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卷九十三·晋纪十五

起阏逢涒滩,尽强圉大渊献,凡四年肃宗明皇帝下太宁二年(甲申,公元三二四年)春,正月,王敦诬周嵩、周莛与李脱谋为不轨,收嵩、莛于军中,杀之。

遣参军贺鸾就沈充于吴,尽杀周扎诸兄子。

进兵袭会稽,扎拒战而死。

后赵将兵都尉石瞻寇下邳、彭城,取东莞、东海,刘遐退保泗口。

司州刺史石生击赵河南太守尹平于新安,斩之,掠五千馀户而归。

自是二赵构隙,日相攻掠,河东、弘农之间,民不聊生矣。

石生寇许、颍,俘获万计。

攻郭诵于阳翟,诵与战,大破之,生退守康城。

后赵汲郡内史石聪闻生败,驰救之,进攻司州刺史李矩、颍川太守郭默,皆破之。

成主雄,后任氏无子,有妾子十馀人,雄立其兄荡之子班为太子,使任后母之。

群臣请立诸子,雄曰:“吾兄,先帝之嫡统,有奇材大功,事垂克而早世,朕常悼之。

且班仁孝好学,必能负荷先烈。

”太傅骧、司徒王达谏曰:“先王立嗣必子者,所以明定分而防篡夺也。

宋宣公、吴馀祭,足以观矣。

”雄不听。

骧退而流涕曰:“乱自此始矣!

”班为人谦恭下士,动遵礼法,雄每有大议,辄令豫之。

夏,五月,甲申,张茂疾病,执世子骏手泣曰:“吾家世以孝友忠顺著称,今虽天下大乱,汝奉承之,不可失也。

”且下令曰:“吾官非王命,苟以集事,岂敢荣之!

死之日,当以白帢入棺,勿以朝服敛。

”是日,薨。

愍帝使者史淑在姑臧,左长史汜祎、右长史马谟等使淑拜骏大将军、凉州牧、西平公,赦其境内。

前赵主曜遣使赠茂太宰,谥曰成烈王。

拜骏上大将军、凉州牧、凉王。

王敦疾甚,矫诏拜王应为武卫将军以自副,以王含为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

钱凤谓敦曰:“脱有不讳,便当以后事付应邪?

”敦曰:“非常之事,非常人所能为。

且应年少,岂堪大事!

我死之后,莫若释兵散众,归身朝廷,保全门户,上计也。

退还武昌,收兵自守,贡献不废,中计也。

及吾尚存,悉众而下,万一侥幸,下计也。

”凤谓其党曰:“公之下计,乃上策也。

”遂与沈充定谋,俟敦死即作乱。

又以宿卫尚多,奏令三番休二。

初,帝亲任中书令温峤,敦恶之,请峤为左司马。

峤乃缪为勤敬,综其府事,时进密谋以附其欲。

深结钱凤,为之声誉,每曰:“钱世仪精神满腹。

”峤素有藻鉴之名,凤甚悦,深与峤结好。

会丹杨尹缺,峤言于敦曰:“京尹咽喉之地,公宜自选其才,恐朝廷用人,或不尽理。

”敦然之,问峤:“谁可者?

”峤曰:“愚谓无如钱凤。

”凤亦推峤,峤伪辞之,敦不听,六月,表峤为丹杨尹,且使觇伺朝廷。

峤恐既去而钱凤于后间止之,因敦饯别,峤起行酒,至凤,凤未及饮,峤伪醉,以手版击凤帻坠,作色曰:“钱凤何人,温太真行酒而敢不饮!

”敦以为醉,两释之。

峤临去,与敦别,涕泗横流,出阁复入者再三。

行后,凤谓敦曰:“峤于朝廷甚密,而与庾亮深交,未可信也。

”敦曰:“太真昨醉,小加声色,何得便尔相谗!

”峤至建康,尽以敦逆谋告帝,请先为之备,又与庚亮共画讨敦之谋。

敦闻之,大怒曰:“吾乃为小物所欺!

”与司徒导书曰:“太真别来几日,作如此事!

当募人生致之,自拔其舌。

”帝将讨敦,以问光禄勋应詹,詹劝成之,帝意遂决。

丁卯,加司徒导大都督、领扬州刺史,以温峤都督东安北部诸军事,与右将军卞敦守石头,应詹为护军将军、都督前锋及硃雀桥南诸军事,郗鉴行卫将军、都督从驾诸军事,庾亮领左卫将军,以吏部尚书卞壸行中军将军。

郗鉴以为军号无益事实,固辞不受,请召临淮太守苏峻、兗州刺史刘遐同讨敦。

诏征峻、遐及徐州刺史王邃、豫州刺史祖约、广陵太守陶瞻等入卫京师。

帝屯于中堂。

司徒导闻敦疾笃,帅子弟为敦发哀,众以为敦信死,咸有奋志。

于是尚书腾诏下敦府,列敦罪恶曰:“敦辄立兄息以自承代,未有宰相继体而不由王命者也。

顽凶相奖,无所顾忌。

志骋凶丑,以窥神器。

天不长奸,敦以陨毙。

凤承凶宄,弥复煽逆。

今遣司徒导等虎旅三万,十道并进。

平西将军邃等精锐三万,水陆齐势。

朕亲统诸军,讨凤之罪。

有能杀凤送首,封五千户侯。

诸文武为敦所授用者,一无所问,无或猜嫌,以取诛灭。

敦之将士,从敦弥年,违离家室,朕甚愍之。

其单丁在军,皆遣归家,终身不调。

其馀皆与假三年,休讫还台,当与宿卫同例三番。

”敦见诏,甚怒,而病转笃,不能自将。

将举兵伐京师,使记室郭璞筮之,璞曰:“无成。

”敦素疑璞助温峤、庾亮,及闻卦凶,乃问璞曰:“卿更筮吾寿几何?

”璞曰:“思向卦,明公起事,必祸不久。

若住武昌,寿不可测。

”敦大怒曰:“卿寿几何?

”曰:“命尽今日日中。

”敦乃收璞,斩之。

敦使钱凤及冠军将军邓岳、前将军周抚等帅众向京师。

王含谓敦曰:“此乃家事,吾当自行。

”于是以含为元帅。

凤等问曰:“事克之日,天子云何?

”敦曰:“尚未南郊,何得称天子!

便尽卿兵势,保护东海王及裴妃而已。

”乃上疏,以诛奸臣温峤等为名。

秋,七月,壬申朔,王含等水陆五万奄至江宁南岸,人情恟惧。

温峤移屯水北,烧硃雀桁以挫其锋,含等不得渡。

帝欲新将兵击之,闻桥已绝,大怒。

峤曰:“今宿卫寡弱,征兵未至,若贼豕突,危及社稷,宗庙且恐不保,何爱一桥乎!

”司徒导遗含书曰:“近承大将军困笃,或云已有不讳。

寻知钱凤大严,欲肆奸逆。

谓兄当抑制不逞,还蕃武昌,今乃与犬羊俱下。

兄之此举,谓可得如大将军昔年之事乎?

昔年佞臣乱朝,人怀不宁,如导之徒,心思外济。

今则不然。

大将军来屯于湖,渐失人心,君子危怖,百姓劳弊。

临终之日,委重安期。

安期断乳几日?

又于时望,便可袭宰相之迹邪?

自开辟以来,颇有宰相以孺子为之者乎?

诸有耳者,皆知将为禅代,非人臣之事也。

先帝中兴,遗爱在民。

圣主聪明,德洽朝野。

兄乃欲妄萌逆节,凡在人臣,谁不愤叹!

导门户小大受国厚恩,今日之事,明目张胆,为六军之首,宁为忠臣而死,不为无赖而生矣!

”含不答。

或以为“王含、钱凤众力百倍,苑城小而不固,宜及军势未成,大驾自出拒战”。

郗鉴曰:“群逆纵逸,势不可当,可以谋屈,难以力竞。

且含等号令不一,抄盗相寻,吏民惩往年暴掠,皆人自为守。

乘逆顺之势,何忧不克!

且贼无经略远图,惟恃豕突一战。

旷日持久,必启义士之心,令智力得展。

今以此弱力敌彼强寇,决胜负于一朝,定成败于呼吸。

万一蹉跌,虽有申胥之徒,义存投袂,何补于既往哉!

”帝乃止。

帝帅诸军出屯南皇堂。

癸酉夜,募壮士,遣将军段秀、中军司马曹浑等帅甲卒千人渡水,掩其未备。

平旦,战于越城,大破之,斩其前锋将何康。

秀,匹磾之弟也。

敦闻含败,大怒曰:“我兄,老婢耳!

门户衰。

世事去矣!

”顾谓参军吕宝曰:“我当力行。

”。

因作势而起,困乏,复卧,乃谓其舅少府羊鉴及王应曰:“我死,应便即位,先立朝廷百官,然后营葬事。

”敦寻卒,应秘不发丧,裹尸以席,蜡涂其外,埋于厅事中,与诸葛瑶等日夜纵酒淫乐。

帝使吴兴沈桢说沈充,许以为司空。

充曰:“三司具瞻之重,岂吾所任!

币厚言甘,古人所畏也。

且丈夫共事,终始当同,岂可中道改易,人谁容我乎!

”遂举兵趣建康。

宗正卿虞潭以疾归会稽,闻之,起兵馀姚以讨充,帝以潭领会稽内史。

前安东将军刘超、宣城内史钟雅皆起兵以讨充。

义兴人周蹇杀王敦所署太守刘芳,平西将军祖约逐敦所署淮南太守任台。

沈充帅众万馀人与王含军合,司马顾飏说充曰:“今举大事,而天子已扼其咽喉,锋摧气沮,相持日久,必致祸败。

今若决破栅塘,因湖水以灌京邑,乘水势,纵舟师以攻之,此上策也。

藉初至之锐,并东、西军之力,十道俱进,众寡过倍,理必摧陷,中策也。

转祸为福,召钱凤计事,因斩之以降,下策也。

”充皆不能用,飏逃归于吴。

丁亥,刘遐、苏峻等帅精卒万人至,帝夜见,劳之,赐将士各有差。

沈充、钱凤欲因北军初到疲困击之,乙未夜,充、凤从竹格渚渡淮。

护军将军应詹、建威将军赵胤等拒战,不利,充、凤至宣阳门,拔栅,将战,刘遐、苏峻自南塘横击,大破之,赴水死者三千人。

遐又破沈充于青溪。

寻阳太守周光闻敦举兵,帅千馀人来赴。

既至,求见敦。

王应辞以疾。

光退曰:“今我远来而不得见,公其死乎!

”遽见其兄抚曰:“王公已死,兄何为与钱凤作贼!

”众皆愕然。

丙申,王含等烧营夜遁。

丁酉,帝还宫,大赦,惟敦党不原。

命庾亮督苏峻等追沈充于吴兴,温峤督刘遐等追王含、钱凤于江宁,分命诸将追其党与。

刘遐军人颇纵虏掠,峤责之曰:“天道助顺,故王含剿绝,岂可因乱为乱也!

”遐惶恐拜谢。

王含欲奔荆州,王应曰:“不如江州。

”含曰:“大将军平素与江州云何,而欲归之?

”应曰:“此乃所以宜归也。

江州当人强盛时,能立同异,此非常人所及,今睹困厄,必有愍恻之心。

荆州守文,岂能意外行事邪!

”含不从,遂奔荆州。

王舒遣军迎之,沉含父子于江。

王彬闻应当来,密具舟以侍之。

不至,深以为恨。

钱凤走至阖庐洲,周光斩之,诣阙自赎。

沈充走失道,误入故将吴儒家。

儒诱充内重壁中,因笑谓充曰:“三千户侯矣!

”充曰:“尔以义存我,我家必厚报汝。

若以利杀我,我死,汝族灭矣。

”儒遂杀之,传首建康。

敦党悉平。

充子劲当坐诛,乡人钱举匿之,得免。

其后劲竟灭吴氏。

有司发王敦瘗,出尸,焚其衣冠,跽而斩之。

与沈充首同悬于南桁。

郗鉴言于帝曰:“前朝诛杨骏等,皆先极官刑,后听私殡。

臣以为王诛加于上,私义行于下,宜听敦家收葬,于义为弘。

”帝许之。

司徒导等皆以讨敦功受封赏。

周抚与邓岳俱亡,周光欲资给其兄而取岳。

抚怒曰:“我与伯山同亡,何不先斩我!

”会岳至,抚出门遥谓之曰:“何不速去!

今骨肉尚欲相危,况他人乎!

”岳回舟而走,与抚共入西阳蛮中。

明年,诏原敦党,抚、岳出首,得免死禁锢。

故吴内史张茂妻陆氏,倾家产,帅茂部曲为先登以讨沈充,报其夫仇。

充败,陆氏诣阙上书,为茂谢不克之责。

诏赠茂太仆。

有司奏:“王彬等敦之亲族,皆当除名。

”诏曰:“司徒导以大义灭亲,犹将百世宥之,况彬等皆公之近亲乎!

”悉无所问。

有诏:“王敦纲纪除名,参佐禁锢”温峤上疏曰:“王敦刚愎不仁,忍行杀戮,朝廷所不能制,骨肉所不能谏。

处其朝者,恒惧危亡,故人士结舌,道路以目,诚贤人君子道穷数尽,遵养时晦之辰也。

原其私心,岂遑晏处!

如陆玩、刘胤、郭璞之徒常与臣言,备知之矣。

必其赞导凶悖,自当正以典刑。

如其枉陷奸党,谓宜施之宽贷。

臣以玩等之诚,闻于圣听,当受同贼之责。

苟默而不言,实负其心,惟陛下仁圣裁之!

”郗鉴以为先王立君臣之教,贵于伏节死义。

王敦佐吏,虽多逼迫,然进不能止其逆谋,退不能脱身远遁,准之前训,宜加义责。

帝卒从峤议。

冬,十月,以司徒导为太保、领司徒,加殊礼,西阳王羕领太尉,应詹为江州刺史,刘遐为徐州刺史,代王邃镇淮阴,苏峻为历阳内史,加庾亮护军将军,温峤前将军。

导固辞不受。

应詹至江州,吏民未安,詹抚而怀之,莫不悦服。

十二月,凉州将辛晏据枹罕,不服,张骏将讨之。

从事刘庆谏曰:“霸王之师,必须天时、人事相得,然后乃起。

辛晏凶狂安忍,其亡可必。

标何以饥年大举,盛寒攻城乎!

”骏乃止。

骏遣参军王骘聘于赵,赵主曜谓之曰:“贵州款诚和好,卿能保之乎?

”骘曰:“不能。

”侍中徐邈曰:“君来结好,而云不能保,何也?

”骘曰:“齐桓贯泽之盟,忧心兢兢,诸侯不召自至。

葵丘之会,振而矜之,叛者九国。

赵国之化,常如今日,可也。

若政教陵迟,尚未能察迩者之变,况鄙州乎!

”曜曰:“此凉州之君子也,择使可谓得人矣!

”厚礼而遣之。

是岁,代王贺傉始亲国政,以诸部多未服,乃筑城于东木根山,徙居之。

肃宗明皇帝下太宁三年(乙酉、公元三二五年)春,二月,张骏承元帝凶问,大临三日。

会黄龙见嘉泉,汜祎等请改年以章休祥,骏不许。

辛晏以枹罕降,骏复收河南之地。

赠故谯王承、甘卓、戴渊、周顗、虞望、郭璞、王澄等官。

周扎故吏为扎讼冤,尚书卞壸议,以为:“扎守石头,开门延寇,不当赠谥。

”司徒导以为:“往年之事,敦奸逆未彰,自臣等有识以上,皆所未悟,与扎无异。

既悟其奸,扎便以身许国,寻取枭夷。

臣谓宜与周、戴同例。

”郗鉴以为:“周、戴死节,周扎延寇,事异赏均,何以劝沮!

如司徒议,谓往年有识以上皆与扎无异,则谯王、周、戴皆应受责,何赠谥之有!

今三臣既褒,则扎宜受贬明矣。

”导曰:“扎与谯王、周、戴,虽所见有异同,皆人臣之节也。

”鉴曰:“敦之逆谋,履霜日久,缘扎开门,令王师不振。

若敦前者之举,义同桓、文,则先帝可为幽、厉邪!

”然卒用导议,赠扎卫尉。

后赵王勒加宇文乞得归官爵,使之击慕容廆。

廆遣世子皝、索头、段国共击之,以辽东相裴嶷为右翼,慕容仁为左翼。

乞得归据浇水以拒皝,遣兄子悉拔雄拒仁。

仁击悉拔雄,斩之。

乘胜与皝攻乞得归,大破之。

乞得归弃军走,皝、仁进入其国城,使轻兵追乞得归,过其国三百馀里而还,尽获其国重器,畜产以百万计,民之降附者数万。

三月,段末柸卒,弟牙立。

戊辰,立皇子衍为太子,大赦。

赵主曜立皇后刘氏。

北羌王盆句除附于赵,后赵将石佗自雁门出上郡袭之,俘三千落,获牛、马、羊百馀万而归。

赵主曜遣中山王岳追之,曜屯于富平,为岳声援。

岳与石佗战于河滨,斩之,后赵兵死者六千馀人,岳悉收所虏而归。

杨难敌袭仇池,克之,执田崧,立之于前,左右令崧拜。

崧瞋目叱之曰:“氐狗!

安有天子牧伯而向贼拜乎!

”难敌字谓之曰:“子岱,吾当与子共定大业,子忠于刘氏,岂不能忠于我乎!

”崧厉色大言曰:“贼氐,汝本奴才,何谓大业!

我宁为赵鬼,不为汝臣!

”顾排一人,夺其剑,前刺难敌,不中,难敌杀之。

都尉鲁潜以许昌叛,降于后赵。

夏,四月,后赵将石瞻攻兗州刺史檀斌于邹山,杀之。

后赵西夷中郎将王腾袭杀并州刺史崔琨、上党内史王昚据并州降赵。

五月,以陶侃为征西大将军、都督荆、湘、雍、梁四州诸军事、荆州刺史,荆州士女相庆。

侃性聪敏恭勤,终日敛膝危坐,军府众事,检摄无遗,未尝少闲。

常语人曰:“大禹圣人,乃惜寸阴。

至于众人,当惜分阴,岂可但逸游荒醉!

生无益于时,死无闻于后,是自弃也!

”诸参佐或以谈戏废事者,命取其酒器、蒲博之具,悉投之于江,将吏则加鞭扑,曰:“樗蒲者,牧猪奴戏耳!

老、庄浮华,非先王之法言,不益实用。

君子当正其威仪,何有蓬头跣足,自谓宏达耶!

”有奉馈者,必问其所由,若力作所致,虽微必喜,慰赐参倍。

若非理得之,则切厉诃辱,还其所馈。

尝出游,见人持一把未熟稻,侃问:“用此何为?

”人云:“行道所见,聊取之耳。

”侃大怒曰:“汝既不佃,而戏贼人稻!

”执而鞭之。

是以百姓勤于农作,家给人足。

尝造船,其木屑竹头,侃皆令籍而掌之,人咸不解所以。

后正会,积雪始晴,听事前馀雪犹湿,乃以木屑布地。

及桓温伐蜀,又以侃所贮竹头作丁装船。

其综理微密,皆此类也。

后赵将石生屯洛阳,寇掠河南,司州刺史李矩、颍川太守郭默军数败,又乏食,乃遣使附于赵。

赵主曜使中山王岳将兵万五千人趣孟津,镇东将军呼延谟帅荆、司之众自崤、渑而东,欲会矩、默共攻石生。

岳克孟津、石梁二戍。

斩获五千馀级,进围石生于金墉。

后赵中山公虎帅步骑四万,入自成皋关,与岳战于洛西。

岳兵败,中流矢,退保石梁。

虎作堑栅环之,遏绝内外。

岳众饥甚,杀马食之。

虎又击呼延谟,斩之。

曜自将兵救岳,虎帅骑三万逆战。

赵前军将军刘黑击虎将石聪于八特阪,大破之。

曜屯于金谷,夜,军中无故大惊,士卒奔溃,乃退屯渑池。

夜,又惊溃,遂归长安。

六月,虎拔石梁,禽岳及其将佐八十馀人,氐、羌三千馀人,皆送襄国,坑其士卒九千人。

遂攻王腾于并州,执腾,杀之,坑其士卒七千馀人。

曜还长安,素服郊次,哭,七日乃入城,因愤恚成疾。

郭默复为石聪所败,弃妻子南奔建康。

李矩将士阴谋叛降后赵,矩不能讨,亦帅众南归。

众皆道亡,惟郭诵等百馀人随之。

卒于鲁阳。

矩长史崔宣帅其馀众二千降于后赵。

于是司、豫、徐、兗之地,率皆入于后赵,以淮为境矣。

赵主曜以永安王胤为大司马、大单于,徙封南阳王,置单于台于渭城,其左、右贤王以下,皆以胡、羯、鲜卑、氐、羌豪桀为之。

秋,七月,辛未,以尚书令郗鉴为车骑将军、都督徐、兗、青三州诸军事、兗州刺史,镇广陵。

闰月,以尚书左仆射荀松为光禄大夫、录尚书事,尚书邓攸为左仆射。

右卫将军虞胤,元敬皇后之弟也,与左卫将军南顿王宗俱为帝所亲任,典禁兵,直殿内,多聚勇士以为羽翼。

王导、庾亮皆忌之,颇以为言,帝待之愈厚,宫门管钥,皆以委之。

帝寝疾,亮夜有所表,从宗求钥。

宗不与,叱亮使曰:“此汝家门户邪!

”亮益忿之。

及帝疾笃,不欲见人,群臣无得进者。

亮疑宗、胤及宗兄西阳王羕有异谋,排闼入升御床,见帝流涕,言羕与宗等谋废大臣,自求辅政,请黜之。

帝不纳。

壬午,帝引太宰羕、司徒导、尚书令卞壸、车骑将军郗鉴、护军将军庾亮、领军将军陆晔、丹杨尹温峤,并受遗诏辅太子,更入殿将兵直宿。

复拜壸右将军,亮中书令,晔录尚书事。

丁亥,降遗诏。

戊子,帝崩。

帝明敏有机断,故能以弱制强,诛剪逆臣,克复大业。

己丑,太子即皇帝位,生五年矣。

君臣进玺,司徒导以疾不至。

卞壸正色于朝曰:“王公岂社稷之臣邪!

大行在殡,嗣皇未立,宁是人臣辞疾之时也!

”导闻之,舆疾而至。

大赦,增文武位二等,尊庾后为皇太后。

群臣以帝幼冲,奏请太后依汉和熹皇后故事。

太后辞让数四,乃从之。

秋,九月,癸卯,太后临朝称制。

以司徒导录尚书事,与中书令庾亮、尚书令卞壸参辅朝政,然事之大要皆决于亮。

加郗鉴车骑大将军,陆晔左光禄大夫,皆开府仪同三司。

以南顿王宗为骠骑将军,虞胤为大宗正。

尚书召乐广子谟为郡中正,庾珉族人怡为廷尉评,谟、怡各称父命不就。

卞壸奏曰:“人无非父而生,职无非事而立,有父必有命,居职必有悔。

有家各私其子,则为王者无民,君臣之道废矣。

乐广、庾珉受宠圣世,身非己有,况及后嗣而可专哉!

所居之职,若顺夫群心,则战戍者之父母皆当命子以不处也。

”谟、怡不得已,各就职。

辛丑,葬明帝于武平陵。

冬,十一月,癸巳朔,日有食之。

慕容廆与段氏方睦,为段牙谋,使之徙都。

牙从之,即去令支,国人不乐。

段疾陆眷之孙辽欲夺其位,以徙都为牙罪,十二月,帅国人攻牙,杀之,自立。

段氏自务勿尘以来,日益强盛,其地西接渔阳,东界辽水,所统胡、晋三万馀户,控弦四五万骑。

荆州刺史陶侃以宁州刺史王坚不能御寇,是岁,表零陵太守南阳尹奉为宁州刺史以代之。

先是,王逊在宁州,蛮酋梁水太守爨量、益州太守李逖,皆叛附于成。

逊讨之不能克。

奉至州,重募徼外夷刺爨量,杀之,谕降李逖,州境遂安。

代王贺傉卒,弟纥那立。

显宗成皇帝上之上肃宗明皇帝下咸和元年(丙戌,公元三二六年)春,二月,大赦,改元。

赵以汝南五咸为太尉、录尚书事,光禄太夫刘绥为大司徒,卜泰为大司空。

刘后疾病,赵主曜问所欲言,刘氏泣曰:“妾幼鞠于叔父昶,愿陛下贵之。

叔父皑之女芳有德色,愿以备后宫。

”言终而卒。

曜以昶为侍中、大司徒、录尚书事,立芳为皇后。

寻又以昶为太保。

三月,后赵主勒夜微行检察诸营卫,赍金帛以赂门者,求出。

永昌门候王假欲收捕之,从者至,乃止。

旦,召假,以为振忠都尉,爵关内侯。

勒召记室参军徐光,光醉不至,黜为牙门。

光侍直,有愠色,勒怒,并其妻子囚之。

夏,四月,后赵将石生寇汝南,执内史祖济。

六月,癸亥,泉陵公刘遐卒。

癸酉,以车骑大将军郗鉴领徐州刺史。

征虏将军郭默为北中郎将、监淮北诸军事,领遐部曲。

遐子肇尚幼,遐妹夫田防及故将史迭等不乐他属,共以肇袭遐故位而叛。

临淮太守刘矫掩袭遐营,斩防等。

遐妻,邵续女也,骁果有父风。

遐尝为后赵所围,妻单将数骑,拔遐出于万众之中。

及田防等欲作乱,遐妻止之,不从,乃密起火,烧甲仗都尽,故防等卒败。

诏以肇袭遐爵。

司徒导称疾不朝,而私送郗鉴。

卞壸奏“导亏法从私,无大臣之节,请免官。

”虽事寝不行,举朝惮之。

壸俭素廉絜,裁断切直,当官干实,性不弘裕,不肯苟同时好,故为诸名士所少。

阮孚谓之曰:“卿常无闲泰,如含瓦石,不亦劳乎!

”壸曰:“诸君子以道德恢弘,风流相尚,执鄙吝者,非壸而谁!

”时贵游子弟多慕王澄、谢鲲为放达,壸厉色于朝曰:“悖礼伤教,罪莫大焉。

中朝倾覆,实由于此。

”欲奏推之,王导、庾亮不听,乃止。

成人讨越巂斯叟,破之。

秋,七月,癸丑,观阳烈侯应詹卒。

初,王导辅政,以宽和得众。

及庾亮用事,任法裁物,颇失人心。

豫州刺史祖约,自以辈不后郗、卞,而不豫顾命,又望开府复不得,及诸表请多不见许,遂怀怨望。

及遗诏褒进大臣,又不及约与陶侃,二人皆疑庾亮删之。

历阳内史苏峻,有功于国,威望渐著,有锐卒万人,器械甚精,朝廷以江外寄之。

而峻颇怀骄溢,有轻朝廷之志,招纳亡命,众力日多,皆仰食县官,运漕相属,稍不如意,辄肆忿言。

亮既疑峻、约,又畏侃之得众,八月,以丹杨尹温峤为都督江州诸军事、江州刺史,镇武昌。

尚书仆射五舒为会稽内史,以广声援。

又修石头以备之。

丹杨尹阮孚以太后临朝,政出舅族,谓所亲曰:“今江东创业尚浅,主幼时艰,庾亮年少,德信未孚,以吾观之,乱将作矣。

”遂求出为广州刺史。

孚,咸之子也。

冬,十月,立帝母弟岳为吴王。

南顿王宗自以失职怨望,又素与苏峻善,庾亮欲诛之,宗亦欲废执政。

御史中丞钟雅劾宗谋反,亮使右卫将军赵胤收之。

宗以兵拒战,为胤所杀,贬其族为马氏,三子绰、超、演皆废为庶人。

免太宰西阳王羕,降封弋阳县王,大宗正虞胤左迁桂阳太守。

宗,宗室近属。

羕,先帝保傅。

亮一旦剪黜,由是失远近之心。

宗党卞阐亡奔苏峻,亮符峻送阐,峻保匿不与。

宗之死也,帝不之知,久之,帝问亮曰:“常日白头公何在?

