩壑,惟畏人知。

凡候伺权贵之门,以大言自衒奇技惊众者,皆不轨徇利之人,岂可信其说而饵其药邪!

夫药以愈疾,非朝夕常饵之物。

况金石酷烈有毒,又益以火气,殆非人五藏之所能胜也。

古者君饮药,臣先尝之,乞令献药者先自饵一年,则真伪自可辨矣。

”上怒,十一月,己亥,贬潾江陵令。

初,群臣议上尊号,皇甫镈欲增“孝德”字,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崔群曰:“言圣则孝在其中矣。

”镈谮群于上曰:“群于陛下惜‘孝德’二字。

”上怒。

时镈给边军赐与,多不时得,又所给多陈败,不可服用,军士怒怒,流言欲为乱。

李光颜忧惧,欲自杀。

遣人诉于上,上不信。

京师恟惧,群具以中外人情上闻。

镈密言于上曰:“边赐皆如旧制,而人情忽如此者,由群鼓扇,将以卖直,归怨于上也。

”上以为然。

十二月,乙卯,以群为湖南观察使,于是中外切齿于镈矣。

中书舍人武儒衡,有气节,好直言,上器之,顾待甚渥,人皆言其且入相。

令狐楚忌之,思有以沮之者,乃荐山南东道节度推官狄兼谟才行。

癸亥,擢兼谟左拾遗内供奉。

兼谟,仁杰之族曾孙也。

楚自草制辞,盛言“天后窃位,奸臣擅权,赖仁杰保佑中宗,克复明辟。

”儒衡泣诉于上,且言:“臣曾祖平一,在天后朝,辞荣终老。

”上由是楚楚之为人。

◎元和十五年庚子,公元八二零年春,正月,沂、海、兗、密观察使曹华请徙理兗州,许之。

义成节度使刘悟入朝。

初,左军中尉吐突承璀谋立澧王恽为太子,上不许。

及上寝疾,承璀谋尚未息。

太子闻而忧之,密遣人问计于司农卿郭钊。

钊曰:“殿下但尽孝谨以俟之,勿恤其他。

”钊,太子之舅也。

上服金丹,多躁怒,左右宦官往往获罪,有死者,人人自危。

庚子,暴崩于中和殿。

时人皆言内常侍陈弘志弑逆,其党类讳之,不敢讨贼,但云药发,外人莫能明也。

中尉梁守廉与诸宦官马进潭、刘承偕、韦元素、王守澄等共立太子,杀吐突承璀及澧王恽,赐左、右神策军士钱人五十缗,六军、威远人三十缗,左、右金吾人十五缗。

闰月,丙午,穆宗即位于太极殿东序。

是日,召翰林学士段文昌等及兵部郎中薛放、驾部员外郎丁公著对于思政殿。

放,戎之弟。

公著,苏州人。

皆太子侍读也。

上未听政,放、公著常侍禁中,参预机密,上欲以为相,二人固辞。

丁未,辍西宫朝临,集群臣于月华门外。

贬皇甫镈为崖州司户,市井皆相贺。

上议命相,令狐楚荐御史中丞萧俯。

辛亥,以俯及段文昌皆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楚、俯与皇甫镈皆同年进士,上欲诛镈,俯及宦官救之,故得免。

壬子,杖杀柳泌及僧大通,自馀方士皆流岭表,贬左金吾将军李道古循州司马。

癸丑,以薛放为工部侍郎,丁公著为给事中。

二月丁丑,乙卯,尊郭贵妃为皇太后上御丹凤门楼,赦天下。

事毕,盛陈倡优杂戏于门内而观之。

丁亥,上幸左神策军观手搏杂戏。

庚寅,监察御史杨虞卿上疏,以为:“陛下宜延对群臣,周遍顾问,惠以气色,使进忠若趋利,论政若诉冤,如此而不致升平者,未之有也。

”衡山人赵知微亦上疏谏上游畋无节。

上虽不能用,亦不罪也。

壬辰,废邕管,命容管经略使阳旻兼领之。

安南都护桂仲武至安南,杨清拒境不纳。

清用刑惨虐,其党离心。

仲武遣人说其酋豪,数月间,降者相继,得兵七千馀人。

朝廷以仲武为逗遛,甲午,以桂管观察使裴行立为安南都护。

乙未,以太仆卿杜式方为桂管观察使。

丙申,贬仲武为安州刺史。

丹王逾薨。

吐蕃寇灵武。

宪宗之末,回鹘遣合达干来求婚尤切,宪宗许之。

三月,癸卯朔,遣合达干归国。

上见夏州观察判官柳公权书迹,爱之。

辛酉,以公权为右拾遗、翰林侍书学士。

上问公权:“卿书何能如是之善?

”对曰:“用笔在心,心正则笔正。

”上默然改容,知其以笔谏也。

公权,公绰之弟也。

辛未,安南将士开城纳桂仲武,执杨清,斩之。

裴行立至海门而卒。

复以仲武为安南都护。

吐蕃寇盐州。

初,膳部员外郎元稹为江陵士曹,与监军崔潭峻善。

上在东宫,闻宫人诵稹歌诗而善之。

及即位,潭峻归朝,献稹歌诗百馀篇。

上问:“稹安在?

”对曰:“今为散郎。

”夏,五月,庚戌,以稹为祠部郎中、知制诰。

朝论鄙之。

会同傣食瓜于阁下,有蝇集其上,中书舍人武儒衡以扇挥之曰:“适从何来,遽集于此!

”同僚皆失色,儒衡意气自若。

庚申,葬神圣章武孝皇帝于景陵,庙号宪宗。

六月,以湖南观察使崔群为吏部侍郎,召对别殿。

上曰:“朕升储副,知卿为羽翼。

”对曰:“先帝之意,久属圣明,臣何力之有!

” 太后居兴庆宫,每朔望,上帅百官诣宫上寿。

上性侈,所以奉养太后尤为华靡。

秋,七月,乙巳,以郓、曹、濮节度为天平军。

门下侍郎、同平章事令狐楚坐为山陵使,部吏盗官物,又不给工人佣直,收其钱十五万缗为羡馀献之,怨诉盈路。

丁卯,罢为宣、歙、池观察使。

八月,癸已,发神策兵二千浚鱼藻池。

戊戌,以御史中丞崔植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己亥,再贬令狐楚衡州刺史。

上甫过公除,即事游畋声色,赐与无节。

九月,欲以重阳大宴。

拾遗李珏帅其同僚上疏曰:“伏以元朔未改,园陵尚新,虽陛下就易月之期,俯从人欲。

而《礼经》著三年之制,犹服心丧。

遵同轨之会始离京,告远夷之使未复命。

遏密弛禁,盖为齐人。

合谋后庭,事将未可。

”上不听。

戊午,加邠宁节度使李光颜、武宁节度使李愬并同平章事。

冬,十月,王承宗薨,其下秘不发丧,子知感、知信皆在朝,诸将欲取帅于属内诸州。

参谋崔燧以承宗祖母凉国夫人命,告谕诸将及亲兵,立承宗之弟观察支使承元。

承元时年二十,将士拜之,承元不受,泣且拜,诸将固请不已。

承元曰:“天子遣中使监军,有事当与之议。

”及监军至,亦劝之。

承元曰:“诸公未忘先德,不以承元年少,欲使之摄军务,承元请尽节天子以遵忠烈王之志,诸公肯从之乎!

”众许诺。

承元乃视事于都将听事,令左右不得谓己为留后,委事于参佐,密表请朝廷除帅。

庚辰,监军奏承宗疾亟,弟承元权知留后,并以承元表闻。

党项复引吐蕃寇泾州,连营五十里。

辛已,遣起居舍人拍耆诣镇州宣慰。

壬午,群臣入阁。

谏议大夫郑覃、崔郾等五人进言:“陛下宴乐过多,畋游无度。

今胡寇压境,忽有急奏,不知乘舆所在。

又晨夕与近习倡优狎暱,赐与过厚。

大金帛皆百姓膏血,非有功不可与。

虽内藏有馀,愿陛下爱之,万一四方有事,不复使有司重敛百姓。

”时久无阁中论事者,上始甚讶之,谓宰相曰:“此辈何人?

”对曰:“谏官。

”上乃使人慰劳之,曰:“当依卿言。

”宰相皆贺,然实不能用也。

覃,珣瑜之子也。

上尝谓给事中丁公著曰:“闻外间人多宴乐,此乃时和人安,足用为慰。

”公著对曰:“此非佳事,恐渐劳圣虑。

”上曰:“何故?

”对曰:“自天宝以来,公卿大夫竞为游宴,沉酣昼夜,优杂子女,不愧左右。

如此不已,则百职皆废,陛下能无独忧劳乎!

愿少加禁止,乃天下之福也。

” 癸未,泾州奏吐蕃进营距州三十里,告急求救。

以右军中尉梁守谦为左、右神策京西、北行营都监,将兵四千人,并发八镇全军救之。

赐将士装钱二万缗。

以郯王府长史邵同为太府少卿兼御史中丞,充答吐蕃请和好使。

初,秘书少监田洎入吐蕃为吊祭使,吐蕃请与唐盟于长武城下,洎恐吐蕃留之不得还,唯阿而已。

既而吐蕃为党项所引入寇,因以为辞曰:“田洎许我将兵赴盟。

”于是贬洎郴州司户。

成德军始奏王承宗薨。

乙酉,徙田弘正为成德节度使,以王承元为义成节度使,刘悟为昭义节度使,李愬为魏博节度使。

又以左金吾将军田布为河阳节度使。

渭州刺史郝玼出兵袭吐蕃营,所杀甚众。

李光颜发邠宁兵救泾州。

邠宁兵以神策受赏厚,皆愠曰:“人给五十缗而不识战斗者,彼何人邪!

常额衣资不得而前冒白刃者,此何人邪!

”汹汹不可止。

光颜亲为开陈大义以谕之,言与涕俱,然后军士感悦而行。

将至泾州,吐蕃惧而退。

丙戌,罢神策行营。

西川奏吐蕃寇雅州。

辛卯,盐州奏吐蕃营于乌、白池,寻亦皆退。

十一月,癸卯,遣谏议大夫郑覃诣镇州宣慰,赐钱一百万缗以赏将士。

王承元既请朝命,诸将及邻道争以故事劝之,承元皆不听。

及移镇义成,将士喧哗不受命,承元与柏耆召诸将以诏旨谕之,诸将号哭不从。

承元出家财以散之,择其有劳者擢之,谓曰:“诸公以先代之故,不欲承元去,此意甚厚。

然使承元违天子之诏,其罪大矣。

昔李师道之未败也,朝廷尝赦其罪,师道欲行,诸将固留之。

其后杀师道者亦诸将也。

诸将勿使承元为师道,则幸矣。

”因涕泣不自胜,且拜之。

十将李寂等十馀人固留承元,承元斩以徇,军中乃定。

丁未,承元赴滑州。

将吏或以镇州器用财货行,承元悉命留之。

上将幸华清宫,戊午,宰相率两省供奉官诣延英门,三上表世谏,且言:“如此,臣辈当扈从。

”求面对,皆不听。

谏官伏门下,至暮,乃退。

己未,未明,上自复道出城,幸华清宫,独公主、驸马、中尉、神策六军使帅禁兵千馀人扈从,晡时还宫。

十二月,己已朔,盐州奏:吐蕃千馀人围乌、白池。

庚辰,西川奏南诏二万人入界,请讨吐蕃。

癸未,容管奏破黄少卿万馀众,拔营栅三十六。

时少卿久未平,国子祭酒韩愈上言:“臣去年贬岭外,熟知黄家贼事。

其贼无城郭可居,依山傍险,自称洞主,寻常亦各营生,急则屯聚相保。

比缘邕管经略使多不得人,德既不能绥怀,威又不能临制,侵欺虏缚,以致怨恨。

遂攻劫州县,侵暴平人,或复私仇,或贪小利,或聚或散,终亦不能为事。

近者征讨本起裴行立、阳旻,此两人者本无远虑深谋,意在邀功求赏。

亦缘见贼未屯聚之时,将谓单弱,争献谋计。

自用兵以来,已经二年,前后所奏杀获计不下二万馀人,倘皆非虚,贼已寻尽。

至今贼犹依旧,足明欺罔朝廷。

邕、容两管,经此凋弊,杀伤疾疫,十室九空,如此不已,臣恐岭南一道未有宁息之时。

自南讨已来,贼徒亦甚伤损,察其情理,厌苦必深。

贼所处荒僻,假如尽杀其人,尽得其地,在于国计不为有益。

若因改元大庆,赦其罪戾,遣使宣谕,必望风降伏。

仍为选择有威信者为经略使,苟处置得宜,自然永无侵叛之事。

”上不能用。

穆宗睿圣文惠孝皇帝上◎长庆元年辛丑,公元八二一年春,正月,辛丑,上祀圆丘。

赦天下,改元。

河北诸道各令均定两税。

门下侍郎、同平章事萧俯,介洁疾恶,为相,重惜官职,少所引拔。

西川节度使王播大修贡奉,且以赂结宦官,求为相,段文昌复左右之。

诏征播诣京师。

俯屡于延英力争,言:“播纤邪,物论沸腾,不可以污台司。

”上不听,俯遂辞位。

己未,播至京师。

壬戌,俯罢为右仆射。

俯固辞仆射,二月,癸酉,改吏部尚书。

卢龙节度使刘总既杀其父兄,心常自疑,数见父兄为崇。

常于府舍饭僧数百,使昼夜为佛事,每视事退则处其中。

或处他室,则惊悸不能寐。

晚年,恐惧尤甚。

亦见河南、北皆从化,己卯,奏乞弃官为僧。

仍乞赐钱百万缗以赏将士。

上面谕西川节度使王播令归镇,播累表乞留京师。

会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段文昌请退,壬申,以文昌同平章事。

充西州节度使。

以翰如学士社杜元颖为户部侍郎、同平章事。

以播为刑部尚书,充盐铁转运使。

元颖,淹之六世孙也。

回鹘保义可汗卒。

三月,癸丑,以刘总兼侍中,充天平节度使。

以宣武节度使张弘靖为卢龙节度使。

乙卯,以权知京兆尹卢士玫为瀛莫观察使。

丁已,诏刘总兄弟子侄皆除官,大将僚佐亦宜超擢,百姓给复一年,军士赐钱一百万缗。

戊午,立皇弟憬为鄜王,悦为琼王,惸为沔王,怿为婺王,愔为茂王,怡为光王,协为淄王,憺为衢王,惋为澶王。

皇子湛为景王,涵为江王,凑为漳王,溶为安王,瀍为颍王。

刘总奏恳乞为僧,且以其私第为佛寺。

诏赐总名大觉,寺名报恩,遣中使以紫僧服及天平节钺、侍中告身并赐之,惟其所择。

诏未至,总已削发为僧,将士欲遮留之,总杀其唱帅者十馀人,夜,以印节授留后张,遁去。

及明,军中始知之。

奏总不知所在。

癸亥,卒于定州之境。

翰林学士李德裕,吉甫之子也,以中书舍人李宗闵尝对策讥切其父,恨之。

宗闵又与翰林学士元稹争进取有隙。

右补阙杨汝士与礼部侍郎钱徽掌贡举,西川节度使段文昌、翰林学士李绅各以书属所善进士于徽。

及榜出,文昌、绅所属皆不预焉,及第者,郑朗,覃之弟。

裴譔,度之子。

苏巢,宗闵之婿。

杨殷士,汝士之弟也。

文昌言于上曰:“今岁礼部殊不公,所取进士皆子弟无艺,以关节得之。

”上以问诸学士,德裕、稹、绅皆曰:“诚如文昌言。

”上乃命中书舍人王起等覆试。

夏,四月,丁丑,诏黜朗等十人,贬徽江州刺史,宗闵剑州刺史,汝士开江令。

或劝徽奏文昌、绅属书,上必悟。

徽曰:“苟元愧心,得丧一致,奈何奏人私书,岂士君子所为邪!

