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卷一百九十六·唐纪十二

起重光赤奋若,尽昭阳单阏三月,凡二年有奇。

太宗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中之中◎贞观十五年辛丑,公元六四一年春,正月,甲戌,以吐蕃禄东赞为右卫大将军。

上嘉禄东赞善应对,以琅邪公主外孙段氏妻之。

辞曰:“臣国中自有妇,父母所聘,不可弃也。

且赞普未得谒公主,陪臣何敢先娶!

”上益贤之,然欲抚以厚恩,竟不从其志。

丁丑,命礼部尚书江夏王道宗持节送文成公主于吐蕃。

赞普大喜,见道宗,尽子婿礼,慕中国衣服、仪卫之美,为公主别筑城郭宫室而处之,自服纨绮以见公主。

其国人皆以赭涂面,公主恶之,赞普下令禁之。

亦渐革其猜暴之性,遣子弟入国学,受《诗》、《书》。

乙亥,突厥侯利苾可汗始帅部落济河,建牙于故定襄城,有户三万,胜兵四万,马九万匹,仍奏言:“臣非分蒙恩,为部落之长,愿子子孙孙为国家一犬,守吠北门。

若薛延陀侵逼,请从家属入长城。

”诏许之。

上将幸洛阳,命皇太子监国,留右仆射高士廉辅之。

辛巳,行及温汤,卫士崔卿、刁文懿惮于行役,冀上惊而止,乃夜射行宫,矢及寝庭者五。

皆以大逆论。

三月,戊辰,幸襄城宫,地既烦热,复多毒蛇。

庚午,罢襄城宫,分赐百姓,免阎立德官。

夏,四月,辛卯朔,诏以来年二月有事于泰山。

上以近世阴阳杂书,讹伪尤多,命太常博士吕才与诸术士刊定可行者,凡四十七卷。

己酉,书成,上之。

才皆为之叙,质以经史。

其叙《宅经》,以为:“近世巫觋妄分五姓,如张、王为商,武、庾为羽,似取谐韵。

至于以柳为宫,以赵为角,又复不类。

或同出一姓,分属宫商。

或复姓数字,莫辨征羽。

此则事不稽古,义理乖僻者也。

”叙《禄命》,以为:“禄命之书,多言或中,人乃信之。

然长平坑卒,未闻共犯三刑。

南阳贵士,何必俱当六合!

今亦有同年同禄而贵贱悬殊,共命共胎而寿夭更异。

按鲁庄公法应贫贱,又尪弱短陋,惟得长寿。

秦始皇法无官爵,纵得禄,少奴婢,为人无始有终。

汉武帝、后魏孝文帝皆法无官爵。

宋武帝禄与命并当空亡,唯宜长子,虽有次子,法当早夭。

此皆禄命不验之著明者也。

”其叙《葬》,以为:“《孝经》云:‘卜其宅兆而安厝之。

’盖以窀穸既终,永安体魄,而朝市迁变,泉石交侵,不可前知,故谋之龟筮。

近代或选年月,或相墓田,以为一事失所,祸及死生。

按《礼》,天子、诸侯、大夫葬皆有月数。

是古人不择年月也。

《春秋》:‘九月丁巳,葬定公,雨,不克葬,戊午,日下昃,乃克葬。

’是不择日也。

郑葬简公,司墓之室当路,毁之则朝而窆,不毁则日中而窆,子产不毁,是不择时也。

古之葬者皆于国都之北,兆域有常处,是不择地也。

今葬书以为子孙富贵、贫贱、寿夭,皆因卜葬所致。

夫子文为令尹而三已,柳下惠为士师而三黜,计其丘陇,未尝改移。

而野俗无识,妖巫妄言,遂于擗踊之际,择葬地而希官爵。

荼毒之秋,选葬时而规财利。

或云辰日不可哭泣,遂莞尔而对吊客。

或云同属忌于临圹,遂吉服不送其亲。

伤教败礼,莫斯为甚!

”术士皆恶其言,而识者皆以为确论。

丁巳,果毅都尉席君买帅精骑百二十,袭击吐谷浑丞相宣王,破之,斩其兄弟三人。

初,丞相宣王专国政,阴谋袭弘化公主,劫其王诺曷钵奔吐蕃。

诺曷钵闻之,轻骑奔鄯善城,其臣威信王以兵迎之,故君买为之讨诛宣王。

国人犹惊扰,遣户部尚书唐俭等慰抚之。

五月,壬申,并州父老诣阙请上封泰山毕,还幸晋阳,上许之。

丙子,百济来告其王扶馀璋之丧,遣使册命其嗣子义慈。

己酉,有星孛于太微,太史令薛颐上言‘未可东封’。

辛亥,起居郎褚遂良亦言之。

丙辰,诏罢封禅。

太子詹事于志宁遭母丧,寻起复就职。

太子治宫室,妨农功。

又好郑、卫之乐。

志宁谏,不听。

又宠昵宦官,常在左右,志宁上书,以为:“自易牙以来,宦官覆亡国家者非一。

今殿下亲宠此属,使陵易衣冠,不可长也。

”太子役使司驭等,半岁不许分番,又私引突厥达哥友入宫,志宁上书切谏,太子大怒,遣刺客张师政、纥干承基杀之。

二人入其第,见志宁寝处苫塊,竟不忍杀而止。

西突厥沙钵罗叶护可汗数遣使入贡。

秋,七月,甲戌,命左领军将军张大师持节即其所号立为可汗,赐以鼓纛。

上又命使者多赍金帛,历诸国市良马,魏征谏曰:“可汗位未定而先市马,彼必以为陛下志在市马,以立可汗为名耳。

使可汗得立,荷德必浅。

若不得立,为怨实深。

诸国闻之,亦轻中国。

市或不得,得亦非美。

苟能使彼安宁,则诸国之马,不求自至矣。

”上欣然止之。

乙毘咄陆可汗与沙钵罗叶护互相攻,乙毘咄陆浸强大,西域诸国多附之。

未几,乙毘咄陆使石国吐屯击沙钵罗叶护,擒之以归,杀之。

丙子,上指殿屋谓侍臣曰:“治天下如建此屋,营构既成,勿数改移。

苟易一榱,正一瓦,践履动摇,必有所损。

若慕奇功,变法度,不恒其德,劳扰实多。

” 上遣职方郎中陈大德使高丽。

八月,己亥,自高丽还。

大德初入其境,欲知山川风俗,所至城邑,以绫绮遗其守者,曰:“吾雅好山水,此有胜处,吾欲观之。

”守者喜,导之游历,无所不至,往往见中国人,自云“家在某郡,隋末从军,没于高丽,高丽妻以游女,与高丽错居,殆将半矣。

”因问亲戚存没,大德绐之曰:“皆无恙。

”咸涕泣相告。

数日后,隋人望之而哭者,遍于郊野。

大德言于上曰:“其国闻高昌亡,大惧,馆候之勤,加于常数。

”上曰:“高丽本四郡地耳,吾发卒数万攻辽东,彼必倾国救之。

别遣舟师出东莱,自海道趋平壤,水陆合势,取之不难。

但山东州县凋瘵未复,吾不欲劳之耳。

” 乙巳,上谓侍臣曰:“朕有二喜一惧。

比年丰稔,长安斗粟直三、四钱,一喜也。

北虏久服,边鄙无虞,二喜也。

治安则骄侈易生,骄侈则危亡立至,此一惧也。

” 冬,十月,辛卯,上校猎伊阙。

壬辰,幸嵩阳。

辛丑,还宫。

并州大都督长史李世勣在州十六年,令行禁止,民夷怀服。

上曰:“隋炀帝劳百姓,筑长城以备突厥,卒无所益。

朕唯置李世勣于晋阳而边尘不惊,其为长城,岂不壮哉!

