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衡·别通

人目不见青黄曰盲,耳不闻宫商曰聋,鼻不知香臭曰痈。

痈、聋与盲,不成人者也。

人不博览者,不闻古今,不见事类,不知然否,犹目盲、耳聋、鼻痈者也。

儒生不览,犹为闭暗,况庸人无篇章之业,不知是非,其为闭暗甚矣!

此则土木之人,耳目俱足,无闻见也。

涉浅水者见虾,其颇深者察鱼鳖,其尤甚者观蛟龙。

足行迹殊,故所见之物异也。

入道浅深,其犹此也。

浅者则见传记谐文。

深者入圣室观秘书,故入道弥深,所见弥大。

人之游也,必欲入都,都多奇观也。

入都必欲见市,市多异货也。

百家之言,古今行事,其为奇异,非徒都邑大市也。

游于都邑者心厌,观于大市者意饱,况游于道艺之际哉!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译文

人的眼睛看不见颜色叫盲,耳朵听不到声音叫聋,鼻子不知道香臭叫痈。有痈、聋和盲,就成不了健全的人。人不博览群书,不通古今,不能识别各种事物,不懂得是非,就像眼瞎、耳聋、鼻痈的人一样。儒生不博览群书,尚且是闭塞不明,何况俗人没有读过书,不知道是非,他们就更是闭塞不明了!这就是些泥塑木雕的人,耳朵眼睛都齐全,就是听不见看不见。淌过浅水的人能看见虾子,淌过稍微深水的人能看见鱼鳖,到过深渊的人能看见蛟龙。脚走的地方不同,所以见到的东西也不一样。人掌握先王之道的深浅,那更是这样。浅薄的人就看些传记小说一类的东西;深厚的人就要进到圣人室内读罕见的书籍,因此掌握的先王之道更加深刻,见闻更加广博。人去游玩,肯定想去都市,因为都市有很多新奇的东西看。进都市一定想去看市场,因为市场上有很多不同的货物。各家的学说,是些古往今来的事情,它们非同一般,不只是都市大市场可比。游都市的人心里感到满足,逛大市场的人心里感到满意,何况是博览、钻研经书的时候呢!


注释

青黄:指青色与黄色。这里泛指颜色。宫商:古代以宫、商、角(jué决)、徵(zhǐ指)、羽为五音,相当于简谱中的“1”、“2”、“3”、“5”、“6”、五个音阶。宫商在这里泛指声音。痈:毒疮。这里指失去嗅觉的鼻病。递修本“览”前有“博”字,正与上文“人不博览者”义同。可从。无篇章之业:没有文章的学业,意思是没有读过书。迹:足迹。这里指到过的地方。入:进入。这里是掌握的意思。入圣室:到圣人的室内。这里比喻对经书了解得很精深。观秘书:读罕见的书籍。这里比喻博通古今。奇异:奇闻异物。这里是非同一般的意思。游:这里指博览,钻研。



论衡·实知

〔王充〕 〔汉〕

人才有高下,知物由学。

学之乃知,不问不识。

子贡曰:「夫子焉不学,而亦何常师之有?

」孔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乎学。

」五帝、三王,皆有所师。

曰:「是欲为人法也。

」曰:精思亦可为人法,何必以学者?

事难空知,贤圣之才能立也。

所谓神者,不学而知。

所谓圣者,须学以圣。

以圣人学,知其非圣。

天地之间,含血之类,无性知者。

狌狌知往,鳱鹊知来,禀天之性,自然者也。

论衡·超奇篇

〔王充〕 〔汉〕

通书千篇以上,万卷以下,弘畅雅闲,审定文读,而以教授为人师者,通人也。

杼其义旨,损益其文句,而以上书奏记,或兴论立说,结连篇章者,文人、鸿儒也。

好学勤力,博闻强识,世间多有。

著书表文,论说古今,万不耐一。

然则著书表文,博能所能用之者也。

入山见木,长短无所不知。

入野见草,大小无所不识。

然而不能伐木以作室屋,采草以和方药,此知草木所不能用也。

夫通人览见广博,不能掇以论说,此为匿生书主人,孔子所谓“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者也,与彼草木不能伐采,一实也。

孔子得史记以作《春秋》,及其立义创意,褒贬赏诛,不复因史记者,眇思自出于胸中也。

凡贵通者,贵其能用之也。

即徒诵读,读诗讽术,虽千篇以上,鹦鹉能言之类也。

衍传书之意,出膏腴之辞,非俶傥之才,不能任也。

夫通览者,世间比有。

著文者,历世希然。

近世刘子政父子、杨子云、桓君山,其犹文、武、周公并出一时也。

其余直有,往往而然,譬珠玉不可多得,以其珍也。

论衡·卷二十八·书解篇

〔王充〕 〔汉〕

或曰:“士之论高,何必以文?

”答曰:夫人有文质乃成。

物有华而不实,有实而不华者。

《易》曰:“圣人之情见乎辞。

”出口为言,集札为文,文辞施设,实情敷烈。

夫文德,世服也。

空书为文,实行为德,著之于衣为服。

故曰:德弥盛者文弥缛,德弥彰者人弥明。

大人德扩其文炳。

小人德炽其文斑。

官尊而文繁,德高而文积。

华而晥者,大夫之箦,曾子寝疾,命元起易。

由此言之,衣服以品贤,贤以文为差。

愚杰不别,须文以立折。

非唯于人,物亦咸然。

龙鳞有文,于蛇为神。

凤羽五色,于鸟为君。

虎猛,毛蚡蚖。

龟知,背负文:四者体不质,于物为圣贤。

且夫山无林,则为土山,地无毛,则为泻土。

人无文,则为仆人。

土山无麋鹿,泻土无五谷,人无文德,不为圣贤。

上天多文而后土多理。

二气协和,圣贤禀受,法象本类,故多文彩。

瑞应符命,莫非文者。

晋唐叔虞、鲁成季友、惠公夫人号曰仲子,生而怪奇,文在其手。

张良当贵,出与神会,老父授书,卒封留侯。

河神,故出图,洛灵,故出书。

竹帛所记怪奇之物,不出潢洿。

物以文为表,人以文为基。

棘子成欲弥文,子贡讥之。

谓文不足奇者,子成之徒也。

著作者为文儒,说经者为世儒。

二儒在世,未知何者为优。

或曰:“文儒不若世儒。

世儒说圣人之经,解贤者之传,义理广博,无不实见,故在官常位,位最尊者为博士,门徒聚众,招会千里,身虽死亡,学传于后。

文儒为华淫之说,于世无补,故无常官,弟子门徒不见一人,身死之后,莫有绍传,此其所以不如世儒者也。

”答曰:不然。

夫世儒说圣情,共起并验,俱追圣人。

事殊而务同,言异而义钧。

何以谓之文儒之说无补于世?

