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卷九十一·晋纪十三

起屠维单阏,尽重光大荒落,凡三年。

中宗元皇帝中太兴二年(己卯,公元三一九年)春,二月,刘遐、徐龛击周抚于寒山,破斩之。

初,掖人苏峻帅乡里数千家结垒以自保,远近多附之。

曹嶷恶其强,将攻之,峻帅众浮海来奔。

帝以峻为鹰扬将军,助刘遐讨周抚,有功。

诏以遐为临淮太守,峻为淮陵内史。

石勒遣左长史王修献捷于汉,汉主曜遣兼司徒郭汜授勒太宰、领大将军,进爵赵王,加殊礼,出警入跸,如曹公辅汉故事。

拜王修及其副刘茂皆为将军,封列侯。

修舍人曹平乐从修至粟邑,因留仕汉,言于曜曰:“大司马遣修等来,外表至诚,内觇大驾强弱,俟其复命,将袭乘舆。

”时汉兵实疲弊,曜信之。

乃追汜还,斩修于市。

三月,勒还至襄国。

刘茂逃归,言修死状。

勒大怒曰:“孤事刘氏,于人臣之职有加矣。

彼之基业,皆孤所为,今既得志,还欲相图。

赵王、赵帝,孤自为之,何待于彼邪!

”乃诛曹平乐三族。

帝令群臣议郊祀,尚书令刁协等以为宜须还洛乃修之。

司徒荀组等曰:“汉献帝都许,即行郊祀。

何必洛邑!

”帝从之,立郊丘于建康城之巳地。

辛卯,帝亲祀南郊。

以未有北郊,并地祗合祭之,诏:“琅邪恭王宜称皇考。

”贺循曰:“《礼》,子不敢以己爵加于父。

”乃止。

初,蓬陂坞主陈川自称陈留太守。

祖逖之攻樊雅也,川遣其将李头助之。

头力战有功,逖厚遇之。

头每叹曰:“得此人为主,吾死无恨!

”川闻而杀之。

头党冯宠帅其众降逖,川益怒,大掠豫州诸郡,逖遣兵击破之。

夏,四月,川以浚仪叛,降石勒。

周抚之败走也,徐龛部将于药追斩之,及朝廷论功,而刘遐先之。

龛怒,以泰山叛,降石勒,自称兗州刺史。

汉主曜还,都长安,立妃羊氏为皇后,子熙为皇太子,封子袭为长乐王,阐为太原王,冲为淮南王,敞为齐王,高为鲁王,徽为楚王。

诸宗室皆进封郡王。

羊氏,即故惠帝后也。

曜尝问之曰:“吾何如司马家儿?

”羊氏曰:“陛下开基之圣主,彼亡国之暗夫,何可并言!

彼贵为帝王,有一妇、一子及身三耳,曾不能庇。

妾于尔时,实不欲生,意谓世间男子皆然。

自奉巾栉已来,始知天下自有丈夫耳!

”曜甚宠之,颇干预国事。

南阳王保自称晋王,改元建康,置百官,以张寔为征西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

陈安自称秦州刺史,降于汉,又降于成。

上邽大饥,士众困迫,张春奉保之南安祁山。

寔遣韩璞帅步骑五千救之。

陈安退保绵诸,保归上邽。

未几,保复为安所逼,寔遣其将宋毅救之,安乃退。

江东大饥,诏百官各上封事。

益州刺史应詹上疏曰:“元康以来,贱《经》尚道,以玄虚宏放为夷达,以儒术清俭为鄙俗。

宜崇奖儒官,以新俗化。

”祖逖攻陈川于蓬关,石勒遣石虎将兵五万救之,战于浚仪,逖兵败,退屯梁国。

勒又遣桃豹将兵至蓬关,逖退屯淮南。

虎徙川部众五千户于襄国,留豹守川故城。

石勒遣石虎击鲜卑日六延于朔方,大破之,斩首二万级,俘虏三万馀人。

孔苌攻幽州诸郡,悉取之。

段匹磾士众饥散,欲移保上谷,代王郁律勒兵将击之,匹磾弃妻子奔乐陵,依邵续。

曹嶷遣使赂石勒,请以河为境,勒许之。

梁州刺史周访击杜曾,大破之。

马俊等执曾以降,访斩之,并获荆州刺史第五猗,送于武昌。

访以猗本中朝所署,加有时望,白王敦不宜杀,敦不听而斩之。

初,敦患杜曾难制,谓访曰:“若擒曾,当相论为荆州。

”及曾死而敦不用。

王廙在荆州,多杀陶侃将佐。

以皇甫方回为侃所敬,责其不诣己,收斩之。

士民怨怒,上下不安。

帝闻之,征廙为散骑常侍,以周访代为荆州刺史。

王敦忌访威名,意难之。

从事中郎郭舒说敦曰:“鄙州虽荒弊,乃用武之国,不可以假人,宜自领之,访为梁州足矣。

”敦从之。

六月,丙子,诏加访安南将军,馀如故。

访大怒,敦手书譬解,并遗玉环、玉碗以申厚意。

访抵之于地,曰:“吾岂贾竖,可以宝悦邪!

”访在襄阳,务农训兵,阴有图敦之志,守宰有缺辄补,然后言上。

敦患之,而不能制。

魏该为胡寇所逼,自宜阳帅众南迁新野,助周访讨杜曾有功,拜顺阳太守。

赵固死,郭诵留屯阳翟,石生屡攻之,不能克。

汉主曜立宗庙、社稷、南北郊于长安,诏曰:“吾之先,兴于北方。

光文立汉宗庙以从民望。

今宜改国号,以单于为祖。

亟议以闻!

”群臣奏:“光文始封卢奴伯,陛下又王中山。

中山,赵分也,请改国号为赵。

”从之。

以冒顿配天,光文配上帝。

徐龛寇掠济、岱,破东莞。

帝问将帅可以讨龛者于王导,导以为太子左卫率太山羊鉴,龛之州里冠族,必能制之。

鉴深辞,才非将帅,郗鉴亦表鉴非才,不可使。

导不从。

秋,八月,以羊鉴为征虏将军、征讨都督,督徐州刺史蔡豹、临淮太守刘遐、鲜卑段文鸯等讨之。

冬,石勒左、右长史张敬、张宾、左、右司马张屈六、程遐等,劝勒称尊号,勒不许。

十一月,将佐等复请勒称大将军、大单于、领冀州牧、赵王,依汉昭烈在蜀、魏武在鄴故事,以河内等二十四郡为赵国,太守皆为内史,准《禹贡》,复冀州之境,以大单于镇抚百蛮,罢并、朔、司三州,通置部司以监之。

勒许之。

戊寅,即赵王位,大赦,依春秋时列国称元年。

初,勒以世乱,律令烦多,命法曹令史贯志,采集其要,作《辛亥制》五千文。

施行十馀年,乃用律令。

以理曹参军上党续咸为律学祭酒。

咸用法详平,国人称之。

以中垒将军支雄、游击将军王阳领门臣祭酒,专主胡人辞讼,重禁胡人,不得陵侮衣冠华族,号胡为国人。

遣使循行州郡,劝课农桑。

朝会始用天子礼乐、衣冠、仪物,从容可观矣。

加张宾大执法,专总朝政。

以石虎为单于元辅、都督禁卫诸军事,寻加骠骑将军、侍中、开府,赐爵中山公。

自馀群臣,授位进爵各有差。

张宾任遇优显,群臣莫及。

而廉虚敬慎,开怀下士,屏绝阿私,以身帅物,入则尽规,出则归美。

勒甚重之,每朝,常为之正容貌,简辞令,呼曰右侯而不敢名。

十二月,乙亥,大赦。

平州刺史崔毖,自以中州人望,镇辽东,而士民多归慕容廆,心不平。

数遣使招之,皆不至,意廆拘留之,乃阴说高句丽、段氏、宇文氏,使共攻之,约灭廆,分其地。

毖所亲勃海高瞻力谏,毖不从。

三国合兵伐廆。

诸将请击之,廆曰:“彼为崔毖所诱,欲邀一切之利。

军势初合,其锋甚锐,不可与战,当固守以挫之。

彼乌合而来,既无统壹,莫相归服,久必携贰,一则疑吾与毖诈而覆之,二则三国自相猜忌。

待其人情离贰,然后击之,破之必矣。

”三国进攻棘城,廆闭门自守,遣使独以牛酒犒宇文氏。

二国疑宇文氏与廆有谋,各引兵归。

宇文大人悉独官曰:“二国虽归,吾当独取之。

”宇文氏士卒数十万,连营四十里。

廆使召其子翰于徒河。

翰遣使白廆曰:“悉独官誉国为寇,彼众我寡,易以计破,难以力胜。

今城中之众,足以御寇,翰请为奇兵于外,伺其间而击之,内外俱奋,使彼震骇不知所备,破之必矣。

今并兵为一,彼得专意攻城,无复它虞,非策之得者也。

且示众以怯,恐士气不战先沮矣。

”廆犹疑之。

辽东韩寿言于廆曰:“悉独官有凭陵之志,将骄卒惰,军不坚密,若奇兵卒起,掎其无备,必破之策也。

”廆乃听翰留徒河。

悉独官闻之,曰:“翰素名骁果,今不入城,或能为患,当先取之,城不足忧。

”乃分遣数千骑袭翰。

翰知之,诈为段氏使者,逆于道曰:“慕容翰久为吾患,闻当击之,吾已严兵相待,宜速进也!

”使者既去,翰即出城,设伏以待之。

宇文氏之骑见使者,大喜驰行,不复设备,进入伏中。

翰奋击,尽获之,乘胜径进,遣间使语廆出兵大战。

廆使其子皝与长史裴嶷将精锐为前锋,自将大兵继之。

悉独官初不设备,闻廆至,惊,悉众出战。

前锋始交,翰将千骑从旁直入其营,纵火焚之。

众皆惶扰,不知所为。

遂大败,悉独官仅为身免。

廆尽俘其众,获皇帝玉玺三纽。

崔毖闻之,惧,使其兄子焘诣棘城伪贺。

会三国使者亦至,请和,曰:“非我本意,崔平州教我耳。

”廆以示焘,临之以兵,焘惧,首服。

廆乃遣焘归谓毖曰:“降者上策,走者下策也。

”引兵随之。

毖与数十骑弃家奔高句丽,其众悉降于廆。

廆以其子仁为征虏将军,镇辽东,官府、市里,案堵如故。

高句丽将如奴子据于河城,廆遣将军张统掩击,擒之,俘其众千馀家。

以崔焘、高瞻、韩恒、石琮归于棘城,待以客礼。

恒,安平人。

琮,鉴之孙也。

廆以高瞻为将军,瞻称疾不就,廆数临候之,抚其心曰:“君之疾在此,不在它也。

今晋室丧乱,孤欲与诸君共清世难,翼戴帝室。

君中州望族,宜同斯愿,奈何以华、夷之异,介然疏之哉!

夫立功立事,惟问志略何如耳,华、夷何足问乎!

”瞻犹不起,廆颇不平。

龙骧主簿宋该,与瞻有隙,劝廆除之,廆不从。

瞻以忧卒。

初,鞠羡既死,苟晞复以羡子彭为东莱太守。

会曹嶷徇青州,与彭相攻。

嶷兵虽强,郡人皆为彭死战,嶷不能克。

久之,彭叹曰:“今天下大乱,强者为雄。

曹亦乡里,为天所相,苟可依凭,即为民主,何必与之力争,使百姓肝脑涂地!

吾去此,则祸自息矣。

”郡人以为不可,争献拒嶷之策,彭一无所用,与乡里千馀家浮海归崔毖。

北海郑林客于东莱,彭、嶷之相攻,林情无彼此。

嶷贤之,不敢侵掠,彭与之俱去。

比至辽东,毖已败,乃归慕容廆。

廆以彭参龙骧军事。

遗郑林车牛粟帛,皆不受,躬耕于野。

宋该劝廆献捷江东,廆使该为表,裴嶷奉之,并所得三玺诣建康献之。

高句丽数寇辽东,廆遣慕容翰、慕容仕伐之。

高句丽王乙弗利逆来求盟,翰、仁乃还。

是岁,蒲洪降赵,赵主曜以洪为率义侯。

屠各路松多起兵于新平、扶风以附晋王保,保使其将杨曼、王连据陈仓,张顗、周庸据阴密,路松多据草壁,秦陇氐、羌多应之。

赵主曜遣诸将攻之,不克。

曜自将击之。

中宗元皇帝中太兴三年(庚辰,公元三二零年)春,正月,曜攻陈仓,王连战死,杨曼奔南氐。

曜进拔草壁,路松多奔陇城。

又拔阴密。

晋王保惧,迁于桑城。

曜还长安,以刘雅为大司徒。

张春谋奉晋王保奔凉州,张遣其将阴监将兵迎之,声言翼卫,其实拒之。

段末柸攻段匹磾,破之。

匹磾谓邵续曰:“吾本夷狄,以慕义破家。

君不忘久要,请相与共击末柸。

”续许之。

遂相与追击末杯,大破之。

匹磾与弟文鸯攻蓟。

后赵王勒知续势孤,遣中山公虎将兵围厌次,孙苌攻续别营十一,皆下之。

二月,续自出击虎,虎伏骑断其后,遂执续,使降其城。

续呼兄子竺等谓曰:“吾志欲报国,不幸至此。

汝等努力奉匹磾为主,勿有贰心!

”匹磾自蓟还,未至厌次,闻续已没,众惧而散,复为虎所遮。

文鸯以亲兵数百力战,始得入城,与续子缉、兄子存、竺等婴城固守。

虎送续于襄国,勒以为忠,释而礼之,以为从事中郎。

因下令:“自今克敌,获士人,毋得擅杀,必生致之。

”吏部郎刘胤闻续被攻,言于帝曰:“北方籓镇尽矣,惟馀邵续而已。

如使复为石虎所灭,孤义士之心,阻归本之路。

愚谓宜发兵救之。

”帝不能从。

闻续已没,乃下诏以续位任授其子缉。

赵将尹安、宋始、宋恕、赵慎四军屯洛阳,叛,降后赵。

后赵将石生引兵赴之。

安等复叛,降司州刺史李矩。

矩使颍川太守郭默将兵入洛。

石生虏宋始一军,北渡河。

于是河南之民皆相帅归矩,洛阳遂空。

三月,裴嶷至建康,盛称慕容廆之威德,贤俊皆为之用,朝廷始重之。

帝谓嶷曰:“卿中朝名臣,当留江东,朕别诏龙骧送卿家属。

”嶷曰:“臣少蒙国恩,出入省闼,若得复奉辇毂,臣之至荣。

但以旧京沦没,山陵穿毁,虽名臣宿将,莫能雪耻,独慕容龙骧竭忠王室,志除凶逆,故使臣万里归诚。

今臣来而不返,必谓朝廷以其僻陋而弃之,孤其向义之心,使懈体于讨贼,此臣之所甚惜,是以不敢徇私而忘公也。

”帝曰:“卿言是也。

”乃遣使随嶷拜廆安北将军、平州刺史。

闰月,以周顗为尚书左仆射。

晋王保将张春、杨次与别将杨韬不协,劝保诛之,且请击陈安。

保皆不从。

夏,五月,春,次幽保,杀之。

保体肥大,重八百斤,喜睡,好读书,而暗弱无断,故及于难。

保无子,张春立宗室子瞻为世子,称大将军。

保众散,奔凉州者万馀人。

陈安表于赵主曜,请讨瞻等。

曜以安为大将军,击瞻,杀之。

张春奔枹罕。

安执杨次,于保柩前斩之,因以祭保。

安以天子礼葬保于上邽,谥曰元王。

羊鉴讨徐龛,顿兵下邳,不敢前。

蔡豹败龛于檀丘,龛求救于后赵。

后赵王勒遣其将王伏都救之,又使张敬将兵为之后继。

勒多所邀求,而伏都淫暴,龛患之。

张敬至东平,龛疑其袭己,乃斩伏都等三百馀人,复来请降。

勒大怒,命张敬据险以守之。

帝亦恶龛反覆,不受其降,敕鉴、豹以时进讨。

鉴犹疑惮不进,尚书令刁协劾奏鉴,免死除名,以蔡豹代领其兵。

王导以所举失人,乞自贬,帝不许。

六月,后赵孔苌攻段匹磾,恃胜而不设备,段文鸯袭击,大破之。

京兆人刘弘客居凉州天梯山,以妖术惑众,从受道者千馀人,西平元公张寔左右皆事之。

帐下阎涉、牙门赵卬,皆弘乡人,弘谓之曰:“天与我神玺,应王凉州。

”涉、卬信之,密与寔左右十馀人谋杀寔,奉弘为主。

寔弟茂知其谋,请诛弘。

寔令牙门将史初收之,未至,涉等怀刃而入,杀寔于外寝。

弘见史初至,谓曰:“使君已死,杀我何为!

”初怒,截其舌而囚之,轘于姑臧市,诛其党与数百人。

左司马阴元等以寔子骏尚幼,推张茂为凉州刺史、西平公,赦其境内,以骏为抚军将军。

丙辰,赵将解虎及长水校尉尹车谋反,与巴酋句徐、库彭等相结。

事觉,虎、车皆伏诛。

赵主曜囚徐、彭等五十馀人于阿房,将杀之。

光禄大夫游子远谏曰:“圣王用刑,惟诛元恶而已,不宜多杀。

”争之,叩头流血。

曜怒,以为助逆而囚之。

尽杀徐、彭等,尸诸市十日,乃投于水。

于是巴众尽反,推巴酋句渠知为主,自称大秦,改元曰平赵。

四山氐、羌、巴、羯应之者三十馀万,关中大乱,城门昼闭。

子远又从狱中上表谏争,曜手毁其表曰:“大荔奴,不忧命在须臾,犹敢如此,嫌死晚邪!

”叱左右速杀之。

中山王雅、郭汜、硃纪、呼延晏等谏曰:“子远幽囚,祸在不测,犹不忘谏争,忠之至也。

陛下纵不能用,奈何杀之!

若子远朝诛,臣等亦当夕死,以彰陛下之过,天下将皆舍陛下而去,陛下谁与居乎!

”曜意解,乃赦之。

曜敕内外戒严,将自讨渠知。

子远又谏曰:“陛下诚能用臣策,一月可定,大驾不必亲征也。

”曜曰:“卿试言之。

”子远曰:“彼非有大志,欲图非望也,直畏陛下威刑,欲逃死耳。

陛下莫若廊然大赦,与之更始。

应前日坐虎、车等事,其家老弱没入奚官者,皆纵遣之,使之自相招引,听其复业。

彼既得生路,何为不降!

若其中自知罪重,屯结不散者,愿假臣弱兵五千,必为陛下枭之。

不然,今反者弥山被谷,虽以天威临之,恐非岁月可除也。

”曜大悦,即日大赦,以子远为车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都督雍、秦征讨诸军事。

子远屯于雍城,降者十馀万。

移军安定,反者皆降。

惟句氏宗党五千馀家保于阴密,进攻,灭之,遂引兵巡陇右。

先是氐、羌十馀万落据险不服,其酋虚除权渠自号秦王。

子远进造其壁,权渠出兵拒之,五战皆败。

权渠欲降,其子伊馀大言于众曰:“往者刘曜自来,犹无若我何,况此偏师,何谓降也!

”帅劲卒五万,晨压子远垒门。

诸将欲击之,子远曰:“伊馀勇悍,当今无敌,所将之兵,复精于我。

又其父新败,怒气方盛,其锋不可当也,不如缓之,使气竭而后击之。

”乃坚壁不战。

伊馀有骄色,子远伺其无备,夜,勒兵蓐食,旦,值大风尘昏,子远悉众出掩之,生擒伊馀,尽俘其众。

权渠大惧,被发、B133面请降。

子远启曜,以权渠为征西将军、西戎公,分徙伊馀兄弟及其部落二十馀万口于长安。

曜以子远为大司徒、录尚书事。

曜立太学,选民之神志可教者千五百人,择儒臣以教之。

作酆明观及西宫,起陵霄台于滈池,又于霸陵西南营寿陵。

侍中乔豫、和苞上疏谏,以为:“卫文公承乱亡之后,节用爱民,营建宫室,得其时制,故能兴康叔之业,延九百之祚。

前奉诏书营酆明观,市道细民咸讥其奢曰:‘以一观之功,足以平凉州矣!

’今又欲拟阿房而建西宫,法琼台而起陵霄,其为劳费,亿万酆明。

若以资军旅,乃可兼吴、蜀而壹齐、魏矣!

又闻营建寿陵,周围四里,深三十五丈,以铜为椁,饰以黄金。

功费若此,殆非国内之所能办也。

秦始皇下锢三泉,土未干而发毁。

自古无不亡之国、不掘之墓,故圣王之俭葬,乃深远之虑也。

陛下奈何于中兴之日,而踵亡国之事乎!

”曜下诏曰:“二侍中恳恳有古人之风,可谓社稷之臣矣。

其悉罢宫室诸役,寿陵制度,一遵霸陵之法。

封豫安昌子,苞平舆子,并领谏议大夫。

仍布告天下,使知区区之朝,欲闻其过也。

”又省酆水囿以与贫民。

祖逖将韩潜与后赵将桃豹分据陈川故城,豹居西台,潜居东台,豹由南门,潜由东门,出入相守四旬,逖以布囊盛土如米状,使千馀人运上台,又使数人担米,息于道。

豹兵逐之,弃担而走。

豹兵久饥,得米,以为逖士众丰饱,益惧。

后赵将刘夜堂以驴千头运粮馈豹,逖使韩潜及别将冯铁邀击于汴水,尽获之。

豹宵遁,屯东燕城,逖使潜进屯封丘以逼之。

冯铁据二台,逖镇雍丘,数遣兵邀击后赵兵,后赵镇戍归逖者甚多,境土渐蹙。

先是,赵固、上官巳、李矩、郭默,互相攻击,逖驰使和解之,示以祸福,遂皆受逖节度。

秋,七月,诏加逖镇西将军。

逖在军,与将士同甘苦,约己务施,劝课农桑,抚纳新附,虽疏贱者皆结以恩礼。

河上诸坞,先有任子在后赵者,皆听两属,时遣游军伪抄之,明其未附。

坞主皆感恩,后赵有异谋,辄密以告,由是多所克获,自河以南,多叛后赵归于晋。

逖练兵积谷,为取河北之计。

后赵王勒患之,乃下幽州为逖修祖、父墓,置守冢二家,因与逖书,求通使及互市。

逖不报书,而听其互市,收利十倍。

逖牙门童建杀新蔡内史周密,降于后赵,勒斩之,送首于逖,曰:“叛臣逃吏,吾之深仇,将军之恶,犹吾恶也。

”逖深德之,自是后赵人叛归逖者,逖皆不纳,禁诸将不使侵暴后赵之民,边境之间,稍得休息。

八月,辛未,梁州刺史周访卒。

访善于抚纳士众,皆为致死。

知王敦有不臣之心,私常切齿。

敦由是终访之世,未敢为逆。

敦遣从事中郎郭舒监襄阳军,帝以湘州刺史甘卓为梁州刺史,督沔北诸军事,镇襄阳。

舒既还,帝征为右丞。

敦留不遣。

后赵王勒遣中山公虎帅步骑四万击徐龛,龛送妻子为质,乞降,勒许之。

蔡豹屯卞城,石虎将击之,豹退守下邳,为徐龛所败。

虎引兵城封丘而旋,徙士族三百家置襄国崇仁里,置公族大夫以领之。

后赵王勒用法甚严,讳“胡”尤峻。

宫殿既成,初有门户之禁。

有醉胡乘马,突入止车门。

勒大怒,责宫门小执法冯翥。

翥惶惧忘讳,对曰:“向有醉胡,乘马驰入,甚呵御之,而不可与语。

”勒笑曰:“胡人正自难与言。

”怒而不罪。

勒使张宾领选,初定五品,后更定九品。

命公卿及州郡岁举秀才、至孝、廉清、贤良、直言、武勇之士各一人。

西平公张茂立兄子骏为世子。

蔡豹既败,将诣建康归罪,北中郎将王舒止之。

帝闻豹退,遣使收之。

舒夜以兵围豹,豹以为它寇,帅麾下击之。

闻有诏,乃止。

舒执豹送建康,冬,十月,丙辰,斩之。

王敦杀武陵内史向硕。

帝之始镇江东也,敦与从弟导同心翼戴,帝亦推心任之,敦总征讨,导专机政,群从子弟布列显要,时人为之语曰:“王与马,共天下。

”后敦自恃有功,且宗族强盛,稍益骄恣,帝畏而恶之。

乃引刘隗、刁协等以为腹心,稍抑损王氏之权,导亦渐见疏外。

中书郎孔愉陈导忠贤,有佐命之勋,宜加委任。

帝出愉为司徒左长史。

导能任真推分,澹如也,有识皆称其善处兴废。

而敦益怀不平,遂构嫌隙。

初,敦辟吴兴沈充为参军,充荐同郡钱凤于敦,敦以为铠曹参军。

二人皆巧谄凶狡,知敦有异志,阴赞成之,为之画策。

敦宠信之,势倾内外。

敦上疏为导讼屈,辞语怨望。

导封以还敦,敦复遣奏之。

左将军谯王承,忠厚有志行,帝亲信之。

夜,召承,以敦疏示之,曰:“王敦以顷年之功,位任足矣。

而所求不已,言至于此,将若之何?

”承曰:“陛下不早裁之,以至今日,敦必为患。

”刘隗为帝谋,出心腹以镇方面。

会敦表以宣城内史沈充代甘卓为湘州刺史,帝谓承曰:“王敦奸逆已著,朕为惠皇,其势不远。

湘州据上流之势,控三州之会,欲以叔父居之,何如?

”承曰:“臣奉承诏命,惟力是视,何敢有辞!

然湘州经蜀寇之馀,民物凋弊,若得之部,比及三年,乃可即戎。

苟未及此,虽复灰身,亦无益也。

”十二月,诏曰:“晋室开基,方镇之任,亲贤并用,其以谯王承为湘州刺史。

”长沙邓骞闻之,叹曰:“湘州之祸,其在斯乎!

”承行至武昌,敦与之宴,谓承曰:“大王雅素佳士,恐非将帅才也。

”承曰:“公未见知耳,铅刀岂无一割之用!

”敦谓钱凤曰:“彼不知惧而学壮语,足知其不武,无能为也。

”乃听之镇。

时湘土荒残,公私困弊,承躬自俭约,倾心绥抚,甚有能名。

高句丽寇辽东,慕容仁与战,大破之,自是不敢犯仁境。

中宗元皇帝中太兴四年(辛巳,公元三二一年)春,二月,徐龛复请降。

张茂筑灵钧台,基高九仞。

武陵阎曾夜叩府门呼曰:“武公遣我来,言‘何故劳民筑台!