”亮对以谋反伏诛。

帝泣曰:“舅言人作贼,便杀之。

人言舅作贼,当如何!

”亮惧,变色。

赵将黄秀等寇酂,顺阳太守魏该帅众奔襄阳。

后赵王勒用程遐之谋,营鄴宫,使世子弘镇鄴,配禁兵万人,车骑所统五十四营悉配之,以骁骑将军领门臣祭酒王阳专统六夷以辅之。

中山公虎自以功多,无去鄴之意,及修三台,迁其家室,虎由是怨程遐。

十一月,后赵石聪攻寿春,祖约屡表请救,朝廷不为出兵。

聪遂进寇逡遒、阜陵,杀掠五千馀人。

建康大震,诏加司徒导大司马、假黄钺、都督中外诸军事以御之,军于江宁。

苏峻遣其将韩晃击石聪,走之,导解大司马。

朝议又欲作涂塘以遏胡寇,祖约曰:“是弃我也!

”益怀愤恚。

十二月,济岷太守刘闿等杀下邳内史夏侯嘉,以下邳叛,降于后赵。

石瞻攻河南太守王瞻于邾,拔之。

彭城内史刘续复据兰陵石城,石瞻攻拔之。

后赵王勒以牙门将王波为记室参军,典定九流,始立秀、孝试经之制。

张竣畏赵人之逼,是岁,徙陇西、南安民二千馀家于姑臧,又遣修好于成,以书劝成主雄去尊号,称籓于晋。

雄复书曰:“吾过为士大夫所推,然本无心于帝王,思为晋室元功之臣,扫除氛埃。

而晋室陵迟,德声不振,引领东望,有年月矣。

会获来贶,情在暗至,有何已已。

”自是聘使相继。

肃宗明皇帝下咸和二年(丁亥,公元三二七年)春,正月,硃提太守杨术与成将罗恒战于台登,兵败,术死。

夏五月,甲申朔,日有食之。

赵武卫将军刘朗帅骑三万袭杨难敌于仇池,弗克,掠三千馀户而归。

张竣闻赵兵为后赵所败,乃去赵官爵,复称晋大将军、凉州牧,遣武威太守窦涛、金城太守张阆、武兴太守辛岩、扬烈将军宋辑等帅众数万,东会韩璞,攻掠赵秦州诸郡。

赵南阳王胤将兵击之,屯狄道。

枹罕护军辛晏告急。

秋,骏使韩璞、辛岩救之。

璞进度沃干岭。

岩欲速战,璞曰:“夏末以来,日星数有变,不可轻动。

且曜与石勒相攻,胤必不能久与我相守也。

”与胤夹洮相持七十馀日。

冬,十月,璞遣辛岩督运于金城,胤闻之,曰:“韩璞之众,十倍于吾。

吾粮不多,难以持久。

今虏分兵运粮,天授我也。

若败辛岩,璞等自溃”。

乃帅骑三千袭岩于沃干岭,败之,遂前逼璞营,璞众大溃。

胤乘胜追奔,济河,攻拔令居,斩首二万级,进据振武,河西大骇。

张阆、辛晏帅其众数万降赵,骏遂失河南之地。

庾亮以苏峻在历阳,终为祸乱,欲下诏征之,访于司徒导。

导曰:“峻猜险,必不奉诏,不若且苞容之。

”亮言于朝曰:“峻狼子野心,终必为乱。

今日征之,纵不顺命,为祸犹浅。

若复经年,不可复制,犹七国之于汉也。

”朝臣无敢难者,独光禄大夫卞壸争之曰:“峻拥强兵,逼近京邑,路不终朝。

一旦有变,易为蹉跌,宜深思之!

”亮不从。

壸知必败,与温峤书曰:“元规召峻意定,此国之大事。

峻已出狂意,而召之,是更速其祸也,必纵毒蠚以向朝廷。

朝廷威虽盛,不知果可擒不。

王公亦同此情。

吾与之争甚恳切,不能如之何。

本出足下以为外援,而今更恨足下在外,不得相与共谏止之,或当相从耳。

”峤亦累书止亮。

举朝以为不可,亮皆不听。

峻闻之,遣司马何仍诣亮曰:“讨贼外任,远近惟命,至于内辅,实非所堪。

”亮不许,召北中郎将郭默为后将军、领屯骑校尉,司徒右长史庾冰为吴国内史,皆将兵以备峻。

冰,亮之弟也。

于是下优诏,征峻为大司农,加散骑常侍,位特进,以弟逸代领部曲。

峻上表曰:“昔明皇帝亲执臣手,使臣北讨胡寇。

今中原未靖,臣何敢即安!

乞补青州界一荒郡,以展鹰犬之用。

”复不许。

峻严装将赴召,犹豫未决。

参军任让谓峻曰:“将军求处荒郡而不见许,事势如此,恐无生路,不如勒兵自守。

”阜陵令匡术亦劝峻反,峻遂不应命。

温峤闻之,即欲帅众下卫建康,三吴亦欲起义兵。

亮并不听,而报峤书曰:“吾忧西陲,过于历阳,足下无过雷池一步也。

”朝廷遣使谕峻,峻曰:“台下云我欲反,岂得活邪!

我宁山头望廷尉,不能廷尉望山头。

往者国家危如累卵,非我不济。

狡兔既死,猎犬宜烹。

但当死报造谋者耳!

”峻知祖约怨朝廷,乃遣参军徐会推崇约,请共讨庾亮。

约大喜,其从子智、衍并劝成之。

谯国内史桓宣谓智曰:“本以强胡未灭,将戮力讨之。

使君若欲为雄霸,何不助国讨峻,则威名自举。

今乃与峻俱反,此安得久乎!

”智不从。

宣诣约请见,约知其欲谏,拒而不内。

宣遂绝约,不与之同。

十一月,约遣兄子沛内史涣、女婿淮南太守许柳以兵会峻。

逖妻,柳之姊也,固谏,不从。

诏复以卞壸为尚书令、领右卫将军,以会稽内史王舒行扬州刺史事,吴兴太守虞潭督三吴等诸郡军事。

尚书左丞孔坦、司徒司马丹杨陶回言于王导,请“及峻未至,急断阜陵,守江西当利诸口,彼少我众,一战决矣。

若峻未来,可往逼其城。

今不先往,峻必先至,峻至则人心危骇,难与战矣。

此时不可失也。

”导然之,庾亮不从。

十二月,辛亥,苏峻使其将韩晃、张健等袭陷姑孰,取盐米,亮方悔之。

壬子,彭城王雄、章武王休叛奔峻。

雄,释之子也。

庚申,京师戒严,假庾亮节,都督征讨诸军事。

以左卫将军赵胤为历阳太守,使左将军司马流将兵据慈湖以拒峻。

以前射声校尉刘超为左卫将军,侍中褚翜典征讨军事。

亮使弟翼以白衣领数百人备石头。

丙寅,徙琅邪王昱为会稽王,吴王岳为琅邪王。

宣城内史桓彝欲起兵以赴朝廷,其长史裨惠以郡兵寡弱,山民易扰,谓宜且按甲以待之。

彝厉色曰:“‘见无礼于其君者,若鹰鹯之逐鸟雀。

’今社稷危逼,义无宴安。

”辛未,彝进屯芜湖。

韩晃击破之,因进攻宣城,彝退保广德,晃大掠诸县而还。

徐州刺史郗鉴欲帅所领赴难,诏以北寇,不许。

是岁,后赵中山公虎击代王纥那,战于句注陉北。

纥那兵败,徙都大宁以避之。

代王郁律之子翳槐居于其舅贺兰部,纥那遣使求之,贺兰大人蔼头拥护不遣。

纥那与宇文部共击蔼头,不克。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资治通鉴·卷九十四·晋纪十六

〔司马光〕 〔宋〕

起著雍困敦,尽重光单阏,凡四年。

显宗成皇帝上之下咸和三年(戊子,公元三二八年)春,正月,温峤入救建康,军于寻阳。

韩晃袭司马流于慈湖。

流素懦怯,将战,食炙不知口处,兵败而死。

丁未,苏峻帅祖涣、许柳等众二万人,济自横江,登牛渚,军于陵口。

台兵御之,屡败。

二月,庚戌,峻至蒋陵覆舟山。

陶回谓庾亮曰:“峻知石头有重戍,不敢直下,必向小丹杨南道步来。

宜伏兵邀之,可一战擒也。

”亮不从。

峻果自小丹杨来,迷失道,夜行,无复部分。

亮闻,乃悔之。

朝士以京邑危逼,多遣家人入东避难,左卫将军刘超独迁妻孥入居宫内。

诏以卞壸都督大桁东诸军事,与侍中钟雅帅郭默、赵胤等军及峻战于西陵。

壸等大败,死伤以千数。

丙辰,峻攻青溪栅,卞壸帅诸军拒击,不能禁。

峻因风纵火,烧台省及诸营寺署,一时荡尽。

壸背痈新愈,创犹未合,力疾帅左右苦战而死。

二子、盱随父后,亦赴敌而死。

其母抚尸哭曰:“父为忠臣,子为孝子,夫何恨乎!

”丹杨尹羊曼勒兵守云龙门,与黄门侍郎周导、庐江太守陶瞻皆战死。

庾亮帅众将陈于宣阳门内,未及成列,士众皆弃甲走,亮与弟怿、条、翼及郭默、赵胤俱奔寻阳。

将行,顾谓钟雅曰:“后事深以相委。

”雅曰:“栋折榱崩,谁之咎也!

”亮曰:“今日之事,不容复言。

”亮乘小船,乱兵相剥掠。

亮左右射贼,误中柁工,应弦而倒。

船上咸失色欲散,亮不动,徐曰:“此手何可使著贼!

”众乃安。

峻兵入台城,司徒导谓侍中褚翜曰:“至尊当御正殿,君可启令速出。

”翜即入上閤,躬自抱帝登太极前殿。

导及光禄大夫陆晔、荀崧、尚书张闿共登御床,拥卫帝。

以刘超为右卫将军,使与钟雅、褚翜侍立左右,太常孔愉朝服守宗庙。

时百官奔散,殿省萧然。

峻兵既入,叱褚翜令下翜正立不动,呵之曰:“苏冠军来觐至尊,军人岂得侵逼!

”由是峻兵不敢上殿,突入后宫,宫人及太后左右侍人皆见掠夺。

峻兵驱役百官,光禄勋王彬等皆被捶挞,令负提登蒋山。

裸剥士女,皆以坏席苦苫草自鄣,无草者坐地以土自覆。

哀号之声,震动内外。

初,姑孰既陷,尚书左丞孔坦谓人曰:“观峻之势,必破台城,自非战士,不须戎服。

”及台城陷,戎服者多死,白衣者无他。

时官有布二十万匹,金银五千斤,钱亿万,绢数万匹,他物称是,峻尽费之。

太官惟有烧馀米数石以供御膳。

或谓钟雅曰:“君性亮直,必不容于寇仇,盍早为之计!

”雅曰:“国乱不能匡,君危不能济,各遁逃以求免,何以为臣!

”丁巳,峻称诏大赦,惟庾亮兄弟不在原例。

以王导有德望,犹使以本官居己之右。

祖约为侍中、太尉、尚书令,峻自为骠骑将军、录尚书事,许柳为丹杨尹,马雄为左卫将军,祖涣为骁骑将军。

弋阳王羕诣峻,称述峻功,峻复以羕为西阳王、太宰、录尚书事。

峻遣兵攻吴国内史庾冰,冰不能御,弃郡奔会稽,至浙江,峻购之甚急。

吴铃下卒引冰入船,以蘧蒢覆之,呤啸鼓枻,溯流而去。

每逢逻所,辄以杖叩船曰:“何处觅庾冰,庚冰正在此。

”人以为醉,不疑之,冰仅免。

峻以侍中蔡谟为吴国内史。

温峤闻建康不守,号恸。

人有候之者,悲哭相对。

庾亮至寻阳,宣太后诏,以峤为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又加徐州刺史郗鉴司空。

峤曰:“今日当以灭贼为急,未有功而先拜官,将何以示天下!

”遂不受。

峤素重亮,亮虽奔败,峤愈推奉之,分兵给亮。

后赵大赦,改元太和。

三月,丙子,庾太后以忧崩。

苏峻南屯于湖。

夏,四月,后赵将石堪攻宛,南阳太守王国降之。

遂进攻祖约军于淮上。

约将陈光起兵攻约,约左右阎秃,貌类约,光谓为约而擒之。

约逾垣获免,光奔后赵。

壬申,葬明穆皇后于武平陵。

庾亮、温峤将起兵讨苏峻,而道路断绝,不知建康声闻。

会南阳范汪至寻阳,言“峻政令不壹,贪暴纵横,灭亡已兆,虽强易弱,朝廷有倒悬之急,宜时进讨。

”峤深纳之。

亮辟汪参护军事。

亮、峤互相推为盟主,峤从弟充曰:“陶征西位重兵强,宜共推之。

”峤乃遣督护王愆期诣荆州,邀陶侃与之同赴国难。

侃犹以不豫顾命为恨,答曰:“吾疆场外将,不敢越局。

”峤屡说,不能回。

乃顺侃意,遣使谓之曰:“仁公且守,仆当先下。

”使者去已二日,平南参军荥阳毛宝别使还,闻之,说峤曰:“凡举大事,当与天下共之。

师克在和,不宜异同。

假令可疑,犹当外示不觉,况自为携贰邪!

宜急追信改书,言必应俱进。

若不及前信,当更遣使。

”峤意悟,即追使者,改书。

侃果许之,遣督护龚登帅兵诣峤。

峤有众七千,于是列上尚书,陈祖约、苏峻罪状,移告征镇,洒泣登舟。

陶侃复追龚登还。

峤遗侃书曰:“夫军有进而无退,可增而不可减。

近已移檄远近,言于盟府,刻后月半大举,诸郡军并在路次,惟须仁公军至,便齐进耳。

仁公今召军还,疑惑远近,成败之由,将在于此。

仆才轻任重,实凭仁公笃爱,远禀成规。

至于首启戎行,不敢有辞,仆与仁公,如首尾相卫,脣齿相依也。

恐或者不达高旨,将谓仁公缓于讨贼,此声难追。

仆与仁公并受方岳之任,安危休戚,理既同之。

且自顷之顾,绸缪往来,情深义重,一旦有急,亦望仁公悉众见救,况社稷之难乎!

今日之忧,岂惟仆一州,文武莫不翘企。

假令此州不守,约、峻树置官长于此,荆楚西逼强胡,东接逆贼,因之以饥馑,将来之危,乃当甚于此州之今日也。

仁公进当为大晋之忠臣,参桓、文之功。

退当以慈父之情,雪爱子之痛。

今约、峻凶逆无道,痛感天地,人心齐壹,咸皆切齿。

今之进讨,若以石投卵耳。

苟复召兵还,是为败于几成也。

愿深察所陈!

”王愆期谓侃曰:“苏峻,豺狼也,如得遂志,四海虽广,公宁有容足之地乎!

”侃深感悟,即戎服登舟。

瞻丧至不临,昼夜兼道而进。

郗鉴在广陵,城孤粮少,逼近胡寇,人无固志。

得诏书,即流涕誓众,入赴国难,将士争奋。

遣将军夏侯长等间行谓温峤曰:“或闻贼欲挟天子东入会稽,当先立营垒,屯据要害,既防其越逸,又断贼粮运,然后清野坚壁以待贼。

贼攻城不拔,野无所掠,东道既断,粮运自绝,必自溃矣。

”峤深以为然。

五月,陶侃帅众至寻阳。

议者咸谓侃欲诛庾亮以谢天下。

亮甚惧,用温峤计,诣侃拜谢。

侃惊,止之曰:“庾元规乃拜陶士行邪!

”亮引咎自责,风止可观,侃不觉释然,曰:“君侯修石头以拟老子,今日反见求邪!

”即与之谈宴终日,遂与亮、峤同趣建康。

戎卒四万,旌旗七百馀里,钲鼓之声,震于远近。

苏峻闻西方兵起,用参军贾宁计,自姑孰还据石头,分兵以拒侃等。

乙未,峻逼迁帝于石头。

司徒导固争,不从。

帝哀泣升车,宫中恸哭。

时天大雨,道路泥泞,刘超、钟雅步侍左右。

峻给马,不肯乘,而悲哀慷慨。

峻闻而恶之,然未敢杀也。

以其亲信许方等补司马督、殿中监,外托宿卫,内实防御超等。

峻以仓屋为帝宫,日来帝前肆丑言。

刘超、钟雅与右光禄大夫荀崧、金紫光禄大夫华恒、尚书荀邃、侍中丁潭侍从,不离帝侧。

时饥馑,米贵,峻问遗,超一无所受,缱绻朝夕,臣节愈恭。

虽居幽厄之中,超犹启帝,授《孝经》、《论语》。

峻使左光禄大夫陆晔守留台,逼近居民,尽聚之后苑。

使匡术守苑城。

尚书左丞孔坦奔陶侃,侃以为长史。

初,苏峻遣尚书张闿权督东军,司徒导密令以太后诏谕三吴吏士,使起义兵救天子。

会稽内史王舒以庾冰行奋武将军,使将兵一万,西渡浙江。

于是吴兴太守虞潭、吴国内史蔡谟、前义兴太守顾从等皆举兵应之。

潭母孙氏谓谭曰:“汝当舍生取义,勿以吾老为累!

”尽遣其家僮从军,鬻其环佩以为军资。

谟以庾冰当还旧任,即去郡以让冰。

苏峻闻东方兵起,遣其将管商、张健、弘徽等拒之。

虞潭等与战,互有胜负,未能得前。

陶侃、温峤军于茄子浦。

峤以南兵习水,苏峻兵便步,令将士:“有上岸者死!

”会峻送米万斛馈祖约,约遣司马桓抚等迎之。

毛宝帅千人为峤前锋,告其众曰:“兵法:‘军令有所不从’,岂可视贼可击,不上岸击之邪!

”乃擅往袭抚,悉获其米,斩获万计,约由是饥乏。

峤表宝为庐江太守。

陶侃表王舒监浙东军事,虞潭监浙西军事,郗鉴都督扬州八郡诸军事,令舒、潭皆受鉴节度。

鉴帅众渡江,与侃等会与于茄子浦,雍州刺史魏该亦以兵会之。

丙辰,侃等舟师直指石头,至于蔡洲,侃屯查浦,峤屯沙门浦。

峻登烽火楼,望见士众之盛,有惧色,谓左右曰:“吾本知温峤能得众也。

”庾亮遣督护王彰击峻党张曜,反为所败。

亮送节传以谢侃,侃答曰:“古人三败,君侯始二。

当今事急,不宜数尔。

”亮司马陈郡殷融诣侃谢曰:“将军为此,非融等所裁。

”王彰至曰:“彰自为之,将军不知也。

”侃曰:“昔殷融为君子,王彰为小人。

今王彰为君子,殷融为小人。

”宣城内史桓彝,闻京城不守,慷慨流涕,进屯泾县。

时州郡多遣使降苏峻,裨惠复劝彝宜且与通使,以纾交至之祸。

彝曰:“吾受国厚恩,义在致死,焉能忍耻与逆臣通问!

如其不济,此则命也。

”彝遣将军俞纵守兰石,峻遣其将韩晃攻之。

纵将败,左右劝纵退军。

纵曰:“吾受桓侯厚恩,当以死报。

吾之不可负桓侯,犹桓侯之不负国也。

”遂力战而死。

晃进军攻彝,六月,城陷,执彝,杀之。

诸军初至石头,即欲决战,陶侃曰:“贼众方盛,难与争锋,当以岁月,智计破之。

”既而屡战无功,监军部将李根请筑白石垒,侃从之。

夜筑垒,至晓而成。

闻峻军严声,诸将咸惧其来攻。

孔坦曰:“不然。

若峻攻垒,必须东北风急,令我水军不得往救。

今天清静,贼必不来。

所以严者,必遣军出江乘,掠京口以东矣。

”已而果然。

侃使庾亮以二千人守白石,峻帅步骑万馀四面攻之,不克。

王舒、虞潭等数与峻兵战,不利。

孔坦曰:“本不须召郗公,遂使东门无限。

今宜遣还,虽晚,犹胜不也。

”侃乃令鉴与后将军郭默还据京口,立大业、曲阿、庱亭三垒以分峻之兵势,使郭默守大业。

壬辰,魏该卒。

祖约遣祖涣、桓抚袭湓口。

陶侃闻之,将自击之。

毛宝曰:“义军恃公,公不可动,宝请讨之。

”侃从之。

涣、抚过皖,因攻谯国内史桓宣。

宝往救之,为涣、抚所败。

箭贯宝髀,彻鞍,宝使人踏鞍拔箭,血流满靴。

还击涣、抚,破走之,宣乃得出,归于温峤。

宝进攻祖约军于东关,拔合肥戍,会峤召之,复归石头。

祖约诸将阴与后赵通谋,许为内应。

后赵将石聪,石堪引兵济淮,攻寿春。

秋,七月,约众溃,奔历阳,聪等虏寿春二万馀户而归。

后赵中山公虎帅众四万自轵关西入,击赵河东。

应之者五十馀县,遂进攻蒲阪。

赵主曜遣河间王述发氐、羌之众屯秦州以备张骏、杨难敌,自将中外精锐水陆诸军以救蒲阪,自卫关北济。

虎惧,引退。

曜追之,八月,及于高候,与虎战,大破之,斩石瞻。

枕尸二百馀里,收其资仗亿计,虎奔朝歌。

曜济自大阳,攻石生于金墉,决千金堨以灌之。

分遣诸将攻汲郡、河内,后赵荥阳太守尹矩、野王太守张进等皆降之。

襄国大震。

张骏治兵,欲乘虚袭长安。

理曹郎中索询谏曰:“刘曜虽东征,其子胤守长安,未易轻也。

借使小有所获,彼若释东方之图,还与我校。

祸难之期,未可量也”骏乃止。

苏峻腹心路永、匡术、贾宁闻祖约败,恐事不济,劝峻尽诛司徒导等诸大臣,更树腹心。

峻雅敬导,不许。

永等更贰于峻,导使参军袁耽潜诱永归顺。

九月,戊申,导携二子与永皆奔白石。

耽,涣之曾孙也。

陶侃、温峤等与苏峻久相持不决,峻分遣诸将东西攻掠,所向多捷,人情忄匈惧。

朝士之奔西军者皆曰:“峻狡黠有胆决,其徒骁勇,所向无敌。

若天讨有罪,则峻终灭亡。

止以人事言之,未易除也。

”温峤怒曰:“诸君怯懦,乃更誉贼!

”及累战不胜,峤亦惮之。

峤军食尽,贷于陶侃。

侃怒曰:“使君前云不忧无良将及兵食,惟欲得老仆为主耳。

今数战皆北,良将安在!

荆州接胡、蜀二虏,当备不虞。

若复无食,仆便欲西归,更思良算。

徐来殄贼,不为晚也。

”峤曰:“凡师克在和,古之善教也。

光武之济昆阳,曹公之拔官渡,以寡敌众,杖义故也。

峻、约小竖,凶逆滔天,何忧不灭!

峻骤胜而骄,自谓无前,今挑之战,可一鼓而擒也。

奈何舍垂立之功,设进退之计乎!

且天子幽逼,社稷危殆,乃四海臣子肝脑涂地之日。

峤等与公并受国恩,事若克济,则臣主同祚。

如其不捷,当灰身以谢先帝耳。

今之事势,义无旋踵,譬如骑虎,安可中下哉!

公若违众独返,人心必沮。

沮众败事,义旗将回指于公矣。

”毛宝言于峤曰:“下官能留陶公。

”乃往说侃曰:“公本应镇芜湖,为南北势援,前既已下,势不可还。

且军政有进无退,非直整齐三军,示众必死而已,亦谓退无所据,终至灭亡。

往者杜弢非不强盛,公竟灭之,何至于峻,独不可破邪!

贼亦畏死,非皆勇健,公可试与宝兵,使上岸断贼资粮。

若宝不立效,然后公去,人心不恨矣。

”侃然之,加宝督护而遣之。

竟陵太守李阳说侃曰:“今大事若不济,公虽有粟,安得而食诸!

”侃乃分米五万石以饷峤军。

毛宝烧峻句容、湖孰积聚,峻军乏食,侃遂留不去。

张健、韩晃等急攻大业。

垒中乏水,人饮粪汁。

郭默惧,潜突围出外,留兵守之。

郗鉴在京口,军士闻之皆失色。

参军曹纳曰:“大业,京口之扞蔽也,一旦不守,则贼兵径至,不可当也。

请还广陵,以俟后举。

”鉴大会僚佐,责纳曰:“吾受先帝顾托之重,正复捐躯九泉,不足报塞。

今强寇在近,众心危逼,君腹心之佐,而生长异端,当何以帅先义众,镇壹三军邪!

”将斩之,久乃得释。

陶侃将救大业,长史殷羡曰:“吾兵不习步战,救大业而不捷,则大事去矣。

不如急攻石头,则大业自解。

”侃从之。

羡,融之兄也。

庚午,侃督水军向石头。

庾亮、温峤、赵胤帅步兵万人从白石南上,欲挑战。

峻将八千人逆战,遣其子硕及其将匡孝分兵先薄赵胤军,败之。

峻方劳其将士,乘醉望见胤走,曰:“孝能破贼,我更不如邪!

”因舍其众,与数骑北下突陈,不得入,将回趋白木陂。

马踬,侃部将彭世、李千等投之以矛,峻坠马。

斩首,脔割之,焚其骨,三军皆称万岁。

馀众大溃。

峻司马任让等共立峻弟逸为主,闭城自守。

温峤乃立行台,布告远近,凡故吏二千石以下,皆令赴台,于是至者云集。

韩晃闻峻死,引兵趣石头。

管商、弘徽攻庱亭垒,督护李闳、轻车长史滕含击破之。

含,修之孙也。

商走诣庾亮降,馀众皆归张健。

冬,十一月,后赵王勒欲自将救洛阳,僚佐程遐等固谏曰:“刘曜悬军千里,势不支久。

大王不宜亲动,动无万全。

”勒大怒,按剑叱遐等出。

乃赦徐光,召而谓之曰:“刘曜乘一战之胜,围守洛阳,庸人之情皆谓其锋不可当。

曜带甲十万,攻一城而百日不克,帅老卒怠,以我初锐击之,可一战而擒也。

若洛阳不守,曜必送死冀州,自河已北,席卷而来,吾事去矣。

程遐等不欲吾行,卿以为何如?