”取而焚之,时人多之。

绅,敬玄之曾孙。

起,播之弟也。

自是德裕、宗闵各分朋党,更相倾轧,垂四十年。

丙戌,册回鹘嗣君为登啰羽录没密施句主毘伽崇德可汗。

五月,丙申朔,回鹘遣都督、宰相等五百馀人来逆公主。

壬子,盐铁使王播奏:约榷茶额,每百钱加税五十。

右拾遗李珏等上疏,以为“榷茶近起贞元多事之际,今天下无虞,所宜宽横敛之目,而更增之,百姓何时当得息肩!

”不从。

丙辰,建王恪薨。

癸亥,以太和长公主嫁回鹘。

公主,上之妹也。

吐蕃闻唐与回鹘婚,六月,辛未,寇青寨堡,盐州刺史李文悦击却之。

戊寅,回鹘奏:“以万骑出北庭,万骑出安西,拒吐蕃以迎公主。

” 初,刘总奏分所属为三道:以幽、涿、营为一道,请除张弘靖为节度使。

平、蓟、妫、檀为一道,请除平卢节度使薛平为节度使。

瀛、莫为一道,请除权知京兆尹卢士玫为观察使。

弘靖先在河东,以宽简得众,总与之邻境,闻其风望,以燕人桀骜日久,故举弘靖自代以安辑之。

平,嵩之子,知河朔风俗,而尽诚于国。

士玫,则总妻族之亲也。

总又尽择麾下宿将有功伉健难制者都知兵马使硃克融等送之京师,乞加奖拔,使燕人有慕羡朝廷禄位之志。

又献征马万五千匹,然后削发委去。

克融,滔之孙也。

是时上方酣宴,不留意天下之务,崔植、杜元颖无远略,不知安危大体,苟崇重弘靖,惟割瀛、莫二州,以士玫领之,自馀皆统于弘靖。

硃克融等久羁旅京师,至假丐衣食,日诣中书求官,植、元颖不之省。

及除弘靖幽州,勒克融辈归本军驱使,克融辈皆愤怨。

先是,河北节度使皆亲冒寒暑,与士卒均劳逸。

及弘靖至,雍容骄贵,肩舆于万众之中,燕人讶之。

弘靖庄默自尊,涉旬乃一出坐决事,宾客将吏罕得闻其言,情意不接,政事多委之幕僚。

而所辟判官韦雍辈多年少轻薄之士,嗜酒豪纵,出入传呼甚盛,或夜归烛火满街,皆燕人所不习也。

诏以钱百万缗赐将士,弘靖留其二十万缗充军府杂用,雍辈复裁刻军士粮赐,绳之以法,数以反虏诟责吏卒,谓军士曰:“今天下太平,汝曹能挽两石弓,不若识一丁字!

”由是军中人人怨怒。

资治通鉴·卷二百四十二·唐纪五十八

〔司马光〕 〔宋〕

起重光赤奋若七月,尽玄黓摄提格,凡一年有奇。

穆宗睿圣文惠孝皇帝中◎长庆元年辛丑,公元八二一年秋,七月,甲辰,韦雍出,逢小将策马冲其前导。

雍命曳下,欲于街中杖之。

河朔军士不贯受杖,不服。

雍以白弘靖,弘靖命军虞候系治之。

是夕,士卒连营呼噪作乱,将校不能制,遂入府舍,掠弘靖货财、妇女,囚弘靖于蓟门馆,杀幕僚韦雍、张宗元、崔仲卿、郑埙、都虞候刘操、押牙张抱元。

明日,军士稍稍自悔,悉诣馆谢弘靖,请改心事之,凡三请,弘靖不应,军士乃相谓曰:“相公无言,是不赦吾曹。

军中岂可一日无帅!

”乃相与迎旧将硃洄,奉以为留后。

洄,克融之父也,时以疾卧家,自辞老病,请使克融为之,众从之。

众以判官张彻长者,不杀。

彻骂曰:“汝何敢反,行且族灭!

”众共杀之。

壬子,群臣上尊号曰文武孝德皇帝。

赦天下。

甲寅,幽州监军奏军乱。

丁巳,贬张弘靖为宾客、分司。

己未,再贬吉州刺史。

庚申,以昭义节度使刘悟为卢龙节度使。

悟以硃克融方强,奏请“且授克融节钺,徐图之。

”乃复以悟为昭义节度使。

辛酉,太和公主发长安。

初,田弘正受诏镇成德,自以久与镇人战,有父兄之仇,乃以魏兵二千从赴镇,因留以自卫,奏请度支供其粮赐。

户部侍郎、判度支崔倰,性刚褊,无远虑,以为魏、镇各自有兵,恐开事例,不肯给。

弘正四上表,不报。

不得已,遣魏兵归。

倰,沔之孙也。

弘正厚于骨肉,兄弟子侄在两都者数十人,竞为侈靡,日费约二十万,弘正辇魏、镇之货以供之,相属于道。

河北将士颇不平。

诏以钱百万缗赐成德军,度支辇运不时至,军士益不悦。

都知兵马使王庭凑,本回鹘阿布思之种也,性果悍阴狡,潜谋作乱,每抉其细故以激怒之,尚以魏兵故,不敢发。

及魏兵去,壬戌夜,庭氵奏结牙兵噪于府署,杀弘正及僚佐、元从将吏并家属三百馀人。

庭氵奏自称留后,逼监军宋惟澄奏求节钺。

八月,癸巳,惟澄以闻,朝廷震骇。

崔倰于崔植为再从兄,故时人莫敢言其罪。

初,朝廷易置魏、镇帅臣,左金吾将军杨元卿上言,以为非便,又诣宰相深陈利害。

及镇州乱,上赐元卿白玉带。

辛未,以元卿为泾原节度使。

瀛莫将士家属多在幽州,壬申,莫州都虞候张良佐潜引硃克融兵入城,刺史吴晖不知所在。

癸酉,王庭凑遣人杀冀州刺史王进岌,分兵据其州。

魏博节度使李愬闻田弘正遇害,素服令将士曰:“魏人所以得通圣化,至今安宁富乐者,田公之力也。

今镇人不道,辄敢害之,是轻魏以为无人也。

诸君受田公恩,宜如何报之?

”众皆恸哭。

深州刺史牛元翼,成德良将也,愬使以宝剑、玉带遗之,曰:“昔吾先人以此剑创立大勋,吾又以之平蔡州,今以授公,努力剪庭凑!

”元翼以剑,带徇于军,报曰:“愿尽死!

”愬将出兵,会疾作,不果。

元翼,赵州人也。

乙亥,起复前泾原节度使田布为魏博节度使,令乘驿之镇。

布固辞不获,与妻子宾客诀曰:“吾不还矣!

”悉屏去旌节导从而行,未至魏州三十里,被发徒跣,号哭而入,居于垩室。

月俸千缗,一无所取,卖旧产,得钱十馀万缗,皆以颁士卒,旧将老者兄事之。

丙子,瀛州军乱,执观察使卢士玫及监军僚佐送幽州,囚于客馆。

王庭氵奏遣其将王立攻深州,不克。

丁丑,诏魏博、横海、昭义、河东、义武诸军各出兵临成德之境,若王庭凑执迷不复,宜即进讨。

成德大将王俭等五人谋杀王庭凑,事泄,并部兵三千人皆死。

己卯,以深州刺史牛元翼为深冀节度使。

丁亥,以殿中侍御史温造为起居舍人,充镇州四面诸军宣慰使,历泽潞、河东、魏博、横海、深冀、易定等道,谕以军期。

造,大雅之五世孙也。

己丑,以裴度为幽、镇两道招抚使。

癸已,王庭凑引幽州兵围深州。

九月,乙已,相州军乱,杀刺史邢濋。

吐蕃遣其礼部尚书论讷罗来求盟。

庚戌,以大理卿刘元鼎为吐蕃会盟使。

壬子,硃克融焚掠易州、涞水、遂城、满城。

自定两税法以来,钱日重,物日轻,民所输三倍其初,诏百官议革其弊。

户部尚书杨于陵以为:“钱者所以权百货,留迁有无,所宜流散,不应蓄聚。

今税百姓钱藏之公府。

又,开元中天下铸钱七十馀炉,岁入百万,今才十馀炉,岁入十五万,又积于商贾之室及流入四夷。

又,大历以前淄青、太原、魏博贸易杂用铅铁,岭南杂用金、银、丹砂、象齿,今一用钱。

如此,则钱焉得不重,物焉得不轻!

今宜使天下输税课者皆用谷、帛,广铸钱而禁滞积及出塞者,则钱日滋矣。

”朝廷从之,始令两税皆输布、丝、纩。

独盐、酒课用钱。

冬,十月,丙寅,以盐铁转运使、刑部尚书王播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使职如故。

播为相,专以承迎为事,未尝言国家安危。

以裴度为镇州四面行营都招讨使。

左领军大将军杜叔良,以善事权幸得进。

时幽、镇兵势方盛,诸道兵未敢进,上欲功速成,宦官荐叔良,以为深州诸道行营节度使。

以牛元翼为成德节度使。

癸酉,命宰相及大臣凡十七人与吐蕃论讷罗盟于城西。

遣刘元鼎与讷罗入吐蕃,亦与其宰相以下盟。

乙亥,以沂州刺史王智兴为武宁节度使。

先是,副使皆以文吏为之,上闻智兴有勇略,欲用之于河北,故是以宠之。

丁丑,裴度自将兵出承天军故关以讨王庭凑。

硃克融遣兵寇蔚州。

戊寅,王庭凑遣兵寇贝州。

己卯,易州刺史柳公济败幽州兵于白石岭,杀千馀人。

庚辰,横海军节度使乌重胤奏败成德兵于饶阳。

辛巳,魏博节度使田布将全军三万人讨王庭凑,屯于南宫之南,拔其二栅。

翰林学士元稹与知枢密魏弘简深相结,求为宰相,由是有宠于上,每事咨访焉。

稹无怨于裴度,但以度先达重望,恐其复有功大用,妨己进取,故度所奏画军事,多与弘简从中沮坏之。

度乃上表极陈其朋比奸蠹之状,以为:“逆竖构乱,震惊山东,奸臣作朋,挠败国政。

陛下欲扫荡幽、镇,先宜肃清朝廷。

何者?

为患有大小,议事有先后。

河朔逆贼,只乱山东。

禁闱奸臣,必乱天下。

是则河朔患小,禁闱患大。

小者臣与诸将必能剪灭,大者非陛下觉寤制断无以驱除。

今文武百寮,中外万品,有心者无不愤忿,有口者无不咨嗟,直以奖用方深,不敢抵触,恐事未行而祸已及,不为国计,且为身谋。

臣自兵兴以来,所陈章疏,事皆要切,所奉书诏,多有参差,蒙陛下委付之意不轻,遭奸臣抑损之事不少。

臣素与佞幸亦无仇嫌,正以臣前请乘传诣阙,面陈军事,奸臣最所畏惮,恐臣发其过恶,百计止臣。

臣又请与诸军齐进,随便攻讨,奸臣恐臣或有成功,曲加阻碍,逗遛日时。

进退皆受羁牵,意见悉遭蔽塞。

但欲令臣失所,臣无成,则天下理乱,山东胜负,悉不顾矣。

为臣事君,一至于此!

若朝中奸臣尽去,则河朔逆贼不讨自平。

若朝中奸臣尚存,则逆贼纵平无益。

陛下倘未信臣言,乞出臣表,使百官集议,彼不受责,臣当伏辜。

”表三上,上虽不悦,以度大臣,不得已,癸未,以弘简为弓箭库使,稹为工部侍郎。

稹虽解翰林,恩遇如故。

宿州刺史李直臣坐赃当死,宦官受其赂,为之请,御史中丞牛僧孺固请诛之。

上曰:“直臣有才,可惜!

”僧孺对曰:“彼不才者,无过温衣饱食以足妻子,安足虑!

本设法令,所以擒制有才之人。

安禄山、硃泚皆才过于人,法不能制者也。

”上从之。

横海节度使乌重胤将全军救深州,诸军倚重胤独当幽、镇东南,重胤宿将,知贼未可破,按兵观衅。

上怒,丙戌,以杜叔良为横海节度使,徙重胤为山南西道节度使。

灵武节度使李进诚奏败吐蕃三千骑于大石山下。

十一月,辛酉,淄青节度使薛平奏突将马廷崟作乱,伏诛。

时幽、镇兵攻棣州,平遣大将李叔佐将兵救之。

刺史王稷供馈稍薄,军士怨怒,宵溃,推廷崟为主,行且收兵至七千馀人,径逼青州。

城中兵少,不敌,平悉发府库及家财召募,得精兵二千人,逆战,大破之,斩廷崟,其党死者数千人。

横海节度使杜叔良将诸道兵与镇人战,遇敌辄北。

镇人知其无勇,常先犯之。

十二月,庚午,监军谢良通奏叔良大败于博野,失亡七千馀人。

叔良脱身还营,丧其旌节。

丁丑,义武节度使陈楚奏败硃克融兵于望都及北平,斩获万馀人。

戊寅,以凤翔节度使李光颜为忠武节度使、兼深州行营节度使,代杜叔良。

自宪宗征伐四方,国用已虚,上即位,赏赐左右及宿卫诸军无节,及幽、镇用兵久无功,府藏空竭,势不能支。

执政乃议:“王庭氵奏杀田弘正而硃克融全张弘靖,罪有重轻,请赦克融,专讨庭氵奏。

”上从之。

乙酉,以硃克融为平卢节度使。

戊子,义武奏破莫州清源等三栅,斩获千馀人。

◎长庆二年壬寅,公元八二二年春,正月,丁酉,幽州兵陷弓高。

先是,弓高守备甚严,有中使夜至,守将不内,旦,乃得入,中使大诟怒。

贼谍知之,他日,伪遣人为中使,投夜至城下,守将遽内之,贼众随之,遂陷弓高。

又围下博。

中书舍人白居易上言,以为:“自幽、镇逆命,朝廷征诸道兵,计十七八万,四面攻围,已逾半年,王师无功,贼势犹盛。

弓高既陷,粮道不通,下博、深州,饥穷日急。

盖由节将太众,其心不齐,莫肯率先,递相顾望。

又,朝廷赏罚,近日不行,未立功者或已拜官,已败衄者不闻得罪。

既无惩劝,以至迁延,若不改张,必无所望。

请令李光颜将诸道劲兵约三四万人从东速进,开弓高粮路,合下博诸军解深、邢重围,与元翼合势。

令裴度将太原全军兼招讨旧职,西面压境,观衅而动。

若乘虚得便,即令同力剪除。

若战胜贼穷,亦许受降纳款。

如此,则夹攻以分其力,招谕以动其心,必未及诛夷,自生变故。

又请诏光颜选诸道兵精锐者留之,其馀不可用者悉遣归本道,自守土疆。

盖兵多而不精,岂唯虚费资粮,兼恐挠败军陈故也。

今既只留东西二帅,请各置都监一人,诸道监军,一时停罢。

如此,则众齐令一,必有成功。

又,朝廷本用田布,令报父仇,今领全师出界,供给度支,数月已来,都不进讨,非田布固欲如此,抑有其由。

闻魏博一军,屡经优赏,兵骄将富,莫肯为用。

况其军一月之费,计实钱二十八万缗,若更迁延,将何供给?

此尤宜早令退军者也。

若两道止共留兵六万,所费无多,既易支持,自然丰足。

今事宜日急,其间变故远不可知。

苟兵数不抽,军费不减,食既不足,众何以安!

不安之中,何事不有!