世儒业易为,故世人学之多。

非事可析第,故宫廷设其位。

文儒之业,卓绝不循,人寡其书,业虽不讲,门虽无人,书文奇伟,世人亦传。

彼虚说,此实篇。

折累二者,孰者为贤?

案古俊又著作辞说,自用其业,自明于世。

世儒当时虽尊,不遭文儒之书,其迹不传。

周公制礼乐,名垂而不灭。

孔子作《春秋》,闻传而不绝。

周公、孔子,难以论言。

汉世文章之徒,陆贾、司马迁、刘子政、扬子云,其材能若奇,其称不由人。

世传《诗》家鲁申公,《书》家千乘欧阳、公孙,不遭太史公,世人不闻。

夫以业自显,孰与须人乃显?

夫能纪百人,孰与廑能显其名?

或曰:“著作者,思虑间也,未必材知出异人也。

居不幽,思不至。

使著作之人,总众事之凡,典国境之职,汲汲忙忙,〔何〕暇著作?

试使庸人积闲暇之思,亦能成篇八十数。

文王日昃不暇食,周公一沐三握发,何暇优游为丽美之文于笔札?

孔子作《春秋》,不用于周也。

司马长卿不预公卿之事,故能作子虚之赋。

扬子云存中郎之官,故能成《太玄经》,就《法言》。

使孔子得王,《春秋》不作。

〔籍〕长卿、子云为相,赋玄不工。

”答曰:文王日昃不暇食,此谓演《易》而益卦。

周公一沐三握发,为周改法而制。

周道不弊,孔子不作,休思虑间也!

周法阔疏,不可因也。

夫禀天地之文,发于胸臆,岂为间作不暇日哉?

感伪起妄,源流气。

管仲相桓公,致于九合。

商鞅相孝公,为秦开帝业。

然而二子之书,篇章数十。

长卿、子云,二子之伦也。

俱感,故才并。

才同,故业钧。

皆士而各著,不以思虑间也。

问事弥多而见弥博,官弥剧而识弥泥。

居不幽则思不至,思不至则笔不利。

嚚顽之人,有幽室之思,虽无忧,不能著一字。

盖人材有能,无有不暇。

有无材而不能思,无有知而不能著。

有鸿材欲作而无起,细知以问而能记。

盖奇有无所因,无有不能言,两有无所睹,无不暇造作。

或曰:“凡作者精思已极,居位不能领职。

盖人思有所倚着,则精有所尽索。

著作之人,书言通奇,其材已极,其知已罢。

案古作书者,多位布散盘解,辅倾宁危,非著作之人所能为也。

夫有所逼,有所泥,则有所自,篇章数百。

吕不韦作《春秋》举家徙蜀。

淮南王作道书,祸至灭族。

韩非著治术,身下秦狱。

身且不全,安能辅国?

夫有长于彼,安能不短于此?

深于作文,安能不浅于政治?

”答曰:人有所优,固有所劣。

人有所工,固有所拙。

非劣也,志意不为也,非拙也,精诚不加也。

志有所存,顾不见泰山。

思有所至,有身不暇徇也。

称干将之利,刺则不能击,击则不能刺,非刃不利,不能一旦二也。

蛢弹雀则失鷃,射鹊则失雁,方员画不俱成,左右视不并见,人材有两为,不能成一。

使干将寡刺而更击,舍鹊而射雁,则下射无失矣。

人委其篇章,专为〔政〕治,则子产、子贱之迹不足侔也。

古作书者,多立功不用也。

管仲、晏婴,功书并作。

商鞅、虞卿,篇治俱为。

高祖既得天下,马上之计未败,陆贾造《新语》,高祖粗纳采。

吕氏横逆,刘氏将倾,非陆贾之策,帝室不宁。

盖材知无不能,在所遭遇,遇乱则知立功,有起则以其材著书者也。

出口为言,著文为篇。

古以言为功者多,以文为败者希。

吕不韦、淮南王以他为过,不以书有非,使客作书,不身自为。

如不作书,犹蒙此章章之祸。

人古今违属,未必皆著作材知极也。

邹阳举疏,免罪于梁。

徐乐上书,身拜郎中。

材能以其文为功于人,何嫌不能营卫其身?

韩蚤信公子非,国不倾危。

及非之死,李斯如奇,非以著作材极,不能复有为也。

春物之伤,或死之也,残物不伤,秋亦不长。

假令非不死,秦未可知。

故才人能令其行可尊,不能使人必法己。

能令其言可行,不能使人必采取之矣。

或曰:“古今作书者非一,各穿凿失经之实传,违圣人质,故谓之蕞残,比之玉屑。

故曰:“蕞残满车,不成为道。

玉屑满箧,不成为宝。

”前人近圣,犹为蕞残,况远圣从后复重为者乎?

其作必为妄,其言必不明,安可采用而施行?

”答曰:圣人作其经,贤者造其传,述作者之意,采圣人之志,故经须传也。

俱贤所为,何以独谓经传是,他书记非?

彼见经传,传经之文,经须而解,故谓之是。

他书与书相违,更造端绪,故谓之非。

若此者,韪是于《五经》。

使言非《五经》,虽是不见听。

使《五经》从孔门出,到今常令人不缺灭,谓之纯壹,信之可也。

今《五经》遭亡秦之奢侈,触李斯之横议,燔烧禁防,伏生之休,抱经深藏。

汉兴,收《五经》,经书缺灭而不明,篇章弃散而不具。

晁错之辈,各以私意分拆文字,师徒相因相授,不知何者为是。

亡秦无道,败乱之也。

秦虽无道,不燔诸子。

诸子尺书,文篇具在,可观读以正说,可采掇以示后人。

后人复作,犹前人之造也。

夫俱鸿而知,皆传记所称,文义与经相薄。

何以独谓文书失经之实?

由此言之,经缺而不完,书无佚本,经有遗篇。

折累二者,孰与蕞残?