”对曰:“刘曜乘高候之势,不能进临襄国,更守金墉,此其无能为可知也。

以大王威略临之,彼必望旗奔败。

平定天下,在今一举,不可失也。

”勒笑曰:“光言是也。

”乃使内外戒严,有谏者斩。

命石堪、石聪及豫州刺史桃豹等各统见众会荥阳。

中山公虎进据石门,勒自统步骑四万趣金墉,济自大堨。

勒谓徐光曰:“曜盛兵成皋关,上策也。

阻洛水,其次也。

坐守洛阳,此成擒耳。

”十二月,乙亥,后赵诸军集于成皋,步卒六万,骑二万七千。

勒见赵无守兵,大喜,举手指天,复加额,曰:“天也!

”卷甲衔枚,诡道兼行,出于巩、訾之间。

赵主曜专与嬖臣饮博,不抚士卒。

左右或谏,曜怒,以为妖言,斩之。

闻勒已济河,始议增荥阳戍,杜黄马关。

俄而洛水候者与后赵前锋交战,擒羯送之。

曜问:“大胡自来邪?

其众几何?

”羯曰:“王自来,军势甚盛。

”曜色变,使摄金墉之围,陈于洛西,众十馀万,南北十馀里。

勒望见,益喜,谓左右曰:“可以贺我矣!

”勒帅步骑四万入洛阳城。

己卯,中山公虎引步卒三万自城北而西,攻赵中军,石堪、石聪等各以精骑八千自城西而北,击赵前锋,大战于西阳门。

勒躬贯甲胃,出自阊阖门,夹击之。

曜少而嗜酒,末年尤甚。

将战,饮酒数斗。

常乘赤马无故停顿,乃乘小马。

比出,复饮酒斗馀。

至西阳门,挥陈就平。

石堪因而乘之,赵兵大溃。

曜昏醉退走,马陷石渠,坠于冰上,被疮十馀,通中者三,为堪所执。

勒遂大破赵兵,斩首五万馀级。

下令曰:“所欲擒者一人耳,今已获之。

其敕将士抑锋止锐,纵其归命之路。

”曜见勒,曰:“石王,颇忆重门之盟否?

”勒使徐光谓之曰:“今日之事,天使其然,复云何邪!

”乙酉,勒班师。

使征东将军石邃将兵卫送曜。

邃,虎之子也。

曜疮甚,载以马舆,使医李永与同载。

己亥,至襄国,舍曜于永丰小城,给其妓妾,严兵围守。

遣刘岳、刘震等从男女盛服以见之,曜曰:“吾谓卿等久为灰土,石王仁厚,乃全宥至今邪!

我杀石佗,愧之多矣。

今日之祸,自其分耳。

”留宴终日而去。

勒使曜与其太子熙书,谕令速降。

曜但敕熙与诸大臣“匡维社稷,勿以吾易意也。

”勒见而恶之,久之,乃杀曜。

是岁,成汉献王骧卒,其子征东将军寿以丧还成都。

成主雄以李玝为征北将军、梁州刺史,代寿屯晋寿。

显宗成皇帝上之下咸和四年(己丑、公元三二九年)春,正月,光禄大夫陆晔及弟尚书左仆射玩说匡术,以苑城附于西军。

百官皆赴之,推晔督宫城军事。

陶侃命毛宝守南城,邓岳守西城。

右卫将军齐超、侍中钟雅与建康令管旆等谋奉帝出赴西军。

事泄,苏逸使其将平原任让将兵入宫收超、雅。

帝抱持悲泣曰:“还我侍中、右卫!

”让夺而杀之。

初,让少无行,太常华恒为本州大中正,黜其品。

及让为苏峻将,乘势多所诛杀,见恒辄恭敬,不敢纵暴。

及钟、刘之死,苏逸欲并杀恒,让尽心救卫,恒乃得免。

冠军将军赵胤遣部将甘苗击祖约于历阳,戊辰,约夜帅左右数百人奔后赵,其将牵腾帅众出降。

苏逸、苏硕、韩晃并力攻台城,焚太极东堂及秘阁,毛宝登城,射杀数十人。

晃谓宝曰:“君名勇果,何不出斗?

”宝曰:“君名健将,何不入斗?

”晃笑而退。

赵太子熙闻赵主曜被擒,大惧,与南阳王胤谋西保秦州。

尚书胡勋曰:“今虽丧君,境土尚完,将士不叛,且当并力拒之。

力不能拒,走未晚也。

”胤怒,以为沮众,斩之,遂帅百官奔上邽,诸征镇亦皆弃所守从之,关中大乱。

将军蒋英、辛恕拥众数十万据长安,遣使降后赵,后赵遣石生帅洛阳之众赴之。

二月,丙戌,诸军攻石头。

建成长史滕含击苏逸,大破之。

苏硕帅骁勇数百,渡准而战,温峤击斩之。

韩晃等惧,以其众就张健于曲阿,门隘不得出,更相蹈藉,死者万数。

西军获苏逸,斩之。

滕含部将曹据抱帝奔温峤船,群臣见帝,顿首号泣请罪。

杀西阳王羕,并其二子播、充、孙崧及彭城王雄。

陶侃与任让有旧,为请其死。

帝曰:“是杀吾侍中、右卫者,不可赦也。

”乃杀之。

司徒导入石头,令取故节,陶侃笑曰:“苏武节似不如是。

”导有惭色。

丁亥,大赦。

张健疑弘徽等贰于己,皆杀之,帅舟师自延陵将入吴兴。

乙未,扬烈将军王允之与战,大破之,获男女万馀口。

健复与韩晃、马雄等轻军西趋故鄣,郗鉴遣军李闳追之,及于平陵山,皆斩之。

是时宫阙灰烬,以建平园为宫。

温峤欲迁都豫章,三吴之豪请都会稽,二论纷纭未决。

司徒导曰:“孙仲谋、刘玄德俱言:‘建康,王者之宅。

’古之帝王,不必以丰俭移都。

苟务本节用,何忧凋弊!

若农事不修,则乐土为墟矣。

且北寇游魂,伺我之隙,一旦示弱,窜于蛮越,求之望实,惧非良计。

今特宜镇之以静,群情自安。

”由是不复徙都。

以褚翜为丹杨尹。

时兵火之后,民物凋残,翜收集散亡,京邑遂安。

壬寅,以湘州并荆州。

三月,壬子,论平苏峻功,以陶侃为侍中、太尉,封长沙郡公,加都督交、广、宁州诸军事。

郗鉴为侍中、司空、南昌县公。

温峤为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加散骑常侍、始安郡公。

陆晔进爵江陵公。

自馀赐爵侯、伯、子、男者甚众。

卞壸及二子、盱、醒彝、刘超、钟雅、羊曼、陶瞻,皆加赠谥。

路永、匡术、贾宁,皆苏峻之党也。

峻未败,永等去峻归朝廷,王导欲赏以官爵。

温峤曰:“永等皆峻之腹心,首为乱阶,罪莫大焉。

晚虽改悟,未足以赎前罪。

得全首领,为幸多矣,岂可复褒宠之哉!

”导乃止。

陶侃以江陵偏远,移镇巴陵。

朝议欲留温峤辅政,峤以王导先帝所任,固辞还籓。

又以京邑荒残,资用不给,乃留资蓄,具器用,而后旋于武昌。

帝之出石头也,庾亮见帝,稽颡哽咽,诏亮与大臣俱升御座。

明日,亮复泥首谢罪,乞骸骨,欲阖门投窜山海。

帝遣尚书、侍中手诏慰喻曰:“此社稷之难,非舅之责也。

”亮上疏自陈:“祖约、苏峻纵肆凶逆,罪由臣发,寸斩屠戮,不足以谢七庙之灵,塞四海之责。

朝廷复何理齿臣于人次,臣亦何颜自次于人理!

愿陛下虽垂宽宥,全其首领。

犹宜弃之,任其自存自没,则天下粗知劝戒之纲矣。

”优诏不许。

亮又欲遁逃山海,自暨阳东出。

诏有司录夺舟船。

亮乃求外镇自效,出为都督豫州、扬州之江西、宣城诸军事、豫州刺史,领宣城内史,镇芜湖。

陶侃、温峤之讨苏峻也,移檄征、镇,使各引兵入援。

湘州刺史益阳侯卞敦拥兵不赴,又不给军粮,遣督护将数百人随大军而已,朝野莫不怪叹。

及峻平,陶侃奏敦阻军,顾望不赴国难,请槛车收付廷尉。

王导以丧乱之后,宜加宽宥,转敦安南将军、广州刺史。

病不赴,征为光禄大夫、领少府。

敦忧愧而卒,追赠本官,加散骑常侍,谥曰敬。

臣光曰:“庾亮以外戚辅政,首发祸机,国破君危,窜身苟免。

卞敦位列方镇,兵粮俱足,朝廷颠覆,坐观胜负。

人臣之罪,孰大于此!

既不能明正典刑,又以宠禄报之,晋室无政,亦可知矣。

任是责者,岂非王导乎!

徙高密王纮为彭城王。

纮,雄之弟也。

夏,四月,乙未,始安忠武公温峤卒,葬于豫章。

朝廷欲为之造大墓于元、明二帝陵之北,太尉侃上表曰:“峤忠诚著于圣世,勋义感于人神。

使亡而有知,岂乐今日劳费之事!

愿陛下慈恩,停其移葬。

”诏从之。

以平南军司刘胤为江州刺史。

陶侃、郗鉴皆言胤非方伯才,司徒导不从。

或谓导子悦曰:“今大难之后,纪纲弛顿。

自江陵至于建康三千馀里,流民万计,布在江州。

江州,国之南籓,要害之地,而胤以忲侈之性,卧而对之,不有外变,必有内患矣。

”悦曰:“此温平南之意也。

”秋,八月,赵南阳王胤帅众数万自上邽趣长安,陇东、武都、安定、新平、北地、扶风、始平诸郡戎、夏皆起兵应之。

胤军于仲桥。

石生婴城自守,后赵中山公虎帅骑二万救之。

九月,虎大破赵兵于义渠,胤奔还上邽。

虎乘胜追击,枕尸千里。

上邽溃,虎执赵太子熙、南阳王胤及其将王公卿校以下三千馀人,皆杀之,徙其台省文武、关东流民、秦雍大族九千馀人于襄国。

又坑五郡屠各五千馀人于洛阳。

进攻集木且羌于河西,克之,俘获数万,秦、陇悉平。

氐王蒲洪、羌酋姚戈仲俱降于虎,虎表洪监六夷军事,弋仲为六夷左都督。

徙氐、羌十五万落于司、冀州。

初,陇西鲜卑乞伏述延居于苑川,侵并邻部,士马强盛。

及赵亡,述延惧,迁于麦田。

述延卒,子傉大寒立。

傉大寒立。

大寒卒,子司繁立。

江州刺史刘胤矜豪日甚,专务商贩,殖财百万,纵酒耽乐,不恤政事。

冬,十二月,诏征后将军郭默为右军将军。

默乐为边将,不愿宿卫,以情诉于胤。

胤曰:“此非小人之所及也。

”默将赴召,求资于胤,胤不与,默由是怨胤。

胤长史张满等素轻默,或倮露见之,默常切齿。

腊日,胤饷默豚酒,默对信投之水中。

会有司奏:“今朝廷空竭,百官无禄,惟资江州运漕,而胤商旅继路,以私废公,请免胤官。

”书下,胤不即归罪,方自申理。

侨人盖肫掠人女为妻,张满使还其家,肫不从,而谓郭默曰:“刘江州不受免,密有异图,与张满等日夜计议,惟忌郭侯一人,欲先除之。

”默以为然,帅其徒候旦门开袭胤。

胤将吏欲拒默,默呵之曰:“我被诏有所讨,动者诛三族!

”遂入至内寝,牵胤下,斩之。

出,取胤僚佐张满等,诬以大逆,悉斩之。

传胤首于京师,诈作诏书,宣示内外。

掠胤女及诸妾并金宝还船,初云下都,既而停胤故府。

招引谯国内史桓宣,宣固守不从。

是岁,贺兰部及诸大人共立拓跋翳槐为代王,代王纥那奔宇文部。

翳槐遣其弟什翼犍质于赵以请和。

河南王吐延,雄勇多猜忌,羌酋姜聪刺之。

吐延不抽剑,召其将纥扢泥,使辅其子叶延,保于白兰,抽剑而死。

叶延孝而好学,以为礼“公孙之子得以王父字为氏”,乃自号其国曰吐谷浑。

显宗成皇帝上之下咸和五年(庚寅,公元三三零年)春,正月,刘胤首至建康。

司徒导以郭默骁勇难制,己亥,大赦,枭胤首于大航,以默为江州刺史。

太尉侃闻之,投袂起曰:“此必诈也。

”即将兵讨之。

默遣使送妓妾及绢,并写中诏呈侃。

参佐多谏曰:“默不被诏,岂敢为此!

若欲进军,宜待诏报。

”侃厉色曰:“国家年幼,诏令不出胸怀。

刘胤为朝廷所礼,虽方任非才,何缘猥加极刑!

郭默恃勇,所在贪暴。

以大难新除,禁网宽简,欲因际会骋其从横耳!

”发使上表言状,且与导书曰:“郭默杀方州即用为方州,害宰相便为宰相乎?

”导乃收胤首,答侃书曰:“默据上流之势,加有船舰成资,故苞含隐忍,使有其地,朝廷得以潜严。

俟足下军到,风发相赴,岂非遵养时晦以定大事者邪!

”侃笑曰:“是乃遵养时贼也!

”豫州刺史庾亮亦请讨默。

诏加亮征讨都督,帅步骑二万往与侃会。

西阳太守邓岳、武昌太守刘诩皆疑桓宣与默同。

豫州西曹王随曰:“宣尚不附祖约,岂肯同郭默邪!

”岳、诩遣随诣宣观之,随说宣曰:“明府心虽不尔,无以自明,惟有以贤子付随耳!

”宣乃遣其子戎与随俱迎陶侃。

侃辟戎为扌彖,上宣为武昌太守。

二月,后赵群臣请后赵王勒即皇帝位。

勒乃称大赵天王,行皇帝事。

立妃刘氏为王后,世子弘为太子。

以其子宏为骠骑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大单于,封秦王。

斌为左卫将军,封太原王。

恢为辅国将军,封南阳王。

以中山公虎为太尉、尚书令,进爵为王。

虎子邃为冀州刺史,封齐王。

宣为左将军。

挺为侍中,封梁王。

又封石生为河东王,石堪为彭城王。

以左长史郭敖为尚书左仆射,右长史程遐为右仆射、领吏部尚书,左司马夔安、右司马郭殷、从事中郎李凤、前郎中令裴宪,皆为尚书,参军事徐光为中书令、领秘书监。

自馀文武,封拜各有差。

中山王虎怒,私谓齐王邃曰:“主上自都襄国以来,端拱仰成,以吾身当矢石,二十馀年,南擒刘岳,北走索头,东平齐、鲁,西定秦、雍,克十有三州。

成大赵之业者,我也。

大单于当以授我,今乃以与黄吻婢儿,念之令人气塞,不能寝食!

待主上晏驾之后,不足复留种也。

”程遐言于勒曰:“天下粗定,当显明逆顺,故汉高祖赦季布,斩丁公。

大王自起兵以来,见忠于其君者辄褒之,背叛不臣者辄诛之,此天下所以归盛德也。

今祖约犹存,臣窃惑之。

”安西将军姚弋仲亦以为言。

勒乃收约,并其亲属中外百馀人悉诛之,妻妾儿女分赐诸胡。

初,祖逖有胡奴曰王安,逖甚爱之。

在雍丘,谓安曰:“石勒是汝种类,吾亦无在尔一人。

”厚资送而遣之。

安以勇干,仕赵,为左卫将军。

及约之诛,安叹曰:“岂可使祖土稚无后乎?

”乃往就市观刑。

逖庶子道重,始十岁,安窃取以归,匿之,变服为沙门。

及石氏亡,道重复归江南。

郭默欲南据豫章,会太尉侃兵至,默出战,不利,入城固守,聚米为垒,以示有馀。

侃筑土山临之。

三月,庾亮兵至湓口,诸军大集。

夏,五月,乙卯,默将宋侯缚默父子出降。

侃斩默于军门,传首建康,同党死者四十人。

诏以侃都督江州,领刺史。

以邓岳督交、广诸军事,领广州刺史。

侃还巴陵,因移镇武昌。

庾亮还芜湖,辞爵赏不受。

赵将刘征帅众数千,浮海抄东南诸县,杀南沙都尉许儒。

张骏因前赵之亡,复收河南地,至于狄道,置五屯护军,与赵分境。

六月,赵遣鸿胪孟毅拜骏征西大将军、凉州牧,加九锡。

骏耻为之臣,不受,留毅不遣。

初,丁零翟斌,世居康居,后徙中国,至是入朝于赵。

赵以斌为句町王。

赵群臣固请正尊号,秋,九月,赵王勒即皇帝位。

大赦,改元建平。

文武封进各有差。

立其妻刘氏为皇后,太子弘为皇太子。

弘好属文,亲敬儒素。

勒谓徐光曰:“大雅愔愔,殊不似将家子。

”光曰:“汉祖以马上取天下,孝文以玄默守之。

圣人之后,必有胜残去杀者,天之道也。

”勒甚悦。

光因说曰:“皇太子仁孝温恭,中山王雄暴多诈,陛下一旦不讳,臣恐社稷非太子所有也。

宜渐夺中山王权,使太子早参朝政。

”勒心然之,而未能从。

赵荆州监军郭敬寇襄阳。

南中郎将周抚监沔北军事,屯襄阳。

赵主勒以驿书敕敬退屯樊城,使之偃藏旗帜,寂若无人,曰:“彼若使人观察,则告之曰:‘汝宜自爱坚守,后七八日,大骑将至,相策,不复得走矣。

’”敬使人浴马于津,周而复始,昼夜不绝。

侦者还以告周抚,抚以为赵兵大至,惧,奔武昌。

敬入襄阳,中州流民悉降于赵。

魏该弟遐帅其部众自石城降敬。

敬毁襄阳城,迁其民于沔北,城樊城以戍之。

赵以敬为荆州刺史。

周抚坐免官。

休屠王羌叛赵,赵河东王生击破之,羌奔凉州。

西平公骏惧,遣孟毅还,使其长史马诜称臣入贡于赵。

更造新宫。

甲辰,徙乐成王钦为河间王,封彭城王纮子浚为高密王。

冬,十月,成大将军寿督征南将军费黑等攻巴东建平,拔之。

巴东太守杨谦、监军毌丘奥退保宜都。

显宗成皇帝上之下咸和六年(辛卯,公元三三一年)春,正月,赵刘征复寇娄县,掠武进,郗鉴击却之。

三月,壬戌朔,日有食之。

夏,赵主勒如鄴,将营新宫。

廷尉上党续咸苦谏,勒怒,欲斩之。

中书令徐光曰:“咸言不可用,亦当容之,奈何一旦以直言斩列卿乎!

”勒叹曰:“为人君,不得自专如是乎!

匹夫家赀满百匹,犹欲市宅,况富有四海乎!

此宫终当营之,且敕停作,以成吾直臣之气。

”因赐咸绢百匹,稻百斛。

又诏公卿以下岁举贤良方正,仍令举人得更相荐引,以广求贤之路。

起明堂、辟雍、灵台于襄国城西。

秋,七月,成大将军寿攻阴平、武都,杨难敌降之。

九月,赵主勒复营鄴宫,以洛阳为南都,置行台。

冬,蒸祭太庙,诏归胙于司徒导,且命无下拜。

导辞疾不敢当。

初,帝即位冲幼,每见导必拜,与导手诏则云“惶恐言”,中书作诏则曰“敬问”。

有司议:“元会日,帝应敬导不?

”博士郭熙、杜援议,以为:“礼无拜臣之文,谓宜除敬。

”侍中冯怀议,以为:“天子临辟雍,拜三老,况先帝师傅!

谓宜尽敬。

”侍中荀弈议,以为:“三朝之首,宜明君臣之体,则不应敬。

若他日小会,自可尽礼。

”诏从之。

弈,组之子也。

慕容廆遣使与太尉陶侃笺,劝以兴兵北伐,共清中原。

僚属宋该等共议,以“廆立功一隅,位卑任重,等差无别,不足以镇华、夷,宜表请进廆官爵。

”参军韩恒驳曰:“夫立功者患信义不著,不患名位不高。

桓、文有匡复之功,不先求礼命以令诸侯。

宜缮甲兵,除群凶,功成之后,九锡自至。

比于邀君以求宠,不亦荣乎!

”廆不悦,出恒为新昌令。

于是东夷校尉封抽等疏上侃府,请封廆为燕王,行大将军事。

侃复书曰:“夫功成进爵,古之成制也。

车骑虽未能为官摧勒,然忠义竭诚。

今腾笺上听,可不、迟速,当在天台也。

资治通鉴·卷九十五·晋纪十七

〔司马光〕 〔宋〕

起玄黓执徐,尽强圉作噩,凡六年。

显宗成皇帝中之上咸和七年(壬辰,公元三三二年)春,正月,辛未,大赦。

赵主勒大飨群臣,谓徐光曰:“朕可方自古何等主?

”对曰:“陛下神武谋略过于汉高,后世无可比者。

”勒笑曰:“人岂不自知!

卿言太过。

朕若遇汉高祖,当北面事之,与韩、彭比肩。

若遇光武,当并驱中原,未知鹿死谁手。

大丈夫行事,宜礌礌落落,如日月皎然,终不效曹孟德、司马仲达欺人孤儿、寡妇,狐媚以取天下也。

”群臣皆顿首称万岁。

勒虽不学,好使诸生读书而听之,时以其意论古今得失,闻者莫不悦服。

尝使人读《汉书》,闻郦食其劝立六国后,惊曰:“此法当失,何以遂得天下?

”及闻留侯谏,乃曰:“赖有此耳!

”郭敬之退戍樊城也,晋人复取襄阳。

夏,四月,敬复攻拔之,留戍而归。

赵右仆射程遐言于赵主勒曰:“中山王勇悍权略,群臣莫及。

观其志,自陛下之外,视之蔑如。

加以残贼安忍,久为将帅,威振外内,其诸子年长,皆典兵权。

陛下在,自当无它,恐非少主之臣也。

宜早除之,以便大计。

”勒曰:“今天下未安,大雅冲幼,宜得强辅。

中山王骨肉至亲,有佐命之功,方当委以伊、霍之任,何至如卿所言!

卿正恐不得擅帝舅之权耳。

吾亦当参卿顾命,勿过忧也。

”遐泣曰:“臣所虑者公家,陛下乃以私计拒之,忠言何自而入乎!

中山王虽为皇太后所养,非陛下天属,虽有微功,陛下酬其父子恩荣亦足矣,而其志愿无极,岂将来有益者乎!

若不除之,臣见宗庙不血食矣。

”勒不听。

遐退,告徐光,光曰:“中山王常切齿于吾二人,恐非但危国,亦将为家祸也。

”它日,光承间言于勒曰:“今国家无事,而陛下神色若有不怡,何也?

”勒曰:“吴、蜀未平,吾恐后世不以吾为受命之王也。

”光曰:“魏承汉运,刘备虽兴于蜀,汉岂得为不亡乎!

”孙权在吴,犹今之李氏也。

陛下苞括二都,平荡八州,帝王之统不在陛下,复当在谁!

且陛下不忧腹心之疾,而更忧四支乎!

中山王藉陛下威略,所向辄克,而天下皆言其英武亚于陛下。

且其资性不仁,见利忘义,父子并据权位,势倾王室。

而耿耿常有不满之心。

近于东宫侍宴,有轻皇太子之色。

臣恐陛下万年之后,不可复制也。

”勒默然,始命太子省可尚书奏事,且以中常侍严震参综可否,惟征伐断斩大事乃呈之。

于是严震之权过于主相,中山王虎之门可设雀罗矣。

虎愈怏怏不悦。

秋,赵郭敬南掠江西,太尉侃遣其子平西参军斌及南中郎将桓宣乘虚攻樊城,悉俘其众。

敬旋救樊,宣与战于涅水,破之,皆得其所掠。

侃兄子臻及竟陵太守李阳攻新野,拔之。

敬惧,遁去。

宣阳遂拔襄阳。

侃使宣镇襄阳,宣招怀初附,简刑罚,略威仪,劝课农桑,或载鉏耒于轺轩,亲帅民芸获。

在襄阳十馀年,赵人再攻之,宣以寡弱拒守,赵人不能胜。

时人以为亚于祖逖、周访。

成大将军寿寇宁州,以其征东将军费黑为前锋,出广汉,镇南将军任回出越巂,以分宁州之兵。

冬,十月,寿、黑至硃提,硃提太守董炳城守,宁州刺史尹奉遣建宁太守霍彪引兵助之。

寿欲逆拒彪,黑曰:“城中食少,宜纵彪入城,共消其谷,何为拒之!

”寿从之。

城久不下,寿欲急攻之。

黑曰:“南中险阻难服,当以日月制之,待其智勇俱困,然后取之,溷牢之物,何足汲汲也。

”寿不从,攻,果不利,乃悉以军事任黑。

十一月,壬子朔,进太尉侃为大将军,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

侃固辞不受。

十二月,庚戌,帝迁于新宫。

是岁,凉州僚属劝张骏称凉王,领秦、凉二州牧,置公卿百官如魏武、晋文故事。

骏曰:“此非人臣所宜言也。

敢言此者,罪不赦!

”然境内皆称之为王。

骏立次子重华为世子。

显宗成皇帝中之上咸和八年(癸已,公元三三三年)春,正月,成大将军李寿拔硃提,董炳、霍彪皆降,寿威震南中。

丙子,赵主勒遣使来修好。

诏焚其币。

三月,宁州刺史尹奉降于成,成尽有南中之地,大赦,以大将军寿领宁州。

夏,五月,甲寅,辽东武宣公慕容廆卒。

六月,世子皝以平北将军行平州刺史,督摄部内。

赦系囚。

以长史裴开为军谘祭酒,郎中令高诩为玄菟太守。

皝以带方太守王诞为左长史,诞以辽东太守阳骛为才而让之。

皝从之,以诞为右长史。

赵主勒寝疾,中山王虎入侍禁中,矫诏,群臣亲戚皆不得入。

疾之增损,外无知者。

又矫诏召秦王宏、彭城王堪还襄国。

勒疾小廖,见宏,惊曰:“吾使王处籓镇,正备今日,有召王者邪,将自来邪?

有召者,当按诛之!

”虎惧曰:“秦王思慕,暂还耳,今遣之。

”仍留不遣。

数日,复问之,虎曰:“受诏即遣,今已半道矣。

”广阿有蝗,虎密使其子冀州刺史邃帅骑三千游于蝗所。

秋,七月,勒疾笃,遗命曰:“大雅兄弟,宜善相保,司马氏,汝曹之前车也。

中山王宜深思周、霍,勿为将来口实。

”戊辰,勒卒。

中山王虎劫太子弘使临轩,收右光禄大夫程遐、中书令徐光,下廷尉,召邃使将兵入宿卫,文武皆奔散。

弘大惧,自陈劣弱,让位于虎。

虎曰:“君终,太子立,礼之常也。

”弘涕泣固让,虎怒曰:“若不堪重任,天下自有大义,何足豫论!