况有司迫于供军,百端敛率,不许即用度交阙,尽许则人心无憀。

自古安危皆系于此,伏乞圣虑察而念之。

”疏奏,不省。

己亥,度支馈沧州粮车六百乘,至下博,尽为成德军所掠。

时诸军匮乏,供军院所运衣粮,往往不得至院,在涂为诸军邀夺,其悬军深入者,皆冻馁无所得。

初,田布从其父弘正在魏,善视牙将史宪诚,屡称荐,至右职。

及为节度使,遂寄以腹心,以为先锋兵马使,军中精锐,悉以委之。

宪诚之先,奚人也,世为魏将。

魏与幽、镇本相表里,及幽、镇叛,魏人固摇心。

布以魏兵讨镇,军于南宫,上屡遣中使督战,而将士骄惰,无斗志,又属大雪,度支馈运不继。

布发六州租赋以供军,将士不悦,曰:“故事,军出境,皆给朝廷。

今尚书刮六州肌肉以奉军,虽尚书瘠己肥国,六州之人何罪乎!

”宪诚阴蓄异志,因众心不悦,离间鼓扇之。

会有诏分魏博军与李光颜,使救深州。

庚子,布军大溃,多归宪诚,布独与中军八千人还魏。

壬寅,至魏州。

癸卯,布复召诸将议出兵,诸将益偃蹇,曰:“尚书能行河朔旧事,则死生以之。

若使复战,则不能也!

”布无如之何,叹曰:“功不成矣!

”即日,作遗表具其状,略曰:“臣观众意,终负国恩。

臣既无功,敢忘即死。

伏愿陛下速救光颜、元翼,不然者,义士忠臣皆为河朔屠害矣!

”奉表号器,拜授幕僚李石,乃入启父灵,抽刀而言曰:“上以谢君父,下以示三军。

”遂刺心而死。

宪诚闻布已死,乃谕其众,遵河北旧事。

众悦,拥宪诚还魏,奉为留后。

戊申,魏州奏布自杀。

己酉,以宪诚为魏博节度使。

宪诚虽喜得旄钺,外奉朝廷,然内实与幽、镇连结。

庚戌,以德州刺史王日简为横海节度使。

日简,本成德牙将也。

壬子,贬杜叔良为归州刺史。

王庭凑围牛元翼于深州,官军三面救之,皆以乏粮不能进。

虽李光颜亦闭壁自守而已。

军士自采薪刍,日给不过陈米一勺。

深州围益急,朝廷不得已,二月,甲子,以庭凑为成德节度使,军中将士官爵皆复其旧。

以兵部侍郎韩愈为宣慰使。

上之初即位也,两河略定,萧俯、段文昌以为“天下已太平,渐宜消兵,请密诏天下,军镇有兵处,每岁百人之中限八人逃、死。

”上方荒宴,不以国事为意,遂可其奏。

军士落籍者众,皆聚山泽为盗。

及硃克融、王庭凑作乱,一呼而亡卒皆集。

诏征诸道兵讨之,诸道兵既少,皆临时召募,乌合之众。

又,诸节度既有监军,其领偏师者亦置中使监陈,主将不得专号令,战小胜则飞驿奏捷,自以为功,不胜则迫胁主将,以罪归之。

悉择军中骁勇以自卫,遣赢懦者就战,故每战多败。

又凡用兵,举动皆自禁中授以方略,朝令夕改,不知所从。

不度可否,惟督令速战。

中使道路如织,驿马不足,掠行人马以继之,人不敢由驿路行。

故虽以诸道十五万之众,裴度元臣宿望,乌重胤、李光颜皆当时名将,讨幽、镇万馀之众,屯守逾年,竟无成功,财竭力尽。

崔植、杜元颖、王播为相,皆庸才,无远略。

史宪诚既逼杀田布,朝廷不能讨,遂并硃克融、王庭氵奏以节钺授之。

由是再失河朔,讫于唐亡,不能复取。

硃克融既得旌节,乃出张弘靖及卢士玫。

丙寅,以牛元翼为山南东道节度使,以左神策行营乐寿镇兵马使清河傅良弼为沂州刺史,以瀛州博野镇遏使李寰为欣州刺史。

良弼、寰所戍在幽、镇之间,硃克融、王庭氵奏互加诱胁,良弼、寰不从,各以其众坚壁,贼竟不能取,故赏之。

丙子,赐横海节度使王日简姓名为李全略。

辛已,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崔植罢为刑部尚书,以工部侍郎元稹同平章事。

癸未,加李光颜横海节度、沧景观察使,其忠武、深州行营节度如故。

以横海节度使李全略为德棣节度使。

时朝廷以光颜悬军深入,馈运难通,故割沧景以隶之。

王庭凑虽受旌节,不解深州之围。

丙戌,以知制诰东阳冯宿为山南东道节度副使,权知留后,仍遣中使入深州督牛元翼赴镇。

裴度亦与幽、镇书,责以大义。

硃克融即解围去,王庭凑虽引兵少退,犹守之不去。

元稹怨裴度,欲解其兵柄,故劝上雪王庭凑而罢兵。

丁亥,以度为司空、东都留守,平章事如故。

谏官争上言:“时未偃兵,度有将相全才,不宜置之散地。

”上乃命度入朝,然后赴东都。

以灵武节度使李听为河东节度使。

初,听为羽林将军,有良马,上为太子,遣左右讽求之,听以职总亲军,不敢献。

及河东缺帅,上曰:“李听不与朕马,是必可任。

”遂用之。

昭义监军刘承偕恃恩,陵轹节度使刘悟,数众辱之,又纵其下乱法。

阴与磁州刺史张汶谋缚悟送阙下,以汶代之。

悟知之,讽其军士作乱,杀汶。

围承偕,欲杀之,幕僚贾直言入,责悟曰:“公所为如是,欲效李司空邪!

此军中安知无如公者,使李司空有知,得无笑公于地下乎!

”悟遂谢直言,救免承偕,囚之府舍。

初,上在东宫,闻天下厌苦宪宗用兵,故即位,务优假将卒以求姑息。

三月,壬辰朔,诏:“神策六军使及南牙常参武官具由历、功绩,牒送中书,量加奖擢。

其诸道大将久次及有功者,悉奏闻,与除官。

应天下诸军,各委本道据守旧额,不得辄有减省。

”于是商贾、胥吏争赂籓镇,牒补列将而荐之,即升朝籍。

奏章委职,士大夫皆扼腕叹息。

武宁节度副使王智兴将军中精兵三千讨幽、镇,节度使崔群忌之,奏请即用智兴为节度使,不则召诣阙,除以他官。

事未报,智兴亦自疑。

会有诏赦王庭凑,诸道皆罢兵,智兴引兵先期入境。

群惧,遣使迎劳,且使军士释甲而入。

智兴不从。

乙巳,引兵直进,徐人开门待之,智兴杀不同己者十馀人,乃入府牙,见群及监军,拜伏曰:“军众之情,不可如何!

”为群及判官、从吏具人马及治装,皆素所办也,遣兵卫送群,至埇桥而返。

遂掠盐铁院钱帛,及诸道进奉在汴中者,并商旅之物,皆三分取二。

丙午,加硃克融、王庭凑检校工部尚书。

上闻其解深州之围,故褒之,然庭凑之兵实犹在深州城下。

韩愈既行,众皆危之。

诏愈至境更观事势,勿遽入,愈曰:“止,君之仁。

死,臣之义。

”遂往,至镇,庭凑拔刃弦弓以逆之,及馆,甲士罗于庭。

庭凑言曰:“所以纷纷者,乃此曹所为,非庭凑心。

”愈厉声曰:“天子以尚书有将师材,故赐之节钺,不知尚书乃不能与健儿语邪!

”甲士前曰:“先太师为国击走硃滔,血衣犹在,此军何负朝廷,乃以为贼乎!

”愈曰:“汝曹尚能记先太师则善矣。

夫逆顺之为祸福岂远邪!

自禄山、思明以来,至元济、师道,其子孙有今尚存仕宦者乎!

田令公以魏博归朝廷,子孙虽在孩提,皆为美官。

王承元以此军归朝廷,弱冠为节度使。

刘悟、李祐,今皆为节度使。

汝曹亦闻之乎!

”庭凑恐众心动,麾之使出,谓愈曰:“侍郎来,欲使庭凑何为?

”愈曰:“神策六军之六如牛元翼者不少,但朝廷顾大体,不可弃之耳!

尚书何为围之不置。

”庭凑曰:“即当出之。

因与愈宴,礼而归之。

未几,牛元翼将十骑突围出,深州大将藏平等举城降,庭凑责其久坚守,杀平等将吏百八十馀人。

戊申,裴度至长安,见上,谢讨贼无功。

先是,上诏刘悟送刘承偕诣京师,悟托以军情,不时奉诏。

上问度:“宜如何处置?

”度对曰:“承偕在昭义,骄纵不法,臣尽知之,悟在行营与臣书,具论其事。

时有中使赵弘亮在臣军中,持悟书去,云‘欲自奏之’,不知尝奏不?

”上曰:“朕殊不知也,且悟大臣,何不自奏!

”对曰:“悟武臣,不知事体。

然今事状藉藉如此,臣等面论,陛下犹不能决,况悟当日单辞,岂能动圣听哉!

”上曰:“前事勿论,直言此时如何处置?

”对曰:“陛下必欲收天下心,止应下半纸诏书,具陈承偕骄纵之罪,令悟集将士斩之,则籓镇之臣。

孰不思为陛下效死!

非独悟也。

”上俯首良久,曰:“朕不惜承偕,然太后以为养子,今兹囚絷,太后尚未知之,况杀之乎。

卿更思其次。

”度乃与王播等奏请“流承偕于远州,必得出。

”上从之。

后月馀,悟乃释承偕。

李光颜所将兵闻当留沧景,皆大呼西走,光颜不能制,因惊惧成疾。

己酉,上表固辞横海节,乞归许州。

许之。

壬子,以裴度为淮南节度使,馀如故。

加刘悟检校司徒,馀如故。

自是悟浸骄,欲效河北三镇,招聚不逞,章表多不逊。

裴度之讨幽、镇也,回鹘请以兵从。

朝议以为不可,遣中使止之。

回鹘遣其臣李义节将三千人已至丰州北,却之,不从。

诏发缯帛七万匹以赐之,甲寅,始还。

王智兴遣轻兵二千袭濠州。

丙辰,刺史侯弘度弃城奔寿州。

言事者皆谓裴度不宜出外,上亦自重之。

戊午,制留度辅政,以中书侍郎、同平章事王播同平章事,代度镇淮南,仍兼诸道盐铁转运使。

李寰帅其众三千出博野,王庭凑遣兵追之。

寰与战,杀三百馀人,庭凑兵乃还,馀众二千犹固守博野。

朝廷以新罢兵,力不能讨徐州,己未,以王智兴为武宁节度使。

复以德棣节度使李全略为横海节度使。

夏,四月,辛酉朔,日有食之。

甲戌,以傅良弼、李寰为神策都知兵马使。

户部侍郎、判度支张平叔上言:“官自粜盐,可以获利一倍。

”又请“令所由将盐就村粜易。

”又乞“令宰相领盐铁使。

”又请“以粜盐多少为刺史、县令殿最。

”又乞“检责所在实户,据口团保,给一年盐,使其四季输价。

”又“行此策后,富商大贾或行财贿,邀截喧诉,其为首者所在杖杀,连状人皆杖脊。

”诏百官议其可否。

兵部侍郎韩愈上言,以为:“城郭之外,少有见钱籴盐,多用杂物贸易。

盐商则无物不取,或赊贷徐还,用此取济,两得利便。

今令人吏坐铺自粜,非得见钱,必不敢受。

如此,贫者无从得盐,自然坐失常课,如何更有倍利!

又若令人吏将盐家至户到而粜之,必索百姓供应,骚扰极多。

又,刺史、县令职在分忧,岂可惟以盐利多少为之升黜,不复考其理行!

又,贫家食盐至少,或有淡食动经旬月,若据口给盐,依时征价,官吏畏罪,必用威刑,臣恐因此所在不安,此尤不可之大者也。

”中书舍人韦处厚议,以为:“宰相处论道之地,杂以鹾务,实非所宜。

窦参、皇甫镈皆以钱谷为相,名利难兼,卒蹈祸败。

又欲以重法禁人喧诉,夫强人之所不能,事必不立。

禁人之所必犯,法必不得矣。

”事遂寝。

平叔又奏征远年逋欠。

江州刺史李渤上言:“度支征当州贞元二年逃户所欠钱四千馀缗,当州今岁旱灾,田损什九。

陛下奈何于大旱中征三十六年前逋负!

”诏悉免之。

邕州人不乐属容管,刺史李元宗以吏人状授御史,使奏之。

容管经略使严公素闻之,遣吏按元宗擅以罗阳县归蛮酋黄少度。

五月,壬寅,元宗将兵百人并州印奔黄洞。

王庭凑之围牛元翼也,和王傅于方欲以奇策于进,言于元稹,请“遣客王昭、于友明间说贼党,使出元翼。

仍赂兵、吏部令史伪出告身二十通,令以便宜给赐。

”稹皆然之,有李赏者,知其谋,乃告裴度,云方为稹结客刺度,度隐而不发。

赏诣左神策告其事。

丁巳,诏左仆射韩皋等鞫之。

戊午,幽州节度使硃克融进马万匹,羊十万口,而表云先请其直充犒赏。

三司按于方刺裴度事,皆无验。

六月,甲子,度及元稹皆罢相,度为右仆射,稹为同州刺史。

以兵部尚书李逢吉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

党项寇灵州、渭北,掠官马。

谏官上言:“裴度无罪,不当免相。

元稹与于方为邪谋,责之太轻。

上不得已,壬申,削稹长春宫使。

吐蕃寇灵武。

庚辰,盐州奏党项都督拔跋万诚请降。

壬午,吐蕃寇盐州。

戊子,复置邕管经略使。

初,张弘靖为宣武节度使,屡赏以悦军士,府库虚竭。

李愿继之,性奢侈,赏劳既薄于弘靖时,又峻威刑,军士不悦,愿以其妻弟窦瑗典宿直兵。

瑗骄贪,军中恶之。

牙将李臣则等作乱,秋,七月,壬辰夜,即帐中斩瑗头,因大呼,府中响应。

愿与一子逾城奔郑州。

乱兵杀其妻,推都押牙李为留后。

丙申,宋王结薨。

戊戌,宣武监军奏军乱。

庚子,李自奏已权知留后。

乙已,诏三省官与宰相议汴州事,皆以为宜如河北故事,授李节。

李逢吉曰:“河北之事,盖非获已。

今若并汴州弃之,则是江、淮以南皆非国家有也。

”杜元颖、张平叔争之曰:“奈何惜数尺之节,不爱一方之死乎!

”议未决,会宋、毫、颍三州刺史各上奏,请别命帅。

上大喜,以逢吉议为然,遣中使诣三州宣慰。

逢吉因请“以将军征入朝,以义成节度使韩充镇宣武。

充,弘之弟,素宽厚得众心。

脱旅拒,则命徐、许两军攻其左右而滑军蹙其北,充必得入矣。

”上皆从之。

丙午,贬李愿为随州刺史,以韩充为宣武节度兼义成节度使。

征李为右金吾将军,不奉诏。

宋州刺史高承简斩其使者,遣兵二千攻之,陷宁陵、襄邑。

宋州有三城,贼已陷其南城,承简保北二城,与贼十馀战。

癸丑,忠武节度使李光颜将兵二万五千讨李,屯尉氏。

兗海节度使曹华闻作乱,不俟诏,即发兵讨之。

遣兵三千人攻宋州,适至城下,丙辰,华逆击,破之。

丁已,李光颜败宣武兵于尉氏,斩获二千馀人。

八月,辛酉,大理卿刘元鼎自吐蕃还。

甲子,韩充入汴境,军于千塔。

武宁节度使王智兴与高承简共破宣武兵,斩首千馀级,馀众遁去。

壬申,韩充败宣武兵于郭桥,斩首千馀级,进军万胜。

初,李既为留后,以都知兵马使李质为腹心。

及除将军,不奉诏,质屡谏不听,会疽发于首,遣李臣则等将兵拒李光颜于尉氏。

既而官军四集,兵屡败,疾甚,悉以军事属李质,卧于家。

丙子,质与监军姚文寿擒,杀之。

诈为牒,追臣则等,至,皆斩之。

执四子送京师。

韩充未至,质权知军务,时牙兵三千人,日给酒食,物力不能支。

质曰:“若韩公始至而罢之,则人情大去矣!

