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卷一百九十八·唐纪十四

起旃蒙大荒落六月,尽著雍涒滩三月,凡二年有奇。

太宗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下之上◎贞观十九年乙巳,公元六四五年六月,丁酉,李世勣攻白岩城西南,上临其西北。

城主孙代音潜遣腹心请降,临城,投刀钺为信,且曰:“奴愿降,城中有不从者。

”上以唐帜与其使,曰:“必降者,宜建之城上。

”代音建帜,城中人以为唐兵已登城,皆从之。

上之克辽东也,白岩城请降,既而中悔。

上怒其反覆,令军中曰:“得城当悉以人、物赏战士。

”李世勣见上将受其降,帅甲士数十人请曰:“士卒所以争冒矢石、不顾其死者,贪虏获耳。

今城垂拔,奈何更受其降,孤战士之心!

”上下马谢曰:“将军言是也。

然纵兵杀人而虏其妻孥,朕所不忍。

将军麾下有功者,朕以库物赏之,庶因将军赎此一城。

”世勣乃退。

得城中男女万馀口,上临水设幄受其降,仍赐之食,八十以上赐帛有差。

他城之兵在白岩者悉慰谕,给粮仗,任其所之。

先是,辽东城长史为部下所杀,其省事奉其妻子奔白岩。

上怜其有义,赐帛五匹,为长史造灵舆,归之平壤。

以白岩城为岩州,以孙代音为刺史。

契苾何力疮重,上自为傅药,推求得刺何力者高突勃,付何力使自杀之。

何力奏称:“彼为其主冒白刃刺臣,乃忠勇之士也,与之初不相识,非有怨仇。

”遂舍之。

初,莫离支遣加尸城七百人戍盖牟城,李世勣尽虏之,其人请从军自效。

上曰:“汝家皆在加尸,汝为我战,莫离支必杀汝妻子。

得一人之力而灭一家,吾不忍也。

”戊戌,皆廪赐遣之。

己亥,以盖牟城为盖州。

丁未,车驾发辽东,丙辰,至安市城,进兵攻之。

丁巳,高丽北部耨萨延寿、惠真帅高丽、靺鞨兵十五万救安市。

上谓侍臣曰:“今为延寿策有三:引兵直前,连安市城为垒,据高山之险,食城中之粟,纵靺鞨掠吾牛马,攻之不可猝下,欲归则泥潦为阻,坐困吾军,上策也。

拔城中之众,与之宵遁,中策也。

不度智能,来与吾战,下策也。

卿曹观之,彼必出下策,成擒在吾目中矣。

” 高丽有对卢,年老习事,谓延寿曰:“秦王内芟群雄,外服戎狄,独立为帝,此命世之材,今举海内之众而来,不可敌也。

为吾计者,莫若顿兵不战,旷日持久,分遣奇兵断其运道。

粮食既尽,求战不得,欲归无路,乃可胜也。

”延寿不从,引军直进,去安市城四十里。

上犹恐其低徊不至,命左卫大将军阿史那社尔将突厥千骑以诱之,兵始交而伪走。

高丽相谓曰:“易与耳!

”竞进乘之,至安市城东南八里,依山而陈。

上悉召诸将问计,长孙无忌对曰:“臣闻临敌将战,必先观士卒之情。

臣适行经诸营,见士卒闻高丽至,皆拔刀结旆,喜形于色,此必胜之兵也。

陛下未冠,身亲行陈,凡出奇制胜,皆上禀圣谋,诸将奉成算而已。

今日之事,乞陛下指踪。

”上笑曰:“诸公以此见让,朕当为诸公商度。

”乃与无忌等从数百骑乘高望之,观山川形势,可以伏兵及出入之所。

高丽、靺鞨合兵为陈,长四十里。

江夏王道宗曰:“高丽倾国以拒王师,平壤之守必弱,愿假臣精卒五千,覆其本根,则数十万之众可不战而降。

”上不应,遣使绐延寿曰:“我以尔国强臣弑其主,故来问罪。

至于交战,非吾本心。

入尔境,刍粟不给,故取尔数城,俟尔国修臣礼,则所失必复矣。

”延寿信之,不复设备。

上夜召文武计事,命李世勣将步骑万五千陈于西岭。

长孙无忌将精兵万一千为奇兵,自山北出于狭谷以冲其后。

上自将步骑四千,挟鼓角,偃旗帜,登北山上,敕诸军闻鼓角齐出奋击。

因命有司张受降幕于朝堂之侧。

戊午,延寿等独见李世勣布陈,勒兵欲战。

上望见无忌军尘起,命作鼓角,举旗帜,诸军鼓噪并进,延寿等大惧,欲分兵御之,而其陈已乱。

会有雷电,龙门人薛仁贵著奇服,大呼陷陈,所向无敌。

高丽兵披靡,大军乘之,高丽兵大溃,斩首二万馀级。

上望见仁贵,召见,拜游击将军。

仁贵,安都之六世孙,名礼,以字行。

延寿等将馀众依山自固,上命诸军围之,长孙无忌悉撤桥梁,断其归路。

己未,延寿、惠真帅其众三万六千八百人请降,入军门,膝行而前,拜伏请命。

上语之曰:“东夷少年,跳梁海曲,至于摧坚决胜,故当不及老人,自今复敢与天子战乎?

”皆伏地不能对。

上简耨萨已下酋长三千五百人,授以戎秩,迁之内地,馀皆纵之,使还平壤。

皆双举手以颡顿地,欢呼闻数十里外。

收靺鞨三千三百人,悉坑之。

获马五万匹,牛五万头,铁甲万领,他器械称是。

高丽举国大骇,后黄城、银城皆自拔遁去,数百里无复人烟。

上驿书报太子,仍与高士廉等书曰:“朕为将如此,何如?

”更名所幸山曰驻骅山。

秋,七月,辛未,上徙营安市城东岭。

己卯,诏标识战死者尸,俟军还与之俱归。

戊子,以高延寿为鸿胪卿,高惠真为司农卿。

张亮军过建安城下,壁垒未固,士卒多出樵牧,高丽兵奄至,军中骇扰。

亮素怯,踞胡床,直视不言,将士见之,更以为勇。

总管张金树等鸣鼓勒兵击高丽,破之。

八月,甲辰,候骑获莫离支谍者高竹离,反接诣军门。

上召见,解缚问曰:“何瘦之甚?

”对曰:“窍道间行,不食数日矣。

”命赐之食,谓曰:“尔为谍,宜速反命。

为我寄语莫离支:欲知军中消息,可遣人径诣吾所,何必间行辛苦也!

”竹离徒跣,上赐屩而遣之。

丙午,徙营于安市城南。

上在辽外,凡置营,但明斥候,不为堑垒,虽逼其城,高丽终不敢出为寇抄,军士单行野宿如中国焉。

上之将伐高丽也,薛延陀遣使入贡,上谓之曰:“语尔可汗:今我父子东征高丽,汝能为寇,宜亟来!

”真珠可汗惶恐,遣使致谢,且请发兵助军。

上不许。

及高丽败于驻骅山,莫离支使靺鞨说真珠,啖以厚利,真珠慑服不敢动。

九月,壬申,真珠卒,上为之发哀。

初,真珠请以其庶长子曳莽为突利失可汗,居东方,统杂种。

嫡子拔灼为肆叶护可汗,居西方,统薛延陀。

诏许之,皆以礼册命。

曳莽性躁扰,轻用兵,与拔灼不协。

真珠卒,来会丧。

既葬,曳莽恐拔灼图己,先还所部,拔灼追袭杀之,自立为颉利俱利薛沙多弥可汗。

上之克白岩也,谓李世勣曰:“吾闻安市城险而兵精,其城主材勇,莫离支之乱,城守不服,莫离支击之不能下,因而与之。

建安兵弱而粮少,若出其不意,攻之必克。

公可先攻建安,建安下,则安市在吾腹中,此兵法所谓‘城有所不攻’者也。

”对曰:“建安在南,安市在北,吾军粮皆在辽东。

今逾安市而攻建安,若贼断吾运道,将若之何?

不如先攻安市,安市下,则鼓行而取建安耳。

”上曰:“以公为将,安得不用公策。

勿误吾事!

”世勣遂攻安市。

安市人望见上旗盖,辄乘城鼓噪,上怒,世勣请克城之日,男子皆坑之。

安市人闻之,益坚守,攻久不下。

高延寿、高惠真请于上曰:“奴既委身大国,不敢不献其诚,欲天子早成大功,奴得与妻子相见。

安市人顾惜其家,人自为战,未易猝拔。

今奴以高丽十馀万众,望旗沮溃,国人胆破,乌骨城耨萨老耄,不能坚守,移兵临之,朝至夕克。

其馀当道小城,必望风奔溃。

然后收其资粮,鼓行而前,平壤必不守矣。

”群臣亦言:“张亮兵在沙城,召之信宿可至,乘高丽凶惧,并力拔乌骨城,渡鸭绿水,直取平壤,在此举矣。

”上将从之,独长孙无忌以为:“天子亲征,异于诸将,不可乘危徼幸。

今建安、新城之虏,众犹十万,若向乌骨,皆蹑吾后,不如先破安市,取建安,然后长驱而进,此万全之策也。

”上乃止。

诸军急攻安市,上闻城中鸡彘声,谓李世勣曰:“围城积久,城中烟火日微,今鸡彘甚喧,此必飨士,欲夜出袭我,宜严兵备之。

”是夜,高丽数百人缒城而下。

上闻之,自至城下,召兵急击,斩首数十级,高丽退走。

江夏王道宗督众筑土山于城东南隅,浸逼其城,城中亦增高其城以拒之。

士卒分番交战,日六、七合,冲车砲石,坏其楼堞,城中随立木栅以塞其缺。

道宗伤足,上亲为之针。

筑山昼夜不息,凡六旬,用功五十万,山顶去城数丈,下临城中,道宗使果毅傅伏爱将兵屯山顶以备敌。

山颓,压城,城崩,会伏爱私离所部,高丽数百人从城缺出战,遂夺据土山,堑而守之。

上怒,斩伏爱以徇,命诸将攻之,三日不能克。

道宗徒跣诣旗下请罪,上曰:“汝罪当死,但朕以汉武杀王恢,不如秦穆用孟明,且有破盖牟、辽东之功,故特赦汝耳。

” 上以辽左早寒,草枯水冻,士马难久留,且粮食将尽,癸未,敕班师。

先拔辽、盖二州户口渡辽,乃耀兵于安市城下而旋,城中皆屏迹不出。

城主登城拜辞,上嘉其固守,赐缣百匹,以励事君。

命李世勣、江夏王道宗将步骑四万为殿。

乙酉,至辽东。

丙戌,渡辽水。

辽泽泥潦,车马不通,命长孙无忌将万人,剪草填道,水深处以车为梁,上自系薪于马鞘以助役。

冬,十月,丙申朔,上至蒲沟驻马,督填道诸军渡渤错水,暴风雪,士卒沾湿多死者,敕然火于道以待之。

凡征高丽,拔玄菟、横山、盖牟、磨米、辽东、白岩、卑沙、麦谷、银山、后黄十城,徙辽、盖、岩三州户口入中国者七万人。

新城、建安、驻跸三大战,斩首四万馀级,战士死者几二千人,战马死者什七、八。

上以不能成功,深悔之,叹曰:“魏征若在,不使我有是行也!

”命驰驿祀征以少牢,复立所制碑,召其妻子诣行在,劳赐之。

丙午,至营州。

诏辽东战亡士卒骸骨并集柳城东南,命有司设太牢,上自作文以祭之,临哭尽哀。

其父母闻之,曰:“吾儿死而天子哭之,死何所恨!

”上谓薛仁贵曰:“朕诸将皆老,思得新进骁勇者将之,无如卿者。

朕不喜得辽东,喜得卿也。

” 丙辰,上闻太子奉迎将至,从飞骑三千人驰入临渝关,道逢太子。

上之发定州也,指所御褐袍谓太子曰:“俟见汝,乃易此袍耳。

”在辽左,虽盛暑流汗,弗之易。

及秋,穿败,左右请易之,上曰:“军士衣多弊,吾独御新衣,可乎?

”至是,太子进新衣,乃易之。

诸军所虏高丽民万四千口,先集幽州,将以赏军士,上愍其父子夫妇离散,命有司平其直,悉以钱布赎为民,欢呼之声,三日不息。

十一月,辛未,车驾至幽州,高丽民迎于城东,拜舞号呼,宛转于地,尘埃弥望。

庚辰,过易州境,司马陈元璹使民于地室蓄火种蔬而进之。

上恶其谄,免元璹官。

丙戌,车驾至定州。

丁亥,吏部尚书杨师道坐所署用多非其才,左迁工部尚书。

壬辰,车驾发定州。

十二月,辛丑,上病痈,御步辇而行。

戊申,至并州,太子为上吮痈,扶辇步从者数日。

辛亥,上疾瘳,百官皆贺。

上之征高丽也,使右领军大将军执失思力将突厥屯夏州之北,以备薛延陀。

薛延陀多弥可汗既立,以上出征未还,引兵寇河南,上遣左武候中郎将长安田仁会与思力合兵击之。

思力羸形伪退,诱之深入,及夏州之境,整陈以待之。

薛延陀大败,追奔六百馀里,耀威碛北而还。

多弥复发兵寇夏州,己未,敕礼部尚书江夏王道宗,发朔、并、汾、箕、岚、代、欣、蔚、云九州兵镇朔州。

右卫大将军代州都督薛万彻,左骁卫大将军阿史那社尔,发胜、夏、银、绥、丹、延、鄜、坊、石、隰十州兵镇胜州。

胜州都督宋君明,左武候将军薛孤吴,发灵、原、宁、盐、庆五州兵镇灵州。

又令执失思力发灵、胜二州突厥兵,与道宗等相应。

薛延陀至塞下,知有备,不敢进。

初,上留侍中刘洎辅皇太子于定州,仍兼左庶子、检校民部尚书,总吏、礼、户部三尚书事。

上将行,谓洎曰:“我今远征,尔辅太子,安危所寄,宜深识我意。

”对曰:“愿陛下无忧,大臣有罪者,臣谨即行诛。

”上以其言妄发,颇怪之,戒曰:“卿性疏而太健,必以此败,深宜慎之!

”及上不豫,洎从内出,色甚悲惧,谓同列曰:“疾势如此,圣躬可忧!

”或谮于上曰:“洎言国家事不足忧,但当辅幼主行伊、霍故事,大臣有异志者诛之,自定矣。

”上以为然,庚申,下诏称:“洎与人窃议,窥窬万一,谋执朝衡,自处伊、霍,猜忌大臣,皆欲夷戮。

宜赐自尽,免其妻孥。

” 中书令马周摄吏部尚书,以四时选为劳,请复以十一月选,至三月毕。

从之。

是岁,右亲卫中郎将裴行方讨茂州叛羌黄郎弄,大破之,穷其馀党,西至乞习山,临弱水而归。

◎贞观二十年丙午,公元六四六年春,正月,辛未,夏州都督乔师望、右领军大将军执失思力等击薛延陀,大破之,虏获二千馀人。

多弥可汗轻骑遁走,部内骚然矣。

丁丑,遣大理卿孙伏伽等二十二人以六条巡察四方,刺史、县令以下多所贬黜,其人诣阙称冤者,前后相属。

上令褚遂良类状以闻,上亲临决,以能进擢者二十人,以罪死者七人,流以下除免者数百千人。

二月,乙未,上发并州。

三月,己巳,车驾还京师。

上谓李靖曰:“吾以天下之众困于小夷,何也?

”靖曰:“此道宗所解。

”上顾问江夏王道宗,具陈在驻骅时乘虚取平壤之言。

上怅然曰:“当时匆匆,吾不忆也。

” 上疾未全平,欲专保养,庚午,诏军国机务并委皇太子处决。

于是太子间日听政于东宫,既罢,则入侍药膳,不离左右。

上命太子暂出游观,太子辞不愿出。

上乃置别院于寝殿侧,使太子居之。

褚遂良请遣太子旬日一还东宫,与师傅讲道义。

从之。

上尝幸未央宫,辟仗已过,忽于草中见一人带横刀,诘之,曰:“闻辟仗至,惧不敢出,辟仗者不见,遂伏不敢动。

”上遽引还,顾谓太子:“兹事行之,则数人当死,汝于后速纵遣之。

”又尝乘腰舆,有三卫误拂御衣,其人惧,色变。

上曰:“此间无御史,吾不汝罪也。

” 陕人常德玄告刑部尚书张亮养假子五百人,与术士公孙常语,云“名应图谶”,又问术士程公颖云:“吾臂有龙鳞起,欲举大事,可乎?

”上命马周等按其事,亮辞不服。

上曰:“亮有假子五百人,养此辈何为?

正欲反耳!

”命百官议其狱,皆言亮反,当诛。

独将作少匠李道裕言:“亮反形未具,罪不当死。

”上遣长孙无忌、房玄龄就狱与亮诀曰:“法者天下之平,与公共之。

公自不谨,与凶人往还,陷入于法,今将奈何!

公好去。

”己丑,亮与公颖俱斩西市,籍没其家。

岁馀,刑部侍郎缺,上命执政妙择其人,拟数人,皆不称旨,既而曰:“朕得其人矣。

往者李道裕议张亮狱云‘反形未具’,此言当矣,朕虽不从,至今悔之。

”遂以道裕为刑部侍郎。

闰月,癸巳朔,日有食之。

戊戌,罢辽州都督府及岩州。

夏,四月,甲子,太子太保萧瑀解太保,乃同中书门下三品。

五月,甲寅,高丽王藏及莫离支盖金遣使谢罪,并献二美女,上还之。

金,即苏文也。

六月,丁卯,西突阙乙毘射匮可汗遣使入贡,且请婚。

上许之,且使割龟兹、于阗、疏勒、硃俱波、葱岭五国以为聘礼。

薛延陀多弥可汗,性褊急,猜忌无恩,废弃父时贵臣,专用己所亲昵,国人不附。

多弥多所诛杀,人不自安。

回纥酋长吐迷度与仆骨、同罗共击之,多弥大败。

乙亥,诏以江夏王道宗、左卫大将军阿史那社尔为瀚海安抚大使。

又遣右领卫大将军执失思力将突厥兵,右骁卫大将军契苾何力将凉州及胡兵,代州都督薛万彻、营州都督张俭各将所部兵,分道并进,以击薛延陀。

上遣校尉宇文法诣乌罗护、靺鞨,遇薛延陀阿波设之兵于东境,法帅靺鞨击破之。

薛延陀国中惊扰,曰:“唐兵至矣!

”诸部大乱。

多弥引数千骑奔阿史德时健部落,回纥攻而杀之,并其宗族殆尽,遂据其地。

诸俟斤互相攻击,争遣使来归命。

薛延陀馀众西走,犹七万馀口,共立真珠可汗兄子咄摩支为伊特勿失可汗,归其故地。

寻去可汗之号,遣使奉表,请居郁督军山之北。

使兵部尚书崔敦礼就安集之。

敕勒九姓酋长,以其部落素服薛延陀种,闻咄摩支来,皆恐惧,朝议恐其为碛北之患,乃更遣李世勣与九姓敕勒共图之。

上戒世勣曰:“降则抚之,叛则讨之。

”己丑,上手诏,以“薛延陀破灭,其敕勒诸部,或来降附,或未归服,今不乘机,恐贻后悔,朕当自诣灵州招抚。

其去岁征辽东兵,皆不调发。

” 时太子当从行,少詹事张行成上疏,以为:“皇太子从幸灵州,不若使之监国,接对百寮,明习庶政,既为京师重镇,且示四方盛德。

宜割私爱,俯从公道。

”上以为忠,进位银青光禄大夫。

李世勣至郁督军山,其酋长梯真达官帅众来降。

薛延陀咄摩支南奔荒谷,世勣遣通事舍人萧嗣业往招慰,咄摩支诣嗣业降。

其部落犹持两端,世勣纵兵追击,前后斩五千馀级,虏男女三万馀人。

秋,七月,咄摩支至京师,拜右武卫大将军。

八月,甲子,立皇孙忠为陈王。

己巳,上行幸灵州。

江夏王道宗兵既渡碛,遇薛延陀阿波达官众数万拒战,道宗击破之,斩首千馀级,追奔二百里。

道宗与薛万彻各遣使招谕敕勒诸部,其酋长皆喜,顿首请入朝。

庚午,车驾至浮阳。

回纥、拔野古、同罗、仆骨、多滥葛、思结、阿跌、契苾、跌结、浑、斛薛等十一姓各遣使入贡,称:“薛延陀不事大国,暴虐无道,不能与奴等为主,自取败死,部落鸟散,不知所之。

奴等各有分地,不从薛延陀去,归命天子。

愿赐哀怜,乞置官司,养育奴等。

”上大喜。

辛未,诏回纥等使者宴乐,颁赉拜官,赐其酋长玺书。

遣右领军中郎将安永寿报使。

壬申,上幸汉故甘泉宫,诏以“戎、狄与天地俱生,上皇并列,流殃构祸,乃自运初。

朕聊命偏师,遂擒颉利。

始弘庙略,已灭延陀。

铁勒百馀万户,散处北溟,远遣使人,委身内属,请同编列,并为州郡。

混元以降,殊未前闻,宜备礼告庙,仍颁示普天。

” 庚辰,至泾州。

丙戌,逾陇山,至西瓦亭,观马牧。

九月,上至灵州,敕勒诸部俟斤遣使相继诣灵州者数千人,咸云:“愿得天至尊为奴等天可汗,子子孙孙常为天至尊奴,死无所恨。

”甲辰,上为诗序其事曰:“雪耻酬百王,除凶报千古。

”公卿请勒石于灵州。

从之。

特进同中书门下三品宋公萧瑀,性狷介,与同寮多不合,尝言于上曰:“房玄龄与中书门下众臣,朋党不忠,执权胶固。

陛下不详知,但未反耳。

”上曰:“卿言得无太甚!

人君选贤才以为股肱心膂,当推诚任之。

人不可以求备,必舍其所短,取其所长。

朕虽不能聪明,何至顿迷臧否,乃至于是!

”瑀内不自得,既数忤旨,上亦衔之,但以其忠直居多,未忍废也。

上尝谓张亮曰:“卿既事佛,何不出家?

”瑀因自请出家。

上曰:“亦知公雅好桑门,今不违公意。

”瑀须臾复进曰:“臣适思之,不能出家。

”上以瑀对群臣发言反覆,尤不能平。

会称足疾不朝,或至朝堂而不入见。

上知瑀意终怏怏,冬,十月,手诏数其罪曰:“朕于佛教,非意所遵。

求其道者未验福于将来,修其教者翻受辜于既往。

至若梁武穷心于释氏,简文锐意于法门,倾帑藏以给僧礻氐,殚人力以供塔庙。

及乎三淮沸浪,五岭腾烟,假馀息于熊蹯,引残魂于雀鷇,子孙覆亡而不暇,社稷俄顷而为墟,报施之征,何其谬也!

瑀践覆车之馀轨,袭亡国之遗风。

弃公就私,未明隐显之际。

身俗口道,莫辨邪正之心。

修累叶之殃源,祈一躬之福本,上以违忤君主,下则扇习浮华。

自请出家,寻复违异。

一回一惑,在乎瞬息之间。

自可自否,变于帷扆之所。

乖栋梁之体,岂具瞻之量乎!

朕隐忍至今,瑀全无悛改。

可商州刺史,仍除其封。

”上自高丽还,盖苏文益骄恣,虽遣使奉表,其言率皆诡诞。

又待唐使者倨慢,常窥伺边隙。

屡敕令勿攻新罗,而侵陵不止。

壬申,诏勿受其朝贡,更议讨之。

丙戌,车驾还京师。

冬,十月,己丑,上以幸灵州往还,冒寒疲顿,欲于岁前专事保摄。

十一月,己丑,诏祭祀、表疏、胡客、兵马、宿卫,行鱼契给驿、授五品以上官及除解、决死罪皆以闻,馀并取皇太子处分。

十二月,己丑,群臣累请封禅。

从之。

诏造羽卫送洛阳宫。

戊寅,回纥俟利发吐迷度、仆骨俟利发歌滥拔延、多滥葛俟斤末、拔野古俟利发屈利失、同罗俟利发时健啜、思结酋长乌碎及浑、斛薛、奚结、阿跌、契苾、白酋长皆来朝。

庚辰,上赐宴于芳兰殿,命有司厚加给待,每五日一会。

癸未,上谓长孙无忌等曰:“今日吾生日,世俗皆为乐,在朕翻成伤感。

今君临天下,富有四海,而承欢膝下,永不可得,此子路所以有负米之恨也。

《诗》云:‘哀哀父母,生我劬劳。

’奈何以劬劳之日更为宴乐乎!

”因泣数行下,左右皆悲。

房玄龄尝以微谴归第,褚遂良上疏,以为:“玄龄自义旗之始翼赞圣功,武德之季冒死决策,贞观之初选贤立政,人臣之勤,玄龄为最。

自非有罪在不赦,搢绅同尤,不可遐弃。

陛下若以其衰老,亦当讽谕使之致仕,退之以礼。

不可以浅鲜之过,弃数十年之勋旧。

”上遽召出之。

顷之,玄龄复避位还家。

久之,上幸芙蓉园,玄龄敕子弟汛扫门庭,曰:“乘舆且至!

”有顷,上果幸其第,因载玄龄还宫。

◎贞观二十一年丁未,公元六四七年春,正月,开府仪同三司申文献公高士廉疾笃。

辛卯,上幸其第,流涕与诀。

壬辰,薨。

上将往哭之,房玄龄以上疾新愈,固谏,上曰:“高公非徒君臣,兼以故旧姻戚,岂得闻其丧不往哭乎?

公勿复言!

”帅左右自兴安门出。

长孙无忌在士廉丧所,闻上将至,辍哭,迎谏于马首曰:“陛下饵金石,于方不得临丧,奈何不为宗庙苍生自重!

且臣舅临终遗言,深不欲以北首、夷衾,辄屈銮驾。

”上不听。

无忌中道伏卧,流涕固谏,上乃还入东苑,南望而哭,涕下如雨。

及柩出横桥,上登长安故城西北楼,望之恸哭。

丙申,诏以回纥部为瀚海府,仆骨为金微府,多滥葛为燕然府,拔野古为幽陵府,同罗为龟林府,思结为卢山府,浑为皋兰州,斛薛为高阙州,奚结为鸡鹿州,阿跌为鸡田州,契苾为榆溪州,思结别部为蹛林州,白为置颜州。

各以其酋长为都督、刺史,各赐金银缯帛及锦袍。

敕勒大喜,捧戴欢呼拜舞,宛转尘中。

及还,上御天成殿宴,设十部乐而遣之。

诸酋长奏称:“臣等既为唐民,往来天至尊所,如诣父母,请于回纥以南、突厥以北开一道,谓之参天可汗道,置六十八驿,各有马及酒肉以供过使,岁贡貂皮以充租赋,仍请能属文人,使为表疏。

”上皆许之。

于是北荒悉平,然回纥吐迷度已私自称可汗,官号皆如突厥故事。

丁酉,诏以明年仲春有事泰山,禅社首。

馀并依十五年议。

二月,丁丑,太子释奠于国学。

上将复伐高丽,朝议以为:“高丽依山为城,攻之不可猝拔。

前大驾亲征,国人不得耕种,所克之城,悉收其谷,继以旱灾,民太半乏食。

今若数遣偏师,更迭扰其疆场,使彼疲于奔命,释耒入堡,数年之间,千里萧条,则人心自离,鸭绿之北,可不战而取矣。

”上从之。

三月,以左武卫大将军牛进达为青丘道行军大总管,右武候将军李海岸副之,发兵万馀人,乘楼船自莱州泛海而入。

又以太子詹事李世勣为辽东道行军大总管,右武卫将军孙贰朗等副之,将兵三千人,因营州都督府兵自新城道入。

两军皆选习水善战者配之。

辛卯,上曰:“朕于戎、狄所以能取古人所不能取,臣古人所不能臣者,皆顺众人之所欲故也。

昔禹帅九州之民,凿山槎木,疏百川注之海,其劳甚矣,而民不怨者,因人之心,顺地之势,与民同利故也。

” 是月,上得风疾,苦京师盛暑,夏,四月,乙丑,命修终南山太和废宫为翠微宫。

丙寅,置燕然都护府,统瀚海等六都督、皋兰等七州,以扬州都督府司马李素立为之。

素立抚以恩信,夷落怀之,共率马牛为献。

素立唯受其酒一杯,馀悉还之。

五月,戊子,上幸翠微宫。

冀州进士张昌龄献《翠微宫颂》,上爱其文,命于通事舍人里供奉。

初,昌龄与进士王公治皆善属文,名振京师,考功员外郎王师旦知贡举,黜之,举朝莫晓其故。

及奏第,上怪无二人名,诘之。

师旦对曰:“二人虽有辞华,然其体轻薄,终不成令器。

若置之高第,恐后进效之,伤陛下雅道。

”上善其言。

壬辰,诏百司依旧启事皇太子。

庚辰,上御翠微殿,问侍臣曰:“自古帝王虽平定中夏,不能服戎、狄。

朕才不逮古人而成功过之,自不谕其故,诸公各率意以实言之。

”群臣皆称:“陛下功德如天地,万物不得而名言。

”上曰:“不然。

朕所以能及此者,止由五事耳。

自古帝王多疾胜己者,朕见人之善,若己有之。

人之行能,不能兼备,朕常弃其所短,取其所长。

人主往往进贤则欲置诸怀,退不肖则欲推诸壑,朕见贤者则敬之,不肖者则怜之,贤不肖各得其所。

人主多恶正直,阴诛显戮,无代无之,朕践祚以来,正直之士,比肩于朝,未尝黜责一人。

自古皆贵中华,贱夷、狄,朕独爱之如一,故其种落皆依朕如父母。

此五者,朕所以成今日之功也。

”顾谓褚遂良曰:“公尝为史官,如朕言,得其实乎?