”十一月,庚申,以世勣为兵部尚书。

壬申,车驾西归长安。

薛延陀真珠可汗闻上将东封,谓其下曰:“天子封泰山,士马皆从,边境必虚,我以此时取思摩,如拉朽耳。

”乃命其子大度设发同罗、仆骨、回纥、靺鞨、等兵合二十万,度漠南,屯白道川,据善阳岭以击突厥。

俟利苾可汗不能御,帅部落入长城,保朔州,遣使告急。

癸酉,上命营州都督张俭帅所部骑兵及奚、、契丹压其东境。

以兵部尚书李世勣为朔州道行军总管,将兵六万,骑千二百,屯羽方。

右卫大将军李大亮为灵州道行军总管,将兵四万,骑五千,屯灵武。

右屯卫大将军张士贵将兵一万七千,为庆州道行军总管,出云中。

凉州都督李袭誉为凉州道行军总管,出其西。

诸将辞行,上戒之曰:“薛延陀负其强盛,逾漠而南,行数千里,马已疲瘦。

凡用兵之道,见利速进,不利速退。

薛延陀不能掩思摩不备,急击之,思摩入长城,又不速退。

吾已敕思摩烧剃秋草,彼粮糗日尽,野无所获。

顷侦者来,云其马啮林木枝皮略尽。

卿等当与思摩共为掎角,不须速战,俟其将退,一时奋击,破之必矣。

” 十二月,戊子,车驾至京师。

己亥,薛延陀遣使入见,请与突厥和亲。

甲辰,李世勣败薛延陀于诺真水。

初,薛延陀击西突厥沙钵罗及阿史那社尔,皆以步战取胜。

及将入寇,乃大教步战,使五人为伍,一人执马,四人前战,战胜则授以马追奔。

于是大度设将三万骑逼长城,欲击突厥,而思摩已走,知不可得,遣人登城骂之。

会李世勣引唐兵至,尘埃涨天,大度设惧,将其众自赤柯泺北走。

世勣选麾下及突厥精骑六千自直道邀之,逾白道川,追及于青山。

大度设走累日,至诺真水,勒兵还战,陈亘十里。

突厥先与之战,不胜,还走。

大度设乘胜追之,遇唐兵。

薛延陀万矢俱发,唐马多死。

世勣命士卒皆下马,执长槊直前冲之。

薛延陀众溃,副总管薛万彻以数千骑收其执马者。

薛延陀失马,不知所为,唐兵纵击,斩首三千馀级,捕虏五万馀人。

大度设脱身走,万彻追之不及。

其众至漠北,值大雪,人畜冻死者什八九。

李世勣还军定襄,突厥思结部居五台者叛走,州兵追之。

会世勣军还,夹击,悉诛之。

丙子,薛延陀使者辞还,上谓之曰:“吾约汝与突厥以大漠为界,有相侵者,我则讨之。

汝自恃其强,逾漠攻突厥。

李世勣所将才数千骑耳,汝已狼狈如此!

归语可汗:凡举措利害,可善择其宜。

” 上问魏征:“比来朝臣何殊不论事!

”对曰:“陛下虚心采纳,必有言者。

凡臣徇国者寡,爱身者多,彼畏罪,故不言耳。

”上曰:“然。

人臣关说忤旨,动及刑诛,与夫蹈汤火冒白刃者亦何异哉!

是以禹拜昌言,良为此也。

”房玄龄、高士廉遇少府少监窦德素于路,问:“北门近何营缮?

”德素奏之。

上怒,让玄龄等曰:“君但知南牙政事,北门小营缮,何预君事!

”玄龄等拜谢。

魏征进曰:“臣不知陛下何以责玄龄等,而玄龄等亦何所谢!

玄龄等为陛下股肱耳目,于中外事岂有不应知者!

使所营为是,当助陛下成之。

为非,当请陛下罢之。

问于有司,理则宜然。

不知何罪而责,亦何罪而谢也!

”上甚愧之。

上尝临朝谓侍臣曰:“朕为人主,常兼将相之事。

”给事中张行成退而上书,以为:“禹不矜伐而天下莫与之争。

陛下拨乱反正,群臣诚不足望清光。

然不必临朝言之。

以万乘之尊,乃与群臣校功争能,臣窃为陛下不取。

”上甚善之。

◎贞观十六年壬寅,公元六四二年春,正月,乙丑,魏王泰上《括地志》。

泰好学,司马苏勖说泰,以古之贤王皆招士著书,故泰奏请修之。

于是大开馆舍,广延时俊,人物辐凑,门庭如市。

泰月给逾于太子,谏议大夫褚遂良上疏,以为:“圣人制礼,尊嫡卑庶,世子用物不会,与王者共之。

庶子虽爱,不得逾嫡,所以塞嫌疑之渐,除祸乱之源也。

若当亲者疏,当尊者卑,则佞巧之奸,乘机而动矣。

昔汉窦太后宠梁孝王,卒以忧死。

宣帝宠淮阳宪王,亦几至于败。

今魏王新出阁,宜示以礼则,训以谦俭,乃为良器,此所谓‘圣人之教不肃而成’者也。

”上从之。

上又令泰徙居武德殿。

魏征上疏,以为:“陛下爱魏王,常欲使之安全,宜每抑其骄奢,不处嫌疑之地。

今移居此殿,乃在东宫之西,海陵昔尝居之,时人不以为可。

虽时异事异,然亦恐魏王之心不敢安息也。

”上曰:“几致此误。

”遽遣泰归第。

辛未,徙死罪者实西州,其犯流徒则充戍,各以罪轻重为年限。

敕天下括浮游无籍者,限来年末附华。

以兼中书侍郎岑文本为中书侍郎,专知机密。

夏,四月,壬子,上谓谏议大夫褚遂良曰。

“卿犹知起居注,所书可得观乎?

”对曰:“史官书人君言动,备记善恶,庶几人君不敢为非,未闻自取而观之也!

”上曰:“朕有不善,卿亦记之邪?

”对曰:“臣职当载笔,不敢不记。

”黄门侍郎刘洎曰:“借使遂良不记,天下亦皆记之。

”上曰:“诚然。

” 六月,庚寅,诏息隐王可追复皇太子,海陵剌王元吉追封巢王,谥并依旧。

甲辰,诏自今皇太子出用库物,所司勿为限制。

于是太子发取无度,左庶子张玄素上书,以为:“周武帝平定山东,隋文帝混一江南,勤俭爱民,皆为令主。

有子不肖,卒亡宗祀。

圣上以殿下亲则父子,事兼家国,所应用物不为节限,恩旨未逾六旬,用物已过七万,骄奢之极,孰云过此!

况宫臣正士,未尝在侧。

群邪淫巧,昵近深宫。

在外瞻仰,已有此失。

居中隐密,宁可胜计!

苦药利病,苦言利行,伏惟居安思危,日慎一日。

”太子恶其书,令户奴伺玄素早朝,密以大马棰击之,几毙。

秋,七月,戊午,以长孙无忌为司徒,房玄龄为司空。

庚申,制:“自今有自伤残者,据法加罪,仍从赋役。

”隋末赋役重数,人往往自折支体,谓之“福手”、“福足”。

至是遗风犹存,故禁之。

特进魏征有疾,上手诏问之,且言:“不见数日,朕过多矣。

今欲自往,恐益为劳。

若有闻见,可封状进来。

”征上言:“比者弟子陵师,奴婢忽主,下多轻上,皆有为而然,渐不可长。

”又言:“陛下临朝,常以至公为言,退而行之,未免私僻。

或畏人知,横加威怒,欲盖弥彰,竟有何益!

”征宅无堂,上命辍小殿之材以构之,五日而成,仍赐以素屏风、素褥、几、杖等以遂其所尚。

征上表谢,上手诏称:“处卿至此,盖为黎元与国家,岂为一人,何事过谢!

” 八月,丁酉,上曰:“当今国家何事最急?

”谏议大夫褚遂良曰:“今四方无虞,唯太子、诸王宜有定分最急。

”上曰:“此言是也。

”时太子承乾失德,魏王泰有宠,群臣日有疑议,上闻而恶之,谓侍臣曰:“方今群臣,忠直无逾魏征,我遣傅太子,用绝天下之疑。

”九月,丁巳,以魏征为太子太师。

征疾小愈,诣朝堂表辞,上手诏谕以“周幽、晋献,废嫡立庶,危国亡家。

汉高祖几废太子,赖四皓然后安。

我今赖公,即其义也。

知公疾病,可卧护之。

”征乃受诏。

癸亥,薛延陀真珠可汗遣其叔父沙钵罗泥孰俟斤来请昏,献马三千,貂皮三万八千,马脑镜一。

癸酉,以凉州都督郭孝恪行安西都护、西州刺史,高昌旧民与镇兵及谪徙者杂居西州,孝恪推诚抚御,咸得其欢心。

西突厥乙毘咄陆可汗既杀沙钵罗叶护,并其众,又击吐火罗,灭之。

自恃强大,遂骄倨,拘留唐使者,侵暴西域,遣兵寇伊州。

郭孝恪将轻骑二千自乌骨邀击,败之。

乙毘咄陆又遣处月、处密二部围天山。

孝恪击走之,乘胜进拔处月俟斤所居城,追奔至遏索山,降处密之众而归。

初,高昌既平,岁发兵千馀人戍守其地。

褚遂良上疏,以为:“圣王为治,先华夏而后夷狄。

陛下兴兵取高昌,数郡萧然,累年不复。

岁调千馀人屯戍,远去乡里,破产办装。

又谪徙罪人,皆无赖子弟,适足骚扰边鄙,岂能有益行陈!

所遣多复逃亡,徒烦追捕。

加以道涂所经,沙碛千里,冬风如割,夏风如焚,行人往来,遇之多死。

设使张掖、酒泉有烽燧之警,陛下岂得高昌一夫斗粟之用?

终当发陇右诸州兵食以赴之耳。

然则河西者,中国之心腹。

高昌者,他人之手足。

奈何糜弊本根以事无用之土乎!