”弘乃即位。

大赦。

杀程遐、徐光。

夜,以勒丧潜瘗山谷,莫知其处。

己卯,备仪卫,虚葬于高平陵,谥曰明帝,庙号高祖。

赵将石聪及谯郡太守彭彪,各遣使来降。

聪本晋人,冒姓石氏。

朝廷遣督护乔球将兵救之,未至,聪等为虎所诛。

慕容皝遣长史勃海王济等来告丧。

八月,赵主弘以中山王虎为丞相、魏王、大单于,加九锡,以魏郡等十三郡为国,总摄百揆。

虎赦其境内,立妻郑氏为魏王后。

子邃为魏太子,加使持节、侍中、都督中外诸军事、大将军、录尚书事。

次子宣为使持节、车骑大将军、冀州刺史,封河间王。

韬为前锋将军、司隶校尉,封乐安王。

遵封齐王,鉴封代王,苞封乐平王。

徙平原王斌为章武王。

勒文武旧臣,皆补散任。

虎之府寮亲党,悉署台省要职。

以镇军将军夔安领左仆射,尚书郭殷为右仆射。

更命太子宫曰崇训宫,太后刘氏以下皆徙居之。

选勒宫人及车马、服玩之美者,皆入丞相府。

宇文乞得归为其东部大人逸豆归所逐,走死于外。

慕容皝引兵讨之,军于广安。

逸豆归惧而请和,遂筑榆阴、安晋二城而还。

成建宁、牂柯二郡来降,李寿复击取之。

赵刘太后谓彭城王堪曰:“先帝甫晏驾,丞相遽相陵籍如此。

帝祚之亡,殆不复久。

王将若之何?

”堪曰:“先帝旧臣,皆被疏斥,军旅不复由人,宫省之内,无可为者。

臣请奔兗州,挟南阳王恢为盟主,据廪丘,宣太后诏于牧、守、征、镇,使各举兵以诛暴逆,庶几犹有济也。

”刘氏曰:“事急矣!

当速为之。

”九月,堪微服、轻骑袭兗州,不克,南奔谯城。

丞相虎遣其将郭太追之,获堪于城父,送襄国,炙而杀之。

征南阳王恢还襄国。

刘氏谋泄,虎废而杀之,尊弘母程氏为皇太后。

堪本田氏子,数有功,赵主勒养以为子。

刘氏有胆略,勒每与之参决军事,佐勒建功业,有吕后之风,而不石忌更过之。

赵河东王生镇关中,石朗镇洛阳。

冬,十月,生、朗皆举兵以讨丞相虎。

生自称秦州刺史,遣使来降。

氐帅蒲洪自称雍州刺史,西附张骏。

虎留太子邃守襄国,将步骑七万攻朗于金墉。

金墉溃,获朗,刖而斩之。

进向长安,以梁王挺为前锋大都督。

生遣将军郭权帅鲜卑涉璝众二万为前锋以拒之,生将大军继发,军于蒲阪。

权与挺战于潼关,大破之,挺及丞相左长史刘隗皆死,虎还奔渑池,枕尸三百馀里。

鲜卑潜与虎通谋,反击生。

生不知挺已死,惧,单骑奔长安。

权收馀众,退屯渭汭。

生遂弃长安,匿于鸡头山。

将军蒋英据长安拒守,虎进兵击英,斩之。

生麾下斩生以降。

权奔陇右。

虎分命诸将屯汧、陇,遣将军麻秋讨蒲洪。

洪帅户二万降于虎,虎迎拜洪光烈将军、护氐校尉。

洪至长安,说虎徙关中豪杰及氐、羌以实东方,曰:“诸氐皆洪家部曲,洪帅以从,谁敢违者!

”虎从之,徙秦、雍民及氐、羌十馀万户于关东。

以洪为龙骧将军、流民都督,使居枋头。

以羌帅姚弋仲为奋武将军、西羌大都督,使帅其众数万徙居清河之滠头。

虎还襄国,大赦。

赵主弘命虎建魏台,一如魏武王辅汉故事。

慕容皝初嗣位,用法严峻,国人多不自安,主簿皇甫真切谏,不听。

皝庶兄建威将军翰、母弟征虏将军仁,有勇略,屡立战功,得士心,季弟昭,有才艺。

皆有宠于廆。

皝忌之,翰叹曰:“吾受事于先公,不敢不尽力,幸赖先公之灵,所向有功,此乃天赞吾国,非人力也。

而人谓吾之所办,以为雄才难制,吾岂可坐而待祸邪!

”乃与其子出奔段氏。

段辽素闻其才,冀收其用,甚爱重之。

仁自平郭来奔丧,谓昭曰:“吾等素骄,多无礼于嗣君,嗣君刚严,无罪犹可畏,况有罪乎!

”昭曰:“吾辈皆体正嫡,于国有分。

兄素得士心,我在内未为所疑,伺其间隙,除之不难。

兄趣举兵以来,我为内应,事成之日,与我辽东。

男子举事,不克则死,不能效建威偷生异域地。

”仁曰:“善!

”遂还平郭。

闰月,仁举兵而西。

或以仁、昭之谋告皝,皝未之信,遣使按验。

仁兵已至黄水,知事露,杀使者,还据平郭。

皝赐昭死,遣军祭酒封弈慰抚辽东,以高诩为广武将军,将兵五千与庶弟建武将军幼、稚、广威将军军、宁远将军汗、司马辽东佟寿共讨仁。

与仁战于汶城北,皝兵大败,幼、稚、军皆为仁所获。

寿尝为仁司马,遂降于仁。

前大农孙机等举辽东城以应仁。

封弈不得入,与汗俱还。

东夷校尉封抽、护军平原乙逸、辽东相太原韩矫皆弃城走,于是仁尽有辽东之地。

段辽及鲜卑诸部皆与仁遥相应援。

皝追思皇甫真之言,以真为平州别驾。

十二月,郭权据上邽,遣使来降。

京兆、新平、扶风、冯翊、北地皆应之。

初,张骏欲假道于成以通表建康,成主雄不许。

骏乃遣治中从事张淳称籓于成以假道。

雄伪许之,将使盗覆诸东峡。

蜀人桥赞密以告淳,淳谓雄曰:“寡君使小臣行无迹之地,万里通诚于建康者,以陛下嘉尚忠义,能成人之美故也。

若欲杀臣者,当斩之都市,宣示众目曰:‘凉州不忘旧德,通使琅邪,主圣臣明,发觉杀之。

’如此,则义声远播,天下畏威。

今使盗杀之江中,威刑不显,何足以示天下乎!

”雄大惊曰:“安有此邪!

”司隶校尉景骞言于雄曰:“张淳壮士,请留之。

”雄曰:“壮士安肯留!

且试以卿意观之。

”骞谓淳曰:“卿体丰大,天热,可且遣下吏,小住须凉。

”淳曰:“寡君以皇舆播越,梓宫未返,生民涂炭,莫之振救,故遣淳通诚上都。

所论事重,非下吏所能传。

使下吏可了,则淳亦不来矣。

虽火山汤海,犹将赴之,岂寒暑之足惮哉!

”雄谓淳曰:“贵主英名盖世,土险兵强,何不亦称帝自娱一方?

”淳曰:“寡君祖考以来,世笃忠贞,以仇耻未雪,枕戈待旦,何自娱之有!

”雄甚惭,曰:“我之祖考本亦晋臣,遭天下大乱,与六郡之民避难此州,为众所推,遂有今日。

琅邪若能中兴大晋于中国者,亦当帅众辅之。

”厚为淳礼而遣之。

淳卒致命于建康。

长安之失守也,敦煌计吏耿访自汉中入江东,屡上书请遣大使慰抚凉州。

朝廷以访守侍书御史,拜张骏镇西大将军,选陇西贾陵等十二人配之。

访至梁州,道不通,以诏书付贾陵,诈为贾客以达之。

是岁,陵始至凉州,骏遣部曲督王丰等报谢。

显宗成皇帝中之上咸和九年(甲午,公元三三四年)春,正月,赵改元延熙。

诏以郭权为镇西将军、雍州刺史。

仇池王杨难敌卒,子毅立,自称龙骧将军、左贤王、下辨公。

以叔父坚头之子盘为冠军将军、右贤王、河池公,遣使来称籓。

二月,丁卯,诏遣耿访、王丰赍印绶授张骏大将军、都督陕西、雍、秦、凉州诸军事。

自是每岁使者不绝。

慕容仁以司马翟楷领东夷校尉,前平州别驾庞鉴领辽东相。

段辽遣兵袭徒河,不克。

复遣其弟兰与慕客翰共攻柳城,柳城都尉石琮、城大慕舆泥并力拒守,兰等不克而退。

辽怒,切责兰等,必令拔之。

休息二旬,复益兵来攻。

士皆重袍蒙楯,作飞梯,四面俱进,昼夜不息。

琮、泥拒守弥固,杀伤千馀人,卒不能拔。

慕容皝遣慕容汗及司马封弈等共救之。

皝戒汗曰:“贼气锐,勿与争锋!

”汗性骁果,以千馀骑为前锋,直进。

封弈止之,汗不从。

与兰遇于牛尾谷,汗兵大败,死者太半。

弈整陈力战,故得不没。

兰欲乘胜穷追,慕容翰恐遂灭其国,止之曰:“夫为将当务慎重,审己量敌,非万全不可动。

今虽挫其偏师,未能屈其大势。

皝多权诈,好为潜伏,若悉国中之众自将以拒我,我县军深入,众寡不敌,此危道也。

且受命之日,正求此捷。

若违命贪进,万一取败,功名俱丧,何以返面!

”兰曰:“此已成擒,无有馀理,卿正虑遂灭卿国耳!

今千年在东,若进而得志,吾将迎之以为国嗣,终不负卿,使宗庙不祀也。

”千年者,慕容仁小字也。

翰曰:“吾投身相依,无复还理。

国之存亡,于我何有!

但欲为大国之计,且相为惜功名耳。

”乃命所部欲独还,兰不得已而从之。

三月,成主雄分宁州置交州,以霍彪为宁州刺史,爨深为交州刺史。

赵丞相虎遣其将郭敖及章武王斌,帅步骑四万西击郭权,军于华阴。

夏,四月,上邽豪族杀权以降。

虎徙秦州三万馀户于青、并二州。

长安人陈良夫奔黑羌,与北羌王薄句大等侵扰北地、冯翊。

章武王斌、乐安王韬合击,破之,句大奔马兰山。

郭敖乘胜逐北,为羌所败,死者什七八。

斌等收军还三城。

虎遣使诛郭敖。

秦王宏有怨言,虎幽之。

慕容仁自称平州刺史、辽东公。

长沙桓公陶侃,晚年深以满盈自惧,不预朝权,屡欲告老归国,佐吏等苦留之。

六月,侃疾笃,上表逊位。

遣左长史殷羡奉送所假节、麾、幢、曲盖、侍中貂蝉、太尉章、荆、江、雍、梁、交、广、益、宁八州刺史印传、棨戟。

军资、器仗、牛马、舟船,皆有定薄,封印仓库,侃自加管钥。

以后事付右司马王愆期,加督护统领文武。

甲寅,舆车出,临津就船,将归长沙,顾谓愆期曰:“老子婆娑,正坐诸君!

”乙卯,薨于樊溪。

侃在军四十一年,明毅善断,识察纤密,人不能欺。

自南陵迄于白帝,数千里中,路不拾遗。

及薨,尚书梅陶与亲人曹识书曰:“陶公机神明鉴似魏武,忠顺勤劳似孔明,陆抗诸人不能及也。

”谢安每言:“陶公虽用法,而恒得法外意。

”安,鲲之从子也。

成主雄生疡于头。

身素多金创,及病,旧痕皆脓溃,诸子皆恶而远之。

独太子班昼夜侍侧,不脱衣冠,亲为吮脓。

雄召大将军建宁王寿受遗诏辅政。

丁卯,雄卒,太子班即位。

以建宁王寿录尚书事,政事皆委于寿及司徒何点、尚书令王瑰,班居中行丧礼,一无所预。

辛未,加平西将军庾亮征西将军、假节、都督江、荆、豫、益、梁、雍六州诸军事、领江、豫、荆三州刺史,镇武昌。

亮辟殷浩为记室参军。

浩,羡之子也,与豫章太守褚裒、丹杨丞杜乂,皆以识度清远,善谈《老》、《易》,擅名江东,而浩尤为风流所宗。

裒,略之孙。

乂,锡之子也。

桓彝尝谓裒曰:“季野有皮里《春秋》。

”言其外无臧否而内有褒贬也。

谢安曰:“裒虽不言,而四时之气亦备矣。

”秋,八月,王济还辽东,诏遣侍御史王齐祭辽东公廆,又遣谒者徐孟策拜慕容皝镇军大将军、平州刺史、大单于、辽东公、持节、都督,承制封拜,一如廆故事。

船下马石津,皆为慕容仁所留。

九月,戊寅,卫将军江陵穆公陆晔卒。

成主雄之子车骑将军越屯江阳,奔丧至成都。

以太子班非雄所生,意不服,与其弟安东将军期谋作乱。

班弟玝劝班遣越还江阳,以期为梁州刺史,镇葭萌。

班以未葬,不忍遣,推心待之,无所疑间,遣玝出屯于涪。

冬,十月,癸亥朔,越因班夜哭,弑之于殡宫,并杀班兄领军将军都。

矫太后任氏令,罪状班而废之。

初,期母冉氏贱,任氏母养之。

期多才艺,有令名。

及班死,众欲立越,越奉期而立之。

甲子,期即皇帝位。

谥班曰戾太子。

以越为相国,封建宁王,加大将军寿大都督,徙封汉王。

皆录尚书事。

以兄霸为中领军、镇南大将军。

弟保为镇西大将军、汶山太守。

从兄始为征东大将军,代越镇江阳。

丙寅,葬雄于安都陵,谥曰武皇帝,庙号太宗。

始欲与寿共攻期,寿不敢发。

始怒,反谮寿于期,请杀之。

期欲籍寿以讨李玝,故不许,遣寿将兵向涪。

寿先遣使告玝以去就利害,开其去路,玝遂来奔。

诏以王玝为巴郡太守。

期以寿为梁州刺史,屯涪。

赵主弘自赍玺绶诣魏宫,请禅位于丞相虎。

虎曰:“帝王大业,天下自当有议,何为自论此邪!

”弘流涕还宫,谓太后程氏曰:“先帝种真无复遗矣!

”于是尚书奏:“魏台请依唐、虞禅让故事。

”虎曰:“弘愚暗,居丧无礼,不可以君万国,便当废之,何禅让也!

”十一月,虎遣郭殷持节入宫,废弘为海阳王。

弘安步就车,容色自若,谓群臣曰:“庸昧不堪纂承大统,夫复何言!

”群臣莫不流涕,宫人恸哭。

群臣诣魏台劝进,虎曰:“皇帝者盛德之号,非所敢当,且可称居摄赵天王。

”幽弘及太后程氏、秦王宏、南阳王恢于崇训宫,寻皆杀之。

西羌大都督姚弋仲称疾不驾,虎屡召之,乃至。

正色谓虎曰:“弋仲常谓大王命世英雄,奈何把臂受托而返夺之邪?

”虎曰:“吾岂乐此哉!

顾海阳年少,恐不能了家事,故代之耳。

”心虽不平,然察其诚实,亦不之罪。

虎以夔安为侍中、太尉、守尚书令,郭殷为司空,韩晞为尚书左仆射,魏郡申钟为侍中,郎闿为光禄大夫,王波为中书令。

文武封拜各有差。

虎行如信都,复还襄国。

慕容皝讨辽东,甲申,至襄平。

辽东人王岌密信请降。

师进,入城,翟楷、庞鉴单骑走,居就、新昌等县皆降。

皝欲悉坑辽东民,高诩谏曰:“辽东之叛,实非本图,直畏仁凶威,不得不从。

今元恶犹存,始克此城,遽加夷灭,则未下之城,无归善之路矣。

”皝乃止。

分徙辽东大姓于棘城。

以杜群为辽东相,安辑遗民。

十二月,赵徐州从事兰陵硃纵斩刺史郭祥,以彭城来降,赵将王朗攻之,纵奔淮南。

慕容仁遣兵袭新昌,督护新兴王寓击走之,遂徙新昌入襄平。

显宗成皇帝中之上咸康元年(乙未,公元三三五年)春,正月,庚午朔,帝加元服。

大赦,改元。

成、赵皆大赦,成改元玉恒,赵改元建武。

成主期立皇后阎氏,以卫将军尹奉为右丞相,骠骑将军、尚书令王瑰为司徒。

赵王虎命太子邃省可尚书奏事,唯祀郊庙、选牧守、征伐、刑杀乃亲之。

虎好治宫室,鹳雀台崩,杀典匠少府任汪。

复使修之,倍于其旧。

邃保母刘芝封宜城君,关预朝权,受纳贿赂,求仕进者多出其门。

慕容皝置左、右司马,以司马韩矫、军祭酒封弈为之。

司徒导以赢疾,不堪朝会,三月,乙酉,帝幸其府,与群臣宴于内室,拜导并拜其妻曹氏。

侍中孔坦密表切谏,以为帝初加元服,动宜顾礼,帝从之。

坦又以帝委政于导,从容言曰:“陛下春秋已长,圣敬日跻,宜博纳朝臣,谘诹善道。

”导闻而恶之,出坦为廷尉。

坦不得意,以疾去职。

丹杨尹桓景,为人谄巧,导亲爱之。

会荧惑守南斗经旬,导谓领军将军陶回曰:“斗,扬州之分,吾当逊位以厌天谴。

”回曰:“公以明德作辅,而与桓景造膝,使荧惑何以退舍!

”导深愧之。

导辟太原王蒙为掾,王述为中兵属。

述,昶之曾孙也。

蒙不修小廉,而以清约见称,与沛国刘惔齐名,友善。

惔常称蒙性至通而自然有节。

蒙曰:“刘君知我,胜我自知。

”当时称风流者,以惔、蒙为首。

述性沈静,每坐客辩论蜂起,而述处之恬如也。

年三十,尚未知名,人谓之痴。

导以门地辟之。

既见,唯问在东米价,述张目不答。

导曰:“王掾不痴,人何言痴也!

”尝见导每发言,一坐莫不赞美,述正色曰:“人非尧、舜,何得每事尽善!

”导改容谢之。

赵王虎南游,临江而还。

有游骑十馀至历阳,历阳太守袁耽表上之,不言骑多少。

朝廷震惧,司徒导请出讨之。

夏,四月,加导大司马、假黄钺、都督征讨诸军事。

癸丑,帝观兵广莫门,分命诸将救历阳及戍慈湖、牛渚、芜湖。

司空郗鉴使广陵相陈光将兵入卫京师。

俄闻赵骑至少,又已去,戊午,解严,王导解大司马。

袁耽坐轻妄免官。

赵征虏将军石遇攻桓宣于襄阳,不克。

大旱,会稽、馀姚米斗五百。

秋,七月,慕容皝立子俊为世子。

九月,赵王虎迁都于鄴,大赦。

初,赵主勒以天竺僧佛图澄豫言成败,数有验,敬事之。

及虎即位,奉之尤谨,衣以绫锦,乘以雕辇。

朝会之日,太子、诸公扶翼上殿,主者唱“大和尚”,众坐皆起。

使司空李农旦夕问起居,太子、诸公五日一朝。

国人化之,率多事佛。

澄之所在,无敢向其方面涕唾者。

争造寺庙,削发出家。

虎以其真伪杂糅,或避赋役为奸宄,乃下诏问中书曰:“佛,国家所奉。

里闾小人无爵秩者,应事佛不?

”著作郎王度等议曰:“王者祭祀,典礼具存。

佛,外国之神,非天子诸华所应祠奉。

汉氏初传其道,唯听西域人立寺都邑以奉之,汉人皆不得出家。

魏世亦然。

今宜禁公卿以下毋得诣寺烧香、礼拜。

其赵人为沙门者,皆返初服。

”虎诏曰:“朕生自边鄙,忝君诸夏,至于飨祀,应从本俗。

其夷、赵百姓乐事佛者,特听之。

”赵章武王斌帅精骑二万并秦、雍二州兵以讨薄句大,平之。

成太子班之舅罗演,与汉王相天水上官澹谋杀成主期,立班子。

事觉,期杀演、澹及班母罗氏。

期自以得志,轻诸旧臣,信任尚书令景骞、尚书姚华、田褒、中常侍许涪等,刑赏大政,皆决于数人,希复关公卿。

褒无它才,尝劝成主雄立期为太子,故有宠。

由是纪纲隳紊,雄业始衰。

冬,十月,乙未朔,日有食之。

慕容仁遣王齐等南还。

齐等自海道趣棘城,齐遇风不至。

十二月,徐孟等至棘城,慕容皝始受朝命。

段氏、宇文氏各遣使诣慕容仁,馆于平郭城外。

皝帐下督张英将百馀骑间道潜行掩击之,斩宇文氏使十馀人,生擒段氏使以归。

是岁,明帝母建安君荀氏卒。

荀氏在禁中,尊重同于太后。

诏赠豫章郡君。

代王翳槐以贺兰蔼头不恭,将召而戮之,诸部皆叛。

代王纥那自宇文部入,诸部复奉之。

翳槐奔鄴,赵人厚遇之。

初,张轨及二子寔、茂,虽保据河右,而军旅之事无岁无之。

及张骏嗣位,境内渐平。

骏勤修庶政,总御文武,咸得其用,民富兵强,远近称之,以为贤君。

骏遣将杨宣伐龟兹、鄯善,于是西域诸国焉耆、于阗之属,皆诣姑臧朝贡。

骏于姑臧南作五殿,官属皆称臣。

骏有兼秦、雍之志,遣参军麹护上疏,以为:“勒、雄既死,虎、期继逆,兆庶离主,渐冉经世。

先老消落,后生不识,慕恋之心,日远日忘。

乞敕司空鉴、征西亮等泛舟江、沔,首尾齐举。

”显宗成皇帝中之上咸康二年(丙申,公元三三六年)春,正月,辛巳,彗星见于奎、娄。

慕容皝将讨慕容仁,司马高诩曰:“仁叛弃君亲,民神怒。

前此海未尝冻,自仁反以来,连年冻者三矣。

且仁专备陆道,天其或者欲使吾乘海冰以袭之也。

”皝从之。

群僚皆言涉冰危事,不若从陆道。

皝曰:“吾计已决,敢沮者斩!

”壬午,皝帅其弟军师将军评等自昌黎东,践冰而进,凡三百馀里。

至历林口,舍辎重,轻兵趣平郭。

去城七里,候骑以告仁,仁狼狈出战。

张英之俘二使也,仁恨不穷追。

及皝至,仁以为皝复遣偏师轻出寇抄,不知皝自来,谓左右曰:“今兹当不使其匹马得返矣!

”乙未,仁悉众陈于城之西北。

慕容军帅所部降于皝,仁众沮动。

皝从而纵击,大破之。

仁走,其帐下皆叛,遂擒之。

皝先为斩其帐下之叛者,然后赐仁死。

丁衡、游毅、孙机等,皆仁所信用也,皝执而斩之。

王冰自杀。

慕容幼、慕容稚、佟寿、郭充、翟楷、庞鉴皆东走,幼中道而还。

皝兵追及楷、鉴,斩之。

寿、充奔高丽。

自馀吏民为仁所诖误者,皝皆赦之。

封高诩为汝阳侯。

二月,尚书仆射王彬卒。

辛亥,帝临轩,遣使备六礼逆故当阳侯杜乂女陵阳为皇后,大赦。

群臣毕贺。

夏,六月,段辽遣中军将军李咏袭慕容皝。

咏趣武兴,都尉张萌击擒之。

辽别遣段兰将步骑数万屯柳城西回水,宇文逸豆归攻安晋以为兰声援。

皝帅步骑五万向柳城,兰不战而遁。

皝引兵北趣安晋,逸豆归弃辎重走。

皝遣司马封弈帅轻骑追击,大破之。

皝谓诸将曰:“二虏耻无功,必将复至,宜于柳城左右设伏以待之。

”乃遣封弈帅骑数千伏于马兜山。

三月,段辽果将数千骑来寇抄。

弈纵击,大破之,斩其将荣伯保。

前廷尉孔坦卒。

坦疾笃,庾冰省之,流涕。

坦慨然曰:“大丈夫将终,不问以济国安民之术,乃为儿女子相泣邪!

”冰深谢之。

九月,慕容皝遣长史刘斌、兼郎中令辽东阳景送徐孟等还建康。

冬,十月,广州刺史邓岳遣督护王随等击夜郎、兴古,皆克之。

加岳督宁州。

成主期以从子尚书仆射武陵公载有俊才,忌之,诬以谋反,杀之。

十一月,诏建威将军司马勋将兵安集汉中。

成汉王寿击败之。

寿遂置汉中守宰,戍南郑而还。

索头郁鞠帅众三万降于赵,赵拜郁鞠等十三人为亲赵王,散其部众于冀、青等六州。

赵王虎作太武殿于襄国,作东、西宫于鄴,十二月,皆成。

太武殿基高二丈八尺,纵六十五步,广七十五步,甃以文石。

下穿伏室,置卫士五百人。

以漆灌瓦,金珰,银楹,珠帘,玉壁,穷极工巧。

殿上施白玉床、流苏帐,为金莲华以冠帐顶。

又作九殿于显阳殿后,选士民之女以实之,服珠玉、被绮縠者万馀人。

教宫人占星气、马步射。

置女太史,及杂伎工巧,皆与外同。

以女骑千人为卤簿,皆着紫纶巾,熟锦袴,金银镂带,五文织成靴,执羽仪,鸣鼓吹,游宴以自随。

于是赵大旱,金一斤直粟二斗,百姓嗷然。

而虎用兵不息,百役并兴。

使牙门将张弥行徙洛阳钟虡、九龙、翁仲、铜驼、飞廉于鄴,载以四轮缠辋车,辙广四尺,深二尺。

一钟没于河,募浮没三百人入河,系以竹纟亘,用牛百头,鹿栌引之,乃出,造万斛之舟以济之。

既至鄴,虎大悦,为之赦二岁刑,赉百官谷帛,赐民爵一级。

又用尚方令解飞之言,于鄴南投石于河,以作飞桥,功费数千万亿,桥竟不成,役夫饥甚,乃止。

使令长帅民入山泽采橡及鱼以佐食,复为权豪所夺,民无所得。

初,日南夷帅范稚,有奴曰范文,常随商贾往来中国。

后至林邑,教林邑王范逸作城郭、宫室、器械,逸爱信之,使为将。

文遂谮逸诸子,或徙或逃。

是岁,逸卒,文诈迎逸子于它国,置毒于椰酒而杀之,文自立为王。

于是出兵攻大岐界、小岐界、式仆、徐狼、屈都、乾鲁、扶单等国,皆灭之,有众四五万,遣使奉表入贡。

赵左校令成公段作庭燎于杠末,高十馀丈,上盘置燎,下盘置人,赵王虎试而悦之。

显宗成皇帝中之上咸康三年(丁酉,公元三三七年)春,正月,庚辰,赵太保夔安等文武五百馀人入上尊号,庭燎油灌下盘,死者二十馀人。

赵王虎恶之,腰斩成公段。

辛巳,虎依殷、周之制,称大赵天王,即位于南郊,大赦。

立其后郑氏为天王皇后,太子邃为天王皇太子,诸子为王者皆降为郡公,宗室为王者降为县侯。

百官封署各有差。

国子祭酒袁瑰、太常冯怀,以江左浸安,请兴学校,帝从之。

辛卯,立太学,征集生徒。

而士大夫习尚老、庄,儒术终不振。

瑰,涣之曾孙也。

三月,慕容皝于乙连城东筑好城以逼乙连,留折冲将军兰勃守之。

夏,四月,段辽以车数千两输乙连粟,兰勃击而取之。

六月,辽又遣其从弟扬威将军屈云,将精骑夜袭皝子遵于兴国城,遵击破之。

初,北平阳裕事段疾陆眷及辽五世,皆见尊礼。

辽数与皝相攻,裕谏曰:“‘亲仁善邻,国之宝也。

’况慕容氏与我世婚,迭为甥舅,皝有才德,而我与之构怨。

战无虚月,百姓凋弊,利不补害,臣恐社稷之忧将由此始。

愿两追前失,通好如初,以安国息民。

”辽不从,出裕为北平相。

赵太子邃素骁勇,赵王虎爱之,常谓群臣曰:“司马氏父子兄弟自相残灭,故使朕得至此。

如朕有杀阿铁理否?