”对曰:“陛下盛德不可胜载,独以此五者自与,盖谦谦之志耳。

” 李世勣军既渡辽,历南苏等数城,高丽多背城拒战,世勣击破其兵,焚其罗郭而还。

六月,癸亥,以司徒长孙无忌领扬州都督,实不之任。

丁丑,诏以“隋末丧乱,边民多为戎、狄所掠,今铁勒归化,宜遣使诣燕然等州,与都督相知,访求没落之人,赎以货财,给粮递还本贯。

其室韦、乌罗护、靺鞨三部人为薛延陀所掠者,亦令赎还。

” 癸未,以司农卿李纬为户部尚书。

时房玄龄留守京师,有自京师来者,上问:“玄龄何言?

”对曰:“玄龄闻李纬拜尚书,但云李纬美髭鬓。

”帝遽改除纬洛州刺史。

秋,七月,牛进达、李海岸入高丽境,凡百馀战,无不捷。

攻石城,拔之。

进至积利城下,高丽兵万馀人出战,海岸击破之,斩首二千级。

上以翠微宫险隘,不能容百官,庚子,诏更营玉华宫于宜春之凤皇谷。

庚戌,车驾还宫。

八月,壬戌,诏以薛延陀新降,土功屡兴,加以河北水灾,停明年封禅。

辛未,骨利幹遣使入贡。

丙戌,以骨利幹为玄阙州,拜其俟斤为刺史。

骨利幹于铁勒诸部为最远,昼长夜短,日没后,天色正曛,煮羊脾适熟,日已复出矣。

己丑,齐州人段志冲上封事,请上致政于皇太子。

太子闻之,忧形于色,发言流涕。

长孙无忌等请诛志冲。

上手诏曰:“五岳陵霄,四海亘地,纳污藏疾,无损高深。

志冲欲以匹夫解位天子,朕若有罪,是其直也。

若其无罪,是其狂也。

譬如尺雾障天,不亏于大。

寸云点日,何损于明!

” 丁酉,立皇子明为曹王。

明母杨氏,巢剌王之妃也,有宠于上。

文德皇后之崩也,欲立为皇后。

魏征谏曰:“陛下方比德唐、虞,奈何以辰嬴自累!

”乃止。

寻以明继元吉后。

戊戌,敕宋州刺史王波利等发江南十二州工人造大船数百艘,欲以征高丽。

冬,十月,庚辰,奴剌啜匐俟友帅其所部万馀人内附。

十一月,突厥车鼻可汗遣使入贡。

车鼻名斛勃,本突厥同族,世为小可汗。

颉利之败,突厥馀众欲奉以为大可汗,时薛延陀方强,车鼻不敢当,帅其众归之。

或说薛延陀:“车鼻贵种,有勇略,为众所附,恐为后患,不如杀之。

”车鼻知之,逃去。

薛延陀遣数千骑追之,车鼻勒兵与战,大破之,乃建牙于金山之北,自称乙注车鼻可汗,突厥馀众稍稍归之,数年间胜兵三万人,时出抄掠薛延陀。

及薛延陀败,车鼻势益张,遣其子沙钵罗特勒入见,又请身自入朝。

诏遣将军郭广敬征之。

车鼻特为好言,初无来意,竟不至。

癸卯,徙顺阳王泰为濮王。

壬子,上疾愈,三日一视朝。

十二月,壬申,西赵酋长赵磨帅万馀户内附,以其地为明州。

龟兹王伐叠卒,弟诃黎布失毕立,浸失臣礼,侵渔邻国。

上怒,戍寅,诏使持节、昆丘道行军大总管、左骁卫大将军阿史那社尔、副大总管、右骁卫大将军契苾何力、安西都护郭孝恪等将兵击之,仍命铁勒十三州、突厥、吐蕃、吐谷浑连兵进讨。

高丽王使其子莫离支任武入谢罪,上许之。

◎贞观二十二年戊申,公元六四八年春,正月,己丑,上作《帝范》十二篇以赐太子,曰《君体》、《建亲》、《求贤》、《审官》、《纳谏》、《去谗》、《戒盈》、《崇俭》、《赏罚》、《务农》、《阅武》、《崇文》。

且曰:“修身治国,备在其中。

一旦不讳,更无所言矣。

”又曰:“汝当更求古之哲王以为师,如吾,不足法也。

夫取法于上,仅得其中。

取法于中,不免为下。

吾居位已来,不善多矣,锦绣珠玉不绝于前,宫室台榭屡有兴作,犬马鹰隼无远不致,行游四方,供顿烦劳,此皆吾之深过,勿以为是而法之。

顾我弘济苍生,其益多。

肇造区夏,其功大。

益多损少,故人不怨。

功大过微,故业不堕。

然比之尽美尽善,固多愧矣。

汝无我之功或而承我之富贵,竭力为善,则国家仅安。

骄惰奢纵,则一身不保。

且成迟败速者,国也。

失易得难者,位也。

可不惜哉!

可不惜哉!

” 中书令兼右庶子马周病,上亲为调药,使太子临问。

庚寅,薨。

戊戌,上幸骊山温汤。

己亥,以中书舍人崔仁师为中书侍郎,参知机务。

新罗王金善德卒,以善德妹真德为柱国,封乐浪郡王,遣使册命。

丙午,诏以右武卫大将军薛万彻为青丘道行军大总管,右卫将军裴行方副之,将兵三万馀人及楼船战舰自莱州泛海以击高丽。

长孙无忌检校中书令、知尚书门下省事。

戊申,上还宫。

结骨自古未通中国,闻铁勒诸部皆服,二月,其俟利发失钵屈阿栈入朝。

其国人皆长大,赤发绿睛,有黑发者以为不祥。

上宴之于天成殿,谓侍臣曰:“昔渭桥斩三突厥首,自谓功多,今斯人在席,更不以为怪邪!

”失钵屈阿栈请除一官,“执笏而归,诚百世之幸。

”戊午,以结骨为坚昆都督府,以失钵屈阿栈为右屯卫大将军、坚昆都督,隶燕然都护。

又以阿史德时健俟斤部落置祁连州,隶灵州都督。

是时四夷大小君长争遣使入献见,道路不绝,每元正朝贺,常数百千人。

辛酉,上引见诸胡使者,谓侍臣曰:“汉武帝穷兵三十馀年,疲弊中国,所获无几。

岂如今日绥之以德,使穷发之地尽为编户乎!

” 上营玉华宫,务令俭约,惟所居殿覆以瓦,馀皆茅茨。

然备设太子宫、百司,苞山络野,所费已巨亿计。

乙亥,上行幸玉华宫。

己卯,畋于华原。

中书侍郎崔仁师坐有伏阁自诉者,仁师不奏,除名,流连州。

三月,己丑,分瀚海都督俱罗勃部置烛龙州。

甲午,上谓侍臣曰:“朕少长兵间,颇能料敌。

今昆丘行师,处月、处密二部及龟兹用事者羯猎颠、那利每怀首鼠,必先授首,弩失毕其次也。

” 庚子,隋萧后卒。

诏复其位号,谥曰愍。

使三品护葬,备卤簿仪卫,送至江都,与炀帝合葬。

充容长城徐惠以上东征高丽,西讨龟兹,翠微、玉华,营缮相继,又服玩颇华靡,上疏谏,其略曰:“以有尽之农功,填无穷之巨浪。

图未获之他众,丧已成之我军。

昔秦皇并吞六国,反速危亡之基,晋武奄有三方,翻成覆败之业。

岂非矜功恃大,弃德轻邦,图利忘危,肆情纵欲之所致乎!

是知地广非常安之术,人劳乃易乱之源也。

”又曰:“虽复茅茨示约,犹兴木石之疲,和雇取人,不无烦扰之弊。

”又曰:“珍玩伎巧,乃丧国之斧斤。

珠玉锦绣,实迷心之鸩毒。

”又曰:“作法于俭,犹恐其奢。

作法于奢,何以制后!

”上善其言,甚礼重之。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资治通鉴·卷一百九十九·唐纪十五

〔司马光〕 〔宋〕

起著雍涒滩四月,尽阏蒙单阏九月,凡七年有奇。

太宗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下之下◎贞观二十二年戊申,公元六四八年夏,四月,丁巳,右武候将军梁建方击松外蛮,破之。

初,巂州都督刘伯英上言:“松外诸蛮暂降复叛,请出师讨之,以通西洱、天竺之道。

”敕建方发巴蜀十二州兵讨之。

蛮酋双舍帅众拒战,建方击败之,杀获千馀人。

群蛮震慑,亡窜山谷。

建方分遣使者谕以利害,皆来归附,前后至者七十部,户十万九千三百,建方署其酋长蒙和等为县令,各统所部,莫不感悦。

因遣使诣西洱河,其帅杨盛大骇,具船将遁,使者晓谕以威信,盛遂请降。

其地有杨、李、赵、董等数十姓,各据一州,大者六百,小者二、三百户,无大君长,不相统壹,语虽小讹,其生业、风俗,大略与中国同,自云本皆华人,其所异者以十二月为岁首。

己未,契丹辱纥主曲据帅众内附。

以其地置玄州,以曲据为刺史,隶营州都督府。

甲子,乌胡镇将古神感将兵浮海击高丽,遇高丽步骑五千,战于易山,破之。

其夜,高丽万馀人袭神感船,神感设伏,又破之而还。

初,西突厥乙毘咄陆可汗以阿史那贺鲁为叶护,居多逻斯水,在西州北千五百里,统处月、处密、始苏、歌逻禄、失毕五姓之众。

乙毘咄陆奔吐火罗,乙毘射匮可汗遣兵迫逐之,部落亡散。

乙亥,贺鲁帅其馀众数千帐内属,诏处之于庭州莫贺城,拜左骁卫将军。

贺鲁闻唐兵讨龟兹,请为乡导,仍从数十骑入朝。

上以为昆丘道行军总管,厚宴赐而遣之。

五月,庚子,右卫率长史王玄策击帝那伏帝王阿罗那顺,大破之。

初,中天竺王尸罗逸多兵最强,四天竺皆臣之,玄策奉使至天竺,诸国皆遣使入贡。

会尸罗逸多卒,国中大乱,其臣阿罗那顺自立,发胡兵攻玄策。

玄策帅从者三十人与战,力不敌,悉为所擒,阿罗那顺尽掠诸国贡物。

玄策脱身宵遁,抵吐蕃西境,以书征邻国兵,吐蕃遣精锐千二百人、泥婆国遣七千馀骑赴之。

玄策与其副蒋师仁帅二国之兵,进至中天竺所居茶馎和罗城,连战三日,大破之,斩首三千馀级,赴水溺死者且万人。

阿罗那顺弃城走,更收馀众,还与师仁战。

又破之,擒阿罗那顺。

馀众奉其妃及王子,阻乾陀卫江,师仁进击之,众溃,获其妃及王子,虏男女万二千人。

于是天竺响震,城邑聚落降者五百八十馀所,俘阿罗那顺以归。

以玄策为朝散大夫。

六月,乙丑,以白别部为居延州。

癸酉,特进宋公萧瑀卒,太常议谥曰“德”,尚书议谥曰“肃”。

上曰:“谥者,行之迹,当得其实,可谥曰贞褊公。

”子锐嗣,尚上女襄城公主。

上欲为之营第,公主固辞,曰:“妇事舅姑,当朝夕侍侧,若居别第,所阙多矣。

”上乃命即瑀第而营之。

上以高丽困弊,议以明年发三十万众,一举灭之。

或以为大军东征,须备经岁之粮,非畜乘所能载,宜具舟舰为水运。

隋末剑南独无寇盗,属者辽东之役,剑南复不预及,其百姓富庶,宜使之造舟舰。

上从之。

秋,七月,遣右领左右府长史强伟于剑南道伐木造舟舰,大者或长百尺,其广半之。

别遣使行水道,自巫峡抵江、扬,趣莱州。

庚寅,西突厥相屈利啜请帅所部从讨龟兹。

初,左武卫将军武连县公武安李君羡直玄武门,时太白屡昼见,太史占云:“女主昌。

”民间又传《秘记》云:“唐三世之后,女主武王代有天下。

”上恶之。

会与诸武臣宴宫中,行酒令,使各言小名。

君羡自言名五娘,上愕然,因笑曰:“何物女子,乃尔勇健!

”又以君羡官称封邑皆有“武”字,深恶之,后出为华州刺史。

有布衣员道信,自言能绝粒,晓佛法,君羡深敬信之,数相从,屏人语。

御史奏君羡与妖人交通,谋不轨。

壬辰,君羡坐诛,籍没其家。

上密问太史令李淳风:“《秘记》所云,信有之乎?

”对曰:“臣仰稽天象,俯察历数,其人已在陛下宫中,为亲属,自今不过三十年,当王天下,杀唐子孙殆尽,其兆既成矣。

”上曰:“疑似者尽杀之,何如?

”对曰:“天之所命,人不能违也。

王者不死,徒多杀无辜。

且自今以往三十年,其人已老,庶几颇有慈心,为祸或浅。

今借使得而杀之,天或生壮者肆其怨毒,恐陛下子孙,无遗类矣。

”上乃止。

司空梁文昭公房玄龄留守京师,疾笃,上微赴玉华宫,肩舆入殿,至御座侧乃下,相对流涕,因留宫下,闻其小愈则喜形于色,加剧则忧悴。

玄龄谓诸子曰:“吾受主上厚恩,今天下无事,唯东征未已,群臣莫敢谏,吾知而不言,死有馀责。

”乃上表谏,以为:“《老子》曰:‘知足不辱,知止不殆。

’陛下功名威德亦可足矣,拓地开疆亦可止矣。

且陛下每决一重囚,必令三覆五奏,进素膳,止音乐者,重人命也。

今驱无罪之士卒,委之锋刃之下,使肝脑涂地,独不足愍乎!

向使高丽违失臣节,诛之可也。

侵扰百姓,灭之可也。

他日能为中国患,除之可也。

今无此三条而坐烦中国,内为前代雪耻,外为新罗报仇,岂非所存者小,所损者太乎!

愿陛下许高丽自新,焚陵波之船,罢应募之众,自然华、夷庆赖,远肃迩安。

臣旦夕入地,傥蒙录此哀鸣,死且不朽!

”玄龄之遗爱尚上女高阳公主,上谓公主曰:“彼病笃如此,尚能忧我国家。

”上自临视,握手与诀,悲不自胜。

癸卯,薨。

柳芳曰:玄龄佐太宗定天下,及终相位,凡三十二年,天下号为贤相。

然无迹可寻,德亦至矣。

故太宗定祸乱而房、杜不言功,王、魏善谏诤而房、杜让其贤,英、卫善将兵而房、杜行其道,理致太平,善归人主。

为唐宗臣,宜哉!

八月,己酉朔,日有食之。

丁丑,敕越州都督府及婺、洪等州造海船及双舫千一百艘。

辛未,遣左领军大将军执失思力出金山道击薛延陀馀寇。

九月,庚辰,昆丘道行军大总管阿史那社尔击处月、外密,破之,馀众悉降。

癸未,薛万彻等伐高丽还。

万彻在军中,使气陵物,裴行方奏其怨望,坐除名,流象州。

己丑,新罗奏为百济所攻,破其十三城。

己亥,以黄门侍郎褚遂良为中书令。

强伟等发民造船,役及山獠,雅、邛、眉三州獠反。

壬寅,遣茂州都督张士贵、右卫将军梁建方发陇右、峡中兵二万馀人以击之。

蜀人苦造船之役,或乞输直雇潭州人造船。

上许之。

州县督迫严急,民至卖田宅、鬻子女不能供,谷价踊贵,剑外骚然。

上闻之,遣司农少卿长孙知人驰驿往视之。

知人奏称:“蜀人脆弱,不耐劳剧。

大船一艘,庸绢二千二百三十六匹。

山谷已伐之木,挽曳未毕,复征船庸,二事并集,民不能堪,宜加存养。

”上乃敕潭州船庸皆从官给。

冬,十月,癸丑,车驾还京师。

回纥吐迷度兄子乌纥蒸其叔母。

乌纥与俱陆莫贺达官俱罗勃,皆突厥车鼻可汗之婿也,相与谋杀吐迷度以归车鼻。

乌纥夜引十馀骑袭吐迷度,杀之。

燕然副都护元礼臣使人诱乌纥,许奏以为瀚海都督,乌纥轻骑诣礼臣谢,礼臣执而斩之,以闻。

上恐回纥部落离散,遣兵部尚书崔敦礼往安抚之。

久之,俱罗勃入见,上留之不遣。

阿史那社尔既破处月、处密,引兵自焉耆之西趋龟兹北境,分兵为五道,出其不意,焉耆王薛婆阿那支弃城奔龟兹,保其东境。

社尔遣兵追击,擒而斩之,立其从父弟先那准为焉耆王,使修职贡。

龟兹大震,守将多弃城走。

社尔进屯碛口,去其都城三百里,遣伊州刺史韩威帅千馀骑为前锋,骁卫将军曹继叔次之。

至多褐城,龟兹王诃利布失毕、其相那利、羯猎颠帅众五万拒战。

锋刃甫接,威引兵伪遁,龟兹悉众追之,行三十里,与继叔军合。

龟兹惧,将却,继叔乘之,龟兹大败,逐北八十里。

甲戌,以回纥吐迷度子翊左郎将婆闰为左骁卫大将军、大俟利发、瀚海都督。

十一月,庚子,契丹帅窟哥、奚帅可度者并帅所部内属。

以契丹部为松漠府,以窟哥为都督。

又以其别帅达稽等部为峭落等九州,各以其辱纥主为刺史。

以奚部为饶乐府,以可度者为都督。

又以其别帅阿会等部为弱水等五州,亦各以其辱纥主为刺史。

辛丑,置东夷校尉官于营州。

十二月,庚午,太子为文德皇后作大慈恩寺成。

龟兹王布失毕既败,走保都城,阿史那社尔进军逼之,布失毕轻骑西走。

社尔拔其城,使安西都护郭孝恪守之。

沙州刺史苏海政、尚辇奉御薛万备帅精骑追布失毕,行六百里,布失毕窘急,保拨换城,社尔进军攻之四旬,闰月,丁丑,拔之,擒布失毕及羯猎颠。

那利脱身走,潜引西突厥之众并其国兵万馀人,袭击孝恪。

孝恪营于城外,龟兹人或告之,孝恪不以为意。

那利奄至,孝恪帅所部千馀人将入城,那利之众已登城矣。

城中降胡与之相应,共击孝恪,矢刃如雨。

孝恪不能敌,将复出,死于西门。

城中大扰,仓部郎中崔义超召募得二百人,卫军资财物,与龟兹战于城中,曹继叔、韩威亦营于城外,自城西北隅击之。

那利经宿乃退,斩首三千馀级,城中始定。

后旬馀日,那利复引山北龟兹万馀人趣都城,继叔逆击,大破之,斩首八千级。

那利单骑走,龟兹人执之,以诣军门。

阿史那社尔前后破其大城五,遣左卫郎将权祗甫诣诸城,开示祸福,皆相帅请降,凡得七百馀城,虏男女数万口。

社尔乃召其父老,宣国威灵,谕以伐罪之意,立其王之弟叶护为主,龟兹人大喜。

西域震骇,西突厥、于阗、安国争馈驼马军粮,社尔勒石纪功而还。

戊寅,以昆丘道行军总管、左骁卫将军阿史那贺鲁为泥伏沙钵罗叶护,赐以鼓纛,使招讨西突厥之未服者。

癸未,新罗相金春秋及其子文王入见。

春秋,真德之弟也。

上以春秋为特进,文王为左武卫将军。

春秋请改章服从中国,内出冬服赐之。

◎贞观二十三年己酉,公元六四九年春,正月,辛亥,龟兹王布失毕及其相那利等至京师,上责让而释之,以布失毕为左武卫中郎将。

西南徒莫祗等蛮内附,以其地为傍、望、览、丘四州,隶朗州都督府。

上以突厥车鼻可汗不入朝,遣右骁卫郎将高侃发回纥、仆骨等兵袭击之。

兵入其境,诸部落相继来降。

拔悉密吐屯肥罗察降,以其地置新黎州。

二月,丙戌,置瑶池都督府,隶安西都护。

戊子,以左卫将军阿史那贺鲁为瑶池都督。

三月,丙辰,置丰州都督府,使燕然都护李素立兼都督。

去冬旱,至是始雨。

辛酉,上力疾至显道门外,赦天下。

丁卯,敕太子于金液门听政。

夏,四月,乙亥,上行幸翠微宫。

上谓太子曰:“李世勣才智有馀,然汝与之无恩,恐不能怀服。

我今黜之,若其即行,俟我死,汝于后用为仆射,亲任之。

若徘徊顾望,当杀之耳。

”五月,戊午,以同中书门下三品李世勣为叠州都督。

世勣受诏,不至家而去。

辛酉,开府仪同三司卫景武公李靖薨。

上苦利增剧,太子昼夜不离侧,或累日不食,发有变白者。

上泣曰:“汝能孝爱如此,吾死何恨!

”丁卯,疾笃,召长孙无忌入含风殿。

上卧,引手扪无忌颐,无忌哭,悲不自胜。

上竟不得有所言,因令无忌出。

己巳,复召无忌及褚遂良入卧内,谓之曰:“朕今悉以后事付公辈。

太子仁孝,公辈所知,善辅导之!

”谓太子曰:“无忌、遂良在,汝勿忧天下!

”又谓遂良曰:“无忌尽忠于我,我有天下,多其力也。

我死,勿令谗人间之。

”仍令遂良草遗诏。

有顷,上崩。

太子拥无忌颈,号恸将绝。

无忌揽涕,请处分众事以安内外。

太子哀号不已,无忌曰:“主上以宗庙社稷付殿下,岂得效匹夫唯哭泣乎!

”乃秘不发丧。

庚午,无忌等请太子先还,飞骑、劲兵及旧将皆从。

辛未,太子入京城。

大行御马舆,侍卫如平日,继太子而至,顿于两仪殿。

以太子左庶子于志宁为侍中,少詹事张行成兼侍中,以检校刑部尚书、右庶子、兼吏部侍郎高季辅兼中书令。

壬申,发丧太极殿,宣遗诏,太子即位。

军国大事,不可停阙。

平常细务,委之有司。

诸王为都督、刺史者,并听奔丧,濮王泰不在来限。

罢辽东之役及诸土木之功。

四夷之人入仕于朝及来朝贡者数百人,闻丧皆恸哭,剪发、剺面、割耳,流血洒地。

六月,甲戌朔,高宗即位,赦天下。

丁丑,以叠州都督李勣为特进、检校洛州刺史、洛阳宫留守。

先是,太宗二名,令天下不连言者勿避。

至是,始改官名犯先帝讳者。

癸未,以长孙无忌为太尉,兼检校中书令,知尚书、门下二省事。

无忌固辞知尚书省事,帝许之,仍令以大尉同中书门下三品。

癸巳,以李勣为开府仪同三司、同中书门下三品。

阿史那社尔之破龟兹也,行军长史薛万备请因兵威说于阗王伏阇信入朝,社尔从之。

秋,七月,己酉,伏阇信随万备入朝,诏入谒梓宫。

八月,癸酉,夜,地震,晋州尤甚,压杀五千馀人。

庚寅,葬文皇帝于昭陵,庙号太宗。

阿史那社尔、契苾何力请杀身殉葬,上遣人谕以先旨不许。

蛮夷君长为先帝所擒服者颉利等十四人,皆琢石为其像,刻名列于北司马门内。

丁酉,礼部尚书许敬宗奏弘农府君庙应毁,请藏主于西夹室。

从之。

九月,乙卯,以李勣为左仆射。

冬,十月,以突厥诸部置舍利等五州隶云中都督府,苏农等六州隶定襄都督府。

乙亥,上问大理卿唐临系囚之数,对曰:“见囚五十馀人,唯二人应死。

”上悦。

上尝录系囚,前卿所处者多号呼称冤,临所处者独无言。

上怪,问其故。

囚曰:“唐卿所处,本自无冤。

”上叹息良久,曰:“治狱者不当如是邪!

” 上以吐蕃赞普弄赞为驸马都尉,封西海郡王。

赞普致书于长孙无忌等云:“天子初即位,臣下有不忠者,当勒兵赴国讨除之。

” 十二月,诏濮王泰开府置僚属,车服珍膳,特加优异。

高宗天皇大圣大弘孝皇帝上之上◎永徽元年庚戌,公元六五零年春,正月,辛丑朔,改元。

丙午,立妃王氏为皇后。

后,思政之孙也。

以后父仁祐为特进、魏国公。

己未,以张行成为侍中。

辛酉,上召朝集使,谓曰:“朕初即位,事有不便于百姓者悉宜陈,不尽者更封奏。

”自是日引刺史十人入阁,问以百姓疾苦,及其政治。

有洛阳人李弘泰诬告长孙无忌谋反,上立命斩之。

无忌与褚遂良同心辅政,上亦尊礼二人,恭己以听之,故永徽之政,百姓阜安,有贞观之遗风。

太宗女衡山公主应适长孙氏,有司以为服既公除,欲以今秋成昏。

于志宁上言:“汉文立制,本为天下百姓。

公主服本斩衰,纵使服随例除,岂可情随例改,请俟三年丧毕成昏。

”上从之。

二月,辛卯,立皇子孝为许王,上金为杞王,素节为雍王。

夏,五月,壬戌,吐蕃赞普弄赞卒,其嫡子早死,立其孙为赞普。

赞普幼弱,政事皆决于国相禄东赞。

禄东赞性明达严重,行兵有法,吐蕃所以强大,威服氐、羌,皆其谋也。

六月,高侃击突厥,至阿息山。

车鼻可汗召诸部兵皆不赴,与数百骑遁去。

侃帅精骑追至金山,擒之以归,其众皆降。

初,阿史那社尔虏龟兹王布失毕,立其弟为王。

唐兵既还,其酋长争立,更相攻击。

秋,八月,壬午,诏复以布失毕为龟兹王,遣归国,抚其众。

九月,庚子,高侃执车鼻可汗至京师,释之,拜左武卫将军,处其馀众于郁督军山,置狼山都督府以统之。

以高侃为卫将军。

于是突厥尽为封内之臣,分置单于、瀚海二都护府。

单于领狼山、云中、桑干三都督,苏农等一十四州。

瀚海领瀚海、金徽、新黎等七都督,仙萼等八州。

各以其酋长为都督、刺史。

癸亥,上出畋,遇雨,问谏议大夫昌乐谷那律曰:“油衣若为则不漏?

”对曰:“以瓦为之,必不漏。

”上悦,为之罢猎。

李勣固求解职。

冬,十月,戊辰,解勣左仆射,以开府仪同三司、同中书门下三品。

己未,监察御史阳武韦思谦劾奏中书令褚遂良抑买中书译语人地。

大理少卿张睿册以为准估无罪。

思谦奏曰:“估价之设,备国家所须,臣下交易,岂得准估为定!