’”有司以为妖,请杀之。

茂曰:“吾信劳民。

曾称先君之命以规我,何谓妖呼!

”乃为之罢役。

三月,癸亥,日中有黑子。

著作佐郎河东郭璞以帝用刑过差,上疏,以为:“阴阳错缪,皆繁刑所致。

赦不欲数,然子产知铸刑书非政之善,不得不作者,须以救弊故也。

今之宜赦,理亦如之。

”后赵中山公虎攻幽州刺史段匹磾于厌次,孔苌攻其统内诸城,悉拔之。

段文鸯言于匹磾曰:“我以勇闻,故为民所倚望。

今视民被掠而不救,是怯也。

民失所望,谁复为我致死!

”遂帅壮士数十骑出战,杀后赵兵甚众。

马乏,伏不能起。

虎呼之曰:“兄与我俱夷狄,久欲与兄同为一家。

今天不违愿,于此得相见,何为复战!

请释仗。

”文鸯骂曰:“汝为寇贼,当死日久,吾兄不用吾策,故令汝得至此。

我宁斗死,不为汝屈!

”遂下马苦战,槊折,执刀战不已,自辰至申。

后赵兵四面解马罗披自鄣,前执文鸯。

文鸯力竭被执,城内夺气。

匹磾欲单骑归朝,邵续之弟乐安内史洎勒兵不听。

洎复欲执台使王英送于虎,匹磾正色责之曰:“卿不能遵兄之志,逼吾不得归朝,亦已甚矣!

复欲执天子使者?

我虽夷狄,所未闻也!

”洎与兄子缉、竺等舆榇出降。

匹磾见虎曰:“我受晋恩,志在灭汝,不幸至此,不能为汝敬也。

”后赵王勒及虎素与匹磾结为兄弟,虎即起拜之。

勒以匹磾为冠军将军,文鸯为左中郎将,散诸流民三万馀户,复其本业,置守宰以抚之。

于是幽、冀、并三州皆入于后赵。

匹磾不为勒礼,常著朝服,持晋节。

久之,与文鸯、邵续皆为后赵所杀。

五月,庚申,诏免中州良民遭难为扬州诸郡僮客者,以备征役。

尚书令刁协之谋也,由是众益怨之。

终南山崩。

秋,七月,甲戌,以尚书仆射戴渊为征西将军、都督司、兗、豫、并、雍、冀六州诸军事、司州刺史,镇合肥。

丹杨尹刘隗为镇北将军、都督青、徐、幽、平四州诸军事、青州刺史,镇淮阴。

皆假节领兵,名为讨胡,实备王敦也。

隗虽在外,而朝廷机事,进退士大夫,帝皆与之密谋。

敦遗隗书曰:“顷承圣上顾眄足下,今大贼未灭,中原鼎沸,欲与足下及周生之徒戮力王室,共静海内。

若其泰也,则帝祚于是乎隆。

若其否也,则天下永无望矣。

”隗答曰:“‘鱼相忘于江湖,人相忘于道术。

’‘竭股肱之力,效力以忠贞’,吾之志也。

”敦得书,甚怒。

壬午,以骠骑将军王导为侍中、司空、假节、录尚书、领中书监。

帝以敦故,并疏忌导。

御史中丞周嵩上疏,以为:“导忠素竭诚,辅成大业,不宜听孤臣之言,惑疑似之说,放逐旧德,以佞伍贤,亏既往之恩,招将来之患。

”帝颇感寤,导由是得全。

八月,常山崩。

豫州刺史祖逖,以戴渊吴士,虽有才望,无弘致远识。

且己剪荆棘、收河南地,而渊雍容,一旦来统之,意甚怏怏。

又闻王敦与刘、刁构隙,将有内难,知大功不遂,感激发病。

九月,壬寅,卒于雍丘。

豫州士女若丧父母,谯、梁间皆为立祠。

王敦久怀异志,闻逖卒,益无所惮。

冬,十月,壬午,以逖弟约为平西将军、豫州刺史,领逖之众。

约无绥御之才,不为士卒所附。

初,范阳李产避乱依逖,见约志趣异常,谓所亲曰:“吾以北方鼎沸,故远来就此,冀全宗族。

今观约所为,有不可测之志。

吾托名姻亲,当早自为计,无事复陷身于不义也,尔曹不可以目前之利而忘久长之策。

”乃帅子弟十馀人间行归乡里。

十一月,皇孙衍生。

后赵王勒悉召武乡耆旧诣襄国,与之共坐欢饮。

初,勒微时,与李阳邻居,数争沤麻池相殴,阳由是独不敢来。

勒曰:“阳,壮士也。

沤麻,布衣之恨。

孤方兼容天下,岂仇匹夫乎!

”遽召与饮,引阳臂曰:“孤往日厌卿老拳,卿亦饱孤毒手。

”因拜参军都尉。

以武乡比丰、沛,复之三世。

勒以民始复业,资储未丰,于是重制禁酿,郊祀宗庙,皆用醴酒,行之数年,无复酿者。

十二月,以慕容廆为都督幽、平二州、东夷诸军事、车骑将军、平州牧,封辽东公,单于如故,遣谒者即授印绶,听承制置官司守宰。

廆于是备置僚属,以裴嶷、游邃为长史,裴开为司马,韩寿为别驾,阳耽为军谘祭酒,崔焘为主簿,黄泓、郑林参军事。

廆立子皝为世子。

作东横,以平原刘赞为祭酒,使皝与诸生同受业,廆得暇,亦亲临听之。

皝雄毅多权略,喜经术,国人称之。

廆徙慕容翰镇辽东,慕容仁镇平郭。

翰抚安民夷,甚有威惠。

仁亦次之。

拓跋猗妻惟氏,忌代王郁律之强,恐不利于其子,乃杀郁律而立其子贺亻辱,大人死者数十人。

郁律之子什翼犍,幼在襁褓,其母王氏匿于袴中,祝之曰:“天苟存汝,则勿啼。

”久之,不啼,乃得免。

惟氏专制国政,遣使聘后赵,后赵人谓之“女国使”。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资治通鉴·卷九十二·晋纪十四

〔司马光〕 〔宋〕

起玄黓敦牂,尽昭阳协洽,凡二年。

中宗元皇帝下永昌元年(壬午,公元三二二年)春,正月,郭璞复上疏,请因皇孙生,下赦令,帝从之。

乙卯,大赦,改元。

王敦以璞为记室参军。

璞善卜筮,知敦必为乱,己预其祸,甚忧之。

大将军掾颖川陈述卒,璞哭之极哀,曰:“嗣祖,焉知非福也!

”敦既与朝廷乖离,乃羁录朝士有时望者,置己幕府,以羊曼及陈国谢鲲为长史。

曼,祜之兄孙也。

曼、鲲终日酣醉,故敦不委以事。

敦将作乱,谓鲲曰:“刘隗奸邪,将危社稷,吾欲除君侧之恶,何如?

”鲲曰:“隗诚始祸,然城狐社鼠。

”敦怒曰:“君庸才,岂达大体!

”出为豫章太守,又留不遣。

戊辰,敦举兵于武昌,上疏罪状刘隗,称:“隗佞邪谗贼,威福自由,妄兴事役,劳扰士民,赋役烦重,怨声盈路。

臣备位宰辅,不可坐视成败,辄进军致讨。

隗首朝悬,诸军夕退。

昔太甲颠覆厥度,幸纳伊尹之忠,殷道复昌。

愿陛下深垂三思,则四海乂安,社稷永固矣。

”沈充亦起兵于吴兴以应敦,敦以充为大都督、督护东吴诸军事。

敦至芜湖,又上表罪状刁协。

帝大怒,乙亥,诏曰:“王敦凭恃宠灵,敢肆狂逆,方朕太甲,欲见幽囚。

是可忍也,孰不可忍!

今亲帅六军以诛大逆,有杀敦者,封五千户侯。

”敦兄光录勋含乘轻舟逃归于敦。

太子中庶子温峤谓仆射周顗曰:“大将军此举似有所在,当无滥邪?

”顗曰:“不然。

人主自非尧、舜,何能无失,人臣安可举兵以胁之!

举动如此,岂得云非乱乎!

处仲狼抗无上,其意宁有限邪!

”敦初起兵,遣使告梁州刺史甘卓,约与之俱下,卓许之。

及敦升舟,而卓不赴,使参军孙双诣武昌谏止敦。

敦惊曰:“甘侯前与吾语云何,而更有异?

正当虑吾危朝廷耳!

吾今但除奸凶,若事济,当以甘侯作公。

”双还报,卓意狐疑。

或说卓:“且伪许敦,待敦至都而讨之。

”卓曰:“昔陈敏之乱,吾先从而后图之,论者谓吾惧逼而思变,心常愧之。

今若复尔,何以自明!

”卓使人以敦旨告顺阳太守魏该,该曰:“我所以起兵拒胡贼者,正欲忠于王室耳。

今王公举兵向天子,非吾所宜与也。

”遂绝之。

敦遣参军桓罴说谯王承,请承为军司。

承叹曰:“吾其死矣!

地荒民寡,势孤援绝,将何以济!

然得死忠义,夫复何求!

”承檄长沙虞悝为长史,会悝遭母丧,承往吊之,曰:“吾欲讨王敦,而兵少粮乏,且新到,恩信未洽。

卿兄弟,湘中之豪俊,王室方危,金革之事,古人所不辞,将何以教之?

”悝曰:“大王不以悝兄弟猥劣,亲屈临之,敢不致死!

然鄙州荒弊,难以进讨。

宜且收众固守,传檄四方,敦势必分,分而图之,庶几可捷也。

”承乃囚桓罴,以悝为长史,以其弟望为司马,督护诸军,与零陵太守尹奉、建昌太守长沙王循、衡阳太守淮陵刘翼、舂陵令长沙易雄,同举兵讨敦。

雄移檄远近,列敦罪恶,于是一州之内皆应承。

惟湘东太守郑澹不从,承使虞望讨斩之,以徇四境。

澹,敦姊夫也。

承遣主簿邓骞至襄阳,说甘卓曰:“刘大连虽骄蹇失众心,非有害于天下。

大将军以其私憾,称兵向阙,此忠臣义士竭节之时也。

公受任方伯,奉辞伐罪,乃桓、文之功也。

”卓曰:“桓、文则非吾所能,然志在徇国,当共详思之。

”参军李梁说卓曰:“昔隗嚣跋扈,窦融保河西以奉光武,卒受其福。

今将军有重望于天下,但当按兵坐以待之,使大将军事捷,当委将军以方面,不捷,朝廷必以将军代之。

何忧不富贵,而释此庙胜,决存亡于一战邪?

”骞谓梁曰:“光武当创业之初,故隗、窦可以文服从容顾望。

今将军之于本朝,非窦融之比也。

襄阳之于太府,非河西之固也。

使大将军克刘隗,还武昌,增石城之戍,绝荆、湘之粟,将军欲安归乎!

势在人手,而曰我处庙胜,未之闻也。

且为人臣,国家有难,坐视不救,于义安乎!

”卓尚疑之。

骞曰:“今既不为义举,又不承大将军檄,此必至之祸,愚智所见也。

且议者之所难,以彼强而我弱也。

今大将军兵不过万馀,其留者不能五千。

而将军见众既倍之矣。

以将军之威名,帅此府之精锐,杖节鸣鼓,以顺讨逆,岂王含所能御哉!

溯流之众,势不自救,将军之举武昌,若摧枯拉朽,尚何顾虑邪!

武昌既定,据其军实,镇抚二州,以恩意招怀士卒,使还者如归,此吕蒙所以克关羽也。

今释必胜之策,安坐以待危亡,不可以言智矣。

”敦恐卓于后为变,又遣参军丹杨乐道融往邀之,必欲与之俱东。

道融虽事敦,而忿其悖逆,乃说卓曰:“主上亲临万机,自用谯王为湘州,非专任刘隗也。

而王氏擅权日久,卒见分政,便谓失职,背恩肆逆,举兵向阙。

国家遇君至厚,今与之同,岂不违负大义!

生为逆臣,死为愚鬼,永为宗党之耻,不亦惜乎!

为君之计,莫若伪许应命,而驰袭武昌,大将军士众闻之,必不战自溃,大勋可就矣。

”卓雅不欲从敦,闻道融之言,遂决,曰:“吾本意也。

”乃与巴东监军柳纯、南平太守夏侯承、宜都太守谭该等露檄数敦逆状,帅所统致讨。

遣参军司马赞、孙双奉表诣台,罗英至广州约陶侃同进。

戴渊在江西,先得卓书,表上之,台内皆称万岁。

陶侃得卓信,即遣参军高宝帅兵北下。

武昌城中传卓军至,人皆奔散。

敦遣从母弟南蛮校尉魏乂、将军李恒帅甲卒二万攻长沙。

长沙城池不完,资储又阙,人情震恐。

或说谯王承,南投陶侃或退据零、桂。

承曰:“吾之起兵,志欲死于忠义,岂可贪生苟免,为奔败之将乎!

事之不济,令百姓知吾心耳。

”乃婴城固守。

未几,虞望战死,甘卓欲留邓骞为参军,骞不可。

卓乃遣参军虞冲与骞偕至长沙,遗谯王承书,劝之固守,当以兵出沔口,断敦归路,则湘围自解。

承复书称:“江左中兴,草创始尔,岂图恶逆萌自宠臣!

吾以宗室受任,志在陨命。

而至止尚浅,凡百茫然。

足下能卷甲电赴,犹有所及。

若其狐疑,则求我于枯鱼之肆矣。

”卓不能从。

二月,甲午,封皇子昱为琅邪王。

后赵王勒立子弘为世子。

遣中山公虎将精卒四万击徐龛。

龛坚守不战,虎筑长围守之。

赵主曜自将击杨难敌,难敌逆战,不胜,退保仇池。

仇池诸氐、羌及故晋王保将杨韬、陇西太守梁勋皆降于曜。

曜迁陇西万馀户于长安,进攻仇池。

会军中大疫,曜亦得疾,将引兵还。

恐难敌蹑其后,乃遣光国中郎将王犷说难敌,谕以祸福,难敌遣使称籓。

曜以难敌为假黄钺,都督益、宁、南秦、凉、梁、巴六州、陇上、西域诸军事,上大将军、益、宁、南秦三州牧、武都王。

秦州刺史陈安求朝于曜,曜辞以疾。

安怒,以为曜已卒,大掠而归。

曜疾甚,乘马舆而还。

使其将呼延寔监辎重于后,安邀击,获之,谓寔曰:“刘曜已死,子尚谁佐!

吾当与子共定大业。

”寔叱之曰:“汝受人宠禄而叛之,自视智能何如主上?

吾见汝不日枭首于上邽市,何谓大业!

宜速杀我!

”安怒,杀之,以寔长史鲁凭为参军。

安遣其弟集帅骑三万追曜,卫将军呼延瑜逆击,斩之。

安乃还上邽,遣将袭汧城,拔之。

陇上氐、羌皆附于安,有众十馀万,自称大都督、假黄钺、大将军、雍、凉、秦、梁四州牧、凉王,以赵募为相国。

鲁凭对安大哭曰:“吾不忍见陈安之死也!

”安怒,命斩之。

凭曰:“死自吾分,悬吾头于上邽市,观赵之斩陈安也!

”遂杀之。

曜闻之,恸哭曰:“贤人,民之望也。

陈安于求贤之秋而多杀贤者,吾知其无所为也!

”休屠王石武以桑城降赵,赵以武为秦州刺史,封酒泉王。

帝征戴渊、刘隗入卫建康。

隗至,百官迎于道,隗岸帻大言,意气自若。

及入见,与刁协劝帝尽诛王氏。

帝不许,隗始有惧色。

司空导帅其从弟中领军邃、左卫将军廙、侍中侃、彬及诸宗族二十馀人,每旦诣台待罪。

周顗将入,导呼之曰:“伯仁,以百口累卿!

”顗直入不顾。

既见帝,言导忠诚,申救甚至。

帝纳其言。

顗喜饮酒,至醉而出,导犹在门,又呼之。

顗不与言,顾左右曰:“今年杀诸贼奴,取金印如斗大,系肘后。

”既出,又上表明导无罪,言甚切至。

导不之知,甚恨之。

帝命还导朝服,召见之。

导稽首曰:“逆臣贼子,何代无之,不意今者近出臣族!

”帝跣而执其手曰:“茂弘,方寄卿以百里之命,是何言邪!

”三月,以导为前锋大都督,加戴渊骠骑将军。

诏曰:“导以大义灭亲,可以吾为安东时节假之。

”以周顗为尚书左仆射,王邃为右仆射。

帝遣王廙往谕止敦。

敦不从而留之,廙更为敦用。

征虏将军周扎,素矜险好利,帝以为右将军、都督石头诸军事。

敦将至,帝使刘隗军金城,扎守石头,帝亲被甲徇师于郊外。

以甘卓为镇南大将军、侍中、都督荆、梁二州诸军事,陶侃领江州刺史。

使各帅所统以蹑敦后。

敦至石头,欲攻刘隗。

杜弘言于敦曰:“刘隗死士众多,未易可克,不如攻石头。

周扎少恩,兵不为用,攻之必败,扎败则隗自走矣。

”敦从之,以弘为前锋,攻石头,扎果开门纳弘。

敦据石头。

叹曰:“吾不复得为盛德事矣!

”谢鲲曰:“何为其然也!

但使自今已往,日忘日去耳。

”帝命刁协、刘隗、戴渊帅众攻石头,王导、周顗、郭逸、虞潭等三道出战,协等兵皆大败。

太子绍闻之,欲自帅将士决战。

升车将出,中庶子温峤执鞚谏曰:“殿下国之储副,奈何以身轻天下!

”抽剑斩鞅,乃止。

敦拥兵不朝,放士卒劫掠,宫省奔散,惟安东将军刘超按兵直卫,及侍中二人侍帝侧。

帝脱戎衣,着朝服,顾而言曰:“欲得我处,当早言!

何至害民如此!

”又遣使谓敦曰:“公若不忘本朝,于此息兵,则天下尚可共安。

如其不然,朕当归琅邪以避贤路。

”刁协、刘隗既败,俱入宫,见帝于太极东除。

帝执协、隗手,流涕呜咽,劝令避祸。

协曰:“臣当守死,不敢有贰。

”帝曰:“今事逼矣,安可不行!

”乃令给协、隗人马,使自为计。

协老,不堪骑乘,素无恩纪,募从者,皆委之,行至江乘,为人所杀,送首于敦。

隗奔后赵,官至太子太傅而卒。

帝令公卿百官诣石头见敦,敦谓戴渊曰:“前日之战,有馀力乎?

”渊曰:“岂敢有馀,但力不足耳!

”敦曰:“吾今此举,天下以为何如?

”渊曰:“见形者谓之逆,体诚者谓之忠。

”敦笑曰:“卿可谓能言。

”又谓周顗曰:“伯仁,卿负我!

”顗曰:“公戎车犯顺,下官亲帅六军,不能其事,使王旅奔败,以此负公。

”辛未,大赦。

以敦为丞相、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江州牧,封武昌郡公。

并让不受。

初,西都覆没,四方皆劝进于帝。

敦欲专国政,忌帝年长难制,欲更议所立,王导不从。

及敦克建康,谓导曰:“不用吾言,几至覆族。

”敦以太子有勇略,为朝野所向,欲诬以不孝而废之。

大会百官,问温峤曰:“皇太子以何德称?

”声色俱厉。

峤曰:“钩深致远,盖非浅局所量。

以礼观之,可谓孝矣。

”众皆以为信然,敦谋遂沮。

帝召周顗于广室,谓之曰:“近日大事,二宫无恙,诸人平安,大将军固副所望邪?

”顗曰:“二宫自如明诏,臣等尚未可知。

”护军长史郝嘏等劝顗避敦,顗曰:“吾备位大臣,朝廷丧败,宁可复草间求活,外投胡、越邪!

敦参军吕猗,尝为台郎,性奸谄,戴渊为尚书,恶之。

猗说敦曰:“周顗、戴渊,皆有高名,足以惑众,近者之言,曾无怍色,公不除之,恐必有再举之忧。

”敦素忌二人之才,心颇然之,从容问王导曰:“周、戴南北之望,当登三司无疑也。

”导不答。

又曰:“若不三司,止应令仆邪?

”又不答。

敦曰:“若不尔,正当诛尔!

”又不答。

丙子,敦遣部将陈郡邓岳收顗及渊。

先是,敦谓谢鲲曰:“吾当以周伯仁为尚书令,戴若思为仆射。

”是日,又问鲲:“近来人情何如?

”鲲曰:“明公之举,虽欲大存社稷,然悠悠之言,实未达高义。

若果能举用周、戴,则群情贴然矣!

”敦怒曰:“君粗疏邪!

二子不相当,吾已收之矣!

”鲲愕然自失。

参军王峤曰:“‘济济多士,文王以宁。

’奈何戮诸名士!

”敦大怒,欲斩峤,众莫敢言。

鲲曰:“明公举大事,不戮一人。

峤以献替忤旨,便以衅鼓,不亦过乎!

”敦乃释之,黜为领军长史。

峤,浑之族孙也。

顗被收,路经太庙,大言曰:“贼臣王敦,倾覆社稷,枉杀忠臣。

神祇有灵,当速杀之!

”收人以戟伤其口,血流至踵,容止自若,观者皆为流涕。

并戴渊杀之于石头南门之外。

帝使侍中王彬劳敦。

彬素与顗善,先往哭顗,然后见敦。

敦怪其容惨,问之。

彬曰:“向哭伯仁,情不能已。

”敦怒曰:“伯仁自致刑戮。

且凡人遇汝,汝何哀而哭之?

”彬曰:“伯仁长者,兄之亲友。

在朝虽无謇愕,亦非阿党,赦后加之极刑,所以伤惋也。

”因勃然数敦曰:“兄抗旌犯顺,杀戮忠良,图为不轨,祸及门户矣!

”辞气慷慨,声泪俱下。

敦大怒,厉声曰:“尔狂悖乃至此,以吾为不能杀汝邪!

”时王导在坐,为之惧,劝彬起谢。

彬曰:“脚痛不能拜!

且此复何谢!

”敦曰:“脚痛孰若颈痛!

”彬殊无惧容,竟不肯拜。

王导后料检中书故事,乃见顗救己之表,执之流涕曰:“吾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幽冥之中,负此良友!

”沈充拔吴国,杀内史张茂。

初,王敦闻甘卓起兵,大惧。

卓兄子卬为敦参军,敦使卬归卓曰:“君此自是臣节,不相责也。

吾家计急,不得不尔。

想便旋军襄阳,当更结好。

”卓虽慕忠义,性多疑少决,军于猪口,欲待诸方同出军,稽留累旬不前。

敦既得建康。

乃遣台使以驺虞幡驻卓军。

卓闻周顗、戴渊死,流涕谓卬曰:“吾之所忧,正为今日。

且使圣上元吉,太子无恙,吾临敦上流,亦未敢遽危社稷。

适吾径据武昌,敦势逼,必劫天子以绝四海之望,不如还襄阳,更思后图。

”即命旋军。

都尉秦康与乐道融说卓曰:“今分兵断彭泽,使敦上下不得相赴,其众自然离散,可一战擒也。

将军起义兵而中止,窃为将军不取。

且将军之下,士卒各求其利,欲求西还,亦恐不可得也。

”卓不从。

道融昼夜泣谏,卓不听。

道融忧愤而卒。

卓性本宽和,忽更强塞,径还襄阳,意气骚扰,举动失常,识者知其将死矣。

王敦以西阳王羕为太宰,加王导尚书令,王廙为荆州刺史。

改易百官及诸军镇,转徙黜免者以百数。

或朝行暮改,惟意所欲。

敦将还武昌,谢鲲言于敦曰:“公至都以来,称疾不朝,是以虽建勋而人心实有未达。

今若朝天子,使君臣释然,则物情皆悦服矣。

”敦曰:“君能保无变乎?

”对曰:“鲲近日入觐,主上侧席,迟得见公,宫省穆然,必无虞也。

公若入朝,鲲请侍从。

”敦勃然曰:“正复杀君等数百人,亦复何损于时!

”竟不朝而去。

夏,四月,敦还武昌。

初,宜都内史天门周级闻谯王承起兵,使其兄子该潜诣长沙,申款于承。

魏乂等攻湘州急,承遣该及从事邵陵周崎间出求救,皆为逻者所得。

又使崎语城中,称大将军已克建康,甘卓还襄阳,外援理绝。

崎伪许之,既至城下,大呼曰:“援兵寻至,努力坚守!

”乂杀之。

乂考该至死,竟不言其故,周级由是获免。

乂等攻战日逼,敦又送所得台中人书疏,令乂射以示承。

城中知朝廷不守,莫不怅惋。

相持且百日,刘翼战死,士卒死伤相枕。

癸巳,乂拔长沙,承等皆被执。

乂将杀虞悝,子弟对之号泣。

悝曰:“人生会当有死,今阖门为忠义之鬼,亦复何恨!

”乂以槛车载承及易雄送武昌,佐吏皆奔散,惟主簿桓雄、西曹书佐韩阶、从事武延,毁服为僮,从承,不离左右。

乂见桓雄姿貌举止非凡人,惮而杀之。

韩阶、武延执志愈固。

荆州刺史王廙承敦旨,杀承于道中,阶、延送承丧至都,葬之而去。

易雄至武昌,意气忼慨,曾无惧容。

敦遣人以檄示雄而数之,雄曰:“此实有之,惜雄位微力弱,不能救国难耳。

今日之死,固所愿也!

”敦惮其辞正,释之,遣就舍。

众人皆贺之,雄笑曰:“吾安得生!