且陛下得突厥、吐谷浑,皆不有其地,为之立君长以抚之,高昌独不得与为比乎!

叛而执之,服而封之,刑莫威焉,德莫厚焉。

愿更择高昌子弟可立者,使君其国,子子孙孙,负荷大恩,永为唐室籓辅,内安外宁,不亦善乎!

”上弗听。

及西突厥入寇,上悔之,曰:“魏征、褚遂良劝我复立高昌,吾不用其言,今方自咎耳。

” 乙毘咄陆西击康居,道过米国,破之。

虏获甚多,不分与其下,其将泥孰啜辄夺取之,乙毘咄陆怒,斩泥孰啜以徇,众皆愤怨。

泥孰啜部将胡禄屋袭击之,乙毘咄陆众散,走保白水胡城。

于是弩失毕诸部及乙毘咄陆所部屋利啜等遣使诣阙,请废乙毘咄陆,更立可汗。

上遣使赍玺书,立莫贺咄之子为乙毘射匮可汗。

乙毘射匮既立,悉礼遣乙毘咄陆所留唐使者,帅诸部击乙毘咄陆于白水胡城。

乙毘咄陆出兵击之,乙毘射匮大败。

乙毘咄陆遣使招其故部落,故部落皆曰:“使我千人战死,一人独存,亦不汝从!

”乙毘咄陆自知不为众所附,乃西奔吐火罗。

冬,十月,丙申,殿中监郢纵公宇文士及卒。

上尝止树下,爱之,士及从而誉之不已,上正色曰:“魏征常劝我远佞人,我不知佞人为谁,意疑是汝,今果不谬!

”士及叩头谢。

上谓侍臣曰:“薛延陀屈强漠北,今御之止有二策,苟非发兵殄灭之,则与之婚姻以抚之耳。

二者何从?

”房玄龄对曰:“中国新定,兵凶战危,臣以为和亲便。

”上曰:“然。

朕为民父母,苟可利之,何爱一女!

” 先是,左领军将军契苾何力母姑臧夫人及弟贺兰州都督沙门皆在凉州,上遣何力归觐,且抚其部落。

时薛延陀方强,契苾部落皆欲归之,何力大惊曰:“主上厚恩如是,奈何遽为叛逆!

”其徒曰:“夫人、都督先已诣彼,若之何不往!

”何力曰:“沙门孝于亲,我忠于君,必不汝从。

”其徒执之诣薛延陀,置真珠牙帐前。

何力箕踞,拔佩刀东向大呼曰:“岂有唐烈士而受屈虏庭,天地日月,愿知我心!

”因割左耳以誓。

真珠欲杀之,其妻谏而止。

上闻契苾叛,曰:“必非何力之意。

”左右曰:“戎狄气类相亲,何力入薛延陀,如鱼趋水耳。

”上曰:“不然。

何力心如铁石,必不叛我!

”会有使者自薛延陀来,具言其状,上为之下泣,谓左右曰:“何力果如何!

”即命兵部侍郎崔敦礼持节谕薛延陀,以新兴公主妻之,以求何力。

何力由是得还,拜右骁卫大将军。

十一月,丙辰,上校猎于武功。

丁巳,营州都督张俭奏高丽东部大人泉盖苏文弑其王武。

盖苏文凶暴,多不法,其王及大臣议诛之。

盖苏文密知之,悉集部兵若校阅者,并盛陈酒馔于城南,召诸大臣共临视,勒兵尽杀之,死者百馀人。

因驰入宫,手弑其王,断为数段,弃沟中,立王弟子藏为王。

自为莫离支,其官如中国吏部兼兵部尚书也。

于是号令远近,专制国事。

盖苏文状貌雄伟,意气豪逸,身佩五刀,左右莫敢仰视。

每上下马,常令贵人、武将伏地而履之。

出行必整队伍,前导者长呼,则人皆奔迸,不避坑谷,路绝行者,国人甚苦之。

壬戌,上校猎于岐阳,因幸庆善宫,召武功故老宴赐,极欢而罢。

庚午,还京师。

壬申,上曰:“朕为兆民之主,皆欲使之富贵。

若教以礼义,使之少敬长、妇敬夫,则皆贵矣。

轻徭薄敛,使之各治生业。

则皆富矣。

若家给人足,朕虽不听管弦,乐在其中矣。

” 亳州刺史裴庄奏请伐高丽,上曰:“高丽王武职贡不绝,为贼臣所弑,朕哀之甚深,固不忘也。

但因丧乘乱而取之,虽得之不贵。

且山东凋弊,吾未忍言用兵也。

” 高祖之入关也,隋武勇郎将冯翊党仁弘将兵二千馀人,归高祖于蒲坂,从平京城,寻除陕州总管,大军东讨,仁弘转饷不绝,历南宁、戎、广州都督。

仁弘有才略,所至著声迹,上甚器之。

然性贪,罢广州,为人所讼,赃百馀万,罪当死。

上谓侍臣曰:“吾昨见大理五奏诛仁弘,哀其白首就戮,方晡食,遂命撤案。

然为之求生理,终不可得。

今欲曲法就公等乞之。

”十二月,壬午朔,上复召五品已上集太极殿前,谓曰:“法者,人君所受于天,不可以私而失信。

今朕私党仁弘而欲赦之,是乱其法,上负于天。

欲席稿于南郊,日一进蔬食,以谢罪于天三日。

”房玄龄等皆曰:“生杀之柄,人主所得专也,何至自贬责如此!

”上不许,群臣顿首固请于庭,自旦至日昃,上乃降手诏,自称:“朕有三罪:知人不明,一也。

以私乱法,二也。

善善未赏,恶恶未诛,三也。

以公等固谏,且依来请。

”于是黜仁弘为庶人,徙钦州。

癸卯,上幸骊山温汤。

甲辰,猎于骊山。

上登山,见围有断处,顾谓左右曰:“吾见其不整而不刑,则堕军法。

刑之,则是吾登高临下以求人之过也。

”乃托以道险,引辔入谷以避之。

乙巳,还宫。

刑部以反逆缘坐律兄弟没官为轻,请改从死。

敕八座议之,议者皆以为“秦、汉、魏、晋之法,反者皆夷三族,今宜如刑部请为是。

”给事中崔仁师驳曰:“古者父子兄弟罪不相及,奈何以亡秦酷法变隆周中典!

且诛其父子,足累其心,此而不顾,何爱兄弟!

”上从之。

上问侍臣曰:“自古或君乱而臣治,或君治而臣乱,二者孰愈?

”魏征对曰:“君治则善恶赏罚当,臣安得而乱之!

苟为不治,纵暴愎谏,虽有良臣,将安所施!

”上曰:“齐文宣得杨遵彦,非君乱而臣治乎?

”对曰:“彼才能救亡耳,乌足为治哉!

”◎贞观十七年癸卯,公元六四三年春,正月,丙寅,上谓群臣曰:“闻外间士民以太子有足疾,魏王颖悟,多从游幸,遽生异议,徼幸之徒,已有附会者。

太子虽病足,不废步履。

且《礼》:嫡子死,立嫡孙。

太子男已五岁,朕终不以孽代宗,启窥窬之源也。

” 郑文贞公魏征寝疾,上遣使者问讯,赐以药饵,相望于道。

又遣中郎将李安俨宿其第,动静以闻。

上复与太子同至其第,指衡山公主,欲以妻其子叔玉。

戊辰,征薨,命百官九品以上皆赴丧,给羽葆鼓吹,陪葬昭陵。

其妻裴氏曰:“征平生俭素,今葬以一品羽仪,非亡者之志。

”悉辞不受,以布车载柩而葬。

上登苑西楼,望哭尽哀。

上自制碑文,并为书石。

上思征不已,谓侍臣曰:“人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见兴替,以人为镜,可以知得失。

魏征没,朕亡一镜矣!

” 鄠尉游文芝告代州都督刘兰成谋反,戊申,兰成坐腰斩。

右武侯将军丘行恭探兰成心肝食之。

上闻而让之曰:“兰成谋反,国有常刑,何至如是!

若以为忠孝,则太子诸王先食之矣,岂至卿邪!

”行恭惭而拜谢。

二月,壬午,上问谏议大夫褚遂良曰:“舜造漆器,谏者十馀人。

此何足谏?

”对曰:“奢侈者,危亡之本。

漆器不已,将以金玉为之。

忠臣爱君,必防其渐,若祸乱已成,无所复谏矣。

”上曰:“然。

朕有过,卿亦当谏其渐。

朕见前世帝王拒谏者,多云‘业已为之’,或云‘业已许之’,终不为改。

如此,欲无危亡,得乎?

” 时皇子为都督、刺史者多幼稚,遂良上疏,以为:“汉宣帝云:‘与我共治天下者,其惟良二千石乎?