睿册舞文,附下罔上,罪当诛。

”是日,左迁遂良为同刺史,睿册循州刺史。

思谦名仁约,以字行。

十二月,庚午,梓州都督谢万岁、兗州都督谢法兴与黔州都督李孟尝讨琰州叛獠。

万岁、法兴入洞招慰,为獠所杀。

◎永徽二年辛亥,公元六五一年春,正月,乙巳,以黄门侍郎宇文节、中书侍郎柳奭并同中书门下三品。

奭,亨之兄子,王皇后之舅也。

左骁卫将军、瑶池都督阿史那贺鲁招集离散,庐帐渐盛,闻太宗崩,谋袭取西、庭二州。

庭州刺史骆弘义知其谋,表言之,上遣通事舍人桥宝明驰往慰抚。

宝明说贺鲁,令长子咥运入宿卫,授右骁卫中郎将,寻复遣归。

咥运乃说其父拥众西走,击破乙毘射匮可汗,并其众,建牙于双河及千泉,自号沙钵罗可汗,咄陆五啜、努失毕五俟斤皆归之,胜兵数十万,与乙毘咄陆可汗连兵,处月、处密及西域诸国多附之。

以咥运为莫贺咄叶护。

焉耆王婆伽利卒,国人表请复立故王突骑支。

夏,四月,诏加突骑支右武卫将军,遣还国。

金州刺史滕王元婴骄奢纵逸,居亮阴中,畋游无节,数夜开城门,劳扰百姓,或引弹弹人,或埋人雪中以戏笑。

上赐书切让之,且曰:“取适之方,亦应多绪,晋灵荒君,何足为则!

朕以王至亲,不能致王于法,今书王下上考以愧王心。

” 元婴与蒋王恽皆好聚敛,上尝赐诸王帛各五百段,独不及二王,敕曰:“滕叔、蒋兄自能经纪,不须赐物。

给麻两车以为钱贯。

”二王大惭。

秋,七月,西突厥沙钵罗可汗寇庭州,攻陷金岭城及蒲类县,杀略数千人。

诏左武候大将军梁建方、右骁卫大将军契苾何力为弓月道行军总管,右骁卫将军高德逸、右武候将军薛孤吴仁为副,发秦、成、岐、雍府兵三万人及回纥五万骑以讨之。

癸巳,诏诸礼官学士议明堂制度,以高祖配五天帝,太宗配五人帝。

八月,己巳,以于志宁为左仆射,张行成为右仆射,高季辅为侍中。

志宁、行成仍同中书门下三品。

己卯,郎州白水蛮反,寇麻州,遣左领军将军赵孝祖等发兵讨之。

九月,癸巳,废玉华宫为佛寺。

戊戌,更命九成宫为万年宫。

庚戌,左武候引驾卢文操逾墙盗左藏物,上以引驾职在纠绳,乃自为盗,命诛之。

谏议大夫萧钧谏曰:“文操情实难原,然法不至死。

”上乃免文操死,顾侍臣曰:“此真谏议也!

”闰月,长孙无忌等上所删定律令式,甲戌,诏颁之四方。

上谓宰相曰:“闻所在官司,行事犹互观颜面,多不尽公。

”长孙无忌对曰:“此岂敢言无。

然肆情曲法,实亦不敢。

至于小小收取人情,恐陛下尚不能免。

”无忌以元舅辅政,凡有所言,上无不嘉纳。

冬,十一月,辛酉,上祀南郊。

癸酉,诏:“自今京官及外州有献鹰隼及犬马者,罪之。

” 戊寅,特浪羌酋董悉奉求、辟惠羌酋卜檐莫各帅种落万馀户诣茂州内附。

窦州、义州蛮酋李宝诚等反,桂州都督刘伯英讨平之。

郎州道总管赵孝祖讨白水蛮,蛮酋秃磨蒲及俭弥于帅众据险拒战,孝祖皆击斩之。

会大雪,蛮饥冻,死亡略尽。

孝祖奏言:“贞观中讨昆州乌蛮,始开青蛉、弄栋为州县。

弄栋之西有小勃弄、大勃弄二川,恒扇诱弄栋,欲使之反。

其勃弄以西与黄瓜、叶榆、西洱河相接,人众殷实,多于蜀川,无大酋长,好结仇怨,今因破白水之兵,请随便四讨,抚而安之。

”敕许之。

十二月,壬子,处月硃邪孤注杀招慰使单道惠,与突厥贺鲁相结。

是岁,百济遣使入贡,上戒之,使“勿与新罗、高丽相攻,不然,吾将发兵讨汝矣。

”◎永徽三年壬子,公元六五二年春,正月,己未朔,吐谷浑、新罗、高丽、百济并遣使入贡。

癸亥,梁建方、契苾何力等大破处月硃邪孤注于牢山。

孤注夜遁,建方使副总管高德逸轻骑追之,行五百馀里,生擒孤注,斩首九千级。

军还,御史劾奏梁建方兵力足以追讨,而逗留不进。

高德逸敕令市马,自取骏者。

上以建方等有功,释不问。

大理卿李道裕奏言:“德逸所取之马,筋力异常,请实中厩。

”上谓侍臣曰:“道裕法官,进马非其本职,妄希我意。

岂朕行事不为臣下所信邪!

朕方自咎,故不复黜道裕耳。

” 己巳,以同州刺史褚遂良为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

丙子,以飨太庙。

丁亥,飨先农,躬耕籍田。

二月,甲寅,上御安福门楼,观百戏。

乙卯,上谓侍臣曰:“昨登楼,欲以观人情及风谷奢俭,非为声乐。

朕闻胡人善为击鞠之戏,尝一观之。

昨初升楼,即有群胡击鞠,意谓朕笃好之也。

帝王所为,岂宜容易。

朕已焚此鞠,冀杜胡人窥望之情,亦因以自诫。

” 三月,辛巳,以宇文节为侍中,柳奭为中书令,以兵部侍郎三原韩瑷守黄门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

夏,四月,赵孝祖大破西南蛮,斩小勃弄酋长殁盛,擒大勃弄酋长杨承颠。

自馀皆屯聚保险,大者有众数万,小者数千人,孝祖皆破降之,西南蛮遂定。

甲午,澧州刺史彭思王元则薨。

六月,戊申,遣兵部尚书崔敦礼等将并、汾步骑万人往茂州。

发薛延陀馀众渡河,置祁连州以处之。

秋,七月,丁巳,立陈王忠为皇太子,赦天下。

王皇后无子,柳奭为后谋,以忠母刘氏微贱,劝后立忠为太子,冀其亲己。

外则讽长孙无忌等使请于上。

上从之。

乙丑,以于志宁兼太子少师,张行成兼少傅,高季辅兼少保。

丁丑,上问户部尚书高履行:“去年进户多少?

”履行奏:“去年进户总一十五万。

”因问隋代及今日见户,履行奏:“隋开皇中,户八百七十万,即今户三百八十万。

”履行,士廉之子也。

九月,守中书侍郎来济同中书门下三品。

冬,十一月,庚寅,弘化长公主自吐谷浑来朝。

癸巳,濮恭王泰薨于均州。

散骑常侍房遗爱尚太宗女高阳公主,公主骄恣甚,房玄龄薨,公主教遗爱与兄遗直异财,既而反谮遗直。

遗直自言,太宗深责让主,由是宠衰,主怏怏不悦。

会御史劾盗,得浮屠辩机宝枕,云主所赐。

主与辩机私通,饷遗亿计,更以二女子侍遗爱。

太宗怒,腰斩辩机,杀奴婢十馀人。

主益怨望,太宗崩,无戚容。

上即位,主又令遗爱与遗直更相讼,遗爱坐出为房州刺史,遗直为隰州刺史。

又,浮屠智勖等数人私侍主,主使掖庭令陈玄运伺宫省禨祥。

先是,驸马都尉薛万彻坐事除名,徙宁州刺史,入朝,与遗爱款昵,对遗爱有怨望语,且曰:“今虽病足,坐置京师,鼠辈犹不敢动。

”因与遗爱谋:“若国家有变,当奉司徒荆王元景为主。

”元景女适遗爱弟遗则,由是与遗爱往来。

元景尝自言,梦手把日月。

驸马都尉柴令武,绍之子也,尚巴陵公主,除卫州刺史,托以主疾留京师求医,因与遗爱谋议相结。

高阳公主谋黜遗直,夺其封爵,使人诬告遗直无礼于己。

遗直亦言遗爱及主罪,云:“罪盈恶稔,恐累臣私门。

”上令长孙无忌鞫之,更获遗爱及主反状。

司空、安州都督吴王恪母,隋炀帝女也。

恪有文武才,太宗常以为类己,欲立为太子,无忌固争而止,由是与无忌相恶。

恪名望素高,为物情所向,无忌深忌之,欲因事诛恪以绝众望。

遗爱知之,因言与恪同谋,冀如纥干承基得免死。

◎永徽四年癸丑,公元六五三年春,二月,甲申,诏遗爱、万彻、令武皆斩,元景,恪、高阳、巴陵公主并赐自尽。

上润谓侍臣曰:“荆王,朕之叔父,吴王,朕兄,欲匄其死,可乎?

”兵部尚书崔敦礼以为不可,乃杀之。

万彻临刑大言曰:“薛万彻大健儿,留为国家效死力,岂不佳,乃坐房遗爱杀之乎!

”吴王恪且死,骂曰:“长孙无忌窃弄威权,构害良善,宗社有灵,当族灭不久!

” 乙酉,侍中兼太子詹事宇文节,特进、太常卿江夏王道宗、左骁卫大将军驸马都尉执失思力并坐与房遗爱交通,流岭表。

节与遗爱亲善,及遗爱下狱,节颇左右之。

江夏王道宗素与长孙无忌、褚遂良不协,故皆得罪。

戊子,废恪母弟蜀王愔为庶人,置巴州。

房遗直贬春州铜陵尉,万彻弟万备流交州。

罢房玄龄配飨。

开府仪同三司李勣为司空。

初,林邑王范头利卒,子真龙立,大臣伽独弑之,尽灭范氏。

伽独自立,国人弗从,乃立头利之婿婆罗门为王。

国人咸思范氏,复罢婆罗门,立头利之女为王。

女不能治国,有诸葛地者,头利之姑子也,父为头利所杀,南奔真腊,大臣可伦翁定遣使迎而立之,妻以女王,众然后定。

夏,四月,戊子,遣使入贡。

秋,九月,壬戌,右仆射北平定公张行成薨。

甲戌,以褚遂良为右仆射,同中书门下三品如故,仍知选事。

冬,十月,庚子,上幸骊山温汤。

乙巳,还宫。

初,睦州女子陈硕贞以妖言惑众,与妹夫章叔胤举兵反,自称文佳皇帝,以叔胤为仆射。

甲子夜,叔胤帅众攻桐庐,陷之。

硕真撞钟焚香,引兵二千攻陷睦州及於潜,进攻歙州,不克。

敕扬州刺史房仁裕发兵讨之。

硕真遣其党童文宝将四千人寇婺州,刺史崔义玄发兵拒之。

民间讹言硕真有神,犯其兵者必灭族,士众凶惧。

司功参军崔玄籍曰:“起兵仗顺,犹且无成,况凭妖妄,其能久乎!

”义玄以玄籍为前锋,自将州兵继之,至下淮戍,遇贼,与战。

左右以楯蔽义玄,义玄曰:“刺史避箭,人谁致死!

”命撤之。

于是士卒齐奋,贼众大溃,斩首数千级。

听其馀众归首。

进至睦州境,降者万计。

十一月,庚戌,房仁裕军合,获硕真、叔胤,斩之,馀党悉平。

义玄以功拜御史大夫。

癸丑,以兵部尚书崔敦礼为侍中。

十二月,庚子,侍中蓚宪公高季辅薨。

是岁,西突厥乙毘咄陆可汗卒,其子颉苾达度设号真珠叶护,始与沙钵罗可汗有隙,与五弩失毕共击沙钵罗,破之,斩首千馀级。

◎永徽五年甲寅,公元六五四年春,正月,壬戌,羌酋冻就内附,以其地置剑州。

三月,戊午,上行幸万年宫。

庚申,加赠武德功臣屈突通等十三人官。

初,王皇后无子,萧淑妃有宠,王后疾子。

上之为太子也,入侍太宗,见才人武氏而悦之。

太宗崩,武氏随众感业寺为尼。

忌日,上诣寺行香,见之,武氏泣,上亦泣。

王后闻之,阴令武氏长发,劝上内之后宫,欲以间淑妃之宠。

武氏巧慧,多权数,初入宫,卑辞屈体以事后。

后爱之,数称其美于上。

未几大幸,拜为昭仪,后及淑妃宠皆衰,更相与共谮之,上皆不纳。

昭仪欲追赠其父而无名,故托以褒赏功臣,遍赠屈突通等,而武士彟预焉。

乙丑,上幸凤泉汤。

己巳,还万年宫。

夏,四月,大食发兵击波斯,杀波斯王伊嗣侯,伊嗣侯之子卑路斯奔吐火罗。

大食兵去,吐火罗发兵立卑路斯为波斯王而还。

闰月,丙子,以处月部置金满州。

丁丑,夜,大雨,山水涨溢,冲玄武门,宿卫士皆散走。

右领军郎将薛仁贵曰:“安有宿卫之士,天子有急而敢畏死乎!

”乃登门桄大呼以警宫内。

上遽出乘高,俄而水入寝殿,水漂溺卫士及麟游居人,死者三千馀人。

壬辰,新罗女王金真德卒,诏立其弟春秋为新罗王。

六月,丙午,恒州大水,呼沱溢,漂溺五千三百家。

中书令柳奭以王皇后宠衰,内不自安,请解政事。

癸亥,罢为吏部尚书。

秋,九月,丁酉,车驾至京师。

戊戌,上谓五品以上曰:“顷在先帝左右,见五品以上论事,或仗下面陈,或退上封事,终日不绝。

岂今日独无事邪,何公等皆不言也?

” 冬,十月,雇雍州四万一千人筑长安外郭,三旬而毕。

癸丑,雍州参军薛景宣上封事,言:“汉惠帝城长安,寻晏驾。

今复城之,必有大咎。

”于志宁等以景宣言涉不顺,请诛之。

上曰:“景宣虽狂妄,若因上封事得罪,恐绝言路。

”遂赦之。

高丽遣其将安固将高丽、靺鞨兵击契丹。

松漠都督李窟哥御之,大败高丽于新城。

是岁大稔,洛州粟米斗两钱半,粳米斗十一钱。

王皇后、萧淑妃与武昭仪更相谮诉,上不信后、淑妃之语,独信昭仪。

后不能曲事上左右,母魏国夫人柳氏及舅中书令柳奭入见六宫,又不为礼。

武昭仪伺后所不敬者,必倾心与相结,所得赏赐分与之。

由是后及淑妃动静,昭仪必知之,皆以闻于上。

后宠虽衰,然上未有意废也。

会昭仪生女,后怜而弄之,后出,昭仪潜扼杀之,覆之以被。

上至,昭仪阳欢笑,发被观之,女已死矣,即惊啼。

问左右,左右皆曰:“皇后适来此。

”上大怒曰:“后杀吾女!

”昭仪因泣诉其罪。

后无以自明,上由是有废立之志。

又畏大臣不从,乃与昭仪幸太尉长孙无忌第,酣饮极欢,席上拜无忌宠姬子三人皆为朝散大夫,仍载金宝缯锦十车以赐无忌。

上因从容言皇后无子以讽无忌,无忌对以他语,竟不顺旨,上及昭仪皆不悦而罢。

昭仪又令母杨氏诣无忌第,屡有祈请,无忌终不许。

礼部尚书许敬宗亦数劝无忌,无忌厉色折之。

◎永徽六年乙卯,公元六五五年春,正月,壬申朔,上谒昭陵。

甲戌,还宫。

己丑,巂州道行军总管曹继叔破胡丛、显养、车鲁等蛮于斜山,拔十余城。

庚寅,立皇子弘为代王,贤为潞王。

高丽与百济、靺鞨连兵,侵新罗北境,取三十三城。

新罗王春秋遣使求援。

二月,乙丑,遣营州都督程名振、左卫中郎将苏定方发兵击高丽。

夏,五月,壬午,名振等渡辽水,高丽见其兵少,开门渡贵端水逆战。

名振等奋击,大破之,杀获千馀人,焚其外郭及村落而还。

癸未,以右屯卫大将军程知节为葱山道行军大总管,以讨西突厥沙钵罗可汗。

壬辰,以韩瑗为侍中,来济为中书令。

六月,武昭仪诬王后与其母魏国夫人柳氏为厌胜,敕禁后母柳氏不得入宫。

秋,七月,戊寅,贬吏部尚书柳奭为遂州刺史。

奭行至扶风,岐州长史于承素希旨奏奭漏泄禁中语,复贬荣州刺史。

唐因隋制,后宫有贵妃、淑妃、德妃、贤妃皆视一品。

上欲特置宸妃,以武昭仪为之,韩瑗、来济谏,以为故事无之,乃止。

中书舍人饶阳李义府为长孙无忌所恶,左迁壁州司马。

敕未至门下,义府密知之,问计于中书舍人幽州王德俭,德俭曰:“上欲立武昭仪为后,犹豫未决者,直恐宰臣异议耳。

君能建策立之,则转祸为福矣。

”义府然之,是日,代德俭直宿,叩阁上表,请废皇后王氏,立武昭仪,以厌兆庶之心。

上悦,召见,与语,赐珠一斗,留居旧职。

昭仪又密遣使劳勉之,寻超拜中书侍郎。

于是卫尉卿许敬宗、御义大夫崔义玄、中丞袁公瑜皆潜布腹心于武昭仪矣。

乙酉,以侍中崔敦礼为中书令。

八月,尚药奉御蒋孝璋员外特置,仍同正员。

员外同正自孝璋始。

长安令裴行俭闻将立武昭仪为后,以国家之祸必由此始,与长孙无忌、褚遂良私议其事。

袁公瑜闻之,以告昭仪母杨氏,行俭坐左迁西州都督府长史。

行俭,仁基之子也。

九月,戊辰,以许敬宗为礼部尚书。

上一日退朝,召长孙无忌、李勣、于志宁、褚遂良入内殿。

遂良曰:“今日之召,多为中宫,上意既决,逆之必死。

太尉元舅,司空功臣,不可使上有杀元舅及功臣之名。

遂良起于草茅,无汗马之劳,致位至此,且受顾托,不以死争之,何以下见先帝!

”勣称疾不入。

无忌等至内殿,上顾谓无忌曰:“皇后无子,武昭仪有子,今欲立昭仪为后,何如?

”遂良对曰:“皇后名家,先帝为陛下所娶。

先帝临崩,执陛下手谓臣曰:‘朕佳儿佳妇,今以付卿。

’此陛下所闻,言犹在耳。

皇后未闻有过,岂可轻废!

臣不敢曲从陛下,上违先帝之命!

”上不悦而罢。

明日又言之,遂良曰:“陛下必欲易皇后,伏请妙择天下令族,何必武氏!

武氏经事先帝,众所共知,天下耳目,安可蔽也。

万代之后,谓陛下为如何!

愿留三思!

臣今忤陛下,罪当死!

”因置笏于殿阶,解巾叩头流血曰:“还陛下笏,乞放归田里。

”上大怒,命引出。

昭仪在帘中大言曰:“何不扑杀此獠!

”无忌曰:“遂良受先朝顾命,有罪不可加刑!

”于志宁不敢言。

韩瑗因间奏事,涕泣极谏,上不纳。

明日又谏,悲不自胜,上命引出。

瑗又上疏谏曰:“匹夫匹妇,犹相选择,况天子乎!

皇后母仪万国,善恶由之,故嫫母辅佐黄帝,妲己倾覆殷王,《诗》云:‘赫赫宗周,褒姒灭之。

’每览前古,常兴叹息,不谓今日尘黩圣代。

作而不法,后嗣何观!

愿陛下详之,无为后人所笑!

使臣有以益国,菹醢之戮,臣之分也!

昔吴王不用子胥之言而麋鹿游于姑苏。

臣恐海内失望,棘荆生于阙庭,宗庙不血食,期有日矣!

”来济上表谏曰:“王者立后,上法乾坤,必择礼教名家,幽闲令淑,副四海之望,称神礻氏之意。

是故周文造舟以迎太姒,而兴《关雎》之化,百姓蒙祚。

孝成纵欲,以婢为后,使皇统亡绝,社稷倾沦。

有周之隆既如彼,大汉之祸又如此,惟陛下详察!

”上皆不纳。

它日,李勣入见,上问之曰:“朕欲立武昭仪为后,遂良固执以为不可。

遂良既顾命大臣,事当且已乎?

”对曰:“此陛下家事,何必更问外人!

”上意遂决。

许敬宗宣言于朝曰:“田舍翁多收十斛麦,尚欲易妇。

况天子欲立一后,何豫诸人事而妄生异议乎!

”昭仪令左右以闻。

庚午,贬遂良为潭州都督。

资治通鉴·卷二百·唐纪十六

〔司马光〕 〔宋〕

起旃蒙单瘀十月,尽玄勣阉茂七月,凡六年有奇。

高宗天皇大圣大弘孝皇帝上之下◎永徽六年乙卯,公元六五五年冬,十月,己酉,下诏称:“王皇后、萧淑妃谋行鸩毒,废为庶人,母及兄弟,并除名,流岭南。

”许敬宗奏:“故特进赠司空王仁祐告身尚存,使逆乱馀孽犹得为廕,并请除削。

”从之。

乙卯,百官上表请立中宫,乃下诏曰:“武氏门著勋庸,地华缨黻,往以才行选入后庭,誉重椒闱,德光兰掖。

朕昔在储贰,特荷先慈,常得待从,弗离朝夕,宫壸之内,恒自饬躬,嫔嫱之间,未尝迕目,圣情鉴悉,每垂赏叹,遂以武氏赐朕,事同政君,可立为皇后。

” 丁巳,赦天下。

是日,皇后上表称:“陛下前以妾为宸妃,韩瑗、来济面折庭争,此既事之极难,岂非深情为国!

乞加褒赏。

”上以表示瑗等,瑗等弥忧惧,屡请去位,上不许。

十一月,丁卯朔,临轩命司空李勣赍玺绶册皇后武氏。

是日,百官朝皇后于肃义门。

故后王氏、故淑妃萧氏,并囚于别院,上尝念之,间行至其所,见其室封闭极密,惟窍壁以通食器,恻然伤之,呼曰:“皇后、淑妃安在?

”王氏泣对曰:“妾等得罪为宫婢,何得更有尊称!

”又曰:“至尊若念畴昔,使妾等再见日月,乞名此院为回心院。

”上曰:“朕即有处置。

”武后闻之,大怒,遣人杖王氏及萧氏各一百,断去手足,捉酒甕中,曰:“令二妪骨醉!

”数日而死,又斩之。

王氏初闻宣敕,再拜曰:“愿大家万岁!

昭仪承恩,死自吾分。

”淑妃骂曰:“阿武妖猾,乃至于此!

愿他生我为猫,阿武为鼠,生生扼其喉。

”由是宫中不畜猫。

寻又改王氏姓为蟒氏,萧氏为枭氏。

武后数见王、萧为祟,被发沥血如死时状。

后徙居蓬莱宫,复见之,故多在洛阳,终身不归长安。

己巳,许敬宗奏曰:“永徽爰始,国本未生,权引彗星,越升明两。

近者元妃载诞,正胤降神,重光日融,爝晖宜息。

安可反植枝干,久易位于天庭。

倒袭裳衣,使违方于震位!

又,父子之际,人所难言,事或犯鳞,必婴严宪,煎膏染鼎,臣亦甘心。

”上召见,问之,对曰:“皇太子,国之本也,本犹未正,万国无所系心。

且在东宫者,所出本微,今知国家已有正嫡,必不自安。

窃位而怀自疑,恐非宗庙之福,愿陛下熟计之。

”上曰:“忠已自让。

”对曰:“能为太伯,愿速从之。

” 西突厥颉苾达度设数遣使请兵讨沙钵罗可汗。

甲戌,遣丰州都督元礼臣册拜颉苾达度设为可汗。

礼臣至碎叶城,沙钵罗发兵拒之,不得前。

颉苾达度设部落多为沙钵罗所并,馀众寡弱,不为诸姓所附,礼臣竟不册拜而归。

中书侍郎李义府参知政事。

义府容貌温恭,与人语,必嬉怡微笑,而狡险忌克,故时人谓义府笑中有刀。

又以其柔而害物,谓之李猫。

◎显庆元年丙辰,公元六五六年春,正月,辛未,以皇太子忠为梁王、梁州刺史,立皇后子代王弘为皇太子,生四年矣。

忠既废,官属皆惧罪亡匿,无敢见者。

右庶子李安仁独候忠,泣涕拜辞而去。

安仁,纲之孙也。

壬申,赦天下,改元。

二月,辛亥,赠武士彟司徒,赐爵周国公。

三月,以度支侍郎杜正伦为黄门侍郎、同三品。

夏,四月,壬子,矩州人谢无灵举兵反,黔州都督李子和讨平之。

己未,上谓侍臣曰:“朕思养人之道,未得其要,公等为朕陈之。

”来济对曰:“昔齐桓公出游,见老而饥寒者,命赐之食,老人曰:‘愿赐一国之饥者。

’赐之衣,曰:‘愿赐一国之寒者。

’公曰:‘寡人之廪府安足以周一国之饥寒!

’老人曰‘君不夺农时,则国人皆有馀食矣。

不夺蚕要,则国人皆有馀衣矣!

’故人君之养人,在省其征役而已。

今山东役丁,岁别数万,役之则人大劳,取庸则人大费。

臣愿陛下量公家所须外,馀悉免之。

”上从之。

六月,辛亥,礼宫奏停太祖、世祖配祀,以高祖配昊天于圜丘,太宗配五帝于明堂。

从之。

秋,七月,乙丑,西洱蛮酋长杨栋附、显和蛮酋长王罗祁、郎、昆、梨、盘四州酋长王伽冲等帅众内附。

癸未,以中书令崔敦礼为太子少师、同中书门下三品。

八月,丙申,固安昭公崔敦礼薨。

辛丑,葱山道行军总管程知节击西突厥,与歌逻、处月二部战于榆慕谷,大破之,斩首千馀级。

副总管周智度攻突骑施、处木昆等部于咽城,拔之,斩首三万级。

乙巳,龟兹王布失毕入朝。

李义府恃宠用事。

洛州妇人淳于氏,美色,系大理狱,义府属大理寺丞毕正义枉法出之,将纳为妾,大理卿段宝玄疑而奏之。

上命给事中刘仁轨等鞫之,义府恐事泄,逼正义自缢于狱中。

上知之,原义府罪不问。

侍御史涟水王义方欲奏弹之,先白其母曰:“义方为御史,视奸臣不纠则不忠,纠之则身危而忧及于亲为不孝,二者不能自决,奈何?

”母曰:“昔王陵之母,杀身以成子之名。

汝能尽忠以事君,吾死不恨!

”义方乃奏称:“义府于辇毂之下,擅杀六品寺丞。

就云正义自杀,亦由畏义府威,杀身以灭口。

如此,则生杀之威,不由上出,渐不可长,请更加勘当!

”于是对仗,叱义府令下。

义府顾望不退。

义方三叱,上既无言,义府始趋出,义方乃读弹文。

上释义府不问,而谓义方毁辱大臣,言辞不逊,贬莱州司户。

九月,括州暴风,海溢,溺四千馀家。

冬,十一月,丙寅,生羌酋长浪我利波等帅众内附,以其地置柘、栱二州。

十二月,程知节引军至鹰娑川,遇西突厥二万骑,别部鼠尼施等二万馀骑继至,前军总管苏定方帅五百骑驰往击之,西突厥大败,追奔二十里,杀获千五百馀人,获马及器械,绵亘山野,不可胜计。

副大总管王文度害其功,言于知节曰:“今兹虽云破贼,官军亦有死伤,乘危轻脱,乃成败之法耳,何急而为此!

自今当结方陈,置辎重在内,遇贼则战,此万全策也。

”又矫称别得旨,以知节恃勇轻敌,委文度为之节制,遂收军不许深入。

士卒终日跨马被甲结陈,不胜疲顿,马多瘦死。

定方言于知节曰:“出师欲以讨贼,今乃自守,坐自困敝,若遇贼必败。

懦怯如此,何以立功!

且主上以公为大将,岂可更遣军副专其号令,事必不然。

请囚文度,飞表以闻。

”知节不从。

至恒笃城,有群胡归附,文度曰“此属伺我旋师,还复为贼,不如尽杀之,取其资财。

”定方曰:“如此乃自为贼耳,何名伐叛!