”既而敦遣人潜杀之。

魏乂求邓骞甚急,乡人皆为之惧,骞笑曰:“此欲用我耳,彼新得州,多杀忠良,故求我以厌人望也。

”乃往诣乂。

乂喜曰:“君,古之解扬也。

”以为别驾。

诏以陶侃领湘州刺史。

王敦上侃复还广州,加散骑常侍。

甲午,前赵羊后卒,谥曰献文。

甘卓家人皆劝卓备王敦,卓不从,悉散兵佃作,闻谏,辄怒。

襄阳太守周虑密承敦意,诈言湖中多鱼,劝卓遣左右悉出捕鱼。

五月,乙亥,虑引兵袭卓于寝室,杀之,传首于敦,并杀其诸子。

敦以从事中郎周抚督沔北诸军事,代卓镇沔中。

抚,访之子也。

敦既得志,暴慢滋甚,四方贡献多入其府,将相岳牧皆出其门。

以沈充、钱凤为谋主,唯二人之言是从,所谮无不死者。

以诸葛瑶、邓岳、周抚、李恒、谢雍为爪牙。

充等并凶险骄恣,大起营府,侵人田宅,剽掠市道,识者咸知其将败焉。

秋,七月,后赵中山公虎拔泰山,执徐龛送襄国。

后赵王勒盛之以囊,于百尺楼上扑杀之,命王伏都等妻子刳而食之,坑其降卒三千人。

兗州刺史郗鉴在邹山三年,有众数万。

战争不息,百姓饥馑,掘野鼠、蛰燕而食之,为后赵所逼,退屯合肥。

尚书右仆射纪瞻,以鉴雅望清德,宜从容台阁,上疏请征之。

乃征拜尚书。

徐、兗间诸坞多降于后赵,后赵置守宰以抚之。

王敦自领宁、益二州都督。

冬,十月,己丑,荆州刺史武陵康侯王廙卒。

王敦以下邳内史王邃都督青、徐、幽、平四州诸军事,镇淮阴。

卫将军王含都督沔南诸军事,领荆州刺史。

武昌太守丹杨王谅为交州刺史。

使谅收交州刺史脩湛、新昌太守梁硕杀之。

谅诱湛。

斩之。

硕举兵围谅于龙编。

祖逖既卒,后越屡寇河南,拔襄城、城父,围谯。

豫州刺史祖约不能御,退屯寿春。

后赵遂取陈留,梁、郑之间复骚然矣。

十一月,以临颖元公荀组为太尉。

辛酉,薨。

罢司徒,并丞相府。

王敦以司徒官属为留府。

帝忧愤成疾,闰月,己丑,崩。

司空王导受遣诏辅政。

帝恭俭有馀而明断不足,故大业未复而祸乱内兴。

庚寅,太子即皇帝位,大赦,尊所生母荀氏为建安君。

十二月,赵主曜葬其父母于粟邑,大赦。

陵下周二里,上高百尺,计用六万夫,作之百日乃成。

役者夜作,继以脂烛,民甚苦之。

游子远谏,不听。

后赵濮阳景侯张宾卒,后赵王勒哭之恸,曰:“天不欲成吾事邪?

何夺吾右侯之早也!

”程遐代为右长史。

遐,世子弘之舅也,勒每与遐议,有所不合,辄叹曰:“右侯舍我去,乃令我与此辈共事,岂非酷乎!

”因流涕弥日。

张茂使将军韩璞帅众取陇西、南安之地,置秦州。

慕容廆遣其世子皝袭段末柸,入令支,掠其居民千馀家而还。

肃宗明皇帝上中宗元皇帝下太宁元年(癸未,公元三二三年)春,正月,成李骧、任回寇台登,将军司马玖战死,越巂太守李钊、汉嘉太守王载皆以郡降于成。

二月,庚戌,葬元帝于建平陵。

三月,戊寅朔,改元。

饶安、东光、安陵三县灾,烧七千馀家,死者万五千人。

后赵寇彭城、下邳,徐州刺史卞敦与征北将军王邃退保盱眙。

敦,壸之从父兄也。

王敦谋篡位,讽朝廷征己。

帝手诏征之。

夏,四月,加敦黄钺、班剑,奏事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

敦移镇姑孰,屯于湖,以司空导为司徒,敦自领扬州牧。

敦欲为逆,王彬谏之甚苦。

敦变色,目左右,将收之。

彬正色曰:“君昔岁杀兄,今又杀弟邪!

”敦乃止,以彬为豫章太守。

后赵王勒遣使结好于慕容廆,廆执送建康。

成李骧等进攻宁州,刺史褒中壮公王逊使将军姚岳等拒之,战于螗良,成兵大败。

岳追至泸水,成兵争济,溺死者千馀人。

岳以道远,不敢济而还。

逊以岳不穷追,大怒,鞭之,怒甚,冠裂而卒。

逊在州十四年,威行殊俗,州人立其子坚行州府事。

诏除坚宁州刺史。

广州刺史陶侃遣兵救交州。

未至,梁硕拔龙编,夺刺史王谅节,谅不与,硕断其右臂。

谅曰:“死且不避,断臂何为!

”逾旬而卒。

六月,壬子,立妃庾氏为皇后。

以后兄中领军亮为中书监。

梁硕据交州,凶暴失众心。

陶侃遣参军高宝攻硕,斩之。

诏以侃领交州刺史,进号征南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

未几,吏部郎阮放求为交州刺史,许之。

放行至宁浦,遇高宝,为宝设馔,伏兵杀之。

宝兵击放,放走,得免,至州。

少时,病卒。

放,咸之族子也。

陈安围赵征西将军刘贡于南安,休屠王石武自桑城引兵趣上邽以救之,与贡合击安,大破之。

安收馀骑八千,走保陇城。

秋,七月,赵主曜自将围陇城,别遣兵围上邽。

安频出战,辄败。

右军将军刘干攻平襄,克之,陇上诸县悉降。

安留其将杨伯支、姜冲儿守陇城,自帅精骑突围,出奔陕中。

曜遣将军平先等追之。

安左挥七尺大刀,右运丈八蛇矛,近则刀矛俱发,辄殪五六人,远则左右驰射而走。

先亦勇捷如飞,与安搏战,三交,遂夺其蛇矛。

会日暮雨甚,安弃马与左右匿于山中。

赵兵索之,不知所在。

明日,安遣其将石容觇赵兵,赵辅威将军呼延青人获之,拷问安所在,容卒不肯言,青人杀之。

雨霁,青人寻其迹,获安于涧曲,斩之。

安善抚将士,与同甘苦,及死,陇上人思之,为作《壮士之歌》。

杨伯支斩姜冲儿,以陇城降。

别将宋亭斩赵募,以上邽降。

曜徙秦州大姓杨、姜诸族二千馀户于长安。

氐、羌皆送任请降。

以赤亭羌酋姚弋仲为平西将军,封平襄公。

帝畏王敦之逼,欲以郗鉴为外援,拜鉴兗州刺史,都督扬州江西诸军事,镇合肥。

王敦忌之,表鉴为尚书令。

八月,诏征鉴还,道经姑孰,敦与之论西朝人士,曰:“乐彦辅,短才耳。

考其实,岂胜满武秋邪!

”鉴曰:“彦辅道韵平淡,愍怀之废,柔而能正。

武秋失节之士,安得拟之!

”敦曰:“当是时,危机交急。

”鉴曰:“丈夫当死生以之。

”敦恶其言,不复相见,久留不遣。

敦党皆劝敦杀之,敦不从。

鉴还台,遂与帝谋讨敦。

后赵中山公虎帅步骑四万击安东将军曹嶷,青州郡县多降之,遂围广固。

嶷出降,送襄国杀之,坑其众三万。

虎欲尽杀嶷众,青州刺史刘征曰:“今留征,使牧民也,无民焉牧!

征将归耳!

”虎乃留男女七百口配征,使镇广固。

赵主曜自陇上西击凉州,遣其将刘咸攻韩璞于冀城,呼延晏攻宁羌护军阴鉴于桑壁,曜自将戎卒二十八万军于河上,列营百馀里,金鼓之声动地,河水为沸,张茂临河诸戍,皆望风奔溃。

曜扬声欲百道俱济,直抵姑臧,凉州大震。

参军马岌劝茂亲出拒战,长史汜祎怒,请斩之。

岌曰:“汜公糟粕书生,刺举小才,不思家国大计。

明公父子欲为朝廷诛刘曜有年矣,今曜自至,远近之情,共观明公此举,当立信勇之验以副秦、陇之望。

力虽不敌,势不可以不出。

”茂曰:“善!

”乃出屯石头。

茂谓参军陈珍曰:“刘曜举三秦之众,乘胜席卷而来,将若之何?

”珍曰:“曜兵虽多,精卒至少,大抵皆氐、羌乌合之众,恩信未洽,且有山东之虞,安能舍其腹心之疾,旷日持久,与我争河西之地邪!

若二旬不退,珍请得弊卒数千,为明公擒之。

”茂喜,使珍将兵救韩璞。

赵诸将争欲济河,赵主曜曰:“吾军势虽盛,然畏威而来者三分有二,中军疲困,其实难用。

今但按甲勿动,以吾威声震之,若出中旬张茂之表不至者,吾为负卿矣。

”茂寻遣使称籓,献马、牛、羊、珍宝不可胜纪。

曜拜茂侍中、都督凉、南北秦、梁、益、巴、汉、陇右、西域杂夷、匈奴诸军事、太师、凉州牧,封凉王,加九锡。

杨难敌闻陈安死,大惧,与弟坚头南奔汉中,赵镇西将军刘厚追击之,大获而还。

赵主曜以大鸿胪田崧为镇南大将军、益州刺史,镇仇池。

难敌送任请降于成,成安北将军李稚受难敌赂,不送难敌于成都。

赵兵退,即遣不武都,难敌遂据险不服。

稚自悔失计,亟请讨之。

雄遣稚兄侍中、中领军琀与稚出白水,征东将军李寿及琀弟玝出阴平,以击难敌。

群臣谏,不听。

难敌遣兵拒之,寿、玝不得进,而琀、稚长驱至下辨。

难敌遣兵断其归路,四面攻之。

琀、稚深入无继,皆为难敌所杀,死者数千人。

琀,荡之长子,有才望,雄欲以为嗣,闻其死,不食者数日。

初,赵主曜长子俭,次子胤。

胤年十岁,长七尺五寸,汉主聪奇之,谓曜曰:“此儿神气,非义真之比也,当以为嗣。

”曜曰:“籓国之嗣,能守祭祀足矣,不敢乱长幼之序。

”聪曰:“卿之勋德,当世受专征之任,非他臣之比也,吾当更以一国封义真。

”乃封俭为临海王,立胤为世子。

既长,多力善射,骁捷如风。

靳准之乱,没于黑匿郁鞠部。

陈安既败,胤自言于郁鞠,郁鞠大惊,礼而归之。

曜悲喜,谓君臣曰:“义光虽已为太子,然冲幼儒谨,恐不堪今之多难。

义孙,故世子也,材器过人,且涉历艰难。

吾欲法周文王、汉光武,以固社稷而安义光,何如?

”太傅呼延晏等皆曰:“陛下为国家无穷之计,岂惟臣等赖之,实宗庙四海之庆。

”左光禄大夫卜泰、太子太保韩广进曰:“陛下以废立为是,不应更问群臣。

若以为疑,固乐闻异同之言。

臣窃以为废太子,非也。

昔文王定嗣于未立之前,则可也。

光武以母失恩而废其子,岂足为圣朝之法!

向以东海为嗣,未必不如明帝也。

胤文武才略,诚高绝于世。

然太子孝友仁慈,亦足为承平贤主。

况东宫者,民、神所系,岂可轻动!

陛下诚欲如是,臣等有死而已,不敢奉诏,”曜默然。

胤进曰:“父之于子,当爱之如一,今黜熙而立臣,臣何敢自安!

陛下苟以臣为颇堪驱策,岂不能辅熙以承圣业乎!

必若以臣代熙,臣请效死于此,不敢闻命。

”因歔欷流涕。

曜亦以熙羊后所生,不忍废也,乃追谥前妃卜氏为元悼皇后。

泰,即胤之舅也,曜喜其公忠,以为上光禄大夫、仪同三司、领太子太傅。

封胤为永安王,拜侍中、卫大将军、都督二宫禁卫诸军事、开府仪同三司、录尚书事,命熙于胤尽家人之礼。

张茂大城姑臧,修灵钧台。

别驾吴绍谏曰:“明公所以修城筑台者,盖惩既往之患耳。

愚以为苟恩未洽于人心,虽处层台,亦无所益,适足以疑群下忠信之志,失士民系托之望,示怯弱之形,启邻敌之谋,将何以佐天子、霸诸候乎!

愿亟罢兹役,以息劳费。

”茂曰:“亡兄一旦失身于物,岂无忠臣义士欲尽节者哉!

顾祸生不意,虽有智勇,无所施耳。

王公设险,勇夫重闭,古之道也。

今国家未靖,不可以太平之理责人于屯邅之世也。

”卒为之。

王敦从子允之,方总角,敦爱其聪警,常以自随。

敦常夜饮,允之辞醉先卧。

敦与钱凤谋为逆,允之悉闻其言。

即于卧处大吐,衣面并污。

凤出,敦果照视,见允之卧于吐中,不复疑之。

会其父舒拜廷尉,允之求归省父,悉以敦、凤之谋白舒。

舒与王导俱启帝,阴为之备。

敦欲强其宗族,陵弱帝室,冬,十一月,徙王含为征东将军、都督扬州江西诸军事,王舒为荆州刺史、监荆州沔南诸军事,王彬为江州刺史。

后赵王勒以参军樊坦为章武内史,勒见其衣冠弊坏,问之。

坦率然对曰:“倾为羯贼所掠,资财荡尽。

”勒笑曰:“羯贼乃尔无道邪!

今当相偿。

”坦大惧,叩头泣谢。

勒赐车马、衣服、装钱三百万而遣之。

是岁,越巂斯叟攻成将任回,成主雄遣征南将军费黑讨之。

会稽内史周扎,一门五候,宗族强盛,吴士莫与为比,王敦忌之。

敦有疾,钱凤劝敦早除周氏,敦然之。

周嵩以兄顗之死,心常愤愤。

敦无子,养王含之子应为嗣,嵩尝于众中言应不宜统兵,敦恶之。

嵩与扎兄子莛皆为敦从事中郎。

会道士李脱以妖术惑众,士民颇信事之。

资治通鉴·卷九十三·晋纪十五

〔司马光〕 〔宋〕

起阏逢涒滩,尽强圉大渊献,凡四年肃宗明皇帝下太宁二年(甲申,公元三二四年)春,正月,王敦诬周嵩、周莛与李脱谋为不轨,收嵩、莛于军中,杀之。

遣参军贺鸾就沈充于吴,尽杀周扎诸兄子。

进兵袭会稽,扎拒战而死。

后赵将兵都尉石瞻寇下邳、彭城,取东莞、东海,刘遐退保泗口。

司州刺史石生击赵河南太守尹平于新安,斩之,掠五千馀户而归。

自是二赵构隙,日相攻掠,河东、弘农之间,民不聊生矣。

石生寇许、颍,俘获万计。

攻郭诵于阳翟,诵与战,大破之,生退守康城。

后赵汲郡内史石聪闻生败,驰救之,进攻司州刺史李矩、颍川太守郭默,皆破之。

成主雄,后任氏无子,有妾子十馀人,雄立其兄荡之子班为太子,使任后母之。

群臣请立诸子,雄曰:“吾兄,先帝之嫡统,有奇材大功,事垂克而早世,朕常悼之。

且班仁孝好学,必能负荷先烈。

”太傅骧、司徒王达谏曰:“先王立嗣必子者,所以明定分而防篡夺也。

宋宣公、吴馀祭,足以观矣。

”雄不听。

骧退而流涕曰:“乱自此始矣!

”班为人谦恭下士,动遵礼法,雄每有大议,辄令豫之。

夏,五月,甲申,张茂疾病,执世子骏手泣曰:“吾家世以孝友忠顺著称,今虽天下大乱,汝奉承之,不可失也。

”且下令曰:“吾官非王命,苟以集事,岂敢荣之!

死之日,当以白帢入棺,勿以朝服敛。

”是日,薨。

愍帝使者史淑在姑臧,左长史汜祎、右长史马谟等使淑拜骏大将军、凉州牧、西平公,赦其境内。

前赵主曜遣使赠茂太宰,谥曰成烈王。

拜骏上大将军、凉州牧、凉王。

王敦疾甚,矫诏拜王应为武卫将军以自副,以王含为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

钱凤谓敦曰:“脱有不讳,便当以后事付应邪?

”敦曰:“非常之事,非常人所能为。

且应年少,岂堪大事!

我死之后,莫若释兵散众,归身朝廷,保全门户,上计也。

退还武昌,收兵自守,贡献不废,中计也。

及吾尚存,悉众而下,万一侥幸,下计也。

”凤谓其党曰:“公之下计,乃上策也。

”遂与沈充定谋,俟敦死即作乱。

又以宿卫尚多,奏令三番休二。

初,帝亲任中书令温峤,敦恶之,请峤为左司马。

峤乃缪为勤敬,综其府事,时进密谋以附其欲。

深结钱凤,为之声誉,每曰:“钱世仪精神满腹。

”峤素有藻鉴之名,凤甚悦,深与峤结好。

会丹杨尹缺,峤言于敦曰:“京尹咽喉之地,公宜自选其才,恐朝廷用人,或不尽理。

”敦然之,问峤:“谁可者?

”峤曰:“愚谓无如钱凤。

”凤亦推峤,峤伪辞之,敦不听,六月,表峤为丹杨尹,且使觇伺朝廷。

峤恐既去而钱凤于后间止之,因敦饯别,峤起行酒,至凤,凤未及饮,峤伪醉,以手版击凤帻坠,作色曰:“钱凤何人,温太真行酒而敢不饮!

”敦以为醉,两释之。

峤临去,与敦别,涕泗横流,出阁复入者再三。

行后,凤谓敦曰:“峤于朝廷甚密,而与庾亮深交,未可信也。

”敦曰:“太真昨醉,小加声色,何得便尔相谗!

”峤至建康,尽以敦逆谋告帝,请先为之备,又与庚亮共画讨敦之谋。

敦闻之,大怒曰:“吾乃为小物所欺!

”与司徒导书曰:“太真别来几日,作如此事!

当募人生致之,自拔其舌。

”帝将讨敦,以问光禄勋应詹,詹劝成之,帝意遂决。

丁卯,加司徒导大都督、领扬州刺史,以温峤都督东安北部诸军事,与右将军卞敦守石头,应詹为护军将军、都督前锋及硃雀桥南诸军事,郗鉴行卫将军、都督从驾诸军事,庾亮领左卫将军,以吏部尚书卞壸行中军将军。

郗鉴以为军号无益事实,固辞不受,请召临淮太守苏峻、兗州刺史刘遐同讨敦。

诏征峻、遐及徐州刺史王邃、豫州刺史祖约、广陵太守陶瞻等入卫京师。

帝屯于中堂。

司徒导闻敦疾笃,帅子弟为敦发哀,众以为敦信死,咸有奋志。

于是尚书腾诏下敦府,列敦罪恶曰:“敦辄立兄息以自承代,未有宰相继体而不由王命者也。

顽凶相奖,无所顾忌。

志骋凶丑,以窥神器。

天不长奸,敦以陨毙。

凤承凶宄,弥复煽逆。

今遣司徒导等虎旅三万,十道并进。

平西将军邃等精锐三万,水陆齐势。

朕亲统诸军,讨凤之罪。

有能杀凤送首,封五千户侯。

诸文武为敦所授用者,一无所问,无或猜嫌,以取诛灭。

敦之将士,从敦弥年,违离家室,朕甚愍之。

其单丁在军,皆遣归家,终身不调。

其馀皆与假三年,休讫还台,当与宿卫同例三番。

”敦见诏,甚怒,而病转笃,不能自将。

将举兵伐京师,使记室郭璞筮之,璞曰:“无成。

”敦素疑璞助温峤、庾亮,及闻卦凶,乃问璞曰:“卿更筮吾寿几何?

”璞曰:“思向卦,明公起事,必祸不久。

若住武昌,寿不可测。

”敦大怒曰:“卿寿几何?

”曰:“命尽今日日中。

”敦乃收璞,斩之。

敦使钱凤及冠军将军邓岳、前将军周抚等帅众向京师。

王含谓敦曰:“此乃家事,吾当自行。

”于是以含为元帅。

凤等问曰:“事克之日,天子云何?

”敦曰:“尚未南郊,何得称天子!

便尽卿兵势,保护东海王及裴妃而已。

”乃上疏,以诛奸臣温峤等为名。

秋,七月,壬申朔,王含等水陆五万奄至江宁南岸,人情恟惧。

温峤移屯水北,烧硃雀桁以挫其锋,含等不得渡。

帝欲新将兵击之,闻桥已绝,大怒。

峤曰:“今宿卫寡弱,征兵未至,若贼豕突,危及社稷,宗庙且恐不保,何爱一桥乎!

”司徒导遗含书曰:“近承大将军困笃,或云已有不讳。

寻知钱凤大严,欲肆奸逆。

谓兄当抑制不逞,还蕃武昌,今乃与犬羊俱下。

兄之此举,谓可得如大将军昔年之事乎?

昔年佞臣乱朝,人怀不宁,如导之徒,心思外济。

今则不然。

大将军来屯于湖,渐失人心,君子危怖,百姓劳弊。

临终之日,委重安期。

安期断乳几日?

又于时望,便可袭宰相之迹邪?

自开辟以来,颇有宰相以孺子为之者乎?

诸有耳者,皆知将为禅代,非人臣之事也。

先帝中兴,遗爱在民。

圣主聪明,德洽朝野。

兄乃欲妄萌逆节,凡在人臣,谁不愤叹!

导门户小大受国厚恩,今日之事,明目张胆,为六军之首,宁为忠臣而死,不为无赖而生矣!

”含不答。

或以为“王含、钱凤众力百倍,苑城小而不固,宜及军势未成,大驾自出拒战”。

郗鉴曰:“群逆纵逸,势不可当,可以谋屈,难以力竞。

且含等号令不一,抄盗相寻,吏民惩往年暴掠,皆人自为守。

乘逆顺之势,何忧不克!

且贼无经略远图,惟恃豕突一战。

旷日持久,必启义士之心,令智力得展。

今以此弱力敌彼强寇,决胜负于一朝,定成败于呼吸。

万一蹉跌,虽有申胥之徒,义存投袂,何补于既往哉!

”帝乃止。

帝帅诸军出屯南皇堂。

癸酉夜,募壮士,遣将军段秀、中军司马曹浑等帅甲卒千人渡水,掩其未备。

平旦,战于越城,大破之,斩其前锋将何康。

秀,匹磾之弟也。

敦闻含败,大怒曰:“我兄,老婢耳!

门户衰。

世事去矣!

”顾谓参军吕宝曰:“我当力行。

”。

因作势而起,困乏,复卧,乃谓其舅少府羊鉴及王应曰:“我死,应便即位,先立朝廷百官,然后营葬事。

”敦寻卒,应秘不发丧,裹尸以席,蜡涂其外,埋于厅事中,与诸葛瑶等日夜纵酒淫乐。

帝使吴兴沈桢说沈充,许以为司空。

充曰:“三司具瞻之重,岂吾所任!

币厚言甘,古人所畏也。

且丈夫共事,终始当同,岂可中道改易,人谁容我乎!

”遂举兵趣建康。

宗正卿虞潭以疾归会稽,闻之,起兵馀姚以讨充,帝以潭领会稽内史。

前安东将军刘超、宣城内史钟雅皆起兵以讨充。

义兴人周蹇杀王敦所署太守刘芳,平西将军祖约逐敦所署淮南太守任台。

沈充帅众万馀人与王含军合,司马顾飏说充曰:“今举大事,而天子已扼其咽喉,锋摧气沮,相持日久,必致祸败。

今若决破栅塘,因湖水以灌京邑,乘水势,纵舟师以攻之,此上策也。

藉初至之锐,并东、西军之力,十道俱进,众寡过倍,理必摧陷,中策也。

转祸为福,召钱凤计事,因斩之以降,下策也。

”充皆不能用,飏逃归于吴。

丁亥,刘遐、苏峻等帅精卒万人至,帝夜见,劳之,赐将士各有差。

沈充、钱凤欲因北军初到疲困击之,乙未夜,充、凤从竹格渚渡淮。

护军将军应詹、建威将军赵胤等拒战,不利,充、凤至宣阳门,拔栅,将战,刘遐、苏峻自南塘横击,大破之,赴水死者三千人。

遐又破沈充于青溪。

寻阳太守周光闻敦举兵,帅千馀人来赴。

既至,求见敦。

王应辞以疾。

光退曰:“今我远来而不得见,公其死乎!

”遽见其兄抚曰:“王公已死,兄何为与钱凤作贼!

”众皆愕然。

丙申,王含等烧营夜遁。

丁酉,帝还宫,大赦,惟敦党不原。

命庾亮督苏峻等追沈充于吴兴,温峤督刘遐等追王含、钱凤于江宁,分命诸将追其党与。

刘遐军人颇纵虏掠,峤责之曰:“天道助顺,故王含剿绝,岂可因乱为乱也!

”遐惶恐拜谢。

王含欲奔荆州,王应曰:“不如江州。

”含曰:“大将军平素与江州云何,而欲归之?

”应曰:“此乃所以宜归也。

江州当人强盛时,能立同异,此非常人所及,今睹困厄,必有愍恻之心。

荆州守文,岂能意外行事邪!

”含不从,遂奔荆州。

王舒遣军迎之,沉含父子于江。

王彬闻应当来,密具舟以侍之。

不至,深以为恨。

钱凤走至阖庐洲,周光斩之,诣阙自赎。

沈充走失道,误入故将吴儒家。

儒诱充内重壁中,因笑谓充曰:“三千户侯矣!

”充曰:“尔以义存我,我家必厚报汝。

若以利杀我,我死,汝族灭矣。

”儒遂杀之,传首建康。

敦党悉平。

充子劲当坐诛,乡人钱举匿之,得免。

其后劲竟灭吴氏。

有司发王敦瘗,出尸,焚其衣冠,跽而斩之。

与沈充首同悬于南桁。

郗鉴言于帝曰:“前朝诛杨骏等,皆先极官刑,后听私殡。

臣以为王诛加于上,私义行于下,宜听敦家收葬,于义为弘。

”帝许之。

司徒导等皆以讨敦功受封赏。

周抚与邓岳俱亡,周光欲资给其兄而取岳。

抚怒曰:“我与伯山同亡,何不先斩我!

”会岳至,抚出门遥谓之曰:“何不速去!

今骨肉尚欲相危,况他人乎!

”岳回舟而走,与抚共入西阳蛮中。

明年,诏原敦党,抚、岳出首,得免死禁锢。

故吴内史张茂妻陆氏,倾家产,帅茂部曲为先登以讨沈充,报其夫仇。

充败,陆氏诣阙上书,为茂谢不克之责。

诏赠茂太仆。

有司奏:“王彬等敦之亲族,皆当除名。

”诏曰:“司徒导以大义灭亲,犹将百世宥之,况彬等皆公之近亲乎!

”悉无所问。

有诏:“王敦纲纪除名,参佐禁锢”温峤上疏曰:“王敦刚愎不仁,忍行杀戮,朝廷所不能制,骨肉所不能谏。

处其朝者,恒惧危亡,故人士结舌,道路以目,诚贤人君子道穷数尽,遵养时晦之辰也。

原其私心,岂遑晏处!