《易》据事象,《诗》采民以为篇,《乐》须〔民〕欢,《礼》待民平。

四经有据,篇章乃成。

《尚书》、《春秋》,采掇史记。

史记兴无异,以民事一意,《六经》之作皆有据。

由此言之,书亦为本,经亦为末,末失事实,本得道质。

折累二者,孰为玉屑?

知屋漏者在宇下,知政失者在草野,知经误者在诸子。

诸子尺书,文明实是。

说章句者,终不求解扣明,师师相传,初为章句者,非通览之人也。

淮南子·主术训

〔刘安〕 〔汉〕

人主之术,处无为之事,而行不言之教。

清静而不动,一度而不摇,因循而任下,责成而不劳。

是故心知规而师傅谕导,口能言而行人称辞,足能行而相者先导,耳能听而执正进谏。

是故虑无失策,谋无过事,言为文章,行为仪表于天下。

进退应时,动静循理,不为丑美好憎,不为赏罚喜怒,名各自名,类各自类,事犹自然,莫出于己。

故古之王者,冕而前旒所以蔽明也,纩塞耳所以掩聪,天子外屏所以自障。

故所理者远,则所在者迩。

所治者大,则所守者小。

夫目妄视则淫,耳妄听则惑,口妄言则乱。

夫三关者,不可不慎守也。

若欲规之,乃是离之。

若欲饰之,乃是贼之。

天气为魂,地气为魄,反之玄房,各处其宅,守而勿失,上通太一。

太一之精,通于天道,天道玄默,无容无则,大不可极,深不可测,尚与人化,知不能得。

昔者神农之治天下也,神不驰于胸中,智不出于四域,怀其仁诚之心。

甘雨时降,五谷蕃植,春生夏长,秋收冬藏。

月省时考,岁终献功,以时尝谷,祀于明堂。

明堂之制,有盖而无四方,风雨不能袭,寒暑不能伤,迁延而入之,养民以公。

其民朴重端悫,不纷争而财足,不劳形而功成。

因天地之资而与之和同,是故威厉而不杀,刑错而不用,法省而不烦。

故其化如神。

其地南至交止,北至幽都,东至谷,西至三危,莫不听从。

当此之时,法宽刑缓,囹圄空虚,而天下一俗,莫怀奸心。

末世之政则不然。

上好取而无量,下贪狼而无让,民贫苦而仇争,事力劳而无功,智诈萌兴,盗贼滋彰,上下相怨,号令不行。

执政有司,不务反道矫拂其本,而事修其末,削薄其德,曾累其刑,而欲以为治,无以异于执弹而来鸟,捭而狎犬也,乱乃逾甚。

夫水浊则鱼佥,政苛则民乱。

故夫养虎豹犀象者,为之圈槛,供其嗜欲,适其饥饱,违其怒恚。

然而不能终其天年者,形有所劫也。

是以上多故则下多诈,上多事则下多态,上烦扰则下不定,上多求则下交争。

不直之于本,而事之于末,璧犹扬果而弭尘,抱薪以救火也。

故圣人事省而易治,求寡而易澹,不施而仁,不言而信,不求而得,不为而成。

块然保真,抱德推诚,天下从之,如响之应声,景之像形,其所修者本也。

刑罚不足以移风,杀戮不足以禁奸,唯神化为贵。

至精为神。

夫疾呼不过闻百步,志之所在,逾于千里。

冬日之阳,夏日之阴,万物归之,而莫使之然。

故至精之像,弗招而自来,不麾而自住,窈窈冥冥,不知为之者谁,而功自成。

智者弗能诵,辩者弗能形。

昔孙叔敖恬卧,而郢人无所害其锋。

市南宜辽弄丸,而两家之难无所关其辞。

鞅合铁铠,目扼?

14,其于以御兵刃,县矣。

券契束帛,刑罚斧钺,其于以解难,薄矣。

待目而照见,待言而使令,其于为治,难矣。

蘧伯玉为相,子贡往观之,曰:“何以治国?

”曰:“以弗治治之。

”简子欲伐卫,使史黯往觌焉,还报曰:“蘧伯玉为相,未可以加兵。

”固塞险阻,何足以致之!

故皋陶而为大理,天下无虐刑,有贵于言者也。

师旷瞽而为太宰,晋无乱政,有贵于见者也。

故不言之令,不视之见,此伏牺、神农之所以为师也。

故民之化也,不从其所言而从所行。

故齐庄公好勇,不使斗争,而国家多难,其渐至于崔杼之乱。

顷襄好色,不使风议,而民多昏乱,其积至昭奇之难。

故至精之所动,若春气之生,秋气之杀也,虽驰传鹜置,不若此其亟。

故君人者,共犹射者乎!

于此豪末,于彼寻常矣。

故慎所以感之也。

夫荣启期一弹,而孔子三日乐,感于和。

邹忌一徽,而威王终夕悲,感于忧。

动诸琴瑟,形诸音声,而能使人为之哀乐,县法设赏而不能移风易俗者,其诚心弗施也。

宁戚商歌车下,桓公喟然而寤。

至精入人深矣。

故曰:乐听其音,则知其俗。

见其俗,则知其化。

孔子学鼓琴于师襄,而谕文王之志,见微以知明矣。

延陵季子听鲁乐,而知殷、夏之风,论近以识远也。

作之上古,施及千岁,而文不灭。

况于并世化民乎!

汤之时,七年旱,以身祷于桑林之际,而四海之云凑,千里之雨至。

抱质效诚,感动天地,神谕方外。

令行禁止,岂足为哉!

古圣王至精形于内,而好憎忘于外,出言以副情,发号以明旨,陈之以礼乐,风之以歌谣,业贯万世而不壅,横扃四方而不穷,禽兽昆虫,与之陶化,又况于执法施令乎!

故太上神化,其次使不得为非,其次赏贤而罚暴。

衡之于左右,无私轻重,故可以为平。

绳之于内外,无私曲直,故可以为正。

人主之于用法,无私好憎,故可以为命。

夫权轻重不差?