”既而邃骄淫残忍,好妆饰美姬,斩其首,洗血置盘上,与宾客传观之,又烹其肉共食之。

河间公宣、乐安公韬皆有宠于虎,邃疾之如仇。

虎荒耽酒色,喜怒无常。

使邃省可尚书事,每有所关白,虎恚曰:“此小事,何足白也!

”时或不闻,又恚曰:“何以不白!

”诮责笞棰,月至再三。

邃私谓中庶子李颜等曰:“官家难称,吾欲行冒顿之事,卿从我乎?

”颜等伏不敢对。

秋,七月,邃称疾不视事,潜帅宫臣文武五百馀骑饮于李颜别舍,因谓颜等曰:“我欲至冀州杀河间公,有不从者斩!

”行数里,骑皆逃散。

颜叩头固谏,邃亦昏醉而归。

其母郑氏闻之,私遣中人诮让邃。

邃怒,杀之。

佛图澄谓虎曰:“陛下不宜数往东宫。

”虎将视邃疾,思澄言而还。

既而瞋目大言曰:“我为天下主,父子不相信乎!

”乃命所亲信女尚书往察之。

邃呼前与语,因抽剑击之。

虎怒,收李颜等诘问,颜具言其状。

杀颜等三十馀人。

幽邃于东宫,既而赦之,引见太武东堂。

邃朝而不谢,俄顷即出。

虎使谓之曰:“太子应朝中宫,岂可遽去!

”邃径出,不顾。

虎大怒,废邃为庶人。

其夜,杀邃及其妃张氏,并男女二十六人同埋于一棺。

诛其宫臣支党二百馀人。

废郑后为东海太妃。

立其子宣为天王皇太子,宣母杜昭仪为天王皇后。

安定侯子光,自称佛太子,云从大秦国来,当王小秦国,聚众数千人于杜南山,自称大黄帝,改元龙兴。

石广讨斩之。

九月,镇军左长史封弈等劝慕容皝称燕王。

皝从之。

于是备置群司,以封弈为国相,韩寿为司马,裴开为奉常,阳骛为司隶,王寓为太仆,李洪为大理,杜群为纳言令,宋该、刘睦、石琮为常伯,皇甫真、阳协为冗骑常侍,宋晃、平熙、张泓为将军,封裕为记室监。

洪,臻之孙。

晃,奭之子也。

冬,十月,丁卯,皝即燕王位,大赦。

十一月,甲寅,追尊武宣公曰武宣王,夫人段氏曰武宣后。

立夫人段氏为王后,世子俊为王太子,如魏武、晋文辅政故事。

段辽数侵赵边,燕王皝遣扬烈将军宋回称籓于赵,乞师以讨辽,自请尽帅国中之众以会之,并以其弟宁远将军汗为质。

赵王虎大悦,厚加慰答,辞其质,遣还,密期以明年。

是岁,赵将李穆纳拓跋翳槐于大宁,其故部落多归之。

代王纥那奔燕,国人复奉翳槐为代王,翳槐城盛乐而居之。

仇池氐王杨毅族兄初,袭杀毅,并有其众,自立为仇池公,称臣于赵。

资治通鉴·卷九十六·晋纪十八

〔司马光〕 〔宋〕

起著雍淹茂,尽重光赤奋若,凡四年。

显宗成皇帝中之下咸康四年(戊戌,公元三三八年)春,正月,燕王皝遣都尉赵槃如赵,听师期。

赵王虎将击段辽,募骁勇者三万人,悉拜龙腾中郎。

会辽遣段屈云袭赵幽州,幽州刺史李孟退保易京。

虎乃以桃豹为横海将军,王华为渡辽将军,帅舟师十万出漂渝津。

支雄为龙骧大将军,姚弋仲为冠军将军,帅步骑七万前锋以伐辽。

三月,赵槃还至棘城。

燕王皝引兵攻掠令支以北诸城。

段辽将追之。

慕容翰曰:“今赵兵在南,当并力御之。

而更与燕斗,燕王自将而来,其士卒精锐,若万一失利,将何以御南敌乎!

”段兰怒曰:“吾前为卿所误,以成今日之患,吾不复堕卿计中矣!

”乃悉将见众追之。

皝设伏以待之,大破兰兵,斩首数千级,掠五千户及畜产万计以归。

赵王虎进屯金台。

支雄长驱入蓟,段辽所署渔阳、上谷、代郡守相皆降,取四十馀城。

北平相阳裕帅其民数千家登燕山以自固,诸将恐其为后患,欲攻之。

虎曰:“裕儒生,矜惜名节,耻于迎降耳,无能为也。

”遂过之,至徐无。

段辽以弟兰既败,不必复战,帅妻子、宗族、豪大千馀家,弃令支,奔密云山。

将行,执慕容翰手泣曰:“不用卿言,自取败亡。

我固苦心,令卿失所,深以为愧。

”翰北奔宇文氏。

辽左右长史刘群、卢谌、崔悦等封府库请降。

虎遣将军郭太、麻秋帅轻骑二万追辽,至密云山。

获其母妻,斩首三千级。

辽单骑走险,遣其子乞特真奉表及献名马于赵,虎受之。

虎入令支官,论功封赏各有差。

徙段国民二万馀户于司、雍、兗、豫四州。

士大夫之有才行,皆擢叙之。

阳裕诣军门降。

虎让之曰:“卿昔为奴虏走,今为士人来,岂识知天命,将逃匿无地邪?

”对曰:“臣昔事王公,不能匡济。

逃于段氏,复不能全。

今陛下天网高张,笼络四海,幽、冀豪杰莫不风从,如臣比肩,无所独愧。

生死之命,惟陛下制之!

”虎悦,即拜北平太守。

夏,四月,癸丑,以慕容皝为征北大将军、幽州牧,领平州刺史。

成主期骄虐日甚,多所诛杀,而籍没其资财、妇女,由是大臣多不自安。

汉王寿素贵重,有威名,期及建宁王越等皆忌之。

寿惧不免,每当入朝,常诈为边书,辞以警急。

初,巴西处士龚壮,父、叔皆为李特所杀。

壮欲报仇,积年不除丧。

寿数以礼辟之,壮不应。

而往见寿,寿密问壮以自安之策。

壮曰:“巴、蜀之民本皆晋臣,节下若能发兵西取成都,称籓于晋,谁不争为节下奋臂前驱者?

如此则福流子孙,名垂不朽,岂徒脱今日之祸而已!

”寿然之,阴与长史略阳罗恒、巴西解思明谋攻成都。

期颇闻之,数遣许涪至寿所,伺其动静。

又鸩杀寿养弟安北将军攸。

寿乃诈为妹夫任调书,云期当取寿。

其众信之,遂帅步骑万馀人自涪袭成都,许赏以城中财物,以其将李弈为前锋。

期不意其至,初不设备。

寿世子势为翊军校尉,开门纳之,遂克成都,屯兵宫门。

期遣侍中劳寿。

寿奏建宁王越、景骞、田褒、姚华、许涪及征西将军李遐、将军李西等怀奸乱政,皆收杀之。

纵兵大掠,数日乃定。

寿矫以太后任氏令废期为邛都县公,幽之别宫。

追谥戾太子曰哀皇帝。

罗恒、解思明、李弈等劝寿称镇西将军、益州牧、成都王,称籓于晋,送邛都公于建康。

任调及司马蔡兴、侍中李艳等劝寿自称帝。

寿命筮之,占者曰:“可数年天子。

”调喜曰:“一日尚足,况数年乎!

”思明曰:“数年天子,孰与百世诸侯?

”寿曰:“朝闻道,夕死可矣。

”遂即皇帝位,改国号曰汉,大赦,改元汉兴。

以安车束帛征龚壮为太师。

壮誓不仕,寿所赠遗,一无所受。

寿改立宗庙,追尊父骧曰献皇帝,母昝氏曰皇太后。

立妃闫氏为皇后,世子势为皇太子。

更以旧庙为大成庙,凡诸制度,多所改易。

以董皎为相国,罗恒为尚书令,解思明为广汉太守,任调为镇北将军、梁州刺史,李弈为西夷校尉,从子权为宁州刺史。

公、卿、州、郡,悉用其僚佐代之。

成氏旧臣、近亲及六郡士人,皆见疏斥。

邛都公期叹曰:“天下主乃为小县公,不如死!

”五月,缢而卒。

寿谥曰幽公,葬以王礼。

赵王虎以燕王皝不会赵兵攻段辽而自专其利,欲伐之。

太史令赵揽谏曰:“岁星守燕分,师必无功。

”虎怒,鞭之。

皝闻之,严兵设备:罢六卿,纳言,常伯,冗骑常侍官。

赵戎卒数十万,燕人震恐。

皝谓内史高诩曰:“将若之何?

”对曰:“赵兵虽强,然不足忧,但坚守以拒之,无能为也。

”虎遣使四出,招诱民夷,燕成周内史崔焘、居就令游泓、武原令常霸、东夷校尉封抽、护军宋晃等皆应之,凡得三十六城。

泓,邃之兄子也。

冀阳流寓之士共杀太守宋烛以降于赵。

烛,晃之从兄也。

营丘内史鲜于屈亦遣使降赵。

武宁令广平孙兴晓谕吏民共收屈,数其罪而杀之,闭城拒守。

朝鲜令昌黎孙泳帅众拒赵。

大姓王清等密谋应赵,泳收斩之。

同谋数百人惶怖请罪,泳皆释之,与同拒守。

乐浪太守鞠彭以境内皆叛,选乡里壮士二百馀人共还棘城。

戊子,赵兵进逼棘城。

燕王皝欲出亡,帐下将慕舆根谏曰:“赵强我弱,大王一举足则赵之气势遂成,使赵人收略国民,兵强谷足,不可复敌。

窃意赵人正欲大王如此耳,奈何入其计中乎?

今固守坚城,其势百倍,纵其急攻,犹足支持,观形察变,间出求利。

如事之不济,不失于走,奈何望风委去,为必亡之理乎!

”皝乃止,然犹惧形于色。

玄菟太守河间刘佩曰:“今强寇在外,众心恟惧,事之安危,系于一人。

大王此际无所推委,当自强以厉将士,不宜示弱。

事急矣,臣请出击之,纵无大捷,足以安众。

”乃将敢死数百骑出冲赵兵,所向披靡,斩获而还,于是士气百倍。

皝问计于封弈,对曰:“石虎凶虐已甚,民神共疾,祸败之至,其何日之有!

今空国远来,攻守势异,戎马虽强,无能为患。

顿兵积日,衅隙自生,但坚守以俟之耳。

”皝意乃安。

或说皝降,皝曰:“孤方取天下,何谓降也!

”赵兵四面蚁附缘城,慕舆根等昼夜力战,凡十馀日,赵兵不能克,壬辰,引退。

皝遣其子恪帅二千骑追击之,赵兵大败,斩获三万馀级。

赵诸军皆弃甲逃溃,惟游击将军石闵一军独全。

闵名瞻,内黄人,本姓冉,赵主勒破陈午,获之,命虎养以为子。

闵骁勇善战,多策略。

虎爱之,比于诸孙。

虎还鄴,以刘群为中书令,卢谌为中书侍郎。

蒲洪以功拜使持节、都督六夷诸军事、冠军大将军,封西平郡公。

石闵言于虎曰:“蒲洪雄俊,得将士死力,诸子皆有非常之才,且握强兵五万,屯据近畿。

宜密除之,以安社稷。

”虎曰:“吾方倚其父子以取吴、蜀,奈何杀之!

”待之愈厚。

燕王皝分兵讨诸叛城,皆下之。

拓境至凡城。

崔焘、常霸奔鄴,封抽、宋晃、游涨奔高句丽。

皝赏鞠彭、慕舆根等而治诸叛者,诛灭甚众。

功曹刘翔为之申理,多所全活。

赵之攻棘城也,燕右司李洪之弟普以为棘城必败,劝洪出避祸。

洪曰:“天道幽远,人事难知。

且当委任,勿轻动取悔。

”普固请不已,洪曰:“卿意见明审者,当自行之。

吾受慕容氏大恩,义无去就,当效死于此耳。

”与普流涕而诀。

普遂降赵,从赵军南归,死于丧乱。

洪由是以忠笃著名。

赵王虎遣渡辽将军曹伏将青州之众戍海岛,运谷三百万斛以给之。

又以船三百艘运谷三十万斛诣高句丽,使典农中郎将王典帅众万馀屯田海滨。

又令青州造船千艘,以谋击燕。

赵太子宣帅步骑二万击朔方鲜卑斛摩头,破之,斩首四万馀级。

冀州八郡大蝗,赵司隶请坐守宰。

赵王虎曰:“此朕失败所致,而欲委咎守宰,岂罪己之意邪!

司隶不进谠言,佐朕不逮,而欲妄陷无辜,可白衣领职!

”虎使襄城公涉归、上庸公日归帅众戍长安。

二归告镇西将军石广私树恩泽,潜谋不轨。

虎追广至鄴,杀之。

乙未,以司徒导为太傅,都督中外诸军事。

郗鉴为太尉,庾亮为司空。

六月,以寻为丞相,罢司徒官以并丞相府。

导性宽厚,委任诸将赵胤、贾宁等,多不奉法,大臣患之。

庾亮与郗鉴笺曰:“主上自八九岁以及成人,入则在宫人之手,出则唯武官、小人,读书无从受音句,顾问未尝遇君子。

秦政欲愚其黔首,天下犹知不可,况欲愚其主哉!

人主春秋既盛,宜复子明辟。

不稽首归政,甫居师傅之尊,多养无赖之士。

公与下官并荷托付之重,大奸不扫,何以见先帝于地下乎!

”欲共起兵废导,鉴不听。

南蛮校尉陶称,侃之子也,以亮谋语导。

或劝导密为之备,导曰:“吾与元规休戚是同,悠悠之谈,宜绝智者之口。

则如君言,元规若来,吾便角巾还第,复何惧哉!

”又与称书,以为:“庾公帝之元舅,宜善事之!

”征西参军孙盛密谏亮曰:“王公常有世外之怀,岂肯为凡人事邪!

此必佞邪之徒欲间内外耳。

”亮乃止。

盛,楚之孙也。

是时亮虽居外镇,而遥执朝廷之权,既据上流,拥强兵,趣势者多归之。

导内不能平,常遇西风尘起,举扇自蔽,徐曰:“元规尘污人!

”导以江夏李充为丞相掾。

充以时俗崇尚浮虚,乃著《学箴》。

以为老子云“绝仁弃义,民复孝慈,”岂仁义之道绝,然后孝慈乃生哉?

盖患乎情仁义者寡,而利仁义者众,将寄责于圣人而遣累乎陈迹也。

凡人见形者众,及道者鲜,逐迹逾笃,离本逾远。

故作《学箴》以祛其蔽曰:“名之攸彰,道之攸废。

及损所隆,乃崇所替。

非仁无以长物,非义无以齐耻,仁义固不可远,去其害仁义者而已。

”汉李弈从兄广汉太守乾告大臣谋废立。

秋,七月,汉主寿使其子广与大臣盟于前殿,徙乾为汉嘉太守。

以李闳为荆州刺史,镇巴郡。

闳,恭之子也。

八月,蜀中久雨,百姓饥疫,寿命群臣极言得失。

龚壮上封事称:“陛下起兵之初,上指星辰,昭告天地,歃血盟众,举国称籓,天应人悦,大功克集。

而论者未谕,权宜称制。

今淫雨百日,饥疫并臻,天其或者将以监示陛下故也。

愚谓宜遵前盟,推奉建康,彼必不爱高爵重位以报大功。

虽降阶一等,而子孙无穷,永保福祚,不亦休哉!

论者或言二州附晋则荣,六郡人事之不便。

昔公孙述在蜀,羁客用事,刘备在蜀,楚士多贵。

及吴、邓西伐,举国屠灭,宁分客主!

论者不达安固之基,苟惜名位,以为刘氏守令方仕州郡。

曾不知彼乃国亡主易,岂同今日义举,主荣臣显哉!

论者又谓臣当为法正。

臣蒙陛下大恩,恣臣所安。

至于荣禄,无问汉、晋,臣皆不处,复何为效法正乎!

”寿省书内惭,秘而不宣。

九月,汉仆射任颜谋反,诛。

颜,任太后之弟也。

汉主寿因尽诛成主雄诸子。

冬,十月,光禄勋颜含以老逊位。

论者以“王导帝之师傅,名位隆重,百僚宜为降礼。

”太常冯怀以问含。

含曰:“王公虽贵重,理无偏敬。

降礼之言,或是诸君事宜。

鄙人老矣,不识时务。

”既而告人曰:“吾闻伐国不问仁人,向冯祖思问佞于我,我岂有邪德乎!

”郭璞尝遇含,欲为之筮。

含曰:“年在天,位在人。

修己而天不与者,命也。

守道而人不知者,性也。

自有性命,无劳蓍龟。

”致仕二十馀年,年九十三而卒。

代王翳槐之弟什翼犍质于赵,翳槐疾病,命诸大人立之。

翳槐卒,诸大人梁盖等以新有大故,什翼犍在远,来未可必。

比其至,恐有变乱,谋更立君。

而翳槐次弟屈,刚猛多诈,不如屈弟孤仁厚,乃相与杀屈而立孤。

孤不可,自诣鄴迎什翼犍,请身留为质。

赵王虎义而俱遣之。

十一月,什翼犍即代王位于繁时北,改元曰建国,分国之半以与孤。

初,代王猗卢既卒,国多内难,部落离散,拓跋氏寝衰。

及什翼犍立,雄勇有智略,能修祖业,国人附之,始置百官,分掌众务。

以代人燕凤为长史,许谦为郎中令。

始制反逆、杀人、奸盗之法,号令明白,政事清简,无系讯连逮之烦,百姓安之。

于是东自濊貊,西及破落那,南距阴山,北尽沙漠,率皆归服,有众数十万人。

十二月,段辽自密云山遣使求迎于赵。

既而中悔,复遣使求迎于燕。

赵王虎遣征东将军麻秋帅众三万迎之,敕秋曰:“受降如受敌,不可轻也。

”以尚书左丞阳裕,辽之故臣,使为秋司马。

燕王皝自帅诸将军迎辽,辽密与燕谋覆赵军。

皝遣慕容恪伏精骑七千于密云山,大败麻秋于三藏口,死者什六七。

秋步走得免,阳裕为燕所执。

赵将军范阳鲜于亮失马,步缘山不能进,因止,端坐。

燕兵环之,叱令起。

亮曰:“身是贵人,义不为小人所屈。

汝曹能杀亟杀,不能则去!

”亮仪观丰伟,声气雄厉,燕兵惮之,不敢杀,以白皝。

皝以马迎之,与语,大悦,用为左常侍,以崔毖之女妻之。

皝尽得段辽之众。

待辽以上宾之礼,以阳裕为郎中令。

赵王虎闻麻秋败,怒,削其官爵。

显宗成皇帝中之下咸康五年(己亥,公元三三九年)春,正月,辛丑,大赦。

三月,乙丑,广州刺史邓岳将兵击汉宁州,汉建宁太守孟彦执其刺史霍彪以降。

征西将军庾亮欲开复中原,表桓宣为都督沔北前锋诸军事、司州刺史,镇襄阳。

又表其弟临川太守怿为监梁、雍二州诸军事、染州刺史,镇魏兴。

西阳太守翼为南蛮校尉,领南郡太守,镇江陵。

皆假节。

又请解豫州,以授征虏将军毛宝。

诏以宝监扬州之江西诸军事、豫州刺史,与西阳太守樊峻帅精兵万人戍邾城。

以建威将军陶称为南中郎将、江夏相,入沔中。

称将二百人下见亮,亮素恶称轻狡,数称前后罪恶,收而斩之。

后以魏兴险远,命庾怿徙屯半洲。

更以武昌太守陈嚣为梁州刺史,趣汉中。

遣参军李松攻汉巴郡、江阳。

夏,四月,执汉荆州刺史李闳、巴郡太守黄植送建康。

汉主寿以李弈为镇东将军,代闳守巴郡。

庾亮上疏言:“蜀甚弱而胡尚强,欲帅大众十万移镇石城,遣诸军罗布江、沔为伐赵之规。

”帝下其议。

丞相导请许之。

大尉鉴议,以为:“资用未备,不可大举。

”太常蔡谟议,以为:“时有否泰,道有屈伸,苟不计强弱而轻动,则亡不终日,何功之有!

为今之计,莫若养威以俟时。

时之可否系胡之强弱,胡之强弱系石虎之能否。

自石勒举事,虎常为爪牙,百战百胜,遂定中原,所据之地,同于魏世。

勒死之后,虎挟嗣君,诛将相。

内难既平,剪削外寇,一举而拔金墉,再战而擒石生,诛石聪如拾遗,取郭权如振槁,四境之内,不失尺土。

以是观之,虎为能乎,将不能也?

论者以胡前攻襄阳不能拔,谓之无能为。

夫百战百胜之强而以不拔一城为劣,譬诸射击百发百中而一失,可以谓之拙乎?

“且石遇,偏师也,桓平北,边将也,所争者疆场之土,利则进,否则退,非所急也。

今征西以重镇名贤,自将大军欲席卷河南,虎必自帅一国之众来决胜负,岂得以襄阳为比哉!

今征西欲与之战,何如石生?

若欲城守,何如金墉?

欲阻沔水,何如大江?

欲拒石虎,何如苏峻?

凡此数者,宜详校之。

“石生猛将,关中精兵,征西之战殆不能胜也。

金墉险固,刘曜十万众不能拔,征西之守殆不能胜也。

又当是时,洛阳、关中皆举兵击虎,今此三镇反为其用。

方之于前,倍半之势也。

石生不能敌其半,而征西欲当其倍,愚所疑也。

苏峻之强不及石虎,沔水之险不及大江。

大江不能御苏峻,而欲以沔水御石虎,又所疑也。

昔祖士稚在谯,佃于城北界,胡来攻,豫置军屯以御其外。

谷将熟,胡果至,丁夫战于外,老弱获于内,多持炬火,急则烧谷而走。

如此数年,竟不得其利。

当是时,胡唯据河北,方之于今,四分之一耳。

士稚不能捍其一,而征西欲以御其四,又所疑也。

“然此但论征西既至之后耳,尚未论道路之虑也。

自沔以西,水急岸高,鱼贯溯流,首尾百里。

若胡无宋襄之义,及我未阵而击之,将若之何?

今王土与胡,水陆异势,便习不同。

胡若送死,则敌之有馀,若弃江远进,以我所短击彼所长,惧非庙胜之算也。

”朝议多与谟同。

乃诏亮不听移镇。

燕前军师慕容评、广威将军慕容军、折冲将军慕舆根、荡寇将军慕舆泥袭赵辽西,俘获千馀家而去。

赵镇远将军石成、积弩将军呼延晃、建威将军张支等追之,评等与战,斩晃、支首。

段辽谋反于燕,燕人杀辽及其党与数十人,送辽首于赵。

五月,代王什翼犍会诸大人于参合陂,议都A212源川。

其母王氏曰:“吾自先世以来,以迁徙为业。

今国家多难,若城郭而居,一旦寇来,无所避之。

”乃止。

代人谓它国之民来附者皆为乌桓,什翼犍分之为二部,各置大人以监之。

弟孤监其北,子寔君监其南。

什翼犍求昏于燕,燕王皝以其妹妻之。

秋,七月,赵王虎以太子宣为大单于,建天子旌旗。

庚申,始兴文献公王导薨,丧葬之礼视汉博陆候及安平献王故事,参用天子之礼。

导简素寡欲,善因事就功,虽无日用之益而岁计有馀。

辅相三世,仓无储谷,衣不重帛。

初,导与庾亮共荐丹杨尹何充于帝,请以为己副,且曰:“臣死之日,愿引充内侍,则社稷无虞矣。

”由是加吏部尚书。

及导薨,微庾亮为丞相、扬州刺史、录尚书事。

亮固辞。

辛酉,以充为护军将军,亮弟会稽内史冰为中书监、扬州刺史,参录尚书事。

冰既当重任,经纶时务,不舍昼夜,宾礼朝贤,升擢后进,由是朝野翕然称之,以为贤相。

初,王导辅政,每从宽恕。

冰颇任威刑,丹杨尹殷融谏之。

冰曰:“前相之贤,犹不堪其弘,况如吾者哉!

”范汪谓冰曰:“顷天文错度,足下宜尽消御之道。

”冰曰:“玄象岂吾所测,正当勤尽人事耳。

”又隐实户口,料出无名万馀人,以充军实。

冰好为纠察,近于繁细,后益矫违,复存宽纵,疏密自由,律令无用矣。

八月,壬午,复改丞相为司徒。

南昌文成公郗鉴疾笃,以府事付长史刘遐,上疏乞骸骨,且曰:“臣所统错杂,率多北人,或逼迁徙,或是新附,百姓怀土,皆有归本之心。

臣宣国恩,示以好恶,处与田宅,渐得少安。

闻臣疾笃,众情骇动,若当北渡,必启寇心。

太常臣谟,平简贞正,素望所归,谓可以为都督、徐州刺史。

”诏以蔡谟为太尉军司,加侍中、辛酉,鉴薨,即以谟为征北将军、都督徐、兗、青三州诸军事、徐州刺史,假节。

时左卫将军陈光请伐赵,诏遣光攻寿阳。

谟上疏曰:“寿阳城小而固。

自寿阳至琅邪,城壁相望,一城见攻,众城必救。

又,王师在路五十馀日,前驱未至,声息久闻,贼之邮驿,一日千里,河北之骑,足以来赴。

夫以白起、韩信、项籍之勇,犹发梁焚舟,背水而阵。

今欲停船水渚,引兵造城,前对坚敌,顾临归路,此兵法之所诫。

若进攻未拔,胡骑猝至,惧桓子不知所为而舟中之指可掬也。

今光所将皆殿中精兵,宜令所向有征无战。

而顿之坚城之下,以国之爪士击寇之下邑,得之则利薄而不足损敌,失之则害重而足以益寇,惧非策之长者也。

”乃止。

初,陶侃在武昌,议者以江北有邾城,宜分兵戍之。

侃每不答,而言者不巳。

侃乃渡水猎,引将佐语之曰:“我所以设险而御寇者,正以长江耳。

邾城隔在江北,内无所倚,外接群夷。

夷中利深,晋人贪利,夷不堪命,必引虏入寇。

此乃致祸之由,非御寇也。

且吴时戍此城,用三万兵,今纵有兵守之,亦无益于江南。

若羯虏有可乘之会,此又非所资也。

”及庾亮镇武昌,卒使毛宝、樊峻戍邾城。

赵王虎恶之,以夔安为大都督,帅石鉴、石闵、李农、张貉、李菟等五将军、兵五万人寇荆、扬北鄙,二万骑攻邾城。

毛宝求救于庾亮,亮以城固,不时遣兵。

九月,石闵败晋兵于沔阴,杀将军蔡怀。

夔安、李农陷沔南。

硃保败晋兵于白石,杀郑豹等五将军。

张貉陷邾城,死者六千人,毛宝、樊峻突围出走,赴江溺死。

夔安进据胡亭,寇江夏。

义阳将军黄冲、义阳太守郑进皆降于赵。

安进围石城,竟陵太守李阳拒战,破之,斩首五千馀级,安乃退。

遂掠汉东,拥七千馀户迁于幽、冀。

是时,庾亮犹上疏欲迁镇石城,闻邾城陷。

乃止。

上表陈谢,自贬三等,行安西将军。

有诏复位。

以辅国将军庾怿为豫州刺史,监宣城、庐江、历阳、安丰四郡诸军事,假节,镇芜湖。

赵王虎患贵戚豪恣,乃擢殿中御史李巨为御史中丞,特加亲任,中外肃然。

虎曰:“朕闻良臣如猛虎,高步旷野而豺狼避路,信哉!