如陆玩、刘胤、郭璞之徒常与臣言,备知之矣。

必其赞导凶悖,自当正以典刑。

如其枉陷奸党,谓宜施之宽贷。

臣以玩等之诚,闻于圣听,当受同贼之责。

苟默而不言,实负其心,惟陛下仁圣裁之!

”郗鉴以为先王立君臣之教,贵于伏节死义。

王敦佐吏,虽多逼迫,然进不能止其逆谋,退不能脱身远遁,准之前训,宜加义责。

帝卒从峤议。

冬,十月,以司徒导为太保、领司徒,加殊礼,西阳王羕领太尉,应詹为江州刺史,刘遐为徐州刺史,代王邃镇淮阴,苏峻为历阳内史,加庾亮护军将军,温峤前将军。

导固辞不受。

应詹至江州,吏民未安,詹抚而怀之,莫不悦服。

十二月,凉州将辛晏据枹罕,不服,张骏将讨之。

从事刘庆谏曰:“霸王之师,必须天时、人事相得,然后乃起。

辛晏凶狂安忍,其亡可必。

标何以饥年大举,盛寒攻城乎!

”骏乃止。

骏遣参军王骘聘于赵,赵主曜谓之曰:“贵州款诚和好,卿能保之乎?

”骘曰:“不能。

”侍中徐邈曰:“君来结好,而云不能保,何也?

”骘曰:“齐桓贯泽之盟,忧心兢兢,诸侯不召自至。

葵丘之会,振而矜之,叛者九国。

赵国之化,常如今日,可也。

若政教陵迟,尚未能察迩者之变,况鄙州乎!

”曜曰:“此凉州之君子也,择使可谓得人矣!

”厚礼而遣之。

是岁,代王贺傉始亲国政,以诸部多未服,乃筑城于东木根山,徙居之。

肃宗明皇帝下太宁三年(乙酉、公元三二五年)春,二月,张骏承元帝凶问,大临三日。

会黄龙见嘉泉,汜祎等请改年以章休祥,骏不许。

辛晏以枹罕降,骏复收河南之地。

赠故谯王承、甘卓、戴渊、周顗、虞望、郭璞、王澄等官。

周扎故吏为扎讼冤,尚书卞壸议,以为:“扎守石头,开门延寇,不当赠谥。

”司徒导以为:“往年之事,敦奸逆未彰,自臣等有识以上,皆所未悟,与扎无异。

既悟其奸,扎便以身许国,寻取枭夷。

臣谓宜与周、戴同例。

”郗鉴以为:“周、戴死节,周扎延寇,事异赏均,何以劝沮!

如司徒议,谓往年有识以上皆与扎无异,则谯王、周、戴皆应受责,何赠谥之有!

今三臣既褒,则扎宜受贬明矣。

”导曰:“扎与谯王、周、戴,虽所见有异同,皆人臣之节也。

”鉴曰:“敦之逆谋,履霜日久,缘扎开门,令王师不振。

若敦前者之举,义同桓、文,则先帝可为幽、厉邪!

”然卒用导议,赠扎卫尉。

后赵王勒加宇文乞得归官爵,使之击慕容廆。

廆遣世子皝、索头、段国共击之,以辽东相裴嶷为右翼,慕容仁为左翼。

乞得归据浇水以拒皝,遣兄子悉拔雄拒仁。

仁击悉拔雄,斩之。

乘胜与皝攻乞得归,大破之。

乞得归弃军走,皝、仁进入其国城,使轻兵追乞得归,过其国三百馀里而还,尽获其国重器,畜产以百万计,民之降附者数万。

三月,段末柸卒,弟牙立。

戊辰,立皇子衍为太子,大赦。

赵主曜立皇后刘氏。

北羌王盆句除附于赵,后赵将石佗自雁门出上郡袭之,俘三千落,获牛、马、羊百馀万而归。

赵主曜遣中山王岳追之,曜屯于富平,为岳声援。

岳与石佗战于河滨,斩之,后赵兵死者六千馀人,岳悉收所虏而归。

杨难敌袭仇池,克之,执田崧,立之于前,左右令崧拜。

崧瞋目叱之曰:“氐狗!

安有天子牧伯而向贼拜乎!

”难敌字谓之曰:“子岱,吾当与子共定大业,子忠于刘氏,岂不能忠于我乎!

”崧厉色大言曰:“贼氐,汝本奴才,何谓大业!

我宁为赵鬼,不为汝臣!

”顾排一人,夺其剑,前刺难敌,不中,难敌杀之。

都尉鲁潜以许昌叛,降于后赵。

夏,四月,后赵将石瞻攻兗州刺史檀斌于邹山,杀之。

后赵西夷中郎将王腾袭杀并州刺史崔琨、上党内史王昚据并州降赵。

五月,以陶侃为征西大将军、都督荆、湘、雍、梁四州诸军事、荆州刺史,荆州士女相庆。

侃性聪敏恭勤,终日敛膝危坐,军府众事,检摄无遗,未尝少闲。

常语人曰:“大禹圣人,乃惜寸阴。

至于众人,当惜分阴,岂可但逸游荒醉!

生无益于时,死无闻于后,是自弃也!

”诸参佐或以谈戏废事者,命取其酒器、蒲博之具,悉投之于江,将吏则加鞭扑,曰:“樗蒲者,牧猪奴戏耳!

老、庄浮华,非先王之法言,不益实用。

君子当正其威仪,何有蓬头跣足,自谓宏达耶!

”有奉馈者,必问其所由,若力作所致,虽微必喜,慰赐参倍。

若非理得之,则切厉诃辱,还其所馈。

尝出游,见人持一把未熟稻,侃问:“用此何为?

”人云:“行道所见,聊取之耳。

”侃大怒曰:“汝既不佃,而戏贼人稻!

”执而鞭之。

是以百姓勤于农作,家给人足。

尝造船,其木屑竹头,侃皆令籍而掌之,人咸不解所以。

后正会,积雪始晴,听事前馀雪犹湿,乃以木屑布地。

及桓温伐蜀,又以侃所贮竹头作丁装船。

其综理微密,皆此类也。

后赵将石生屯洛阳,寇掠河南,司州刺史李矩、颍川太守郭默军数败,又乏食,乃遣使附于赵。

赵主曜使中山王岳将兵万五千人趣孟津,镇东将军呼延谟帅荆、司之众自崤、渑而东,欲会矩、默共攻石生。

岳克孟津、石梁二戍。

斩获五千馀级,进围石生于金墉。

后赵中山公虎帅步骑四万,入自成皋关,与岳战于洛西。

岳兵败,中流矢,退保石梁。

虎作堑栅环之,遏绝内外。

岳众饥甚,杀马食之。

虎又击呼延谟,斩之。

曜自将兵救岳,虎帅骑三万逆战。

赵前军将军刘黑击虎将石聪于八特阪,大破之。

曜屯于金谷,夜,军中无故大惊,士卒奔溃,乃退屯渑池。

夜,又惊溃,遂归长安。

六月,虎拔石梁,禽岳及其将佐八十馀人,氐、羌三千馀人,皆送襄国,坑其士卒九千人。

遂攻王腾于并州,执腾,杀之,坑其士卒七千馀人。

曜还长安,素服郊次,哭,七日乃入城,因愤恚成疾。

郭默复为石聪所败,弃妻子南奔建康。

李矩将士阴谋叛降后赵,矩不能讨,亦帅众南归。

众皆道亡,惟郭诵等百馀人随之。

卒于鲁阳。

矩长史崔宣帅其馀众二千降于后赵。

于是司、豫、徐、兗之地,率皆入于后赵,以淮为境矣。

赵主曜以永安王胤为大司马、大单于,徙封南阳王,置单于台于渭城,其左、右贤王以下,皆以胡、羯、鲜卑、氐、羌豪桀为之。

秋,七月,辛未,以尚书令郗鉴为车骑将军、都督徐、兗、青三州诸军事、兗州刺史,镇广陵。

闰月,以尚书左仆射荀松为光禄大夫、录尚书事,尚书邓攸为左仆射。

右卫将军虞胤,元敬皇后之弟也,与左卫将军南顿王宗俱为帝所亲任,典禁兵,直殿内,多聚勇士以为羽翼。

王导、庾亮皆忌之,颇以为言,帝待之愈厚,宫门管钥,皆以委之。

帝寝疾,亮夜有所表,从宗求钥。

宗不与,叱亮使曰:“此汝家门户邪!

”亮益忿之。

及帝疾笃,不欲见人,群臣无得进者。

亮疑宗、胤及宗兄西阳王羕有异谋,排闼入升御床,见帝流涕,言羕与宗等谋废大臣,自求辅政,请黜之。

帝不纳。

壬午,帝引太宰羕、司徒导、尚书令卞壸、车骑将军郗鉴、护军将军庾亮、领军将军陆晔、丹杨尹温峤,并受遗诏辅太子,更入殿将兵直宿。

复拜壸右将军,亮中书令,晔录尚书事。

丁亥,降遗诏。

戊子,帝崩。

帝明敏有机断,故能以弱制强,诛剪逆臣,克复大业。

己丑,太子即皇帝位,生五年矣。

君臣进玺,司徒导以疾不至。

卞壸正色于朝曰:“王公岂社稷之臣邪!

大行在殡,嗣皇未立,宁是人臣辞疾之时也!

”导闻之,舆疾而至。

大赦,增文武位二等,尊庾后为皇太后。

群臣以帝幼冲,奏请太后依汉和熹皇后故事。

太后辞让数四,乃从之。

秋,九月,癸卯,太后临朝称制。

以司徒导录尚书事,与中书令庾亮、尚书令卞壸参辅朝政,然事之大要皆决于亮。

加郗鉴车骑大将军,陆晔左光禄大夫,皆开府仪同三司。

以南顿王宗为骠骑将军,虞胤为大宗正。

尚书召乐广子谟为郡中正,庾珉族人怡为廷尉评,谟、怡各称父命不就。

卞壸奏曰:“人无非父而生,职无非事而立,有父必有命,居职必有悔。

有家各私其子,则为王者无民,君臣之道废矣。

乐广、庾珉受宠圣世,身非己有,况及后嗣而可专哉!

所居之职,若顺夫群心,则战戍者之父母皆当命子以不处也。

”谟、怡不得已,各就职。

辛丑,葬明帝于武平陵。

冬,十一月,癸巳朔,日有食之。

慕容廆与段氏方睦,为段牙谋,使之徙都。

牙从之,即去令支,国人不乐。

段疾陆眷之孙辽欲夺其位,以徙都为牙罪,十二月,帅国人攻牙,杀之,自立。

段氏自务勿尘以来,日益强盛,其地西接渔阳,东界辽水,所统胡、晋三万馀户,控弦四五万骑。

荆州刺史陶侃以宁州刺史王坚不能御寇,是岁,表零陵太守南阳尹奉为宁州刺史以代之。

先是,王逊在宁州,蛮酋梁水太守爨量、益州太守李逖,皆叛附于成。

逊讨之不能克。

奉至州,重募徼外夷刺爨量,杀之,谕降李逖,州境遂安。

代王贺傉卒,弟纥那立。

显宗成皇帝上之上肃宗明皇帝下咸和元年(丙戌,公元三二六年)春,二月,大赦,改元。

赵以汝南五咸为太尉、录尚书事,光禄太夫刘绥为大司徒,卜泰为大司空。

刘后疾病,赵主曜问所欲言,刘氏泣曰:“妾幼鞠于叔父昶,愿陛下贵之。

叔父皑之女芳有德色,愿以备后宫。

”言终而卒。

曜以昶为侍中、大司徒、录尚书事,立芳为皇后。

寻又以昶为太保。

三月,后赵主勒夜微行检察诸营卫,赍金帛以赂门者,求出。

永昌门候王假欲收捕之,从者至,乃止。

旦,召假,以为振忠都尉,爵关内侯。

勒召记室参军徐光,光醉不至,黜为牙门。

光侍直,有愠色,勒怒,并其妻子囚之。

夏,四月,后赵将石生寇汝南,执内史祖济。

六月,癸亥,泉陵公刘遐卒。

癸酉,以车骑大将军郗鉴领徐州刺史。

征虏将军郭默为北中郎将、监淮北诸军事,领遐部曲。

遐子肇尚幼,遐妹夫田防及故将史迭等不乐他属,共以肇袭遐故位而叛。

临淮太守刘矫掩袭遐营,斩防等。

遐妻,邵续女也,骁果有父风。

遐尝为后赵所围,妻单将数骑,拔遐出于万众之中。

及田防等欲作乱,遐妻止之,不从,乃密起火,烧甲仗都尽,故防等卒败。

诏以肇袭遐爵。

司徒导称疾不朝,而私送郗鉴。

卞壸奏“导亏法从私,无大臣之节,请免官。

”虽事寝不行,举朝惮之。

壸俭素廉絜,裁断切直,当官干实,性不弘裕,不肯苟同时好,故为诸名士所少。

阮孚谓之曰:“卿常无闲泰,如含瓦石,不亦劳乎!

”壸曰:“诸君子以道德恢弘,风流相尚,执鄙吝者,非壸而谁!

”时贵游子弟多慕王澄、谢鲲为放达,壸厉色于朝曰:“悖礼伤教,罪莫大焉。

中朝倾覆,实由于此。

”欲奏推之,王导、庾亮不听,乃止。

成人讨越巂斯叟,破之。

秋,七月,癸丑,观阳烈侯应詹卒。

初,王导辅政,以宽和得众。

及庾亮用事,任法裁物,颇失人心。

豫州刺史祖约,自以辈不后郗、卞,而不豫顾命,又望开府复不得,及诸表请多不见许,遂怀怨望。

及遗诏褒进大臣,又不及约与陶侃,二人皆疑庾亮删之。

历阳内史苏峻,有功于国,威望渐著,有锐卒万人,器械甚精,朝廷以江外寄之。

而峻颇怀骄溢,有轻朝廷之志,招纳亡命,众力日多,皆仰食县官,运漕相属,稍不如意,辄肆忿言。

亮既疑峻、约,又畏侃之得众,八月,以丹杨尹温峤为都督江州诸军事、江州刺史,镇武昌。

尚书仆射五舒为会稽内史,以广声援。

又修石头以备之。

丹杨尹阮孚以太后临朝,政出舅族,谓所亲曰:“今江东创业尚浅,主幼时艰,庾亮年少,德信未孚,以吾观之,乱将作矣。

”遂求出为广州刺史。

孚,咸之子也。

冬,十月,立帝母弟岳为吴王。

南顿王宗自以失职怨望,又素与苏峻善,庾亮欲诛之,宗亦欲废执政。

御史中丞钟雅劾宗谋反,亮使右卫将军赵胤收之。

宗以兵拒战,为胤所杀,贬其族为马氏,三子绰、超、演皆废为庶人。

免太宰西阳王羕,降封弋阳县王,大宗正虞胤左迁桂阳太守。

宗,宗室近属。

羕,先帝保傅。

亮一旦剪黜,由是失远近之心。

宗党卞阐亡奔苏峻,亮符峻送阐,峻保匿不与。

宗之死也,帝不之知,久之,帝问亮曰:“常日白头公何在?

”亮对以谋反伏诛。

帝泣曰:“舅言人作贼,便杀之。

人言舅作贼,当如何!

”亮惧,变色。

赵将黄秀等寇酂,顺阳太守魏该帅众奔襄阳。

后赵王勒用程遐之谋,营鄴宫,使世子弘镇鄴,配禁兵万人,车骑所统五十四营悉配之,以骁骑将军领门臣祭酒王阳专统六夷以辅之。

中山公虎自以功多,无去鄴之意,及修三台,迁其家室,虎由是怨程遐。

十一月,后赵石聪攻寿春,祖约屡表请救,朝廷不为出兵。

聪遂进寇逡遒、阜陵,杀掠五千馀人。

建康大震,诏加司徒导大司马、假黄钺、都督中外诸军事以御之,军于江宁。

苏峻遣其将韩晃击石聪,走之,导解大司马。

朝议又欲作涂塘以遏胡寇,祖约曰:“是弃我也!

”益怀愤恚。

十二月,济岷太守刘闿等杀下邳内史夏侯嘉,以下邳叛,降于后赵。

石瞻攻河南太守王瞻于邾,拔之。

彭城内史刘续复据兰陵石城,石瞻攻拔之。

后赵王勒以牙门将王波为记室参军,典定九流,始立秀、孝试经之制。

张竣畏赵人之逼,是岁,徙陇西、南安民二千馀家于姑臧,又遣修好于成,以书劝成主雄去尊号,称籓于晋。

雄复书曰:“吾过为士大夫所推,然本无心于帝王,思为晋室元功之臣,扫除氛埃。

而晋室陵迟,德声不振,引领东望,有年月矣。

会获来贶,情在暗至,有何已已。

”自是聘使相继。

肃宗明皇帝下咸和二年(丁亥,公元三二七年)春,正月,硃提太守杨术与成将罗恒战于台登,兵败,术死。

夏五月,甲申朔,日有食之。

赵武卫将军刘朗帅骑三万袭杨难敌于仇池,弗克,掠三千馀户而归。

张竣闻赵兵为后赵所败,乃去赵官爵,复称晋大将军、凉州牧,遣武威太守窦涛、金城太守张阆、武兴太守辛岩、扬烈将军宋辑等帅众数万,东会韩璞,攻掠赵秦州诸郡。

赵南阳王胤将兵击之,屯狄道。

枹罕护军辛晏告急。

秋,骏使韩璞、辛岩救之。

璞进度沃干岭。

岩欲速战,璞曰:“夏末以来,日星数有变,不可轻动。

且曜与石勒相攻,胤必不能久与我相守也。

”与胤夹洮相持七十馀日。

冬,十月,璞遣辛岩督运于金城,胤闻之,曰:“韩璞之众,十倍于吾。

吾粮不多,难以持久。

今虏分兵运粮,天授我也。

若败辛岩,璞等自溃”。

乃帅骑三千袭岩于沃干岭,败之,遂前逼璞营,璞众大溃。

胤乘胜追奔,济河,攻拔令居,斩首二万级,进据振武,河西大骇。

张阆、辛晏帅其众数万降赵,骏遂失河南之地。

庾亮以苏峻在历阳,终为祸乱,欲下诏征之,访于司徒导。

导曰:“峻猜险,必不奉诏,不若且苞容之。

”亮言于朝曰:“峻狼子野心,终必为乱。

今日征之,纵不顺命,为祸犹浅。

若复经年,不可复制,犹七国之于汉也。

”朝臣无敢难者,独光禄大夫卞壸争之曰:“峻拥强兵,逼近京邑,路不终朝。

一旦有变,易为蹉跌,宜深思之!

”亮不从。

壸知必败,与温峤书曰:“元规召峻意定,此国之大事。

峻已出狂意,而召之,是更速其祸也,必纵毒蠚以向朝廷。

朝廷威虽盛,不知果可擒不。

王公亦同此情。

吾与之争甚恳切,不能如之何。

本出足下以为外援,而今更恨足下在外,不得相与共谏止之,或当相从耳。

”峤亦累书止亮。

举朝以为不可,亮皆不听。

峻闻之,遣司马何仍诣亮曰:“讨贼外任,远近惟命,至于内辅,实非所堪。

”亮不许,召北中郎将郭默为后将军、领屯骑校尉,司徒右长史庾冰为吴国内史,皆将兵以备峻。

冰,亮之弟也。

于是下优诏,征峻为大司农,加散骑常侍,位特进,以弟逸代领部曲。

峻上表曰:“昔明皇帝亲执臣手,使臣北讨胡寇。

今中原未靖,臣何敢即安!

乞补青州界一荒郡,以展鹰犬之用。

”复不许。

峻严装将赴召,犹豫未决。

参军任让谓峻曰:“将军求处荒郡而不见许,事势如此,恐无生路,不如勒兵自守。

”阜陵令匡术亦劝峻反,峻遂不应命。

温峤闻之,即欲帅众下卫建康,三吴亦欲起义兵。

亮并不听,而报峤书曰:“吾忧西陲,过于历阳,足下无过雷池一步也。

”朝廷遣使谕峻,峻曰:“台下云我欲反,岂得活邪!

我宁山头望廷尉,不能廷尉望山头。

往者国家危如累卵,非我不济。

狡兔既死,猎犬宜烹。

但当死报造谋者耳!

”峻知祖约怨朝廷,乃遣参军徐会推崇约,请共讨庾亮。

约大喜,其从子智、衍并劝成之。

谯国内史桓宣谓智曰:“本以强胡未灭,将戮力讨之。

使君若欲为雄霸,何不助国讨峻,则威名自举。

今乃与峻俱反,此安得久乎!

”智不从。

宣诣约请见,约知其欲谏,拒而不内。

宣遂绝约,不与之同。

十一月,约遣兄子沛内史涣、女婿淮南太守许柳以兵会峻。

逖妻,柳之姊也,固谏,不从。

诏复以卞壸为尚书令、领右卫将军,以会稽内史王舒行扬州刺史事,吴兴太守虞潭督三吴等诸郡军事。

尚书左丞孔坦、司徒司马丹杨陶回言于王导,请“及峻未至,急断阜陵,守江西当利诸口,彼少我众,一战决矣。

若峻未来,可往逼其城。

今不先往,峻必先至,峻至则人心危骇,难与战矣。

此时不可失也。

”导然之,庾亮不从。

十二月,辛亥,苏峻使其将韩晃、张健等袭陷姑孰,取盐米,亮方悔之。

壬子,彭城王雄、章武王休叛奔峻。

雄,释之子也。

庚申,京师戒严,假庾亮节,都督征讨诸军事。

以左卫将军赵胤为历阳太守,使左将军司马流将兵据慈湖以拒峻。

以前射声校尉刘超为左卫将军,侍中褚翜典征讨军事。

亮使弟翼以白衣领数百人备石头。

丙寅,徙琅邪王昱为会稽王,吴王岳为琅邪王。

宣城内史桓彝欲起兵以赴朝廷,其长史裨惠以郡兵寡弱,山民易扰,谓宜且按甲以待之。

彝厉色曰:“‘见无礼于其君者,若鹰鹯之逐鸟雀。

’今社稷危逼,义无宴安。

”辛未,彝进屯芜湖。

韩晃击破之,因进攻宣城,彝退保广德,晃大掠诸县而还。

徐州刺史郗鉴欲帅所领赴难,诏以北寇,不许。

是岁,后赵中山公虎击代王纥那,战于句注陉北。

纥那兵败,徙都大宁以避之。

代王郁律之子翳槐居于其舅贺兰部,纥那遣使求之,贺兰大人蔼头拥护不遣。

纥那与宇文部共击蔼头,不克。

资治通鉴·卷九十四·晋纪十六

〔司马光〕 〔宋〕

起著雍困敦,尽重光单阏,凡四年。

显宗成皇帝上之下咸和三年(戊子,公元三二八年)春,正月,温峤入救建康,军于寻阳。

韩晃袭司马流于慈湖。

流素懦怯,将战,食炙不知口处,兵败而死。

丁未,苏峻帅祖涣、许柳等众二万人,济自横江,登牛渚,军于陵口。

台兵御之,屡败。

二月,庚戌,峻至蒋陵覆舟山。

陶回谓庾亮曰:“峻知石头有重戍,不敢直下,必向小丹杨南道步来。

宜伏兵邀之,可一战擒也。

”亮不从。

峻果自小丹杨来,迷失道,夜行,无复部分。

亮闻,乃悔之。

朝士以京邑危逼,多遣家人入东避难,左卫将军刘超独迁妻孥入居宫内。

诏以卞壸都督大桁东诸军事,与侍中钟雅帅郭默、赵胤等军及峻战于西陵。

壸等大败,死伤以千数。

丙辰,峻攻青溪栅,卞壸帅诸军拒击,不能禁。

峻因风纵火,烧台省及诸营寺署,一时荡尽。

壸背痈新愈,创犹未合,力疾帅左右苦战而死。

二子、盱随父后,亦赴敌而死。

其母抚尸哭曰:“父为忠臣,子为孝子,夫何恨乎!

”丹杨尹羊曼勒兵守云龙门,与黄门侍郎周导、庐江太守陶瞻皆战死。

庾亮帅众将陈于宣阳门内,未及成列,士众皆弃甲走,亮与弟怿、条、翼及郭默、赵胤俱奔寻阳。

将行,顾谓钟雅曰:“后事深以相委。

”雅曰:“栋折榱崩,谁之咎也!

”亮曰:“今日之事,不容复言。

”亮乘小船,乱兵相剥掠。

亮左右射贼,误中柁工,应弦而倒。

船上咸失色欲散,亮不动,徐曰:“此手何可使著贼!

”众乃安。

峻兵入台城,司徒导谓侍中褚翜曰:“至尊当御正殿,君可启令速出。

”翜即入上閤,躬自抱帝登太极前殿。

导及光禄大夫陆晔、荀崧、尚书张闿共登御床,拥卫帝。

以刘超为右卫将军,使与钟雅、褚翜侍立左右,太常孔愉朝服守宗庙。

时百官奔散,殿省萧然。

峻兵既入,叱褚翜令下翜正立不动,呵之曰:“苏冠军来觐至尊,军人岂得侵逼!

”由是峻兵不敢上殿,突入后宫,宫人及太后左右侍人皆见掠夺。

峻兵驱役百官,光禄勋王彬等皆被捶挞,令负提登蒋山。

裸剥士女,皆以坏席苦苫草自鄣,无草者坐地以土自覆。

哀号之声,震动内外。

初,姑孰既陷,尚书左丞孔坦谓人曰:“观峻之势,必破台城,自非战士,不须戎服。

”及台城陷,戎服者多死,白衣者无他。

时官有布二十万匹,金银五千斤,钱亿万,绢数万匹,他物称是,峻尽费之。

太官惟有烧馀米数石以供御膳。

或谓钟雅曰:“君性亮直,必不容于寇仇,盍早为之计!

”雅曰:“国乱不能匡,君危不能济,各遁逃以求免,何以为臣!

”丁巳,峻称诏大赦,惟庾亮兄弟不在原例。

以王导有德望,犹使以本官居己之右。

祖约为侍中、太尉、尚书令,峻自为骠骑将军、录尚书事,许柳为丹杨尹,马雄为左卫将军,祖涣为骁骑将军。

弋阳王羕诣峻,称述峻功,峻复以羕为西阳王、太宰、录尚书事。

峻遣兵攻吴国内史庾冰,冰不能御,弃郡奔会稽,至浙江,峻购之甚急。

吴铃下卒引冰入船,以蘧蒢覆之,呤啸鼓枻,溯流而去。

每逢逻所,辄以杖叩船曰:“何处觅庾冰,庚冰正在此。

”人以为醉,不疑之,冰仅免。

峻以侍中蔡谟为吴国内史。

温峤闻建康不守,号恸。

人有候之者,悲哭相对。

庾亮至寻阳,宣太后诏,以峤为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又加徐州刺史郗鉴司空。

峤曰:“今日当以灭贼为急,未有功而先拜官,将何以示天下!