15首,扶拨枉桡不失针锋,直施矫邪不私辟险。

奸不能枉,谗不能乱,德无所立,怨无所藏,是任术而释人心者也。

故为治者不与焉。

夫舟浮于水,车转于陆,此势之自然也。

木击折,水戾破舟,不怨木石而罪巧拙者,知故不载焉。

是故道有智则惑,德有心则险,心有目则眩。

兵莫よ于志,而莫邪为下。

寇莫大于阴阳,而χ鼓为小。

今夫权衡规矩,一定而不易,不为秦、楚变节,不为胡、越改容,常一而不邪,方行而不流,一日刑之,万世传之,而以无为为之,故国有亡主,而世无废道。

人有困穷,而理无不通。

由此观之,无为者,道之宗。

故得道之宗,应物无穷,任人之才,难以至治。

汤、武,圣主也,而不能与越人乘干舟而浮于江湖。

伊尹,贤相也,而不能与胡人骑原马而服驹余。

孔、墨博通,而不能与山居者入榛薄险阻也。

由此观之,则人知之于物也浅矣,而欲以遍照海内,存万方,不因道之数,而专己之能,则其穷不达矣。

故智不足以治天下也。

桀之力,制<角各>伸钩,索铁歙金,椎移大牺,水杀鼋鼍,陆捕熊罴。

然汤革车三百乘,困之鸣条,擒之焦门。

由此观之,勇力不足以持天下矣。

智不足以为治,勇不足以为强,则人材不足任,明也。

而君人者不下庙堂之上,而知四海之外者,因物以识物,因人以知人也。

故积力之所举,则无不胜也。

众智之所为,则无不成也。

陷井之无鼋鼍,隘也。

园中之无修木,小也。

夫举重鼎者,力少而不能胜也,及至其移徙之,不待其多力者。

故千人之群无绝梁,万人之聚无废功。

夫华骝、绿耳,一日而至千里,然其使之搏兔,不如豺狼,伎能殊也。

鸱夜撮蚤蚊,察分秋豪,昼日颠越,不能见丘山,形性诡也。

夫蛇游雾而动,应龙乘云而举,猿得木而捷,鱼得水而鹜。

故古之为车也,漆者不画,凿者不斫,工无二伎,士不兼官,各守其职,不得相奸,人得其宜,物得其安。

是以器械不苦,而职事不曼。

夫责少者易偿,职寡者易守,任轻者易权。

上操约省之分,下效易为之功,是以君臣弥久而不相厌。

君人之道,其犹零星之尸也,俨然玄默,而吉祥受福。

是故得道者不为丑饰,不为伪善,一人被之而不袤,万人蒙之而不褊。

是故重为惠,若重为暴,则治道通矣。

为惠者,尚布施也。

无功而厚赏,无劳而高爵,则守职者懈于官,而游居者亟于进矣。

为暴者,妄诛也。

无罪者而死亡,行直而被刑,则修身者不劝善,而为邪者轻犯上矣。

故为惠者生奸,而为暴者生乱。

奸乱之俗,亡国之风。

是故明主之治,国有诛者而主无怒焉,朝有赏者而君无与焉。

诛者不怨君,罪之所当也。

赏者不德上,功之所致也。

民知诛赏之来,皆在于身也。

故务功修业,不受赣于君。

是故朝廷芜而无迹,田野辟而无草。

故太上,下知有之。

桥直植立而不动,俯仰取制焉。

人主静漠而不躁,百官得修焉。

譬而军之持麾者,妄指则乱矣。

慧不足以大宁,智不足以安危,与其誉尧而毁桀也,不如掩聪明而反修其道也。

清静无为,则天与之时。

廉俭守节,则地生之财。

处愚称德,则圣人为之谋。

是故下者万物归之,虚者天下遗之。

夫人主之听治也,清明而不暗,虚心而弱志。

是故群臣辐凑并进,无愚智贤不肖,莫不尽其能。

于是乃始陈其礼,建以为基。

是乘众势以为车,御众智以为马。

虽幽野险途,则无由惑矣。

人主深居隐处以避燥湿,闺门重袭以避奸贼,内不知闾里之情,外不知山泽之形,帷幕之外,目不能见十里之前,耳不能闻百步之外。

天下之物,无不通者,其灌输之者大,而斟酌之者众也。

是故不出户而知天下,不窥牖而知天道,乘众人之智,则天下之不足有也。

专用其心,则独身不能保也。

是故人主覆之以德,不行其智,而因万人之所利。

夫举踵天下而得所利,故百姓载之上,弗重也,错之前,弗害也,举之而弗高也,推之而弗厌。

主道员者,运转而无端,化育如神,虚无因循,常后而不先也。

臣道员者,运转而无方,论是而处当,为事先倡,守职分明,以立成功也。

是故君臣异道则治,同道则乱。

各得其宜,处其当,则上下有以相使也。

夫人主之听治也,虚心而弱志,清明而不暗。

是故群臣辐凑并进,无愚智贤不肖,莫不尽其能者,则君得所以制臣,臣得所以事君,治国之道明矣。

文王智而好问,故圣。

武王勇而好问,故胜。

夫乘众人之智,则无不任也。

用众人之力,则无不胜也。

千钧之重,乌获不能举也。

众人相一,则百人有余力矣。

是故任一人之力者,则乌获不足恃。

乘众人之制者,则天下不足有也。

禹决江疏河,以为天下兴利,而不能使水西流。

稷辟土垦草,以为百姓力农,然不能使禾冬生。

岂其人事不至哉?

其势不可也。

夫推而不可为之势,而不修道理之数,虽神圣人不能以成其功,而况当世之主乎!

夫载重而马羸,虽造父不能以致远。

车轻马良,虽中工可使追速。

是故圣人举事也,岂能拂道理之数,诡自然之性,以曲为直,以屈为伸哉!

未尝不因其资而用之也。

是以积力之所举,无不胜也,而众智之所为,无不成也。

聋者可令嚼筋,而不可使有闻也。

者可使守圉,而不可使言也。

形有所不周,而能有所不容也。

是故有一形者处一位,有一能者服一事。

力胜其任,则举之者不重也。

能称其事,则为之者不难也。

毋小大修短,各得其宜,则天下一齐,无以相过也。

圣人兼而用之,故无弃才。

人主贵正而尚忠,忠正在上位,执正营事,则谗佞奸邪无由进矣。

譬犹方员之不相盖,而巨直之不相入。

夫鸟兽之不可同群者,其类异也。

虎鹿之不同游者,力不敌也。

是故圣人得志而在上位,谗佞奸邪而欲犯主者,譬犹雀之见,而鼠之遇狸也,亦必无余命也。

是故人主之一举也,不可不慎也。

所任者得其人,则国家治,上下和,群臣亲,百姓附。

所任非其人,则国家危,上下乖,群臣怨,百姓乱。

故一举而不当,终身伤。

得失之道,权要在主。

是绳正于上,木直于下,非有事焉,所缘以修者然也。

故人主诚正,则直士任事,而奸人伏匿矣。

人主不正,则邪人得志,忠者隐蔽矣。

夫人主之所以莫扌瓜玉石而扌瓜瓜瓠者,何也?