”虎以抚军将军李农为使持节、监辽西、北平诸军事、征东将军、营州牧,镇令支。

农帅众三万与征北大将军张举攻燕凡城。

燕王皝以榼卢城大悦绾为御难将军,授兵一千,使守凡城。

及赵兵至,将吏皆恐,欲弃城走。

绾曰:“受命御寇,死生以之。

且凭城坚守,一可敌百,有敢妄言惑众者斩!

”众然后定。

绾身先士卒,亲冒矢石。

举等攻之经旬,不能克,乃退。

虎以辽西迫近燕境,数遭攻袭,乃悉徙其民于冀州之南。

汉主寿疾病,罗恒、解思明复议奉晋。

寿不从。

李演复上书言之。

寿怒,杀演。

寿常慕汉武、魏明之为人,耻闻父兄时事,上书者不得言先世政教,自以为胜之也。

舍人杜袭作诗十篇,托言应璩以讽谏。

寿报曰:“省诗知意。

若今人所作,乃贤哲之话言。

若古人所作,则死鬼之常辞耳。

”燕王皝自以称王未受晋命,冬,遣长史刘翔、参军鞠运来献捷论功,且言权假之间,并请刻期大举,共平中原。

皝击高句丽,兵及新城,高句丽王钊乞盟,乃还。

又使其子恪、霸击宇文别部。

霸年十三,勇冠三军。

张骏立辟雍、明堂以行礼。

十一月,以世子重华行凉州事。

十二月,丁丑,赵太保桃豹卒。

丙戌,以骠骑将军琅邪王岳为侍中、司徒。

汉李弈寇巴东,守将劳杨败死。

显宗成皇帝中之下咸康六年(庚子,公元三四零年)春,正月,庚子朔,都亭文康侯庾亮薨。

以护军将军、录尚书何充为中书令。

庾戌,以南郡太守庾翼为都督江、荆、司、雍、梁、益六州诸军事、安西将军、荆州刺史,假节,代亮镇武昌。

时人疑翼年少,不能继其兄。

翼悉心为治,戎政严明,数年之间,公私充实,人皆称其才。

辛亥,以左光禄大夫陆玩为侍中、司空。

宇文逸豆归忌慕容翰才名。

翰乃阳狂酣饮,或卧自便利,或被发歌呼,拜跪乞食。

宇文举国贱之,不复省录,以故得行来自遂,山川形便,皆默记之。

燕王皝以翰初非叛乱,以猜嫌出奔,虽在它国,常潜为燕计。

乃遣商人王车通市于宇文部以窥翰。

翰见车,无言,抚膺颔之而已。

皝曰:“翰欲来也。

”复使车迎之。

翰弯弓三石馀,矢尤长大,皝为之造可手弓矢,使画埋于道旁而密告之。

二月,翰窃逸豆归名马,携其二子过取弓矢,逃归。

逸豆归使骁骑百馀追之。

翰曰:“吾久客思归,既得上马,无复还理。

吾向日阳愚以诳汝,吾之故艺犹在,无为相逼,自取死了!

”追骑轻之,直突而前。

翰曰:“吾居汝国久恨恨,不欲杀汝。

汝去我百步立汝刀,吾射之,一发中者汝可还,不中者可来前。

”追骑解刀立之,一发,正中其环,追骑散走。

皝闻翰至,大喜,恩遇甚厚。

庚辰,有星孛于太微。

三月,丁卯,大赦。

汉人攻拔丹川,守将孟彦、刘齐、李秋皆死。

代王什翼犍始都云中之盛乐宫。

赵王虎遗汉主寿书,欲与之连兵入寇,约中分江南。

寿大喜,遣散骑常侍王嘏、中常侍王广使于赵。

龚壮谏,不听。

寿大修船舰,缮兵聚粮。

秋,九月,以尚书令马当为六军都督,征集士卒七万馀人为舟师,大阅于成都,鼓噪盈江。

寿登城观之,有吞噬江南之志。

解思明谏曰:“我国小兵弱,吴、会险远,图之未易。

”寿乃命群臣大议利害。

龚壮曰:“陛下与胡通,孰若与晋通?

胡,豺狼也,既灭晋,不得不北面事之。

若与之争天下,则强弱不敌,危亡之势也,虞、虢之事,已然之戒,愿陛下熟虑之。

”群臣皆以壮言为然,叩头泣谏,寿乃止。

士卒咸称万岁。

龚壮以为人之行莫大于忠孝。

既报父、叔之仇,又欲使寿事晋,寿不从。

乃诈称耳聋,手不制物,辞归,以文籍自娱,终身不复至成都。

赵尚书令夔安卒。

赵王虎命司、冀、青、徐、幽、并、雍七州之民五丁取三,四丁取二,合鄴城旧兵,满五十万,具船万艘,自河通海,运谷千一百万斛于乐安城。

徙辽西、北平、渔阳万馀户于兗、豫、雍、洛四川之地。

自幽州以东至白狼,大兴屯田。

悉括取民马,有敢私匿者腰斩,凡得四万馀匹。

大阅于宛阳,欲以击燕。

燕王皝谓诸将曰:“石虎自以乐安城防守重复,蓟城南北必不设备,今若诡路出其不意,可尽破也。

”冬,十月,皝帅诸军入自蠮螉塞袭赵,戍将当道者皆禽之,直抵蓟城。

赵幽州刺史石光拥兵数万,闭城不敢出。

燕兵进破武遂津,入高阳,所至焚烧积聚,略三万馀家而去。

石光坐懦弱征还。

赵王虎以秦公韬为太尉,与太子宣迭日省可尚书奏事,专决赏刑,不复启白。

司徒申钟谏曰:“赏刑者,人君之大柄,不可以假人。

所以防微杜渐,消逆乱于未然也。

太子职在视膳,不当豫政。

庶人邃以豫政致败,覆车未远也。

且二政分权,鲜不阶祸。

爱之不以道,适所以害之也。

”虎不听。

中谒者令申扁以慧悟辩给有宠于虎,宣亦昵之,使典机密。

虎既不省事,而宣、韬皆好酣饮、畋猎。

由是除拜、生杀皆决于扁,自九卿已下率皆望尘而拜。

太子詹事孙珍病目,求方于侍中崔约,约戏之曰:“溺中则愈”。

珍曰:“目何可溺?

”约曰:“卿目睕睕,正耐溺中。

”珍恨之,以白宣。

宣于兄弟中最胡状,目深,闻之怒,诛约父子。

于是公卿以下畏珍侧目。

燕公斌督边州,亦好畋猎,常悬管而入。

征北将军张贺度每裁谏之,斌怒,辱贺度。

虎闻之,使主书礼仪持节监之。

斌杀仪,又欲杀贺度,贺度严卫驰白之。

虎遣尚书张离帅骑追斌,鞭之三百,免官归第,诛其亲信十馀人。

张骏遣别驾马诜入贡于赵,表辞蹇傲。

赵王虎怒,欲斩诜。

侍中石璞谏曰:“今国家所当先除者,遗晋也。

河西僻陋,不足为意。

今斩马诜,必征张竣,则兵力分而为二,建康复延数年之命矣。

”乃止。

璞,苞之曾孙也。

初,汉将李闳为晋所获,逃奔于赵,汉主寿致书于赵王虎以请之,署曰“赵王石君”。

虎不悦,付外议之。

中书监王波曰:“今李闳以死自誓曰:‘苟得归骨于蜀,当纠帅宗族,混同王化。

’若其信也,则不烦一旅,坐定梁、益。

若有前却,不过失一亡命之人,于赵何损!

李寿既僭大号,今以制诏与之,彼必酬返,不若复为书与之。

”会挹娄国献楛矢石砮于赵,波因请以遗汉,曰:“使其知我能服远方也。

”虎从之,遣李闳归,厚为之礼。

闳至成都,寿下诏曰:“羯使来庭,贡其楛矢。

”虎闻之,怒,黜王波,以白衣领职。

显宗成皇帝中之下咸康七年(辛丑,公元三四一年)春,正月,燕王皝使唐国内史阳裕等筑城于柳城之北、龙山之西,立宗庙、宫阙,命曰龙城。

二月,甲子朔,日有食之。

刘翔至建康,帝引见,问慕容镇军平安。

对曰:“臣受遣之日,朝服拜章。

”翔为燕王皝求大将军、燕五章玺。

朝议以为。

“故事:大将军不处边。

自汉、魏以来,不封异姓为王。

所求不可许。

”翔曰:“自刘、石构乱,长江以北,剪为戎薮,未闻中华公卿之胄有一人能攘臂挥戈、摧破凶逆者也。

独慕容镇军父子竭力,心存本朝,以寡击众,屡殄强敌,使石虎畏惧,悉徙边陲之民散居三魏,蹙国千里,以蓟城为北境。

功烈如此,而惜海北之地不以为封邑,何哉!

昔汉高祖不爱王爵于韩、彭,故能成其帝业。

项羽刓印不忍授,卒用危亡。

吾之至心,非敬欲尊其所事,窃惜圣朝疏忠义之国,使四海无所劝慕耳。

”尚书诸葛恢,翔之姊夫也,独主异议,以为:“夷狄相攻,中国之利。

惟器与名,不可轻许。

”乃谓翔曰:“借使慕容镇军能除石虎,乃是复得一石虎也,朝廷何赖焉!

”翔曰:“嫠妇犹知恤宗周之陨。

今晋室阽危,君位侔元、岂,曾无忧国之心邪?

向使靡、鬲之功不立,则少康何以祀夏!

桓、文之战不捷,则同人皆为左衤任矣。

慕容镇军枕戈待旦,志殄凶逆,而君更唱邪惑之言,忌间忠臣。

四海所以未壹,良由君辈耳!

”翔留建康岁馀,众议终不决。

翔乃说中常侍彧弘曰:“石虎苞八州之地,带甲百万,志吞江、汉,自索头、宇文暨诸小国,无不臣服。

惟慕容镇军翼戴天子,精贯白日,而更不获礼之命,窃恐天下移心解体,无复南向者矣。

公孙渊无尺寸之益于吴,吴主封为燕王,加以九锡。

今慕容镇军屡摧贼锋,威振秦、陇,虎比遣重使,甘言厚币,欲授以曜威大将军、辽西王。

慕容镇军恶其非正,却而不受。

今朝廷乃矜惜虚名,沮抑忠顺,岂社稷之长计乎!

后虽悔之,恐无及己。

”弘为之入言于帝,帝意亦欲许之。

会皝上表称:“庾氏兄弟擅权召乱,宜加斥退,以安社稷。

”又与庾冰书,责其当国秉权,不能为国雪耻。

冰甚惧,以其绝远,非所能制,乃与何充奏从其请。

乙卯,以慕容皝为使持节、大将军、都督河北诸军事、幽州牧、大单于、燕王,备物、典策,皆从殊礼。

又以其世子俊为假节、安北将军、东夷校尉、左贤王。

赐军资器械以千万计。

又封诸功臣百馀人。

以刘翔为代郡太守,封临泉乡侯,加员外散骑常侍。

翔固辞不受。

翔疾江南士大夫以骄奢酣纵相尚,尝因朝贵宴集,谓何充等曰:“四海板荡,奄逾三纪,宗社为墟,黎民涂炭,斯乃庙堂焦虑之时,忠臣毕命之秋也。

而诸君宴安江沱,肆情纵欲,以奢靡为荣,以傲诞为贤。

謇谔之言不闻,征伐之功不立,将何以尊主济民乎!

”充等甚惭。

诏遣兼大鸿胪郭烯持节诣棘城册命燕王,与翔等偕北。

公卿饯于江上,翔谓诸公曰:“昔少康资一旅以灭有穷,勾践凭会稽以报强吴。

蔓草犹宜早除,况寇仇乎!

今石虎、李寿,志相吞噬,王师纵未能澄清北方,且当从事巴、蜀。

一旦石虎先入举事,并寿而有之,据形便之地以临东南,虽有智者,不能善其后矣。

”中护军谢广曰:“是吾心也!

”三月,戊戌,皇后杜氏崩。

夏,四月,丁卯,葬恭皇后于兴平陵。

诏实王公以下至庶人皆正土断、白籍。

秋,七月,郭烯、刘翔等至燕,燕王皝以翔为东夷护军、领大将军长史,以唐国内史阳裕为左司马,典书令李洪为右司马,中尉郑林为军谘祭洒。

八月,辛酉,东海哀王冲薨。

九月,代王什翼犍筑盛乐城于故城南八里。

代王妃慕容氏卒。

冬,十月,匈奴刘虎寇代西部,代王什翼犍遣军逆击,大破之。

虎卒,子务桓立,遣使求和于代,什翼犍以女妻之。

务桓又朝贡于赵,赵以务桓为平北将军、左贤王。

赵横海将军王华帅舟师自海道袭燕安平,破之。

燕王皝以慕容恪为渡辽将军,镇平郭。

自慕容翰、慕容仁之后,诸将无能继者。

及恪至平郭,抚旧怀新,屡破高句丽兵,高句丽畏之,不敢入境。

十二月,兴平康伯陆玩薨。

汉主寿以其太子势领大将军、录尚书事。

初,成主雄以俭约宽惠得蜀人心。

及李闳、王嘏还自鄴,盛称鄴中繁庶,宫殿壮丽。

且言赵王虎以刑杀御下,故能控制境内。

寿慕之,徙旁郡民三丁以上者以实成都,大修宫室,治器玩。

人有小过,辄杀以立威。

左仆射蔡兴、右仆射李嶷皆坐直谏死。

民疲于赋役,吁嗟满道,思乱者众矣。

资治通鉴·卷九十二·晋纪十四

〔司马光〕 〔宋〕

起玄黓敦牂,尽昭阳协洽,凡二年。

中宗元皇帝下永昌元年(壬午,公元三二二年)春,正月,郭璞复上疏,请因皇孙生,下赦令,帝从之。

乙卯,大赦,改元。

王敦以璞为记室参军。

璞善卜筮,知敦必为乱,己预其祸,甚忧之。

大将军掾颖川陈述卒,璞哭之极哀,曰:“嗣祖,焉知非福也!

”敦既与朝廷乖离,乃羁录朝士有时望者,置己幕府,以羊曼及陈国谢鲲为长史。

曼,祜之兄孙也。

曼、鲲终日酣醉,故敦不委以事。

敦将作乱,谓鲲曰:“刘隗奸邪,将危社稷,吾欲除君侧之恶,何如?

”鲲曰:“隗诚始祸,然城狐社鼠。

”敦怒曰:“君庸才,岂达大体!

”出为豫章太守,又留不遣。

戊辰,敦举兵于武昌,上疏罪状刘隗,称:“隗佞邪谗贼,威福自由,妄兴事役,劳扰士民,赋役烦重,怨声盈路。

臣备位宰辅,不可坐视成败,辄进军致讨。

隗首朝悬,诸军夕退。

昔太甲颠覆厥度,幸纳伊尹之忠,殷道复昌。

愿陛下深垂三思,则四海乂安,社稷永固矣。

”沈充亦起兵于吴兴以应敦,敦以充为大都督、督护东吴诸军事。

敦至芜湖,又上表罪状刁协。

帝大怒,乙亥,诏曰:“王敦凭恃宠灵,敢肆狂逆,方朕太甲,欲见幽囚。

是可忍也,孰不可忍!

今亲帅六军以诛大逆,有杀敦者,封五千户侯。

”敦兄光录勋含乘轻舟逃归于敦。

太子中庶子温峤谓仆射周顗曰:“大将军此举似有所在,当无滥邪?

”顗曰:“不然。

人主自非尧、舜,何能无失,人臣安可举兵以胁之!

举动如此,岂得云非乱乎!

处仲狼抗无上,其意宁有限邪!

”敦初起兵,遣使告梁州刺史甘卓,约与之俱下,卓许之。

及敦升舟,而卓不赴,使参军孙双诣武昌谏止敦。

敦惊曰:“甘侯前与吾语云何,而更有异?

正当虑吾危朝廷耳!

吾今但除奸凶,若事济,当以甘侯作公。

”双还报,卓意狐疑。

或说卓:“且伪许敦,待敦至都而讨之。

”卓曰:“昔陈敏之乱,吾先从而后图之,论者谓吾惧逼而思变,心常愧之。

今若复尔,何以自明!

”卓使人以敦旨告顺阳太守魏该,该曰:“我所以起兵拒胡贼者,正欲忠于王室耳。

今王公举兵向天子,非吾所宜与也。

”遂绝之。

敦遣参军桓罴说谯王承,请承为军司。

承叹曰:“吾其死矣!

地荒民寡,势孤援绝,将何以济!

然得死忠义,夫复何求!

”承檄长沙虞悝为长史,会悝遭母丧,承往吊之,曰:“吾欲讨王敦,而兵少粮乏,且新到,恩信未洽。

卿兄弟,湘中之豪俊,王室方危,金革之事,古人所不辞,将何以教之?

”悝曰:“大王不以悝兄弟猥劣,亲屈临之,敢不致死!

然鄙州荒弊,难以进讨。

宜且收众固守,传檄四方,敦势必分,分而图之,庶几可捷也。

”承乃囚桓罴,以悝为长史,以其弟望为司马,督护诸军,与零陵太守尹奉、建昌太守长沙王循、衡阳太守淮陵刘翼、舂陵令长沙易雄,同举兵讨敦。

雄移檄远近,列敦罪恶,于是一州之内皆应承。

惟湘东太守郑澹不从,承使虞望讨斩之,以徇四境。

澹,敦姊夫也。

承遣主簿邓骞至襄阳,说甘卓曰:“刘大连虽骄蹇失众心,非有害于天下。

大将军以其私憾,称兵向阙,此忠臣义士竭节之时也。

公受任方伯,奉辞伐罪,乃桓、文之功也。

”卓曰:“桓、文则非吾所能,然志在徇国,当共详思之。

”参军李梁说卓曰:“昔隗嚣跋扈,窦融保河西以奉光武,卒受其福。

今将军有重望于天下,但当按兵坐以待之,使大将军事捷,当委将军以方面,不捷,朝廷必以将军代之。

何忧不富贵,而释此庙胜,决存亡于一战邪?

”骞谓梁曰:“光武当创业之初,故隗、窦可以文服从容顾望。

今将军之于本朝,非窦融之比也。

襄阳之于太府,非河西之固也。

使大将军克刘隗,还武昌,增石城之戍,绝荆、湘之粟,将军欲安归乎!

势在人手,而曰我处庙胜,未之闻也。

且为人臣,国家有难,坐视不救,于义安乎!

”卓尚疑之。

骞曰:“今既不为义举,又不承大将军檄,此必至之祸,愚智所见也。

且议者之所难,以彼强而我弱也。

今大将军兵不过万馀,其留者不能五千。

而将军见众既倍之矣。

以将军之威名,帅此府之精锐,杖节鸣鼓,以顺讨逆,岂王含所能御哉!

溯流之众,势不自救,将军之举武昌,若摧枯拉朽,尚何顾虑邪!

武昌既定,据其军实,镇抚二州,以恩意招怀士卒,使还者如归,此吕蒙所以克关羽也。

今释必胜之策,安坐以待危亡,不可以言智矣。

”敦恐卓于后为变,又遣参军丹杨乐道融往邀之,必欲与之俱东。

道融虽事敦,而忿其悖逆,乃说卓曰:“主上亲临万机,自用谯王为湘州,非专任刘隗也。

而王氏擅权日久,卒见分政,便谓失职,背恩肆逆,举兵向阙。

国家遇君至厚,今与之同,岂不违负大义!

生为逆臣,死为愚鬼,永为宗党之耻,不亦惜乎!

为君之计,莫若伪许应命,而驰袭武昌,大将军士众闻之,必不战自溃,大勋可就矣。

”卓雅不欲从敦,闻道融之言,遂决,曰:“吾本意也。

”乃与巴东监军柳纯、南平太守夏侯承、宜都太守谭该等露檄数敦逆状,帅所统致讨。

遣参军司马赞、孙双奉表诣台,罗英至广州约陶侃同进。

戴渊在江西,先得卓书,表上之,台内皆称万岁。

陶侃得卓信,即遣参军高宝帅兵北下。

武昌城中传卓军至,人皆奔散。

敦遣从母弟南蛮校尉魏乂、将军李恒帅甲卒二万攻长沙。

长沙城池不完,资储又阙,人情震恐。

或说谯王承,南投陶侃或退据零、桂。

承曰:“吾之起兵,志欲死于忠义,岂可贪生苟免,为奔败之将乎!

事之不济,令百姓知吾心耳。

”乃婴城固守。

未几,虞望战死,甘卓欲留邓骞为参军,骞不可。

卓乃遣参军虞冲与骞偕至长沙,遗谯王承书,劝之固守,当以兵出沔口,断敦归路,则湘围自解。

承复书称:“江左中兴,草创始尔,岂图恶逆萌自宠臣!

吾以宗室受任,志在陨命。

而至止尚浅,凡百茫然。

足下能卷甲电赴,犹有所及。

若其狐疑,则求我于枯鱼之肆矣。

”卓不能从。

二月,甲午,封皇子昱为琅邪王。

后赵王勒立子弘为世子。

遣中山公虎将精卒四万击徐龛。

龛坚守不战,虎筑长围守之。

赵主曜自将击杨难敌,难敌逆战,不胜,退保仇池。

仇池诸氐、羌及故晋王保将杨韬、陇西太守梁勋皆降于曜。

曜迁陇西万馀户于长安,进攻仇池。

会军中大疫,曜亦得疾,将引兵还。

恐难敌蹑其后,乃遣光国中郎将王犷说难敌,谕以祸福,难敌遣使称籓。

曜以难敌为假黄钺,都督益、宁、南秦、凉、梁、巴六州、陇上、西域诸军事,上大将军、益、宁、南秦三州牧、武都王。

秦州刺史陈安求朝于曜,曜辞以疾。

安怒,以为曜已卒,大掠而归。

曜疾甚,乘马舆而还。

使其将呼延寔监辎重于后,安邀击,获之,谓寔曰:“刘曜已死,子尚谁佐!

吾当与子共定大业。

”寔叱之曰:“汝受人宠禄而叛之,自视智能何如主上?

吾见汝不日枭首于上邽市,何谓大业!

宜速杀我!

”安怒,杀之,以寔长史鲁凭为参军。

安遣其弟集帅骑三万追曜,卫将军呼延瑜逆击,斩之。

安乃还上邽,遣将袭汧城,拔之。

陇上氐、羌皆附于安,有众十馀万,自称大都督、假黄钺、大将军、雍、凉、秦、梁四州牧、凉王,以赵募为相国。

鲁凭对安大哭曰:“吾不忍见陈安之死也!

”安怒,命斩之。

凭曰:“死自吾分,悬吾头于上邽市,观赵之斩陈安也!

”遂杀之。

曜闻之,恸哭曰:“贤人,民之望也。

陈安于求贤之秋而多杀贤者,吾知其无所为也!

”休屠王石武以桑城降赵,赵以武为秦州刺史,封酒泉王。

帝征戴渊、刘隗入卫建康。

隗至,百官迎于道,隗岸帻大言,意气自若。

及入见,与刁协劝帝尽诛王氏。

帝不许,隗始有惧色。

司空导帅其从弟中领军邃、左卫将军廙、侍中侃、彬及诸宗族二十馀人,每旦诣台待罪。

周顗将入,导呼之曰:“伯仁,以百口累卿!

”顗直入不顾。

既见帝,言导忠诚,申救甚至。

帝纳其言。

顗喜饮酒,至醉而出,导犹在门,又呼之。

顗不与言,顾左右曰:“今年杀诸贼奴,取金印如斗大,系肘后。

”既出,又上表明导无罪,言甚切至。

导不之知,甚恨之。

帝命还导朝服,召见之。

导稽首曰:“逆臣贼子,何代无之,不意今者近出臣族!

”帝跣而执其手曰:“茂弘,方寄卿以百里之命,是何言邪!

”三月,以导为前锋大都督,加戴渊骠骑将军。

诏曰:“导以大义灭亲,可以吾为安东时节假之。

”以周顗为尚书左仆射,王邃为右仆射。

帝遣王廙往谕止敦。

敦不从而留之,廙更为敦用。

征虏将军周扎,素矜险好利,帝以为右将军、都督石头诸军事。

敦将至,帝使刘隗军金城,扎守石头,帝亲被甲徇师于郊外。

以甘卓为镇南大将军、侍中、都督荆、梁二州诸军事,陶侃领江州刺史。

使各帅所统以蹑敦后。

敦至石头,欲攻刘隗。

杜弘言于敦曰:“刘隗死士众多,未易可克,不如攻石头。

周扎少恩,兵不为用,攻之必败,扎败则隗自走矣。

”敦从之,以弘为前锋,攻石头,扎果开门纳弘。

敦据石头。

叹曰:“吾不复得为盛德事矣!

”谢鲲曰:“何为其然也!

但使自今已往,日忘日去耳。

”帝命刁协、刘隗、戴渊帅众攻石头,王导、周顗、郭逸、虞潭等三道出战,协等兵皆大败。

太子绍闻之,欲自帅将士决战。

升车将出,中庶子温峤执鞚谏曰:“殿下国之储副,奈何以身轻天下!

”抽剑斩鞅,乃止。

敦拥兵不朝,放士卒劫掠,宫省奔散,惟安东将军刘超按兵直卫,及侍中二人侍帝侧。

帝脱戎衣,着朝服,顾而言曰:“欲得我处,当早言!

何至害民如此!

”又遣使谓敦曰:“公若不忘本朝,于此息兵,则天下尚可共安。

如其不然,朕当归琅邪以避贤路。

”刁协、刘隗既败,俱入宫,见帝于太极东除。

帝执协、隗手,流涕呜咽,劝令避祸。

协曰:“臣当守死,不敢有贰。

”帝曰:“今事逼矣,安可不行!