”遂不受。

峤素重亮,亮虽奔败,峤愈推奉之,分兵给亮。

后赵大赦,改元太和。

三月,丙子,庾太后以忧崩。

苏峻南屯于湖。

夏,四月,后赵将石堪攻宛,南阳太守王国降之。

遂进攻祖约军于淮上。

约将陈光起兵攻约,约左右阎秃,貌类约,光谓为约而擒之。

约逾垣获免,光奔后赵。

壬申,葬明穆皇后于武平陵。

庾亮、温峤将起兵讨苏峻,而道路断绝,不知建康声闻。

会南阳范汪至寻阳,言“峻政令不壹,贪暴纵横,灭亡已兆,虽强易弱,朝廷有倒悬之急,宜时进讨。

”峤深纳之。

亮辟汪参护军事。

亮、峤互相推为盟主,峤从弟充曰:“陶征西位重兵强,宜共推之。

”峤乃遣督护王愆期诣荆州,邀陶侃与之同赴国难。

侃犹以不豫顾命为恨,答曰:“吾疆场外将,不敢越局。

”峤屡说,不能回。

乃顺侃意,遣使谓之曰:“仁公且守,仆当先下。

”使者去已二日,平南参军荥阳毛宝别使还,闻之,说峤曰:“凡举大事,当与天下共之。

师克在和,不宜异同。

假令可疑,犹当外示不觉,况自为携贰邪!

宜急追信改书,言必应俱进。

若不及前信,当更遣使。

”峤意悟,即追使者,改书。

侃果许之,遣督护龚登帅兵诣峤。

峤有众七千,于是列上尚书,陈祖约、苏峻罪状,移告征镇,洒泣登舟。

陶侃复追龚登还。

峤遗侃书曰:“夫军有进而无退,可增而不可减。

近已移檄远近,言于盟府,刻后月半大举,诸郡军并在路次,惟须仁公军至,便齐进耳。

仁公今召军还,疑惑远近,成败之由,将在于此。

仆才轻任重,实凭仁公笃爱,远禀成规。

至于首启戎行,不敢有辞,仆与仁公,如首尾相卫,脣齿相依也。

恐或者不达高旨,将谓仁公缓于讨贼,此声难追。

仆与仁公并受方岳之任,安危休戚,理既同之。

且自顷之顾,绸缪往来,情深义重,一旦有急,亦望仁公悉众见救,况社稷之难乎!

今日之忧,岂惟仆一州,文武莫不翘企。

假令此州不守,约、峻树置官长于此,荆楚西逼强胡,东接逆贼,因之以饥馑,将来之危,乃当甚于此州之今日也。

仁公进当为大晋之忠臣,参桓、文之功。

退当以慈父之情,雪爱子之痛。

今约、峻凶逆无道,痛感天地,人心齐壹,咸皆切齿。

今之进讨,若以石投卵耳。

苟复召兵还,是为败于几成也。

愿深察所陈!

”王愆期谓侃曰:“苏峻,豺狼也,如得遂志,四海虽广,公宁有容足之地乎!

”侃深感悟,即戎服登舟。

瞻丧至不临,昼夜兼道而进。

郗鉴在广陵,城孤粮少,逼近胡寇,人无固志。

得诏书,即流涕誓众,入赴国难,将士争奋。

遣将军夏侯长等间行谓温峤曰:“或闻贼欲挟天子东入会稽,当先立营垒,屯据要害,既防其越逸,又断贼粮运,然后清野坚壁以待贼。

贼攻城不拔,野无所掠,东道既断,粮运自绝,必自溃矣。

”峤深以为然。

五月,陶侃帅众至寻阳。

议者咸谓侃欲诛庾亮以谢天下。

亮甚惧,用温峤计,诣侃拜谢。

侃惊,止之曰:“庾元规乃拜陶士行邪!

”亮引咎自责,风止可观,侃不觉释然,曰:“君侯修石头以拟老子,今日反见求邪!

”即与之谈宴终日,遂与亮、峤同趣建康。

戎卒四万,旌旗七百馀里,钲鼓之声,震于远近。

苏峻闻西方兵起,用参军贾宁计,自姑孰还据石头,分兵以拒侃等。

乙未,峻逼迁帝于石头。

司徒导固争,不从。

帝哀泣升车,宫中恸哭。

时天大雨,道路泥泞,刘超、钟雅步侍左右。

峻给马,不肯乘,而悲哀慷慨。

峻闻而恶之,然未敢杀也。

以其亲信许方等补司马督、殿中监,外托宿卫,内实防御超等。

峻以仓屋为帝宫,日来帝前肆丑言。

刘超、钟雅与右光禄大夫荀崧、金紫光禄大夫华恒、尚书荀邃、侍中丁潭侍从,不离帝侧。

时饥馑,米贵,峻问遗,超一无所受,缱绻朝夕,臣节愈恭。

虽居幽厄之中,超犹启帝,授《孝经》、《论语》。

峻使左光禄大夫陆晔守留台,逼近居民,尽聚之后苑。

使匡术守苑城。

尚书左丞孔坦奔陶侃,侃以为长史。

初,苏峻遣尚书张闿权督东军,司徒导密令以太后诏谕三吴吏士,使起义兵救天子。

会稽内史王舒以庾冰行奋武将军,使将兵一万,西渡浙江。

于是吴兴太守虞潭、吴国内史蔡谟、前义兴太守顾从等皆举兵应之。

潭母孙氏谓谭曰:“汝当舍生取义,勿以吾老为累!

”尽遣其家僮从军,鬻其环佩以为军资。

谟以庾冰当还旧任,即去郡以让冰。

苏峻闻东方兵起,遣其将管商、张健、弘徽等拒之。

虞潭等与战,互有胜负,未能得前。

陶侃、温峤军于茄子浦。

峤以南兵习水,苏峻兵便步,令将士:“有上岸者死!

”会峻送米万斛馈祖约,约遣司马桓抚等迎之。

毛宝帅千人为峤前锋,告其众曰:“兵法:‘军令有所不从’,岂可视贼可击,不上岸击之邪!

”乃擅往袭抚,悉获其米,斩获万计,约由是饥乏。

峤表宝为庐江太守。

陶侃表王舒监浙东军事,虞潭监浙西军事,郗鉴都督扬州八郡诸军事,令舒、潭皆受鉴节度。

鉴帅众渡江,与侃等会与于茄子浦,雍州刺史魏该亦以兵会之。

丙辰,侃等舟师直指石头,至于蔡洲,侃屯查浦,峤屯沙门浦。

峻登烽火楼,望见士众之盛,有惧色,谓左右曰:“吾本知温峤能得众也。

”庾亮遣督护王彰击峻党张曜,反为所败。

亮送节传以谢侃,侃答曰:“古人三败,君侯始二。

当今事急,不宜数尔。

”亮司马陈郡殷融诣侃谢曰:“将军为此,非融等所裁。

”王彰至曰:“彰自为之,将军不知也。

”侃曰:“昔殷融为君子,王彰为小人。

今王彰为君子,殷融为小人。

”宣城内史桓彝,闻京城不守,慷慨流涕,进屯泾县。

时州郡多遣使降苏峻,裨惠复劝彝宜且与通使,以纾交至之祸。

彝曰:“吾受国厚恩,义在致死,焉能忍耻与逆臣通问!

如其不济,此则命也。

”彝遣将军俞纵守兰石,峻遣其将韩晃攻之。

纵将败,左右劝纵退军。

纵曰:“吾受桓侯厚恩,当以死报。

吾之不可负桓侯,犹桓侯之不负国也。

”遂力战而死。

晃进军攻彝,六月,城陷,执彝,杀之。

诸军初至石头,即欲决战,陶侃曰:“贼众方盛,难与争锋,当以岁月,智计破之。

”既而屡战无功,监军部将李根请筑白石垒,侃从之。

夜筑垒,至晓而成。

闻峻军严声,诸将咸惧其来攻。

孔坦曰:“不然。

若峻攻垒,必须东北风急,令我水军不得往救。

今天清静,贼必不来。

所以严者,必遣军出江乘,掠京口以东矣。

”已而果然。

侃使庾亮以二千人守白石,峻帅步骑万馀四面攻之,不克。

王舒、虞潭等数与峻兵战,不利。

孔坦曰:“本不须召郗公,遂使东门无限。

今宜遣还,虽晚,犹胜不也。

”侃乃令鉴与后将军郭默还据京口,立大业、曲阿、庱亭三垒以分峻之兵势,使郭默守大业。

壬辰,魏该卒。

祖约遣祖涣、桓抚袭湓口。

陶侃闻之,将自击之。

毛宝曰:“义军恃公,公不可动,宝请讨之。

”侃从之。

涣、抚过皖,因攻谯国内史桓宣。

宝往救之,为涣、抚所败。

箭贯宝髀,彻鞍,宝使人踏鞍拔箭,血流满靴。

还击涣、抚,破走之,宣乃得出,归于温峤。

宝进攻祖约军于东关,拔合肥戍,会峤召之,复归石头。

祖约诸将阴与后赵通谋,许为内应。

后赵将石聪,石堪引兵济淮,攻寿春。

秋,七月,约众溃,奔历阳,聪等虏寿春二万馀户而归。

后赵中山公虎帅众四万自轵关西入,击赵河东。

应之者五十馀县,遂进攻蒲阪。

赵主曜遣河间王述发氐、羌之众屯秦州以备张骏、杨难敌,自将中外精锐水陆诸军以救蒲阪,自卫关北济。

虎惧,引退。

曜追之,八月,及于高候,与虎战,大破之,斩石瞻。

枕尸二百馀里,收其资仗亿计,虎奔朝歌。

曜济自大阳,攻石生于金墉,决千金堨以灌之。

分遣诸将攻汲郡、河内,后赵荥阳太守尹矩、野王太守张进等皆降之。

襄国大震。

张骏治兵,欲乘虚袭长安。

理曹郎中索询谏曰:“刘曜虽东征,其子胤守长安,未易轻也。

借使小有所获,彼若释东方之图,还与我校。

祸难之期,未可量也”骏乃止。

苏峻腹心路永、匡术、贾宁闻祖约败,恐事不济,劝峻尽诛司徒导等诸大臣,更树腹心。

峻雅敬导,不许。

永等更贰于峻,导使参军袁耽潜诱永归顺。

九月,戊申,导携二子与永皆奔白石。

耽,涣之曾孙也。

陶侃、温峤等与苏峻久相持不决,峻分遣诸将东西攻掠,所向多捷,人情忄匈惧。

朝士之奔西军者皆曰:“峻狡黠有胆决,其徒骁勇,所向无敌。

若天讨有罪,则峻终灭亡。

止以人事言之,未易除也。

”温峤怒曰:“诸君怯懦,乃更誉贼!

”及累战不胜,峤亦惮之。

峤军食尽,贷于陶侃。

侃怒曰:“使君前云不忧无良将及兵食,惟欲得老仆为主耳。

今数战皆北,良将安在!

荆州接胡、蜀二虏,当备不虞。

若复无食,仆便欲西归,更思良算。

徐来殄贼,不为晚也。

”峤曰:“凡师克在和,古之善教也。

光武之济昆阳,曹公之拔官渡,以寡敌众,杖义故也。

峻、约小竖,凶逆滔天,何忧不灭!

峻骤胜而骄,自谓无前,今挑之战,可一鼓而擒也。

奈何舍垂立之功,设进退之计乎!

且天子幽逼,社稷危殆,乃四海臣子肝脑涂地之日。

峤等与公并受国恩,事若克济,则臣主同祚。

如其不捷,当灰身以谢先帝耳。

今之事势,义无旋踵,譬如骑虎,安可中下哉!

公若违众独返,人心必沮。

沮众败事,义旗将回指于公矣。

”毛宝言于峤曰:“下官能留陶公。

”乃往说侃曰:“公本应镇芜湖,为南北势援,前既已下,势不可还。

且军政有进无退,非直整齐三军,示众必死而已,亦谓退无所据,终至灭亡。

往者杜弢非不强盛,公竟灭之,何至于峻,独不可破邪!

贼亦畏死,非皆勇健,公可试与宝兵,使上岸断贼资粮。

若宝不立效,然后公去,人心不恨矣。

”侃然之,加宝督护而遣之。

竟陵太守李阳说侃曰:“今大事若不济,公虽有粟,安得而食诸!

”侃乃分米五万石以饷峤军。

毛宝烧峻句容、湖孰积聚,峻军乏食,侃遂留不去。

张健、韩晃等急攻大业。

垒中乏水,人饮粪汁。

郭默惧,潜突围出外,留兵守之。

郗鉴在京口,军士闻之皆失色。

参军曹纳曰:“大业,京口之扞蔽也,一旦不守,则贼兵径至,不可当也。

请还广陵,以俟后举。

”鉴大会僚佐,责纳曰:“吾受先帝顾托之重,正复捐躯九泉,不足报塞。

今强寇在近,众心危逼,君腹心之佐,而生长异端,当何以帅先义众,镇壹三军邪!

”将斩之,久乃得释。

陶侃将救大业,长史殷羡曰:“吾兵不习步战,救大业而不捷,则大事去矣。

不如急攻石头,则大业自解。

”侃从之。

羡,融之兄也。

庚午,侃督水军向石头。

庾亮、温峤、赵胤帅步兵万人从白石南上,欲挑战。

峻将八千人逆战,遣其子硕及其将匡孝分兵先薄赵胤军,败之。

峻方劳其将士,乘醉望见胤走,曰:“孝能破贼,我更不如邪!

”因舍其众,与数骑北下突陈,不得入,将回趋白木陂。

马踬,侃部将彭世、李千等投之以矛,峻坠马。

斩首,脔割之,焚其骨,三军皆称万岁。

馀众大溃。

峻司马任让等共立峻弟逸为主,闭城自守。

温峤乃立行台,布告远近,凡故吏二千石以下,皆令赴台,于是至者云集。

韩晃闻峻死,引兵趣石头。

管商、弘徽攻庱亭垒,督护李闳、轻车长史滕含击破之。

含,修之孙也。

商走诣庾亮降,馀众皆归张健。

冬,十一月,后赵王勒欲自将救洛阳,僚佐程遐等固谏曰:“刘曜悬军千里,势不支久。

大王不宜亲动,动无万全。

”勒大怒,按剑叱遐等出。

乃赦徐光,召而谓之曰:“刘曜乘一战之胜,围守洛阳,庸人之情皆谓其锋不可当。

曜带甲十万,攻一城而百日不克,帅老卒怠,以我初锐击之,可一战而擒也。

若洛阳不守,曜必送死冀州,自河已北,席卷而来,吾事去矣。

程遐等不欲吾行,卿以为何如?

”对曰:“刘曜乘高候之势,不能进临襄国,更守金墉,此其无能为可知也。

以大王威略临之,彼必望旗奔败。

平定天下,在今一举,不可失也。

”勒笑曰:“光言是也。

”乃使内外戒严,有谏者斩。

命石堪、石聪及豫州刺史桃豹等各统见众会荥阳。

中山公虎进据石门,勒自统步骑四万趣金墉,济自大堨。

勒谓徐光曰:“曜盛兵成皋关,上策也。

阻洛水,其次也。

坐守洛阳,此成擒耳。

”十二月,乙亥,后赵诸军集于成皋,步卒六万,骑二万七千。

勒见赵无守兵,大喜,举手指天,复加额,曰:“天也!

”卷甲衔枚,诡道兼行,出于巩、訾之间。

赵主曜专与嬖臣饮博,不抚士卒。

左右或谏,曜怒,以为妖言,斩之。

闻勒已济河,始议增荥阳戍,杜黄马关。

俄而洛水候者与后赵前锋交战,擒羯送之。

曜问:“大胡自来邪?

其众几何?

”羯曰:“王自来,军势甚盛。

”曜色变,使摄金墉之围,陈于洛西,众十馀万,南北十馀里。

勒望见,益喜,谓左右曰:“可以贺我矣!

”勒帅步骑四万入洛阳城。

己卯,中山公虎引步卒三万自城北而西,攻赵中军,石堪、石聪等各以精骑八千自城西而北,击赵前锋,大战于西阳门。

勒躬贯甲胃,出自阊阖门,夹击之。

曜少而嗜酒,末年尤甚。

将战,饮酒数斗。

常乘赤马无故停顿,乃乘小马。

比出,复饮酒斗馀。

至西阳门,挥陈就平。

石堪因而乘之,赵兵大溃。

曜昏醉退走,马陷石渠,坠于冰上,被疮十馀,通中者三,为堪所执。

勒遂大破赵兵,斩首五万馀级。

下令曰:“所欲擒者一人耳,今已获之。

其敕将士抑锋止锐,纵其归命之路。

”曜见勒,曰:“石王,颇忆重门之盟否?

”勒使徐光谓之曰:“今日之事,天使其然,复云何邪!

”乙酉,勒班师。

使征东将军石邃将兵卫送曜。

邃,虎之子也。

曜疮甚,载以马舆,使医李永与同载。

己亥,至襄国,舍曜于永丰小城,给其妓妾,严兵围守。

遣刘岳、刘震等从男女盛服以见之,曜曰:“吾谓卿等久为灰土,石王仁厚,乃全宥至今邪!

我杀石佗,愧之多矣。

今日之祸,自其分耳。

”留宴终日而去。

勒使曜与其太子熙书,谕令速降。

曜但敕熙与诸大臣“匡维社稷,勿以吾易意也。

”勒见而恶之,久之,乃杀曜。

是岁,成汉献王骧卒,其子征东将军寿以丧还成都。

成主雄以李玝为征北将军、梁州刺史,代寿屯晋寿。

显宗成皇帝上之下咸和四年(己丑、公元三二九年)春,正月,光禄大夫陆晔及弟尚书左仆射玩说匡术,以苑城附于西军。

百官皆赴之,推晔督宫城军事。

陶侃命毛宝守南城,邓岳守西城。

右卫将军齐超、侍中钟雅与建康令管旆等谋奉帝出赴西军。

事泄,苏逸使其将平原任让将兵入宫收超、雅。

帝抱持悲泣曰:“还我侍中、右卫!

”让夺而杀之。

初,让少无行,太常华恒为本州大中正,黜其品。

及让为苏峻将,乘势多所诛杀,见恒辄恭敬,不敢纵暴。

及钟、刘之死,苏逸欲并杀恒,让尽心救卫,恒乃得免。

冠军将军赵胤遣部将甘苗击祖约于历阳,戊辰,约夜帅左右数百人奔后赵,其将牵腾帅众出降。

苏逸、苏硕、韩晃并力攻台城,焚太极东堂及秘阁,毛宝登城,射杀数十人。

晃谓宝曰:“君名勇果,何不出斗?

”宝曰:“君名健将,何不入斗?

”晃笑而退。

赵太子熙闻赵主曜被擒,大惧,与南阳王胤谋西保秦州。

尚书胡勋曰:“今虽丧君,境土尚完,将士不叛,且当并力拒之。

力不能拒,走未晚也。

”胤怒,以为沮众,斩之,遂帅百官奔上邽,诸征镇亦皆弃所守从之,关中大乱。

将军蒋英、辛恕拥众数十万据长安,遣使降后赵,后赵遣石生帅洛阳之众赴之。

二月,丙戌,诸军攻石头。

建成长史滕含击苏逸,大破之。

苏硕帅骁勇数百,渡准而战,温峤击斩之。

韩晃等惧,以其众就张健于曲阿,门隘不得出,更相蹈藉,死者万数。

西军获苏逸,斩之。

滕含部将曹据抱帝奔温峤船,群臣见帝,顿首号泣请罪。

杀西阳王羕,并其二子播、充、孙崧及彭城王雄。

陶侃与任让有旧,为请其死。

帝曰:“是杀吾侍中、右卫者,不可赦也。

”乃杀之。

司徒导入石头,令取故节,陶侃笑曰:“苏武节似不如是。

”导有惭色。

丁亥,大赦。

张健疑弘徽等贰于己,皆杀之,帅舟师自延陵将入吴兴。

乙未,扬烈将军王允之与战,大破之,获男女万馀口。

健复与韩晃、马雄等轻军西趋故鄣,郗鉴遣军李闳追之,及于平陵山,皆斩之。

是时宫阙灰烬,以建平园为宫。

温峤欲迁都豫章,三吴之豪请都会稽,二论纷纭未决。

司徒导曰:“孙仲谋、刘玄德俱言:‘建康,王者之宅。

’古之帝王,不必以丰俭移都。

苟务本节用,何忧凋弊!

若农事不修,则乐土为墟矣。

且北寇游魂,伺我之隙,一旦示弱,窜于蛮越,求之望实,惧非良计。

今特宜镇之以静,群情自安。

”由是不复徙都。

以褚翜为丹杨尹。

时兵火之后,民物凋残,翜收集散亡,京邑遂安。

壬寅,以湘州并荆州。

三月,壬子,论平苏峻功,以陶侃为侍中、太尉,封长沙郡公,加都督交、广、宁州诸军事。

郗鉴为侍中、司空、南昌县公。

温峤为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加散骑常侍、始安郡公。

陆晔进爵江陵公。

自馀赐爵侯、伯、子、男者甚众。

卞壸及二子、盱、醒彝、刘超、钟雅、羊曼、陶瞻,皆加赠谥。

路永、匡术、贾宁,皆苏峻之党也。

峻未败,永等去峻归朝廷,王导欲赏以官爵。

温峤曰:“永等皆峻之腹心,首为乱阶,罪莫大焉。

晚虽改悟,未足以赎前罪。

得全首领,为幸多矣,岂可复褒宠之哉!

”导乃止。

陶侃以江陵偏远,移镇巴陵。

朝议欲留温峤辅政,峤以王导先帝所任,固辞还籓。

又以京邑荒残,资用不给,乃留资蓄,具器用,而后旋于武昌。

帝之出石头也,庾亮见帝,稽颡哽咽,诏亮与大臣俱升御座。

明日,亮复泥首谢罪,乞骸骨,欲阖门投窜山海。

帝遣尚书、侍中手诏慰喻曰:“此社稷之难,非舅之责也。

”亮上疏自陈:“祖约、苏峻纵肆凶逆,罪由臣发,寸斩屠戮,不足以谢七庙之灵,塞四海之责。

朝廷复何理齿臣于人次,臣亦何颜自次于人理!

愿陛下虽垂宽宥,全其首领。

犹宜弃之,任其自存自没,则天下粗知劝戒之纲矣。

”优诏不许。

亮又欲遁逃山海,自暨阳东出。

诏有司录夺舟船。

亮乃求外镇自效,出为都督豫州、扬州之江西、宣城诸军事、豫州刺史,领宣城内史,镇芜湖。

陶侃、温峤之讨苏峻也,移檄征、镇,使各引兵入援。

湘州刺史益阳侯卞敦拥兵不赴,又不给军粮,遣督护将数百人随大军而已,朝野莫不怪叹。

及峻平,陶侃奏敦阻军,顾望不赴国难,请槛车收付廷尉。

王导以丧乱之后,宜加宽宥,转敦安南将军、广州刺史。

病不赴,征为光禄大夫、领少府。

敦忧愧而卒,追赠本官,加散骑常侍,谥曰敬。

臣光曰:“庾亮以外戚辅政,首发祸机,国破君危,窜身苟免。

卞敦位列方镇,兵粮俱足,朝廷颠覆,坐观胜负。

人臣之罪,孰大于此!

既不能明正典刑,又以宠禄报之,晋室无政,亦可知矣。

任是责者,岂非王导乎!

徙高密王纮为彭城王。

纮,雄之弟也。

夏,四月,乙未,始安忠武公温峤卒,葬于豫章。

朝廷欲为之造大墓于元、明二帝陵之北,太尉侃上表曰:“峤忠诚著于圣世,勋义感于人神。

使亡而有知,岂乐今日劳费之事!

愿陛下慈恩,停其移葬。

”诏从之。

以平南军司刘胤为江州刺史。

陶侃、郗鉴皆言胤非方伯才,司徒导不从。

或谓导子悦曰:“今大难之后,纪纲弛顿。

自江陵至于建康三千馀里,流民万计,布在江州。

江州,国之南籓,要害之地,而胤以忲侈之性,卧而对之,不有外变,必有内患矣。

”悦曰:“此温平南之意也。

”秋,八月,赵南阳王胤帅众数万自上邽趣长安,陇东、武都、安定、新平、北地、扶风、始平诸郡戎、夏皆起兵应之。

胤军于仲桥。

石生婴城自守,后赵中山公虎帅骑二万救之。

九月,虎大破赵兵于义渠,胤奔还上邽。

虎乘胜追击,枕尸千里。

上邽溃,虎执赵太子熙、南阳王胤及其将王公卿校以下三千馀人,皆杀之,徙其台省文武、关东流民、秦雍大族九千馀人于襄国。

又坑五郡屠各五千馀人于洛阳。

进攻集木且羌于河西,克之,俘获数万,秦、陇悉平。

氐王蒲洪、羌酋姚戈仲俱降于虎,虎表洪监六夷军事,弋仲为六夷左都督。

徙氐、羌十五万落于司、冀州。

初,陇西鲜卑乞伏述延居于苑川,侵并邻部,士马强盛。

及赵亡,述延惧,迁于麦田。

述延卒,子傉大寒立。

傉大寒立。

大寒卒,子司繁立。

江州刺史刘胤矜豪日甚,专务商贩,殖财百万,纵酒耽乐,不恤政事。

冬,十二月,诏征后将军郭默为右军将军。

默乐为边将,不愿宿卫,以情诉于胤。

胤曰:“此非小人之所及也。

”默将赴召,求资于胤,胤不与,默由是怨胤。

胤长史张满等素轻默,或倮露见之,默常切齿。

腊日,胤饷默豚酒,默对信投之水中。

会有司奏:“今朝廷空竭,百官无禄,惟资江州运漕,而胤商旅继路,以私废公,请免胤官。

”书下,胤不即归罪,方自申理。

侨人盖肫掠人女为妻,张满使还其家,肫不从,而谓郭默曰:“刘江州不受免,密有异图,与张满等日夜计议,惟忌郭侯一人,欲先除之。

”默以为然,帅其徒候旦门开袭胤。

胤将吏欲拒默,默呵之曰:“我被诏有所讨,动者诛三族!