无得于玉石,弗犯也。

使人主执正持平,如从绳准高下,则群臣以邪来者,犹以卵投石,以火投水。

故灵王好细要,而民有杀食自饥也。

越王好勇,而民皆处危争死。

由此观之,权势之柄,其以移风易俗矣。

尧为匹夫,不能仁化一里,桀在上位,令行禁止。

由此观之,贤不足以为治,而势可以易俗明矣。

《书》曰:“一人有庆,万民赖之。

”此之谓也。

天下多眩于名声,而寡察其实。

是故处人以誉尊,而游者以辩显,察其所尊显,无它故焉,人主不明分数利害之地,而贤众口之辩也。

治国则不然,言事者必究于法,而为行者必治于官。

上操其名以责其实,臣守其业以效其功,言不得过其实,行不得逾其法。

群臣辐凑,莫敢专君。

事不在法律中,而可以便国佐治,必参五行之,阴考以观其归,并用周听,以察其化。

不偏一曲,不党一事。

是以中立而遍,运照海内,群臣公正,莫敢为邪,百官述职,务致其公迹也。

主精明于上,官劝力于下,奸邪灭迹,庶功日进,是以勇者尽于军。

乱国则不然。

有众咸誉者无功而赏,守职者无罪而诛。

主上暗而不明,群臣党而不忠,说谈者游于辩,修行者竞于住。

主上出令,则非之以与。

法令所禁,则犯之以邪。

为智者务于巧诈,为勇者务于斗争。

大臣专权,下吏持势,朋党周比,以弄其上。

国虽若存,古之人曰亡矣。

且夫不治官职,而被甲兵,不随南亩而有贤圣之声者,非所以教于国也。

骐骥耳,天下之疾马也,驱之不前,引之不止,虽愚者不加体焉。

今治乱之机,辙迹可见也,而世主莫之能察,此治道之所以塞。

权势者,人主之车舆。

爵禄者,人臣之辔衔也。

是故人主处权势之要,而持爵禄之柄,审缓急之度,而适取予之节。

是以天下尽力而不倦。

夫臣主之相与也,非有父子之厚,骨肉之亲也,而竭力殊死,不辞其躯者,何也?

势有使之然也。

昔者豫让,中行文子之臣。

智伯伐中行氏,并吞其地。

豫让背其主而臣智伯。

智伯与赵襄子战于晋阳之下,身死为戮,国分为三。

豫让欲报赵襄子,漆身为厉,吞炭变音,レ齿易貌。

夫以一人之心而事两主,或背而去,或欲身徇之,岂其趋舍厚薄之势异哉?

人之恩泽使之然也。

纣兼天下,朝诸侯,人迹所及,舟楫所通,莫不宾服。

然而武王甲卒三千人,禽之于牧野。

岂周民死节,而殷民背叛哉?

其主之义德厚而号令行也。

夫疾风而波兴,木茂而鸟集,相生之气也。

是故臣不得其所欲于君者,君亦不能得其所求于臣也。

君臣之施者,相报之势也。

是故臣尽力死节以与君,君计功垂爵以与臣。

是故君不能赏无功之臣,臣亦不能死无德之君。

君德不下流于民,而欲用之,如鞭蹄马矣。

是犹不待雨而熟稼,必不不可之数也。

君人之道,处静以修身,俭约以率下。

静则下不扰矣,俭则民不怨矣。

下扰则政乱,民怨则德薄。

政乱则贤者不为谋,德薄则勇者不为死。

是故人主好鸷鸟猛兽,珍怪奇物,狡躁康荒,不爱民力,驰骋田猎,出入不时,如此,则百官务乱,事勤财匮,万民悉苦,生业不修矣。

人主好高台深池,雕琢刻镂,黼黻文章, 绮绣,宝玩珠玉。

则赋敛无度,而万民力竭矣。

尧之有天下也,非贪万民之富而安人主之位也,以为百姓力征,强凌弱,众暴寡,于是尧乃身服节俭之行,而明相爱之仁,以和辑之。

是故茅茨不剪,采椽不断,大路不画,越席不缘,大羹不和,粢食不?

16。

巡狩行教,勤劳天下,周流五岳。

岂其奉养不足乐哉!

举天下而以为社稷,非有利焉。

年衰志悯,举天下而传之舜,犹却行而脱屣也。

衰世则不然。

一日而有天下之富,处人主之势,则竭百姓之力,以奉耳目之欲,志专在宫室台榭,陂池苑囿,猛兽熊罴,玩好珍怪。

是故贫民糟糠不接于口,而虎狼熊罴厌刍豢。

百姓短褐不完,而宫室衣锦绣。

人主急兹无用之功,百姓黎民,憔悴于天下。

是故使天下不安其性。

人主之居也,如日月之明也。

天下之所同侧目而视,侧耳而听,延颈举踵而望也。

是故非澹薄无以明德,非宁静无以致远,非宽大无以兼覆,非慈厚无以怀众,非平正无以制断。

是故贤主之用人也,犹巧工之制木也,大者以为舟航柱梁,小者以为楫楔,修者以为阎榱,短者以为朱儒开栌。

无小大修短,各得其所宜。

规矩方圆,各有所施。

天下之物,莫凶于鸡毒,然而良医橐而藏之,有所用也。

是故林莽之材,犹无可弃者,而况人乎?