不可留此弊以遗吾帅。

”即命罢给而后迎充。

丁丑,充入汴。

癸未,以韩充专为宣武节度使。

以曹华为义成节度使,高承简为兗、海、沂、密节度使,加李光颜兼侍中,以李质为右金吾将军。

韩充既视事,人心粗定,乃密籍军中为恶者千馀人,一朝,并父母妻子悉逐之,曰:“敢少留境内者斩。

”于是军政大治。

九月,戊子朔,浙西观察使京兆窦易直奏大将王国清作乱,伏诛。

初,易直闻汴州乱而惧,欲散金帛以赏军士,或曰:“赏之无名,恐益生疑。

”乃止。

而外已有知之者,故国清作乱,易直讨擒之,并杀其党二百馀人。

德州刺史王稷,承父锷馀赀,家富厚。

横海节度使李景略利其财,丙申,密教军士杀稷,屠其家,纳其女为妾,以军乱闻。

朝廷之讨李也,遣司门郎中韦文恪宣慰魏博,史宪诚表请授旌节,又于黎阳筑马头,为渡河之势,见文恪,辞礼倨慢。

及闻死,辞礼顿恭,曰:“宪诚,胡人,譬如狗,虽被捶击,终不离主耳。

” 冬,十一月,庚午,皇太后幸华清宫。

辛未,上自复道幸华清宫,遂畋于骊山,即日还宫。

太后数日乃返。

丙子,集王缃薨。

庚辰,上与宦者击球于禁中,有宦者坠马,上惊,因得风疾,不能履地,自是人不闻上起居。

宰相屡乞入见,不报。

裴度三上疏请立太子,且请入见。

十二月,辛卯,上见群臣于紫宸殿,御大绳床,悉去左右卫官,独宦者十馀人侍侧,人情稍安。

李逢吉进言:“景王已长,请立为太子。

”裴度请速下诏,副天下望。

上无言。

既而两省官亦继有请立太子者。

癸巳,诏立景王湛为皇太子。

上疾浸瘳。

是岁,初行《宣明历》。

资治通鉴·卷二百三十八·唐纪五十四

〔司马光〕 〔宋〕

起屠维赤奋若七月,尽玄黓执徐九月,凡三年有奇。

宪宗昭文章武大圣至神孝皇帝上之下◎元和四年己丑,公元八零九年秋,七月,壬戌,御史中丞李夷简弹京兆尹杨凭,前为江西观察使,贪污僭侈。

丁卯,贬凭临贺尉。

夷简,元懿之玄孙也。

上命尽籍凭资产,李绛谏曰:“旧制,非反逆不籍其家。

”上乃止。

凭之亲友无敢送者,栎阳尉徐晦独至蓝田与别。

太常卿权德舆素与晦善,谓之曰:“君送杨临贺,诚为厚矣,无乃为累乎!

”对曰:“晦自布衣蒙杨公知奖,今日远谪,岂得不与之别!

借如明公它日为谗人所逐,晦敢自同路人乎!

”德舆嗟叹,称之于朝。

后数日,李夷简奏为监察御史。

晦谢曰:“晦平生未尝得望公颜色,公何从而取之!

”夷简曰:“君不负杨临贺,肯负国乎!

” 上密问诸学士曰:“今欲用王承宗为成德留后,割其德、棣二州更为一镇以离其势,并使承宗输二税,请官吏,一如师道,何如?

’李绛等对曰:“德、棣之隶成德,为日已久,今一旦割之,恐承宗及其将士忧疑怨望,得以为辞。

况其邻道情状一同,各虑它日分割,或潜相构扇。

万一旅拒,倍难处置,愿更三思。

所是二税、官吏,愿因吊祭使至彼,自以其意谕承宗,令上表陈乞如师道例,勿令知出陛下意。

如此,则幸而听命,于理固顺,若其不听,体亦无损。

”上又问:“今刘济、田季安皆有疾,若其物故,岂可尽如成德付授其子,天下何时当平!

议者皆言‘宜乘此际代之,不受则发兵讨之,时不要失。

’如何?

”对曰:“群臣见陛下西取蜀,东取吴,易于反掌,故谄谀躁竞之人争献策画,劝开河北,不为国家深谋远虑,陛下亦以前日成功之易而信其言。

臣等夙夜思之,河北之势与二方异。

何则?

西川、浙西皆非反侧之地,其四邻皆国家臂指之臣。

刘辟、李锜独生狂谋,其下皆莫之与,辟、锜徒以货财啖之,大军一临,则涣然离耳。

故臣等当时亦劝陛下诛之,以其万全故也。

成德则不然,内则胶固岁深,外则蔓连势广,其将士百姓怀其累代煦妪之恩,不知君臣逆顺之理,谕之不从,威之不服,将为朝廷羞。

又,邻道平居或相猜恨,及闻代易,必合为一心,盖各为子孙之谋,亦虑他日及此故也。

万一馀道或相表里,兵连祸结,财尽力竭,西戎、北狄乘间窥窬,其为忧患可胜道哉!

济、季安与承宗事体不殊,若物故之际,有间可乘,当临事图之。

于今用兵,则恐未可。

太平之业,非朝夕可致,愿陛下审处之。

”时吴少诚病甚,降等复上言:“少诚病必不起。

淮西事体与河北不同,四旁皆国家州县,不与贼邻,无党援相助。

朝廷命帅,今正其时,万一不从,可议征讨。

臣愿舍恒冀难致之策,就申蔡易成之谋。

脱或恒冀连兵,事未如意,蔡州有衅,势可兴师,南北之役俱兴,财力之用不足。

傥事不得已,须赦承宗,则恩德虚施,威令顿废。

不如早赐处分,以收镇冀之心,坐待机宜,必获申蔡之利。

”既而承宗久未得朝命,颇惧,累表自诉。

八月,壬午,上乃遣京兆少尹裴武诣真定宣慰,承宗受诏甚恭,曰:“三军见迫,不暇俟朝旨,请献德、棣二州以明恳款。

丙申,安南都护张舟奏破环王三万众。

九月,甲辰朔,裴武复命。

庚戌,以承宗为成德军节度、恒、冀、深、赵州观察使,德州刺史薛昌朝为保信军节度、德、棣二州观察使。

昌朝,嵩之子,王氏之婿也,故就用之。

田季安得飞报,先知之,使谓承宗曰:“昌朝阴与朝廷通,故受节钺。

”承宗遽遣数百骑驰入德州,执昌朝,至真定,囚之。

中使送昌朝节过魏州,季安阳为宴劳,留使者累日,比至德州,已不及矣。

上以裴武为欺罔,又有谮之者曰:“武使还,先宿裴垍家,明旦乃入见。

”上怒甚,以语李绛,欲贬武于岭南。

绛曰:“武昔陷李怀光军中,守节不屈,岂容今日遽为奸回!

盖贼多变诈,人未易尽其情。

承宗始惧朝廷诛讨,故请献二州。

既蒙恩贷,而邻道皆不欲成德开分割之端,计必有阴行间说诱而胁之,使不得守其初心者,非武之罪也。

今陛下选武使入逆乱之地,使还,一语不相应,遽窜之暇荒,臣恐自今奉使贼廷者以武为戒,苟求便身,率为依阿两可之言,莫肯尽诚具陈利害,如此,非国家之利也。

且垍、武久处朝廷,谙练事体,岂有使还未见天子而先宿宰相家乎!

臣敢为陛下必保其不然,此殆有谗人欲伤武及垍者,愿陛下察之。

”上良久曰:“理或有此。

”遂不问。

丙辰,振武奏吐蕃五万馀骑至拂梯泉。

辛未,丰州奏吐蕃万馀骑至大石谷,掠回鹘入贡还国者。

左神策军吏李昱贷长安富人钱八千缗,满三岁不偿,京兆尹许孟容收捕械系,立期使偿,曰:“期满不足,当死。

”一军大惊。

中尉诉于上,上遣中使宣旨,送本军,孟容不之遣。

中使再至,孟容曰:“臣不奉诏,当死。

然臣为陛下尹京畿,非抑制豪强,何以肃清辇下!

钱未毕偿,昱不可得。

”上嘉其刚直而许之,京城震栗。

上遣中使谕王承宗,使遣薛昌朝还镇。

承宗不奉诏。

冬,十月,癸未,制削夺承宗官爵,以左神策中尉吐突承璀为左、右神策、河中、河阳、浙西、宣歙等道行营兵马使、招讨处置等使。

翰林学士白居易上奏,以为:“国家征伐,当责成将帅,近岁始以中使为监军。

自古及今,未有征天下之兵,专令中使统领者也。

今神策军既不置行营节度使,即承璀乃制将也。

又充诸军招讨处置使,即承璀乃都统也。

臣恐四方闻之,必轻朝廷。

四夷闻之,必笑中国。

陛下忍令后代相传云以中官为制将、都统自陛下始乎!

臣又恐刘济、茂昭及希朝、从史乃至诸道将校皆耻受承璀指麾,心既不齐,功何由立!

此是资承宗之计而挫诸将之势也。

陛下念承璀勤劳,贵之可也。

怜其忠赤,富之可也。

至于军国权柄,动关理乱,朝廷制度,出自祖宗,陛下宁忍徇下之情而自隳法制,从人之欲而自损圣明,何不思于一时之间而取笑于万代之后乎!

”时谏官、御史论承璀职名太重者相属,上皆不听。

戊子,上御延英殿,度支使李元素、盐铁使李鄘、京兆尹许孟容、御史中丞李夷简、谏议大夫孟简、给事中吕元膺、穆质、右补阙独孤郁等极言其不可。

上不得已,明日,削承璀四道兵马使,改处置为宣慰而已。

李绛尝极言宦官骄横,侵害政事,谗毁忠贞。

上曰:“此属安敢为谗!

就使为之,朕亦不听。

”绛曰:“此属大抵不知仁义,不分枉直,唯利是嗜,得赂则誉跖、足乔为廉良,怫意则毁龚、黄为贪暴,能用倾巧之智,构成疑似之端,朝夕左右浸润以入之,陛下必有时而信之矣。

自古宦官败国者,备载方册,陛下岂得不防其渐乎!

” 己亥,吐突承璀将神策兵发长安,命恒州四面籓镇各进兵招讨。

初,吴少诚宠其大将吴少阳,名以从弟,署为军职,出入少诚家如至亲,累迁申州刺史。

少诚病,不知人,家僮鲜于熊儿诈以少诚命召少阳摄副使、知军州事。

少诚有子元庆,少阳杀之。

十一月,己巳,少诚薨,少阳自为留后。

是岁,云南王寻阁劝卒,子劝龙晟立。

田季安闻吐突承璀将兵讨王承宗,聚其徒曰:“师不跨河二十五年矣,今一旦越魏伐赵,赵虏,魏亦虏矣,计为之奈何?

”其将有超伍而言者,曰:“愿借骑五千,以除君忧!

”季安大呼曰:“壮哉!

兵决出,格沮者斩!

” 幽州牙将绛人谭忠为刘济使魏,知其谋,入谓季安曰:“如某之谋,是引天下之兵也。

何者?

今王师越魏伐赵,不使耆臣宿将而专付中臣,不输天下之甲而多出秦甲,君知谁为之谋?

此乃天子自为之谋,欲将夸服于臣下也。

若师未叩赵而先碎于魏,是上之谋反不如下,且能不耻于天下乎!

既耻且怒,必任智士画长策,仗猛将练精兵,毕力再举涉河,鉴前之败,必不越魏而伐赵,校罪轻重,必不先赵而后魏,是上不上,下不下,当魏而来也。

”季安曰:“然则若之何?

”忠曰:“王师入魏,君厚犒之。

于是悉甲压境,号曰伐赵,而可阴遗赵人书曰:‘魏若伐赵,则河北义士谓魏卖友。

魏若与赵,则河南忠臣谓魏反君。

卖友反君之名,魏不忍受。

执事若能阴解陴障,遗魏一城,魏得持之奏捷天子以为符信,此乃使魏北得以奉赵,西得以为臣,于赵有角尖之耗,于魏获不世之利,执事岂能无意于魏乎!

’赵人脱不拒君,是魏霸基安矣。

”季安曰:“善!

先生之来,是天眷魏也。

”遂用忠之谋,与赵阴计,得其堂阳。

忠归幽州,谋欲激刘济讨王承宗。

会济合诸将言曰:“天子知我怨赵,今命我伐之,赵亦必大备我。

伐与不伐孰利?

”忠疾对曰:“天子终不使我伐赵,赵亦不备燕。

”济怒曰:“尔何不直言济与承宗反乎!

”命系忠狱。

使人视成德之境,果不为备。

后一日,诏果来,令济“专护北疆,勿使朕复挂胡忧,而得专心于承宗。

”济乃解狱召忠曰:“信如子断矣,何以知之?

”忠曰:“卢从史外亲燕,内实忌之。

外绝赵,内实与之。

此为赵画曰:‘燕以赵为障,虽怨赵,必不残赵,不必为备,’一且示赵不敢抗燕,二且使燕获疑天子。

赵人既不备燕,潞人则走告于天子曰:‘燕厚怨赵,赵见伐而不备燕,是燕反与赵也。

’此所以知天子终不使君伐赵,赵亦不备燕也。

”济曰:“今则奈何?

”忠曰:“燕、赵为怨,天下无不知。

今天子伐赵,君坐全燕之甲,一人未济易水,此正使潞人以燕卖恩于赵,败忠于上,两皆售也。

是燕贮忠义之心,卒染私赵之口,不见德于赵人,恶声徒嘈嘈于天下耳。

惟君熟思之!

”济曰:“吾知之矣。

”乃下令军中曰:“五日毕出,后者醢以徇!

”◎元和五年庚寅,公元八一零年春,正月,刘济自将兵七万人击王承宗,时诸军皆未进,济独前奋击,拔饶阳、束鹿。

河东、河中、振武、义武四军为恒州北道招讨,会于定州。

会望夜,军吏以有外军,请罢张灯。

张茂昭曰:“三镇,官军也,何谓外军!

”命张灯,不禁行人,不闭里门,三夜如平日,亦无敢喧哗者。

丁卯,河东将王荣拔王承宗洄湟镇。

吐突承璀至行营,威令不振,与承宗战,屡败。

左神策大将军郦定进战死。

定进,骁将也,军中夺气。

洒南尹房式有不法事,东台监察御史元稹奏摄之,擅令停务。

朝廷以为不可,罚一季俸,召还西京。

至敷水驿,有内侍后至,破驿门呼骂而入,以马鞭击稹伤面。

上复引稹前过,贬江陵士曹。

翰林学士李绛、崔群言稹无罪。

白居易上言:“中使陵辱朝士,中使不问而稹先贬,恐自今中使出外益暴横,人无敢言者。

又,稹为御史,多所举奏,不避权势,切齿者众,恐自今无人肯为陛下当官执法,疾恶绳愆,有大奸猾,陛下无从得知。

”上不听。

上以河朔方用兵,不能讨吴少阳。

三月,己未,以少阳为淮西留后。

诸军讨王承宗者久无功,白居易上言,以为:“河北本不当用兵,今既出师,承璀未尝苦战,已失大将,与从史两军入贼境,迁延进退,不惟意在逗留,亦是力难支敌。

希朝、茂昭至新市镇,竟不能过。

刘济引全军攻围乐寿,久不能下。

师道、季安元不可保,察其情状,似相计会,各收一县,遂不进军。

陛下观此事势,成功有何所望!