”遂入至内寝,牵胤下,斩之。

出,取胤僚佐张满等,诬以大逆,悉斩之。

传胤首于京师,诈作诏书,宣示内外。

掠胤女及诸妾并金宝还船,初云下都,既而停胤故府。

招引谯国内史桓宣,宣固守不从。

是岁,贺兰部及诸大人共立拓跋翳槐为代王,代王纥那奔宇文部。

翳槐遣其弟什翼犍质于赵以请和。

河南王吐延,雄勇多猜忌,羌酋姜聪刺之。

吐延不抽剑,召其将纥扢泥,使辅其子叶延,保于白兰,抽剑而死。

叶延孝而好学,以为礼“公孙之子得以王父字为氏”,乃自号其国曰吐谷浑。

显宗成皇帝上之下咸和五年(庚寅,公元三三零年)春,正月,刘胤首至建康。

司徒导以郭默骁勇难制,己亥,大赦,枭胤首于大航,以默为江州刺史。

太尉侃闻之,投袂起曰:“此必诈也。

”即将兵讨之。

默遣使送妓妾及绢,并写中诏呈侃。

参佐多谏曰:“默不被诏,岂敢为此!

若欲进军,宜待诏报。

”侃厉色曰:“国家年幼,诏令不出胸怀。

刘胤为朝廷所礼,虽方任非才,何缘猥加极刑!

郭默恃勇,所在贪暴。

以大难新除,禁网宽简,欲因际会骋其从横耳!

”发使上表言状,且与导书曰:“郭默杀方州即用为方州,害宰相便为宰相乎?

”导乃收胤首,答侃书曰:“默据上流之势,加有船舰成资,故苞含隐忍,使有其地,朝廷得以潜严。

俟足下军到,风发相赴,岂非遵养时晦以定大事者邪!

”侃笑曰:“是乃遵养时贼也!

”豫州刺史庾亮亦请讨默。

诏加亮征讨都督,帅步骑二万往与侃会。

西阳太守邓岳、武昌太守刘诩皆疑桓宣与默同。

豫州西曹王随曰:“宣尚不附祖约,岂肯同郭默邪!

”岳、诩遣随诣宣观之,随说宣曰:“明府心虽不尔,无以自明,惟有以贤子付随耳!

”宣乃遣其子戎与随俱迎陶侃。

侃辟戎为扌彖,上宣为武昌太守。

二月,后赵群臣请后赵王勒即皇帝位。

勒乃称大赵天王,行皇帝事。

立妃刘氏为王后,世子弘为太子。

以其子宏为骠骑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大单于,封秦王。

斌为左卫将军,封太原王。

恢为辅国将军,封南阳王。

以中山公虎为太尉、尚书令,进爵为王。

虎子邃为冀州刺史,封齐王。

宣为左将军。

挺为侍中,封梁王。

又封石生为河东王,石堪为彭城王。

以左长史郭敖为尚书左仆射,右长史程遐为右仆射、领吏部尚书,左司马夔安、右司马郭殷、从事中郎李凤、前郎中令裴宪,皆为尚书,参军事徐光为中书令、领秘书监。

自馀文武,封拜各有差。

中山王虎怒,私谓齐王邃曰:“主上自都襄国以来,端拱仰成,以吾身当矢石,二十馀年,南擒刘岳,北走索头,东平齐、鲁,西定秦、雍,克十有三州。

成大赵之业者,我也。

大单于当以授我,今乃以与黄吻婢儿,念之令人气塞,不能寝食!

待主上晏驾之后,不足复留种也。

”程遐言于勒曰:“天下粗定,当显明逆顺,故汉高祖赦季布,斩丁公。

大王自起兵以来,见忠于其君者辄褒之,背叛不臣者辄诛之,此天下所以归盛德也。

今祖约犹存,臣窃惑之。

”安西将军姚弋仲亦以为言。

勒乃收约,并其亲属中外百馀人悉诛之,妻妾儿女分赐诸胡。

初,祖逖有胡奴曰王安,逖甚爱之。

在雍丘,谓安曰:“石勒是汝种类,吾亦无在尔一人。

”厚资送而遣之。

安以勇干,仕赵,为左卫将军。

及约之诛,安叹曰:“岂可使祖土稚无后乎?

”乃往就市观刑。

逖庶子道重,始十岁,安窃取以归,匿之,变服为沙门。

及石氏亡,道重复归江南。

郭默欲南据豫章,会太尉侃兵至,默出战,不利,入城固守,聚米为垒,以示有馀。

侃筑土山临之。

三月,庾亮兵至湓口,诸军大集。

夏,五月,乙卯,默将宋侯缚默父子出降。

侃斩默于军门,传首建康,同党死者四十人。

诏以侃都督江州,领刺史。

以邓岳督交、广诸军事,领广州刺史。

侃还巴陵,因移镇武昌。

庾亮还芜湖,辞爵赏不受。

赵将刘征帅众数千,浮海抄东南诸县,杀南沙都尉许儒。

张骏因前赵之亡,复收河南地,至于狄道,置五屯护军,与赵分境。

六月,赵遣鸿胪孟毅拜骏征西大将军、凉州牧,加九锡。

骏耻为之臣,不受,留毅不遣。

初,丁零翟斌,世居康居,后徙中国,至是入朝于赵。

赵以斌为句町王。

赵群臣固请正尊号,秋,九月,赵王勒即皇帝位。

大赦,改元建平。

文武封进各有差。

立其妻刘氏为皇后,太子弘为皇太子。

弘好属文,亲敬儒素。

勒谓徐光曰:“大雅愔愔,殊不似将家子。

”光曰:“汉祖以马上取天下,孝文以玄默守之。

圣人之后,必有胜残去杀者,天之道也。

”勒甚悦。

光因说曰:“皇太子仁孝温恭,中山王雄暴多诈,陛下一旦不讳,臣恐社稷非太子所有也。

宜渐夺中山王权,使太子早参朝政。

”勒心然之,而未能从。

赵荆州监军郭敬寇襄阳。

南中郎将周抚监沔北军事,屯襄阳。

赵主勒以驿书敕敬退屯樊城,使之偃藏旗帜,寂若无人,曰:“彼若使人观察,则告之曰:‘汝宜自爱坚守,后七八日,大骑将至,相策,不复得走矣。

’”敬使人浴马于津,周而复始,昼夜不绝。

侦者还以告周抚,抚以为赵兵大至,惧,奔武昌。

敬入襄阳,中州流民悉降于赵。

魏该弟遐帅其部众自石城降敬。

敬毁襄阳城,迁其民于沔北,城樊城以戍之。

赵以敬为荆州刺史。

周抚坐免官。

休屠王羌叛赵,赵河东王生击破之,羌奔凉州。

西平公骏惧,遣孟毅还,使其长史马诜称臣入贡于赵。

更造新宫。

甲辰,徙乐成王钦为河间王,封彭城王纮子浚为高密王。

冬,十月,成大将军寿督征南将军费黑等攻巴东建平,拔之。

巴东太守杨谦、监军毌丘奥退保宜都。

显宗成皇帝上之下咸和六年(辛卯,公元三三一年)春,正月,赵刘征复寇娄县,掠武进,郗鉴击却之。

三月,壬戌朔,日有食之。

夏,赵主勒如鄴,将营新宫。

廷尉上党续咸苦谏,勒怒,欲斩之。

中书令徐光曰:“咸言不可用,亦当容之,奈何一旦以直言斩列卿乎!

”勒叹曰:“为人君,不得自专如是乎!

匹夫家赀满百匹,犹欲市宅,况富有四海乎!

此宫终当营之,且敕停作,以成吾直臣之气。

”因赐咸绢百匹,稻百斛。

又诏公卿以下岁举贤良方正,仍令举人得更相荐引,以广求贤之路。

起明堂、辟雍、灵台于襄国城西。

秋,七月,成大将军寿攻阴平、武都,杨难敌降之。

九月,赵主勒复营鄴宫,以洛阳为南都,置行台。

冬,蒸祭太庙,诏归胙于司徒导,且命无下拜。

导辞疾不敢当。

初,帝即位冲幼,每见导必拜,与导手诏则云“惶恐言”,中书作诏则曰“敬问”。

有司议:“元会日,帝应敬导不?

”博士郭熙、杜援议,以为:“礼无拜臣之文,谓宜除敬。

”侍中冯怀议,以为:“天子临辟雍,拜三老,况先帝师傅!

谓宜尽敬。

”侍中荀弈议,以为:“三朝之首,宜明君臣之体,则不应敬。

若他日小会,自可尽礼。

”诏从之。

弈,组之子也。

慕容廆遣使与太尉陶侃笺,劝以兴兵北伐,共清中原。

僚属宋该等共议,以“廆立功一隅,位卑任重,等差无别,不足以镇华、夷,宜表请进廆官爵。

”参军韩恒驳曰:“夫立功者患信义不著,不患名位不高。

桓、文有匡复之功,不先求礼命以令诸侯。

宜缮甲兵,除群凶,功成之后,九锡自至。

比于邀君以求宠,不亦荣乎!

”廆不悦,出恒为新昌令。

于是东夷校尉封抽等疏上侃府,请封廆为燕王,行大将军事。

侃复书曰:“夫功成进爵,古之成制也。

车骑虽未能为官摧勒,然忠义竭诚。

今腾笺上听,可不、迟速,当在天台也。

资治通鉴·卷九十·晋纪十二

〔司马光〕 〔宋〕

起强圉赤奋若,尽著雍摄提格,凡二年。

中宗元皇帝上建武元年(丁丑,公元三一七年)春,正月,汉兵东略弘农,太守宋哲奔江东。

黄门郎史淑、侍御史王冲自长安奔凉州,称愍帝出降前一日,使淑等赍诏赐张实,拜实大都督、凉州牧、侍中、司空,承制行事,且曰:“朕已诏琅邪王时摄大位,君其协赞琅邪,共济多难。

”淑等至姑臧,实大临三日,辞官不受。

初,实叔父肃为西海太守,闻长安危逼,请为先锋入援。

实以其老,弗许。

及闻长安不守,肃悲愤而卒。

实遣太府司马韩璞、抚戎将军张阆等帅步骑一万东击汉,命讨虏将军陈安、安故太守贾骞、陇西太守吴绍各统郡兵为前驱。

又遗相国保书曰:“王室有事,不忘投躯。

前遣贾骞瞻公举动,中被符命,敕骞还军。

俄闻寇逼长安,胡崧不进,麹允持金五百,请救于崧,遂决遣骞等进军度岭。

会闻朝廷倾覆,为忠不遂,愤痛之深,死有馀责。

今更遣璞等,唯公命是从。

”璞等卒不能进而还,至南安,诸羌断路,相持百馀日,粮竭矢尽。

璞杀车中牛以飨士,泣谓之曰:“汝曹念父母乎?

”曰:“念。

”“念妻子乎?

”曰:“念。

”“欲生还乎?

”曰:“欲。

”“从我令乎?

”曰:“诺。

”乃鼓噪进战。

会张阆帅金城兵继至,夹击,大破之,斩首数千级。

先是,长安谣曰:“秦川中,血没腕,唯有凉州倚柱观。

”及汉兵覆关中,氐、羌掠陇右,雍、秦之民,死者什八九,独凉州安全。

二月,汉主聪使从弟畅帅步骑三万攻荥阳,太守李矩屯韩王故垒,相去七里,遣使招矩。

时畅兵猝至,矩未及为备,乃遣使诈降于畅。

畅不复设备,大飨,渠帅皆醉。

矩欲夜袭之,士卒皆恇惧,矩乃遣其将郭诵祷于子产祠,使巫扬言曰:“子产有教,当遣神兵相助。

”众皆踊跃争进。

矩选勇敢千人,使诵将之,掩击畅营,斩首数千级,畅仅以身免。

辛巳,宋哲至建康,称受愍帝诏,令丞相琅邪王睿统摄万机。

三月,琅邪王素服出次,举哀三日。

于是西阳王羕及官属等共上尊号,王不许。

羕等固请不已,王慨然流涕曰:“孤,罪人也。

诸贤见逼不已,当归琅邪耳!

”呼私奴,命驾将归国。

羕等乃请依魏、晋故事,称晋王。

许之。

辛卯,即晋王位,大赦,改元。

始备百官,立宗庙,建社稷。

有司请立太子,王爱次子宣城公裒,欲立之,谓王导曰:“立子当以德。

”导曰:“世子、宣城,俱有朗俊之美,而世子年长。

”王从之。

丙辰,立世子绍为王太子。

封裒为琅邪王,奉恭王后。

仍以裒都督青、徐、兗三州诸军事,镇广陵。

以西阳王羕为太保,封谯刚王逊之子承为谯王。

逊,宣帝之弟子也。

又以征南大将军王敦为大将军、江州牧,扬州刺史王导为骠骑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领中书监、录尚书事,丞相左长史刁协为尚书左仆射,右长史周顗为吏部尚书,军谘祭酒贺循为中书令,右司马戴渊、王邃为尚书,司直刘隗为御史中丞,行参军刘超为中书舍人,参军事孔愉长兼中书郎。

自馀参军悉拜奉车都尉,掾属拜驸马都尉,行参军舍人拜骑都尉。

王敦辞州牧,王导以敦统六州,辞中外都督,贺循以老病辞中书令,王皆许之,以循为太常。

是时,承丧乱之后,江东草创,刁协久宦中朝,谙练旧事,贺循为世儒宗,明习礼学,凡有疑议,皆取决焉。

刘琨、段匹磾相与歃血同盟,期以翼戴晋室。

辛丑,琨檄告华、夷,遣兼左长史、右司马温峤,匹磾遣左长史荣邵,奉表及盟文诣建康劝进。

峤,羡之弟子也。

峤之从母为琨妻,琨谓峤曰:“晋祚虽衰,天命未改,吾当立功河朔,使卿延誉江南。

行矣,勉之!

”王以鲜卑大都督慕容廆为都督辽左杂夷流民诸军事、龙骧将军、大单于、昌黎公,廆不受。

征虏将军鲁昌说廆曰:“今两京覆没,天子蒙尘,琅邪王承制江东,为四海所系属。

明公虽雄据一方,而诸部犹阻兵未服者,盖以官非王命故也。

谓宜通使琅邪,劝承大统,然后奉诏令以伐有罪,谁敢不从!

”处士辽东高诩曰:“霸王之资,非义不济。

今晋室虽微,人心犹附之,宜遣使江东,示有所尊,然后仗大义以征诸部,不患无辞矣。

”廆从之,遣长史王济浮海诣建康劝进。

汉相国粲使其党王平谓太弟义曰:“适奉中诏,云京师将有变,宜衷甲以备非常。

”义信之,命宫臣皆衷甲以居。

粲驰遣告靳准、王沈。

准以白汉主聪曰:“太弟将为乱,已衷甲矣!

”聪大惊曰:“宁有是邪!

”王沈等皆曰:“臣等闻之久矣,屡言之,而陛下不之信也。

”聪使粲以兵围东宫。

粲使准、沈收氐、羌酋长十馀人,穷问之,皆悬首高格,烧铁灼目,酋长自诬与义谋反。

聪谓沈等曰:“吾今而后知卿等之忠也!

当念知无不言,勿恨往日言而不用也!

”于是诛东宫官属及义素所亲厚,准、沈等素所憎怨者大臣数十人,坑士卒万五千馀人。

夏,四月,废义为北海王,粲寻使准贼杀之。

义形神秀爽,宽仁有器度,故士心多附之。

聪闻其死,哭之恸,曰:“吾兄弟止馀二人而不相容,安得使天下知吾心邪!

”氐、羌叛者甚众,以靳准行车骑大将军,讨平之。

五月,壬午,日有食之。

六月,丙寅,温峤等至建康,王导、周顗、庾亮等皆爱峤才,争与之交。

是时,太尉、豫州牧荀组、冀州刺史邵续、青州刺史曹嶷、宁州刺史王逊、东夷校尉崔毖等皆上表劝进,王不许。

初,流民张平、樊雅各聚众数千人在谯,为坞主。

王之为丞相也,遣行参军谯国桓宣往说平、雅,平、雅皆请降。

及豫州刺史祖逖出屯芦洲,遣参军殷义诣平、雅。

义意轻平,视其屋,曰:“可作马厩。

”见大镬,曰:“可铸铁器。

”平曰:“此乃帝王镬,天下清平方用之,奈何毁之!

”义曰:“卿未能保其头,而爱镬邪!

”平大怒,于坐斩义,勒兵固守。

逖攻之,岁馀不下,乃诱其部将谢浮,使杀之。

逖进据太丘。

樊雅犹据谯城,与逖相拒。

逖攻之不克,请兵于南中郎将王含。

桓宣时为含参军,含遣宣将兵五百助逖。

逖谓宣曰:“卿信义已著于彼,今复为我说雅。

”宣乃单马从两人诣雅曰:“祖豫州方欲平荡刘、石,倚卿为援。

前殷义轻薄,非豫州意也。

”雅即诣逖降。

逖既入谯城,石勒遣石虎围谯,王含复遣桓宣救之,虎解去。

逖表宣为谯国内史。

己巳,晋王传檄天下,称:“石虎敢帅犬羊,渡河纵毒,今遣琅邪王裒等九军,锐卒三万,水陆四道,径造贼场,受祖逖节度。

”寻复召裒还建康。

秋,七月,大旱。

司、冀、并、青、雍州大蝗。

河、汾溢,漂千馀家。

汉主聪立晋王粲为皇太子,领相国、大单于,总摄朝政如故。

大赦。

段匹磾推刘琨为大都督,檄其兄辽西公疾陆眷及叔父涉复辰、弟末柸等会于固安,共讨石勒。

末柸说疾陆眷、涉复辰曰:“以父兄而从子弟,耻也。

且幸而有功,匹磾独收之,吾属何有哉!

”各引兵还。

琨、匹磾不能独留,亦还蓟。

以荀组为司徒。

八月,汉赵固袭卫将军华荟于临颖,杀之。

初,赵固与长史周振有隙,振密谮固于汉主聪。

李矩之破刘畅也,于帐中得聪诏,令畅既克矩,还过洛阳,收固斩之,以振代固。

矩送以示固,固斩振父子,帅骑一千来降。

矩复令固守洛阳。

郑攀等相与拒王廙,众心不壹,散还横桑口,欲入杜曾。

王敦遣武昌太守赵诱、襄阳太守硃轨击之,攀等惧,请降。

杜曾亦请击第五猗于襄阳以自赎。

廙将赴荆州,留长史刘浚镇扬口垒。

竟陵内史硃伺谓廙曰:“曾,猾贼也,外示屈服,欲诱官军使西,然后兼道袭扬口耳。

宜大部分,未可便西。

”廙性矜厉自用,以伺为老怯,遂西行。

曾等果还趋扬口。

廙乃遣伺归,裁至垒,即为曾所围。

刘浚自守北门,使伺守南门。

马俊从曾来攻垒,俊妻子先在垒中,或欲皮其面以示之。

伺曰:“杀其妻子,未能解围,但益其怒耳。

”乃止。

曾攻陷北门,伺被伤,退入船,开船底以出,沉行五十步,乃得免。

曾遣人说伺曰:“马俊德卿全其妻子,今尽以卿家内外百口付俊,俊已尽心收视,卿可来也。

”伺报曰:“吾年六十馀,不能复与卿作贼,吾死亦当南归,妻子付汝裁之。

”乃就王廙于甑山,病创而卒。

戊寅,赵诱、硃轨及陵江将军黄峻与曾战于女观湖,诱等皆败死。

曾乘胜径告沔口,威震江、沔。

王使豫章太守周访击之。

访有众八千,进至沌阳。

曾锐气甚盛,访使将军李恒督左甄,许朝督右甄,访自领中军。

曾先攻左、右甄,访于阵后射雉以安众心,令其众曰:“一甄败,鸣三鼓。

两甄败,鸣六鼓。

”赵诱子胤,将父馀兵属左甄,力战,败而复合,驰马告访。

访怒,叱令更进,胤号哭还战。

自旦至申,两甄皆败。

访选精锐八百人,自行酒饮之,敕不得妄动,闻鼓音乃进。

曾兵未至三十步,访亲鸣鼓,将士皆腾跃奔赴,曾遂大溃,杀千馀人。

访夜追之,诸将请待明日,访曰:“曾骁勇能战,向者彼劳我逸,故克之。

宜及其衰乘之,可灭也。

”乃鼓行而进,遂定汉、沔。

曾走保武当。

王廙始得至荆州。

访以功迁梁州刺史,屯襄阳。

冬,十月,丁未,琅邪王裒薨。

十一月,己酉朔,日有食之。

丁卯,以刘琨为待中、太尉。

征南军司戴邈上疏,以为:“丧乱以来,庠序隳废。

议者或谓平世尚文,遭乱尚武,此言似之,而实不然。

夫儒道深奥,不可仓猝而成。

比天下平泰,然后修之,则废坠已久矣。

又,贵游之子,未必有斩将搴旗之才,从军征戍之役,不及盛年使之讲肄道义,良可惜也。

世道久丧,礼俗日弊,犹火之消膏,莫之觉也。

今王业肇建,万物权舆,谓宜笃道崇儒,以励风化。

”王从之,始立太学。

汉主聪出畋,以愍帝行车骑将军,戎服执戟前导。

见者指之曰:“此故长安天子也。

”聚而观之,故老有泣者。

太子粲言于聪曰:“昔周武王岂乐杀纣乎?

正恐同恶相求,为患故也。

今兴兵聚众者,皆以子业为名,不如早除之!

”聪曰:“吾前杀庾珉辈,而民心犹如是。

吾未忍复杀也,且小观之。

”十二月,聪飨群臣于光极殿,使愍帝行酒洗爵,已而更衣,又使之执盖。

晋臣多涕泣,有失声者。

尚书郎陇西辛宾起,抱帝大哭,聪命引出,斩之。

赵固与河内太守郭默侵汉河东,至绛,右司隶部民奔之者三万馀人。

骑兵将军刘勋追击之,杀万馀人,固、默引归。

太子粲帅将军刘雅生等步骑十万屯小平津,固扬言曰:“要当生缚刘粲以赎天子。

”粲表于聪曰:“子业若死,民无所望,则不为李矩、赵固之用,不攻而自灭矣。

”戊戌,愍帝遇害于平阳。

粲遣雅生攻洛阳,固奔阳城山。

是岁,王命课督农功,二千石、长吏以入谷多少为殿最,诸军各自佃作,即以为禀。

氐王杨茂搜卒,长子难敌立,与少子坚头分领部曲。

难敌号左贤王,屯下辨,坚头号右贤王,屯河池。

河南王吐谷浑卒。

吐谷浑者,慕容廆之庶兄也,父涉归,分户一千七百以隶之。

及廆嗣位,二部马斗,廆遣使让吐谷浑曰:“先公分建有别,奈何不相远异,而令马有斗伤”吐谷浑怒曰:“马是六畜,斗乃其常,何至怒及于人!

欲远别甚易,恐后会为难耳!

今当去汝万里之外。

”遂帅其众西徙。

廆悔之,遣其长史乙郍娄冯追谢之。

吐谷浑曰:“先公尝称卜筮之言云:‘吾二子皆当强盛,祚流后世。

’我,孽子也,理无并大。

今因马而别,殆天意乎!

”遂不复还,西傅阴山而居。

属永嘉之乱,因度陇而西,据洮水之西,极于白兰,地方数千里。

鲜卑谓兄为阿干,廆追思之,为之作《阿干之歌》。

吐谷浑有子六十人,长子吐延嗣。

吐延长大有勇力,羌、胡皆畏之。

中宗元皇帝上太兴元年(戊寅,公元三一八年)春,正月,辽西公疾陆眷卒,其子幼,叔父涉复辰自立。

段匹磾自蓟往奔丧。

段末柸宣言:“匹磾之来,欲为篡也。

”匹磾至右北平,涉复辰发兵拒之。

末柸乘虚袭涉复辰,杀之,并其子弟党与,自称单于。

迎击匹磾,败之。

匹磾走还蓟。

三月,癸丑,愍帝凶问至建康,王斩縗居庐。

百官请上尊号,王不许。

纪瞻曰:“晋氏统绝,于今二年,陛下当承大业。

顾望宗室,谁复与让!

若光践大位,则神、民有所凭依。

苟为逆天时,违人事,大势一去,不可复还。

今两都燔荡,宗庙无主,刘聪窃号于西北,而陛下方高让于东南,此所谓揖让而救火也。

”王犹不许,使殿中将军韩绩彻去御坐。

瞻叱绩曰:“帝坐上应列星,敢动者斩!

”王为之改容。

奉朝请周嵩上疏曰:“古之王者,义全而后取,让成而后得,是以享世长久,重光万载也。

今梓宫未返,旧京未清,义夫泣血,士女遑遑。

宜开延嘉谋,训卒厉兵,先雪社稷大耻,副四海之心,则神器将安适哉!

”由是忤旨,出为新安太守,又坐怨望抵罪。

嵩,顗之弟也。

丙辰,王即皇帝位,百官皆陪列。

帝命王导升御床共坐,导固辞曰:“若太阳下同万物,苍生何由仰照?

”帝乃止。

大赦,改元,文武增位二等。

帝欲赐诸吏投刺劝进者加位一等,民投刺者皆除吏,凡二十馀万人。

散骑常侍熊远曰:“陛下应天继统,率土归戴,岂独近者情重,远者情轻!

不若依汉法遍赐天下爵,于恩为普,且可以息检核之烦,塞巧伪之端也。

”帝不从。

庚午,立王太子绍为皇太子。

太子仁孝,喜文辞,善武艺,好贤礼士,容受规谏,与庾亮、温峤等为布衣之交。

亮风格峻整,善谈老、庄,帝器重之,聘亮妹为太子妃。

帝以贺循行太子太傅,周顗为少傅,庾亮以中书郎侍讲东宫。

帝好刑名家,以《韩非》书赐太子。

庾亮谏曰:“申、韩刻薄伤化,不足留圣心。

”太子纳之。

帝复遣使授慕容廆龙骧将军、大单于、昌黎公,廆辞公爵不受。

廆以游邃为龙骧长史,刘翔为主簿,命邃创定府朝仪法。

裴嶷言于廆曰:“晋室衰微,介居江表,威德不能及远,中原之乱,非明公不能拯也。

今诸部虽各拥兵,然皆顽愚相聚,宜以渐并取,以为西讨之资。

”廆曰:“君言大,非孤所及也。

然君中朝名德,不以孤僻陋而教诲之,是天以君赐孤而祐其国也。

”乃以嶷为长史,委以军国之谋。

诸部弱小者,稍稍击取之。

李矩使郭默、郭诵救赵固,屯于洛汭。

诵潜遣其将耿稚等夜济河袭汉营,汉贝丘王翼光觇知之,以告太子粲,请为之备。

粲曰:“彼闻赵固之败,自保不暇,安敢来此邪!

毋为惊动将士!