”文度竟杀之,分其财,独定方不受。

师旋,文度坐矫诏当死,特除名。

知节亦坐逗遛追贼不及,减死免官。

是岁,以太常卿驸马都尉高履行为益州长史。

韩瑗上疏,为褚遂良讼冤曰:“遂良体国忘家,捐身徇物,风霜其操,铁石其心,社稷之旧臣,陛下之贤佐。

无闻罪状,斥去朝廷,内外黎,咸嗟举措。

臣闻晋武弘裕,不贻刘毅之诛。

汉祖深仁,无恚周昌之直。

而遂良被迁,已经寒暑,违忤陛下,其罚塞焉。

伏愿缅鉴无辜,稍宽非罪,俯矜微款,以顺人情。

”上谓瑗曰:“遂良之情,朕亦知之。

然其悖戾好犯上,故以此责之,卿何言之深也!

”对曰:“遂良社稷忠臣,为谗谀所毁。

昔微子去而殷国以亡,张华存而纲纪不乱。

陛下无故弃逐旧臣,恐非国家之福!

”上不纳。

瑗以言不用,乞归田里,上不许。

刘洎之子讼其父冤,称贞观之末,为褚遂良所谮而死,李义府复助之。

上以问近臣,众希义府之旨,皆言其枉。

给事中长安乐彦玮独曰:“刘洎大臣,人主暂有不豫,岂得遽自比伊、霍!

今雪洎之罪,谓先帝用刑不当乎!

”上然其言,遂寝其事。

◎显庆二年丁巳,公元六五七年春,正月,癸巳,分哥逻禄部置阴山、大漠二都督府。

闰月,壬寅,上行幸洛阳。

庚戌,以右屯卫将军苏定方为伊丽道行军总管,帅燕然都护渭南任雅相、副都护萧嗣业发回纥等兵,自北道讨西突厥沙钵罗可汗。

嗣业,钜之子也。

初,右卫大将军阿史那弥射及族兄左屯卫大将军步真,皆西突厥酋长,太宗之世,帅众来降。

至是,诏以弥射、步真为流沙安抚大使,自南道招集旧众。

二月,辛酉,车驾至洛阳宫。

庚午,立皇子显为周王。

壬申,徙雍王素节为郇王。

三月,甲辰,以潭州都督褚遂良为桂州都督。

癸丑,以李义府兼中书令。

夏,五月,丙申,上幸明德宫避暑。

上自即位,每日视事。

庚子,宰相奏天下无虞,请隔日视事。

许之。

秋,七月,丁亥朔,上还洛阳宫。

王玄策之破天竺也,得方士那罗迩娑婆寐以归,自言有长生之术。

太宗颇信之,深加礼敬,使合长生药。

发使四方求奇药异石,又发使诣婆罗门诸国采药。

其言率皆迂诞无实,苟欲以延岁月,药竟不就,乃放还。

上即位,复诣长安,又遣归。

玄策时为道王友,辛亥,奏言:“此婆罗门实能合长年药,自诡必成,今遣归,可惜失之。

”玄策退,上谓侍臣曰:“自古安有神仙!

秦始皇、汉武帝求之,疲弊生民,卒无所成。

果有不死之人,今皆安在!

”李对曰:“诚如圣言。

此婆罗门今兹再来,容发衰白,已改于前,何能长生!

陛下遣之,内外皆喜。

”娑婆寐竟死于长安。

许敬宗、李义府希皇后旨,诬奏侍中韩瑗、中书令来济与褚遂良潜谋不轨,以桂州用武之地,授遂良桂州都督,欲以为外援。

八月,丁卯,瑗坐贬振州刺史,济贬台州刺史,终身不听朝觐。

又贬褚遂良为爱州刺史,荣州刺史柳奭为象州刺史。

遂良至爱州,上表自陈:“往者濮王、承乾交争之际,臣不顾死亡,归心陛下。

时岑文本、刘洎奏称‘承乾恶状已彰,身在别所,其于东宫,不可少时虚旷,请且遣濮王往居东宫。

’臣又抗言固争,皆陛下所见。

卒与无忌等四人共定大策。

及先朝大渐,独臣与无忌同受遗诏。

陛下在草土之辰,不胜哀恸,臣以社稷宽譬,陛下手抱臣颈。

臣与无忌区处众事,咸无废阙,数日之间,内外宁谧。

力小任重,动罹愆过,蝼蚁馀齿,乞陛下哀怜。

”表奏,不省。

己巳,礼官奏:“四郊迎气,存太微五帝之祀。

南郊明堂,废纬书六天之义。

其方丘祭地之外,别有神州,亦请合为一祀。

”从之。

辛未,以礼部尚书许敬宗为侍中,兼度支尚书杜正伦为兼中书令。

冬,十月,戊戌,上行幸许州。

乙巳,畋于滍水之南。

壬子,至祀水曲。

十二月,乙卯朔,车驾还洛阳宫。

苏定方击西突厥沙钵罗可汗,至金山北,先击处木昆部,大破之,其俟斤懒独禄等帅万馀帐来降,定方抚之,发其千骑与俱。

右领军郎将薛仁贵上言:“泥孰部素不伏贺鲁,为贺鲁所破,虏其妻子。

今唐兵有破贺鲁诸部得泥孰妻子者,宜归之,仍加赐赉,使彼明知贺鲁为贼而大唐为之父母,则人致其死,不遗力矣。

”上从之。

泥孰喜,请从军共击贺鲁。

定方至曳咥河西,沙钵罗帅十姓兵且十万来拒战。

定方将唐兵及回纥万馀人击之。

沙钵罗轻定方兵少,直进围之。

定方令步兵据南原,攒槊外向,自将骑兵陈于北原。

沙钵罗先攻步军,三冲不动,定方引骑兵击之,沙钵罗大败,追奔三十里,斩获数万人。

明日,勒兵复进。

于是胡禄屋等五弩失毕悉众来降,沙钵罗独与处木昆屈律啜数百骑西走。

时阿史那步真出南道,五咄陆部落闻沙钵罗败,皆诣步真降。

定方乃命萧嗣业、回纥婆闰将胡兵趋邪罗斯川,追沙钵罗,定方与任雅相将新附之众继之。

会大雪,平地二尺,军中咸请俟晴而行,定方曰:“虏恃雪深,谓我不能进,必休息士马。

亟追之可及,若缓之,彼遁逃浸远,不可复追,省日兼功,在此时矣!

”乃踏雪昼夜兼行,所过收其部众,至双河,与弥射、步真兵合,去沙钵罗所居二百里,布陈长驱,径至其牙帐。

沙钵罗与其徒将猎,定方掩其不备,纵兵击之,斩获数万人,得其鼓纛,沙钵罗与其子咥运、婿阎啜等脱走,趣石国。

定方于是息兵,诸部各归所居,通道路,置邮驿,掩骸骨,问疾苦,画疆场,复生业,凡为沙钵罗所掠者,悉括还之,十姓安堵如故。

乃命萧嗣业将兵追沙钵罗,定方引军还。

沙钵罗至石国西北苏咄城,人马饥乏,遣人赍珍宝入城市马。

城主伊沮达官诈以酒食出迎,诱之入,闭门执之,送于石国。

萧嗣业至石国,石国人以沙钵罗授之。

乙丑,分西突厥地置蒙池、昆陵二都护府,以阿史那弥射为左卫大将军、昆陵都护、兴昔亡可汗,押五咄陆部落。

阿史那步真为右卫大将军、蒙池都护、继往绝可汗,押五弩失毕部落。

遣光禄卿卢承庆持节册命,仍命弥射、步真与承庆据诸姓降者,准其部落大小,位望高下,授刺史以下官。

丁卯,以洛阳宫为东都,洛州官吏员品并如雍州。

是岁,诏:“自今僧尼不得受父母及尊者礼拜,所司明有法制禁断。

” 以吏部侍郎刘祥道为黄门侍郎,仍知吏部选事。

祥道以为:“今选司取士伤滥,每年入流之数,过一千四百,杂色入流,曾不铨简。

即日内外文武官一品至九品,凡万三千四百六十五员,约准三十年,则万三千馀人略尽矣。

若年别入流者五百人,足充所须之数。

望有厘革。

”既而杜正伦亦言入流人太多。

上命正伦与祥道详议,而大臣惮于改作,事遂寝。

祥道,杜甫之子也。

◎显庆三年戊午,公元六五八年春,正月,戊子,长孙无忌等上所修新礼。

诏中外行之。

先是,议者谓贞观礼节文未备,故命无忌等修之。

时许敬宗、李义府用事,所损益多希旨,学者非之。

太常博士萧楚材等以为豫备凶事,非臣子所宜言。

敬宗、义府深然之,遂焚《国恤》一篇,由是凶礼遂阙。

初,龟兹王布失毕妻阿史那氏与其相那利私通,布失毕不能禁,由是君臣猜阻,各有党与,互来告难。

上两召之,既至,囚那利,遣左领军郎将雷文成送布失毕归国。

至龟兹东境泥师城,龟兹大将羯猎颠发众拒之,仍遣使降于西突厥沙钵罗可汗。

布失毕据城自守,不敢进。

诏左屯卫大将军杨胄发兵讨之。

会布失毕病卒,胄与羯猎颠战,大破之,擒羯猎颠及其党,尽诛之,乃以其地为龟兹都督府。

戊申,立布失毕之子素稽为龟兹王兼都督。

二月,丁巳,上发东都。

甲戌,至京师。

夏,五月,癸未,徙安西都护府于龟兹,以旧安西夏为西州都督府,镇高昌故地。

六月,营州都督兼东夷都护程名振、右领军中郎将薛仁贵将兵攻高丽之赤烽镇,拔之,斩首四百馀级,捕虏百馀人。

高丽遣其大将豆方娄帅众三万拒之,名振以契丹逆击,大破之,斩首二千五百级。

秋,八月,甲寅,播罗哀獠酋长多胡桑等帅众内附。

冬,十月,庚申,吐蕃赞普来请婚。

中书令李义府有宠于上,诸子孩抱者并列清贵。

而义府贪冒无厌,母、妻及诸子、女婿,卖官鬻狱,其门如市,多树朋党,倾动朝野。

中书令杜正伦每以先进自处,义府恃恩,不为之下,由是有隙,与义府讼于上前。

上以大臣不和,两责之。

十一月,乙酉,贬正伦横州刺史,义府普州刺史。

正伦寻卒于横州。

阿史那贺鲁既被擒,谓萧嗣业曰:“我本亡虏,为先帝所存,先帝遇我厚而我负之,今日之败,天所怒也。

吾闻中国刑人必于市,愿刑我于昭陵之前以谢先帝。

”上闻而怜之。

贺鲁至京师,甲午,献于昭陵。

敕免其死,分其种落为六都督府,其所役属诸国皆置州府,西尽波斯,并隶安西都护府。

贺鲁寻死,葬于颉利墓侧。

戊戌,以许敬宗为中书令,大理卿辛茂将为兼侍中。

开府仪同三司鄂忠武公尉迟敬德薨。

敬德晚年闲居,学延年术,修饰池台,奏清商乐以自奉养,不交通宾客,凡十六年。

年七十四,以病终,朝廷恩礼甚厚。

是岁,爱州刺史褚遂良卒。

雍州司士许祎与来济善,侍御史张伦与李义府有怨,吏部尚书唐临奏以祎为江南道巡察使,伦为剑南道巡察使。

是时义府虽在外,皇后常保护之。

以临为挟私选授。

◎显庆四年己未,公元六五九年春,二月,乙丑,免临官。

三月,壬午,西突厥兴昔亡可汗与真珠叶护战于双河,斩真珠叶护。

夏,四月,丙辰,以于志宁为太子太师、同中书门下三品。

乙丑,以黄门侍郎许圉师参知政事。

武后以太尉赵公长孙无忌受重赐而不助己,深怨之。

及议废王后,燕公于志宁中立不言,武后亦不悦。

许敬宗屡以利害说无忌,无忌每面折之,敬宗亦怨。

武后既立,无忌内不自安,后令敬宗伺其隙而陷之。

会洛阳人李奉节告太子洗马韦季方、监察御史李巢朋党事,敕敬宗与辛茂将鞫之。

敬宗按之急,季方自刺,不死,敬宗因诬奏季方欲与无忌构陷忠臣近戚,使权归无忌,伺隙谋反,今事觉,故自杀。

上惊曰:“岂有此邪!

舅为小人所间,小生疑阻则有之,何至于反!

”敬宗曰:“臣始末推究,反状已露,陛下犹以为疑,恐非社稷之福。

”上泣曰“我家不幸,亲戚间屡有异志,往年高阳公主与房遗爱谋反,今元舅复然,使朕惭见天下之人。

兹事若实,如之何?

”对曰:“遗爱乳臭儿,与一女子谋反,势何所成!

无忌与先帝谋取天下,天下服其智。

为宰相三十年,天下畏其威。

若一旦窃发,陛下遣谁当之?

今赖宗庙之灵,皇天疾恶,因按小事,乃得大奸,实天下之庆也。

臣窃恐无忌知季方自刺,窘急发谋,攘袂一呼,同恶云集,必为宗庙之忧。

臣昔见宇文化及父述为炀帝所亲任,结以昏烟,委以朝政。

述卒,化及复典禁兵,一夕于江都作乱,先杀不附己者,臣家亦豫其祸,于是大臣苏威、裴矩之徒,皆舞蹈马首,唯恐不及,黎明遂倾隋室。

前事不远,愿陛下速决之!

”上命敬宗更加审察。

明日,敬宗复奏曰:“去夜季方已承与无忌同反,臣又问季方:‘无忌与国至亲,累朝宠任,何恨而反?

’季方答云:‘韩瑗尝语无忌云:“柳奭、褚遂良劝公立梁王为太子,今梁王既废,上亦疑公,故出高履行于外。

”自此无忌忧恐,渐为自安之计。

后见长孙祥又出,韩瑗得罪,日夜与季方等谋反。

’臣参验辞状,咸相符合,请收捕准法。

”上又泣曰:“舅若果尔,朕决不忍杀之。

若果杀之,天下将谓朕何!

后世将谓朕何!

”敬宗对曰:“薄昭,汉文帝之舅也,文帝从代来,昭亦有功,所坐止于杀人,文帝遣百官素服哭而杀之,至今天下以文帝为明主。

今无忌忘两朝之大恩,谋移社稷,其罪与薄昭不可同年而语也。

幸而奸状自发,逆徒引服,陛下何疑,犹不早决!

古人有言:‘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安危之机,间不容发。

无忌今之奸雄,王莽、司马懿之流也。

陛下少更迁延,臣恐变生肘腋,悔无及矣!

”上以为然,竟不引问无忌。

戊辰,下诏削无忌太尉及封邑,以为扬州都督,于黔州安置,准一品供给。

祥,无忌之从父兄子也,前此自工部尚书出为荆州长史,故敬宗以此诬之。

敬宗又奏:“无忌谋逆,由褚遂良、柳奭、韩瑗构扇而成。

奭仍潜通宫掖,谋行鸩毒,于志宁亦党附无忌。

”于是诏追削遂良官爵,除奭、瑗名,免志宁官。

遣使发道次兵援送无忌诣黔州。

无忌子秘书监驸马都尉冲等皆除名,流岭表。

遂良子彦甫、彦冲流爱州,于道杀之。

益州长史高履行累贬洪州都督。

五月,丙申,兵部尚书任雅相、度支尚书卢承庆并参知政事。

承庆,思道之孙也。

凉州刺史赵持满,多力善射,喜任侠,其从母为韩瑗妻,其舅驸马都尉长孙铨,无忌之族弟也,铨坐无忌,流巂州。

许敬宗恐持满作难,诬云无忌同反,驿召至京师,下狱,讯掠备至,终无异辞,曰:“身可杀也,辞不可更!

”吏无如之何,乃代为狱辞结奏。

戊戌,诛之,尸于城西,亲戚莫敢视。

友人王方翼叹曰:“栾布哭彭越,义也。

文王葬枯骨,仁也。

下不失义,上不失仁,不亦可乎!

”乃收而葬之。

上闻之,不罪也。

方翼,废后之从祖兄也。

长孙铨至流所,县令希旨杖杀之。

六月,丁卯,诏改《氏族志》为《姓氏录》。

初,太宗命高士廉等修《氏族志》,升降去取,时称允当。

至是,许敬宗等以其书不叙武氏本望,奏请改之,乃命礼部郎中礼志约等比类升降,以后族为第一等,其馀悉以仕唐官品高下为准,凡九等。

于是士卒以军功致位五品,豫士流,时人谓之“勋格”。

许敬宗议封禅仪,己巳,奏:“请以高祖、太宗俱配昊天上帝,太穆、文德二皇后俱配皇地祇。

”从之。

秋,七月,命御史往高州追长孙恩,象州追柳奭,振州追韩瑗,并枷锁诣京师,仍命州县簿录其家。

恩,无忌之族弟也。

壬寅,命李勣、许敬宗、辛茂将与任雅相、卢承庆更共覆按无忌事。

许敬宗又遣中书舍人袁公瑜等诣黔州,再鞫无忌反状,至则逼无忌令自缢。

诏柳奭、韩瑗所至斩决。

使者杀柳奭于象州。

韩瑗已死,发验而还。

籍没三家,近亲皆流岭南为奴婢。

常州刺史长孙祥坐与无忌通书,处绞。

长孙恩流檀州。

八月,壬子,以普州刺史李义府兼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

义府既贵,自言本出赵郡,与诸李叙昭穆。

无赖之徒藉其权势,拜伏为兄叔者甚众。

给事中李崇德初与同谱,及义府出为普州,即除之。

义府闻而衔之,及复为相,使人诬构其罪,下狱,自杀。

乙卯,长孙氏、柳氏缘无忌、奭贬降者十三人。

高履行贬永州刺史。

于志宁贬荣州刺史,于氏贬者九人。

自是政归中宫矣。

九月,诏以石、米、史、大安、小安、曹、拔汗那、北拔汗那、悒怛、疏勒、硃驹半等国置州县府百二十七。

冬,十月,丙午,太子加元服,赦天下。

初,太宗疾山东士人自矜门地,昏姻多责资财,命修《氏族志》例降一等。

王妃、主婿皆取勋臣家,不议山东之族。

而魏征、房玄龄、李勣家皆盛与为昏,常左右之,由是旧望不减,或一姓之中,更分某房某眷,高下悬隔。

李义府为其子求昏不获,恨之,故以先帝之旨,劝上矫其弊。

壬戌,诏后魏陇西李宝、太原王琼、荥阳郑温、范阳卢子迁、卢浑、卢辅、清河崔宗伯、崔元孙、前燕博陵崔懿、晋赵郡李楷等子孙,不得自为昏姻。

仍定天下嫁女受财之数,毋得受陪门财。

然族望为时俗所尚,终不能禁,或载女窃送夫家,或女老不嫁,终不与异姓为昏。

其衰宗落谱,昭穆所不齿者,往往反自称禁婚家,益增厚价。

闰月,戊寅,上发京师,令太子监国。

太子思慕不已,上闻之,遽召赴行在。

戊戌,车驾至东都。

十一月,丙午,以许圉师为散骑常侍、检校侍中。

戊午,侍中兼左庶子辛茂将薨。

思结俟斤都曼帅疏勒、硃俱波、谒般陀三国反,击破于阗。

癸亥,以左骁卫大将军苏定方为安抚大使以讨之。

以卢承庆同中书门下三品。

右领军中郎将薛仁贵等与高丽将温沙门战于横山,破之。

苏定方军至业叶水,思结保马头川。

定方选精兵万人、骑三千匹驰往袭之,一日一夜行三百里,诘旦,至城下,都曼大惊。

战于城外,都曼败,退保其城。

及暮,诸军继至,遂围之,都曼惧而出降。

◎显庆五年庚申,公元六六零年春,正月,定方献俘于乾阳殿。

法司请诛都曼,定方请曰:“臣许以不死,故都曼出降,愿丐其馀生。

”上曰:“朕屈法以全卿之信。

”乃免之。

甲子,上发东都。

二月,辛巳,至并州。

三月,丙午,皇后宴亲戚故旧邻里于朝堂,妇人于内殿,班赐有差。

诏:“并州妇人年八十以上,绵版授郡君。

” 百济恃高丽之援,数侵新罗。

新罗王春秋上表求救。

辛亥,以左武卫大将军苏定方为神丘道行军大总管,帅左骁卫将军刘伯英等水陆十万以伐百济。

以春秋为嵎夷道行军总管,将新罗之众,与之合势。

夏,四月,戊寅,上发并州。

癸巳,至东都。

五月,作合璧宫。

壬戌,上幸合璧宫。

戊辰,以定襄都督阿史德枢宾、左武候将军延陀梯真、居延州都督李合珠并为冷岍道行军总管,各将所部兵以讨叛奚,仍命尚书右丞崔馀庆充使总护三部兵,奚寻遣使降。

更以枢宾等为沙砖道行军总管,以讨契丹,擒契丹松漠都督阿卜固送东都。

六月,庚午朔,日有食之。

早午,车驾还洛阳宫。

房州刺史梁王忠,年浸长,颇不自安,或私衣妇人服以备刺客。

又数自占吉凶。

或告其事,秋,七月,乙巳,废忠为庶人,徙黔州,囚于承乾故宅。

丁卯,度支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卢承庆坐科调失所免官。

八月,吐蕃禄东赞遣其子起政将兵击吐谷浑,以吐谷浑内附故也。

苏定方引军自成山济海,百济据熊津江口以拒之。

定方进击破之,百济死者数千人,馀皆溃走。

定方水陆齐进,直趣其都城。

未至二十馀里,百济倾国来战,大破之,杀万馀人,追奔,入其郭。

百济王义慈及太子隆逃于北境,定方进围其城。

义慈次子泰自立为王,帅众固守。

隆子文思曰:“王与太子皆在,而叔遽拥兵自王,借使能却唐兵,我父子必不全矣。

”遂师左右逾城来降,百姓皆从之,泰不能止。

定方命军士登城立帜,泰窘迫,开门请命。

于是义慈、隆及诸城主皆降。

百济故有五部,分统三十七郡、二百城、七十六万户,诏以其地置熊津等五都督府,以其酋长为都督、刺史。

壬午,左武卫大将军郑仁泰将兵讨思结、拔也固、仆骨、同罗四部,三战皆捷,追奔百馀里,斩其酋长而还。

冬,十月,上初苦凤眩头重,目不能视,百司奏事,上或使皇后决之。

后性明敏,涉猎文史,处事皆称旨。

由是始委以政事,权与人主侔矣。

十一月,戊戌朔,上御则天门楼,受百济俘,自其王义慈以下皆释之。

苏定方前后灭三国,皆生擒其主。

赦天下。

甲寅,上幸许州。

十二月,辛未,畋于长社。

己卯,还东都。

壬午,以左骁卫大将军契苾何力为浿江道行军大总管,左武卫大将军苏定方为辽东道行军大总管,左骁卫将军刘伯英为平壤道行军大总管,蒲州刺史程名振为镂方道总管,将兵分道击高丽。

青州刺史刘仁轨坐督海运覆船,以白衣从军自效。

◎龙朔元年辛酉,公元六六一年春,正月,乙卯,募河南北、淮南六十七州兵,得四万四千馀人,诣平壤、镂方行营。

戊午,以鸿胪卿萧嗣业为夫馀道行军总管,帅回纥等诸部兵诣平壤。

二月,乙未晦,改元。

三月,丙申朔,上与群臣及外夷宴于洛城门,观屯营新教之舞,谓之《一戎大定乐》。

时上欲亲征高丽,以象用武之势也。

初,苏定方即平百济,留郎将刘仁愿镇守百济府城,又以左卫中郎将王文度为熊津都督,抚其馀众。

文度济海而卒,百济僧道琛、故将福信聚众据周留城,迎故王子丰于倭国而立之,引兵围仁愿于府城。

诏起刘仁轨检校带方州刺史,将王文度之众,便道发新罗兵以救仁愿。

仁轨喜曰:“天将富贵此翁矣!

”于州司请《唐历》及庙讳以行,曰:“吾欲扫平东夷,颁大唐正朔于海表!

”仁轨御军严整,转斗而前,所向皆下。

百济立两栅于熊津江口,仁轨与新罗兵合击,破之,杀溺死者万馀人。

道琛等乃释府城之围,退保任存城。

新罗粮尽,引还。

道琛自称领军将军,福信自称霜岑将军,招集徒众,其势益张。

仁轨众少,与仁愿合军,休息士卒。

上表诏新罗出兵,新罗王春秋奉诏,遣其将金钦将兵救仁轨等,至古泗,福信邀击,败之。

钦自葛岭道遁还新罗,不敢复出。

福信寻杀道琛,专总国兵。

夏,四月,丁卯,上幸合璧宫。

庚辰,以任雅相为浿江道行军总管,契苾何力为辽东道行军总管,苏定方为平壤道行军总管,与萧嗣业及诸胡兵凡三十五军,水陆分道并进。

上欲自将大军继之。

癸巳,皇后抗表谏亲征高丽。

诏从之。

六月,癸未,以吐火罗、嚈哒、罽宾、波斯等十六国置都督府八,州七十六,县一百一十,军府一百二十六,并隶安西都护府。

秋,七月,甲戌,苏定方破高丽于浿江,屡战皆捷,遂围平壤城。

九月,癸巳朔,特进新罗王春秋卒。

以其子法敏为乐浪郡王、新罗王。

壬子,徙潞王贤为沛王。

贤闻王勃善属文,召为修撰。

勃,通之孙也。

时诸王斗鸡,勃戏为《檄周王鸡文》。

上见之,怒曰:“此乃交构之渐。

”斥勃出沛府。

高丽盖苏文遣其子男生以精兵数万守鸭绿水,诸军不得渡。

契苾何力至,值冰大合,何力引众乘冰渡水,鼓噪而进,高丽大溃,追奔数十里,斩首三万级,馀众悉降,男生仅以身免。

会有诏班师,乃还。

冬,十月,丁卯,上畋于陆浑。

戊申,又畋于非山。

癸酉,还宫。

回纥酋长婆闰卒,侄比粟毒代领其众,与同罗、仆固犯边,诏左武卫大将军郑仁泰为铁勒道行军大总管,燕然都护刘审礼、左武卫将军薛仁贵为副,鸿胪卿萧嗣业为仙萼道行军总管,右屯卫将军孙仁师为副,将兵讨之。

审礼,德威之子也。

◎龙朔二年壬戌,公元六六二年春,正月,辛亥,立波斯都督卑路斯为波斯王。

二月,甲子,改百官名:以门下省为东台,中书省为西台,尚书省为中台。

侍中为左相,中书令为右相,仆射为匡政,左、右丞为肃机,尚书为太常伯,侍郎为少常伯。

其馀二十四司、御史台、九寺、七监、十六卫,并以义训更其名,而职任如故。

甲戌,浿江道大总管任雅相薨于军。

雅相为将,未尝奏亲戚故吏从军,皆移所司补授,谓人曰:“官无大小,皆国家公器,岂可苟便其私!

”由是军中赏罚皆平,人服其公。

戊寅,左骁卫将军白州刺史沃沮道总管庞孝泰,与高丽战于蛇水之上,军败,与其子十三人皆战死。

苏定方围平壤久不下,会大雪,解围而还。

三月,郑仁泰等败铁勒于天山。

铁勒九姓闻唐兵将至,合众十馀万以拒之,选骁健者数十人挑战。

薛仁贵发三矢,杀三人,馀皆下马请降。

仁贵悉坑之,度碛北,击其馀众,获叶护兄弟三人而还。

军中歌之曰:“将军三箭定天山,壮士长歌入汉关。

” 思结、多滥葛等部落先保天山,闻仁泰等将至,皆迎降。

仁泰等纵兵击之,掠其家以赏军士。

虏相帅远遁,将军杨志追之,为虏所败。

候骑告仁泰:“虏辎重在近,往可取也。

”仁泰将轻骑万四千,倍道赴之,遂逾大碛,至仙萼河,不见虏,粮尽而还。

值大雪,士卒饥冻,弃捐甲兵,杀马食之,马尽,人自相食,比入塞,馀兵才八百人。

军还,司宪大夫杨德裔劾奏:“仁泰等诛杀已降,使虏逃散,不抚士卒,不计资粮,遂使骸骨蔽野,弃甲资寇。

自圣朝开创以来,未有如今日之丧败者。

仁贵于所监临,贪淫自恣,虽矜所得,不补所丧。

并请付法司推科。

”诏以功赎罪,皆释之。

以右骁卫大将军契苾何力为铁勒道安抚使,左卫将军姜恪副之,以安辑其馀众。

何力简精骑五百,驰入九姓中,虏大惊,何力乃谓曰:“国家知汝皆胁从,赦汝之罪,罪在酋长,得之则已。

”其部落大喜,共执其叶护及设、特勒等二百馀人以授何力,何力数其罪而斩之,九姓遂定。

甲午,车驾发东都。

辛亥,幸蒲州。

夏,四月,庚申朔,至京师。

辛巳,作蓬莱宫。

五月,丙申,以许圉师为左相。

六月,乙丑,初令僧、尼、道士、女官致敬父母。

秋,七月,戊子朔,赦天下。

丁巳,熊津都督刘仁愿、带方州刺史刘仁轨大破百济于熊津之东,拔真岘城。

初,仁愿、仁轨等屯熊津城,上与之敕书,以“平壤军回,一城不可独固,宜拔就新罗。

若金法敏借卿留镇,宜且停彼。

若其不须,即宜泛海还也。

”将士咸欲西归。

仁轨曰:“人臣徇公家之利,有死无贰,岂得先念其私!