以臣愚见,须速罢兵,若又迟疑,其害有四:可为痛惜者二,可为深忧者二。

何则?

若保有成,即不论用度多少。

既的知不可,即不合虚费赀粮。

悟而后行,事亦非晚。

今迟校一日有一日之费,更延旬月,所费滋多,终须罢兵,何如早罢!

以府库钱帛、百姓脂膏资助河北诸侯,转令强大。

此臣为陛下痛惜者一也。

臣又恐河北诸将见吴少阳已受制命,必引事例轻重,同词请雪承宗。

若章表继来,即义无不许。

请而后舍,体势可知,转令承宗胶固同类。

如此,则与夺皆由邻道,恩信不出朝廷,实恐威权尽归河北。

此为陛下痛惜者二也。

今天时已热,兵气相蒸,至于饥渴疲劳,疾疫暴露,驱以就战,人何以堪!

纵不惜身,亦难忍苦。

况神策乌杂城市之人,例皆不惯如此,忽思生路,或有奔逃,一人若逃,百人相扇,一军若散,诸军必摇,事忽至此,悔将何及!

此为陛下深忧者一也。

臣闻回鹘、吐蕃皆有细作,中国之事,小大尽知。

今聚天下之兵,唯讨承宗一贼,自冬及夏,都未立功,则兵力之强弱,资费之多少,岂宜使西戌、北虏一一知之!

忽见利生心,乘虚入寇,以今日之势力,可能救其首尾哉!

兵连祸生,何事不有!

万一及此,实关安危。

此其为陛下深忧者二也。

” 卢从史首建伐王承宗之谋,及朝廷兴师,从史逗留不进,阴与承宗通谋,令军士潜怀承宗号。

又高刍粟之价以败度支,讽朝廷求平章事,诬奏诸道与贼通,不可进兵,上甚患之。

会从史遣牙将王翊元入奏事,裴垍引与语,为言为臣之义,微动其心,翊元遂输诚,言从史阴谋及可取之状。

垍令翊元还本军经营,复来京师,遂得其都知兵马使乌重胤等款要。

垍言于上曰:“从史狡猾骄很,必将为乱。

今闻其与承璀对营,视承璀如婴儿,往来殊不设备。

失今不取,后虽兴大兵,未可以岁月平也。

”上初愕然,熟思良久,乃许之。

从史性贪,承璀盛陈奇玩,视其所欲,稍以遗之。

从史喜,益相昵狎。

甲申,承璀与行营兵马使李听谋,召从史入营博,伏壮士于幕下,突出,擒诣帐后缚之,内车中,驰诣京师。

左右惊乱,承璀斩十馀人,谕以诏旨。

从史营中士卒闻之,皆甲以出,操兵趋哗。

乌重胤当军门叱之曰:“天子有诏,从者赏,敢违者斩!

”士卒皆敛兵还部伍。

会夜,车疾驱,未明,已出境。

重胤,承洽之子。

听,晟之子也。

丁亥,范希朝、张茂昭大破承宗之众于木刀沟。

上嘉乌重胤之功,欲即授以昭义节度使。

李绛以为不可,请授重胤河阳,以河阳节度使孟元阳镇昭义。

会吐突承璀奏,已牒重胤句当昭义留后,绛上言:“昭义五州据山东要害,魏博、恒、幽诸镇蟠结,朝廷恃此以制之。

邢、滋、洺入其腹内,诚国之宝地,安危所系也。

向为从史所据,使朝廷旰食,今幸而得之,承璀复以与重胤,臣闻之惊叹,实所痛心!

昨国家诱执从史,虽为长策,已失大体。

今承璀又以文牒差人为重镇留后,为之求旌节,无君之心,孰甚于此!

陛下昨日得昭义,人神同庆,威令再立。

今日忽以授本军牙将,物情顿沮,纪纲大紊。

校计利害,更不若从史为之。

何则?

从史虽蓄奸谋,已是朝廷牧伯。

重胤出于列校,以承璀一牒代之,窃恐河南、北诸侯闻之,无不愤怒,耻与为伍。

且谓承璀诱重胤使逐从史而代其位,彼人人麾下各有将校,能无自危乎!

傥刘济、茂昭、季安、执恭、韩弘、师道继有章表陈其情状,并指承璀专命之罪,不知陛下何以处之?

若皆不报,则众怒益甚。

若为之改除,则朝廷之威重去矣。

”上复使枢密使梁守谦密谋于绛曰:“今重胤已总军务,事不得已,须应与节。

”对曰:“从史为帅不由朝廷,故启其邪心,终成逆节。

今以重胤典兵,即授之节,威福之柄不在朝廷,何以异于从史乎!

重胤之得河阳,已为望外之福,岂敢更为旅拒!

况重胤所以能执从史,本以杖顺成功,一旦自逆诏命,安知同列不袭其迹而动乎!

重胤军中等夷甚多,必不愿重胤独为主帅。

移之他镇,乃惬众心,何忧其致乱乎!

”上悦,皆如其请。

壬辰,以重胤为河阳节度使,元阳为昭义节度使。

戊戌,贬卢从史驩州司马。

五月,乙巳,昭义军三千馀人夜溃,奔魏州。

刘济奏拔安平。

庚申,吐蕃遣其臣论思邪热入见,且归路泌、郑叔矩之柩。

甲子,奚寇灵州。

六月,甲申,白居易复上奏,以为:“臣比请罢兵,今之事势,又不如前,不知陛下复何所待!

”是时,上每有军国大事,必与诸学士谋之。

尝逾月不见学士,李绛等上言:“臣等饱食不言,其自为计则得矣,如陛下何!

陛下询访理道,开纳直言,实天下之幸,岂臣等之幸!

”上遽令“明日三殿对来。

”白居易尝因论事,言“陛下错”,上色庄而罢,密召承旨李绛,谓:“白居易小臣不逊,须令出院。

”绛曰:“陛下容纳直言,故群臣敢竭诚无隐。

居易言虽少思,志在纳忠。

陛下今日罪之,臣恐天下各思钳口,非所以广聪明,昭圣德也。

”上悦,待居易如初。

上尝欲近猎苑中,至蓬莱池西,谓左右曰:“李绛必谏,不如且止。

” 秋,七月,庚子,王承宗遣使自陈为卢从史所离间,乞输贡赋,请官吏,许其自新。

李师道等数上表请雪承宗,朝廷亦以师久无功,丁未,制洗雪承宗,以为成德军节度使,复以德、棣二州与之。

悉罢诸道行营将士,共赐布帛二十八万端匹,加刘济中书令。

刘济之讨王承宗也,以长子绲为副大使,掌幽州留务。

济军瀛州,次子总为瀛州刺史,济署行营都知兵马使,使屯饶阳。

济有疾,总与判官张、孔目官成国宝谋,诈使人从长安来,曰:“朝廷以相公逗留无功,已除副大使为节度使矣。

”明日,又使人来告曰:“副大使旌节已至太原。

”又使人走而呼曰:“旌节已过代州。

”举军惊骇。

济愤怒不知所为,杀大将素与绲厚者数十人,追绲诣行营,以张兄皋代知留务。

济自朝至日昃不食,渴索饮,总因置毒而进之。

乙卯,济薨。

绲行至涿州,总矫以父命杖杀之,遂领军务。

岭南监军许遂振以飞语毁节度使杨于陵于上,上命召于陵还,除冗官。

裴垍曰:“于陵性廉直,陛下以遂振故黜籓臣,不可。

”丁巳,以于陵为吏部侍郎。

遂振寻自抵罪。

八月,乙亥,上与宰相语及神仙,问:“果有之乎?

”李籓对曰:“秦始皇、汉武帝学仙之效,具载前史,太宗服天竺僧长年药致疾,此古今之明戒也。

陛下春秋鼎盛,方励志太平,宜拒绝方士之说。

苟道盛德充,人安国理,何忧无尧、舜之寿乎!

” 九月,己亥,吐突承璀自行营还。

辛亥,复为左卫上将军,充左军中尉。

裴垍曰:“承璀首唱用兵,疲弊天下,卒无成功,陛下纵以旧恩不加显戮,岂得全不贬黜以谢天下乎!

”给事中段平仲、吕元膺言承璀可斩。

李绛奏称:“陛下不责承璀,他日复有败军之将,何以处之?

若或诛之,则同罪异罚,彼必不服。

若或释之,则谁不保身而玩寇乎!

愿陛下割不忍之恩,行不易之典,使将帅有所惩劝。

”间二日,上罢承璀中尉,降为军器使。

中外相贺。

裴垍得风疾,上甚惜之,中使候问旁午于道。

丙寅,以太常卿权德舆为礼部尚书、同平章事。

义武节度使张茂昭请除代人,欲举族入朝。

河北诸镇互遣人说止之,茂昭不从,凡四上表。

上乃许之。

以左庶子任迪简为义武行军司马。

茂昭悉以易、定二州簿书管钥授迪简,遣其妻子先行,曰:“吾不欲子孙染于污俗。

”茂昭既去,冬,十月,戊寅,虞侯杨伯玉作乱,囚迪简,辛已,义武将士共杀伯玉。

兵马使张佐元又作乱,囚迪简,迪简乞归朝。

既而将士复杀佐元,奉迪简主军务。

时易定府库罄竭,闾阎亦空,迪简无以犒士,乃设粝饭与士卒共食之,身居戟门下经月。

将士感之,共请迪简还寝,然后得安其位。

上命以绫绢十万匹赐易定将士。

壬辰,以迪简为义武节度使。

甲午,以张茂昭为河中、慈、隰、晋、绛节度使,从行将校皆拜官。

右金吾大将军伊慎以钱三万缗赂右军中尉第五从直,求河中节度使。

从直恐事泄,奏之。

十一月,庚子,贬慎为右卫将军,坐死者三人。

初,慎自安州入朝,留其子宥主留事,朝廷因以为安州刺史,未能去也。

会宥母卒于长安,宥利于兵权,不时发丧。

鄂岳观察使郗士美遣僚属以事过其境,宥出迎,因告以凶问,先备篮舆,即日遣之。

甲辰,会王纁薨。

庚戌,以前河中节度使王锷为河东节度使。

上左右受锷厚赂,多称誉之,上命锷兼平章事,李籓固执以为不可。

权德舆曰:“宰相非序进之官。

唐兴以来,方镇非大忠大勋,则跋扈者,朝廷或不得已而加之。

今锷既无忠勋,朝廷又非不得已,何为遽以此名假之!

”上乃止。

锷有吏才,工于完聚。

范希朝以河东全军出屯河北,耗散甚众。

锷到镇之初,兵不满三万人,马不过六百匹,岁馀,兵至五万人,马有五千匹,器械精利,仓库充实,又进家财三十万缗,上复欲加锷平章事。

李绛谏曰:“锷在太原,虽颇著绩效,今因献家财而命之,若后世何!

”上乃止。

中书侍郎、同平章事裴土自数以疾辞位。

庚申,罢为兵部尚书。

十二月,戊寅,张茂昭入朝,请迁祖考之骨于京兆。

壬午,以御史中丞吕元膺为鄂岳观察使。

元膺尝欲夜登城,门已锁,守者不为开。

左右曰:“中丞也。

”对曰:“夜中难辩真伪,虽中丞亦不可。

”元膺乃还。

明日,擢为重职。

翰林学士、司勋郎中李张面陈吐突承璀专横,语极恳切。

上作色曰:“卿言太过!

”绛泣曰:“陛下置臣于腹心耳目之地,若臣畏避左右,爱身不言,是臣负陛下。

言之而陛下恶闻,乃陛下负臣也。

”上怒解,曰:“卿所言皆人所不能言,使联闻所不闻,真忠臣也!

他日尽言,皆应如是。

”己丑,以绛为中书舍人,学士如故。

绛尝从容谏上聚财,上曰:“今两河数十州,皆国家政令所不及,河、湟数千里,沦于左衽,朕日夜思雪祖宗之耻,而财力不赡,故不得不蓄聚耳。

不然,朕宫中用度极俭薄,多藏何用邪!

”◎元和六年辛卯,公元八一一年春,正月,甲辰,以彰义留后吴少阳为节度使。

庚申,以前淮南节度使李志甫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二月壬申,李籓罢为太子詹事。

己丑,欣王造薨。

宦官恶李绛在翰林,以为户部侍郎,判本司。

上问绛:“故事,户部侍郎皆进羡馀,卿独无进,何也?

”对曰:“守士之官,厚敛于人以市私恩,天下犹共非之。

况户部所掌,皆陛下府库之物,给纳有籍,安得羡馀!

若自左藏输之内藏以为进奉,是犹东库移之西库,臣不敢踵此弊也。

”上嘉其直,益重之。

乙巳,上问宰相:“为政宽猛何先?

”权德舆对曰:“秦以惨刻而亡,汉以宽大而兴。

太宗观《明堂图》,禁杖人背,是故安、史以来,屡有悖逆之臣,皆旋踵自亡,由祖宗仁政结于人心,人不能忘故也。

然则宽猛之先后可见矣。

”上善其言。

夏,四月,戊辰,以兵部尚书裴土自为太子宾客,李吉甫恶之也。

庚午,以刑部侍郎、盐铁转运使卢坦为户部侍郎、判度支。

或告泗州刺史薛謇为代北水运使,有异马不以献。

事下度支,使巡官往验,未返,上迟之,使品官刘泰昕按其事。

户坦曰:“陛下既使有司验之,又使品官继往,岂大臣不足信于品官乎!

臣请先就黜免。

”上召泰昕还。

五月,前行营粮料使于皋谟、董溪坐赃数千缗,敕贷其死,皋谟流春州,溪流封州。

行至潭州,并追遣中使赐死。

权德舆上言,以为:“皋谟等罪当死,陛下肆诸市朝,谁不惧法!

不当已赦而杀之。

”溪,晋之子也。

庚子,以金吾大将军李惟简为凤翔节度使。

陇州地与吐蕃接,旧常朝夕相伺,更入攻抄,人不得息。

惟简以为边将当谨守备,蓄财谷以待寇,不当睹小利,起事盗恩,禁不得妄入其地。

益市耕牛,铸农器,以给农之不能自具者,增垦田数十万亩。

属岁屡稔,公私有馀,贩者流及它方。

赐振武节度使阿跌光进姓李氏。

六月,丁卯,李吉甫奏:“自汉至隋十有三代,设官之多,无如国家者。

天宝以后,中原宿兵,见在可计者八十馀万,其馀为商贾、僧、道不服田亩者什有五六,是常以三分劳筋苦骨之人奉七分待衣坐食之辈也。

今内外官以税钱给俸者不下万员,天下千三百馀县,或以一县之地而为州,一乡之民而为县者甚众,请敕有司详定废置,吏员可省者省之,州县可并者并之,入仕之涂可减者减之。

又,国家旧章,依品制俸,官一品月俸钱三十缗。

职田禄米不过千斛。

艰难以来,增置使额,厚给俸钱,大历中,权臣月俸至九千缗,州无大小,刺史皆千缗。

常兗为相。

始立限约,李泌又量其闲剧,随事增加,时谓通济,理难减削。

然犹有名存职废,或额去俸存,闲剧之间,厚薄顿异。

请敕有司详考俸料、杂给,量定以闻。

”于是命给事中段平仲、中书舍人韦贯之、兵部侍郎许孟容、户部侍郎李绛同详定。

秋,九月,富平人梁悦报父仇,杀秦杲,自诣县请罪。

敕:“复仇,据《礼经》则义不同天,征法令则杀人者死。

礼、法二事,皆王教之大端,有此异同,固资论辩,宜令都省集议闻奏。

”职方员外郎韩愈议,以为:“律无其条,非阙文也。

盖以不许复仇,则伤孝子之心而乖先王之训。

许复仇,则人将倚法专杀,无以禁止其端矣。

故圣人丁宁其义于经,而深没其文于律,其意将使法吏一断于法,而经术之士得引经而议也。

宜定其制曰:‘凡复父仇者,事发,具申尚书省集议奏闻,酌其宜而处之。

’则经律无失其指矣。

”戊戌,敕:“梁悦杖一百,流循州。

甲寅,吏部奏准敕并省内外官计八百八员,诸司流外一千七百六十九人。

黔州大水坏城郭,观察使窦群发溪洞蛮以治之。

督役太急,于是辰、溆二州蛮反,群讨之,不能定。

戊午,贬群开州刺史。

冬,十一月,弓箭库使刘希光受羽林大将军孙瑞钱二万缗,为求方镇,事觉,赐死。

事连左卫上将军、知内待省事吐突承璀,丙申,以承璀为淮南监军。

上问李绛:“联出承璀何如?