”俄而稚等奄至,十道进攻,粲众惊溃,死伤太半,粲走保阳乡。

稚等据其营,获器械、军资不可胜数。

及旦,粲见稚等兵少,更与刘雅生收馀众攻之,汉主聪使太尉范隆帅骑助之,与稚等相持,苦战二十馀日,不能下。

李矩进兵救之,汉兵临河拒守,矩兵不得济。

稚等杀其所获牛马,焚其军资,突围,奔虎牢。

诏以矩都督河南三郡诸军事。

汉螽斯则百堂灾,烧杀汉主聪之子会稽王康等二十一人。

聪以其子济南王骥为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录尚书,齐王劢为大司徒。

焦嵩、陈安举兵逼上邽,相国保遣使告急于张寔,寔遣金城太守窦涛督步骑二万赴之。

军至新阳,闻愍帝崩,保谋称尊号。

破羌都尉张诰言于寔曰:“南阳王,国之疏属,忘其大耻而亟欲自尊,必不能成功。

晋王近亲,且有名德,当帅天下以奉之。

”寔从之,遣牙门蔡忠奉表诣建康。

比至,帝已即位。

寔不用江东年号,犹称建兴。

夏,四月,丁丑朔,日有食之。

加王敦江州牧,王导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

导遣八部从事行扬州郡国,还,同时俱见。

诸从事各言二千石官长得失,独顾和无言。

导问之,和曰:“明公作辅,宁使网漏吞舟,何缘采听风闻,以察察为政邪!

”导咨嗟称善。

和,荣之族子也。

成丞相范长生卒。

成主雄以长生子侍中贲为丞相。

长生博学,多艺能,年近百岁,蜀人奉之如神。

汉中常侍王沈养女有美色,汉主聪立以为左皇后。

尚书令王鉴、中书监崔懿之、中书令曹恂谏曰:“臣闻王者立后,比德乾坤,生承宗庙,没配后土。

必择世德名宗,幽闲令淑,乃副四海之望,称神祗之心。

孝成帝以赵飞燕为后,使继嗣绝灭,社稷为墟,此前鉴也。

自麟嘉以来,中宫之位,不以德举。

借使沈之弟女,刑馀小丑,犹不可以尘污椒房,况其家婢邪!

六宫妃嫔,皆公子公孙,奈何一旦以婢主之!

臣恐非国家之福也。

”聪大怒,使中常侍宣怀谓太子粲曰:“鉴等小子,狂言侮慢,无复君臣上下之礼,其速考实!

”于是收鉴等送市,皆斩之。

金紫光禄大夫王延驰将入谏,门者弗通。

鉴等临刑,王沈以杖叩之曰:“庸奴,复能为恶乎!

乃公何与汝事!

”鉴瞋目叱之曰:“竖子,灭大汉者,正坐汝鼠辈与靳准耳!

要当诉汝于先帝,取汝于地下治之。

”准谓鉴曰:“吾受诏收君,有何不善,君言汉灭由吾也!

”鉴曰:“汝杀皇太弟,使主上获不友之名。

国家畜养汝辈,何得不灭!

”懿之谓准曰:“汝心如枭獍,必为国患,汝既食人,人亦当食汝。

”聪又立宣怀养女为中皇后。

司徒荀组在许昌,逼于石勒,帅其属数百人渡江。

诏组与太保西阳王羕并录尚书事。

段匹磾之奔疾陆眷丧也,刘琨使其世子群送之。

匹磾败,群为段末柸所得。

末柸厚礼之,许以琨为幽州刺史,欲与之袭匹磾,密遣使赍群书,请琨为内应,为匹磾逻骑所得。

时琨别屯征北小城,不知也,来见匹磾。

匹磾以群书示琨曰:“意亦不疑公,是以白公耳。

”琨曰:“与公同盟,庶雪国家之耻,若儿书密达,亦终不以一子之故负公而忘义也。

”匹磾雅重琨,初无害琨意,将听还屯。

其弟叔军谓匹磾曰:“我,胡夷耳。

所以能服晋人者,畏吾众也。

今我骨肉乖离,是其良图之日。

若有奉琨以起,吾族尽矣。

”匹磾攻拔之。

代郡太守辟闾嵩、后将军韩据复潜谋袭匹磾,事泄,匹磾执嵩、据及其徒党,悉诛之。

五月,癸丑,匹磾称诏收琨,缢杀之,并杀其子侄四人。

琨从事中郎卢谌、崔悦等帅琨馀众奔辽西,依段末柸,奉刘群为主。

将佐多奔石勒。

悦,林之曾孙也。

朝廷以匹磾尚强,冀其能平河朔,乃不为琨举哀。

温峤表:“琨尽忠帝室,家破身亡,宜在褒恤。

”卢谌、崔悦因末柸使者,亦上表为琨讼冤。

后数岁,乃赠琨太尉、侍中,谥曰愍。

于是夷、晋以琨死故,皆不附匹磾。

末柸遣其弟攻匹磾,匹磾帅其众数千将奔邵续,勒将石越邀之于盐山,大败之,匹磾复还保蓟。

末柸自称幽州刺史。

初,温峤为刘琨奉表诣建康,其母崔氏固止之,峤绝裾而去。

既至,屡求返命,朝廷不许,会琨死,除散骑侍郎。

峤闻母亡,阻乱不得奔丧、临葬,固让不拜,苦请北归。

诏曰:“凡行礼者,当使理可经通。

今桀逆未枭,诸军奉迎梓宫犹未得进,峤以一身,于何济其私难而不从王命邪!

”峤不得已受拜。

初,曹嶷既据青州,乃叛汉来降。

又以建康悬远,势援不接,复与石勒相结,勒授嶷东州大将军、青州牧,封琅邪公。

六月,甲申,以刁协为尚书令,荀崧为左仆射。

协性刚悍,与物多忤,与侍中刘隗惧为帝所宠任。

欲矫时弊,每崇上抑下,排沮豪强,故为王氏所疾,诸刻碎之政,皆云隗、协所建。

协又使酒放肆,侵毁公卿,见者皆侧目惮之。

戊戌,封皇子晞为武陵王。

刘虎自朔方侵拓跋郁律西部。

秋,七月,郁律击虎,大破之。

虎走出塞,从弟路孤帅其部落降于郁律。

于是郁律西取乌孙故地,东兼勿吉以西,士马精强,雄于北方。

汉主聪寝疾,征大司马曜为丞相,石勒为大将军,皆隶尚书事,受遗诏辅政。

曜、勒固辞。

乃以曜为丞相、领雍州牧,勒为大将军、领幽、冀二州牧,勒辞不受。

以上洛王景为太宰,济南王骥为大司马,昌国公顗为太师,硃纪为太傅,呼延晏为太保,并录尚书事。

范隆守尚书令、仪同三司,靳准为大司空、领司隶校尉,皆迭决尚书奏事。

癸亥,聪卒。

甲子,太子粲即位。

尊皇后靳氏为皇太后,樊氏号弘道皇后,武氏号弘德皇后,王氏号弘孝皇后。

立其妻靳氏为皇后,子元公为太子。

大赦,改元汉昌。

葬聪于宣光陵,谥曰昭武皇帝,庙号烈宗。

靳太后等皆年未盈二十,粲多行无礼,无复哀戚。

靳准阴有异志,私谓粲曰:“如闻诸公欲行伊、霍之事,先诛太保及臣,以大司马统万机,陛下宜早图之!

”粲不从。

准惧,复使二靳氏言之,粲乃从之。

收其太宰景、大司马骥、骥母弟车骑大将军吴王逞、太师顗、大司徒齐王劢,皆杀之。

硃纪、范隆奔长安。

八月,粲治兵于上林,谋讨石勒。

以丞相曜为相国、都督中外诸军事,仍镇长安。

靳准为大将军、录尚书事。

粲常游宴后宫。

军国之事,一决于准。

准矫诏以从弟明为车骑将军,康为卫将军。

准将作乱,谋于王延。

延弗从,驰,将告之。

遇靳康,劫延以归。

准遂勒兵升光极殿,使甲士执粲,数而杀之,谥曰隐帝。

刘氏男女,无少长皆斩东市。

发永光、宣光二陵,斩聪尸,焚其宗庙。

准自号大将军、汉天王,称制,置百官,谓安定胡嵩曰:“自古无胡人为天子者,今以传国玺付汝,还如晋家。

”嵩不敢受。

准怒,杀之。

遣使告司州刺史李矩曰:“刘渊,屠各小丑,因晋之乱。

矫称天命,使二帝幽没。

辄帅众扶侍梓宫,请以上闻。

”矩驰表于帝,帝遣太常韩胤等奉迎梓宫。

汉尚书北宫纯等招集晋人,堡于东宫,靳康攻灭之。

准欲以王延为左光禄大夫,延骂曰:“屠各逆奴,何不速杀我!

以吾左目置西阳门,观相国之入也。

右目置建春门,观大将军之入也!

”准杀之。

相国曜闻乱,自长安赴之。

石勒帅精锐五万以讨准,据襄陵北原。

准数挑战,勒坚壁以挫之。

冬,十月,曜至赤壁。

太保呼延晏等自平阳归之,与太傅硃纪等共上尊号。

曜即皇帝位,大赦,惟靳准一门不在赦例。

改元光初。

以硃纪领司徒,呼延晏领司空,太尉范隆以下悉复本位。

以石勒为大司马、大将军,加九锡,增封十郡,进爵为赵公。

勒进攻准于平阳,巴及羌、羯降者十馀万落,勒皆徙之于所部郡县。

汉主曜使征北将军刘雅、镇北将军刘策屯汾阴,与勒共讨准。

十一月,乙卯,日夜出,高三丈。

诏以王敦为荆州牧,加陶侃都督交州诸军事。

敦固辞州牧,乃听为刺史。

庚申,诏群公卿士各陈得失。

御史中丞熊远上疏,以为:“胡贼猾夏,梓宫未返,而不能遣军进讨,一失也。

群官不以仇贼未报为耻,务在调戏、酒食而已,二失也。

选官用人,不料实德,惟在白望,不求才干,惟事请托,当官者以治事为俗吏,奉法为苛刻,尽礼为谄谀,从容为高妙,放荡为达士,骄蹇为简雅,三失也。

世之所恶者,陆沈泥滓。

时之所善者,翱翔云霄。

是以万机未整,风俗伪薄。

朝廷群司,以从顺为善,相违见贬,安得朝有辨争之臣,士无禄仕之志乎!

古之取士,敷奏以言。

今光禄不试,甚违古义。

又举贤不出世族,用法不及权贵,是以才不济务,奸无所惩。

若此道不改,求以救乱,难矣!

”先是,帝以离乱之际,欲慰悦人心,州郡秀、孝至者,不试,普皆署吏。

尚书陈頵亦上言:“宜渐循旧制,试以经策。

”帝从之,仍诏:“不中科者,刺史、太守免官。

”于是秀、孝皆不敢行,其有到者,亦皆托疾,比三年无就试者。

帝欲特除孝廉已到者官,尚书郎孔坦奏议,以为:“近郡惧累君父,皆不敢行。

远郡冀于不试,冒昧来赴。

今若偏加除署,是为谨身奉法者失分,侥幸投射者得官,颓风伤教,恐从此始。

不若一切罢归,而为之延期,使得就学,则法均而令信矣。

”帝从之,听孝廉申至七年乃试。

坦,愉之从子也。

靳准使侍中卜泰送乘舆、服御,请和于石勒,勒囚泰,送于汉主曜。

曜谓泰曰:“先帝末年,实乱大伦。

司空行伊、霍之权,使朕及此,其功大矣。

若早迎大驾者,当悉以政事相委,况免死乎!

卿为朕入城,具宣此意。

”泰还平阳,准自以杀曜母兄,沉吟未从。

十二月,左、右车骑将军乔泰、王腾、卫将军靳康等相与杀准,推尚书令靳明为主,遣卜泰奉传国六玺降汉。

石勒大怒,进军攻明。

明出战,大败,乃婴城固守。

丁丑,封皇子焕为琅邪王。

焕,郑夫人之子,生二年矣,帝爱之,以其疾笃,故王之。

己卯,薨。

帝以成人之礼葬之,备吉凶仪服,营起园陵,功费甚广。

琅邪国右常侍会稽孙霄上疏谏曰:“古者凶荒杀礼,况今海内丧乱,宪章旧制,犹宜节省。

而礼典所无,顾崇饰如是乎!

竭已罢之民,营无益之事,殚已困之财,修无用之费,此臣之所不安也。

”帝不从。

彭城内史周抚杀沛国内史周默,以其众降石勒。

诏下邳内史刘遐领鼓城内史,与徐州刺史蔡豹、泰山太守徐龛共讨之。

豹,质之玄孙也。

石虎帅幽、冀之兵会石勒攻平阳,靳明屡败,遣使求救于汉。

汉主曜使刘雅、刘策迎之,明帅平阳士女万五千人奔汉。

曜西屯粟邑,收靳氏男女,无少长皆斩之。

曜迎其母胡氏之丧于平阳,葬于粟邑,号曰阳陵,谥曰宣明皇太后。

石勒焚平阳宫室,使裴宪、石会修永光、宣光二陵,收汉主粲已下百馀口葬之,置戍而归。

成梁州刺史李凤数有功,成主雄兄子稚在晋寿,疾之。

凤以巴西叛,雄自至涪,使太傅骧讨凤,斩之。

以李寿为前将军,督巴西军事。

资治通鉴·卷八十九·晋纪十一

〔司马光〕 〔宋〕

起阏逢阉茂,尽柔兆困敦,凡三年。

孝愍皇帝下建兴二年(甲戌,公元三一四年)春,正月,辛未,有如日陨于地。

又有三日相承,出西方而东行。

丁丑,大赦。

有流星出牵牛,入紫微,光烛地,坠于平阳北,化为肉,长三十步,广二十七步。

汉主聪恶之,以问公卿。

陈元达以为:“女宠太盛,亡国之征。

”聪曰:“此阴阳之理,何关人事!

”聪后刘氏贤明,聪所为不道,刘氏每规正之。

己丑,刘氏卒,谥曰武宣。

自是嬖宠竞进,后宫无序矣。

聪置丞相等七公。

又置辅汉等十六大将军,各配兵二千,以诸子为之。

又置左右司隶,各领户二十馀万,万户置一内史。

单于左右辅,各主六夷十万落,万落置一都尉。

左、右选曹尚书,并典选举。

自司隶以下六官,皆位亚仆射。

以其子粲为丞相、领大将军、录尚书事,进封晋王。

江都王延年录尚书六条事,汝阴王景为太师,王育为太傅,任顗为太保,马景为大司徒,硃纪为大司空,中山王曜为大司马。

壬辰,王子春等及王浚使者至襄国,石勒匿其劲卒、精甲,羸师虚府以示之,北面拜使者而受书。

浚遗勒麈尾,勒阳不敢执,悬之于壁,朝夕拜之,曰:“我不得见王公,见其所赐,如见公也。

”复遣董肇奉表于浚,期以三月中旬亲诣幽州奉上尊号。

亦修笺于枣嵩,求并州牧、广平公。

勒问浚之政事于王子春,子春曰:“幽州去岁大水,人不粒食,浚积粟百万,不能赈赡,刑政苛酷,赋役殷烦,忠贤内离,夷狄外叛。

人皆知其将亡,而浚意气自若,曾无惧心,方更置立台阁,布列百官,自谓汉高、魏武不足比也。

”勒抚几笑曰:“王彭祖真可擒也。

”浚使者还蓟,具言“石勒形势寡弱,款诚无二。

”浚大悦,益骄怠,不复设备。

杨虎掠汉中吏民以奔成,梁州人张咸等起兵逐杨难敌。

难敌去,咸以其地归成,于是汉嘉、涪陵、汉中之地皆为成有。

成主雄以李凤为梁州刺史,任回为宁州刺史,李恭为荆州刺史。

雄虚己好贤,随才授任。

命太傅骧养民于内,李凤等招怀于外。

刑政宽简,狱无滞囚。

兴学校,置史官。

其赋民,男丁岁谷三斛,女丁半之,疾病又半之。

户调绢不过数丈,绵数两。

事少役希,民多富实,新附者皆给复除。

是时天下大乱,而蜀独无事,年谷屡熟,乃至闾门不闭,路不拾遗。

汉嘉夷王冲归、硃提审炤、建宁爨畺皆归之。

巴郡尝告急,云有晋兵。

雄曰:“吾常忧琅邪微弱,遂为石勒所灭,以为耿耿,不图乃能举兵,使人欣然。

”然雄朝无仪器,爵位滥溢。

吏无禄秩,取给于民。

军无部伍,号令不肃。

此其所短也。

二月,壬寅,以张轨为太尉、凉州牧,封西平郡公。

王浚为大司马、都督幽、冀诸军事。

荀组为司空、领尚书左仆射兼司隶校尉,行留台事。

刘琨为大将军、都督并州诸军事。

朝廷以张轨老病,拜其子实为副刺史。

石勒纂严,将袭王浚,而犹豫未发。

张宾曰:“夫袭人者,当出其不意。

今军严经日而不行,岂非畏刘琨及鲜卑、乌桓为吾后患乎?

”勒曰:“然。

为之奈何?

”宾曰:“彼三方智勇无及将军者,将军虽远出,彼必不敢动,且彼未谓将军便能悬军千里取幽州也。

轻军往返,不出二旬,藉使彼虽有心,比其谋议出师,吾已还矣。

且刘琨、王浚,虽同名晋臣,实为仇敌。

若修笺于琨,送质请和,琨必喜我之服而快浚之亡,终不救浚而袭我也。

用兵贵神速,勿后时也。

”勒曰:“吾所未了,右候已了之,吾复何疑!

”遂以火宵行,至柏人,杀主簿游纶,以其兄统在范阳,恐泄军谋故也。

遣使奉笺送质于刘琨,自陈罪恶,请讨浚以自效。

琨大喜,移檄州郡,称“己与猗卢方议讨勒,勒走伏无地,求拔幽都以赎罪。

今便当遣六修南袭平阳,除僭伪之逆类,降知死之逋羯。

顺天副民,翼奉皇家,斯乃曩年积诚灵祐之所致也!

”三月,勒军达易水,王浚督护孙纬驰遣白浚,将勒兵拒之,游统禁之。

浚将佐皆曰:“胡贪而无信,必有诡计,请击之。

”浚怒曰:“石公来,正欲奉戴我耳。

敢言击者斩!

”众不敢复言。

浚设飨以待之。

壬申,勒晨至蓟,叱门者开门。

犹疑有伏兵,先驱牛羊数千头,声言上礼,实欲塞诸街巷。

浚始惧,或坐或起。

勒既入城,纵兵大掠,浚左右请御之,浚犹不许。

勒升其听事,浚乃走出堂皇,勒众执之。

勒召浚妻,与之并坐,执浚立于前。

浚骂曰:“胡奴调乃公,何凶逆如此!

”勒曰:“公位冠元台,手握强兵,坐观本朝倾覆,曾不救援,乃欲自尊为天子,非凶逆乎!

又委任奸贪,残虐百姓,贼害忠良,毒遍燕土,此谁之罪也!

”使其将王洛生以五百骑先送浚于襄国。

浚自投于水,束而出之,斩于襄国市。

勒杀浚麾下精兵万人,浚将佐等争诣军门谢罪,馈赂交错。

前尚书裴宪、从事中郎荀绰独不至,勒召而让之曰:“王浚暴虐,孤讨而诛之,诸人皆来庆谢,二君独与之同恶,将何以逃其戮乎!

”对曰:“宪等世仕晋朝,荷其荣禄,浚虽凶粗,犹是晋之籓臣,故宪等从之,不敢有贰。

明公苟不修德义,专事威刑,则宪等死自其分,又何逃乎!

请就死。

”不拜而出。

勒召而谢之,待以客礼。

绰,勖之孙也。

勒数硃硕、枣嵩等以纳贿乱政,为幽州患,责游统以不忠所事,皆斩之。

籍浚将佐、亲戚家赀,皆至巨万,惟裴宪、荀绰止有书百馀帙,盐米各十馀斛而已。

勒曰:“吾不喜得幽州,喜得二子。

”以宪为从事中郎,绰为参军。

分遣流民,各还乡里。

勒停蓟二日,焚浚宫殿,以故尚书燕国刘翰行幽州刺史,戍蓟,置守宰而还。

孙纬遮击之,勒仅而得免。

勒至襄国,遣使奉王浚首献捷于汉,汉以勒为大都督、督陕东诸军事、骠骑大将军、东单于,增封十二郡。

勒固辞,受二郡而已。

刘琨请兵于拓跋猗卢以击汉,会猗卢所部杂胡万馀家谋应石勒,猗卢悉诛之,不果赴琨约。

琨知石勒无降意,乃大惧,上表曰:“东北八州,勒灭其七。

先朝所授,存者惟臣。

勒据襄国,与臣隔山,朝发夕至,城坞骇惧,虽怀忠愤,力不从愿耳!

”刘翰不欲从石勒,乃归段匹磾,匹磾遂据蓟城。

王浚从事中郎阳裕,耽之兄子也,逃奔令支,依段疾陆眷。

会稽硃左车、鲁国孔纂、泰山胡母翼自蓟逃奔昌黎,依慕容廆。

是时中国流民归廆者数万家,廆以冀州人为冀阳郡,豫州人为成周郡,青州人为营丘郡,并州人为唐国郡。

初,王浚以邵续为乐陵太守,屯厌次。

浚败,续附于石勒,勒以续子乂为督护。

浚所署勃海太守东莱刘胤弃郡依续,谓续曰:“凡立大功,必杖大义。

君,晋之忠臣,奈何从贼以自污乎!

”会段匹磾以书邀续同归左丞相睿,续从之。

其人皆曰:“今弃勒归匹磾,其如乂何?

”续泣曰:“我岂得顾子而为叛臣哉!

”杀异议者数人。

勒闻之,杀乂。

续遣刘胤使江东,睿以胤为参军,以续为平原太守。

石勒遣兵围续,匹磾使其弟文鸯救之,勒引去。

襄国大饥,谷二升直银一斤,肉一斤直银一两。

杜苾将王真袭陶侃于休障,侃奔滠中。

周访救侃,击苾兵,破之。

夏,五月,西平武穆公张轨寝疾,遗令:“文武将佐,务安百姓,上思报国,下以宁家。

”己丑,轨薨。

长史张玺等表世子实摄父位。

汉中山王曜、赵染寇长安。

六月,曜屯渭汭,染屯新丰,索纟林将兵出拒之。

染有轻纟林之色,长史鲁徽曰:“晋之君臣,自知强弱不敌,将致死于我,不可轻也。

”染曰:“以司马模之强,吾取之如拉朽。

索纟林小竖,岂能污吾马蹄、刀刃邪!

”晨,帅轻骑数百逆之,曰:“要当获纟林而后食。

”纟林与战于城西,染兵败而归,悔曰:“吾不用鲁徽之言以至此,何面目见之!

”先命斩徽。

徽曰:“将军愚愎以取败,乃复忌前害胜,诛忠良以逞忿,犹有天地,将军其得死于枕席乎!

”诏加索纟林骠骑大将军、尚书左仆射、录尚书,承制行事。

曜、染复与将军殷凯帅众数万向长安,麹允逆战于冯翊,允败,收兵。

夜,袭凯营,凯败死。

曜乃还攻河内太守郭默于怀,列三屯围之。

默食尽,送妻子为质,请籴于曜。

籴毕,复婴城固守。

曜怒,沉默妻子于河而攻之。

默欲投李矩于新郑,矩使其甥郭诵迎之。

兵少,不敢进。

会刘琨遣参军张肇帅鲜卑五百馀骑诣长安,道阻不通,还,过矩营,矩说肇,使击汉兵。

汉兵望见鲜卑,不战而走,默遂帅众归矩。

汉主聪召曜还屯蒲坂。

秋,赵染攻北地,麹允拒之,染中弩而死。

石勒始命州郡阅实户口,户出帛二匹,谷二斛。

冬,十月,以张实为都督凉州诸军事、凉州刺史、西平公。

十一月,汉主聪以晋王粲为相国、大单于,总百揆。

粲少有俊才,自为宰相,骄奢专恣,远贤亲佞,严刻愎谏,国人始恶之。

周勰以其父遗言,因吴人之怨,谋作乱。

使吴兴功曹徐馥矫称叔父丞相从事中郎扎之命,收合徒众,以讨王导、刁协,豪杰翕然附之,孙皓族人弼亦起兵于广德以应之。

孝愍皇帝下建兴三年(乙亥,公元三一五年)春,正月,徐馥杀吴兴太守袁琇,有众数千,欲奉周扎为主。

扎闻之,大惊,以告义兴太守孔侃。

勰知扎意不同,不敢发。

馥党惧,攻馥,杀之。

孙弼亦死。

札子续亦聚众应馥,左丞相睿议发兵讨之。

王导曰:“今少发兵则不足以平寇,多发兵则根本空虚。

续族弟黄门侍郎莚,忠果有谋,请独使莚往,足以诛续。

”睿从之。

莚昼夜兼行,至郡,将入,遇续于门,谓续曰:“当与君共诣孔府君,有所论。

”续不肯入,莚牵逼与俱。

坐定,莚谓孔侃曰:“府君何以置贼在坐?

”续衣中常置刀,即操刀逼莚,莚叱郡传教吴曾格杀之。

莚因欲诛勰,扎不听,委罪于从兄邵而诛之。

莚不归家省母,遂长驱而去,母狼狈追之。

睿以扎为吴兴太守,莚为太子右卫率。

以周氏吴之豪望,故不穷治,抚勰如旧。

诏平东将军宋哲屯华阴。

成主雄立后任氏。

二月,丙子,以琅邪王睿为丞相、大都督、督中外诸军事,南阳王保为相国,荀组为太尉、领豫州牧,刘琨为司空、都督并、冀、幽三州诸军事。

琨辞司空不受。

南阳王模之败也,都尉陈安往归世子保于秦州,保命安将千馀人讨叛羌,宠待甚厚。

保将张春疾之,谮安,云有异志,请除之,保不许。

春辄伏刺客以刺安。

安被创,驰还陇城,遣使诣保,贡献不绝。

诏进拓跋猗卢爵为代王,置官属,食代、常山二郡。

猗卢请并州从事雁门莫含于刘琨,琨遣之。

含不欲行,琨曰:“以并州单弱,吾之不材,而能自存于胡、羯之间者,代王之力也。

吾倾身竭赀,以长子为质而奉之者,庶几为朝廷雪大耻也。

卿欲为忠臣,奈何惜共事之小诚,而忘徇国之大节乎?

往事大王,为之腹心,乃一州之所赖也。

”含遂行。

猗卢甚重之,常与参大计。

猗卢用法严,国人犯法者,或举部就诛,老幼相携而行,人问:“何之?