主上欲灭高丽,故先诛百济,留兵守之,制其心腹。

虽馀寇充斥而守备甚严,宜厉兵秣马,击其不意,理无不克。

既捷之后,士卒心安,然后分兵据险,开张形势,飞表以闻,更求益兵。

朝廷知其有成,必命将出师,声援才接,凶丑自歼。

非直不弃成功,实亦永清海表。

今平壤之军既还,熊津又拔,则百济馀烬,不日更兴,高丽逋寇,何时可灭!

且今以一城之地居敌中央,苟或动足,即为擒虏,纵入新罗,亦为羁客,脱不如意,悔不可追。

况福信凶悖残虐,君臣猜离,行相屠戮。

正宜坚守观变,乘便取之,不可动也。

”众从之。

时百济王丰与福信等以仁愿等孤城无援,遣使谓之曰:“大使等何时西还,当遣相送。

”仁愿、仁轨知其无备,忽出击之,拔其支罗城及尹城、大山、沙井等栅,杀获甚众,分兵守之。

福信等以真岘城险要,加兵守之。

仁轨伺其稍懈,引新罗兵夜傅城下,攀草而上,比明,入据其城,遂通新罗运粮之路。

仁愿乃奏请益兵,诏发淄、青、莱、海之兵七千人以赴熊津。

福信专权,与百济王丰浸相猜忌。

福信称疾,卧于窟室,欲俟丰问疾而杀之。

丰知之,帅亲信袭杀福信,遣使诣高丽、倭国乞师以拒唐兵。

资治通鉴·卷二百零一·唐纪十七

〔司马光〕 〔宋〕

起玄勣阉茂八月,尽上章困敦,凡八年有奇。

高宗天皇大圣大弘孝皇帝中之上◎龙朔二年壬戌,公元六六二年八月,壬寅,以许敬宗为太子少师、同东西台三品、知西台事。

九月,戊寅,初令八品、九品衣碧。

冬,十月,丁酉,上幸骊山温汤,太子监国。

丁未,还宫。

庚戌,西台侍郎陕人上官仪同东西台三品。

癸丑,诏以四年正月有事于泰山,仍以来年二月幸东都。

左相许圉师之子奉辇直长自然,游猎犯人田,田主怒,自然以鸣镝射之。

圉师杖自然一百而不以闻。

田主诣司宪讼之,司宪大夫杨德裔不为治。

西台舍人袁公瑜遣人易姓名上封事告之,上曰:“圉师为宰相,侵陵百姓,匿而不言,岂非作威作福!

”圉师谢曰:“臣备位枢轴,以直道事陛下,不能悉允众心,故为人所攻讦。

至于作威福者,或手握强兵,或身居重镇。

臣以文吏,奉事圣明,惟知闭门自守,何敢作威福!

”上怒曰:“汝恨无兵邪!

”许敬宗曰:“人臣如此,罪不容诛。

”遽令引出。

诏特免官。

癸酉,立皇子旭轮为殷王。

十二月,戊申,诏以方讨高丽、百济,河北之民,劳于征役,其封泰山、幸东都并停。

风海道总管苏海政受诏讨龟兹,敕兴昔亡、继往绝二可汗发兵与之俱。

至兴昔亡之境,继往绝素与兴昔亡有怨,密谓海政曰:“弥射谋反,请诛之。

”时海政兵才数千,集军吏谋曰:“弥射若反,我辈无噍类,不如先事诛之。

”乃矫称敕,令大总管赍帛数万段赐可汗及诸酋长,兴昔亡帅其徒受赐,海政悉收斩之。

其鼠尼施、拔塞干两部亡走,海政与继往绝追讨,平之。

军还,至疏勒南,弓月部复引吐蕃之众来,欲与唐兵战。

海政以师老不敢战,以军资赂吐蕃,约和而还。

由是诸部落皆以兴昔亡为冤,各有离心。

继往绝寻卒,十姓无主,有阿史那都支及李遮匐收其馀众附于吐蕃。

是岁,西突厥寇庭州,刺史来济将兵拒之,谓其众曰:“吾久当死,幸蒙存全以至今日,当以身报国!

”遂不释甲胄,赴敌而死。

◎龙朔三年癸亥,公元六六三年春,正月,左武卫将军郑仁泰讨铁勒叛者馀种,悉平之。

乙酉,以李义府为右相,仍知选事。

二月,徙燕然都护府于回纥,更名瀚海都护。

徙故瀚海都护于云中古城,更名云中都护。

以碛为境,碛北州府皆隶瀚海,碛南隶云中。

三月,许圉师再贬虔州刺史,杨德裔以阿党流庭州,圉师子文思、自然并免官。

右相河间郡公李义府典选,恃中宫之势,专以卖官为事,铨综无次,怨讟盈路,上颇闻之,从容谓义府曰:“卿子及婿颇不谨,多为非法。

我尚为卿掩覆,卿宜戒之!

”义府勃然变色,颈、颊俱张,曰:“谁告陛下?

”上曰:“但我言如是,何必就我索其所从得邪!

”义府殊不引咎,缓步而去。

上由是不悦。

望气者杜元纪谓义府所居第有狱气,宜积钱二十万缗以厌之,义府信之,聚敛尤急。

义府居母丧,朔望给哭假,辄微服与元纪出城东,登古冢,候望气色,或告义府窥觇灾眚,阴有异图。

又遣其子右司议郎津召长孙无忌之孙延,受其钱七百缗,除延司津监,右金吾仓曹参军杨行颖告之。

夏,四月,乙丑,下义府狱,遣司刑太常伯刘祥道与御史、详刑共鞫之,仍命司空李勣监焉。

事皆有实。

戊子,诏义府除名,流巂州。

津除名,流振州。

诸子及婿并除名,流庭州。

朝野莫不称庆。

或作河间道行军元帅刘祥道破铜山大贼李义府露布,膀之通衢。

义府多取人奴婢,及败,各散归其家,故其露布云:“混奴婢而乱放,各识家而竞入。

”乙未,置鸡林大都督府于新罗国,以金法敏为之。

丙午,蓬莱宫含元殿成,上始移仗居之,更命故宫曰西内。

戊申,始御紫宸殿听政。

五月,壬午,柳州蛮酋吴君解反。

遣冀州长史刘伯英、右武卫将军冯士翙发岭南兵讨之。

吐蕃与吐谷浑互相攻,各遣使上表论曲直,更来求援。

上皆不许。

吐谷浑之臣素和贵有罪,逃奔吐蕃,具言吐谷浑虚实,吐蕃发兵击吐谷浑,大破之,吐谷浑可汗曷钵与弘化公主帅数千帐弃国走依凉州,请徙居内地。

上以凉州都督郑仁泰为青海道行军大总管,帅右武卫将军独狐卿云、辛文陵等分屯凉、鄯二州,以备吐蕃。

六月,戊申,又以左武卫大将军苏定方为安集大使,节度诸军,为吐谷浑之援。

吐蕃禄东赞屯青海,遣使者论仲琮入见,表陈吐谷浑之罪,且请和亲。

上不许,遣左卫郎将刘文祥使于吐蕃,降玺书责让之。

秋,八月,戊申,上以海东累岁用兵,百姓困于征调,士卒战溺死者甚众,诏罢三十六州所造船,遣司元太常伯窦德玄等分诣十道,问人疾苦,黜陟官吏。

德玄,毅之曾孙也。

九月,戊午,熊津道行军总管、右威卫将军孙仁师等破百济馀众及倭兵于白江,拔其周留城。

初,刘仁愿、刘仁轨既克真岘城,诏孙仁师将兵浮海助之。

百济王丰南引倭人以拒唐兵。

仁师与仁愿、仁轨合兵,势大振。

诸将以加林城水陆之冲,欲先攻之,仁轨曰:“加林险固,急攻则伤士卒,缓之则旷日持久。

周留城,虏之巢穴,群凶所聚,除恶务本,宜先攻之,若克周留,诸城自下。

”于是仁师、仁愿与新罗王法敏将陆军以进,仁轨与别将杜爽、抚馀隆将水军及粮船自熊津入白江,以会陆军,同趣周留城。

遇倭兵于白江口,四战皆捷,焚其舟四百艘,烟炎灼天,海水皆赤。

百济王丰脱身奔高丽,王子忠胜、忠志等帅众降,百济尽平,唯别帅迟受信据任存城,不下。

初,百济西部人黑齿常之,长七尺馀,骁勇有谋略,仕百济为达率兼郡将,犹中国刺史也。

苏定方克百济,常之帅所部随众降。

定方絷其王及太子,纵兵劫掠,壮者多死。

常之惧,与左右十馀人遁归本部,收集亡散,保任存山,结栅以自固,旬月间归附者三万馀人。

定方遣兵攻之,常之拒战,唐兵不利。

常之复取二百馀城,定方不能克而还。

常之与别部将沙吒相如各据险以应福信,百济既败,皆帅其众降。

刘仁轨使常之、相如自将其众,取任存城,仍以粮仗助之。

孙仁帅曰:“此属兽心,何可信也!

”仁轨曰:“吾观二人皆忠勇有谋,敦信重义。

但向者所托,未得其人,今正是其感激立效之时,不用疑也。

”遂给其粮仗,分兵随之,攻拔任存城,迟受信弃妻子,奔高丽。

诏刘仁轨将兵镇百济,召孙仁帅、刘仁愿还。

百济兵火之馀,比屋凋残,僵尸满野。

仁轨始命瘗骸骨,籍户口,理村聚,署官长,通道涂,立桥梁,补堤堰,复陂塘,课耕桑,赈贫乏,养孤老,立唐社稷,颁正朔及庙讳。

百济大悦,阖境各安其业。

然后修屯田,储糗粮,训士卒,以图高丽。

刘仁愿至京帅,上问之曰:“卿在海东,前后奏事,皆合机宜,复有文理。

卿本武人,何能如是?

”仁愿曰:“此皆刘仁轨所为,非臣所及也。

”上悦,加仁轨六阶,正除带方州刺史,为筑第长安,厚赐其妻子,遣使赍玺书劳勉之。

上官仪曰:“仁轨遭黜削而能尽忠,仁愿秉节制而能推贤,皆可谓君子矣。

” 冬,十月,辛巳朔,诏太子每五日于光顺门内视诸司奏事,其事之小者,皆委太子决之。

十二月,庚子,诏改来年元。

壬寅,以安西都护高贤为行军总管,将兵击弓月以救于阗。

是岁,大食击波斯、拂菻,破之。

南侵婆罗门,吞灭诸胡,胜兵四十馀万。

◎麟德元年甲子,公元六六四年春,正月,甲子,改云中都护府为单于大都护府,以殷王旭轮为单于大都护。

初,李靖破突厥,迁三百帐于云中城,阿史德氏为其长。

至是,部落渐众,阿史德氏诣阙,请如胡法立亲王为可汗以统之。

上召见,谓曰:“今之可汗,古之单于也。

”故更为单于都护府,而使殷王遥领之。

二月,戊子,上行幸万年宫。

夏,四月,壬子,卫州刺史道孝王元庆薨。

丙午,魏州刺史郇公孝协坐赃,赐死。

司宗卿陇西王傅义等奏孝协父叔良死王事,孝协无兄弟,恐绝嗣。

上曰:“画一之法,不以亲疏异制,苟害百姓,虽皇太子亦所不赦。

孝协有一子,何忧乏祀乎!

”孝协竟自尽于第。

五月,戊申朔,遂州刺史许悼王孝薨。

乙卯,于昆明之弄栋川置姚州都督府。

秋,七月,丁未朔,诏以三年正月有事于岱宗。

八月,丙子,车驾还京师,幸旧宅,留七月。

壬午,还蓬莱宫。

丁亥,以司列太常伯刘祥道兼右相,大司宪窦德玄为司元太常伯、检校左相。

冬,十月,庚辰,检校熊津都督刘仁轨上言:“臣伏睹所存戍兵,疲羸者多,勇健者少,衣服贫敝,唯思西归,无心展效。

臣问以‘往在海西,见百姓人人应募,争欲从军,或请自办衣粮,谓之“义征”,何为今日士卒如此?

’咸言:‘今日官府与曩时不同,人心亦殊。

曩时东西征役,身没王事,并蒙敕使吊祭,追赠官爵,或以死者官爵回授之弟,凡渡辽海者,皆赐勋一转。

自显庆五年以来,征人屡经渡海,官不记录,其死者亦无人谁何。

州县每发百姓为兵,其壮而富者,行钱参逐,皆亡匿得免。

贫者身虽老弱,被发即行。

顷者破百济及平壤苦战,当是时,将帅号令,许以勋赏,无所不至。

及达西岸,惟闻枷锁推禁,夺赐破勋,州县追呼,无以自存,公私因弊,不可悉言。

以是昨发海西之日,已有逃亡自残者,非独至海外而然也。

又,本因征役勋级以为荣宠。

而比年出征,皆使勋官挽引,劳苦与白丁无殊,百姓不愿从军,率皆由此。

’臣又问:‘曩日士卒留镇五年,尚得支济,今尔等始经一年,何为如此单露?

’咸言:‘初发家日,惟令备一年资装。

今已二年,未有还期。

’臣检校军士所留衣,今冬仅可充事,来秋以往,全无准拟。

陛下留兵海外,欲殄灭高丽。

百济、高丽,旧相党援,倭人虽远,亦共为影响,若无镇兵,还成一国。

今既资戍守,又置屯田,所借士卒同心同德,而众有此议,何望成功!

自非有所更张,厚加慰劳,明赏重罚以起士心,若止如今日已前处置,恐师众疲老,立效无日。

逆耳之事,或无人为陛下尽言,故臣披露肝胆,昧死奏陈。

” 上深纳其言,遣右威卫将军刘仁愿将兵渡海以代旧镇之兵,仍敕仁轨俱还。

仁轨谓仁愿曰:“国家悬军海外,欲以经略高丽,其事非易。

今收获未毕,而军吏与士卒一时代去,军将又归。

夷人新服,众心未安,必将生变。

不如且留旧兵,渐令收获,办具资粮,节级遣还。

军将且留镇抚,未可还也。

”仁愿曰:“吾前还海西,大遭谗谤,云吾多留兵众,谋据海东,几不免祸。

今日唯知准敕,岂敢擅有所为!

”仁轨曰:“人臣苟利于国,知无不为,岂恤其私!

”乃上表陈便宜,自请留镇海东。

上从之。

仍以扶馀隆为熊津都尉,使招辑其馀众。

初,武后能屈身忍辱,奉顺上意,故上排群议而立之。

及得志,专作威福,上欲有所为,动为后所制,上不胜其忿。

有道士郭行真,出入禁中,尝为厌胜之术,宦者王伏胜发之。

上大怒,密召西召侍郎、同东西台三品上官仪议之。

仪因言:“皇后专恣,海内所不与,请废之。

”上意亦以为然,即命仪草诏。

左右奔告于后,后遽诣上自诉。

诏草犹在上所,上羞缩不忍,复待之如初。

犹恐后怨怒,因绐之曰:“我初无此心,皆上官仪教我。

”仪先为陈王咨议,与王伏胜俱事故太子忠,后于是使许敬宗诬奏仪、伏胜与忠谋大逆。

十二月,丙戌,仪下狱,与其子庭芝、王伏胜皆死,籍没其家。

戊子,赐忠死于流所。

右相刘祥道坐与仪善,罢政事,为司礼太常伯,左肃机郑钦泰等朝士流贬者甚众,皆坐与仪交通故也。

自是上每视事,则后垂帘于后,政无大小皆与闻之。

天下大权,悉归中宫,黜陟、生杀,决于其口,天子拱手而已,中外谓之二圣。

太子右中护、检校西台侍郎乐彦玮、西台侍郎孙处约并同东西台三品。

◎麟德二年乙丑,公元六六五年春,正月,丁卯,吐蕃遣使入见,请复与吐谷浑和亲,仍求赤水地畜牧,上不许。

二月,壬午,车驾发京师,丁酉,至合璧宫。

上语及隋炀帝,谓侍臣曰:“炀帝拒谏而亡,朕常以为戒,虚心求谏。

而竟无谏者,何也?

”李勣对曰:“陛下所为尽善,群臣无得而谏。

” 三月,甲寅,以兼司戎太常伯姜恪同东西台三品。

恪,宝谊之子也。

辛未,东都乾元殿成。

闰月,壬申朔,车驾至东都。

疏勒弓月引吐蕃侵于阗。

敕西州都督崔知辩、左武卫将军曹继叔将兵救之。

夏,四月,戊辰,左侍极陆敦信检校右相。

西台侍郎孙处约、太子右中护、检校西台侍郎乐彦玮并罢政事。

秘阁郎中李淳风以傅仁均《戊寅历》推步浸疏,乃增损刘焯《皇极历》,更撰《麟德历》。

五月,辛卯,行之。

秋,七月,己丑,兗州都督邓康王元裕薨。

上命熊津都尉扶馀隆与新罗王法敏释去旧怨。

八月,壬子,同盟于熊津城。

刘仁轨以新罗、百济、耽罗、倭国使者浮海西还,会祠泰山,高丽亦遣太子福男来侍祠。

冬,十月,癸丑,皇后表称“封禅旧仪,祭皇地礻氏,太后昭配,而令公卿行事,礼有未发,至日,妾请帅内外命妇奠献。

”诏:“禅社首以皇后为亚献,越国太妃燕氏为终献。

”壬戌,诏:“封禅坛所设上帝、后土位,先用稿秸、陶匏等,并宜改用茵褥、罍爵,其诸郊祀亦宜准此。

”又诏:“自今郊庙享宴,文舞用《功成庆善之乐》,武舞用《神功破陈之乐》。

” 丙寅,上发东都,从驾文武仪仗,数百里不绝。

列营置幕,弥亘原野。

东自高丽,西至波斯、乌长诸国朝会者,各帅其属扈从,穹庐毳幕,牛羊驼马,填咽道路。

时比岁丰稔,米斗至五钱,麦、豆不列于市。

十一月,戊子,上至濮阳,窦德玄骑从。

上问:“濮阳谓之帝丘,何也?

”德玄不能对。

许敬宗自后跃马而前曰:“昔颛顼居此,故谓之帝丘。

”上称善。

敬宗退,谓人曰:“大臣不可以无学。

吾见德玄不能对,心实羞之。

”德玄闻之,曰:“人各有能有不能,吾不强对以所不知,此吾所能也。

”李勣曰:“敬宗多闻,信美矣。

德玄之言亦善也。

” 寿张人张公艺九世同居,齐、隋、唐皆旌表其门。

上过寿张,幸其宅,问所以能共居之故,公艺书“忍”字百馀以进。

上善之,赐以缣帛。

十二月,丙午,车驾至齐州,留十日。

丙辰,发灵岩顿,至泰山下,有司于山南为圆坛,山上为登封坛,社首山上为降禅方坛。

◎乾封元年丙寅,公元六六六年春,正月,戊辰朔,上祀昊天上帝于泰山南。

己巳,登泰山,封玉牒,上帝册藏以玉匮,配帝册藏以金匮,皆缠以金绳,封以金泥,印以玉玺,藏以石感。

庚午,降禅于社首,祭皇地祇。

上初献毕,执事者皆趋下。

宦者执帷,皇后升坛亚献,帷帟皆以锦绣为之。

酌酒,实俎豆,登歌,皆用宫人。

壬申,上御朝觐坛,受朝贺。

赦天下,改元。

文武官三品已上赐爵一等,四品已下加一阶。

先是阶无泛加,皆以劳考叙进,至五品三品,仍奏取进止,至是始有泛阶,比及末年,服绯者满朝矣。

时大赦,惟长流人不听还,李义府忧愤发病卒。

自义府流窜,朝士日忧其复入,及闻其卒,众心乃安。

丙戌,车驾发泰山。

辛卯,至曲阜,赠孔子太师,以少牢致祭。

癸未,至亳州,谒老君庙,上尊号曰太上玄元皇帝。

丁丑,至东都,留六日。

甲申,幸合璧宫。

夏,四月,甲辰,至京师,谒太庙。

庚戌,左侍极兼检校右相陆敦信以老疾辞职,拜大司成,兼左侍极,罢政事。

五月,庚寅,铸乾封泉宝钱,一当十,俟期年尽废旧钱。

高丽泉盖苏文卒,长子男生代为莫离支,初知国政,出巡诸城,使其弟男建、男产知留后事。

或谓二弟曰:“男生恶二弟之逼,意欲除之,不如先为计。

”二弟初未之信。

又有告男生者曰:“二弟恐兄还夺其权,欲拒兄不纳。

”男生潜遣所亲往平壤伺之,二弟收掩,得之,乃以王命召男生。

男生惧,不敢归。

男建自为莫离支,发兵讨之。

男生走保别城,使其子献诚诣阙求救。

六月,壬寅,以右骁卫大将军契苾何力为辽东道安抚大使,将兵救之。

以献诚为右武卫将军,使为乡导。

又以右金吾卫将军庞同善、营州都督高侃为行军总管,同讨高丽。

秋,七月,乙丑朔,徙殷王旭轮为豫王。

以大司宪兼检校太子左中护刘仁轨为右相。

初,仁轨为给事中,按毕正义事,李义府怨之,出为青州刺史。

会讨百济,仁轨当浮海运粮,时未可行,义府督之,遭风失船,丁夫溺死甚众,命监察御史袁异式往鞫之。

义府谓异式曰:“君能办事,勿忧无官。

”异式至,谓仁轨曰:“君与朝廷何人为仇,宜早自为计。

”仁轨曰:“仁轨当官不职,国有常刑,公以法毙之,无所逃命。

若使遽自引决以快仇人,窃所未甘!

”乃具狱以闻。

异式将行,仍自掣其锁。

狱上,义府言于上曰:“不斩仁轨,无以谢百姓。

”舍人源直心曰:“海风暴起,非人力所及。

”上乃命除名,以白衣从军自效。

义府又讽刘仁愿使害之,仁愿不忍杀。

及为大司宪,异式惧,不自安,仁轨沥觞告之曰:“仁轨若念畴昔之事,有如此觞!

”仁轨既知政事,异式寻迁詹事丞。

时论纷然,仁轨闻之,遽荐为司元大夫。

监察御史杜易简谓人曰:“斯所谓矫枉过正矣!

” 八月,辛丑,司元太常伯兼检校左相窦德玄薨。

初,武士彟娶相里氏,生男元庆、元爽。

又娶杨氏,生三女,长适越王府法曹贺兰越石,次皇后,次适郭孝慎。

士彟卒,元庆、元爽及士彟兄子惟良、怀运皆不礼于杨氏,杨氏深衔之。

越石、孝慎及孝慎妻并早卒,越石妻生敏之及一女而寡。

后既立,杨氏号荣国夫人,越石妻号韩国夫人,惟良自始州长史超迁司卫少卿,怀运自瀛州长史迁淄州刺史,元庆自右卫郎将为宗正少卿,元爽自安州户曹累迁少府少监。

荣国夫人尝置酒,谓惟良等曰:“颇忆畴昔之事乎?

今日之荣贵复何如?

”对曰:“惟良等幸以功臣子弟,早登宦籍,揣分量才,不求贵达,岂意以皇后之故,曲荷朝恩,夙夜忧惧,不为荣也。

”荣国不悦。

皇后乃上疏,请出惟良等为远州刺史,外示廉抑,实恶之也。

于是以惟良检校始州刺史,元庆为龙州刺史,元爽为濠州刺史。

元庆至州,以忧卒。

元爽坐事流振州而死。

韩国夫人及其女以后故出入禁中,皆得幸于上。

韩国寻卒,其女赐号魏国夫人。

上欲以魏国为内职,心难后,未决,后恶之。

会惟良、怀运与诸州刺史诣泰山朝觐,从至京师,惟良等献食。

后密置毒醢中,使魏国食之,暴卒,因归罪于惟良、怀运,丁未,诛之,改其姓为蝮式。

怀运兄怀亮早卒,其妻善氏尤不礼于荣国,坐惟良等没入掖庭,荣国令后以他事束棘鞭之,肉尽见骨而死。

九月,庞同善大破高丽兵,泉男生帅众与同善合。

诏以男生为特进、辽东大都督,兼平壤道安抚大使,封玄菟郡公。

戊子,金紫光禄大夫致仕广平宣公刘祥道薨,子齐贤嗣,齐贤为人方正,上甚重之,为晋州司马。

将军史兴宗尝从上猎苑中,因言晋州产佳鹞,刘齐贤今为司马,请使捕之。

上曰:“刘齐贤岂捕鹞者邪!

卿何以此待之!

” 冬,十二月,己酉,以李勣为辽东道行军大总管兼安抚大使,以司列少常伯安陆郝处俊副之,以击高丽。

庞同善、契苾何力并为辽东道行军副大总管兼安抚大使如故。

其水陆诸军总管并运粮使窦义积、独孤卿云、郭待封等,并受勣处分。

河北诸州租赋悉诣辽东给军用。

待封,孝恪之子也。

勣欲与其婿京兆杜怀恭偕行,以求勋效。

怀恭辞以贫,勣赡之。

复辞以无奴马,又赡之。

怀恭辞穷,乃亡匿岐阳山中,谓人曰:“公欲以我立法耳。

”勣闻之,流涕曰:“杜郎疏放,此或有之。

”乃止。

◎乾封二年丁卯,公元六六七年春,正月,上耕籍田,有司进耒耜,加以雕饰。

上曰:“耒耜农夫所执,岂宜如此之丽!

”命易之。

既而耕之,九推乃止。

自行乾封泉宝钱,谷帛踊贵,商贾不行,癸未,诏罢之。

二月,丁酉,涪陵悼王愔薨。

辛丑,复以万年宫为九成宫。

生羌十二州为吐蕃所破,三月,戊寅,悉废之。

上屡责侍臣不进贤,众莫敢对。

司列少常伯李安期对曰:“天下未尝无贤,亦非群臣敢蔽贤也。

比来公卿有所荐引,为谗者已指为朋党,滞淹者未获伸,而在位者先获罪矣,是以各各杜口耳。

陛下果推至诚以待之,其谁不愿举所知!

此在陛下,非在群臣也。

”上深以为然。

安期,百药之子也。

夏,四月,乙卯,西台侍郎杨弘武、戴至德、正谏大夫兼东台侍郎李安期、东台舍人昌乐张文瓘、司列少常伯兼正谏大夫河北赵仁本并同东西台三品。

弘武,素之弟子。

至德,胄之兄子也。

时造蓬莱、上阳、合璧等宫,频征伐四夷,厩马万匹,仓库渐虚,张文瓘谏曰:“隋鉴不远,愿勿使百姓生怨。

”上纳其言,减厩马数千匹。

秋,八月,己丑朔,日有食之。

辛亥,东台侍郎同东西台三品李安期出为荆州长史。

九月,庚申,上以久疾,命太子弘监国。

辛未,李勣拔高丽之新城,使契苾何力守之。

勣初度辽,谓诸将曰:“新城,高丽西边要害,不先得之,馀城未易取也。

”遂攻之,城人师夫仇等缚城主开门降。

勣引兵进击,一十六城皆下之。

庞同善、高侃尚在新城,泉男建遣兵袭其营,左武卫将军薛仁贵击破之。

侃进至金山,与高丽战,不利,高丽乘胜逐北,仁贵引兵横击之,大破高丽,斩首五万馀级,拔南苏、木底、苍岩三城,与泉男生军合。

郭待封以水军自别道趣平壤,勣遣别将冯师本载粮仗以资之。

师本船破,失期,待封军中饥窘,欲作书与勣,恐为虏所得,知其虚实,乃作离合诗以与勣。

勣怒曰:“军事方急,何以诗为?

必斩之!

”行军管记通事舍人河南元万顷为释其义,勣乃更遣粮仗赴之。

万顷作《檄高丽文》,曰“不知守鸭绿之险。

”泉男建报曰:“谨闻命矣!