”对曰:“外人不意陛下遽能如是。

”上曰:“此家奴耳,向以其驱使之久,故假以恩私。

若有违犯,朕去之轻如一毛耳!

” 十六宅诸王既不出阁,其女嫁不以时,选尚者皆由宦官,率以厚赂自达。

李吉甫上言:“自古尚主必择其人,独近世不然。

”十二月,壬申,诏封恩王等六女为县主,委中书、门下、宗正、吏部选门地人才称可者嫁之。

己丑,以户部侍郎李绛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李吉甫为相,多修旧怨,上颇知之,故擢绛为相。

吉甫善逢迎上意,而绛鲠直,数争论于上前。

上多直绛而从其言,由是二人有隙。

闰月,辛卯朔,黔州奏:辰、溆贼帅张伯靖寇播州、费州。

试太子通事舍人李涉知上于吐突承璀恩顾未衰,乃投匦上疏,称“承璀有功,希光无罪。

承璀久委心腹,不宜遽弃。

”知匦使、谏议大夫孔癸戈见其副章,诘责不受。

涉乃行赂,诣光顺门通之。

癸戈闻之,上疏极言“涉奸险欺天,请加显戮。

”戊申,贬涉峡州司仓。

涉,渤之兄。

癸戈,巢父之子也。

辛亥,惠昭太子宁薨。

是岁,天下大稔,米斗有直二钱者。

◎元和七年壬辰,公元八一二年春,正月,辛未,以京兆尹元义方为鄜坊观察使。

初,义方媚事吐突承璀,李吉甫欲自托于承璀,擢义方为京兆尹。

李绛恶义方为人,故出之。

义方入谢,因言“李绛私其同年许季同,除京兆少尹,出臣鄜坊,专作威福,欺罔聪明。

”上曰:“朕谙李绛不知是。

明日,将问之。

”义方惶愧而出。

明日,上以诘绛曰:“人于同年固有情乎?

”对曰:“同年,乃四海九州之人偶同科第,或登科然后相识,情于何有!

且陛下不以臣愚,备位宰相,宰相职在量才授任,若其人果才,虽在兄弟子侄之中犹将用之,况同年乎!

避嫌而弃才,是乃便身,非徇公也。

”上曰:“善,朕知卿必不尔。

”遂趣义方之官。

振武河溢,毁东受降城。

三月,丙戌,上御延英殿,李吉甫言:“天下已太平,陛下宜为乐。

”李绛曰:“汉文帝时兵木无刃,家给人足,贾谊犹以为厝火积薪之下,不可谓安。

今法令所不能制者,河南、北五十馀州。

犬戎腥膻,近接泾、陇,烽火屡惊。

加之水旱时作,仓禀空虚,此正陛下宵衣旰食之时,岂得谓之太平,遽为乐哉!

”上欣然曰:“卿言正合朕意。

”退,谓左右曰:“吉甫专为悦媚,如李绛,真宰相也!

”上尝问宰相:“贞元中政事下理,何乃至此?

”李吉甫对曰:“德宗自任圣智,不信宰相而信他人,是使奸臣得乘间弄威福。

政事不理,职此故也。

”上曰:“然此亦未必皆德宗之过。

朕幼在德宗左右,见事有得失,当时宰相亦未有再三执奏者,皆怀禄偷安,今日岂得专归咎于德宗邪!

卿辈宜用此为戒,事有非是,当力陈不已,勿畏朕谴怒而遽止也。

”李吉甫尝言:“人臣不当强谏,使君悦臣安,不亦美乎!

”李绛曰:“人臣当犯颜苦口,指陈得失,若陷君于恶,岂得为忠!

”上曰:“绛言是也。

”吉甫至中书,卧不视事,长吁而已。

李绛或久不谏,上辄诘之曰:“岂朕不能容受邪,将无事可谏也?

”李吉甫又尝言于上曰:“赏罚,人主之二柄,不可偏废。

陛下践祚以来,惠泽深矣,而威刑未振,中外懈惰,愿加严以振之。

”上顾李绛曰:“何如?

”对曰:“王者之政,尚德不尚刑,岂可舍成、康、文、景而效秦始皇父子乎!

”上曰:“然。

”后旬馀,于由页入对,亦劝上峻刑。

又数日,上谓宰相曰:“于由页大是奸臣,劝朕峻刑,卿知其意乎?

”皆对曰:“不知也。

”上曰:“此欲使朕失人心耳。

”吉甫失色,退而抑首不言笑竟日。

夏,四月,丙辰,以库部郎中、翰林学士崔群为中书舍人,学士如故。

上嘉群谠直,命学士“自今奏事,必取崔群连署,然后进之。

”群曰:“翰林举动皆为故事。

必如是,后来万一有阿媚之人为之长,则下位直言无从而进矣。

”固不奉诏。

章三上,上乃从之。

五月,庚申,上谓宰相曰:“卿辈屡言淮、浙去岁水旱,近有御史自彼还,言不至为灾,事竟如何?

”李绛对曰:“臣按淮南、浙西、浙东奏状,皆云水旱,人多流亡,求设法招抚,其意似恐朝廷罪之者,岂肯无灾而妄言有灾邪!

此盖御史欲为奸谀以悦上意耳,愿得其主名,按致其法。

”上曰:“卿言是也。

国以人为本,闻有灾当亟救之,岂可尚复疑之邪!

朕适者不思,失言耳。

”命速蠲其租赋。

上尝与宰相论治道于延英殿,日旰,暑甚,汗透御服,宰相恐上体倦,求退。

上留之曰:“朕入禁中,所与处者独宫人、宦官耳,故乐与卿等且共谈为理之要,殊不知倦也。

” 六月,癸已,司徒、同平章事杜佑以太保致仕。

秋,七月,乙亥,立遂王宥为太子,更名恒。

恒,郭贵妃之子也。

诸姬子澧王宽,长于恒。

上将立恒,命崔群为宽草让表。

群曰:“凡推己之有以与人谓之让。

遂王,嫡子也,宽何让焉!

”上乃止。

八月,戊戌,魏博节度使田季安薨。

初,季安娶洺州刺史元谊女,生子怀谏,为节度副使。

牙内兵马使田兴,庭玠之子也,有勇力,颇读书,性恭逊。

季安淫虐,兴数规谏,军中赖之。

季安以为收众心,出为临清镇将,欲杀之。

兴阳为风痹,灸灼满身,乃得免。

季安病风,杀戮无度,军政废乱。

夫人元氏召诸将立怀谏为副大使,知军务,时年十一。

迁季安于别寝,月馀而薨。

召田兴为步射都知兵马使。

辛亥,以左龙武大将军薛平为郑滑节度使,欲为控制魏博。

上与宰相议魏博事,李吉甫请兴兵讨之,李绛以为魏博不必用兵,当自归朝廷。

吉甫盛陈不可不用兵之状,上曰:“朕意亦以为然。

”绛曰:“臣窃观两河蕃镇之跋扈者,皆分兵以隶诸将,不使专在一人,恐其权任太重,乘间而谋己故也。

诸将势均力敌,莫能相制,欲广相连结,则众心不同,其谋必泄。

欲独起为变,则兵少力微,势必不成。

加以购赏既重,刑诛又峻,是以诸将互相顾忌,莫敢先发,跋扈者恃此以为长策。

然臣窃思之,若常得严明主帅能制诸将之死命者以临之,则粗能自固矣。

今怀谏乳臭子,不能自听断,军府大权必有所归,诸将厚薄不均,怨怒必起,不相服从,则向日分兵之策,适足为今日祸乱之阶也。

田氏不为屠肆,则悉为俘囚矣,何烦天兵哉!

彼自列将起代主帅,邻道所恶,莫甚于此。

彼不倚朝廷之援以自存,则立为邻道所齑粉矣。

故臣以为不必用兵,可坐待魏博之自归也。

但愿陛下按兵养威,严敕诸道选练士马以须后敕。

使贼中知之,不过数月,必有自效于军中者矣。

至时,惟在朝廷应之敏速,中其机会,不爱爵禄以赏其人,使两河籓镇闻之,恐其麾下效之以取朝廷之赏,必皆恐惧,争为恭顺矣。

此所谓不战而屈人兵者也。

”上曰:“善!

他日,吉甫复于延英盛陈用兵之利,且言刍粮金帛皆已有备。

上顾问绛,绛对曰:“兵不可轻动。

前年讨恒州,四面发兵二十万,又发两神策兵自京师赴之,天下骚动,所费七百馀万缗,讫无成功,为天下笑。

今疮痍未复,人皆惮战,若又以敕命驱之,臣恐非直无功,或生他变。

况魏博不必用兵,事势明白,愿陛下勿疑。

”上奋身抚案曰:“朕不用兵决矣。

”绛曰:“陛下虽有是言,恐退朝之后,复有荧惑圣听者。

”上正色厉声曰:“朕志已决,谁能惑也!

”绛乃拜贺曰:“此社稷之福也。

” 既而田怀谏幼弱,军政皆决于家僮蒋士则,数以爱憎移易诸将,众皆愤怒。

朝命久未至,军中不安。

田兴晨入府,士卒数千人大噪,环兴而拜,请为留后。

兴惊仆于地,众不散。

久之,兴度不免,乃谓众曰:“汝肯听吾言乎!

”皆曰:“惟命。

”兴曰:“勿犯副大使,守朝廷法令,申版籍,请官吏,然后可。

”皆曰:“诺。

”兴乃杀蒋士则等十馀人,迁怀谏于外。

资治通鉴·卷二百三十七·唐纪五十三

〔司马光〕 〔宋〕

起柔兆阉茂,尽屠维赤奋若六月,凡三年有奇。

宪宗昭文章武大圣至神孝皇帝上之上◎元和元年丙戌,公元八零六年春,正月,丙寅朔,上帅群臣诣兴庆宫上上皇尊号。

丁卯,赦天下,改元。

辛未,以鄂岳观察使韩皋为奉义节度使。

癸酉,以奉义留后伊宥为安州刺史兼安州留后。

宥,慎之子也。

壬午,加成德节度使王士真同平章事。

甲申,上皇崩于兴庆宫。

刘辟既得旌节,志益骄,求兼领三川,上不许。

辟遂发兵围东川节度使李康于梓州,欲以同幕卢文若为东川节度使。

推官莆田林蕴力谏辟举兵,辟怒,械系于狱,引出,将斩之,阴戒行刑者使不杀,但数砺刃于其颈,欲使屈服而赦之。

蕴叱之曰:“竖子,当斩即斩,我颈岂汝砥石邪!

”辟顾左右曰:“真忠烈之士也!

”乃黜为唐昌尉。

上欲讨辟而重于用兵,公卿议者亦以为蜀险固难取,杜黄裳独曰:“辟狂戆书生,取之如拾芥耳!

臣知神策军使高崇文勇略可用,愿陛下专以军事委之,勿置监军,辟必可擒。

”上从之。

翰林学士李吉甫亦劝上讨蜀,上由是器之。

戊子,命左神策行营节度使高崇文将步骑五千为前军,神策京西行营兵马使李元奕将步骑二千为次军,与山南西道节度使严砺同讨辟。

时宿将名位素重者甚众,皆自谓当征蜀之选,及诏用崇文,皆大惊。

上与杜黄裳论及籓镇,黄裳曰:“德宗自经忧患,务为姑息,不生除节帅。

有物故者,先遣中使察军情所与则授之。

中使或私受大将赂,归而誉之,即降旄钺,未尝有出朝廷之意者。

陛下必欲振举纲纪,宜稍以法度裁制蕃镇,则天下可得而理也。

”上深以为然,于是始用兵讨蜀,以至威行两河,皆黄裳启之也。

高崇文屯长武城,练卒五千,常如寇至,卯时受诏,辰时即行,器械糗粮,一无所阙。

甲午,崇文出斜谷,李元奕出骆谷,同趣梓州。

崇文军至兴元,军士有食于逆旅,折人匕箸者,崇文斩之以徇。

刘辟陷梓州,执李康。

二月,严砺拔剑州,斩其刺史文德昭。

奚王诲落可入朝。

丁酉,以诲落可为饶乐郡王,遣归。

癸丑,加魏博节度使田季安同平章事。

戊午,上与宰相论:“自古帝王,或勤劳庶政,或端拱无为,互有得失,何为而可?

”杜黄裳对曰:“王者上承天地宗庙,下抚百姓四夷,夙夜忧勤,固不可自暇自逸。

然上下有分,纪纲有叙,苟慎选天下贤才而委任之,有功则赏,有罪则刑,选用以公,赏刑以信,则谁不尽力,何求不获哉!

明主劳于求人,而逸于任人,此虞舜所以能无为而治者也。

至于簿书狱市烦细之事,各有司存,非人主所宜亲也。

昔秦始皇以衡石程书,魏明帝自按行尚书事,隋文帝卫士传餐,皆无补于当时,取讥于后来,其耳目形神非不勤且劳也,所务非其道也。

夫人主患不推诚,人臣患不竭忠。

苟上疑其下,下欺其上,将以求理,不亦难乎!

”上深然其言。

三月,丙寅,以神策京西行营节度使范希朝为右金吾大将军。

高崇文引兵自阆州趣梓州,刘辟将邢泚引兵遁去,崇文入屯梓州。

辟归李康于崇文以求自雪,崇文以康败军失守,斩之。

丙子,严砺奏克梓州。

丁丑,制削夺刘辟官爵。

初,韩全义入朝,以其甥杨惠琳知夏绥留后。

杜黄裳以全义出征无功,骄蹇不逊,直令致仕,以右骁卫将军李演为夏绥节度使。

惠琳勒兵拒之,表称“将士逼臣为节度使”。

河东节度使严绶表请讨之。

诏河东、天德军合击惠琳,绶遣牙将阿跌光进及弟光颜将兵赴之,光进本出河曲步落稽,兄弟在河东军皆以勇敢闻。

辛巳,夏州兵马使张承金斩惠琳,传首京师。

东川节度使韦丹至汉中,表言“高崇文客军远斗,无所资。

若与梓州,缀其士心,必能有功。

”夏,四月,丁酉,以崇文为东川节度副使、知节度事。

潘孟阳所至,专事游宴,从仆三百人,多纳贿赂。

上闻之,甲辰,以孟阳为大理卿,罢其度支、盐铁转运副使。

丙午,策试制举之士,于是校书郎元稹、监察御史独孤郁、校书郎下邽白居易、前进士萧俯、沈传师出焉。

郁,及之子。

俯,华之孙。

传师,既济之子也。

杜佑请解财赋之职,仍举兵部侍郎、度支使、盐铁转运副使李巽自代。

丁未,加佑司徒,罢其盐铁转运使,以巽为度支、盐铁转运使。

自刘晏之后,居财赋之职者,莫能继之。

巽掌使一年,征课所入,类晏之多,明年过之,又一年加一百八十万缗。

戊申,加陇右经略使、秦州刺史刘澭保义军节度使。

辛酉,以元稹为右拾遗,独孤郁为左拾遗,白居易为盩厔尉、集贤校理,萧俯为右拾遗,沈传师为校书郎。

稹上疏论谏职,以为:“昔太宗以王珪、魏征为谏官,宴游寝食未尝不在左右,又命三品以上入议大政,必遣谏官一人随之,以参得失,故天下大理。

今之谏官,大不得豫召见,次不得参时政,排行就列,朝谒而已。

近年以来,正牙不奏事,庶官罢巡对,谏官能举职者,独诰命有不便则上封事耳。

君臣之际,讽谕于未形,筹画于至密,尚不能回至尊之盛意,况于既行之诰令,已命之除授,而欲以咫尺之书收丝纶之诏,诚亦难矣。

愿陛下时于延英召对,使尽所怀,岂可置于其位而屏弃疏贱之哉!