今夫朝廷之所不举,乡曲之所不誉,非其人不肖也,其所以官之者非其职也。

鹿之上山,獐不能也,及其下,牧竖能追之。

才有所修短也。

是故有大略者,不可责以捷巧。

有小智者,不可任以大功。

人有其才,物有其形,有任一而太重,或任百而尚轻。

是故审豪厘计者,必遗天下之大数。

不失小物之选者,惑于大数之举。

譬犹狸之不可使搏牛,虎之不可使捕鼠也。

今人之才,或欲平九州,并方外,存危国,继绝世,志在直道正邪,决烦理,而乃责之以闺阁之礼,奥之间。

或佞巧小具,谄进愉说,随乡曲之俗,卑下众人之耳目,而乃任之以天下之权,治乱之机。

是犹以斧赞刂毛,以刀伐木也,皆失其宜矣。

人主者,以天下之目视,以天下之耳听,以天下之智虑,以天下之力争。

是故号令能下究,而臣情得上闻。

百官修同,群君辐凑,喜不以赏赐,怒不以罪诛。

是故威立而不废,聪明光而不蔽,法令察而不苛,耳目达而不暗,善否之情,日陈于前而无所逆。

是故贤者尽其智,而不肖者竭其力。

德泽兼覆而不偏,群臣劝务而不怠,近者安其性,远者怀其德。

所以然者,何也?

得用人之道,而不任己之才者也。

故假舆马者,足不劳而致千里。

乘舟楫者,不能游而绝江海。

夫人主之情,莫不欲总海内之智,尽众人之力,然而群臣志达效忠者,希不困其身。

使言之而是,虽在褐夫刍荛,犹不可弃也。

使言之而非也,虽在卿相人君,揄策于庙堂之上,未必可用。

是非之所在,不可以贵贱尊卑论也。

是明主之听于群臣,其计乃可用,不羞其位。

其言可行,而不责其辩。

暗主则不然。

所爱习亲近者,虽邪枉不正,不能见也。

疏远卑贱者,竭力尽忠,不能知也。

有言者穷之以辞,有谏者诛之以罪。

如此而欲照海内,存万方,是犹塞耳而听清浊,掩目而视青黄也,其离聪明则亦远矣!

法者,天下之度量,而人主之准绳也。

县法者,法不法也。

设赏者,赏当赏也。

法定之后,中程者赏,缺绳者诛。

尊贵者不轻其罚,而卑贱者不重其刑,犯法者虽贤必诛,中度者虽不肖必无罪,是故公道通而私道塞矣。

古之置有司也,所以禁民,使不得自恣也。

其立君也,所以刂有司,使无专行也。

法籍礼仪者,所以禁君,使无擅断也。

人莫得自恣,则道胜。

道胜而理达矣,故反于无为。

无为者,非谓其凝滞而不动也,以其言莫从己出也。

夫寸生于粟,々生于日,日生于形,形生于景,此度之本也。

乐生于音,音生于律,律生于风,此声之宗也。

法生于义,义生于众适,众适合于人心,此治之要也。

故通于本者不乱于末,睹于要者不惑于详。

法者,非天堕,非地生,发于人间,而反以自正。

是故有诸己不非诸人,无诸己不求诸人。

所立于下者,不废于上。

所禁于民者,不行于身。

所谓亡国,非无君也,无法也。

变法者,非无法也,有法者而不用,与无法等。

是故人主之立法,先自为检式仪表,故令行于天下。

孔子曰:“其身正,不令而行。

其身不正,虽令不从。

故禁胜于身,则令行于民矣。

圣主之治也,其犹造父之御。

齐辑之于辔衔之际,而急缓之于唇吻之和。

正度于胸臆之中,而执节于掌握之间。

内得于心中,外合于马志。

是故能进退履绳,而旋曲中规。

取道致远,而气力有余。

诚得其术也。

是故权势者,人主之车舆也。

大臣者,人主之驷马也。

体离车舆之安,而手失驷马之心,而能不危者,古今未有也。

是故舆马不调,王良不足以取道。

君臣不和,唐、虞不能以为治。

执术而御之,则管、晏之智尽矣。

明分以示之,则庶、乔之奸止矣。

夫据除而窥井底,虽达视犹不能见其晴,借明于鉴以照之,则寸分可得而察也。

是故明主之耳目不劳,精神不竭,物至而观其象,事来而应其化,近者不乱,远者治也。

是故不用适然之数,而行必然之道,故万举而无遗策矣。

今夫御者,马体调于车,御心和于马,则历险致远,进退周游,莫不如志。

虽有骐骥耳之良,臧获御之,则马反自恣,而人弗能制矣。

故治者不贵其自是,而贵其不得为非也。

故曰:勿使可欲,毋曰弗求,勿使可夺,毋曰不争。

如此,则人材释而公道行矣。

美者正于度,而不足者建于用,故海内可一也。

夫释职事而听非誉,弃公劳而用朋党,则奇材佻长而干次,守官者雍遏而不进。

如此,则民俗乱于国,而功臣争于朝。

故法律度量者,人主之所以执下,释之而不用,是犹无辔衔而驰也,群君百姓反弄其上。

是故有术则制人,无术则制于人。

吞舟之鱼,荡而失水,则制于蝼蚁,离其居也。

猿失木,而禽于狐狸,非其处也。

君人者释所守而与臣下争,则有司以无为持位,守职者以从君取容。

是以人臣藏智而弗用,反以事转任其上矣。

夫富贵者之于劳也,达事者之于察也,骄恣者之于恭也,势不及君。

君人者不任能而好自为之,则智日困而自负其责也。

数穷于下,则不能伸理。

行堕于国,则不能专制。

智不足以为治,威不足以行诛,则无以与天下交也。

喜怒形于心者,欲见于外,则守职者离正而阿上,有司枉法而从风,赏不当功,诛不应罪,上下离心,而君臣相怨也。

是以执政阿主,而有过则无以责之。

有罪而不诛,则百官烦乱,智弗能解也。

毁誉萌生,而明不能照也。

不正本而反自然,则人主逾劳,人臣逾逸,是犹代庖宰剥牲,而为大匠斫也。

与马竞走,筋绝而弗能及,上车执辔,则马?

17于衡下。

故伯乐相之,王良御之,明主乘之,无御相之劳而致千里者,乘于人资以为羽翼也。

是故君人者,无为而有守也,有为而无好也。

有为则谗生,有好则谀起。

昔者齐桓公好味,而易牙烹其首子而饵之。

虞君好宝,而晋献以璧马钓之。

胡王好音,而秦穆公以女乐诱之。

是皆以利见制于人也。

故善建者不拔。

夫火热而水灭之,金刚而火销之,木强而斧伐之,水流而土遏之,唯造化者,物莫能胜也。

故中欲不出谓之扃,外邪不入谓之塞。

中扃外闭,何事之不节!

外闭中扃,何事之不成?