”即移兵据鸭绿津,唐兵不得渡。

上闻之,流万顷于岭南。

郝处俊在高丽城下,未及成列,高丽奄至,军中大骇。

处俊据胡床,方食干Я,潜简精锐,击败之,将士服其胆略。

冬,十二月,甲午,诏:“自今祀昊天上帝、五帝、皇地礻氏、神州地礻氏,并以高祖、太宗配,仍合祀昊天上帝、五帝于明堂。

” 是岁,海南獠陷琼州。

◎总章元年戊辰,公元六六八年春,正月,壬下,以右相刘仁轨为辽东道副大总管。

二月,壬午,李勣等拔高丽扶馀城。

薛仁贵既破高丽于金山,乘胜将三千人将攻扶馀城,诸将以其兵少,止之。

仁贵曰:“兵不必多,顾用之何如耳。

”遂为前锋以进,与高丽战,大破之,杀获万馀人,遂拔扶馀城。

扶馀川中四十馀城皆望风请服。

侍御史洛阳贾言忠奉使自辽东还,上问以军事,言忠对曰:“高丽必平。

”上曰:“卿何以知之?

”对曰:“隋炀帝东征而不克者,人心离怨故也。

先帝东征而不克者,高丽未有衅也。

今高藏微弱,权臣擅命,盖苏文死,男建兄弟内相攻夺,男生倾心内附,为我乡导,彼之情伪,靡不知之。

以陛下明圣,国家富强,将士尽力,以乘高丽之乱,其势必克,不俟再举矣。

且高丽连年饥馑,妖异屡降,人心危骇,其亡可翘足待也。

”上又问:“辽东诸将孰贤?

”对曰:“薛仁贵勇冠三军。

庞同善虽不善斗,而持军严整。

高侃勤俭自处,忠果有谋。

契苾何力沉毅能断,虽颇忌前,而有统御之才。

然夙夜小心,忘身忧国,皆莫及李勣也。

”上深然其言。

泉男建复遣兵五万人救扶馀城,与李勣等遇于薛贺水,合战,大破之,斩获三万馀人,进攻大行城,拔之。

朝廷议明堂制度略定,三月,庚寅,赦天下,改元。

戊寅,上幸九成宫。

夏,四月,丙辰,彗星见于五车。

上避正殿,减常膳,撤乐。

许敬宗等奏请复常,曰:“彗见东北,高丽将灭之兆也。

”上曰:“朕之不德,谪见于天,岂可归咎小夷!

且高丽百姓,亦朕之百姓也。

”不许。

戊辰,彗星见。

辛巳,西台侍郎、同东西台三品杨弘武薨。

八月,辛酉,卑列道行军总管、右威卫将军刘仁愿坐征高丽逗留,流姚州。

癸酉,车驾还京师。

九月,癸巳,李勣拔平壤。

勣既克大行城,诸军出他道者皆与勣会,进至鸭绿栅,高丽发兵拒战,勣等奋击,大破之,追奔二百馀里,拔辰夷城,诸城遁逃及降者相继。

契苾何力先引兵至平壤城下,勣军继之,围平壤月馀,高丽王藏遣泉男产帅首领九十八人,持白幡诣勣降,勣以礼接之。

泉男建犹闭门拒守,频遣兵出战,皆败。

男建以军事委僧信诚,信诚密遣人诣勣,请为内应。

后五日,信诚开门,勣纵兵登城鼓噪,焚城四周,男建自刺,不死,遂擒之。

高丽悉平。

冬,十月,戊午,以乌茶国婆罗门卢迦逸多为怀化大将军。

逸多自言能合不死药,上将饵之。

东台侍郎郝处俊谏曰:“修短有命,非药可延。

贞观之末,先帝服那罗迩娑婆寐药,竟无效。

大渐之际,名医不知所为,议者归罪娑婆寐,将加显戮,恐取笑戎狄而止。

前鉴不远,愿陛下深察。

”上乃止。

李勣将至,上命先以高藏等献于昭陵,具军容,奏凯歌,入京师,献于太庙。

十二月,丁巳,上受俘于含元殿。

以高藏政非己出,赦以为司平太常伯、员外同正。

以泉男产为司宰少卿,僧信诚为银青光禄大夫,泉男生为右卫大将军。

李勣以下,封赏有差。

泉男建流黔州,扶馀丰流岭南,分高丽五部、百七十六城、六十九万馀户,为九都督府、四十二州、百县,置安东都护府于平壤以统之。

擢其酋帅有功者为都督、刺史、县令,与华人参理。

以右威卫大将军薛仁贵检校安东都护,总兵二万人以镇抚之。

丁卯,上祀南郊,告平高丽,以李勣为亚献。

己巳,谒太庙。

渭南尉刘延祐,弱冠登进士第,政事为畿县最。

李勣谓之曰:“足下春秋甫尔,遽擅大名,宜稍自贬抑,无为独出人右也。

” 时有敕,征辽军士逃亡,限内不首及首而更逃者,身斩,妻子籍没。

太子上表,以为:“如此之比,其数至多。

或遇病不及队伍,怖惧而逃。

或因樵采为贼所掠。

或渡海漂没。

或深入贼庭,为所伤杀。

军法严重,同队恐并获罪,即举以为逃,军旅之中,不暇勘当,直据队司通状关移所属,妻子没官,情实可哀。

《书》曰:‘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

’伏愿逃亡之家,免其配没。

”从之。

甲戌,司戎太常伯姜恪兼检校左相,司平太常伯阎立本守右相。

是岁,京师及山东、江、淮旱、饥。

◎总章二年己巳,公元六六九年春,二月,辛酉,以张文瓘为东台侍郎,以右肃机、检校太子中护谯人李敬玄为西台侍郎,并同东西台三品。

先是同三品不入衔,至是始入衔。

癸亥,以雍州长史卢承庆为司刑太常伯。

承庆尝考内外官,有一官督运,遭风失米,承庆考之曰:“监运损粮,考中下。

”其人容色自若,无言而退。

承庆重期雅量,改注曰:“非力所及,考中中。

”既无喜容,亦无愧词。

又改曰:“宠辱不惊,考中上。

” 三月,丙戌,东台侍郎郝处俊同东、西台三品。

丁亥,诏定明堂制度:其基八觚,其宇上圆,覆以清阳玉叶,其门墙阶级,窗棂楣柱,枊楶枅栱,皆法天地阴阳律历之数。

诏下之后,众议犹未决,又会饥馑,竟不果立。

夏,四月,己酉朔,上幸九成宫。

高丽之民多离叛者,敕徙高丽户三万八千二百于江、淮之南,及山南、京西诸州空旷之地,留其贫弱者,使守安东。

六月,戊申朔,日有食之。

秋,八月,丁未朔,诏以十月幸凉州。

时陇右虚耗,议者多以为未宜游幸。

上闻之,辛亥,御延福殿,召五品已上谓曰:“自古帝王,莫不巡守,故朕欲巡视远俗。

若果为不可,何不面陈,而退有后言,何也?

”自宰相以下莫敢对。

详刑大夫来公敏独进曰:“巡守虽帝王常事,然高丽新平,馀寇尚多,西边经略,亦未息兵。

陇右户口凋弊,銮舆所至,供亿百端,诚为未易。

外间实有窃议,但明制已行,故群臣不敢陈论耳。

”上善其言,为之罢西巡。

未几,擢公敏为黄门侍郎。

甲戌,改瀚海都护府为安北都护府。

九月,丁丑朔,诏徙吐谷浑部落就凉州南山。

议者恐吐蕃侵暴,使不能自存,欲先发兵击吐蕃。

右相阎立本以为去岁饥歉,未可兴师。

议久不决,竟不果徙。

庚寅,大风,海溢,漂永嘉、安固六千馀家。

冬,十月,丁巳,车驾还京师。

十一月,丁亥,徙豫王旭轮为冀王,更名轮。

司空、太子太师、英贞武公李勣寝疾,上悉召其子弟在外者,使归侍疾。

上及太子所赐药,勣则饵之。

子弟为之迎医,皆不听进,曰:“吾本山东田夫,遭值圣明,致位三公,年将八十,岂非命邪!

修短有期,岂能复就医工求活!

”一旦,忽谓其弟司卫少卿弼曰:“吾今日小愈,可共置酒为乐。

”于是子孙悉集,酒阑,谓弼曰:“吾自度必不起,故欲与汝曹为别耳。

汝曹勿悲泣,听我约束。

我见房、杜平生勤苦,仅能立门户,遭不肖子,荡覆无馀。

吾有此子孙,今悉付汝。

葬毕,汝即迁入我堂,抚养孤幼,谨察视之。

其有志气不伦,交游非类者,皆先挝杀,然后以闻。

”自是不复更言。

十二月,戊申,薨。

上闻之悲泣,葬日,幸未央宫,登楼望輀车恸哭。

起冢象阴山、铁山、乌德鞬山,以旌其破突厥、薛延陀之功。

勣为将,有谋善断。

与人议事,从善如流。

战胜则归功于下,所得金帛,悉散之将士,故人思致死,所向克捷。

临事选将,必訾相其状貌丰厚者遣之。

或问其故,勣曰:“薄命之人,不足与成功名。

”闺门雍睦而严。

其姊尝病,勣已为仆射,亲为之煮粥。

风回,爇其须鬓。

姊曰:“仆妾幸多,何自苦如是!

”勣曰:“非为无人使令也,顾姊老,勣亦老,虽欲久为姊煮粥,其可得乎!

”勣常谓人:“我年十二三时为亡赖贼,逢人则杀。

十四五为难当贼,有所不惬则杀人。

十七八为佳贼,临陈乃杀之。

二十为大将,用兵以救人死。

”勣长子震早卒,震子敬业袭爵。

时承平既久,选人益多,是岁,司列少常伯裴行俭始与员外郎张仁礻韦,设长名姓历榜,引铨注之法。

又定州县升降、官资高下。

其后遂为永制,无能革之者。

大略唐之选法,取人以身、言、书、判,计资量劳而拟官。

始集而试,观其书、判。

已试而铨,察其身、言。

已铨而注,询其便利。

已注而唱,集众告之。

然后类以为甲,先简仆射,乃上门下,给事中读,侍郎省,侍中审之,不当者驳下。

既审,然后上闻,主者受旨奉行,各给以符,谓之告身。

兵部武选亦然。

课试之法,以骑射及翘关、负米。

人有格限未至,而能试文三篇,谓之宏词,试判三条,谓之拔萃,入等者得不限而授。

其黔中、岭南、闽中州县官,不由吏部,委都督选择士人补授。

凡居官以年为考,六品以下,四考为满。

◎咸亨元年庚午,公元六七零年春,正月,丁丑,右相刘仁轨请致仕。

许之。

三月,甲戌朔,以旱,赦天下,改元。

丁丑,改蓬莱宫为含元宫。

壬辰,太子少师许敬宗请致仁。

许之。

敕突厥酋长子弟事东宫。

西台舍人徐齐聃上疏,以为:“皇太子当引文学端良之士置左右,岂可使戎狄丑类入侍轩闼!

”又奏:“齐献公即陛下外祖,虽子孙有犯,岂应上延祖祢!

今周忠孝公庙甚修,而齐献公庙毁废,不审陛下何以垂示海内,彰孝理之风!

”上皆从之。

齐聃,充容之弟也。

夏,四月,吐蕃陷西域十八州,又与于阗袭龟兹拨换城,陷之。

罢龟兹、于阗、焉耆、疏勒四镇。

辛亥,以右卫大将军薛仁贵为逻娑道行军大总管,左卫员外大将军阿史那道真、左卫将军郭待封副之,以讨吐蕃,且援送吐谷浑还故地。

庚午,上幸九成宫。

高丽酋长剑牟岑反,立高藏外孙安舜为主。

以左监门大将军高侃为东州道行军总管,发兵讨之,安舜杀剑牟岑,奔新罗。

六月,壬寅朔,日有食之。

秋,八月,丁巳,车驾还京师。

郭待封先与薛仁贵并列,及征吐蕃,耻居其下,仁贵所言,待封多违之。

军至大非川,将趣乌海,仁贵曰:“乌海险远,军行甚难,辎重自随,难以趋利。

宜留二万人,为两栅于大非岭上,辎重悉置栅内,吾属帅轻锐,倍道兼行,掩其未备,破之必矣。

”仁贵帅所部前行,击吐蕃于河口,大破之,斩获甚众,进屯乌海以俟待封。

待封不用仁贵策,将辎重徐进,未至乌海,遇吐蕃二十馀万,待封军大败,还走,悉弃辎重。

仁贵退屯大非川,吐蕃相论钦陵将兵四十馀万就击之,唐兵大败,死伤略尽。

仁贵、待封与阿史那道真并脱身免,与钦陵约和而还。

敕大司宪乐彦玮即军中按其败状,械送京师,三人皆免死除名。

钦陵,禄东赞之子也,与弟赞婆、悉多于、勃论皆有才略。

禄东赞卒,钦陵代之秉政,三弟将兵居外,邻国畏之。

关中旱,饥。

九月,丁丑,诏以明年正月幸东都。

甲申,皇后母鲁国忠烈夫人杨氏卒,敕文武九品以上及外命妇并诣宅吊哭。

闺月,癸卯,皇后以久旱,请避位。

不许。

壬子,加赠司徒周忠孝公武士彟为太尉、太原王,夫人为王妃。

甲寅,以左相姜恪为凉州道行军大总管,以御吐蕃。

冬,十月,乙未,太子右中护、同东西台三品赵仁本为左肃机,罢政事。

庚寅,诏官名皆复旧。

资治通鉴·卷一百九十七·唐纪十三

〔司马光〕 〔宋〕

趣昭阳单阏四月,尽旃蒙大荒落五月,凡二年有奇。

太宗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中之下◎贞观十七年癸卯,公元六四三年夏,四月,庚辰朔,承基上变,告太子谋反。

敕长孙无忌、房玄龄、萧瑀、李世勣与大理、中书、门下参鞫之,反形已具。

上谓侍臣:“将何以处承乾?

”群臣莫敢对,通事舍人来济进曰:“陛下不失为慈父,太子得尽天年,则善矣!

”上从之。

济,护儿之子也。

乙酉,诏废太子承乾为庶人,幽于右领军府。

上欲免汉王元昌死,群臣固争,乃赐自尽于家,而宥其母、妻、子。

侯君集、李安俨、赵节、杜荷等皆伏诛。

左庶子张玄素、右庶子赵弘智、令狐德棻等以不能谏争,皆坐免为庶人。

馀当连坐者,悉赦之。

詹事于志宁以数谏,独蒙劳勉。

以纥干承基为祐川府折冲都尉,爵平棘县公。

侯君集被收,贺兰楚石复诣阙告其事,上引君集谓曰:“朕不欲令刀笔吏辱公,故自鞫公耳。

”君集初不承。

引楚石具陈始未,又以所与承乾往来启示之,君集辞穷,乃服。

上谓侍臣曰:“君集有功,欲乞其生,可乎?

”群臣以为不可。

上乃谓君集曰:“与公长诀矣!

”因泣下,君集亦自投于地。

遂斩之于市。

君集临刑,谓监刑将军曰:“君集蹉跌至此!

然事陛下于籓邸,击取二国,乞全一子以奉祭祀。

”上乃原其妻及子,徙岭南。

籍没其家,得二美人,自幼饮人乳而不食。

初,上使李靖教君集兵法,君集言于上曰:“李靖将反矣。

”上问其故,对曰:“靖独教臣以其粗而匿其精,以是知之。

”上以问靖,靖对曰:“此乃君集欲反耳。

今诸夏已定,臣之所教,足以制四夷,而君集固求尽臣之术,非反而何!

”江夏王道宗尝从容言于上曰:“君集志大而智小,自负微功,耻在房玄龄、李靖之下,虽为吏部尚书,未满其志。

以臣观之,必将为乱。

”上曰:“君集材器,亦何施不可!

朕岂惜重位,但次第未至耳,岂可亿度,妄生猜贰邪!

”及君集反诛,上乃谢道宗曰:“果如卿言!

” 李安俨父,年九十馀,上愍之,赐奴婢以养之。

太子承乾既获罪,魏王泰日入侍奉,上面许立为太子,岑文本、刘洎亦劝之。

长孙无忌固请立晋王治。

上谓侍臣曰:“昨青雀投我怀云:‘臣今日始得为陛下子,乃更生之日也。

臣有一子,臣死之日,当为陛下杀之,传位晋王。

’人谁不爱其子,朕见其如此,甚怜之。

”谏议大夫褚遂良曰:“陛下言大失。

愿审思,勿误也!

安有陛下万岁后,魏王据天下,肯杀其爱子,传位晋王者乎!

陛下日者既立承乾为太子,复宠魏王,礼秩过于承乾,以成今日之祸。

前事不远,足以为鉴。

陛下今立魏王,愿先措置晋王,始得安全耳。

”上流涕曰:“我不能尔!

”因起,入宫。

魏王泰恐上立晋王治,谓之曰:“汝与元昌善,元昌今败,得无忧乎?

”治由是忧形于色,上怪,屡问其故,治乃以状告。

上怃然,始悔立泰之言矣。

上面责承乾,承乾曰:“臣为太子,复何所求!

但为泰所图,时与朝臣谋自安之术,不逞之人遂教臣为不轨耳。

今若泰为太子,所谓落其度内。

” 承乾既废,上御两仪殿,群臣俱出,独留长孙无忌、房玄龄、李世勣、褚遂良,谓曰:“我三子一弟,所为如是,我心诚无聊赖!

”因自投于床,无忌等争前扶抱。

上又抽佩刀欲自刺,遂良夺刀以授晋王治。

无忌等请上所欲,上曰:“我欲立晋王。

”无忌曰:“谨奉诏。

有异议者,臣请斩之!

”上谓治曰:“汝舅许汝矣,宜拜谢。

”治因拜之。

上谓无忌等曰:“公等已同我意,未知外议何如?

”对曰:“晋王仁孝,天下属心久矣,乞陛下试召问百官,有不同者,臣负陛下万死。

”上乃御太极殿,召文武六品以上,谓曰:“承乾悖逆,泰亦凶险,皆不可立。

朕欲选诸子为嗣,谁可者?

卿辈明言之。

”众皆欢呼曰:“晋王仁孝,当为嗣。

”上悦,是日,泰从百馀骑至永安门。

敕门司尽辟其骑,引泰入肃章门,幽于北苑。

丙戌,诏立晋王治为皇太子,御承天门楼,赦天下,酺三日。

上谓侍臣曰:“我若立泰,则是太子之位可经营而得。

自今太子失道,籓王窥伺者,皆两弃之,传诸子孙,永为后法。

且泰立,则承乾与治皆不全。

治立,则承乾与泰皆无恙矣。

” 臣光曰:唐太宗不以天下大器私其所爱,以杜祸乱之原,可谓能远谋矣!

丁亥,以中书令杨师道为吏部尚书。

初,长广公主适赵慈景,生节。

慈景死,更适师道。

师道与长孙无忌等共鞫承乾狱,阴为赵节道地,由是获谴。

上至公主所,公主以首击地,泣谢子罪,上亦拜泣曰:“赏不避仇雠,罚不阿亲戚,此天下至公之道,不敢违也,以是负姊。

” 己丑,诏以长孙无忌为太子太师,房玄龄为太傅,萧瑀为太保,李世勣为詹事,瑀、世勣并同中书门下三品。

同中书门下三品自此始。

又以左卫大将军李大亮领右卫率,前詹事于志宁、中书侍郎马周为左庶子,吏部侍郎苏勖、中书舍人高季辅为右庶子,刑部侍郎张行成为少詹事,谏议大夫褚遂良为宾客。

李世勣尝得暴疾,方云“须灰可疗”。

上自剪须,为之和药。

世勣顿首出血泣谢。

上曰:“为社稷,非为卿也,何谢之有!

”世勣尝侍宴,上从容谓曰:“朕求群臣可托幼孤者,无以逾公,公往不负李密,岂负朕哉!

”世勣流涕辞谢,啮指出血,因饮沉醉。

上解御服以覆之。

癸巳,诏解魏王泰雍州牧、相州都督、左武侯大将军,降爵为东莱郡王。

泰府僚属为泰所亲狎者,皆迁岭表。

以杜楚客兄如晦有功,免死,废为庶子。

给事中崔仁师尝密请立魏王泰为太子,左迁鸿胪少卿。

庚子,定太子见三师仪:迎于殿门外,先拜,三师答拜。

每门让于三师。

三师坐,太子乃坐。

其与三师书,前后称名、“惶恐”。

五月,癸酉,太子上表,以“承乾、泰衣服不过随身,饮食不能适口,幽忧可愍,乞敕有司,优加供给。

”上从之。

黄门侍郎刘洎上言,以“太子宜勤学问,亲师友。

今入侍宫闱,动逾旬朔,师保以下,接对甚希,伏愿少抑下流之爱,弘远大之规,则海内幸甚!

”上乃命洎与岑文本、褚遂良、马周更日诣东宫,与太子游处谈论。

六月,己卯朔,日有食之。

丁亥,太常丞邓素使高丽还,请于怀远镇增戍兵以逼高丽。

上曰:“‘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

未闻一二百戍兵能威绝域者也!

”丁酉,右仆射高士廉逊位,许之,其开府仪同三司、勋封如故,仍同门下中书三品,知政事。

闰月,辛亥,上谓侍臣曰:“朕自立太子,遇物则诲之,见其饭,则曰:‘汝知稼穑之艰难,则常有斯饭矣。

’见其乘马,则曰:‘汝知其劳逸,不竭其力,则常得乘之矣。

’见其乘舟,则曰:‘水所以载舟,亦所以覆舟,民犹水也,君犹舟也。

’见其息于木下,则曰:‘木从绳则正,后从谏则圣。

’” 丁巳,诏太子知左、右屯营兵马事,其大将军以下并受处分。

薛延陀真珠可汗使其侄突利设来纳币,献马五万匹,牛、橐驼万头,羊十万口。

庚申,突利设献馔,上御相思殿,大飨群臣,设十部乐,突利设再拜上寿,赐赉甚厚。

契苾何力上言:“薛延陀不可与昏。

”上曰:“吾已许之矣,岂可为天子而食言乎!

”何力对曰:“臣非欲陛下遽绝之也,愿且迁延其事。

臣闻古有亲迎之礼,若敕夷男使亲迎,虽不至京师,亦应至灵州。

彼必不敢来,则绝之有名矣。

夷男性刚戾,既不成昏,其下复携贰,不过一二年必病死,二争立,则可以坐制之矣!

”上从之,乃征真珠可汁使亲迎,仍发诏将幸灵州与之会。

真珠大喜,欲诣灵州,其臣谏曰:“脱为所留,悔之无及!

”真珠曰:“吾闻唐天子有圣德,我得身往见之,死无所恨,且漠北必当有主。

我行决矣,勿复多言!

”上发使三道,受其所献杂蓄。

薛延陀先天库厩,真珠调敛诸部,往返万里,道涉沙碛,无水草,耗死将半,失期不至。

议者或以为聘财未备而与为昏,将使戎狄轻中国,上乃下诏绝其昏,停幸灵州,追还三使。

褚遂良上疏,以为:“薛延陀本一俟斤,陛下荡平沙塞,万里萧条,馀寇奔波,须有酋长,玺书鼓纛,立为可汗。

比者复降鸿私,许其姻媾,西告吐蕃,北谕思摩,中国童幼,靡不知之。

御幸北门,受其献食,群臣四夷,宴乐终日。

咸言陛下欲安百姓,不爱一女,凡在含生,孰不怀德。

今一朝生进退之意,有改悔之心,臣为国家惜兹声听。

所顾甚少,所失殊多,嫌隙既生,必构边患。

彼国蓄见欺之怒,此民怀负约之惭,恐非所以服远人、训戎士也。

陛下君临天下十有七载,以仁恩结庶类,以信义抚戎夷,莫不欣然,负之无力,何惜不使有始有卒乎!

夫龙沙以北,部落无算,中国诛之,终不能尽,当怀之以德,使为恶者在夷不在华,失信者在彼不在此,则尧、舜、禹、汤不及陛下远矣!

”上不听。

是时,群臣多言:“国家既许其昏,受其聘币,不可失信戎狄,更生边患。

”上曰:“卿曹皆知古而不知今。

昔汉初匈奴强,中国弱,故饰子女、捐金絮以饵之,得事之宜。

今中国强,戎狄弱,以我徒兵一千,可击胡骑数万。

薛延陀所以匍匐稽颡,惟我所欲,不敢骄慢者,以新为君长,杂姓非其种族,欲假中国之势以威服之耳。

彼同罗、仆骨、回纥等十馀部,兵各数万,并力攻之,立可破灭,所以不敢发者,畏中国所立故也。

今以女妻之,彼自恃大国之婿,杂姓谁敢不服!

戎狄人面兽心,一旦微不得意,必反噬为害。

今吾绝其昏,杀其礼,杂姓知我弃之,不日将瓜剖之矣,卿曹第志之。

” 臣光曰:孔子称去食、去兵,不可去信。

唐太宗审知薛延陀不可妻,则初勿许其昏可也。

既许之矣,乃复恃强弃信而绝之,虽灭薛延陀,犹可羞也。

王者发言出令,可不慎哉!

” 上曰:“盖苏文弑其君而专国政,诚不可忍。

以今日兵力,取之不难,但不欲劳百姓,吾欲且使契丹、靺鞨扰之,何如?

”长孙无忌曰:“盖苏文自知罪大,畏大国之讨,必严设守备,陛下姑为之隐忍,彼得以自安,必更骄惰,愈肆其恶,然后讨之,未晚也。

”上曰:“善!

”戊辰,诏以高丽王藏为上柱国、辽东郡王、高丽王,遣使持节册命。

丙子,徙东莱王泰为顺阳王。

初,太子承乾失德,上密谓中书侍郎兼左庶子杜正伦曰:“吾儿足疾乃可耳,但疏远贤良,狎昵群小,卿可察之。

果不可教示,当来告我。

”正伦屡谏,不听,乃以上语告之。

太子抗表以闻,上责正伦漏泄,对曰:“臣以此恐之,冀其迁善耳。

”上怒,出正伦为穀州刺史。

及承乾败,秋,七月,辛卯,复左迁正伦为交州都督。

初,魏征尝荐正伦及侯君集有宰相材,请以君集为仆射,且曰:“国家安不忘危,不可无大将,诸卫兵马宜委君集专知。

”上以君集好夸诞,不用。

及正伦以罪黜,君集谋反诛,上始疑征阿党。

又有言征自录前后谏辞以示起居郎褚遂良者,上愈不悦,乃罢叔玉尚主,而踣所撰碑。

初,上谓监修国史房玄龄曰:“前世史官所记,皆不令人主见之,何也?

”对曰:“史官不虚美,不隐恶,若人主见之必怒,故不敢献也。

”上曰:“朕之为心,异于前世帝王。

欲自观国史,知前日之恶,为后来之戒,公可撰次以闻。

”谏议大夫硃子奢上言:“陛下圣德在躬,举无过事,史官所述,义归尽善。

陛下独览《起居》,于事无失,若以此法传示子孙,窃恐曾、玄之后或非上智,饰非护短,史官必不免刑诛。

如此,则莫不希风顺旨,全身远害,悠悠千载,何所信乎!

所以前代不观,盖为此也。

”上不从。

玄龄乃与给事中许敬宗等删为《高祖》、《今上实录》。

癸巳,书成,上之。

上见书六月四日事,语多微隐,谓玄龄曰:“昔周公诛管、蔡以安周,季友鸩叔牙以存鲁。

朕之所以,亦类是耳,史官何讳焉!

”即命削去浮词,直书其事。

八月,庚戌,以洛州都督张亮为刑部尚书,参预朝政。

以左卫大将军、太子右卫率李大亮为工部尚书。

大亮身居三职,宿卫两宫,恭俭忠谨,每宿直,必坐寐达旦。

房玄龄甚重之,每称大亮有王陵、周勃之节,可当大位。

初,大亮为庞王兵曹,为李密所获,同辈皆死,贼帅张弼见而释之,遂与定交。

及大亮贵,求弼,欲报其德,弼时为将作丞,自匿不言。

大亮遇诸途而识之,持弼而泣,多推家赀以遣弼,弼拒不受。

大亮言于上,乞悉以其官爵授弼,上为之擢弼为中郎将。

时人皆贤大亮不负恩,而多弼之不伐也。

九月,庚辰,新罗遣使言百济攻取其国四十馀城,复与高丽连兵,谋绝新罗入朝之路,乞兵救援。

上命司农丞相里玄奖赍玺书赐高丽曰:“新罗委质国家,朝贡不乏,尔与百济各宜戢兵。

若更攻之,明年发兵击尔国矣!