’今皇子幼稚,未知从政,不若且留京师,教以经术,俟其长而遣之。

”上以为然。

壬辰,以太子詹事张亮为洛州都督。

侯君集自以有功而下吏,怨望,有异志。

亮出为洛州,君集激之曰:“何人相排?

”亮曰:“非公而谁!

”君集曰:“我平一国来,逢嗔如屋大,安能仰排!

”因攘袂曰:“郁郁殊不聊生!

公能反乎?

与公反!

”亮密以闻。

上曰:“卿与君集皆功臣,语时旁无它人,若下吏,君集必不服。

如此,事未可知,卿且勿言。

”待君集如故。

鄜州都督尉迟敬德表乞骸骨。

乙巳,以敬德为开府仪同三司,五日一参。

丁未,上曰:“人主惟有一心,而攻之者甚众。

或以勇力,或以辩口,或以谄谀,或以奸诈,或以嗜欲,辐凑攻之,各求自售,以取宠禄。

人主少懈,而受其一,则危亡随之,此其所以难也。

” 戊申,上命图画功臣赵公长孙无忌、赵郡元王孝恭、莱成公杜如晦、郑文贞公魏征、梁公房玄龄、申公高士廉、鄂公尉迟敬德、卫公李靖、宋公萧瑀、褒忠壮公段志玄、夔公刘弘基、蒋忠公屈突通、郧节公殷开山、谯襄公柴绍、邳襄公长孙顺德、郧公张亮、陈公侯君集、郯襄公张公谨、卢公程知节、永兴文懿公虞世南、渝襄公刘政会、莒公唐俭、英公李世勣、胡壮公秦叔宝等于凌烟阁。

齐州都督齐王祐,性轻躁,其舅尚乘直长阴弘智说之曰:“王兄弟既多,陛下千秋万岁后,宜得壮士以自卫。

”祐以为然。

弘智因荐妻兄燕弘信,祐悦之,厚赐金玉,使阴募死士。

上选刚直之士以辅诸王,为长史、司马,诸王有过以闻。

祐昵近群小,好畋猎,长史权万纪骤谏,不听。

壮士昝君謩、梁猛彪得幸于祐,万纪皆劾逐之,祐潜召还,宠之逾厚。

上数以书切责祐,万纪恐并获罪,谓祐曰:“王审能自新,万纪请入朝言之。

”乃条祐过失,迫令表首,祐惧而从之。

万纪至京师,言祐必能悛改。

上甚喜,勉万纪,而数祐前过,以敕书戒之。

祐闻之,大怒曰:“长史卖我!

劝我而自以为功,必杀之。

”上以校尉京兆韦文振谨直,用为祐府典军,文振数谏,祐亦恶之。

万纪性褊,专以刻急拘持祐,城门外不听出,悉解纵鹰犬,斥君谟、猛彪不得见祐。

会万纪宅中有塊夜落,万纪以为君謩、猛彪谋杀己,悉收系,发驿以闻,并劾与祐同为非者数十人。

上遣刑部尚书刘德威往按之,事颇有验,诏祐与万纪俱入朝。

祐既积忿,遂与燕弘信兄弘亮等谋杀万纪。

万纪奉诏先行,祐遣弘亮等二十馀骑追射杀之。

祐党共逼韦文振欲与同谋,文振不从,驰走数里,追及,杀之。

寮属股栗,稽首伏地,莫敢仰视。

祐因私署上柱国、开府等官,开库物行赏,驱民入城,缮甲兵、楼堞,置拓东王、拓西王等官。

吏民弃妻子夜缒出亡者相继,祐不能禁。

三月,丙辰,诏兵部尚书李世勣等发怀、洛、汴、宋、潞、滑、济、郓、海九州兵讨之。

上赐祐手敕曰:“吾常戒汝勿近小人,正为此耳。

” 祐召燕弘亮等五人宿于卧内,馀党分统士众,巡城自守。

祐每夜与弘亮等对妃宴饮,以为得志。

戏笑之际,语及官军,弘亮等曰:“王不须忧!

弘亮等右手持酒卮,左手为王挥刀拂之!

”祐喜,以为信然。

传檄诸县,皆莫肯从。

时李世勣兵未至,而青、淄等数州兵已集其境。

齐府兵曹杜行敏等阴谋执祐,祐左右及吏民非同谋者无不响应。

庚申,夜,四面鼓噪,声闻数十里。

祐党有居外者,众皆攒刃杀之。

祐问何声,左右绐云:“英公统飞骑已登城矣。

”行敏分兵凿垣而入,祐与弘亮等被甲执兵之室,闭扉拒战,行敏等千馀人围之,自旦至日中,不克。

行敏谓祐曰:“王昔为帝子,今乃国贼,不速降,立为煨烬矣。

”因命积薪,欲焚之。

祐自牖间谓行敏曰:“即启扉,独虑燕弘亮兄弟死耳。

”行敏曰:“必相全。

”祐等乃出。

或抉弘亮目,投睛于地,馀皆挝折其股而杀之。

执祐出牙前示吏民,还,锁之于东厢,齐州悉平。

乙丑,敕李世勣等罢兵。

祐至京师,赐死于内侍省,同党诛者四十四人,馀皆不问。

祐之初反也,齐州人罗石头面数其罪,援枪前,欲刺之,为燕弘亮所杀。

祐引骑击高村,村人高君状遥责祐曰:“主上提三尺剑取天下,亿兆蒙德,仰之如天。

王忽驱城中数百人欲为逆乱以犯君父,无异一手摇泰山,何不自量之甚也!

”祐纵击,虏之,惭不能杀。

敕赠石头亳州刺史。

以君状为榆社令,以杜行敏为巴州刺史,封南阳郡公。

其同谋执祐者官赏有差。

上检祐家文疏,得记室郏城孙处约谏书,嗟赏之,累迁中书舍人。

庚午,赠权万纪齐州都督,赐爵武都郡公,谥曰敬。

韦文振左武卫将军,赐爵襄阳县公。

初,太子承乾喜声色及畋猎,所为奢靡,畏上知之,对宫臣常论忠孝,或至于涕泣,退归宫中,则与群小相亵狎。

宫臣有欲谏者,太子先揣知其意,辄迎拜,敛容危坐,引咎自责,言辞辩给,宫臣拜答不暇。

宫省秘密,外人莫知,故时论初皆称贤。

太子作八尺铜炉、六隔大鼎,募亡奴盗民间马牛,亲临烹者,与所幸厮役共食之。

又好效突厥语及其服饰,选左右貌类突厥者五人为一落,辫发羊裘而牧羊,作五狼头纛及幡旗,设穹庐,太子自处其中,敛羊而烹之,抽佩刀割肉相啖。

又尝谓左右曰:“我试作可汗死,汝曹效其丧仪。

”因僵卧于地,众悉号哭,跨马环走,临其身,剺面。

良久,太欻起,曰:“一朝有天下,当帅数万骑猎于金城西,然后解发为突厥,委身思摩,若当一设,不居人后矣。

” 左庶子于志宁、右庶子孔颖达数谏太子,上嘉之,赐二人金帛以风励太子,仍迁志宁为詹事。

志宁与左庶子张玄素数上书切谏,太子阴使人杀之,不果。

汉王元昌所为多不法,上数谴责之,由是怨望。

太子与之亲善,朝夕同游戏,分左右为二队,太子与元昌各统其一,被氈甲,操手槊,布陈大呼交战,击刺流血,以为娱乐。

有不用命者,披树挝之,至有死者。

且曰:“使我今日作天子,明日于苑中置万人营,与汉王分将,观其战斗,岂不乐哉!

”又曰:“我为天子,极情纵欲,有谏者辄杀之,不过杀数百人,众自定矣。

” 魏王泰多艺能,有宠于上,见太子有足疾,潜有夺嫡之志,折节下士以求声誉。

上命黄门侍郎韦挺摄泰府事,后命工部尚书杜楚客代之,二人俱为泰要结朝士。

楚客或怀金以赂权贵,因说以魏王聪明,宜为上嗣。

文武之臣,各有附托,潜为朋党。

太子畏其逼,遣人诈为泰府典签上封事,其中皆言泰罪恶,敕捕之,不获。

太子私幸太常乐童称心,与同卧起。

道士秦英、韦灵符挟左道,得幸太子。

上闻之,大怒,悉收称心等杀之,连坐死者数人,诮让太子甚至。

太子意泰告之,怨怒逾甚,思念称心不已,于宫中构室,立其像,朝夕奠祭,徘徊流涕。

又于苑中作冢,私赠官树碑。

上意浸不怿,太子亦知之,称疾不朝谒者动涉数月。

阴养刺客纥干承基等及壮士百馀人,谋杀魏王泰。

吏部尚书侯君集之婿贺兰楚石为东宫千牛,太子知君集怨望,数令楚石引君集入东宫,问以自安之术。

君集以太子暗劣,欲乘衅图之,因劝之反,举手谓太子曰:“此好手,当为殿下用之。

”又曰:“魏王为上所爱,恐殿下有庶人勇之祸,若有敕召,宜密为之备。

”太子大然之。

太子厚赂君集及左屯卫中郎将顿丘李安俨,使诇上意,动静相语。

安俨先事隐太子,隐太子败,安俨为之力战,上以为忠,故亲任之,使典宿卫。

安俨深自托于太子。

汉王元昌亦劝太子反,且曰:“比见上侧有美人,善弹琵琶,事成,愿以垂赐。

”太子许之。

洋州刺史开化公赵节,慈景之子也,母曰长广公主。

驸马都尉杜荷,如晦之子也,尚城阳公主。

皆为太子所亲昵,预其反谋。

凡同谋者皆割臂,以帛拭血,烧灰和酒饮之,誓同生死,潜谋引兵入西宫。

杜荷谓太子曰:“天文有变,当速发以应之,殿下但称暴疾危笃,主上必亲临视,因兹可以得志。

”太子闻齐王祐反于齐州,谓纥干承基等曰:“我宫西墙,去大内正可二十步耳,与卿为大事,岂比齐王乎!