弗用而后能用之,弗为而后能为之。

精神劳则越,耳目淫则竭。

故有道之主,灭想去意,清虚以待,不伐之言,不夺之事,循名责实,使有司,任而弗诏,责而弗教,以不知为道,以奈何为宝。

如此,则百官之事,各有所守矣。

摄权势之柄,其于化民易矣。

卫君役子路,权重也。

景、桓公臣管晏,位尊也。

怯服勇而愚制智,其所托势者胜也。

故枝不得大于,末不强于本,则轻重大小,有以相制也。

若五指之属于臂,搏援攫捷,莫不如志。

言以小属于大也。

是故得势之利者,所持甚小,其存甚大。

所守甚约,所制甚广。

是故十围之木,持千钧之屋。

五寸之键,制开阖之门。

岂其材之巨小足哉?

所居要也。

孔丘、墨翟,修先圣之术,通六艺之论,口道其言,身行其志,慕义从风,而为之服役者不过数十人。

使居天子之位,则天下遍为儒、墨矣。

楚庄王伤文无畏之死于宋也,奋袂而起,衣冠相连于道,遂成军宋城之下,权重也。

楚文王好服獬冠,楚国效之,赵武灵王贝带寿而朝,赵国化之。

使在匹夫布衣,虽冠獬冠,带贝带、寿而朝,则不免为人笑也。

夫民之好善乐正,不待禁诛而自中法度者,万无一也。

下必行之令,从之者利,逆之者凶,日阴未移,而海内莫不被绳矣。

故握剑锋,以离北宫子,司马蒯蒉不使应敌。

操其觚,招其末,则庸人能以制胜。

今使乌获、藉蕃从后牵牛尾,尾绝而不从者,逆也。

若指之桑条以贯其鼻,则五尺童子,牵而周四海者,顺也。

夫七尺之桡而制船之左右者,以水为资。

天子发号,令行禁止,以众为势也。

夫防民之所害,开民之所利,威行也,若发咸决唐。

故循流而下易以至,背风而驰易以远。

桓公立政,去食肉之兽,食粟之鸟,系之网,三举而百姓说。

纣杀王子比干而骨肉怨,<昔斤>朝涉者之胫而万民叛,再举而天下失矣。

故义者,非能遍利天下之民也,利一人而天下从风。

暴者,非尽害海内之众也,害一人而天下离叛。

故桓公三举而九合诸侯,纣再举而不得为匹夫。

故举错不可不审。

人主租敛于民也。

必先计岁收,量民积聚,知饥馑有余不足之数,然后取车舆衣食供养其欲。

高台层榭,接屋连阁,非不丽也,然民有掘穴狭庐所以托身者,明主弗乐也。

肥Ο甘脆,非不美也,然民有糟糠菽粟不接于口者,则明主弗甘也。

匡床席,非不宁也,然民有处边城,犯危难,泽死暴骸者,明主弗安也。

故古之君人者,其惨怛于民也。

国有饥者,食不重味。

民有寒者,而冬不被裘。

岁登民丰,乃始县钟鼓,陈干戚,君臣上下,同心而乐之,国无哀人。

故古之为金石管弦者,所以宣乐也。

兵革斧钺者,所以饰怒也。

觞酌俎豆,酬酢之礼,所以效善也。

衰菅屦,辟踊哭泣,所以谕哀也。

此皆有充于内而成像于外。

及至乱主,取民则不裁其力,求于下则不量其积,男女不得事耕织之业,以供上之求,力勤财匮,君臣相疾也。

故民至于焦唇沸肝,有今无储,而乃始撞大钟,击鸣鼓,吹竽笙,弹琴瑟,是犹贯甲胄而入宗庙,被罗纨而从军旅,失乐之所由生矣。

夫民之为生也,一人庶耒而耕,不过十亩,中田之获,卒岁之收,不过亩四石,妻子老弱,仰而食之,时有涔旱灾害之患,无以给上之征赋车马兵革之费。

由此观之,则人之生,悯矣!

夫天地之大,计三年耕而余一年之食,率九年而有三年之畜,十八年而有六年之积,二十七年而有九年之储,虽涔旱灾害之殃,民莫困穷流亡也。

故国无九年之畜,谓之不足。

无六年之积,谓之悯急。

无三年之畜,谓之穷乏。

故有仁君明王,其取下有节,自养有度,则得承受于天地,而不离饥寒之患矣。

若贪主暴君,挠于其下,侵渔其民,以适无穷之欲,则百姓无以被天和而履地德矣。

食者,民之本也。

民者,国之本也。

国者,君之本也。

是故人君者,上因天时,下尽地财,中用人力,是以群生遂长,五谷蕃殖,教民养育六畜,以时种树,务修田畴,滋植桑麻,肥尧高下,各因其宜,丘陵阪险不生五谷者,以树竹木。

春伐枯槁,夏取果,秋畜疏食,冬伐薪蒸,以为民资。

是故生无乏用,死无转尸。

故先王之法,畋不掩群,不取は夭。

不涸泽而渔,不焚林而猎。

豺未祭兽,{孚}不得布于野。

獭未祭鱼,网罟不得入于水。

鹰隼未挚,罗网不得张于溪谷。

草木未落,斤斧不得入山林。

昆虫未蛰,不得以火烧田。

孕育不得杀,?