” 癸未,徙承乾于黔州。

甲午,徙顺阳王泰于均州。

上曰:“父子之情,出于自然。

朕今与泰生离,亦何心自处!

然朕为天下主,但使百姓安宁,私情亦可割耳。

”又以泰所上表示近臣曰:“泰诚为俊才,朕心念之,卿曹所知。

但以社稷之故,不得不断之以义,使之居外者,亦所以两全之耳。

” 先是,诸州长官或上佐岁首亲奉贡物入京师,谓之朝集使,亦谓之考使。

京师无邸,率僦屋与商贾杂居。

上始命有司为之作邸。

冬,十一月,己卯,上礼圜丘。

初,上与隐太子、巢剌王有隙,密明公赠司空封德彝阴持两端。

杨文幹之乱,上皇欲废隐太子而立上,德彝固谏而止。

其事甚秘,上不之知,薨后乃知之。

壬辰,治书侍御史唐临始追劾其事,请黜官夺爵。

上命百官议之,尚书唐俭等议:“德彝罪暴身后,恩结生前,所历众官,不可追夺,请降赠改谥。

”诏黜其赠官,改谥曰缪,削所食实封。

敕选良家女以实东宫。

癸巳,太子遣左庶子于志宁辞之。

上曰:“吾不欲使子孙生于微贱耳。

今既致辞,当从其意。

”上疑太子仁弱,密谓长孙无忌曰:“公劝我立雉权,雉奴懦,恐不能守社稷,奈何!

吴王恪英果类我,我欲立之,何如?

”无忌固争,以为不可。

上曰:“公以恪非己之甥邪?

”无忌曰:“太子仁厚,真守文良主。

储副至重,岂可数易?

愿陛下熟思之。

”上乃止。

十二月,壬子,上谓吴王恪曰:“父子虽至亲,及其有罪,则天下之法不可私也。

汉已立昭帝,燕王旦不服,阴图不轨,霍光折简诛之。

为人臣子,不可不戒!

” 庚申,车贺幸骊山温汤。

庚午,还宫。

◎贞观十八年甲辰,公元六四四年春,正月,乙未,车驾幸钟官城。

庚子,幸鄠县。

壬寅,幸骊山温汤。

相里玄奖至平壤,莫离支已将兵击新罗,破其两城,高丽王使召之,乃还。

玄奖谕使勿攻新罗,莫离支曰:“昔隋人入寇,新罗乘衅侵我地五百里,自非归我侵地,恐兵未能已。

”玄奖曰:“既往之事,焉可追论!

至于辽东诸城,本皆中国郡县,中国尚且不言,高丽岂得必求故地!

”莫离支竟不从。

二月,乙巳朔,玄奖还,且言其状。

上曰:“盖苏文弑其君,贼其大臣,残虐其民,今又违我诏命,侵暴邻国,不可以不讨。

”谏议大夫褚遂良曰:“陛下指麾则中原清晏,顾眄则四夷詟服,威望大矣。

今乃渡海远征小夷,若指期克捷,犹可也。

万一蹉跌,伤威损望,更兴忿兵,则安危难测矣。

”李世勣曰:“间者薛延陀入寇,陛下欲发兵穷讨,魏征谏而止,使至今为患。

向用陛下之策,北鄙安矣。

”上曰:“然。

此诚征之失,朕寻悔之而不欲言,恐塞良谋故也。

” 上欲自征高丽,褚遂良上疏,以为:“天下譬犹一身:两京,心腹也。

州县,四支也。

四夷,身外之物也。

高丽罪大,诚当致讨,但命二、三猛将将四五万众,仗陛下威灵,取之如反掌耳。

今太子新立,年尚幼稚,自馀籓屏,陛下所知,一旦弃金汤之全,逾辽海之险,以天下之君,轻行远举,皆愚臣之所甚忧也。

”上不听。

时群臣多谏征高丽者,上曰:“八尧、九舜,不能冬种,野夫、童子,春种而生,得时故也。

夫天有其时,人有其功。

盖苏文陵上虐下,民延颈待救,此正高丽可亡之时也。

议者纷纭,但不见此耳。

” 己酉,上幸灵口。

乙卯,还宫。

三月,辛卯,以左卫将军薛万彻守石卫大将军。

上尝谓侍臣曰:“于今名将,惟世勣、道宗、万彻三人而已,世勣、道宗不能大胜,亦不大败,万彻非大胜则大败。

” 夏,四月,上御两仪殿,皇太子侍。

上谓群臣曰:“太子性行,外人亦闻之乎?

”司徒无忌曰:“太子虽不出宫门,天下无不钦仰圣德。

”上曰:“吾如治年时,颇不能御常度。

治自幼宽厚,谚曰:‘生子如狼,犹恐如羊。

’冀其稍壮,自不同耳。

”无忌对曰:“陛下神武,乃拨乱之才,太子仁恕,实守文之德。

趣尚虽异,各当其分,此乃皇天所以祚大唐而福苍生者也。

辛亥,上幸九成宫。

壬子,至太平宫,谓侍臣曰:“人臣顺旨者多,犯颜则少,今朕欲自闻其失,诸公其直言无隐。

”长孙无忌等皆曰:“陛下无失。

”刘洎曰:“顷有上书不称旨者,陛下皆面加穷诘,无不惭惧而退,恐非所以广言路。

马周曰:“陛下比来赏罚,微以喜怒有所高下,此外不见其失。

”上皆纳之。

上好文学而辩敏,群臣言事者,上引古今以折之,多不能对。

刘洎上书谏曰:“帝王之与凡庶,圣哲之与庸愚,上下相悬,拟伦斯绝。

是知以至愚而对至圣,以极卑而对至尊,徒思自强,不可得也。

陛下降恩旨,假慈颜,凝旒以听其言,虚襟以纳其说,犹恐群下未敢对扬。

况动神机,纵天辩,饰辞以折其理,引古以排其议,欲令凡庶何阶应答!

且多记则损心,多语则损气,心气内损,形神外劳,初虽不觉,后必为累。

须为社稷自爱,岂为性好自伤乎!

至如秦政强辩,失人心于自矜。

魏文宏才,亏从望于虚说。

此才辩之累,较然可知矣。

”上飞白答之曰:“非虑无以临下,非言无以述虑,比有谈论,遂致烦多,轻物骄人,恐由兹道,形神心气,非此为劳。

今闻谠言,虚怀以改。

”己未,至显仁宫。

上将征高丽,秋,七月,辛卯,敕将作大监阎立德等诣洪、饶、江三州,造船四百艘以载军粮。

甲午,下诏遣营州都督张俭等帅幽、营二都督兵及契丹、奚、靺鞨先击辽东以观其势。

以太常卿韦挺为馈运使,以民部侍郎崔仁师副之,自河北诸州皆受挺节度,听以便宜从事。

又命太仆卿萧锐运河南诸州粮入海。

锐,瑀之子也。

八月,壬子,上谓司徒无忌等曰:“人若不自知其过,卿可为朕明言之。

”对曰:“陛下武功文德,臣等将顺之不暇,又何过之可言!

”上曰:“朕问公以己过,公等乃曲相谀悦,朕欲面举公等得失以相戒而改之,何如?

”皆拜谢。

上曰:“长孙无忌善避嫌疑,应物敏速,决断事理,古人不过。

而总兵攻战,非其所长。

高士廉涉猎古今,必术明达,临难不改节,当官无朋党。

所乏者骨鲠规谏耳。

唐俭言辞辩捷,善和解人。

事朕三十年,遂无言及于献替。

杨师道性行纯和,自无愆违。

而情实怯懦,缓急不可得力。

岑文本性质敦厚,文章华赡。

而持论恒据经远,自当不负于物。

刘洎性最坚贞,有利益。

然其意尚然诺,私于朋友。

马周见事敏速,性甚贞正,论量人物,直道而言,朕比任使,多能称意。

褚遂良学问稍长,性亦坚正,每写忠诚,亲附于朕,譬如飞鸟依人,人自怜之。

” 甲子,上还京师。

丁卯,以散骑常侍刘洎为侍中,行中书侍郎岑文本为中书令,太子左庶子中书侍郎马周守中书令。

文本既拜,还家,有忧色。

母问其故,文本曰:“非勋非旧,滥荷宠荣,位高责重,所以忧惧。

”亲宾有来贺者,文本曰:“今受吊,不受贺也。

” 文本弟文昭为校书郎,喜宾客,上闻之不悦。

尝从容谓文本曰:“卿弟过尔交结,恐为卿累。

朕欲出为外官,何如?

”文本泣曰:“臣弟少孤,老母特所钟爱,未尝信宿离左右。

今若出外,母必愁悴,倘无元此弟,亦无老母矣。

”因歔欷呜咽。

上愍其意而止,惟召文昭严戒之,亦卒无过。

九月,以谏议大夫褚遂良为黄门侍郎,参预朝政。

焉耆贰于西突厥,西突厥大臣屈利啜为其弟娶焉耆王女,由是朝贡多阙。

安西都护郭孝恪请讨之。

诏以孝恪为西州道行军总管,帅步骑三千出银山道以击之。

全焉耆王弟颉鼻兄弟三人至西州,孝恪以颉鼻弟栗婆准为乡导。

焉耆城四面皆水,恃险而不设备,孝恪倍道兼行,夜,至城下,命将士浮水而渡,比晓,登城,执其王突骑支,获首虏七千级,留栗婆准摄国事而还。

孝恪去三日,屈利啜引兵救焉耆,不及,执栗婆准,以劲骑五千,追孝恪至银山,孝恪还击,破之,追奔数十里。

辛卯,上谓侍臣曰:“孝恪近奏称八月十一日往击焉耆,二十日应至,必以二十二日破之。

朕计其道里,使者今日至矣!

”言未毕,驿骑至。

西突厥处那啜使其吐屯摄焉耆,遣使入贡。

上数之曰:“我发兵击得焉耆,汝何人而据之!

”吐屯惧,返其国。

焉耆立栗婆准从父兄薛婆阿那支为王,仍附于处那啜。

乙未,鸿胪奏“高丽莫离支贡白金。

”褚遂良曰:“莫离支弑其君,九夷所不容,今将讨之而纳其金,此郜鼎之类也,臣谓不可受。

”上从之。

上谓高丽使者曰:“汝曹皆事高武,有官爵。

莫离支弑逆,汝曹不能复仇,今更为之游说以欺大国,罪孰大焉!

”悉以属大理。

冬,十月,辛丑朔,日有食之。

甲寅,车驾行幸洛阳,以房玄龄留守京师,右卫大将军、工部尚书李大亮副之。

郭孝恪锁焉耆王突骑支及其妻子诣行在,敕宥之。

丁巳,上谓太子曰:“焉耆王不求贤辅,不用忠谋,自取灭亡,系颈束手,漂摇万里。

人以此思惧,则惧可知矣。

” 己巳,畋于渑池之天池。

十一月,壬申,至洛阳。

前宜州刺史郑元璹,已致仕,上以其尝从隋炀帝伐高丽,召诣行在。

问之,对曰:“辽东道远,粮运艰阻。

东夷善守城,攻之不可猝下。

”上曰:“今日非隋之比,公但听之。

” 张俭等值辽水涨,久不得济,上以为畏懦,召俭诣洛阳。

至,具陈山川险易,水草美恶。

上悦。

上闻洺州刺史程名振善用兵,召问方略,嘉其才敏,劳勉之,曰:“卿有将相之器,朕方将任使。

”名振失不拜谢,上试责怒,以观其所为,曰:“山东鄙夫,得一刺史,以为富贵极邪!

敢于天子之侧,言语粗疏。

又复不拜!

”名振谢曰:“疏野之臣,未尝亲奉圣问,适方心思所对,故忘拜耳。

”举止自若,应对愈明辩。

上乃叹曰:“房玄龄处朕左右二十馀年,每见朕谴责馀人,颜色无主。

名振平生未尝见朕,朕一旦责之,曾无震慑,辞理不失,真奇士也!

”即日拜右骁卫将军。

甲午,以刑部尚书张亮为平壤道行军大总管,帅江、淮、岭、硖兵四万,长安、洛阳募士三千,战舰五百艘,自莱州泛海趋平壤。

又以太子詹事、左卫率李世勣为辽东道行军大总管,帅步骑六万及兰、河二州降胡趣辽东,两军合势并进。

庚子,诸军大集于幽州,遣行军总管姜行本、少府少监丘行淹先督众工造梯冲于安萝山。

时远近勇士应募及献攻城器械者不可胜数,上皆亲加损益,取其便易。

又手诏谕天下,以“高丽盖苏文弑主虐民,情何可忍!

今欲巡幸幽、蓟,问罪辽、碣,所过营顿,无为劳费。

”且言:“昔隋炀帝残暴其下,高丽王仁爱其民,以思乱之军击安和之众,故不能成功。

今略言必胜之道有五:一曰以大击小,二曰以顺讨逆,三曰以治乘乱,四曰以逸敌劳,五曰以悦当怨,何忧不克!

布告元元,勿为疑惧!

”于是凡顿舍供费之县,减者太半。

十二月,辛丑,武阳懿公李大亮卒于长安,遗表请罢高丽之师。

家馀米五斛,布三十匹。

亲戚早孤为大亮所养,丧之如父者十有五人。

壬寅,故太子承乾卒于黔州,上为之废朝,葬以国公礼。

甲寅,诏诸军及新罗、百济、奚、契丹分道击高丽。

初,上遣突厥俟利苾可汗北渡河,薛延陀直珠可汗恐其部落翻动,意甚恶之,豫蓄轻骑于漠北,欲击之。

上遣使戒敕无得相攻。

真珠可汗对曰:“至尊有命,安敢不从!

然突厥翻覆难期,当其未破之时,岁犯中国,杀人以千万计。

臣以为至尊克之,当剪为奴婢,以赐中国之人。

乃反养之如子,其恩德至矣,而结社率竟反。

此属兽心,安可以人理待也!

臣荷恩深厚,请为至尊诛之。

”自是数相攻。

俟利苾之北渡也,有众十万,胜兵四万人,俟利苾不能抚御,众不惬服。

戊午,悉弃俟利苾南渡河,请处于胜、夏之间。

上许之。

群臣皆以为:“陛下方远征辽左,而置突厥于河南,距京师不远,岂得不为后虑!

愿留镇洛阳,遣诸将东征。

”上曰:“夷狄亦人耳,其情与中夏不殊。

人主患德泽不加,不必猜忌异类。

盖德泽洽,则四夷可使如一家。

猜忌多,则骨肉不免为仇乱。

炀帝无道,失人已久,辽东之役,人皆断手足以避征役,玄感以运卒反于黎阳,非戎狄为患也。

朕今征高丽,皆取愿行者,募十得百,募百得千,其不得从军者,皆愤叹郁邑,岂比隋之行怨民哉!

突厥贫弱,吾收而养之,计其感恩,入于骨髓,岂肯为患!

且彼与薛延陀嗜欲略同,彼不北走薛延陀而南归我,其情可见矣。

”顾谓褚遂良曰:“尔知起居,为我志之,自今十五年,保无突厥之患。

”俟利苾既失众,轻骑入朝,上以为右武卫将军。

◎贞观十九年乙巳,公元六四五年春,正月,韦挺坐不先行视漕渠,运米六百馀艘至卢思台侧,浅塞不能进,械送洛阳。

丁酉,除名,以将作少监李道裕代之。

崔仁师亦坐免官。

沧州刺史席辩坐赃污,二月,庚子,诏朝集使临观而戮之。

庚戌,上自将诸军发洛阳,以特进萧瑀为洛阳宫留守。

乙卯,诏:“朕发定州后,宜令皇太子监国。

”开府仪同三司致仕尉迟敬德上言:“陛下亲征辽东,太子在定州,长安、洛阳心腹空虚,恐有玄感之变。

且边隅小夷,不足以勤万乘,愿遣偏师征之,指期可殄。

”上不从。

以敬德为左一马军总管,使从行。

丁巳,诏谥殷太师比干曰忠列,所司封其墓,春秋祠以少牢,给随近五户供洒扫。

上之发京师也,命房玄龄得以便宜从事,不复奏请。

或诣留台称有密,玄龄问密谋所在,对曰:“公则是也。

”玄龄驿送行在。

上闻留守有表送告密人,上怒,使人持长刀于前而后见之,问告者为谁,曰:“房玄龄。

”上曰:“果然。

”叱令腰斩。

玺书让玄龄以不能自信,“更有如是者,可专决之。

” 癸亥,上至鄴,自为文祭魏太祖,曰:“临危制变,料敌设奇,一将之智有馀,万乘之才不足。

” 是月,李世勣军至幽州。

三月,丁丑,车驾至定州。

丁亥,上谓侍臣曰:“辽东本中国之地,隋氏四出师而不能得。

朕今东征,欲为中国报子弟之仇,高丽雪君父之耻耳。

且方隅大定,惟此未平,故及朕之未老,用士大夫馀力以取之。

朕自发洛阳,唯啖肉饭,虽春蔬亦不之进,惧其烦忧故也。

”上见病卒,召至御榻前存慰,付州县疗之,士卒莫不感悦。

有不预征名,自愿以私装从军,动以千讨,皆曰:“不求县官勋赏,惟愿效死辽东!

”上不许。

上将发,太子悲泣数日,上曰:“今留汝镇守,辅以俊贤,欲使天下识汝风采。

夫为国之要,在于进贤退不肖,赏善罚恶,至公无私,汝当努力行此,悲泣何为!

”命开府仪同三司高士廉摄太子太傅,与刘洎、马周、少詹事张行成、右庶子高季辅同掌机务,辅太子。

长孙无忌、岑文本与吏部尚书杨师道从行。

壬辰,车驾发定州,亲佩弓矢,手结雨衣于鞍后。

命长孙元忌摄侍中,杨师道摄中书令。

李世勣军发柳城,多张形势,若出怀远镇者,而潜师北趣甬道,出高丽不意。

夏,四月,戊戌朔,世勣自通定济辽水,至玄菟。

高丽大骇,城邑皆闭门自守。

壬寅,辽东道副大总管江夏王道宗将兵数千至新城,折冲都尉曹三良引十馀骑直压城门,城中惊扰,无敢出者。

营州都督张俭将胡兵为前锋,进渡辽水,趋建安城,破高丽兵,斩首数千级。

太子引高士廉同榻视事,又令更为士廉设案,士廉固辞。

丁未,车驾发幽州。

上悉以军中资粮、器械、簿书委岑文本,文本凤夜勤力,躬自料配,筹、笔不去手,精神耗竭,言辞举措,颇异平日。

上见而忧之,谓左右曰:“文本与我同行,恐不与我同返。

”是日,遇暴疾而薨。

其夕,上闻严鼓声,曰:“文本殒没,所不忍闻,命撤之。

”时右庶子许敬宗在定州,与高士廉等共知机要,文本薨,上召敬宗,以本官检校中书侍郎。

壬子,李世勣、江夏王道宗攻高丽盖牟城。

丁巳,车驾至北平。

癸亥,李世勣等拔盖牟城,获二万馀口,粮十馀万石。

张亮帅舟师自东莱渡海,袭卑沙城,其城四面悬绝,惟西门可上。

程名振引兵夜至,副总管王大度先登,五月,己巳,拔之,获男女八千口。

分遣总管丘孝忠等曜兵于鸭绿水。

李世勣进至辽东城下。

庚午,车驾至辽泽,泥淖二百馀里,人马不可通,将作大匠阎立德布土作桥,军不留行。

壬申,渡泽东。

乙亥,高丽步骑四万救辽东,江夏王道宗将四千骑逆击之,军中皆以为众寡悬绝,不若深沟高垒以俟车驾之至。

道宗曰:“贼恃众,有轻我心,远来疲顿,击之必败。

且吾属为前军,当清道以待乘舆,乃更以贼遗君父乎!

”李世勣以为然。

果毅都尉马文举曰:“不遇劲敌,何以显壮士!

”策马趋敌,所向皆靡,众心稍安。

既合战,行军总管张君乂退走,唐兵不利,道宗收散卒,登高而望,见高丽陈乱,与骁骑数十冲之,左右出入。

李世勣引兵助之,高丽大败,斩首千馀级。

丁丑,车驾渡辽水,撤桥,以坚士卒之心,军于马首山,劳赐江夏王道宗,超拜马文举中郎将,斩张君乂。

上自将数百骑至辽东城下,见土卒负土填堑,上分其尤重者,于马上持之,从官争负土致城下。

李世勣攻辽东城,昼夜不息,旬有二日,上引精兵会之,围其城数百重,鼓噪声震天地。

甲申,南风急,上遣锐卒登冲竿之末,爇其西南楼,火延烧城中,因麾将士登城,高丽力战不能敌,遂克之,所杀万馀人,得胜兵万馀人,男女四万口,以其城为辽州。

乙未,进军白岩城。

丙申,右卫大将军李思摩中弩矢,上亲为之吮血。

将士闻之,莫不感动。

乌骨城遣兵万馀为白岩声援,将军契苾何力以劲骑八百击之,何力挺身陷陈,槊中其腰。

尚辇奉御薛万备单骑往救之,拔何力于万众之中而还。

何力气益愤,束疮而战,从骑奋击,遂破高丽兵,追奔数十里,斩首千馀级,会暝而罢。

万备,万彻之弟也。

资治通鉴·卷一百九十六·唐纪十二

〔司马光〕 〔宋〕

起重光赤奋若,尽昭阳单阏三月,凡二年有奇。

太宗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中之中◎贞观十五年辛丑,公元六四一年春,正月,甲戌,以吐蕃禄东赞为右卫大将军。

上嘉禄东赞善应对,以琅邪公主外孙段氏妻之。

辞曰:“臣国中自有妇,父母所聘,不可弃也。

且赞普未得谒公主,陪臣何敢先娶!

”上益贤之,然欲抚以厚恩,竟不从其志。

丁丑,命礼部尚书江夏王道宗持节送文成公主于吐蕃。

赞普大喜,见道宗,尽子婿礼,慕中国衣服、仪卫之美,为公主别筑城郭宫室而处之,自服纨绮以见公主。

其国人皆以赭涂面,公主恶之,赞普下令禁之。

亦渐革其猜暴之性,遣子弟入国学,受《诗》、《书》。

乙亥,突厥侯利苾可汗始帅部落济河,建牙于故定襄城,有户三万,胜兵四万,马九万匹,仍奏言:“臣非分蒙恩,为部落之长,愿子子孙孙为国家一犬,守吠北门。

若薛延陀侵逼,请从家属入长城。

”诏许之。

上将幸洛阳,命皇太子监国,留右仆射高士廉辅之。

辛巳,行及温汤,卫士崔卿、刁文懿惮于行役,冀上惊而止,乃夜射行宫,矢及寝庭者五。

皆以大逆论。

三月,戊辰,幸襄城宫,地既烦热,复多毒蛇。

庚午,罢襄城宫,分赐百姓,免阎立德官。

夏,四月,辛卯朔,诏以来年二月有事于泰山。

上以近世阴阳杂书,讹伪尤多,命太常博士吕才与诸术士刊定可行者,凡四十七卷。

己酉,书成,上之。

才皆为之叙,质以经史。

其叙《宅经》,以为:“近世巫觋妄分五姓,如张、王为商,武、庾为羽,似取谐韵。

至于以柳为宫,以赵为角,又复不类。

或同出一姓,分属宫商。

或复姓数字,莫辨征羽。

此则事不稽古,义理乖僻者也。

”叙《禄命》,以为:“禄命之书,多言或中,人乃信之。

然长平坑卒,未闻共犯三刑。

南阳贵士,何必俱当六合!

今亦有同年同禄而贵贱悬殊,共命共胎而寿夭更异。

按鲁庄公法应贫贱,又尪弱短陋,惟得长寿。

秦始皇法无官爵,纵得禄,少奴婢,为人无始有终。

汉武帝、后魏孝文帝皆法无官爵。

宋武帝禄与命并当空亡,唯宜长子,虽有次子,法当早夭。

此皆禄命不验之著明者也。

”其叙《葬》,以为:“《孝经》云:‘卜其宅兆而安厝之。

’盖以窀穸既终,永安体魄,而朝市迁变,泉石交侵,不可前知,故谋之龟筮。

近代或选年月,或相墓田,以为一事失所,祸及死生。

按《礼》,天子、诸侯、大夫葬皆有月数。

是古人不择年月也。

《春秋》:‘九月丁巳,葬定公,雨,不克葬,戊午,日下昃,乃克葬。

’是不择日也。

郑葬简公,司墓之室当路,毁之则朝而窆,不毁则日中而窆,子产不毁,是不择时也。

古之葬者皆于国都之北,兆域有常处,是不择地也。

今葬书以为子孙富贵、贫贱、寿夭,皆因卜葬所致。

夫子文为令尹而三已,柳下惠为士师而三黜,计其丘陇,未尝改移。

而野俗无识,妖巫妄言,遂于擗踊之际,择葬地而希官爵。

荼毒之秋,选葬时而规财利。

或云辰日不可哭泣,遂莞尔而对吊客。

或云同属忌于临圹,遂吉服不送其亲。

伤教败礼,莫斯为甚!

”术士皆恶其言,而识者皆以为确论。

丁巳,果毅都尉席君买帅精骑百二十,袭击吐谷浑丞相宣王,破之,斩其兄弟三人。

初,丞相宣王专国政,阴谋袭弘化公主,劫其王诺曷钵奔吐蕃。

诺曷钵闻之,轻骑奔鄯善城,其臣威信王以兵迎之,故君买为之讨诛宣王。

国人犹惊扰,遣户部尚书唐俭等慰抚之。

五月,壬申,并州父老诣阙请上封泰山毕,还幸晋阳,上许之。

丙子,百济来告其王扶馀璋之丧,遣使册命其嗣子义慈。

己酉,有星孛于太微,太史令薛颐上言‘未可东封’。

辛亥,起居郎褚遂良亦言之。

丙辰,诏罢封禅。

太子詹事于志宁遭母丧,寻起复就职。

太子治宫室,妨农功。

又好郑、卫之乐。

志宁谏,不听。

又宠昵宦官,常在左右,志宁上书,以为:“自易牙以来,宦官覆亡国家者非一。

今殿下亲宠此属,使陵易衣冠,不可长也。

”太子役使司驭等,半岁不许分番,又私引突厥达哥友入宫,志宁上书切谏,太子大怒,遣刺客张师政、纥干承基杀之。

二人入其第,见志宁寝处苫塊,竟不忍杀而止。

西突厥沙钵罗叶护可汗数遣使入贡。

秋,七月,甲戌,命左领军将军张大师持节即其所号立为可汗,赐以鼓纛。

上又命使者多赍金帛,历诸国市良马,魏征谏曰:“可汗位未定而先市马,彼必以为陛下志在市马,以立可汗为名耳。

使可汗得立,荷德必浅。

若不得立,为怨实深。

诸国闻之,亦轻中国。

市或不得,得亦非美。

苟能使彼安宁,则诸国之马,不求自至矣。

”上欣然止之。

乙毘咄陆可汗与沙钵罗叶护互相攻,乙毘咄陆浸强大,西域诸国多附之。

未几,乙毘咄陆使石国吐屯击沙钵罗叶护,擒之以归,杀之。

丙子,上指殿屋谓侍臣曰:“治天下如建此屋,营构既成,勿数改移。

苟易一榱,正一瓦,践履动摇,必有所损。

若慕奇功,变法度,不恒其德,劳扰实多。

” 上遣职方郎中陈大德使高丽。

八月,己亥,自高丽还。

大德初入其境,欲知山川风俗,所至城邑,以绫绮遗其守者,曰:“吾雅好山水,此有胜处,吾欲观之。

”守者喜,导之游历,无所不至,往往见中国人,自云“家在某郡,隋末从军,没于高丽,高丽妻以游女,与高丽错居,殆将半矣。

”因问亲戚存没,大德绐之曰:“皆无恙。

”咸涕泣相告。

数日后,隋人望之而哭者,遍于郊野。

大德言于上曰:“其国闻高昌亡,大惧,馆候之勤,加于常数。

”上曰:“高丽本四郡地耳,吾发卒数万攻辽东,彼必倾国救之。

别遣舟师出东莱,自海道趋平壤,水陆合势,取之不难。

但山东州县凋瘵未复,吾不欲劳之耳。

” 乙巳,上谓侍臣曰:“朕有二喜一惧。

比年丰稔,长安斗粟直三、四钱,一喜也。

北虏久服,边鄙无虞,二喜也。

治安则骄侈易生,骄侈则危亡立至,此一惧也。

” 冬,十月,辛卯,上校猎伊阙。

壬辰,幸嵩阳。

辛丑,还宫。

并州大都督长史李世勣在州十六年,令行禁止,民夷怀服。

上曰:“隋炀帝劳百姓,筑长城以备突厥,卒无所益。

朕唯置李世勣于晋阳而边尘不惊,其为长城,岂不壮哉!