”顷之,复上疏,以为:“理乱之始,必有萌象。

开直言,广视听,理之萌也。

甘谄谀,蔽近习,乱之象也。

自古人主即位之初,必有敢言之士,人主苟受而赏之,则君子乐行其道,竞为忠谠。

小人亦贪其利,不为回邪矣。

如是,则上下之志通,幽远之情达,欲无理得乎!

苟拒而罪之,则君子卷怀括囊以保其身,小人阿意迎合以窃其位矣。

如是,则十步之事,皆可欺也,欲无乱得乎!

昔太宗初即政,孙伏伽以小事谏,太宗喜,厚赏之。

故当是时,言事者惟患不深切,未尝以触忌讳为忧也。

太宗岂好逆意而恶从欲哉?

诚以顺适之快小,而危亡之祸大故也。

陛下践祚,今已周岁,夫闻有受伏伽之赏者。

臣等备位谏列,旷日弥年,不得召见,每就列位,屏气鞠躬,不敢仰视,又安暇议得失,献可否哉!

供奉官尚尔,况疏远之臣乎!

此盖群下因循之罪也。

”因条奏请次对百官、复正牙奏事、禁非时贡献等十事。

稹又以贞元中王伾、王叔文伎术得幸东宫,永贞之际几乱天下,上书劝上早择修正之士使辅导诸子,以为:“太宗自为蕃王,与文学清修之士十八人居。

后代太子、诸王,虽有僚属,日益疏贱,至于师傅之官,非眊聩废疾不任事者,则休戎罢帅不知书者为之。

其友谕赞议之徒,尤为冗散之甚,搢绅皆耻由之。

就使时得僻老儒生,越月逾时,仅获一见,又何暇傅之德义,纳之法度哉!

夫以匹士爱其子,犹知求明哲之师而教之,况万乘之嗣,系四海之命乎!

”上颇嘉纳其言,时召见之。

壬戌,邵王约薨。

五月,丙子,以横海留后程执恭为节度使。

庚辰,尚书左丞、同平章事郑馀庆罢为太子宾客。

辛卯,尊太上皇后为皇太后。

刘辟城鹿头关,连八栅,屯兵万馀人以拒高崇文。

六月,丁酉,崇文击败之。

辟置栅于关东万胜堆。

戊戌,崇文遣骁将范阳高霞寓攻夺之,下瞰关城,凡八战皆捷。

加卢龙节度使刘济兼侍中。

己亥,加平卢节度使李师古兼侍中。

庚子,高崇文破刘辟于德阳。

癸卯,又破之于汉州。

严砺遣其将严秦破辟众万馀人于绵州石碑谷。

初,李师古有异母弟曰师道,常疏斥在外,不免贫窭。

师古私谓所亲曰:“吾非不友于师道也,吾年十五拥节旄,自恨不知稼穑之艰难。

况师道复减吾数岁,吾欲使之知衣食之所自来,且以州县之务付之,计诸公必不察也。

”及师古疾笃,师道时知密州事,好画及觱篥。

师古谓判官高沐、李公度曰:“迨吾之未乱也,欲有问于子。

我死,子欲奉谁为帅乎!

”二人相顾未对。

师古曰:“岂非师道乎?

人情谁肯薄骨肉而厚他人,顾置帅不善,则非徒败军政也,且覆吾族。

师道为公侯子孙,不务训兵理人,专习小人贱事以为己能,果堪为帅乎?

幸诸公审图之!

”闰月,壬戌朔,师古薨。

沐、公度秘不发丧,潜逆师道于密州,奉以为节度副使。

秋,七月,癸丑,高崇文破刘辟之众万人于玄武。

甲午,诏:“凡西川继援之兵,悉取崇文处分。

” 壬寅,葬至德大圣大安孝皇帝于丰陵,庙号顺宗。

八月,壬戌,以妃郭氏为贵妃。

丁卯,立皇子宁为邓王,宽为澧王,宥为遂王,察为深王,寰为洋王,寮为绛王,审为建王。

李师道总军务,久之,朝命未至。

师道谋于将佐,或请出兵掠四境。

高沐固止之,请输两税,申官吏,行盐法,遣使相继奉表诣京师。

杜黄裳请乘其未定而分之。

上以刘辟未平,己巳,以师道为平卢留后、知郓州事。

堂后主书滑涣久在中书,与知枢密刘光琦相结,宰相议事有与光琦异者,令涣达意,常得所欲,杜佑、郑絪等皆低意善视之。

郑馀庆与诸相议事,涣从旁指陈是非,馀庆怒叱之。

未几,罢相。

四方赂遗无虚日,中书舍人李吉甫言其专恣,请去之。

上命宰相阖中书四门搜掩,尽得其奸状,九月。

辛丑,贬涣雷州司户,寻赐死。

籍没,家财凡数千万。

壬寅,高崇文又败刘辟之众于鹿头关,严秦败刘辟之众于神泉。

河东将阿跌光颜将兵会高崇文于行营,愆期一日,惧诛,欲深入自赎,军于鹿头之西,断其粮道,城中忧惧。

于是辟、绵江栅将李文悦、鹿头守将仇良辅皆以城降于崇文。

获辟婿苏强,士卒降者万计。

崇文遂长驱直指成都,所向崩溃,军不留行。

辛亥,克成都。

刘辟、卢文若帅数十骑西奔吐蕃,崇文使高霞寓等追之,及于羊灌田。

辟赴江不死,擒之。

文若先杀妻子,乃系石自沉。

崇文入成都,屯于通衢,休息士卒,市肆不惊,珍宝山积,秋毫不犯,槛刘辟送京师。

斩辟大将邢泚、馆驿巡官沈衍,馀无所问。

军府事无巨细,命一遵韦南康故事,从容指扌为,一境皆平。

初,韦皋以西山运粮使崔从知邛州事,刘辟反,从以书谏辟。

辟发兵攻之,从婴城固守。

辟败,乃得免。

从,融之曾孙也。

韦皋参佐房式、韦乾度、独孤密、符载、郗士美、段文昌等素服麻屦,衔土请罪。

崇文皆释而礼之,草表荐式等,厚赆而遣之。

目段文昌曰:“君必为将相,未敢奉荐。

”载,庐山人。

式,琯之从子。

文昌,志玄之玄孙也。

辟有二妾,皆殊色,监军请献之,崇曰:“天子命我讨平凶竖,当以抚百姓为先,遽献妇人以求媚,岂天子之意邪!

崇文义不为此。

”乃以配将吏之无妻者。

杜黄裳建议征蜀及指受高崇文方略,皆悬合事宜。

崇文素惮刘澭,黄裳使谓之曰:“若无功,当以刘澭相代。

”故能得其死力。

及蜀平,宰相入贺,上目黄裳曰:“卿之功也!

” 辛巳,诏征少室山人李渤为左拾遗。

渤辞疾不至,然朝政有得失,渤辄附奏陈论。

冬,十月,甲子,易定节度使张茂昭入朝。

制割资、简、陵、荣、昌、泸六州隶东川。

房式等未至京师,皆除省寺官。

丙寅,以高崇文为西川节度使。

戊辰,以严砺为东川节度使。

庚午,以将作监柳晟为山南西道节度使。

晟至汉中,府兵讨刘辟还,未至城,诏复遣戍梓州,军士怨怒,,胁监军,谋作乱。

晟闻之,疾驱入城,慰劳之,既而问曰:“汝曹何以得成功?

’对曰:“诛反者刘辟耳。

”晟曰:“辟以不受诏命,故汝曹得以立功,岂可复使它人诛汝以为功邪?

’众皆拜谢,请诣戍所如诏书。

军府由是获安。

壬午,以平卢留后李师道为节度使。

戊子,刘辟至长安,并族党诛之。

武宁节度使张愔有疾,上表请代。

十一月,戊申,征愔为工部尚书,以东都留守王绍代之,复以濠、泗二州隶武宁军。

徐人喜得二州,故不为乱。

丙辰,以内常侍吐突承璀为左神策中尉。

承璀事上于东宫,以干敏得幸。

是岁,回鹘入贡,始以摩尼偕来,于中国置寺处之。

其法日晏乃食,食荤而不食湩酪。

回鹘信奉之,可汗或与议国事。

◎元和二年丁亥,公元八零七年春,正月,辛卯,上祀圆丘,赦天下。

上以杜佑高年重德,礼重之,常呼司徒而不名。

佑以老疾,请致仕。

诏令佑每月入朝不过再三,因至中书议大政。

它日听归樊川。

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杜黄裳,有经济大略而不修小节,故不得久在相位。

乙巳以黄裳同平章事,充河中、晋、绛、慈、隰节度使。

己酉,以户部侍郎武元衡为门下侍郎,翰林学士李吉甫为中书侍郎,并同平章事。

吉甫闻之感泣,谓中书舍人裴垍曰:“吉甫流落江、淮,逾十五年,一旦蒙恩至此。

思所以报德,惟在进贤,而朝廷后进,罕所接识,君有精鉴,愿悉为我言之。

”垍取笔疏三十馀人,数月之间,选用略尽。

当时翕然称吉甫为得人。

二月,癸酉,邕州奏破黄贼,获其酋长黄承庆。

夏,四月,甲子,以右金吾大将军范希朝为朔方、灵、盐节度使,以右神策、盐州、定远兵隶焉,以革旧弊,任边将也。

秋、八月,刘济、王士真、张茂昭争私隙,迭相表请加罪。

戊寅,以给事中房式为幽州、成德、义武宣慰使,和解之。

九月,乙酉,密王绸薨。

夏、蜀既平,籓镇惕息,多求入朝。

镇海节度使李锜亦不自安,求入朝,上许之。

遣中使至京口慰抚,且劳其将士。

锜虽署判官王澹为留后,实无行意,屡迁行期,澹与敕使数劝谕之。

锜不悦,上表称疾,请至岁暮入朝。

上以问宰相,武元衡曰:“陛下初即政,锜求朝得朝,求止得止,可否在锜,将何以令四海!

”上以为然,下诏征之。

锜诈穷,遂谋反。

王澹既掌留务,于军府颇有制置,锜益不平,密谕亲兵使杀之。

会颁冬服,锜严兵坐幄中,澹与敕使入谒,有军士数百噪于庭曰:“王澹何人,擅主军务!

”曳下,脔食之。

大将赵琦出慰止,又脔食之。

注刃于敕使之颈,诟詈,将杀之。

锜阳惊,起救之。

冬,十月,己未,诏征锜为左仆射,以御史大夫李元素为镇海节度使。

庚申,锜表言军变,杀留后、大将。

先是,锜选腹心五人为所部五州镇将,姚志安处苏州,李深处常州,赵惟忠处湖州,丘自昌处杭州,高肃处睦州,各有兵数千,伺察刺史动静。

至是,锜各使杀其刺史,遣牙将庚伯良将兵三千治石头城。

常州刺史颜防用客李云计,矫制称招讨副使,斩李深,传檄苏、杭、湖、睦。

请同进讨。

湖州刺史辛秘潜募乡闾子弟数百,夜袭赵惟忠营,斩之。

苏州刺史李素为姚志安所败,生致于锜,具桎梏钉于船舷,未及京口,会锜败,得免。

乙丑,制削李锜官爵及属籍。

以淮南节度使王锷统诸道兵为招讨处置使,征宣武、义宁、武昌兵并淮南、宣歙兵俱出宣州,江西兵出信州,浙东兵出杭州,以讨之。

高崇文在蜀期年,一旦谓监军曰:“崇文,河朔一卒,幸有功。

致位至此。

西川乃宰相回翔之地,崇文叨居日久,岂敢自安!

”屡上表称“蜀中安逸,无所陈力,愿效死边陲。

”上择可以代崇文者而难其人。

丁卯,以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武元衡同平章事,充西川节度使。

李锜以宣州富饶,欲先取之,遣兵马使张子良、李奉仙、田少卿将兵三千袭之。

三人知锜必败,与牙将裴行立同谋讨之。

行立,锜之甥也,故悉知锜之密谋。

三将营于城外,将发,召士卒谕之曰:“仆射反逆,官军四集,常、湖二将继死,其势已蹙。

今乃欲使吾辈远取宣城,吾辈何为随之族灭!

岂若去逆效顺,转祸为福乎!

”众悦,许诺,即夜,还趋城。

行立举火鼓噪,应之于内,引兵趋牙门。

锜闻子良等举兵,怒,闻行立应之,抚膺曰:“吾何望矣!

”跣走,匿楼下。

亲将李钧引挽强三百趋山亭,欲战,行立伏兵邀斩之。

锜举家皆哭,左右执锜,裹之以幕,缒于城下,械送京师。

挽强、蕃落争自杀,尸相枕藉。

癸酉,本军以闻。

乙亥,群臣贺于紫宸殿。

上愀然曰:“朕之不德,致宇内数有干纪者,朕之愧也,何贺之为!

” 宰相议诛锜大功以上亲,兵部郎中蒋乂曰:锜大功亲,皆淮安靖王之后也。

淮安有佐命之功,陪陵、享庙,岂可以末孙为恶而累之乎!

”又欲诛其兄弟,乂曰:“锜兄弟,故都统国贞之子也,国贞死王事,岂可使之不祀乎!

”宰相以为然。

辛巳,锜从父弟宋州刺史銛等皆贬官流放。

十一月,甲申朔,锜至长安,上御兴安门,面诘之。

对曰:“臣初不反,张子良等教臣耳。

”上曰:“卿为元帅,子良等谋反,何不斩之,然后入朝!

”锜无以对。

乃并其子师回腰斩之。

有司请毁锜祖考冢庙,中丞卢坦上言:“李锜父子受诛,罪已塞矣。

昔汉诛霍禹,不罪霍光。

先朝诛房遗爱不及房玄龄。

《康诰》曰:‘父子兄弟,罪不相及。

’以锜为不善而罪及五代祖乎?

”乃不毁。

有司籍锜家财输京师。

翰林学士裴垍、李绛上言,以为:“李锜僭侈,割剥六州之人以富其家,或枉杀其身而取其财。

陛下闵百姓无告,故讨而诛之,今辇金帛以输上京,恐远近失望。

愿以逆人资财赐浙西百姓,代今年租赋。

”上嘉叹久之,即从其言。

昭义节度使卢从史,内与王士真、刘济潜通,而外献策请图山东,擅引兵东出。

上召令还上党,从史托言就食邢、洺,不时奉诏。

久之,乃还。

他日,上召李绛对于浴堂,语之曰:“事有极异者,朕比不欲言之。

朕与郑絪议敕从史归上党,续征入朝。

絪乃泄之于从史,使称上党乏粮,就食山东。

为人臣负朕乃尔,将何以处之?

”对曰:“审如此,灭族有馀矣!

然絪、从史必不自言,陛下谁从得之?