18卵不得探,鱼不长尺不得取,彘不期年不得食。

是故草木之发若蒸气,禽兽之归若流泉,飞鸟之归若烟云,有所以致之也。

故先王之政,四海之云至,而修封疆。

虾蟆鸣燕降,而达路除道。

阴降百泉,则修桥梁。

张中,则务种谷。

大火中,则种黍菽。

虚中,则种宿麦。

昴中,则收敛畜积,伐薪木。

上告于天,下布之民。

先王之所以应时修备,富国利民,实旷来远者,其道备矣。

非能目见而足行之也,欲利之也。

欲利之也,不忘于心,则官自备矣。

心之于九窍四支也,不能一事焉。

然而动静听视皆以为主者,不忘于欲利之也。

故尧为善而众善至矣,桀为非而众非来矣。

善积则功成,非积则祸极。

凡人之论,心欲小而志欲大,智欲员而行欲方,能欲多而事欲鲜。

所以心欲小者,虑患未生,备祸未发,戒过慎微,不敢纵其欲也。

志欲大者,兼包万国,一齐殊俗,并覆百姓,若合一族,是非辐凑而为之毂。

智欲员者,环复转运,终始无端,旁流四达,渊泉而不竭,万物并兴,莫不响应也。

行欲方者,直立而不挠,素白而不污,穷不易操,通不肆志。

能欲多者,文武备具,动静中仪,举动废置,曲得其宜,无所击戾,无不毕宜也。

事欲鲜者,执柄持术,得要以应众,执约以治广,处静持中,运于璇枢,以一合万,若合符者也。

故心小者,禁于微也。

志大者,无不怀也。

智员者,无不知也。

行方者,有不为也。

能多者,无不治也。

事鲜者,约所持也。

古者天子听朝,公卿正谏,博士诵诗,瞽箴师诵,庶人传语,史书其过,宰彻其膳。

犹以为未足也,故尧置敢谏之鼓,舜立诽谤之木,汤有司直之人,武王立戒慎之召。

过若豪厘,而既已备之也。

夫圣人之于善也,无小而不举。

其于过也,无微而不改。

尧、舜、禹、汤、文、武,皆坦然天下而南面焉。

当此之时,鼓而食,奏《雍》而彻,已饭而祭灶,行不用巫祝,鬼神弗敢祟,山川弗敢祸,可谓至贵矣。

然而战战栗栗,日慎一日。

由此观之,则圣人之心小矣。

《诗》云:惟此文王,小心翼翼,昭事上帝,聿怀多福。

”其斯之谓欤!

武王伐纣,发钜桥之粟,散鹿台之钱,封比干之墓,表商容之闾,朝成汤之庙,解箕子之囚。

使各处其宅,田其田,无故无新,惟贤是亲,用非其有,使非其人,晏然若故有之。

由此观之,则圣人之志大也。

文王、周公观得失,遍览是非,尧、舜所以昌,桀、纣所以亡者,皆著于明堂,于是略智博问,以应无方。

由此观之,则圣人之智员矣。

成、康继文、武之业,守明堂之制,观存亡之迹,见成败之变,非道不言,非义不行,言不苟出,行不苟为,择善而后从事焉。

由此观之,则圣人之行方矣。

孔子之通,智过于苌弘,勇服于孟贲,足蹑效菟,力招城关,能亦多矣。

然而勇力不闻,伎巧不知,专行教道,以成素王,事亦鲜矣。

《春秋》二百四十二年,亡国五十二,弑君三十六,采善Θ丑,以成王道,论亦博矣。

然而围于匡,颜色不变,弦歌不辍,临死亡之地,犯患难之危,据义行理而志不慑,分亦明矣。

然为鲁司寇,听狱必为断,作为《春秋》,不道鬼神,不敢专己。

夫圣人之智,固已多矣。

其所守者约,故举而必荣。

愚人之智,固已少矣,其所事者多,故动而必穷矣。

吴起、张仪,智不若孔、墨,而争万乘之君,此其所以车裂支解也。

夫以正教化者,易而必成。

以邪巧世者,难而必败。

凡将设行立趣于天下,舍其易成者,而从事难而必败者,愚惑之所致也。

凡此六反者,不可不察也。

遍知万物而不知人道,不可谓智。

遍爱群生而不爱人类,不可谓仁。

仁者爱其类也,智者不可惑也。

仁者虽在断割之中,其所不忍之色可见也。

智者虽烦难之事,其不暗之效可见也。

内恕反情,心之所欲,其不加诸人,由近知远,由己知人,此仁智之所合而行也。

小有教而大有存也,小有诛而大有宁也,唯恻隐推而行之,此智者之所独断也。

故仁智错,有时合,合者为正,错者为权,其义一也。

府吏守法,君制义,法而无义,亦府吏也,不足以为政。

耕之为事也劳,织之为事也扰,扰劳之事而民不舍者,知其可以衣食也。

人之情不能无衣食,衣食之道,必始于耕织,万民之所公见也。

物之若耕织者,始初甚劳,终必利也。

众愚人之所见者寡,事可权者多,愚之所权者少,此愚者之所多患也。

物之可备者,智者尽备之。

可权者,尽权之。

此智者所以寡患也。

故智者先忤而后合,愚者始于乐而终于哀。

今日何为而荣乎?

旦日何为而义乎?

此易言也。

今日何为而义,旦日何为而荣,此难知也。

问瞽师曰:“白素何如?

”曰:“缟然。

”曰:“黑何若?

”曰:“<黑甚>然。

”授白黑而示之,则不处焉。

人之视白黑以目,言白黑以口,瞽师有以言白黑,无以知白黑,故言白黑与人同,其别白黑与人异。

入孝于亲,出忠于君,无愚智贤不肖,皆知其为义也,使陈忠孝行而知所出者,鲜矣!

凡人思虑,莫不先以为可而后行之,其是或非,此愚智之所以异。

凡人之性,莫贵于仁,莫急于智。

仁以为质,智以行之,两者为本,而加之以勇力、辩慧、捷疾、劬录、巧敏、迟利、聪明、审察,尽众益也。

身材未修,伎艺曲备,而无仁智以为表干,而加之以众美,则益其损。

故不仁而有勇力果敢,则狂而操利剑。

不智而辩慧怀给,则弃骥而不式。

虽有材能,其施之不当,其处之不宜,适足以辅伪饰非,伎艺之众,不如其寡也。

故有野心者,不可借便势。

有愚质者,不可与利器。

鱼得水而游焉则乐,唐决水涸,则为蝼蚁所食。

有掌修其堤防,补其缺漏,则鱼得而利之,国有以存,人有以生。

国之所以存者,仁义是也。

人之所以生者,行善是也。

国无义,虽大必亡。

人无善志,虽勇必伤。

治国上使不得与焉。

孝于父母,弟于兄嫂,信于朋友,不得上令而可得为也。

释己之所得为,而责于其所不得制,悖矣。

士处卑隐,欲上达,必先反诸己。

上达有道,名誉不起,而不能上达矣。

取誉有道,不信于友,不能得誉。

信于友有道,事亲不说,不信于友。

说亲有道,修身不诚,不能事亲矣。

诚身有道,心不专一,不能专诚。

道在易而求之难,验在近而求之远,故弗得也。

竹扇赋

〔班固〕 〔汉〕

青青之竹形兆直,妙华长秆纷实翼。

杳筱丛生于水泽,疾风时纷纷萧飒。

削为扇翣成器美,托御君王供时有。

度量异好有圆方,来风辟暑致清凉。

安体定神达消息,百王传之赖功力,寿考康宁累万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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