”十一月,庚申,以世勣为兵部尚书。

壬申,车驾西归长安。

薛延陀真珠可汗闻上将东封,谓其下曰:“天子封泰山,士马皆从,边境必虚,我以此时取思摩,如拉朽耳。

”乃命其子大度设发同罗、仆骨、回纥、靺鞨、等兵合二十万,度漠南,屯白道川,据善阳岭以击突厥。

俟利苾可汗不能御,帅部落入长城,保朔州,遣使告急。

癸酉,上命营州都督张俭帅所部骑兵及奚、、契丹压其东境。

以兵部尚书李世勣为朔州道行军总管,将兵六万,骑千二百,屯羽方。

右卫大将军李大亮为灵州道行军总管,将兵四万,骑五千,屯灵武。

右屯卫大将军张士贵将兵一万七千,为庆州道行军总管,出云中。

凉州都督李袭誉为凉州道行军总管,出其西。

诸将辞行,上戒之曰:“薛延陀负其强盛,逾漠而南,行数千里,马已疲瘦。

凡用兵之道,见利速进,不利速退。

薛延陀不能掩思摩不备,急击之,思摩入长城,又不速退。

吾已敕思摩烧剃秋草,彼粮糗日尽,野无所获。

顷侦者来,云其马啮林木枝皮略尽。

卿等当与思摩共为掎角,不须速战,俟其将退,一时奋击,破之必矣。

” 十二月,戊子,车驾至京师。

己亥,薛延陀遣使入见,请与突厥和亲。

甲辰,李世勣败薛延陀于诺真水。

初,薛延陀击西突厥沙钵罗及阿史那社尔,皆以步战取胜。

及将入寇,乃大教步战,使五人为伍,一人执马,四人前战,战胜则授以马追奔。

于是大度设将三万骑逼长城,欲击突厥,而思摩已走,知不可得,遣人登城骂之。

会李世勣引唐兵至,尘埃涨天,大度设惧,将其众自赤柯泺北走。

世勣选麾下及突厥精骑六千自直道邀之,逾白道川,追及于青山。

大度设走累日,至诺真水,勒兵还战,陈亘十里。

突厥先与之战,不胜,还走。

大度设乘胜追之,遇唐兵。

薛延陀万矢俱发,唐马多死。

世勣命士卒皆下马,执长槊直前冲之。

薛延陀众溃,副总管薛万彻以数千骑收其执马者。

薛延陀失马,不知所为,唐兵纵击,斩首三千馀级,捕虏五万馀人。

大度设脱身走,万彻追之不及。

其众至漠北,值大雪,人畜冻死者什八九。

李世勣还军定襄,突厥思结部居五台者叛走,州兵追之。

会世勣军还,夹击,悉诛之。

丙子,薛延陀使者辞还,上谓之曰:“吾约汝与突厥以大漠为界,有相侵者,我则讨之。

汝自恃其强,逾漠攻突厥。

李世勣所将才数千骑耳,汝已狼狈如此!

归语可汗:凡举措利害,可善择其宜。

” 上问魏征:“比来朝臣何殊不论事!

”对曰:“陛下虚心采纳,必有言者。

凡臣徇国者寡,爱身者多,彼畏罪,故不言耳。

”上曰:“然。

人臣关说忤旨,动及刑诛,与夫蹈汤火冒白刃者亦何异哉!

是以禹拜昌言,良为此也。

”房玄龄、高士廉遇少府少监窦德素于路,问:“北门近何营缮?

”德素奏之。

上怒,让玄龄等曰:“君但知南牙政事,北门小营缮,何预君事!

”玄龄等拜谢。

魏征进曰:“臣不知陛下何以责玄龄等,而玄龄等亦何所谢!

玄龄等为陛下股肱耳目,于中外事岂有不应知者!

使所营为是,当助陛下成之。

为非,当请陛下罢之。

问于有司,理则宜然。

不知何罪而责,亦何罪而谢也!

”上甚愧之。

上尝临朝谓侍臣曰:“朕为人主,常兼将相之事。

”给事中张行成退而上书,以为:“禹不矜伐而天下莫与之争。

陛下拨乱反正,群臣诚不足望清光。

然不必临朝言之。

以万乘之尊,乃与群臣校功争能,臣窃为陛下不取。

”上甚善之。

◎贞观十六年壬寅,公元六四二年春,正月,乙丑,魏王泰上《括地志》。

泰好学,司马苏勖说泰,以古之贤王皆招士著书,故泰奏请修之。

于是大开馆舍,广延时俊,人物辐凑,门庭如市。

泰月给逾于太子,谏议大夫褚遂良上疏,以为:“圣人制礼,尊嫡卑庶,世子用物不会,与王者共之。

庶子虽爱,不得逾嫡,所以塞嫌疑之渐,除祸乱之源也。

若当亲者疏,当尊者卑,则佞巧之奸,乘机而动矣。

昔汉窦太后宠梁孝王,卒以忧死。

宣帝宠淮阳宪王,亦几至于败。

今魏王新出阁,宜示以礼则,训以谦俭,乃为良器,此所谓‘圣人之教不肃而成’者也。

”上从之。

上又令泰徙居武德殿。

魏征上疏,以为:“陛下爱魏王,常欲使之安全,宜每抑其骄奢,不处嫌疑之地。

今移居此殿,乃在东宫之西,海陵昔尝居之,时人不以为可。

虽时异事异,然亦恐魏王之心不敢安息也。

”上曰:“几致此误。

”遽遣泰归第。

辛未,徙死罪者实西州,其犯流徒则充戍,各以罪轻重为年限。

敕天下括浮游无籍者,限来年末附华。

以兼中书侍郎岑文本为中书侍郎,专知机密。

夏,四月,壬子,上谓谏议大夫褚遂良曰。

“卿犹知起居注,所书可得观乎?

”对曰:“史官书人君言动,备记善恶,庶几人君不敢为非,未闻自取而观之也!

”上曰:“朕有不善,卿亦记之邪?

”对曰:“臣职当载笔,不敢不记。

”黄门侍郎刘洎曰:“借使遂良不记,天下亦皆记之。

”上曰:“诚然。

” 六月,庚寅,诏息隐王可追复皇太子,海陵剌王元吉追封巢王,谥并依旧。

甲辰,诏自今皇太子出用库物,所司勿为限制。

于是太子发取无度,左庶子张玄素上书,以为:“周武帝平定山东,隋文帝混一江南,勤俭爱民,皆为令主。

有子不肖,卒亡宗祀。

圣上以殿下亲则父子,事兼家国,所应用物不为节限,恩旨未逾六旬,用物已过七万,骄奢之极,孰云过此!

况宫臣正士,未尝在侧。

群邪淫巧,昵近深宫。

在外瞻仰,已有此失。

居中隐密,宁可胜计!

苦药利病,苦言利行,伏惟居安思危,日慎一日。

”太子恶其书,令户奴伺玄素早朝,密以大马棰击之,几毙。

秋,七月,戊午,以长孙无忌为司徒,房玄龄为司空。

庚申,制:“自今有自伤残者,据法加罪,仍从赋役。

”隋末赋役重数,人往往自折支体,谓之“福手”、“福足”。

至是遗风犹存,故禁之。

特进魏征有疾,上手诏问之,且言:“不见数日,朕过多矣。

今欲自往,恐益为劳。

若有闻见,可封状进来。

”征上言:“比者弟子陵师,奴婢忽主,下多轻上,皆有为而然,渐不可长。

”又言:“陛下临朝,常以至公为言,退而行之,未免私僻。

或畏人知,横加威怒,欲盖弥彰,竟有何益!

”征宅无堂,上命辍小殿之材以构之,五日而成,仍赐以素屏风、素褥、几、杖等以遂其所尚。

征上表谢,上手诏称:“处卿至此,盖为黎元与国家,岂为一人,何事过谢!

” 八月,丁酉,上曰:“当今国家何事最急?

”谏议大夫褚遂良曰:“今四方无虞,唯太子、诸王宜有定分最急。

”上曰:“此言是也。

”时太子承乾失德,魏王泰有宠,群臣日有疑议,上闻而恶之,谓侍臣曰:“方今群臣,忠直无逾魏征,我遣傅太子,用绝天下之疑。

”九月,丁巳,以魏征为太子太师。

征疾小愈,诣朝堂表辞,上手诏谕以“周幽、晋献,废嫡立庶,危国亡家。

汉高祖几废太子,赖四皓然后安。

我今赖公,即其义也。

知公疾病,可卧护之。

”征乃受诏。

癸亥,薛延陀真珠可汗遣其叔父沙钵罗泥孰俟斤来请昏,献马三千,貂皮三万八千,马脑镜一。

癸酉,以凉州都督郭孝恪行安西都护、西州刺史,高昌旧民与镇兵及谪徙者杂居西州,孝恪推诚抚御,咸得其欢心。

西突厥乙毘咄陆可汗既杀沙钵罗叶护,并其众,又击吐火罗,灭之。

自恃强大,遂骄倨,拘留唐使者,侵暴西域,遣兵寇伊州。

郭孝恪将轻骑二千自乌骨邀击,败之。

乙毘咄陆又遣处月、处密二部围天山。

孝恪击走之,乘胜进拔处月俟斤所居城,追奔至遏索山,降处密之众而归。

初,高昌既平,岁发兵千馀人戍守其地。

褚遂良上疏,以为:“圣王为治,先华夏而后夷狄。

陛下兴兵取高昌,数郡萧然,累年不复。

岁调千馀人屯戍,远去乡里,破产办装。

又谪徙罪人,皆无赖子弟,适足骚扰边鄙,岂能有益行陈!

所遣多复逃亡,徒烦追捕。

加以道涂所经,沙碛千里,冬风如割,夏风如焚,行人往来,遇之多死。

设使张掖、酒泉有烽燧之警,陛下岂得高昌一夫斗粟之用?

终当发陇右诸州兵食以赴之耳。

然则河西者,中国之心腹。

高昌者,他人之手足。

奈何糜弊本根以事无用之土乎!

且陛下得突厥、吐谷浑,皆不有其地,为之立君长以抚之,高昌独不得与为比乎!

叛而执之,服而封之,刑莫威焉,德莫厚焉。

愿更择高昌子弟可立者,使君其国,子子孙孙,负荷大恩,永为唐室籓辅,内安外宁,不亦善乎!

”上弗听。

及西突厥入寇,上悔之,曰:“魏征、褚遂良劝我复立高昌,吾不用其言,今方自咎耳。

” 乙毘咄陆西击康居,道过米国,破之。

虏获甚多,不分与其下,其将泥孰啜辄夺取之,乙毘咄陆怒,斩泥孰啜以徇,众皆愤怨。

泥孰啜部将胡禄屋袭击之,乙毘咄陆众散,走保白水胡城。

于是弩失毕诸部及乙毘咄陆所部屋利啜等遣使诣阙,请废乙毘咄陆,更立可汗。

上遣使赍玺书,立莫贺咄之子为乙毘射匮可汗。

乙毘射匮既立,悉礼遣乙毘咄陆所留唐使者,帅诸部击乙毘咄陆于白水胡城。

乙毘咄陆出兵击之,乙毘射匮大败。

乙毘咄陆遣使招其故部落,故部落皆曰:“使我千人战死,一人独存,亦不汝从!

”乙毘咄陆自知不为众所附,乃西奔吐火罗。

冬,十月,丙申,殿中监郢纵公宇文士及卒。

上尝止树下,爱之,士及从而誉之不已,上正色曰:“魏征常劝我远佞人,我不知佞人为谁,意疑是汝,今果不谬!

”士及叩头谢。

上谓侍臣曰:“薛延陀屈强漠北,今御之止有二策,苟非发兵殄灭之,则与之婚姻以抚之耳。

二者何从?

”房玄龄对曰:“中国新定,兵凶战危,臣以为和亲便。

”上曰:“然。

朕为民父母,苟可利之,何爱一女!

” 先是,左领军将军契苾何力母姑臧夫人及弟贺兰州都督沙门皆在凉州,上遣何力归觐,且抚其部落。

时薛延陀方强,契苾部落皆欲归之,何力大惊曰:“主上厚恩如是,奈何遽为叛逆!

”其徒曰:“夫人、都督先已诣彼,若之何不往!

”何力曰:“沙门孝于亲,我忠于君,必不汝从。

”其徒执之诣薛延陀,置真珠牙帐前。

何力箕踞,拔佩刀东向大呼曰:“岂有唐烈士而受屈虏庭,天地日月,愿知我心!

”因割左耳以誓。

真珠欲杀之,其妻谏而止。

上闻契苾叛,曰:“必非何力之意。

”左右曰:“戎狄气类相亲,何力入薛延陀,如鱼趋水耳。

”上曰:“不然。

何力心如铁石,必不叛我!

”会有使者自薛延陀来,具言其状,上为之下泣,谓左右曰:“何力果如何!

”即命兵部侍郎崔敦礼持节谕薛延陀,以新兴公主妻之,以求何力。

何力由是得还,拜右骁卫大将军。

十一月,丙辰,上校猎于武功。

丁巳,营州都督张俭奏高丽东部大人泉盖苏文弑其王武。

盖苏文凶暴,多不法,其王及大臣议诛之。

盖苏文密知之,悉集部兵若校阅者,并盛陈酒馔于城南,召诸大臣共临视,勒兵尽杀之,死者百馀人。

因驰入宫,手弑其王,断为数段,弃沟中,立王弟子藏为王。

自为莫离支,其官如中国吏部兼兵部尚书也。

于是号令远近,专制国事。

盖苏文状貌雄伟,意气豪逸,身佩五刀,左右莫敢仰视。

每上下马,常令贵人、武将伏地而履之。

出行必整队伍,前导者长呼,则人皆奔迸,不避坑谷,路绝行者,国人甚苦之。

壬戌,上校猎于岐阳,因幸庆善宫,召武功故老宴赐,极欢而罢。

庚午,还京师。

壬申,上曰:“朕为兆民之主,皆欲使之富贵。

若教以礼义,使之少敬长、妇敬夫,则皆贵矣。

轻徭薄敛,使之各治生业。

则皆富矣。

若家给人足,朕虽不听管弦,乐在其中矣。

” 亳州刺史裴庄奏请伐高丽,上曰:“高丽王武职贡不绝,为贼臣所弑,朕哀之甚深,固不忘也。

但因丧乘乱而取之,虽得之不贵。

且山东凋弊,吾未忍言用兵也。

” 高祖之入关也,隋武勇郎将冯翊党仁弘将兵二千馀人,归高祖于蒲坂,从平京城,寻除陕州总管,大军东讨,仁弘转饷不绝,历南宁、戎、广州都督。

仁弘有才略,所至著声迹,上甚器之。

然性贪,罢广州,为人所讼,赃百馀万,罪当死。

上谓侍臣曰:“吾昨见大理五奏诛仁弘,哀其白首就戮,方晡食,遂命撤案。

然为之求生理,终不可得。

今欲曲法就公等乞之。

”十二月,壬午朔,上复召五品已上集太极殿前,谓曰:“法者,人君所受于天,不可以私而失信。

今朕私党仁弘而欲赦之,是乱其法,上负于天。

欲席稿于南郊,日一进蔬食,以谢罪于天三日。

”房玄龄等皆曰:“生杀之柄,人主所得专也,何至自贬责如此!

”上不许,群臣顿首固请于庭,自旦至日昃,上乃降手诏,自称:“朕有三罪:知人不明,一也。

以私乱法,二也。

善善未赏,恶恶未诛,三也。

以公等固谏,且依来请。

”于是黜仁弘为庶人,徙钦州。

癸卯,上幸骊山温汤。

甲辰,猎于骊山。

上登山,见围有断处,顾谓左右曰:“吾见其不整而不刑,则堕军法。

刑之,则是吾登高临下以求人之过也。

”乃托以道险,引辔入谷以避之。

乙巳,还宫。

刑部以反逆缘坐律兄弟没官为轻,请改从死。

敕八座议之,议者皆以为“秦、汉、魏、晋之法,反者皆夷三族,今宜如刑部请为是。

”给事中崔仁师驳曰:“古者父子兄弟罪不相及,奈何以亡秦酷法变隆周中典!

且诛其父子,足累其心,此而不顾,何爱兄弟!

”上从之。

上问侍臣曰:“自古或君乱而臣治,或君治而臣乱,二者孰愈?

”魏征对曰:“君治则善恶赏罚当,臣安得而乱之!

苟为不治,纵暴愎谏,虽有良臣,将安所施!

”上曰:“齐文宣得杨遵彦,非君乱而臣治乎?

”对曰:“彼才能救亡耳,乌足为治哉!

”◎贞观十七年癸卯,公元六四三年春,正月,丙寅,上谓群臣曰:“闻外间士民以太子有足疾,魏王颖悟,多从游幸,遽生异议,徼幸之徒,已有附会者。

太子虽病足,不废步履。

且《礼》:嫡子死,立嫡孙。

太子男已五岁,朕终不以孽代宗,启窥窬之源也。

” 郑文贞公魏征寝疾,上遣使者问讯,赐以药饵,相望于道。

又遣中郎将李安俨宿其第,动静以闻。

上复与太子同至其第,指衡山公主,欲以妻其子叔玉。

戊辰,征薨,命百官九品以上皆赴丧,给羽葆鼓吹,陪葬昭陵。

其妻裴氏曰:“征平生俭素,今葬以一品羽仪,非亡者之志。

”悉辞不受,以布车载柩而葬。

上登苑西楼,望哭尽哀。

上自制碑文,并为书石。

上思征不已,谓侍臣曰:“人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见兴替,以人为镜,可以知得失。

魏征没,朕亡一镜矣!

” 鄠尉游文芝告代州都督刘兰成谋反,戊申,兰成坐腰斩。

右武侯将军丘行恭探兰成心肝食之。

上闻而让之曰:“兰成谋反,国有常刑,何至如是!

若以为忠孝,则太子诸王先食之矣,岂至卿邪!

”行恭惭而拜谢。

二月,壬午,上问谏议大夫褚遂良曰:“舜造漆器,谏者十馀人。

此何足谏?

”对曰:“奢侈者,危亡之本。

漆器不已,将以金玉为之。

忠臣爱君,必防其渐,若祸乱已成,无所复谏矣。

”上曰:“然。

朕有过,卿亦当谏其渐。

朕见前世帝王拒谏者,多云‘业已为之’,或云‘业已许之’,终不为改。

如此,欲无危亡,得乎?

” 时皇子为都督、刺史者多幼稚,遂良上疏,以为:“汉宣帝云:‘与我共治天下者,其惟良二千石乎?

’今皇子幼稚,未知从政,不若且留京师,教以经术,俟其长而遣之。

”上以为然。

壬辰,以太子詹事张亮为洛州都督。

侯君集自以有功而下吏,怨望,有异志。

亮出为洛州,君集激之曰:“何人相排?

”亮曰:“非公而谁!

”君集曰:“我平一国来,逢嗔如屋大,安能仰排!

”因攘袂曰:“郁郁殊不聊生!

公能反乎?

与公反!

”亮密以闻。

上曰:“卿与君集皆功臣,语时旁无它人,若下吏,君集必不服。

如此,事未可知,卿且勿言。

”待君集如故。

鄜州都督尉迟敬德表乞骸骨。

乙巳,以敬德为开府仪同三司,五日一参。

丁未,上曰:“人主惟有一心,而攻之者甚众。

或以勇力,或以辩口,或以谄谀,或以奸诈,或以嗜欲,辐凑攻之,各求自售,以取宠禄。

人主少懈,而受其一,则危亡随之,此其所以难也。

” 戊申,上命图画功臣赵公长孙无忌、赵郡元王孝恭、莱成公杜如晦、郑文贞公魏征、梁公房玄龄、申公高士廉、鄂公尉迟敬德、卫公李靖、宋公萧瑀、褒忠壮公段志玄、夔公刘弘基、蒋忠公屈突通、郧节公殷开山、谯襄公柴绍、邳襄公长孙顺德、郧公张亮、陈公侯君集、郯襄公张公谨、卢公程知节、永兴文懿公虞世南、渝襄公刘政会、莒公唐俭、英公李世勣、胡壮公秦叔宝等于凌烟阁。

齐州都督齐王祐,性轻躁,其舅尚乘直长阴弘智说之曰:“王兄弟既多,陛下千秋万岁后,宜得壮士以自卫。

”祐以为然。

弘智因荐妻兄燕弘信,祐悦之,厚赐金玉,使阴募死士。

上选刚直之士以辅诸王,为长史、司马,诸王有过以闻。

祐昵近群小,好畋猎,长史权万纪骤谏,不听。

壮士昝君謩、梁猛彪得幸于祐,万纪皆劾逐之,祐潜召还,宠之逾厚。

上数以书切责祐,万纪恐并获罪,谓祐曰:“王审能自新,万纪请入朝言之。

”乃条祐过失,迫令表首,祐惧而从之。

万纪至京师,言祐必能悛改。

上甚喜,勉万纪,而数祐前过,以敕书戒之。

祐闻之,大怒曰:“长史卖我!

劝我而自以为功,必杀之。

”上以校尉京兆韦文振谨直,用为祐府典军,文振数谏,祐亦恶之。

万纪性褊,专以刻急拘持祐,城门外不听出,悉解纵鹰犬,斥君谟、猛彪不得见祐。

会万纪宅中有塊夜落,万纪以为君謩、猛彪谋杀己,悉收系,发驿以闻,并劾与祐同为非者数十人。

上遣刑部尚书刘德威往按之,事颇有验,诏祐与万纪俱入朝。

祐既积忿,遂与燕弘信兄弘亮等谋杀万纪。

万纪奉诏先行,祐遣弘亮等二十馀骑追射杀之。

祐党共逼韦文振欲与同谋,文振不从,驰走数里,追及,杀之。

寮属股栗,稽首伏地,莫敢仰视。

祐因私署上柱国、开府等官,开库物行赏,驱民入城,缮甲兵、楼堞,置拓东王、拓西王等官。

吏民弃妻子夜缒出亡者相继,祐不能禁。

三月,丙辰,诏兵部尚书李世勣等发怀、洛、汴、宋、潞、滑、济、郓、海九州兵讨之。

上赐祐手敕曰:“吾常戒汝勿近小人,正为此耳。

” 祐召燕弘亮等五人宿于卧内,馀党分统士众,巡城自守。

祐每夜与弘亮等对妃宴饮,以为得志。

戏笑之际,语及官军,弘亮等曰:“王不须忧!

弘亮等右手持酒卮,左手为王挥刀拂之!

”祐喜,以为信然。

传檄诸县,皆莫肯从。

时李世勣兵未至,而青、淄等数州兵已集其境。

齐府兵曹杜行敏等阴谋执祐,祐左右及吏民非同谋者无不响应。

庚申,夜,四面鼓噪,声闻数十里。

祐党有居外者,众皆攒刃杀之。

祐问何声,左右绐云:“英公统飞骑已登城矣。

”行敏分兵凿垣而入,祐与弘亮等被甲执兵之室,闭扉拒战,行敏等千馀人围之,自旦至日中,不克。

行敏谓祐曰:“王昔为帝子,今乃国贼,不速降,立为煨烬矣。

”因命积薪,欲焚之。

祐自牖间谓行敏曰:“即启扉,独虑燕弘亮兄弟死耳。

”行敏曰:“必相全。

”祐等乃出。

或抉弘亮目,投睛于地,馀皆挝折其股而杀之。

执祐出牙前示吏民,还,锁之于东厢,齐州悉平。

乙丑,敕李世勣等罢兵。

祐至京师,赐死于内侍省,同党诛者四十四人,馀皆不问。

祐之初反也,齐州人罗石头面数其罪,援枪前,欲刺之,为燕弘亮所杀。

祐引骑击高村,村人高君状遥责祐曰:“主上提三尺剑取天下,亿兆蒙德,仰之如天。

王忽驱城中数百人欲为逆乱以犯君父,无异一手摇泰山,何不自量之甚也!

”祐纵击,虏之,惭不能杀。

敕赠石头亳州刺史。

以君状为榆社令,以杜行敏为巴州刺史,封南阳郡公。

其同谋执祐者官赏有差。

上检祐家文疏,得记室郏城孙处约谏书,嗟赏之,累迁中书舍人。

庚午,赠权万纪齐州都督,赐爵武都郡公,谥曰敬。

韦文振左武卫将军,赐爵襄阳县公。

初,太子承乾喜声色及畋猎,所为奢靡,畏上知之,对宫臣常论忠孝,或至于涕泣,退归宫中,则与群小相亵狎。

宫臣有欲谏者,太子先揣知其意,辄迎拜,敛容危坐,引咎自责,言辞辩给,宫臣拜答不暇。

宫省秘密,外人莫知,故时论初皆称贤。

太子作八尺铜炉、六隔大鼎,募亡奴盗民间马牛,亲临烹者,与所幸厮役共食之。

又好效突厥语及其服饰,选左右貌类突厥者五人为一落,辫发羊裘而牧羊,作五狼头纛及幡旗,设穹庐,太子自处其中,敛羊而烹之,抽佩刀割肉相啖。

又尝谓左右曰:“我试作可汗死,汝曹效其丧仪。

”因僵卧于地,众悉号哭,跨马环走,临其身,剺面。

良久,太欻起,曰:“一朝有天下,当帅数万骑猎于金城西,然后解发为突厥,委身思摩,若当一设,不居人后矣。

” 左庶子于志宁、右庶子孔颖达数谏太子,上嘉之,赐二人金帛以风励太子,仍迁志宁为詹事。

志宁与左庶子张玄素数上书切谏,太子阴使人杀之,不果。

汉王元昌所为多不法,上数谴责之,由是怨望。

太子与之亲善,朝夕同游戏,分左右为二队,太子与元昌各统其一,被氈甲,操手槊,布陈大呼交战,击刺流血,以为娱乐。

有不用命者,披树挝之,至有死者。

且曰:“使我今日作天子,明日于苑中置万人营,与汉王分将,观其战斗,岂不乐哉!

”又曰:“我为天子,极情纵欲,有谏者辄杀之,不过杀数百人,众自定矣。

” 魏王泰多艺能,有宠于上,见太子有足疾,潜有夺嫡之志,折节下士以求声誉。

上命黄门侍郎韦挺摄泰府事,后命工部尚书杜楚客代之,二人俱为泰要结朝士。

楚客或怀金以赂权贵,因说以魏王聪明,宜为上嗣。

文武之臣,各有附托,潜为朋党。

太子畏其逼,遣人诈为泰府典签上封事,其中皆言泰罪恶,敕捕之,不获。

太子私幸太常乐童称心,与同卧起。

道士秦英、韦灵符挟左道,得幸太子。

上闻之,大怒,悉收称心等杀之,连坐死者数人,诮让太子甚至。

太子意泰告之,怨怒逾甚,思念称心不已,于宫中构室,立其像,朝夕奠祭,徘徊流涕。

又于苑中作冢,私赠官树碑。

上意浸不怿,太子亦知之,称疾不朝谒者动涉数月。

阴养刺客纥干承基等及壮士百馀人,谋杀魏王泰。

吏部尚书侯君集之婿贺兰楚石为东宫千牛,太子知君集怨望,数令楚石引君集入东宫,问以自安之术。

君集以太子暗劣,欲乘衅图之,因劝之反,举手谓太子曰:“此好手,当为殿下用之。

”又曰:“魏王为上所爱,恐殿下有庶人勇之祸,若有敕召,宜密为之备。

”太子大然之。

太子厚赂君集及左屯卫中郎将顿丘李安俨,使诇上意,动静相语。

安俨先事隐太子,隐太子败,安俨为之力战,上以为忠,故亲任之,使典宿卫。

安俨深自托于太子。

汉王元昌亦劝太子反,且曰:“比见上侧有美人,善弹琵琶,事成,愿以垂赐。

”太子许之。

洋州刺史开化公赵节,慈景之子也,母曰长广公主。

驸马都尉杜荷,如晦之子也,尚城阳公主。

皆为太子所亲昵,预其反谋。

凡同谋者皆割臂,以帛拭血,烧灰和酒饮之,誓同生死,潜谋引兵入西宫。

杜荷谓太子曰:“天文有变,当速发以应之,殿下但称暴疾危笃,主上必亲临视,因兹可以得志。

”太子闻齐王祐反于齐州,谓纥干承基等曰:“我宫西墙,去大内正可二十步耳,与卿为大事,岂比齐王乎!

”会治祐反事,连承基,承基坐系大理狱,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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