”曰:“往就死。

”无一人敢逃匿者。

王敦遣陶侃、甘卓等讨杜弢,前后数十战,弢将士多死,乃请降于丞相睿,睿不许。

弢遗南平太守应詹书,自陈昔与詹“共讨乐乡,本同休戚。

后在湘中,惧死求生,遂相结聚。

倘以旧交之情,为明枉直,使得输诚盟府,厕列义徒,或北清中原,或西取李雄,以赎前愆,虽死之日,犹生之年也!

”詹为启呈其书,且言“弢,益州秀才,素有清望,为乡人所逼。

今悔恶归善,宜命使扶纳,以息江、湘之民!

”睿乃使前南海太守王运受弢降,赦其反逆之罪,以弢为巴东监军。

弢既受命,诸将犹攻之不已。

弢不胜愤怒,遂杀运复反,遣其将杜弘、张彦杀临川内史谢擒,遂陷豫章。

三月,周访击彦,斩之,弘奔临贺。

汉大赦,改元建元。

雨血于汉东宫延明殿,太弟乂恶之,以问太傅崔玮、太保许遐。

玮、遐说乂曰:“主上往日以殿下为太弟者,欲以安众心耳。

其志在晋王久矣,王公已下莫不希旨附之。

今复以晋王为相国,羽仪威重,逾于东宫,万机之事,无不由之,诸王皆置营兵以为羽翼,事势已去。

殿下非徒不得立也,朝夕且有不测之危,不如早为之计。

今四卫精兵不减五千,相国轻佻,正烦一刺客耳。

大将军无日不出,其营可袭而取。

馀王并幼,固易夺也。

苟殿下有意,二万精兵指顾可得,鼓行入云龙门,宿卫之士,孰不倒戈以迎殿下者!

大司马不虑其为异也。

”乂弗从。

东宫舍人荀裕告玮、遐劝乂谋反,汉主聪收玮、遐于诏狱,假以他事杀之。

使冠威将军卜抽将兵监守东宫,禁乂不听朝会。

乂忧惧不知所为,上表乞为庶人,并除诸子之封,褒美晋王,请以为嗣。

抽抑而弗通。

汉青州刺史曹嶷尽得齐、鲁间郡县,自镇临菑,有众十馀万,临河置戍。

石勒表称:“嶷有专据东方之志,请讨之。

”汉主聪恐勒灭嶷,不可复制,弗许。

聪纳中护军靳准二女月光、月华,立月光为上皇后,刘贵妃为左皇后,月华为右皇后。

左司隶陈元达极谏,以为:“并立三后,非礼也。

”聪不悦,以元达为右光禄大夫,外示优崇,实夺其权。

于是太尉范隆等皆请以位让元达,聪乃复以元达为御史大夫、仪同三司。

月光有秽行,元达奏之,聪不得已废之,月光惭恚自杀,聪恨元达。

夏,四月,大赦。

六月,盗发汉霸、杜二陵及薄太后陵,得金帛甚多,朝廷以用度不足,诏收其馀以实内府。

辛巳,大赦。

汉大司马曜攻上党,八月,癸亥,败刘琨之众于襄垣。

曜欲进攻阳曲,汉主聪遣使谓之曰:“长安未平,宜以为先。

”曜乃还屯蒲坂。

陶侃与杜弢相攻,弢使王贡出挑战,侃遥谓之曰:“杜弢为益州小吏,盗用库钱,父死不奔丧。

卿本佳人,何为随之!

天下宁有白头贼邪?

”贡初横脚马上,闻侃言,敛容下脚。

侃知可动,复遣使谕之,截发为信,贡遂降于侃。

弢众溃,遁走,道死。

侃与南平太守应詹进克长沙,湘州悉平。

丞相睿承制赦其所部,进王敦镇东大将军,加都督江、扬、荆、湘、交、广六州诸军事、江州刺史。

敦始自选置刺史以下,浸益骄横。

初,王如之降也,敦从弟稜爱如骁勇,请敦配己麾下。

敦曰:“此辈险悍难畜,汝性狷急,不能容养,更成祸端。

”稜固请,乃与之。

稜置左右,甚加宠遇。

如数与敦诸将角射争斗,稜杖之,如深以为耻。

及敦潜畜异志,稜每谏之。

敦怒其异己,密使人激如令杀稜。

如因闲宴,请剑舞为欢,稜许之。

如舞剑渐前,稜恶而呵之,如直前杀稜。

敦闻之,阳惊,亦捕如诛之。

初,朝廷闻张光死,以侍中第五猗为安南将军,监荆、梁、益、宁四州诸军事、荆州刺史,自武关出。

杜曾迎猗于襄阳,为兄子娶猗女,遂聚兵万人,与猗分据汉、沔。

陶侃既破杜弢,乘胜进击曾,有轻曾之志。

司马鲁恬谏曰:“凡战,当先料其将。

今使君诸将,无及曾者,未易可逼也。

”侃不从,进围曾于石城。

曾军多骑兵,密开门突侃陈,出其后,反击之,侃兵死者数百人。

曾将趋顺阳,下马拜侃,告辞而去。

时荀崧都督荆州江北诸军事,屯宛,曾引兵围之。

崧兵少食尽,欲求救于故吏襄城太守石览。

崧小女灌,年十三,帅勇士数十人,逾城突围夜出,且战且前,遂达览所。

又为崧书,求救于南中郎将周访。

访遣子扶帅兵三千,与览共救崧,曾乃遁去。

曾复致笺于崧,求讨丹水贼以自效,崧许之。

陶侃遗崧书曰:“杜曾凶狡,所谓‘鸱枭食母之物’。

此人不死,州土未宁,足下当识吾言!

”崧以宛中兵少,藉曾为外援,不从。

曾复帅流亡二千馀人围襄阳,数日,不克而还。

王敦嬖人吴兴钱凤,疾陶侃之功,屡毁之。

侃将还江陵,欲诣敦自陈。

硃伺及安定皇甫方回谏曰:“公入必不出。

”侃不从。

既至,敦留侃不遣,左转广州刺史,以其从弟丞相军咨祭酒廙为荆州刺史。

荆州将吏郑攀、马俊等诣敦,上书留侃,敦怒,不许。

攀等以侃始灭大贼,而更被黜,众情愤惋。

又以廙忌戾难事,遂帅其徒三千人屯涢口,西迎杜曾。

涢为攀等所袭,奔于江安。

杜曾与攀等北迎第五猗以拒廙。

廙督诸军讨曾,复为曾所败。

敦意攀承侃风旨,被甲持矛将杀侃,出而复还者数四。

侃正色曰:“使君雄断,当裁天下,何此不决乎!

”因起如厕。

咨议参军梅陶、长史陈颁言于敦曰:“周访与侃亲姻,如左右手,安有断人左手而右手不应者乎!

”敦意解,乃设盛馔以饯之,侃便夜发,敦引其子瞻为参军。

初,交州刺史顾秘卒,州人以秘子寿领州事。

帐下督梁硕起兵攻寿,杀之,硕遂专制交州。

王机自以盗据广州,恐王敦讨之,更求交州。

会杜弘诣机降,敦欲因机以讨硕。

乃以降杜弘为机功,转交州刺史。

机至郁林,硕迎前刺史脩则子湛行州事以拒之。

机不得进,乃更与杜弘及广州将温邵、交州秀才刘沈谋复还据广州。

陶侃至始兴,州人皆言宜观察形势,不可轻进。

侃不听,直至广州,诸郡县皆已迎机矣。

杜弘遣使伪降,侃知其谋,进击弘,破之,遂执刘沈于小桂。

遣督护许高讨王机,走之。

机病死于道,高掘其尸,斩之。

诸将皆请乘胜击温邵,侃笑曰:“吾威名已著,何事遣兵!

但一函纸自定耳。

”乃下书谕之。

邵惧而走,追获于始兴。

杜弘诣王敦降,广州遂平。

侃在广州无事,辄朝运百甓于斋外,暮运于斋内。

人问其故,答曰:“吾方致力中原,过尔优逸,恐不堪事,故自劳耳。

王敦以杜弘为将,宠任之。

九月,汉主聪使大鸿胪赐石勒弓矢,策命勒为陕东伯,得专征伐,拜刺史、将军、守宰,封列候,岁尽集上。

汉大司马曜寇北地,诏以麹允为大都督、骠骑将军以御之。

冬,十月,以索纟林为尚书仆射、都督宫城诸军事。

曜进拔冯翊,太守梁肃奔万年。

曜转寇上郡,麹允去黄白城,军于灵武,以兵弱,不敢进。

帝屡征兵于丞相保,保左右皆曰:“蝮虵螫手,壮士断腕。

今胡寇方盛,且宜断陇道以观其变。

”从事中郎裴诜曰:“今虵已螫头,头可断乎!

”保乃以镇军将军胡崧行前锋都督,须诸军集乃发。

麹允欲奉帝往就保,索纟林曰:“保得天子,必逞其私志。

”乃止。

于是自长安以西,不复贡奉朝廷,百官饥乏,采稆以自存。

凉州军士张冰得玺,文曰“皇帝行玺”,献于张实,僚属皆贺。

实曰:“是非人臣所得留。

”遣使归于长安。

孝愍皇帝下建兴四年(丙子,公元三一六年)春,正月,司徒梁芬议追尊吴王晏,右仆射索纟林等引魏明帝诏以为不可。

乃赠太保,谥曰孝。

汉中常侍王沈、宣怀、中宫仆射郭猗等,皆宠幸用事。

汉主聪游宴后宫,或三日不醒,或百日不出。

自去冬不视朝,政事一委相国粲,唯杀生、除拜乃使沈等入白之。

沈等多不白,而自以其私意决之,故勋旧或不叙,而奸佞小人有数日至二千石者。

军旅岁起,将士无钱帛之赏,而后宫之家,赐及僮仆,动至数千万。

沈等车服、第舍逾于诸王,子弟中表为守令者三十馀人,皆贪残为民害。

靳准阖宗谄事之。

郭猗与准皆有怨于太弟乂,猗谓相国粲曰:“殿下光文帝之世孙,主上之嫡子,四海莫不属心,奈何欲以天下与太弟乎!

且臣闻太弟与大将军谋因三月上巳大宴作乱,事成,许以主上为太上皇,大将军为皇太子,又许卫军为大单于。

三王处不疑之地,并握重兵,以此举事,无不成者。

然二王贪一时之利,不顾父兄,事成之后,主上岂有全理?

殿下兄弟,固不待言。

东宫、相国、单于,当在武陵兄弟,何肯与人也!

今祸期甚迫,宜早图之。

臣屡言于主上,主上笃于友爱,以臣刀锯之馀,终不之信。

愿殿下勿泄,密表其状。

殿下倘不信臣,可召大将军从事中郎王皮、卫军司马刘惇,假之恩意,许其归首以问之,必可知也。

”粲许之。

猗密谓皮、惇曰:“二王逆状,主上及相国具知之矣,卿同之乎?

”二人惊曰:“无之。

”猗曰:“兹事已决,吾怜卿亲旧并见族耳!

”因歔欷流涕。

二人大惧,叩头求哀。

猗曰:“吾为卿计,卿能用之乎?

相国问卿,卿但云‘有之’。

若责卿不先启,卿即云‘臣诚负死罪。

然仰惟主上宽仁,殿下敦睦,苟言不见信,则陷于诬谮不测之诛,故不敢言也。

’”皮、惇许诺。

粲召问之,二人至不同时,而其辞若一,粲以为信然。

勒准复说粲曰:“殿下宜自居东宫,以领相国,使天下早有所系。

今道路之言,皆云大将军、卫将军欲奉太弟为变,期以季春。

若使太弟得天下,殿下无容足之地矣。

”粲曰:“为之奈何?

”准曰:“人告太弟为变,主上必不信。

宜缓东宫之禁,使宾客得往来。

太弟雅好待士,必不以此为嫌,轻薄小人不能无迎合太弟之意为之谋者。

然后下官为殿下露表其罪,殿下收其宾客与太弟交通者考问之,狱辞既具,则主上无不信之理也。

”粲乃命卜抽引兵去东宫。

少府陈休、左卫将军卜崇,为人清直,素恶沈等,虽在公座,未尝与语,沈等深疾之。

侍中卜干谓休、崇曰:“王沈等势力足以回天地,卿辈自料亲贤孰与窦武、陈蕃?

”休、崇曰:“吾辈年逾五十,职位已崇,唯欠一死耳!

死于忠义,乃为得所。

安能俯首仾眉以事阉竖乎!

去矣卜公,勿复有言!

”二月,汉主聪出临上秋阁,命收陈休、卜崇及特进綦毋达、太中大夫公彧、尚书王琰、田歆、大司农硃谐并诛之,皆宦官所恶也。

卜干泣谏曰:“陛下方侧席求贤,而一旦戮卿大夫七人,皆国之忠良,无乃不可乎!

藉使休等有罪,陛下不下之有司,暴明其状,天下何从知之!

诏尚在臣所,未敢宣露,愿陛下熟思之!

”因叩头流血。

王沈叱干曰:“卜侍中欲拒诏乎!

”聪拂衣而入,免干为庶人。

太宰河间王易、大将军勃海王敷、御史大夫陈元达、金紫光禄大夫西河王延等皆诣阙表谏曰:“王沈等矫弄诏旨,欺诬日月,内谄陛下,外佞相国,威权之重,侔于人主,多树奸党,毒流海内。

知休等忠臣,为国尽节,恐发其奸状,故巧为诬陷。

陛下不察,遽加极刑,痛彻天地,贤愚伤惧。

今遗晋未殄,巴、蜀不宾,石勒谋据赵、魏,曹嶷欲王全齐,陛下心腹四支,何处无患!

乃复以沈等助乱,诛巫咸,戮扁鹊,臣恐遂成膏盲之疾,后虽救之,不可及已。

请免沈等官,付有司治罪。

”聪以表示沈等,笑曰:“群儿为元达所引,遂成痴也。

”沈等顿首泣曰:“臣等小人,过蒙陛下识拔,得洒扫闺阁。

而王公、朝士疾臣等如仇,又深恨陛下。

愿以臣等膏鼎镬,则朝廷自然雍穆矣。

”聪曰:“此等狂言常然,卿何足恨乎!

”聪问沈等于相国粲,粲盛称沈等忠清。

聪悦,封沈等为列候。

太宰易又诣阙上疏极谏,聪大怒,手坏其疏。

三月,易忿恚而卒。

易素忠直,陈元达倚之为援,得尽谏诤。

及卒,元达哭之恸,曰:“‘人之云亡,邦国殄悴。

’吾既不复能言,安用默默苟生乎!

”归而自杀。

初,代王猗卢爱其少子比延,欲以为嗣,使长子六修出居新平城,而黜其母。

六修有骏马,日行五百里,猗卢夺之,以与比延。

六修来朝,猗卢使拜比延,六修不从。

猗卢乃坐比延于其步辇,使人导从出游。

六修望见,以为猗卢,伏谒路左。

至,乃比延,六修惭怒而去。

猗卢召之不至,大怒,帅众讨之,为六修所败。

猗卢微服逃民间,有贱妇人识之,遂为六修所弑。

拓跋普根先守外境,闻难来赴,攻六修,灭之。

普根代立,国中大乱,新旧猜嫌,迭相诛灭。

左将军卫雄、信义将军箕澹,久佐猗卢,为众所附,谋归刘琨,乃言于众曰:“闻旧人忌新人悍战,欲尽杀之,将奈何?

”晋人及乌桓皆惊惧,曰:“死生随二将军!

”乃与琨质子遵帅晋人及乌桓三万家、马牛羊十万头归于琨。

琨大喜,亲诣平城抚纳之,琨兵由是复振。

夏,四月,普根卒。

其子始生,普根母惟氏立之。

张实下令:所部吏民有能举其过者,赏以布帛羊米。

贼曹佐高昌隗瑾曰:“今明公为政,事无巨细,皆自决之,或兴师发令,府朝不知。

万一违失,谤无所分。

群下畏威,受成而已。

如此,虽赏之千金,终不敢言也。

谓宜少损聪明,凡百政事,皆延访群下,使各尽所怀,然后采而行之,则嘉言自至,何必赏也!

”实悦,从之,增瑾位三等。

实遣将军王该帅步骑五千入援长安,且送诸郡贡计。

诏拜实都督陕西诸军事,以实弟茂为秦州刺史。

石勒使石虎攻刘演于廪丘,幽州刺史段匹磾使其弟文鸯救之。

虎拔廪丘,演奔文鸯军,虎获演弟启以归。

宁州刺史王逊,严猛喜诛杀。

五月,平夷太守雷炤、平乐太守董霸帅三千馀家叛,降于成。

六月,丁巳朔,日有食之。

秋,七月,汉大司马曜围北地太守麹昌,大都督麹允将步骑三万救之。

曜绕城纵火,烟起蔽天,使反间绐允曰:“郡城已陷,往无及也!

”众惧而溃。

曜追败允于磻石谷,允奔还灵武,曜遂取北地。

允性仁厚,无威断,喜以爵位悦人。

新平太守竺恢、始平太守杨像、扶风太守竺爽、安定太守焦嵩,皆领征、镇,杖节,加侍中、常侍。

村坞主帅,小者犹假银青将军之号。

然恩不及下,故诸将骄恣而士卒离怨。

关中危乱,允告急于焦嵩。

嵩素侮允,曰:“须允困,当救之。

”曜进至泾阳,渭北诸城悉溃。

曜获建威将军鲁充、散骑常侍梁纬、少府皇甫阳。

曜素闻充贤,募生致之,既见,赐之酒曰:“吾得子,天下不足定也!

”充曰:“身为晋将,国家丧败,不敢求生。

若蒙公恩,速死为幸。

”曜曰:“义士也。

”赐之剑,令自杀。

梁纬妻辛氏,美色,曜召见,将妻之,辛氏大哭曰:“妾夫已死,义不独生,且一妇人而事二夫,明公又安用之!

”曜曰:“贞女也。

”亦听自杀,皆以礼葬之。

汉主聪立故张后侍婢樊氏为上皇后,三后之外,佩皇后玺绶者复有七人。

嬖宠用事,刑赏紊乱。

大将军敷数涕泣切谏,聪怒曰:“汝欲乃公速死邪,何以朝夕生来哭人!

”敷忧愤,发病卒。

河东平阳大蝗,民流殍者什五六。

石勒遣其将石越帅骑二万屯并州,招纳流民,民归之者二十万户。

聪遣使让勒,勒不受命,潜与曹嶷相结。

八月,汉大司马曜逼长安。

九月,汉主宴群臣于光极殿,引见太弟乂。

乂容貌憔悴,鬓发苍然,涕泣陈谢,聪亦为之恸哭。

乃纵酒极欢,待之如初。

焦嵩、竺恢、宋哲皆引兵救长安,散骑常侍华辑监京兆、冯翊、弘农、上洛四郡兵,屯霸上,皆畏汉兵强,不敢进。

相国保遣胡崧将兵入援,击汉大司马曜于灵台,破之。

崧恐国威复振则麹、索势盛,乃帅城西诸郡兵屯渭北不进,遂还槐里。

曜攻陷长安外城,麹允、索纟林退守小城以自固。

内外断绝,城中饥甚,米斗直金二两,人相食,死者太半,亡逃不可制,唯凉州义众千人,守死不移。

太仓有麹数十饼,麹允屑之为粥以供帝,既而亦尽。

冬,十一月,帝泣谓允曰:“今穷厄如此,外无救援,当忍耻出降,以活士民。

”因叹曰:“误我事者,麹、索二公也!

”使侍中宗敞送降笺于曜。

索纟林潜留敝,使其子说曜曰:“今城中食犹足支一年,未易克也,若许纟林以车骑、仪同、万户郡公者,请以城降。

”曜斩而送之,曰:“帝王之师,以义行也。

孤将兵十五年,未尝以诡计败人,必穷兵极势,然后取之。

今索纟林所言如此,天下之恶一也,辄相为戮之。

若兵食审未尽者,便可勉强固守。

如其粮竭兵微,亦宜早寤天命。

”甲午,宗敞至曜营。

乙未,帝乘羊车,肉袒、衔璧、舆榇出东门降。

群臣号泣,攀车执帝手,帝亦悲不自胜。

御史中丞冯翊吉朗叹曰:“吾智不能谋,勇不能死,何忍君臣相随,北面事贼虏乎!

”乃自杀。

曜焚榇受璧,使宗敞奉帝还宫。

丁酉,迁帝及公卿以下于其营。

辛丑,送至平阳。

壬寅,汉主聪临光极殿,帝稽首于前。

麹允伏地恸哭,扶不能起。

聪怒,囚之,允自杀。

聪以帝为光禄大夫,封怀安候。

以大司马曜为假黄钺、大都督、督陕西诸军事、太宰,封秦王。

大赦,改元麟嘉。

以麹允忠烈,赠车骑将军,谥节愍候。

以索纟林不忠,斩于都市。

尚书梁允、侍中梁浚等及诸郡守皆为曜所杀,华辑奔南山。

干宝论曰:“昔高祖宣皇帝,以雄才硕量,应时而起,性深阻有若城府,而能宽绰以容纳。

行数术以御物,而知人善采拔。

于是百姓与能,大象始构。

世宗承基,太祖继业,咸黜异图,用融前烈。

至于世祖,遂享皇极,仁以厚下,俭以足用,和而不弛,宽而能断,掩唐、虞之旧域,班正朔于八荒,于时有“天下无穷人”之谚,虽太平未洽,亦足以明民乐其生矣。

武皇既崩,山陵未干而变难继起。

宗子无维城之助,师尹无具瞻之贵,朝为伊、周,夕成桀、跖。

国政迭移于乱人,禁兵外散于四方,方岳无钧石之镇,关门无结草之固。

戎、羯称制,二帝失尊,何哉?

树立失权,托付非才,四维不张,而苟且之政多也。

夫基广则难倾,根深则难拔,理节则不乱,胶结则不迁。

昔之有天下者所以能长久,用此道也。

周自后稷爱民,十六王而武始君之,其积基树本,如此其固。

今晋之兴也,其创基立本,固异于先代矣。

加以朝寡纯德之人,乡乏不二之老,风俗淫僻,耻尚失所。

学者以庄、老为宗而黜《六经》,谈者以虚荡为辩而贱名检,行身者以放浊为通而狭节信,进仕者以苟得为贵而鄙居正,当官者以望空为高而笑勤恪。

是以刘颂屡言治道,傅咸每纠邪正,皆谓之俗吏。

其倚杖虚旷,依阿无心者,皆名重海内。

若夫文王日昃不暇食,仲山甫夙夜匪懈者,盖共嗤黜以为灰尘矣!

由是毁誉乱于善恶之实,情慝奔于货欲之涂,选者为人择官,官者为身择利,世族贵戚之子弟,陵迈超越,不拘资次。

悠悠风尘,皆奔竞之士。

列官千百,无让贤之举。

子真著《崇让》而莫之省,子雅制九班而不得用。

其妇女不知女工,任情而动,有逆于舅姑,有杀戮妾媵,父兄弗之罪也,天下莫之非也。

礼法刑政,于此大坏。

“国之将亡,本必先颠,”其此之谓乎!

故观阮籍之行而觉礼教崩弛之所由,察庾纯、贾充之争而见师尹之多僻,考平吴之功而知将帅之不让,思郭钦之谋而寤戎狄之有衅,览傅玄、刘毅之言而得百官之邪,核傅咸之奏、《钱神》之论而睹宠赂之彰。

民风国势,既已如此,虽以中庸之才、守文之主治之,犹惧致乱,况我惠帝以放荡之德临之哉!

怀帝承乱得位,羁以强臣。

愍帝奔播之后,徒守虚名。

天下之势既去,非命世之雄才,不能复取之矣!

石勒围乐平太守韩据于坫城,据请救于刘琨。

琨新得拓跋猗卢之众,欲因其锐气以讨勒。

箕澹、卫雄谏曰:“此虽晋民,久沦异域,未习明公之恩信,恐其难用。

不若且内收鲜卑之馀谷,外抄胡贼之牛羊,闭关守险,务农息兵,待其服化感义,然后用之,则功无不济矣!

”琨不从,悉发其众,命澹帅步骑二万为前驱,琨屯广牧,为之声援。

石勒闻澹至,将逆击之。

或曰:“澹士马精强,其锋不可当,不若且引兵避之,深沟高垒,以挫其锐,必获万全。

”勒曰:“澹兵虽众,远来疲弊,号令不从,何精强之有!

今寇敌垂至,何可舍去!

大军一动,岂易中还!

若澹乘我之退而逼之,顾逃溃不暇,焉得深沟高垒乎!

此自亡之道也。

”立斩言者。

以孔苌为前锋都督,令三军:“后出者斩!

”勒据险要,设疑兵于山上,前设二伏,出轻骑与澹战,阳为不胜而走。

澹纵兵追之,入伏中。

勒前后夹击澹军,大破之,获铠马万计。

澹、雄帅骑千馀奔代郡,韩据弃城走,并土震骇。

十二月,乙卯朔,日有食之。

司空长史李弘以并州降石勒。

刘琨进退失据,不知所为,段匹磾遣信邀之,己未,琨帅众从飞狐奔蓟。

匹磾见琨,甚相亲重,与之结婚,约为兄弟。

勒徙阳曲、乐平民于襄国,置守宰而还。

孔苌攻箕澹于代郡,杀之。

苌等攻贼帅马严、冯者,久而不克,司、冀、并、兗流民数万户在辽西,迭相招引,民不安业。

勒问计于濮阳侯张宾,宾曰:“严、者本非公之深仇,流民皆有恋本之志,今班师振旅,选良牧守使招怀之,则幽、冀之寇可不日而清,辽西流民将相帅而至矣。

”勒乃召苌等归,以武遂令李回为易北督护,兼高阳太守。

马严士卒素服回威德,多叛严归之,严惧而出走,赴水死。

冯者帅其众降。

回徙居易京,流民归之者相继于道。

勒喜,封回为弋阳子,增张宾邑千户,进位前将军。

宾固辞不受。

丞相睿闻长安不守,出师露次,躬擐甲胄,移檄四方,刻日北征。

以漕运稽期,丙寅,斩督运令史淳于伯。

刑者以刀拭柱,血逆流上,至柱末二丈馀而下,观者咸以为冤。

丞相司直刘隗上言:“伯罪不至死,请免从事中郎周莚等官。

”于是右将军王导等上疏引咎,请解职。

睿曰:“政刑失中,皆吾暗塞所致。

”一无所问。

隗性刚讦,当时名士多被弹劾,睿率皆容贷,由是众怨皆归之。

南中郎将王含,敦之兄也,以族强位显,骄傲自恣,一请参佐及守长至二十许人,多非其才。

隗劾奏含,文致甚苦,事虽被寝,而王氏深忌疾之。

丞相睿以邵续为冀州刺史。

续女婿广平刘遐聚众河、济之间,睿以遐为平原内史。

托跋普根之子又卒,国人立其从父郁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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