”会治祐反事,连承基,承基坐系大理狱,当死。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资治通鉴·卷一百九十七·唐纪十三

〔司马光〕 〔宋〕

趣昭阳单阏四月,尽旃蒙大荒落五月,凡二年有奇。

太宗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中之下◎贞观十七年癸卯,公元六四三年夏,四月,庚辰朔,承基上变,告太子谋反。

敕长孙无忌、房玄龄、萧瑀、李世勣与大理、中书、门下参鞫之,反形已具。

上谓侍臣:“将何以处承乾?

”群臣莫敢对,通事舍人来济进曰:“陛下不失为慈父,太子得尽天年,则善矣!

”上从之。

济,护儿之子也。

乙酉,诏废太子承乾为庶人,幽于右领军府。

上欲免汉王元昌死,群臣固争,乃赐自尽于家,而宥其母、妻、子。

侯君集、李安俨、赵节、杜荷等皆伏诛。

左庶子张玄素、右庶子赵弘智、令狐德棻等以不能谏争,皆坐免为庶人。

馀当连坐者,悉赦之。

詹事于志宁以数谏,独蒙劳勉。

以纥干承基为祐川府折冲都尉,爵平棘县公。

侯君集被收,贺兰楚石复诣阙告其事,上引君集谓曰:“朕不欲令刀笔吏辱公,故自鞫公耳。

”君集初不承。

引楚石具陈始未,又以所与承乾往来启示之,君集辞穷,乃服。

上谓侍臣曰:“君集有功,欲乞其生,可乎?

”群臣以为不可。

上乃谓君集曰:“与公长诀矣!

”因泣下,君集亦自投于地。

遂斩之于市。

君集临刑,谓监刑将军曰:“君集蹉跌至此!

然事陛下于籓邸,击取二国,乞全一子以奉祭祀。

”上乃原其妻及子,徙岭南。

籍没其家,得二美人,自幼饮人乳而不食。

初,上使李靖教君集兵法,君集言于上曰:“李靖将反矣。

”上问其故,对曰:“靖独教臣以其粗而匿其精,以是知之。

”上以问靖,靖对曰:“此乃君集欲反耳。

今诸夏已定,臣之所教,足以制四夷,而君集固求尽臣之术,非反而何!

”江夏王道宗尝从容言于上曰:“君集志大而智小,自负微功,耻在房玄龄、李靖之下,虽为吏部尚书,未满其志。

以臣观之,必将为乱。

”上曰:“君集材器,亦何施不可!

朕岂惜重位,但次第未至耳,岂可亿度,妄生猜贰邪!

”及君集反诛,上乃谢道宗曰:“果如卿言!

” 李安俨父,年九十馀,上愍之,赐奴婢以养之。

太子承乾既获罪,魏王泰日入侍奉,上面许立为太子,岑文本、刘洎亦劝之。

长孙无忌固请立晋王治。

上谓侍臣曰:“昨青雀投我怀云:‘臣今日始得为陛下子,乃更生之日也。

臣有一子,臣死之日,当为陛下杀之,传位晋王。

’人谁不爱其子,朕见其如此,甚怜之。

”谏议大夫褚遂良曰:“陛下言大失。

愿审思,勿误也!

安有陛下万岁后,魏王据天下,肯杀其爱子,传位晋王者乎!

陛下日者既立承乾为太子,复宠魏王,礼秩过于承乾,以成今日之祸。

前事不远,足以为鉴。

陛下今立魏王,愿先措置晋王,始得安全耳。

”上流涕曰:“我不能尔!

”因起,入宫。

魏王泰恐上立晋王治,谓之曰:“汝与元昌善,元昌今败,得无忧乎?

”治由是忧形于色,上怪,屡问其故,治乃以状告。

上怃然,始悔立泰之言矣。

上面责承乾,承乾曰:“臣为太子,复何所求!

但为泰所图,时与朝臣谋自安之术,不逞之人遂教臣为不轨耳。

今若泰为太子,所谓落其度内。

” 承乾既废,上御两仪殿,群臣俱出,独留长孙无忌、房玄龄、李世勣、褚遂良,谓曰:“我三子一弟,所为如是,我心诚无聊赖!

”因自投于床,无忌等争前扶抱。

上又抽佩刀欲自刺,遂良夺刀以授晋王治。

无忌等请上所欲,上曰:“我欲立晋王。

”无忌曰:“谨奉诏。

有异议者,臣请斩之!

”上谓治曰:“汝舅许汝矣,宜拜谢。

”治因拜之。

上谓无忌等曰:“公等已同我意,未知外议何如?

”对曰:“晋王仁孝,天下属心久矣,乞陛下试召问百官,有不同者,臣负陛下万死。

”上乃御太极殿,召文武六品以上,谓曰:“承乾悖逆,泰亦凶险,皆不可立。

朕欲选诸子为嗣,谁可者?

卿辈明言之。

”众皆欢呼曰:“晋王仁孝,当为嗣。

”上悦,是日,泰从百馀骑至永安门。

敕门司尽辟其骑,引泰入肃章门,幽于北苑。

丙戌,诏立晋王治为皇太子,御承天门楼,赦天下,酺三日。

上谓侍臣曰:“我若立泰,则是太子之位可经营而得。

自今太子失道,籓王窥伺者,皆两弃之,传诸子孙,永为后法。

且泰立,则承乾与治皆不全。

治立,则承乾与泰皆无恙矣。

” 臣光曰:唐太宗不以天下大器私其所爱,以杜祸乱之原,可谓能远谋矣!

丁亥,以中书令杨师道为吏部尚书。

初,长广公主适赵慈景,生节。

慈景死,更适师道。

师道与长孙无忌等共鞫承乾狱,阴为赵节道地,由是获谴。

上至公主所,公主以首击地,泣谢子罪,上亦拜泣曰:“赏不避仇雠,罚不阿亲戚,此天下至公之道,不敢违也,以是负姊。

” 己丑,诏以长孙无忌为太子太师,房玄龄为太傅,萧瑀为太保,李世勣为詹事,瑀、世勣并同中书门下三品。

同中书门下三品自此始。

又以左卫大将军李大亮领右卫率,前詹事于志宁、中书侍郎马周为左庶子,吏部侍郎苏勖、中书舍人高季辅为右庶子,刑部侍郎张行成为少詹事,谏议大夫褚遂良为宾客。

李世勣尝得暴疾,方云“须灰可疗”。

上自剪须,为之和药。

世勣顿首出血泣谢。

上曰:“为社稷,非为卿也,何谢之有!

”世勣尝侍宴,上从容谓曰:“朕求群臣可托幼孤者,无以逾公,公往不负李密,岂负朕哉!

”世勣流涕辞谢,啮指出血,因饮沉醉。

上解御服以覆之。

癸巳,诏解魏王泰雍州牧、相州都督、左武侯大将军,降爵为东莱郡王。

泰府僚属为泰所亲狎者,皆迁岭表。

以杜楚客兄如晦有功,免死,废为庶子。

给事中崔仁师尝密请立魏王泰为太子,左迁鸿胪少卿。

庚子,定太子见三师仪:迎于殿门外,先拜,三师答拜。

每门让于三师。

三师坐,太子乃坐。

其与三师书,前后称名、“惶恐”。

五月,癸酉,太子上表,以“承乾、泰衣服不过随身,饮食不能适口,幽忧可愍,乞敕有司,优加供给。

”上从之。

黄门侍郎刘洎上言,以“太子宜勤学问,亲师友。

今入侍宫闱,动逾旬朔,师保以下,接对甚希,伏愿少抑下流之爱,弘远大之规,则海内幸甚!

”上乃命洎与岑文本、褚遂良、马周更日诣东宫,与太子游处谈论。

六月,己卯朔,日有食之。

丁亥,太常丞邓素使高丽还,请于怀远镇增戍兵以逼高丽。

上曰:“‘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

未闻一二百戍兵能威绝域者也!