”乃令给协、隗人马,使自为计。

协老,不堪骑乘,素无恩纪,募从者,皆委之,行至江乘,为人所杀,送首于敦。

隗奔后赵,官至太子太傅而卒。

帝令公卿百官诣石头见敦,敦谓戴渊曰:“前日之战,有馀力乎?

”渊曰:“岂敢有馀,但力不足耳!

”敦曰:“吾今此举,天下以为何如?

”渊曰:“见形者谓之逆,体诚者谓之忠。

”敦笑曰:“卿可谓能言。

”又谓周顗曰:“伯仁,卿负我!

”顗曰:“公戎车犯顺,下官亲帅六军,不能其事,使王旅奔败,以此负公。

”辛未,大赦。

以敦为丞相、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江州牧,封武昌郡公。

并让不受。

初,西都覆没,四方皆劝进于帝。

敦欲专国政,忌帝年长难制,欲更议所立,王导不从。

及敦克建康,谓导曰:“不用吾言,几至覆族。

”敦以太子有勇略,为朝野所向,欲诬以不孝而废之。

大会百官,问温峤曰:“皇太子以何德称?

”声色俱厉。

峤曰:“钩深致远,盖非浅局所量。

以礼观之,可谓孝矣。

”众皆以为信然,敦谋遂沮。

帝召周顗于广室,谓之曰:“近日大事,二宫无恙,诸人平安,大将军固副所望邪?

”顗曰:“二宫自如明诏,臣等尚未可知。

”护军长史郝嘏等劝顗避敦,顗曰:“吾备位大臣,朝廷丧败,宁可复草间求活,外投胡、越邪!

敦参军吕猗,尝为台郎,性奸谄,戴渊为尚书,恶之。

猗说敦曰:“周顗、戴渊,皆有高名,足以惑众,近者之言,曾无怍色,公不除之,恐必有再举之忧。

”敦素忌二人之才,心颇然之,从容问王导曰:“周、戴南北之望,当登三司无疑也。

”导不答。

又曰:“若不三司,止应令仆邪?

”又不答。

敦曰:“若不尔,正当诛尔!

”又不答。

丙子,敦遣部将陈郡邓岳收顗及渊。

先是,敦谓谢鲲曰:“吾当以周伯仁为尚书令,戴若思为仆射。

”是日,又问鲲:“近来人情何如?

”鲲曰:“明公之举,虽欲大存社稷,然悠悠之言,实未达高义。

若果能举用周、戴,则群情贴然矣!

”敦怒曰:“君粗疏邪!

二子不相当,吾已收之矣!

”鲲愕然自失。

参军王峤曰:“‘济济多士,文王以宁。

’奈何戮诸名士!

”敦大怒,欲斩峤,众莫敢言。

鲲曰:“明公举大事,不戮一人。

峤以献替忤旨,便以衅鼓,不亦过乎!

”敦乃释之,黜为领军长史。

峤,浑之族孙也。

顗被收,路经太庙,大言曰:“贼臣王敦,倾覆社稷,枉杀忠臣。

神祇有灵,当速杀之!

”收人以戟伤其口,血流至踵,容止自若,观者皆为流涕。

并戴渊杀之于石头南门之外。

帝使侍中王彬劳敦。

彬素与顗善,先往哭顗,然后见敦。

敦怪其容惨,问之。

彬曰:“向哭伯仁,情不能已。

”敦怒曰:“伯仁自致刑戮。

且凡人遇汝,汝何哀而哭之?

”彬曰:“伯仁长者,兄之亲友。

在朝虽无謇愕,亦非阿党,赦后加之极刑,所以伤惋也。

”因勃然数敦曰:“兄抗旌犯顺,杀戮忠良,图为不轨,祸及门户矣!

”辞气慷慨,声泪俱下。

敦大怒,厉声曰:“尔狂悖乃至此,以吾为不能杀汝邪!

”时王导在坐,为之惧,劝彬起谢。

彬曰:“脚痛不能拜!

且此复何谢!

”敦曰:“脚痛孰若颈痛!

”彬殊无惧容,竟不肯拜。

王导后料检中书故事,乃见顗救己之表,执之流涕曰:“吾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幽冥之中,负此良友!

”沈充拔吴国,杀内史张茂。

初,王敦闻甘卓起兵,大惧。

卓兄子卬为敦参军,敦使卬归卓曰:“君此自是臣节,不相责也。

吾家计急,不得不尔。

想便旋军襄阳,当更结好。

”卓虽慕忠义,性多疑少决,军于猪口,欲待诸方同出军,稽留累旬不前。

敦既得建康。

乃遣台使以驺虞幡驻卓军。

卓闻周顗、戴渊死,流涕谓卬曰:“吾之所忧,正为今日。

且使圣上元吉,太子无恙,吾临敦上流,亦未敢遽危社稷。

适吾径据武昌,敦势逼,必劫天子以绝四海之望,不如还襄阳,更思后图。

”即命旋军。

都尉秦康与乐道融说卓曰:“今分兵断彭泽,使敦上下不得相赴,其众自然离散,可一战擒也。

将军起义兵而中止,窃为将军不取。

且将军之下,士卒各求其利,欲求西还,亦恐不可得也。

”卓不从。

道融昼夜泣谏,卓不听。

道融忧愤而卒。

卓性本宽和,忽更强塞,径还襄阳,意气骚扰,举动失常,识者知其将死矣。

王敦以西阳王羕为太宰,加王导尚书令,王廙为荆州刺史。

改易百官及诸军镇,转徙黜免者以百数。

或朝行暮改,惟意所欲。

敦将还武昌,谢鲲言于敦曰:“公至都以来,称疾不朝,是以虽建勋而人心实有未达。

今若朝天子,使君臣释然,则物情皆悦服矣。

”敦曰:“君能保无变乎?

”对曰:“鲲近日入觐,主上侧席,迟得见公,宫省穆然,必无虞也。

公若入朝,鲲请侍从。

”敦勃然曰:“正复杀君等数百人,亦复何损于时!

”竟不朝而去。

夏,四月,敦还武昌。

初,宜都内史天门周级闻谯王承起兵,使其兄子该潜诣长沙,申款于承。

魏乂等攻湘州急,承遣该及从事邵陵周崎间出求救,皆为逻者所得。

又使崎语城中,称大将军已克建康,甘卓还襄阳,外援理绝。

崎伪许之,既至城下,大呼曰:“援兵寻至,努力坚守!

”乂杀之。

乂考该至死,竟不言其故,周级由是获免。

乂等攻战日逼,敦又送所得台中人书疏,令乂射以示承。

城中知朝廷不守,莫不怅惋。

相持且百日,刘翼战死,士卒死伤相枕。

癸巳,乂拔长沙,承等皆被执。

乂将杀虞悝,子弟对之号泣。

悝曰:“人生会当有死,今阖门为忠义之鬼,亦复何恨!

”乂以槛车载承及易雄送武昌,佐吏皆奔散,惟主簿桓雄、西曹书佐韩阶、从事武延,毁服为僮,从承,不离左右。

乂见桓雄姿貌举止非凡人,惮而杀之。

韩阶、武延执志愈固。

荆州刺史王廙承敦旨,杀承于道中,阶、延送承丧至都,葬之而去。

易雄至武昌,意气忼慨,曾无惧容。

敦遣人以檄示雄而数之,雄曰:“此实有之,惜雄位微力弱,不能救国难耳。

今日之死,固所愿也!

”敦惮其辞正,释之,遣就舍。

众人皆贺之,雄笑曰:“吾安得生!

”既而敦遣人潜杀之。

魏乂求邓骞甚急,乡人皆为之惧,骞笑曰:“此欲用我耳,彼新得州,多杀忠良,故求我以厌人望也。

”乃往诣乂。

乂喜曰:“君,古之解扬也。

”以为别驾。

诏以陶侃领湘州刺史。

王敦上侃复还广州,加散骑常侍。

甲午,前赵羊后卒,谥曰献文。

甘卓家人皆劝卓备王敦,卓不从,悉散兵佃作,闻谏,辄怒。

襄阳太守周虑密承敦意,诈言湖中多鱼,劝卓遣左右悉出捕鱼。

五月,乙亥,虑引兵袭卓于寝室,杀之,传首于敦,并杀其诸子。

敦以从事中郎周抚督沔北诸军事,代卓镇沔中。

抚,访之子也。

敦既得志,暴慢滋甚,四方贡献多入其府,将相岳牧皆出其门。

以沈充、钱凤为谋主,唯二人之言是从,所谮无不死者。

以诸葛瑶、邓岳、周抚、李恒、谢雍为爪牙。

充等并凶险骄恣,大起营府,侵人田宅,剽掠市道,识者咸知其将败焉。

秋,七月,后赵中山公虎拔泰山,执徐龛送襄国。

后赵王勒盛之以囊,于百尺楼上扑杀之,命王伏都等妻子刳而食之,坑其降卒三千人。

兗州刺史郗鉴在邹山三年,有众数万。

战争不息,百姓饥馑,掘野鼠、蛰燕而食之,为后赵所逼,退屯合肥。

尚书右仆射纪瞻,以鉴雅望清德,宜从容台阁,上疏请征之。

乃征拜尚书。

徐、兗间诸坞多降于后赵,后赵置守宰以抚之。

王敦自领宁、益二州都督。

冬,十月,己丑,荆州刺史武陵康侯王廙卒。

王敦以下邳内史王邃都督青、徐、幽、平四州诸军事,镇淮阴。

卫将军王含都督沔南诸军事,领荆州刺史。

武昌太守丹杨王谅为交州刺史。

使谅收交州刺史脩湛、新昌太守梁硕杀之。

谅诱湛。

斩之。

硕举兵围谅于龙编。

祖逖既卒,后越屡寇河南,拔襄城、城父,围谯。

豫州刺史祖约不能御,退屯寿春。

后赵遂取陈留,梁、郑之间复骚然矣。

十一月,以临颖元公荀组为太尉。

辛酉,薨。

罢司徒,并丞相府。

王敦以司徒官属为留府。

帝忧愤成疾,闰月,己丑,崩。

司空王导受遣诏辅政。

帝恭俭有馀而明断不足,故大业未复而祸乱内兴。

庚寅,太子即皇帝位,大赦,尊所生母荀氏为建安君。

十二月,赵主曜葬其父母于粟邑,大赦。

陵下周二里,上高百尺,计用六万夫,作之百日乃成。

役者夜作,继以脂烛,民甚苦之。

游子远谏,不听。

后赵濮阳景侯张宾卒,后赵王勒哭之恸,曰:“天不欲成吾事邪?

何夺吾右侯之早也!

”程遐代为右长史。

遐,世子弘之舅也,勒每与遐议,有所不合,辄叹曰:“右侯舍我去,乃令我与此辈共事,岂非酷乎!

”因流涕弥日。

张茂使将军韩璞帅众取陇西、南安之地,置秦州。

慕容廆遣其世子皝袭段末柸,入令支,掠其居民千馀家而还。

肃宗明皇帝上中宗元皇帝下太宁元年(癸未,公元三二三年)春,正月,成李骧、任回寇台登,将军司马玖战死,越巂太守李钊、汉嘉太守王载皆以郡降于成。

二月,庚戌,葬元帝于建平陵。

三月,戊寅朔,改元。

饶安、东光、安陵三县灾,烧七千馀家,死者万五千人。

后赵寇彭城、下邳,徐州刺史卞敦与征北将军王邃退保盱眙。

敦,壸之从父兄也。

王敦谋篡位,讽朝廷征己。

帝手诏征之。

夏,四月,加敦黄钺、班剑,奏事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

敦移镇姑孰,屯于湖,以司空导为司徒,敦自领扬州牧。

敦欲为逆,王彬谏之甚苦。

敦变色,目左右,将收之。

彬正色曰:“君昔岁杀兄,今又杀弟邪!

”敦乃止,以彬为豫章太守。

后赵王勒遣使结好于慕容廆,廆执送建康。

成李骧等进攻宁州,刺史褒中壮公王逊使将军姚岳等拒之,战于螗良,成兵大败。

岳追至泸水,成兵争济,溺死者千馀人。

岳以道远,不敢济而还。

逊以岳不穷追,大怒,鞭之,怒甚,冠裂而卒。

逊在州十四年,威行殊俗,州人立其子坚行州府事。

诏除坚宁州刺史。

广州刺史陶侃遣兵救交州。

未至,梁硕拔龙编,夺刺史王谅节,谅不与,硕断其右臂。

谅曰:“死且不避,断臂何为!

”逾旬而卒。

六月,壬子,立妃庾氏为皇后。

以后兄中领军亮为中书监。

梁硕据交州,凶暴失众心。

陶侃遣参军高宝攻硕,斩之。

诏以侃领交州刺史,进号征南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

未几,吏部郎阮放求为交州刺史,许之。

放行至宁浦,遇高宝,为宝设馔,伏兵杀之。

宝兵击放,放走,得免,至州。

少时,病卒。

放,咸之族子也。

陈安围赵征西将军刘贡于南安,休屠王石武自桑城引兵趣上邽以救之,与贡合击安,大破之。

安收馀骑八千,走保陇城。

秋,七月,赵主曜自将围陇城,别遣兵围上邽。

安频出战,辄败。

右军将军刘干攻平襄,克之,陇上诸县悉降。

安留其将杨伯支、姜冲儿守陇城,自帅精骑突围,出奔陕中。

曜遣将军平先等追之。

安左挥七尺大刀,右运丈八蛇矛,近则刀矛俱发,辄殪五六人,远则左右驰射而走。

先亦勇捷如飞,与安搏战,三交,遂夺其蛇矛。

会日暮雨甚,安弃马与左右匿于山中。

赵兵索之,不知所在。

明日,安遣其将石容觇赵兵,赵辅威将军呼延青人获之,拷问安所在,容卒不肯言,青人杀之。

雨霁,青人寻其迹,获安于涧曲,斩之。

安善抚将士,与同甘苦,及死,陇上人思之,为作《壮士之歌》。

杨伯支斩姜冲儿,以陇城降。

别将宋亭斩赵募,以上邽降。

曜徙秦州大姓杨、姜诸族二千馀户于长安。

氐、羌皆送任请降。

以赤亭羌酋姚弋仲为平西将军,封平襄公。

帝畏王敦之逼,欲以郗鉴为外援,拜鉴兗州刺史,都督扬州江西诸军事,镇合肥。

王敦忌之,表鉴为尚书令。

八月,诏征鉴还,道经姑孰,敦与之论西朝人士,曰:“乐彦辅,短才耳。

考其实,岂胜满武秋邪!

”鉴曰:“彦辅道韵平淡,愍怀之废,柔而能正。

武秋失节之士,安得拟之!

”敦曰:“当是时,危机交急。

”鉴曰:“丈夫当死生以之。

”敦恶其言,不复相见,久留不遣。

敦党皆劝敦杀之,敦不从。

鉴还台,遂与帝谋讨敦。

后赵中山公虎帅步骑四万击安东将军曹嶷,青州郡县多降之,遂围广固。

嶷出降,送襄国杀之,坑其众三万。

虎欲尽杀嶷众,青州刺史刘征曰:“今留征,使牧民也,无民焉牧!

征将归耳!

”虎乃留男女七百口配征,使镇广固。

赵主曜自陇上西击凉州,遣其将刘咸攻韩璞于冀城,呼延晏攻宁羌护军阴鉴于桑壁,曜自将戎卒二十八万军于河上,列营百馀里,金鼓之声动地,河水为沸,张茂临河诸戍,皆望风奔溃。

曜扬声欲百道俱济,直抵姑臧,凉州大震。

参军马岌劝茂亲出拒战,长史汜祎怒,请斩之。

岌曰:“汜公糟粕书生,刺举小才,不思家国大计。

明公父子欲为朝廷诛刘曜有年矣,今曜自至,远近之情,共观明公此举,当立信勇之验以副秦、陇之望。

力虽不敌,势不可以不出。

”茂曰:“善!

”乃出屯石头。

茂谓参军陈珍曰:“刘曜举三秦之众,乘胜席卷而来,将若之何?

”珍曰:“曜兵虽多,精卒至少,大抵皆氐、羌乌合之众,恩信未洽,且有山东之虞,安能舍其腹心之疾,旷日持久,与我争河西之地邪!

若二旬不退,珍请得弊卒数千,为明公擒之。

”茂喜,使珍将兵救韩璞。

赵诸将争欲济河,赵主曜曰:“吾军势虽盛,然畏威而来者三分有二,中军疲困,其实难用。

今但按甲勿动,以吾威声震之,若出中旬张茂之表不至者,吾为负卿矣。

”茂寻遣使称籓,献马、牛、羊、珍宝不可胜纪。

曜拜茂侍中、都督凉、南北秦、梁、益、巴、汉、陇右、西域杂夷、匈奴诸军事、太师、凉州牧,封凉王,加九锡。

杨难敌闻陈安死,大惧,与弟坚头南奔汉中,赵镇西将军刘厚追击之,大获而还。

赵主曜以大鸿胪田崧为镇南大将军、益州刺史,镇仇池。

难敌送任请降于成,成安北将军李稚受难敌赂,不送难敌于成都。

赵兵退,即遣不武都,难敌遂据险不服。

稚自悔失计,亟请讨之。

雄遣稚兄侍中、中领军琀与稚出白水,征东将军李寿及琀弟玝出阴平,以击难敌。

群臣谏,不听。

难敌遣兵拒之,寿、玝不得进,而琀、稚长驱至下辨。

难敌遣兵断其归路,四面攻之。

琀、稚深入无继,皆为难敌所杀,死者数千人。

琀,荡之长子,有才望,雄欲以为嗣,闻其死,不食者数日。

初,赵主曜长子俭,次子胤。

胤年十岁,长七尺五寸,汉主聪奇之,谓曜曰:“此儿神气,非义真之比也,当以为嗣。

”曜曰:“籓国之嗣,能守祭祀足矣,不敢乱长幼之序。

”聪曰:“卿之勋德,当世受专征之任,非他臣之比也,吾当更以一国封义真。

”乃封俭为临海王,立胤为世子。

既长,多力善射,骁捷如风。

靳准之乱,没于黑匿郁鞠部。

陈安既败,胤自言于郁鞠,郁鞠大惊,礼而归之。

曜悲喜,谓君臣曰:“义光虽已为太子,然冲幼儒谨,恐不堪今之多难。

义孙,故世子也,材器过人,且涉历艰难。

吾欲法周文王、汉光武,以固社稷而安义光,何如?

”太傅呼延晏等皆曰:“陛下为国家无穷之计,岂惟臣等赖之,实宗庙四海之庆。

”左光禄大夫卜泰、太子太保韩广进曰:“陛下以废立为是,不应更问群臣。

若以为疑,固乐闻异同之言。

臣窃以为废太子,非也。

昔文王定嗣于未立之前,则可也。

光武以母失恩而废其子,岂足为圣朝之法!

向以东海为嗣,未必不如明帝也。

胤文武才略,诚高绝于世。

然太子孝友仁慈,亦足为承平贤主。

况东宫者,民、神所系,岂可轻动!

陛下诚欲如是,臣等有死而已,不敢奉诏,”曜默然。

胤进曰:“父之于子,当爱之如一,今黜熙而立臣,臣何敢自安!

陛下苟以臣为颇堪驱策,岂不能辅熙以承圣业乎!

必若以臣代熙,臣请效死于此,不敢闻命。

”因歔欷流涕。

曜亦以熙羊后所生,不忍废也,乃追谥前妃卜氏为元悼皇后。

泰,即胤之舅也,曜喜其公忠,以为上光禄大夫、仪同三司、领太子太傅。

封胤为永安王,拜侍中、卫大将军、都督二宫禁卫诸军事、开府仪同三司、录尚书事,命熙于胤尽家人之礼。

张茂大城姑臧,修灵钧台。

别驾吴绍谏曰:“明公所以修城筑台者,盖惩既往之患耳。

愚以为苟恩未洽于人心,虽处层台,亦无所益,适足以疑群下忠信之志,失士民系托之望,示怯弱之形,启邻敌之谋,将何以佐天子、霸诸候乎!

愿亟罢兹役,以息劳费。

”茂曰:“亡兄一旦失身于物,岂无忠臣义士欲尽节者哉!

顾祸生不意,虽有智勇,无所施耳。

王公设险,勇夫重闭,古之道也。

今国家未靖,不可以太平之理责人于屯邅之世也。

”卒为之。

王敦从子允之,方总角,敦爱其聪警,常以自随。

敦常夜饮,允之辞醉先卧。

敦与钱凤谋为逆,允之悉闻其言。

即于卧处大吐,衣面并污。

凤出,敦果照视,见允之卧于吐中,不复疑之。

会其父舒拜廷尉,允之求归省父,悉以敦、凤之谋白舒。

舒与王导俱启帝,阴为之备。

敦欲强其宗族,陵弱帝室,冬,十一月,徙王含为征东将军、都督扬州江西诸军事,王舒为荆州刺史、监荆州沔南诸军事,王彬为江州刺史。

后赵王勒以参军樊坦为章武内史,勒见其衣冠弊坏,问之。

坦率然对曰:“倾为羯贼所掠,资财荡尽。

”勒笑曰:“羯贼乃尔无道邪!

今当相偿。

”坦大惧,叩头泣谢。

勒赐车马、衣服、装钱三百万而遣之。

是岁,越巂斯叟攻成将任回,成主雄遣征南将军费黑讨之。

会稽内史周扎,一门五候,宗族强盛,吴士莫与为比,王敦忌之。

敦有疾,钱凤劝敦早除周氏,敦然之。

周嵩以兄顗之死,心常愤愤。

敦无子,养王含之子应为嗣,嵩尝于众中言应不宜统兵,敦恶之。

嵩与扎兄子莛皆为敦从事中郎。

会道士李脱以妖术惑众,士民颇信事之。

资治通鉴·卷九十一·晋纪十三

〔司马光〕 〔宋〕

起屠维单阏,尽重光大荒落,凡三年。

中宗元皇帝中太兴二年(己卯,公元三一九年)春,二月,刘遐、徐龛击周抚于寒山,破斩之。

初,掖人苏峻帅乡里数千家结垒以自保,远近多附之。

曹嶷恶其强,将攻之,峻帅众浮海来奔。

帝以峻为鹰扬将军,助刘遐讨周抚,有功。

诏以遐为临淮太守,峻为淮陵内史。

石勒遣左长史王修献捷于汉,汉主曜遣兼司徒郭汜授勒太宰、领大将军,进爵赵王,加殊礼,出警入跸,如曹公辅汉故事。

拜王修及其副刘茂皆为将军,封列侯。

修舍人曹平乐从修至粟邑,因留仕汉,言于曜曰:“大司马遣修等来,外表至诚,内觇大驾强弱,俟其复命,将袭乘舆。

”时汉兵实疲弊,曜信之。

乃追汜还,斩修于市。

三月,勒还至襄国。

刘茂逃归,言修死状。

勒大怒曰:“孤事刘氏,于人臣之职有加矣。

彼之基业,皆孤所为,今既得志,还欲相图。

赵王、赵帝,孤自为之,何待于彼邪!

”乃诛曹平乐三族。

帝令群臣议郊祀,尚书令刁协等以为宜须还洛乃修之。

司徒荀组等曰:“汉献帝都许,即行郊祀。

何必洛邑!

”帝从之,立郊丘于建康城之巳地。

辛卯,帝亲祀南郊。

以未有北郊,并地祗合祭之,诏:“琅邪恭王宜称皇考。

”贺循曰:“《礼》,子不敢以己爵加于父。

”乃止。

初,蓬陂坞主陈川自称陈留太守。

祖逖之攻樊雅也,川遣其将李头助之。

头力战有功,逖厚遇之。

头每叹曰:“得此人为主,吾死无恨!

”川闻而杀之。

头党冯宠帅其众降逖,川益怒,大掠豫州诸郡,逖遣兵击破之。

夏,四月,川以浚仪叛,降石勒。

周抚之败走也,徐龛部将于药追斩之,及朝廷论功,而刘遐先之。

龛怒,以泰山叛,降石勒,自称兗州刺史。

汉主曜还,都长安,立妃羊氏为皇后,子熙为皇太子,封子袭为长乐王,阐为太原王,冲为淮南王,敞为齐王,高为鲁王,徽为楚王。

诸宗室皆进封郡王。

羊氏,即故惠帝后也。

曜尝问之曰:“吾何如司马家儿?

”羊氏曰:“陛下开基之圣主,彼亡国之暗夫,何可并言!

彼贵为帝王,有一妇、一子及身三耳,曾不能庇。

妾于尔时,实不欲生,意谓世间男子皆然。

自奉巾栉已来,始知天下自有丈夫耳!

”曜甚宠之,颇干预国事。

南阳王保自称晋王,改元建康,置百官,以张寔为征西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

陈安自称秦州刺史,降于汉,又降于成。

上邽大饥,士众困迫,张春奉保之南安祁山。

寔遣韩璞帅步骑五千救之。

陈安退保绵诸,保归上邽。

未几,保复为安所逼,寔遣其将宋毅救之,安乃退。

江东大饥,诏百官各上封事。

益州刺史应詹上疏曰:“元康以来,贱《经》尚道,以玄虚宏放为夷达,以儒术清俭为鄙俗。

宜崇奖儒官,以新俗化。

”祖逖攻陈川于蓬关,石勒遣石虎将兵五万救之,战于浚仪,逖兵败,退屯梁国。

勒又遣桃豹将兵至蓬关,逖退屯淮南。

虎徙川部众五千户于襄国,留豹守川故城。

石勒遣石虎击鲜卑日六延于朔方,大破之,斩首二万级,俘虏三万馀人。

孔苌攻幽州诸郡,悉取之。

段匹磾士众饥散,欲移保上谷,代王郁律勒兵将击之,匹磾弃妻子奔乐陵,依邵续。

曹嶷遣使赂石勒,请以河为境,勒许之。

梁州刺史周访击杜曾,大破之。

马俊等执曾以降,访斩之,并获荆州刺史第五猗,送于武昌。

访以猗本中朝所署,加有时望,白王敦不宜杀,敦不听而斩之。

初,敦患杜曾难制,谓访曰:“若擒曾,当相论为荆州。

”及曾死而敦不用。

王廙在荆州,多杀陶侃将佐。

以皇甫方回为侃所敬,责其不诣己,收斩之。

士民怨怒,上下不安。

帝闻之,征廙为散骑常侍,以周访代为荆州刺史。

王敦忌访威名,意难之。

从事中郎郭舒说敦曰:“鄙州虽荒弊,乃用武之国,不可以假人,宜自领之,访为梁州足矣。

”敦从之。

六月,丙子,诏加访安南将军,馀如故。

访大怒,敦手书譬解,并遗玉环、玉碗以申厚意。

访抵之于地,曰:“吾岂贾竖,可以宝悦邪!

”访在襄阳,务农训兵,阴有图敦之志,守宰有缺辄补,然后言上。

敦患之,而不能制。

魏该为胡寇所逼,自宜阳帅众南迁新野,助周访讨杜曾有功,拜顺阳太守。

赵固死,郭诵留屯阳翟,石生屡攻之,不能克。

汉主曜立宗庙、社稷、南北郊于长安,诏曰:“吾之先,兴于北方。

光文立汉宗庙以从民望。

今宜改国号,以单于为祖。

亟议以闻!