”上曰:“吉甫密奏。

”绛曰:“臣窃闻搢绅之论,称絪为佳士,恐必不然。

或者同列欲专朝政,疾宠忌前,愿陛下更熟察之,勿使人谓陛下信谗也!

”上良久曰:“诚然,絪必不至此。

非卿言,朕几误处分。

”上又尝从容问绛曰:“谏官多谤讪朝政,皆无事实,朕欲谪其尤者一二人以儆其馀,何如?

”对曰:“此殆非陛下之意,必有邪臣欲壅蔽陛下之聪明者。

人臣死生,系人主喜怒,敢发口谏者有几!

就有谏者皆昼度夜思,朝删暮减,比得上达,什无二三。

故人主孜孜求谏,犹惧不至,况罪之乎!

如此,杜天下之口,非社稷之福也。

”上善其言而止。

群臣请上尊号曰睿圣文武皇帝,丙申,许之。

盩厔尉、集贤校理白居易作乐府及诗百馀篇,规讽时事,流闻禁中。

上风而悦之,召入翰林为学士。

十二月,丙辰,上谓宰相曰:“太宗以神圣之资,群臣进谏者犹往复数四,况朕寡昧,自今事有违,卿当十论,无但一二而已。

丙寅,以高崇文同平章事,充邠宁节度、京西诸军都统。

山南东道节度使于頔惮上英威,为子季友求尚主。

上以皇女普宁公主妻之。

翰林学士李谏曰:“頔,虏族,季友,庶孽,不足以辱帝女,宜更择高门美才。

”上曰:“此非卿所知。

”己卯,公主适季友,恩礼甚盛。

頔出望外,大喜。

顷之,上使人讽之入朝谢恩,頔遂奉诏。

是岁,李吉甫撰《元和国计簿》上之,总计天下方镇四十八,州府二百九十五,县千四百五十三。

其凤翔、鄜坊、邠宁、振武、泾原、银夏、灵盐、河东、易定、魏博、镇冀、范阳、沧景、淮西、淄青等十五道七十一州不申户口外,每岁赋税倚办止于浙江东、西、宣歙、淮南、江西、鄂岳、福建、湖南八道四十九州,一百四十四万户,比天宝税户四分减三。

天下兵仰给县官者八十三万馀人,比天宝三分增一,大率二户资一兵。

其水旱所伤,非时调发,不在此数。

◎元和三年戊子,公元八零八年春,正月,癸巳,群臣上尊号曰睿圣文武皇帝。

赦天下。

“自今长吏诣阙,无得进奉。

”知枢密刘光琦奏分遣中使赍赦诣诸道,意欲分其馈遗,翰林学士裴垍、李绛奏“敕使所至烦扰,不若但附急递。

”上从之。

光琦称旧例,上曰:“例是则从之,苟为非是,奈何不改!

” 临泾镇将郝泚以临泾地险要,水草美,吐蕃将入寇,必屯其地,言于泾原节度使段祐,奏而城之,自是泾原获安。

二月,戊寅,咸安大长公主薨于回鹘。

三月,回鹘腾里可汗卒。

癸巳,郇王总薨。

辛亥,御史中丞卢坦奏弹前山南西道节度使柳晟,前浙东观察使阎济美违赦进奉。

上召坦褒慰之,曰:“朕已释其罪,不可失信。

”坦曰:“赦令宣布海内,陛下之大信也。

晟等不畏陛下法,奈何存小信弃大信乎!

”上乃命归所进于有司。

夏,四月,上策试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举人,伊阙尉牛僧孺、陆浑尉皇甫湜、前进士李宗闵皆指陈时政之失,无所避。

户部侍郎杨於陵、吏部员外郎韦贯之为考策官,贯之署为上第。

上亦嘉之。

乙丑,诏中书优与处分。

李吉甫恶其言直,泣诉于上,且言“翰林学士裴垍、王涯覆策。

湜,涯之甥也,涯不先言。

垍无所异同。

”上不得已,罢垍、涯学士,垍为户部侍郎,涯为都官员外郎,贯之为果州刺史。

后数日,费之再贬巴州刺史,涯贬虢州司马。

乙亥,以杨於陵为岭南节度使,亦坐考策无异同也。

僧孺等久之不调,各从辟于籓府。

僧孺,弘之七世孙。

宗闵,元懿之玄孙。

贯之,福嗣之六世孙。

湜,睦州新安人也。

丁丑,罢五月朔宣政殿朝贺。

以荆南节度使裴均为右仆射。

均素附宦官得贵显,为仆射,自矜大。

尝入朝,逾位而立。

中丞卢坦揖而退之,均不从。

坦曰:“昔姚南仲为仆射,位在此。

”均曰:“南仲何人?

”坦曰:“是守正不交权幸者。

”坦寻改右庶子。

五月,翰林学士、左拾遗白居易上疏,以为:“牛僧孺等直言时事,恩奖登科,而更遭斥逐,并出为关外官。

杨于陵等以考策敢收直言,裴垍等以覆策不退直言,皆坐谴谪。

卢坦以数举职事黜庶子。

此数人皆今之人望,天下视其进退以卜时之否藏者也。

一旦无罪悉疏弃之,上下杜口,众心氵匈々,陛下亦知之乎?

且陛下既下诏征之直言,索之极谏,僧孺等所对如此,纵未能推而行之,又何忍罪而斥之乎!

昔德宗初即位,亦征直言极谏之士,策问天旱,穆质对云:‘两汉故事,三公当免,卜式著议,弘羊可烹。

’德宗深嘉之,自畿尉擢为左补阙。

今僧孺等所言未过于穆质,而遽斥之,臣恐非嗣祖宗之道也!

”质,宁之子也。

丙午,册回鹘新可汗为爱登里啰汨密施合毘伽保义可汗。

西原蛮酋长黄少卿请降。

六月,癸亥,以为归顺州刺史。

沙陀劲勇冠诸胡,吐蕃置之甘州,每战,以为前锋。

回鹘攻吐蕃,取凉州。

吐蕃疑沙陀贰于回鹘,欲迁之河外。

沙陀惧,酋长硃邪尽忠与其子执宜谋复自归于唐,遂帅部落三万,循乌德犍山而东。

行三日,吐蕃追兵大至,自洮水转战至石门,凡数百合。

尽忠死,士众死者大半。

执宜帅其馀众犹近万人,骑三千,诣灵州降。

灵盐节度使范希朝闻之,自帅众迎于塞上,置之盐州,为市牛羊,广其畜牧,善抚之。

诏置阴山府,以执宜为兵马使。

未几,尽忠弟葛勒阿波又帅众七百诣希朝降,诏以为阴山府都督。

自是,灵盐每有征讨,用之所向皆捷,灵盐军益强。

秋,七月,辛已朔,日有食之。

以右庶子卢坦为宣歙观察使。

苏强之诛也,兄弘在晋州幕府,自免归,人莫敢辟。

坦奏:“弘有才行,不可以其弟故废之,请辟为判官。

”上曰:“向使苏强不死,果有才行,犹可用也,况其兄乎!

”坦到官,值旱饥,谷价日增,或请抑其价。

坦曰:“宣、歙土狭谷少,所仰四方之来者。

若价贱,则商船不复来,益困矣。

”既而米斗二百,商旅辐凑,民赖以生。

九月,庚寅,以于由页为司空,同平章事如故。

加右仆射裴均同平章事,为山南东道节度使。

淮南节度使王锷入朝。

锷家巨富,厚进奉及赂宦官,求平章事。

翰林学士白居易上言以为:“宰相人臣极位,非清望大功不应授。

昨除裴均,外议已纷然,今又除锷,则如锷之辈皆生冀望。

若尽与之,则典章大怀,又不感恩。

不与,则厚薄有殊,或生怨望。

幸门一启,无可如何。

且锷在镇五年,百计诛求,货财既足,自入进奉。

若除宰相,四方籓镇皆谓锷以进奉得之,竞为割剥,则百姓何以堪之!

”事遂寝。

壬辰,加宣武节度使韩弘同平章事。

丙申,以户部侍郎裴垍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上虽以李吉甫故罢垍学士,然宠信弥厚,故未几复擢为相。

初,德宗不任宰相,天下细务皆自决之,由是裴延龄辈得用事。

上在籓邸,心固非之,及即位,选擢宰相,推心委之,尝谓垍等曰:“以太宗、玄宗之明,犹藉辅佐以成其理,况如朕不及先圣万倍者乎!

”垍亦竭诚辅佐。

上尝问垍:“为理之要何先?

’对曰:“先正其心。

”旧制,民输税有三:一曰上供,二曰送使,三曰留州。

建中初定两税,货重钱轻。

是后货轻钱重,民所出已倍其初。

其留州、送使者,所在又降省估,就实估以重敛于民。

及垍为相,奏:“天下留州、送使物,请一切用省估。

其观察使,先税所理之州以自给,不足,然后许税于所属之州。

”由是江、淮之民稍苏息。

先是,执政多恶谏官言时政得失,垍独赏之。

垍器局峻整,人不敢干以私。

尝有故人自远诣之,垍资给优厚,从容款狎。

其人乘间求京兆判司,垍曰:“公才不称此官,不敢以故人之私伤朝廷至公。

它日有盲宰相怜公者,不妨得之,垍则必不可。

” 戊戌,以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李吉甫同平章事,充淮南节度使。

河中、晋绛节度使邠宣公社黄裳薨。

冬,十二月,庚戌,置行原州于临泾,以镇将郝下泚为刺史。

南诏王异牟寻卒,子寻阁劝立。

◎元和四年己丑,公元八零九年春,正月,戊子,简王遘薨。

渤海康王嵩璘卒,子元瑜立,改元永德。

南方旱饥。

庚寅,命左司郎中郑敬等为江、淮、二浙、荆、湖、襄、鄂等道宣慰使,赈恤之,将行,上戒之曰:“朕宫中用帛一匹,皆籍其数,惟贝周救百姓,则不计费,卿辈宜识此意,勿效潘孟阳饮酒游山而已。

” 给事中李籓在门下,制敕有不可者,即于黄纸后批之。

吏请更连素纸,籓曰:“如此,乃状也,何名批敕!

”裴垍荐籓有宰相器。

上以门下侍郎、同平章事郑絪循默取容,二月,丁卯,罢絪为太子宾客,擢籓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

籓知无不言,上甚重之。

河东节度使严绶,在镇九年,军政补署一出监军李辅光,绶拱手而已。

裴垍具奏其状,请以李鄘代之。

三月,乙酉,以绶为左仆射,以凤翔节度使李鄘为河东节度使。

成德节度使王士真薨,其子副大使承宗自为留后。

河北三镇,相承各置副大使,以嫡长为之,父没则代领军务。

上以久旱,欲降德音。

翰林学士李绛、白居易上言,以为“欲令实惠及人,无如减其租税。

”又言“宫人驱使之馀,其数犹广,事宜省费,物贵徇情。

”又请“禁诸道横敛,以充进奉。

”又言“岭南、黔中、福建风俗,多掠良人卖为奴婢,乞严禁止。

”闰月,己酉,制降天下系囚,蠲租税,出宫人,绝进奉,禁掠卖,皆如二臣之请。

己未,雨。

绛表贺曰:“乃知忧先于事,故能无忧。

事至而忧,无救于事。

” 初,王叔文之党既贬,有诏,虽遇赦无得量移。

吏部尚书、盐铁转运使李巽奏:“郴州司马程异,吏才明辨,请以为杨子留后。

”上许之。

巽精于督察,吏人居千里之外,战栗如在巽前。

异句检簿籍,又精于巽,卒获其用。

魏征玄孙稠贫甚,以故第质钱于人,平卢节度使李师道请以私财赎出之。

上命白居易草诏,居易奏言:“事关激劝,宜出朝廷。

师道何人,敢掠斯美!

望敕有司以官钱赎还后嗣。

”上从之,出内库钱二千缗赎赐魏稠,仍禁质卖。

王承宗叔父士则以承宗擅自立,恐祸及宗,与幕客刘栖楚俱自归京师。

诏以士则为神策大将军。

翰林学士李绛等奏曰:“陛下嗣膺大宝,四年于兹,而储闱未立,典册不行,是开窥觎之端,乖重慎之义,非所以承宗庙、重社稷也。

伏望抑扌为谦之小节,行至公之大典。

”丁卯,制立长子邓王宁为皇太子。

宁,纪美人之子也。

辛未,灵盐节度使范希朝奏以太原防秋兵六百人衣粮给沙陀,许之。

夏,四月,山南东道节度使裴均恃有中人之助,于德音后首进银器千五百馀两。

翰林学士李绛、白居易等上言:“均欲以此尝陛下,愿却之。

”上遽命出银器付度支。

既而有旨谕进奏院:“自今诸道进奉,无得申御史台。

有访问者,辄以名闻。

”白居易复以为言,上不听。

上欲革河北诸镇世袭之弊,乘王士真死,欲自朝廷除人,不从则兴师讨之。

裴垍曰:“李纳跋扈不恭,王武俊有功于国,陛下前许师道,今夺承宗,沮劝违理,彼必不服。

”由是议久不决。

上以问诸学士,李绛等对曰:“河北不遵声教,谁不愤叹,然今日取之,或恐未能。

成德军自武俊以来,父子相承四十馀年,人情贯习,不以为非。

况承宗已总军务,一旦易之,恐未即奉诏。

又范阳、魏博、易定、淄青以地相传,与成德同体,彼闻成德除人,必内不自安,阴相党助,虽茂昭有请,亦恐非诚。

所以然者,今国家除人代承宗,彼邻道劝成,进退有利。

若所除之人得入,彼则自以为功。

若诏令有所不行,彼因潜相交结,在于国体,岂可遽休!

须兴师四面攻讨,彼将帅则加官爵,士卒则给衣粮,按兵玩寇,坐观胜负,而劳费之病尽归国家矣。

今江、淮水,公私困竭,军旅之事,殆未可轻议也。

”左军中尉吐突承璀欲希上意,夺裴垍权,自请将兵讨之。

上疑未决,宗正少卿李拭奏称:“承宗不可不讨。

承璀亲近信臣,宜委以禁兵,使统诸军,谁敢不服!

”上以拭状示诸学士曰:“此奸臣也,知腾欲将承璀,故上此奏。

卿曹记之,自今勿令得进用。

”昭义节度使卢从史遭父丧,朝廷久未起复,从史惧,因承璀说上,请发本军讨承宗。

壬辰,起复从史左金吾大将军,馀如故。

初,平凉之盟,副无帅判官路泌、会盟判官郑叔矩皆没于吐蕃。

其后吐蕃请和,泌子随三诣阙号泣上表,乞从其请。

德宗以吐蕃多诈,不许。

至是,吐蕃复请和,随又五上表,诣执政泣请,裴垍、李籓亦言于上,请许其和。

上从之。

五月,命祠部郎中徐复使吐蕃。

六月,以灵盐节度使范希朝为河东节度使。

朝议以沙陀在灵武,迫近吐蕃,虑其反复,又部落众多,恐长谷价,乃命悉从希朝诣河东。

希朝选其骁骑千二百,号沙陀军,置使以领之,而处其馀众于定襄川。

于是硃邪执宜始保神武川之黄花堆。

左军中尉吐突承璀领功德使,盛修安国寺,奏立圣德碑,高大一准《华岳碑》,先构碑楼,请敕学士撰文,且言“臣已具钱万缗,欲酬之。

”上命李绛为之,绛上言:“尧、舜、禹、汤,未尝立碑自言圣德,惟秦始皇于巡游所过,刻石高自称述,未审陛下欲何所法!

且叙修寺之美,不过壮丽观游,岂所以光益圣德!

”上览奏,承璀适在旁,上命曳倒碑楼。

承璀言:“碑楼甚大,不可曳,请徐毁撤。

”冀得延引,乘间再论。

上厉声曰:“多用牛曳之!

”承璀乃不敢言。

凡用百牛曳之,乃倒。

类型

朝代

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