”丁酉,右仆射高士廉逊位,许之,其开府仪同三司、勋封如故,仍同门下中书三品,知政事。

闰月,辛亥,上谓侍臣曰:“朕自立太子,遇物则诲之,见其饭,则曰:‘汝知稼穑之艰难,则常有斯饭矣。

’见其乘马,则曰:‘汝知其劳逸,不竭其力,则常得乘之矣。

’见其乘舟,则曰:‘水所以载舟,亦所以覆舟,民犹水也,君犹舟也。

’见其息于木下,则曰:‘木从绳则正,后从谏则圣。

’” 丁巳,诏太子知左、右屯营兵马事,其大将军以下并受处分。

薛延陀真珠可汗使其侄突利设来纳币,献马五万匹,牛、橐驼万头,羊十万口。

庚申,突利设献馔,上御相思殿,大飨群臣,设十部乐,突利设再拜上寿,赐赉甚厚。

契苾何力上言:“薛延陀不可与昏。

”上曰:“吾已许之矣,岂可为天子而食言乎!

”何力对曰:“臣非欲陛下遽绝之也,愿且迁延其事。

臣闻古有亲迎之礼,若敕夷男使亲迎,虽不至京师,亦应至灵州。

彼必不敢来,则绝之有名矣。

夷男性刚戾,既不成昏,其下复携贰,不过一二年必病死,二争立,则可以坐制之矣!

”上从之,乃征真珠可汁使亲迎,仍发诏将幸灵州与之会。

真珠大喜,欲诣灵州,其臣谏曰:“脱为所留,悔之无及!

”真珠曰:“吾闻唐天子有圣德,我得身往见之,死无所恨,且漠北必当有主。

我行决矣,勿复多言!

”上发使三道,受其所献杂蓄。

薛延陀先天库厩,真珠调敛诸部,往返万里,道涉沙碛,无水草,耗死将半,失期不至。

议者或以为聘财未备而与为昏,将使戎狄轻中国,上乃下诏绝其昏,停幸灵州,追还三使。

褚遂良上疏,以为:“薛延陀本一俟斤,陛下荡平沙塞,万里萧条,馀寇奔波,须有酋长,玺书鼓纛,立为可汗。

比者复降鸿私,许其姻媾,西告吐蕃,北谕思摩,中国童幼,靡不知之。

御幸北门,受其献食,群臣四夷,宴乐终日。

咸言陛下欲安百姓,不爱一女,凡在含生,孰不怀德。

今一朝生进退之意,有改悔之心,臣为国家惜兹声听。

所顾甚少,所失殊多,嫌隙既生,必构边患。

彼国蓄见欺之怒,此民怀负约之惭,恐非所以服远人、训戎士也。

陛下君临天下十有七载,以仁恩结庶类,以信义抚戎夷,莫不欣然,负之无力,何惜不使有始有卒乎!

夫龙沙以北,部落无算,中国诛之,终不能尽,当怀之以德,使为恶者在夷不在华,失信者在彼不在此,则尧、舜、禹、汤不及陛下远矣!

”上不听。

是时,群臣多言:“国家既许其昏,受其聘币,不可失信戎狄,更生边患。

”上曰:“卿曹皆知古而不知今。

昔汉初匈奴强,中国弱,故饰子女、捐金絮以饵之,得事之宜。

今中国强,戎狄弱,以我徒兵一千,可击胡骑数万。

薛延陀所以匍匐稽颡,惟我所欲,不敢骄慢者,以新为君长,杂姓非其种族,欲假中国之势以威服之耳。

彼同罗、仆骨、回纥等十馀部,兵各数万,并力攻之,立可破灭,所以不敢发者,畏中国所立故也。

今以女妻之,彼自恃大国之婿,杂姓谁敢不服!

戎狄人面兽心,一旦微不得意,必反噬为害。

今吾绝其昏,杀其礼,杂姓知我弃之,不日将瓜剖之矣,卿曹第志之。

” 臣光曰:孔子称去食、去兵,不可去信。

唐太宗审知薛延陀不可妻,则初勿许其昏可也。

既许之矣,乃复恃强弃信而绝之,虽灭薛延陀,犹可羞也。

王者发言出令,可不慎哉!

” 上曰:“盖苏文弑其君而专国政,诚不可忍。

以今日兵力,取之不难,但不欲劳百姓,吾欲且使契丹、靺鞨扰之,何如?

”长孙无忌曰:“盖苏文自知罪大,畏大国之讨,必严设守备,陛下姑为之隐忍,彼得以自安,必更骄惰,愈肆其恶,然后讨之,未晚也。

”上曰:“善!

”戊辰,诏以高丽王藏为上柱国、辽东郡王、高丽王,遣使持节册命。

丙子,徙东莱王泰为顺阳王。

初,太子承乾失德,上密谓中书侍郎兼左庶子杜正伦曰:“吾儿足疾乃可耳,但疏远贤良,狎昵群小,卿可察之。

果不可教示,当来告我。

”正伦屡谏,不听,乃以上语告之。

太子抗表以闻,上责正伦漏泄,对曰:“臣以此恐之,冀其迁善耳。

”上怒,出正伦为穀州刺史。

及承乾败,秋,七月,辛卯,复左迁正伦为交州都督。

初,魏征尝荐正伦及侯君集有宰相材,请以君集为仆射,且曰:“国家安不忘危,不可无大将,诸卫兵马宜委君集专知。

”上以君集好夸诞,不用。

及正伦以罪黜,君集谋反诛,上始疑征阿党。

又有言征自录前后谏辞以示起居郎褚遂良者,上愈不悦,乃罢叔玉尚主,而踣所撰碑。

初,上谓监修国史房玄龄曰:“前世史官所记,皆不令人主见之,何也?

”对曰:“史官不虚美,不隐恶,若人主见之必怒,故不敢献也。

”上曰:“朕之为心,异于前世帝王。

欲自观国史,知前日之恶,为后来之戒,公可撰次以闻。

”谏议大夫硃子奢上言:“陛下圣德在躬,举无过事,史官所述,义归尽善。

陛下独览《起居》,于事无失,若以此法传示子孙,窃恐曾、玄之后或非上智,饰非护短,史官必不免刑诛。

如此,则莫不希风顺旨,全身远害,悠悠千载,何所信乎!

所以前代不观,盖为此也。

”上不从。

玄龄乃与给事中许敬宗等删为《高祖》、《今上实录》。

癸巳,书成,上之。

上见书六月四日事,语多微隐,谓玄龄曰:“昔周公诛管、蔡以安周,季友鸩叔牙以存鲁。

朕之所以,亦类是耳,史官何讳焉!

”即命削去浮词,直书其事。

八月,庚戌,以洛州都督张亮为刑部尚书,参预朝政。

以左卫大将军、太子右卫率李大亮为工部尚书。

大亮身居三职,宿卫两宫,恭俭忠谨,每宿直,必坐寐达旦。

房玄龄甚重之,每称大亮有王陵、周勃之节,可当大位。

初,大亮为庞王兵曹,为李密所获,同辈皆死,贼帅张弼见而释之,遂与定交。

及大亮贵,求弼,欲报其德,弼时为将作丞,自匿不言。

大亮遇诸途而识之,持弼而泣,多推家赀以遣弼,弼拒不受。

大亮言于上,乞悉以其官爵授弼,上为之擢弼为中郎将。

时人皆贤大亮不负恩,而多弼之不伐也。

九月,庚辰,新罗遣使言百济攻取其国四十馀城,复与高丽连兵,谋绝新罗入朝之路,乞兵救援。

上命司农丞相里玄奖赍玺书赐高丽曰:“新罗委质国家,朝贡不乏,尔与百济各宜戢兵。

若更攻之,明年发兵击尔国矣!

” 癸未,徙承乾于黔州。

甲午,徙顺阳王泰于均州。

上曰:“父子之情,出于自然。

朕今与泰生离,亦何心自处!

然朕为天下主,但使百姓安宁,私情亦可割耳。

”又以泰所上表示近臣曰:“泰诚为俊才,朕心念之,卿曹所知。

但以社稷之故,不得不断之以义,使之居外者,亦所以两全之耳。

” 先是,诸州长官或上佐岁首亲奉贡物入京师,谓之朝集使,亦谓之考使。

京师无邸,率僦屋与商贾杂居。

上始命有司为之作邸。

冬,十一月,己卯,上礼圜丘。

初,上与隐太子、巢剌王有隙,密明公赠司空封德彝阴持两端。

杨文幹之乱,上皇欲废隐太子而立上,德彝固谏而止。

其事甚秘,上不之知,薨后乃知之。

壬辰,治书侍御史唐临始追劾其事,请黜官夺爵。

上命百官议之,尚书唐俭等议:“德彝罪暴身后,恩结生前,所历众官,不可追夺,请降赠改谥。

”诏黜其赠官,改谥曰缪,削所食实封。

敕选良家女以实东宫。

癸巳,太子遣左庶子于志宁辞之。

上曰:“吾不欲使子孙生于微贱耳。

今既致辞,当从其意。

”上疑太子仁弱,密谓长孙无忌曰:“公劝我立雉权,雉奴懦,恐不能守社稷,奈何!