”群臣奏:“光文始封卢奴伯,陛下又王中山。

中山,赵分也,请改国号为赵。

”从之。

以冒顿配天,光文配上帝。

徐龛寇掠济、岱,破东莞。

帝问将帅可以讨龛者于王导,导以为太子左卫率太山羊鉴,龛之州里冠族,必能制之。

鉴深辞,才非将帅,郗鉴亦表鉴非才,不可使。

导不从。

秋,八月,以羊鉴为征虏将军、征讨都督,督徐州刺史蔡豹、临淮太守刘遐、鲜卑段文鸯等讨之。

冬,石勒左、右长史张敬、张宾、左、右司马张屈六、程遐等,劝勒称尊号,勒不许。

十一月,将佐等复请勒称大将军、大单于、领冀州牧、赵王,依汉昭烈在蜀、魏武在鄴故事,以河内等二十四郡为赵国,太守皆为内史,准《禹贡》,复冀州之境,以大单于镇抚百蛮,罢并、朔、司三州,通置部司以监之。

勒许之。

戊寅,即赵王位,大赦,依春秋时列国称元年。

初,勒以世乱,律令烦多,命法曹令史贯志,采集其要,作《辛亥制》五千文。

施行十馀年,乃用律令。

以理曹参军上党续咸为律学祭酒。

咸用法详平,国人称之。

以中垒将军支雄、游击将军王阳领门臣祭酒,专主胡人辞讼,重禁胡人,不得陵侮衣冠华族,号胡为国人。

遣使循行州郡,劝课农桑。

朝会始用天子礼乐、衣冠、仪物,从容可观矣。

加张宾大执法,专总朝政。

以石虎为单于元辅、都督禁卫诸军事,寻加骠骑将军、侍中、开府,赐爵中山公。

自馀群臣,授位进爵各有差。

张宾任遇优显,群臣莫及。

而廉虚敬慎,开怀下士,屏绝阿私,以身帅物,入则尽规,出则归美。

勒甚重之,每朝,常为之正容貌,简辞令,呼曰右侯而不敢名。

十二月,乙亥,大赦。

平州刺史崔毖,自以中州人望,镇辽东,而士民多归慕容廆,心不平。

数遣使招之,皆不至,意廆拘留之,乃阴说高句丽、段氏、宇文氏,使共攻之,约灭廆,分其地。

毖所亲勃海高瞻力谏,毖不从。

三国合兵伐廆。

诸将请击之,廆曰:“彼为崔毖所诱,欲邀一切之利。

军势初合,其锋甚锐,不可与战,当固守以挫之。

彼乌合而来,既无统壹,莫相归服,久必携贰,一则疑吾与毖诈而覆之,二则三国自相猜忌。

待其人情离贰,然后击之,破之必矣。

”三国进攻棘城,廆闭门自守,遣使独以牛酒犒宇文氏。

二国疑宇文氏与廆有谋,各引兵归。

宇文大人悉独官曰:“二国虽归,吾当独取之。

”宇文氏士卒数十万,连营四十里。

廆使召其子翰于徒河。

翰遣使白廆曰:“悉独官誉国为寇,彼众我寡,易以计破,难以力胜。

今城中之众,足以御寇,翰请为奇兵于外,伺其间而击之,内外俱奋,使彼震骇不知所备,破之必矣。

今并兵为一,彼得专意攻城,无复它虞,非策之得者也。

且示众以怯,恐士气不战先沮矣。

”廆犹疑之。

辽东韩寿言于廆曰:“悉独官有凭陵之志,将骄卒惰,军不坚密,若奇兵卒起,掎其无备,必破之策也。

”廆乃听翰留徒河。

悉独官闻之,曰:“翰素名骁果,今不入城,或能为患,当先取之,城不足忧。

”乃分遣数千骑袭翰。

翰知之,诈为段氏使者,逆于道曰:“慕容翰久为吾患,闻当击之,吾已严兵相待,宜速进也!

”使者既去,翰即出城,设伏以待之。

宇文氏之骑见使者,大喜驰行,不复设备,进入伏中。

翰奋击,尽获之,乘胜径进,遣间使语廆出兵大战。

廆使其子皝与长史裴嶷将精锐为前锋,自将大兵继之。

悉独官初不设备,闻廆至,惊,悉众出战。

前锋始交,翰将千骑从旁直入其营,纵火焚之。

众皆惶扰,不知所为。

遂大败,悉独官仅为身免。

廆尽俘其众,获皇帝玉玺三纽。

崔毖闻之,惧,使其兄子焘诣棘城伪贺。

会三国使者亦至,请和,曰:“非我本意,崔平州教我耳。

”廆以示焘,临之以兵,焘惧,首服。

廆乃遣焘归谓毖曰:“降者上策,走者下策也。

”引兵随之。

毖与数十骑弃家奔高句丽,其众悉降于廆。

廆以其子仁为征虏将军,镇辽东,官府、市里,案堵如故。

高句丽将如奴子据于河城,廆遣将军张统掩击,擒之,俘其众千馀家。

以崔焘、高瞻、韩恒、石琮归于棘城,待以客礼。

恒,安平人。

琮,鉴之孙也。

廆以高瞻为将军,瞻称疾不就,廆数临候之,抚其心曰:“君之疾在此,不在它也。

今晋室丧乱,孤欲与诸君共清世难,翼戴帝室。

君中州望族,宜同斯愿,奈何以华、夷之异,介然疏之哉!

夫立功立事,惟问志略何如耳,华、夷何足问乎!

”瞻犹不起,廆颇不平。

龙骧主簿宋该,与瞻有隙,劝廆除之,廆不从。

瞻以忧卒。

初,鞠羡既死,苟晞复以羡子彭为东莱太守。

会曹嶷徇青州,与彭相攻。

嶷兵虽强,郡人皆为彭死战,嶷不能克。

久之,彭叹曰:“今天下大乱,强者为雄。

曹亦乡里,为天所相,苟可依凭,即为民主,何必与之力争,使百姓肝脑涂地!

吾去此,则祸自息矣。

”郡人以为不可,争献拒嶷之策,彭一无所用,与乡里千馀家浮海归崔毖。

北海郑林客于东莱,彭、嶷之相攻,林情无彼此。

嶷贤之,不敢侵掠,彭与之俱去。

比至辽东,毖已败,乃归慕容廆。

廆以彭参龙骧军事。

遗郑林车牛粟帛,皆不受,躬耕于野。

宋该劝廆献捷江东,廆使该为表,裴嶷奉之,并所得三玺诣建康献之。

高句丽数寇辽东,廆遣慕容翰、慕容仕伐之。

高句丽王乙弗利逆来求盟,翰、仁乃还。

是岁,蒲洪降赵,赵主曜以洪为率义侯。

屠各路松多起兵于新平、扶风以附晋王保,保使其将杨曼、王连据陈仓,张顗、周庸据阴密,路松多据草壁,秦陇氐、羌多应之。

赵主曜遣诸将攻之,不克。

曜自将击之。

中宗元皇帝中太兴三年(庚辰,公元三二零年)春,正月,曜攻陈仓,王连战死,杨曼奔南氐。

曜进拔草壁,路松多奔陇城。

又拔阴密。

晋王保惧,迁于桑城。

曜还长安,以刘雅为大司徒。

张春谋奉晋王保奔凉州,张遣其将阴监将兵迎之,声言翼卫,其实拒之。

段末柸攻段匹磾,破之。

匹磾谓邵续曰:“吾本夷狄,以慕义破家。

君不忘久要,请相与共击末柸。

”续许之。

遂相与追击末杯,大破之。

匹磾与弟文鸯攻蓟。

后赵王勒知续势孤,遣中山公虎将兵围厌次,孙苌攻续别营十一,皆下之。

二月,续自出击虎,虎伏骑断其后,遂执续,使降其城。

续呼兄子竺等谓曰:“吾志欲报国,不幸至此。

汝等努力奉匹磾为主,勿有贰心!

”匹磾自蓟还,未至厌次,闻续已没,众惧而散,复为虎所遮。

文鸯以亲兵数百力战,始得入城,与续子缉、兄子存、竺等婴城固守。

虎送续于襄国,勒以为忠,释而礼之,以为从事中郎。

因下令:“自今克敌,获士人,毋得擅杀,必生致之。

”吏部郎刘胤闻续被攻,言于帝曰:“北方籓镇尽矣,惟馀邵续而已。

如使复为石虎所灭,孤义士之心,阻归本之路。

愚谓宜发兵救之。

”帝不能从。

闻续已没,乃下诏以续位任授其子缉。

赵将尹安、宋始、宋恕、赵慎四军屯洛阳,叛,降后赵。

后赵将石生引兵赴之。

安等复叛,降司州刺史李矩。

矩使颍川太守郭默将兵入洛。

石生虏宋始一军,北渡河。

于是河南之民皆相帅归矩,洛阳遂空。

三月,裴嶷至建康,盛称慕容廆之威德,贤俊皆为之用,朝廷始重之。

帝谓嶷曰:“卿中朝名臣,当留江东,朕别诏龙骧送卿家属。

”嶷曰:“臣少蒙国恩,出入省闼,若得复奉辇毂,臣之至荣。

但以旧京沦没,山陵穿毁,虽名臣宿将,莫能雪耻,独慕容龙骧竭忠王室,志除凶逆,故使臣万里归诚。

今臣来而不返,必谓朝廷以其僻陋而弃之,孤其向义之心,使懈体于讨贼,此臣之所甚惜,是以不敢徇私而忘公也。

”帝曰:“卿言是也。

”乃遣使随嶷拜廆安北将军、平州刺史。

闰月,以周顗为尚书左仆射。

晋王保将张春、杨次与别将杨韬不协,劝保诛之,且请击陈安。

保皆不从。

夏,五月,春,次幽保,杀之。

保体肥大,重八百斤,喜睡,好读书,而暗弱无断,故及于难。

保无子,张春立宗室子瞻为世子,称大将军。

保众散,奔凉州者万馀人。

陈安表于赵主曜,请讨瞻等。

曜以安为大将军,击瞻,杀之。

张春奔枹罕。

安执杨次,于保柩前斩之,因以祭保。

安以天子礼葬保于上邽,谥曰元王。

羊鉴讨徐龛,顿兵下邳,不敢前。

蔡豹败龛于檀丘,龛求救于后赵。

后赵王勒遣其将王伏都救之,又使张敬将兵为之后继。

勒多所邀求,而伏都淫暴,龛患之。

张敬至东平,龛疑其袭己,乃斩伏都等三百馀人,复来请降。

勒大怒,命张敬据险以守之。

帝亦恶龛反覆,不受其降,敕鉴、豹以时进讨。

鉴犹疑惮不进,尚书令刁协劾奏鉴,免死除名,以蔡豹代领其兵。

王导以所举失人,乞自贬,帝不许。

六月,后赵孔苌攻段匹磾,恃胜而不设备,段文鸯袭击,大破之。

京兆人刘弘客居凉州天梯山,以妖术惑众,从受道者千馀人,西平元公张寔左右皆事之。

帐下阎涉、牙门赵卬,皆弘乡人,弘谓之曰:“天与我神玺,应王凉州。

”涉、卬信之,密与寔左右十馀人谋杀寔,奉弘为主。

寔弟茂知其谋,请诛弘。

寔令牙门将史初收之,未至,涉等怀刃而入,杀寔于外寝。

弘见史初至,谓曰:“使君已死,杀我何为!

”初怒,截其舌而囚之,轘于姑臧市,诛其党与数百人。

左司马阴元等以寔子骏尚幼,推张茂为凉州刺史、西平公,赦其境内,以骏为抚军将军。

丙辰,赵将解虎及长水校尉尹车谋反,与巴酋句徐、库彭等相结。

事觉,虎、车皆伏诛。

赵主曜囚徐、彭等五十馀人于阿房,将杀之。

光禄大夫游子远谏曰:“圣王用刑,惟诛元恶而已,不宜多杀。

”争之,叩头流血。

曜怒,以为助逆而囚之。

尽杀徐、彭等,尸诸市十日,乃投于水。

于是巴众尽反,推巴酋句渠知为主,自称大秦,改元曰平赵。

四山氐、羌、巴、羯应之者三十馀万,关中大乱,城门昼闭。

子远又从狱中上表谏争,曜手毁其表曰:“大荔奴,不忧命在须臾,犹敢如此,嫌死晚邪!

”叱左右速杀之。

中山王雅、郭汜、硃纪、呼延晏等谏曰:“子远幽囚,祸在不测,犹不忘谏争,忠之至也。

陛下纵不能用,奈何杀之!

若子远朝诛,臣等亦当夕死,以彰陛下之过,天下将皆舍陛下而去,陛下谁与居乎!

”曜意解,乃赦之。

曜敕内外戒严,将自讨渠知。

子远又谏曰:“陛下诚能用臣策,一月可定,大驾不必亲征也。

”曜曰:“卿试言之。

”子远曰:“彼非有大志,欲图非望也,直畏陛下威刑,欲逃死耳。

陛下莫若廊然大赦,与之更始。

应前日坐虎、车等事,其家老弱没入奚官者,皆纵遣之,使之自相招引,听其复业。

彼既得生路,何为不降!

若其中自知罪重,屯结不散者,愿假臣弱兵五千,必为陛下枭之。

不然,今反者弥山被谷,虽以天威临之,恐非岁月可除也。

”曜大悦,即日大赦,以子远为车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都督雍、秦征讨诸军事。

子远屯于雍城,降者十馀万。

移军安定,反者皆降。

惟句氏宗党五千馀家保于阴密,进攻,灭之,遂引兵巡陇右。

先是氐、羌十馀万落据险不服,其酋虚除权渠自号秦王。

子远进造其壁,权渠出兵拒之,五战皆败。

权渠欲降,其子伊馀大言于众曰:“往者刘曜自来,犹无若我何,况此偏师,何谓降也!

”帅劲卒五万,晨压子远垒门。

诸将欲击之,子远曰:“伊馀勇悍,当今无敌,所将之兵,复精于我。

又其父新败,怒气方盛,其锋不可当也,不如缓之,使气竭而后击之。

”乃坚壁不战。

伊馀有骄色,子远伺其无备,夜,勒兵蓐食,旦,值大风尘昏,子远悉众出掩之,生擒伊馀,尽俘其众。

权渠大惧,被发、B133面请降。

子远启曜,以权渠为征西将军、西戎公,分徙伊馀兄弟及其部落二十馀万口于长安。

曜以子远为大司徒、录尚书事。

曜立太学,选民之神志可教者千五百人,择儒臣以教之。

作酆明观及西宫,起陵霄台于滈池,又于霸陵西南营寿陵。

侍中乔豫、和苞上疏谏,以为:“卫文公承乱亡之后,节用爱民,营建宫室,得其时制,故能兴康叔之业,延九百之祚。

前奉诏书营酆明观,市道细民咸讥其奢曰:‘以一观之功,足以平凉州矣!

’今又欲拟阿房而建西宫,法琼台而起陵霄,其为劳费,亿万酆明。

若以资军旅,乃可兼吴、蜀而壹齐、魏矣!

又闻营建寿陵,周围四里,深三十五丈,以铜为椁,饰以黄金。

功费若此,殆非国内之所能办也。

秦始皇下锢三泉,土未干而发毁。

自古无不亡之国、不掘之墓,故圣王之俭葬,乃深远之虑也。

陛下奈何于中兴之日,而踵亡国之事乎!

”曜下诏曰:“二侍中恳恳有古人之风,可谓社稷之臣矣。

其悉罢宫室诸役,寿陵制度,一遵霸陵之法。

封豫安昌子,苞平舆子,并领谏议大夫。

仍布告天下,使知区区之朝,欲闻其过也。

”又省酆水囿以与贫民。

祖逖将韩潜与后赵将桃豹分据陈川故城,豹居西台,潜居东台,豹由南门,潜由东门,出入相守四旬,逖以布囊盛土如米状,使千馀人运上台,又使数人担米,息于道。

豹兵逐之,弃担而走。

豹兵久饥,得米,以为逖士众丰饱,益惧。

后赵将刘夜堂以驴千头运粮馈豹,逖使韩潜及别将冯铁邀击于汴水,尽获之。

豹宵遁,屯东燕城,逖使潜进屯封丘以逼之。

冯铁据二台,逖镇雍丘,数遣兵邀击后赵兵,后赵镇戍归逖者甚多,境土渐蹙。

先是,赵固、上官巳、李矩、郭默,互相攻击,逖驰使和解之,示以祸福,遂皆受逖节度。

秋,七月,诏加逖镇西将军。

逖在军,与将士同甘苦,约己务施,劝课农桑,抚纳新附,虽疏贱者皆结以恩礼。

河上诸坞,先有任子在后赵者,皆听两属,时遣游军伪抄之,明其未附。

坞主皆感恩,后赵有异谋,辄密以告,由是多所克获,自河以南,多叛后赵归于晋。

逖练兵积谷,为取河北之计。

后赵王勒患之,乃下幽州为逖修祖、父墓,置守冢二家,因与逖书,求通使及互市。

逖不报书,而听其互市,收利十倍。

逖牙门童建杀新蔡内史周密,降于后赵,勒斩之,送首于逖,曰:“叛臣逃吏,吾之深仇,将军之恶,犹吾恶也。

”逖深德之,自是后赵人叛归逖者,逖皆不纳,禁诸将不使侵暴后赵之民,边境之间,稍得休息。

八月,辛未,梁州刺史周访卒。

访善于抚纳士众,皆为致死。

知王敦有不臣之心,私常切齿。

敦由是终访之世,未敢为逆。

敦遣从事中郎郭舒监襄阳军,帝以湘州刺史甘卓为梁州刺史,督沔北诸军事,镇襄阳。

舒既还,帝征为右丞。

敦留不遣。

后赵王勒遣中山公虎帅步骑四万击徐龛,龛送妻子为质,乞降,勒许之。

蔡豹屯卞城,石虎将击之,豹退守下邳,为徐龛所败。

虎引兵城封丘而旋,徙士族三百家置襄国崇仁里,置公族大夫以领之。

后赵王勒用法甚严,讳“胡”尤峻。

宫殿既成,初有门户之禁。

有醉胡乘马,突入止车门。

勒大怒,责宫门小执法冯翥。

翥惶惧忘讳,对曰:“向有醉胡,乘马驰入,甚呵御之,而不可与语。

”勒笑曰:“胡人正自难与言。

”怒而不罪。

勒使张宾领选,初定五品,后更定九品。

命公卿及州郡岁举秀才、至孝、廉清、贤良、直言、武勇之士各一人。

西平公张茂立兄子骏为世子。

蔡豹既败,将诣建康归罪,北中郎将王舒止之。

帝闻豹退,遣使收之。

舒夜以兵围豹,豹以为它寇,帅麾下击之。

闻有诏,乃止。

舒执豹送建康,冬,十月,丙辰,斩之。

王敦杀武陵内史向硕。

帝之始镇江东也,敦与从弟导同心翼戴,帝亦推心任之,敦总征讨,导专机政,群从子弟布列显要,时人为之语曰:“王与马,共天下。

”后敦自恃有功,且宗族强盛,稍益骄恣,帝畏而恶之。

乃引刘隗、刁协等以为腹心,稍抑损王氏之权,导亦渐见疏外。

中书郎孔愉陈导忠贤,有佐命之勋,宜加委任。

帝出愉为司徒左长史。

导能任真推分,澹如也,有识皆称其善处兴废。

而敦益怀不平,遂构嫌隙。

初,敦辟吴兴沈充为参军,充荐同郡钱凤于敦,敦以为铠曹参军。

二人皆巧谄凶狡,知敦有异志,阴赞成之,为之画策。

敦宠信之,势倾内外。

敦上疏为导讼屈,辞语怨望。

导封以还敦,敦复遣奏之。

左将军谯王承,忠厚有志行,帝亲信之。

夜,召承,以敦疏示之,曰:“王敦以顷年之功,位任足矣。

而所求不已,言至于此,将若之何?

”承曰:“陛下不早裁之,以至今日,敦必为患。

”刘隗为帝谋,出心腹以镇方面。

会敦表以宣城内史沈充代甘卓为湘州刺史,帝谓承曰:“王敦奸逆已著,朕为惠皇,其势不远。

湘州据上流之势,控三州之会,欲以叔父居之,何如?

”承曰:“臣奉承诏命,惟力是视,何敢有辞!

然湘州经蜀寇之馀,民物凋弊,若得之部,比及三年,乃可即戎。

苟未及此,虽复灰身,亦无益也。

”十二月,诏曰:“晋室开基,方镇之任,亲贤并用,其以谯王承为湘州刺史。

”长沙邓骞闻之,叹曰:“湘州之祸,其在斯乎!

”承行至武昌,敦与之宴,谓承曰:“大王雅素佳士,恐非将帅才也。

”承曰:“公未见知耳,铅刀岂无一割之用!

”敦谓钱凤曰:“彼不知惧而学壮语,足知其不武,无能为也。

”乃听之镇。

时湘土荒残,公私困弊,承躬自俭约,倾心绥抚,甚有能名。

高句丽寇辽东,慕容仁与战,大破之,自是不敢犯仁境。

中宗元皇帝中太兴四年(辛巳,公元三二一年)春,二月,徐龛复请降。

张茂筑灵钧台,基高九仞。

武陵阎曾夜叩府门呼曰:“武公遣我来,言‘何故劳民筑台!

’”有司以为妖,请杀之。

茂曰:“吾信劳民。

曾称先君之命以规我,何谓妖呼!

”乃为之罢役。

三月,癸亥,日中有黑子。

著作佐郎河东郭璞以帝用刑过差,上疏,以为:“阴阳错缪,皆繁刑所致。

赦不欲数,然子产知铸刑书非政之善,不得不作者,须以救弊故也。

今之宜赦,理亦如之。

”后赵中山公虎攻幽州刺史段匹磾于厌次,孔苌攻其统内诸城,悉拔之。

段文鸯言于匹磾曰:“我以勇闻,故为民所倚望。

今视民被掠而不救,是怯也。

民失所望,谁复为我致死!

”遂帅壮士数十骑出战,杀后赵兵甚众。

马乏,伏不能起。

虎呼之曰:“兄与我俱夷狄,久欲与兄同为一家。

今天不违愿,于此得相见,何为复战!

请释仗。

”文鸯骂曰:“汝为寇贼,当死日久,吾兄不用吾策,故令汝得至此。

我宁斗死,不为汝屈!

”遂下马苦战,槊折,执刀战不已,自辰至申。

后赵兵四面解马罗披自鄣,前执文鸯。

文鸯力竭被执,城内夺气。

匹磾欲单骑归朝,邵续之弟乐安内史洎勒兵不听。

洎复欲执台使王英送于虎,匹磾正色责之曰:“卿不能遵兄之志,逼吾不得归朝,亦已甚矣!

复欲执天子使者?

我虽夷狄,所未闻也!

”洎与兄子缉、竺等舆榇出降。

匹磾见虎曰:“我受晋恩,志在灭汝,不幸至此,不能为汝敬也。

”后赵王勒及虎素与匹磾结为兄弟,虎即起拜之。

勒以匹磾为冠军将军,文鸯为左中郎将,散诸流民三万馀户,复其本业,置守宰以抚之。

于是幽、冀、并三州皆入于后赵。

匹磾不为勒礼,常著朝服,持晋节。

久之,与文鸯、邵续皆为后赵所杀。

五月,庚申,诏免中州良民遭难为扬州诸郡僮客者,以备征役。

尚书令刁协之谋也,由是众益怨之。

终南山崩。

秋,七月,甲戌,以尚书仆射戴渊为征西将军、都督司、兗、豫、并、雍、冀六州诸军事、司州刺史,镇合肥。

丹杨尹刘隗为镇北将军、都督青、徐、幽、平四州诸军事、青州刺史,镇淮阴。

皆假节领兵,名为讨胡,实备王敦也。

隗虽在外,而朝廷机事,进退士大夫,帝皆与之密谋。

敦遗隗书曰:“顷承圣上顾眄足下,今大贼未灭,中原鼎沸,欲与足下及周生之徒戮力王室,共静海内。

若其泰也,则帝祚于是乎隆。

若其否也,则天下永无望矣。

”隗答曰:“‘鱼相忘于江湖,人相忘于道术。

’‘竭股肱之力,效力以忠贞’,吾之志也。

”敦得书,甚怒。

壬午,以骠骑将军王导为侍中、司空、假节、录尚书、领中书监。

帝以敦故,并疏忌导。

御史中丞周嵩上疏,以为:“导忠素竭诚,辅成大业,不宜听孤臣之言,惑疑似之说,放逐旧德,以佞伍贤,亏既往之恩,招将来之患。

”帝颇感寤,导由是得全。

八月,常山崩。

豫州刺史祖逖,以戴渊吴士,虽有才望,无弘致远识。

且己剪荆棘、收河南地,而渊雍容,一旦来统之,意甚怏怏。

又闻王敦与刘、刁构隙,将有内难,知大功不遂,感激发病。

九月,壬寅,卒于雍丘。

豫州士女若丧父母,谯、梁间皆为立祠。

王敦久怀异志,闻逖卒,益无所惮。

冬,十月,壬午,以逖弟约为平西将军、豫州刺史,领逖之众。

约无绥御之才,不为士卒所附。

初,范阳李产避乱依逖,见约志趣异常,谓所亲曰:“吾以北方鼎沸,故远来就此,冀全宗族。

今观约所为,有不可测之志。

吾托名姻亲,当早自为计,无事复陷身于不义也,尔曹不可以目前之利而忘久长之策。

”乃帅子弟十馀人间行归乡里。

十一月,皇孙衍生。

后赵王勒悉召武乡耆旧诣襄国,与之共坐欢饮。

初,勒微时,与李阳邻居,数争沤麻池相殴,阳由是独不敢来。

勒曰:“阳,壮士也。

沤麻,布衣之恨。

孤方兼容天下,岂仇匹夫乎!

”遽召与饮,引阳臂曰:“孤往日厌卿老拳,卿亦饱孤毒手。

”因拜参军都尉。

以武乡比丰、沛,复之三世。

勒以民始复业,资储未丰,于是重制禁酿,郊祀宗庙,皆用醴酒,行之数年,无复酿者。

十二月,以慕容廆为都督幽、平二州、东夷诸军事、车骑将军、平州牧,封辽东公,单于如故,遣谒者即授印绶,听承制置官司守宰。

廆于是备置僚属,以裴嶷、游邃为长史,裴开为司马,韩寿为别驾,阳耽为军谘祭酒,崔焘为主簿,黄泓、郑林参军事。

廆立子皝为世子。

作东横,以平原刘赞为祭酒,使皝与诸生同受业,廆得暇,亦亲临听之。

皝雄毅多权略,喜经术,国人称之。

廆徙慕容翰镇辽东,慕容仁镇平郭。

翰抚安民夷,甚有威惠。

仁亦次之。

拓跋猗妻惟氏,忌代王郁律之强,恐不利于其子,乃杀郁律而立其子贺亻辱,大人死者数十人。

郁律之子什翼犍,幼在襁褓,其母王氏匿于袴中,祝之曰:“天苟存汝,则勿啼。

”久之,不啼,乃得免。

惟氏专制国政,遣使聘后赵,后赵人谓之“女国使”。

类型

朝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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