吴王恪英果类我,我欲立之,何如?

”无忌固争,以为不可。

上曰:“公以恪非己之甥邪?

”无忌曰:“太子仁厚,真守文良主。

储副至重,岂可数易?

愿陛下熟思之。

”上乃止。

十二月,壬子,上谓吴王恪曰:“父子虽至亲,及其有罪,则天下之法不可私也。

汉已立昭帝,燕王旦不服,阴图不轨,霍光折简诛之。

为人臣子,不可不戒!

” 庚申,车贺幸骊山温汤。

庚午,还宫。

◎贞观十八年甲辰,公元六四四年春,正月,乙未,车驾幸钟官城。

庚子,幸鄠县。

壬寅,幸骊山温汤。

相里玄奖至平壤,莫离支已将兵击新罗,破其两城,高丽王使召之,乃还。

玄奖谕使勿攻新罗,莫离支曰:“昔隋人入寇,新罗乘衅侵我地五百里,自非归我侵地,恐兵未能已。

”玄奖曰:“既往之事,焉可追论!

至于辽东诸城,本皆中国郡县,中国尚且不言,高丽岂得必求故地!

”莫离支竟不从。

二月,乙巳朔,玄奖还,且言其状。

上曰:“盖苏文弑其君,贼其大臣,残虐其民,今又违我诏命,侵暴邻国,不可以不讨。

”谏议大夫褚遂良曰:“陛下指麾则中原清晏,顾眄则四夷詟服,威望大矣。

今乃渡海远征小夷,若指期克捷,犹可也。

万一蹉跌,伤威损望,更兴忿兵,则安危难测矣。

”李世勣曰:“间者薛延陀入寇,陛下欲发兵穷讨,魏征谏而止,使至今为患。

向用陛下之策,北鄙安矣。

”上曰:“然。

此诚征之失,朕寻悔之而不欲言,恐塞良谋故也。

” 上欲自征高丽,褚遂良上疏,以为:“天下譬犹一身:两京,心腹也。

州县,四支也。

四夷,身外之物也。

高丽罪大,诚当致讨,但命二、三猛将将四五万众,仗陛下威灵,取之如反掌耳。

今太子新立,年尚幼稚,自馀籓屏,陛下所知,一旦弃金汤之全,逾辽海之险,以天下之君,轻行远举,皆愚臣之所甚忧也。

”上不听。

时群臣多谏征高丽者,上曰:“八尧、九舜,不能冬种,野夫、童子,春种而生,得时故也。

夫天有其时,人有其功。

盖苏文陵上虐下,民延颈待救,此正高丽可亡之时也。

议者纷纭,但不见此耳。

” 己酉,上幸灵口。

乙卯,还宫。

三月,辛卯,以左卫将军薛万彻守石卫大将军。

上尝谓侍臣曰:“于今名将,惟世勣、道宗、万彻三人而已,世勣、道宗不能大胜,亦不大败,万彻非大胜则大败。

” 夏,四月,上御两仪殿,皇太子侍。

上谓群臣曰:“太子性行,外人亦闻之乎?

”司徒无忌曰:“太子虽不出宫门,天下无不钦仰圣德。

”上曰:“吾如治年时,颇不能御常度。

治自幼宽厚,谚曰:‘生子如狼,犹恐如羊。

’冀其稍壮,自不同耳。

”无忌对曰:“陛下神武,乃拨乱之才,太子仁恕,实守文之德。

趣尚虽异,各当其分,此乃皇天所以祚大唐而福苍生者也。

辛亥,上幸九成宫。

壬子,至太平宫,谓侍臣曰:“人臣顺旨者多,犯颜则少,今朕欲自闻其失,诸公其直言无隐。

”长孙无忌等皆曰:“陛下无失。

”刘洎曰:“顷有上书不称旨者,陛下皆面加穷诘,无不惭惧而退,恐非所以广言路。

马周曰:“陛下比来赏罚,微以喜怒有所高下,此外不见其失。

”上皆纳之。

上好文学而辩敏,群臣言事者,上引古今以折之,多不能对。

刘洎上书谏曰:“帝王之与凡庶,圣哲之与庸愚,上下相悬,拟伦斯绝。

是知以至愚而对至圣,以极卑而对至尊,徒思自强,不可得也。

陛下降恩旨,假慈颜,凝旒以听其言,虚襟以纳其说,犹恐群下未敢对扬。

况动神机,纵天辩,饰辞以折其理,引古以排其议,欲令凡庶何阶应答!

且多记则损心,多语则损气,心气内损,形神外劳,初虽不觉,后必为累。

须为社稷自爱,岂为性好自伤乎!

至如秦政强辩,失人心于自矜。

魏文宏才,亏从望于虚说。

此才辩之累,较然可知矣。

”上飞白答之曰:“非虑无以临下,非言无以述虑,比有谈论,遂致烦多,轻物骄人,恐由兹道,形神心气,非此为劳。

今闻谠言,虚怀以改。

”己未,至显仁宫。

上将征高丽,秋,七月,辛卯,敕将作大监阎立德等诣洪、饶、江三州,造船四百艘以载军粮。

甲午,下诏遣营州都督张俭等帅幽、营二都督兵及契丹、奚、靺鞨先击辽东以观其势。

以太常卿韦挺为馈运使,以民部侍郎崔仁师副之,自河北诸州皆受挺节度,听以便宜从事。

又命太仆卿萧锐运河南诸州粮入海。

锐,瑀之子也。

八月,壬子,上谓司徒无忌等曰:“人若不自知其过,卿可为朕明言之。

”对曰:“陛下武功文德,臣等将顺之不暇,又何过之可言!

”上曰:“朕问公以己过,公等乃曲相谀悦,朕欲面举公等得失以相戒而改之,何如?

”皆拜谢。

上曰:“长孙无忌善避嫌疑,应物敏速,决断事理,古人不过。

而总兵攻战,非其所长。

高士廉涉猎古今,必术明达,临难不改节,当官无朋党。

所乏者骨鲠规谏耳。

唐俭言辞辩捷,善和解人。

事朕三十年,遂无言及于献替。

杨师道性行纯和,自无愆违。

而情实怯懦,缓急不可得力。

岑文本性质敦厚,文章华赡。

而持论恒据经远,自当不负于物。

刘洎性最坚贞,有利益。

然其意尚然诺,私于朋友。

马周见事敏速,性甚贞正,论量人物,直道而言,朕比任使,多能称意。

褚遂良学问稍长,性亦坚正,每写忠诚,亲附于朕,譬如飞鸟依人,人自怜之。

” 甲子,上还京师。

丁卯,以散骑常侍刘洎为侍中,行中书侍郎岑文本为中书令,太子左庶子中书侍郎马周守中书令。

文本既拜,还家,有忧色。

母问其故,文本曰:“非勋非旧,滥荷宠荣,位高责重,所以忧惧。

”亲宾有来贺者,文本曰:“今受吊,不受贺也。

” 文本弟文昭为校书郎,喜宾客,上闻之不悦。

尝从容谓文本曰:“卿弟过尔交结,恐为卿累。

朕欲出为外官,何如?

”文本泣曰:“臣弟少孤,老母特所钟爱,未尝信宿离左右。

今若出外,母必愁悴,倘无元此弟,亦无老母矣。

”因歔欷呜咽。

上愍其意而止,惟召文昭严戒之,亦卒无过。

九月,以谏议大夫褚遂良为黄门侍郎,参预朝政。

焉耆贰于西突厥,西突厥大臣屈利啜为其弟娶焉耆王女,由是朝贡多阙。

安西都护郭孝恪请讨之。

诏以孝恪为西州道行军总管,帅步骑三千出银山道以击之。

全焉耆王弟颉鼻兄弟三人至西州,孝恪以颉鼻弟栗婆准为乡导。

焉耆城四面皆水,恃险而不设备,孝恪倍道兼行,夜,至城下,命将士浮水而渡,比晓,登城,执其王突骑支,获首虏七千级,留栗婆准摄国事而还。

孝恪去三日,屈利啜引兵救焉耆,不及,执栗婆准,以劲骑五千,追孝恪至银山,孝恪还击,破之,追奔数十里。

辛卯,上谓侍臣曰:“孝恪近奏称八月十一日往击焉耆,二十日应至,必以二十二日破之。

朕计其道里,使者今日至矣!

”言未毕,驿骑至。

西突厥处那啜使其吐屯摄焉耆,遣使入贡。

上数之曰:“我发兵击得焉耆,汝何人而据之!

”吐屯惧,返其国。

焉耆立栗婆准从父兄薛婆阿那支为王,仍附于处那啜。

乙未,鸿胪奏“高丽莫离支贡白金。

”褚遂良曰:“莫离支弑其君,九夷所不容,今将讨之而纳其金,此郜鼎之类也,臣谓不可受。

”上从之。

上谓高丽使者曰:“汝曹皆事高武,有官爵。

莫离支弑逆,汝曹不能复仇,今更为之游说以欺大国,罪孰大焉!

”悉以属大理。

冬,十月,辛丑朔,日有食之。

甲寅,车驾行幸洛阳,以房玄龄留守京师,右卫大将军、工部尚书李大亮副之。

郭孝恪锁焉耆王突骑支及其妻子诣行在,敕宥之。

丁巳,上谓太子曰:“焉耆王不求贤辅,不用忠谋,自取灭亡,系颈束手,漂摇万里。

人以此思惧,则惧可知矣。

” 己巳,畋于渑池之天池。

十一月,壬申,至洛阳。

前宜州刺史郑元璹,已致仕,上以其尝从隋炀帝伐高丽,召诣行在。

问之,对曰:“辽东道远,粮运艰阻。

东夷善守城,攻之不可猝下。

”上曰:“今日非隋之比,公但听之。

” 张俭等值辽水涨,久不得济,上以为畏懦,召俭诣洛阳。

至,具陈山川险易,水草美恶。

上悦。

上闻洺州刺史程名振善用兵,召问方略,嘉其才敏,劳勉之,曰:“卿有将相之器,朕方将任使。

”名振失不拜谢,上试责怒,以观其所为,曰:“山东鄙夫,得一刺史,以为富贵极邪!

敢于天子之侧,言语粗疏。

又复不拜!

”名振谢曰:“疏野之臣,未尝亲奉圣问,适方心思所对,故忘拜耳。

”举止自若,应对愈明辩。

上乃叹曰:“房玄龄处朕左右二十馀年,每见朕谴责馀人,颜色无主。

名振平生未尝见朕,朕一旦责之,曾无震慑,辞理不失,真奇士也!

”即日拜右骁卫将军。

甲午,以刑部尚书张亮为平壤道行军大总管,帅江、淮、岭、硖兵四万,长安、洛阳募士三千,战舰五百艘,自莱州泛海趋平壤。

又以太子詹事、左卫率李世勣为辽东道行军大总管,帅步骑六万及兰、河二州降胡趣辽东,两军合势并进。

庚子,诸军大集于幽州,遣行军总管姜行本、少府少监丘行淹先督众工造梯冲于安萝山。

时远近勇士应募及献攻城器械者不可胜数,上皆亲加损益,取其便易。

又手诏谕天下,以“高丽盖苏文弑主虐民,情何可忍!

今欲巡幸幽、蓟,问罪辽、碣,所过营顿,无为劳费。

”且言:“昔隋炀帝残暴其下,高丽王仁爱其民,以思乱之军击安和之众,故不能成功。

今略言必胜之道有五:一曰以大击小,二曰以顺讨逆,三曰以治乘乱,四曰以逸敌劳,五曰以悦当怨,何忧不克!

布告元元,勿为疑惧!

”于是凡顿舍供费之县,减者太半。

十二月,辛丑,武阳懿公李大亮卒于长安,遗表请罢高丽之师。

家馀米五斛,布三十匹。

亲戚早孤为大亮所养,丧之如父者十有五人。

壬寅,故太子承乾卒于黔州,上为之废朝,葬以国公礼。

甲寅,诏诸军及新罗、百济、奚、契丹分道击高丽。

初,上遣突厥俟利苾可汗北渡河,薛延陀直珠可汗恐其部落翻动,意甚恶之,豫蓄轻骑于漠北,欲击之。

上遣使戒敕无得相攻。

真珠可汗对曰:“至尊有命,安敢不从!

然突厥翻覆难期,当其未破之时,岁犯中国,杀人以千万计。

臣以为至尊克之,当剪为奴婢,以赐中国之人。

乃反养之如子,其恩德至矣,而结社率竟反。

此属兽心,安可以人理待也!

臣荷恩深厚,请为至尊诛之。

”自是数相攻。

俟利苾之北渡也,有众十万,胜兵四万人,俟利苾不能抚御,众不惬服。

戊午,悉弃俟利苾南渡河,请处于胜、夏之间。

上许之。

群臣皆以为:“陛下方远征辽左,而置突厥于河南,距京师不远,岂得不为后虑!

愿留镇洛阳,遣诸将东征。

”上曰:“夷狄亦人耳,其情与中夏不殊。

人主患德泽不加,不必猜忌异类。

盖德泽洽,则四夷可使如一家。

猜忌多,则骨肉不免为仇乱。

炀帝无道,失人已久,辽东之役,人皆断手足以避征役,玄感以运卒反于黎阳,非戎狄为患也。

朕今征高丽,皆取愿行者,募十得百,募百得千,其不得从军者,皆愤叹郁邑,岂比隋之行怨民哉!

突厥贫弱,吾收而养之,计其感恩,入于骨髓,岂肯为患!

且彼与薛延陀嗜欲略同,彼不北走薛延陀而南归我,其情可见矣。

”顾谓褚遂良曰:“尔知起居,为我志之,自今十五年,保无突厥之患。

”俟利苾既失众,轻骑入朝,上以为右武卫将军。

◎贞观十九年乙巳,公元六四五年春,正月,韦挺坐不先行视漕渠,运米六百馀艘至卢思台侧,浅塞不能进,械送洛阳。

丁酉,除名,以将作少监李道裕代之。

崔仁师亦坐免官。

沧州刺史席辩坐赃污,二月,庚子,诏朝集使临观而戮之。

庚戌,上自将诸军发洛阳,以特进萧瑀为洛阳宫留守。

乙卯,诏:“朕发定州后,宜令皇太子监国。

”开府仪同三司致仕尉迟敬德上言:“陛下亲征辽东,太子在定州,长安、洛阳心腹空虚,恐有玄感之变。

且边隅小夷,不足以勤万乘,愿遣偏师征之,指期可殄。

”上不从。

以敬德为左一马军总管,使从行。

丁巳,诏谥殷太师比干曰忠列,所司封其墓,春秋祠以少牢,给随近五户供洒扫。

上之发京师也,命房玄龄得以便宜从事,不复奏请。

或诣留台称有密,玄龄问密谋所在,对曰:“公则是也。

”玄龄驿送行在。

上闻留守有表送告密人,上怒,使人持长刀于前而后见之,问告者为谁,曰:“房玄龄。

”上曰:“果然。

”叱令腰斩。

玺书让玄龄以不能自信,“更有如是者,可专决之。

” 癸亥,上至鄴,自为文祭魏太祖,曰:“临危制变,料敌设奇,一将之智有馀,万乘之才不足。

” 是月,李世勣军至幽州。

三月,丁丑,车驾至定州。

丁亥,上谓侍臣曰:“辽东本中国之地,隋氏四出师而不能得。

朕今东征,欲为中国报子弟之仇,高丽雪君父之耻耳。

且方隅大定,惟此未平,故及朕之未老,用士大夫馀力以取之。

朕自发洛阳,唯啖肉饭,虽春蔬亦不之进,惧其烦忧故也。

”上见病卒,召至御榻前存慰,付州县疗之,士卒莫不感悦。

有不预征名,自愿以私装从军,动以千讨,皆曰:“不求县官勋赏,惟愿效死辽东!

”上不许。

上将发,太子悲泣数日,上曰:“今留汝镇守,辅以俊贤,欲使天下识汝风采。

夫为国之要,在于进贤退不肖,赏善罚恶,至公无私,汝当努力行此,悲泣何为!

”命开府仪同三司高士廉摄太子太傅,与刘洎、马周、少詹事张行成、右庶子高季辅同掌机务,辅太子。

长孙无忌、岑文本与吏部尚书杨师道从行。

壬辰,车驾发定州,亲佩弓矢,手结雨衣于鞍后。

命长孙元忌摄侍中,杨师道摄中书令。

李世勣军发柳城,多张形势,若出怀远镇者,而潜师北趣甬道,出高丽不意。

夏,四月,戊戌朔,世勣自通定济辽水,至玄菟。

高丽大骇,城邑皆闭门自守。

壬寅,辽东道副大总管江夏王道宗将兵数千至新城,折冲都尉曹三良引十馀骑直压城门,城中惊扰,无敢出者。

营州都督张俭将胡兵为前锋,进渡辽水,趋建安城,破高丽兵,斩首数千级。

太子引高士廉同榻视事,又令更为士廉设案,士廉固辞。

丁未,车驾发幽州。

上悉以军中资粮、器械、簿书委岑文本,文本凤夜勤力,躬自料配,筹、笔不去手,精神耗竭,言辞举措,颇异平日。

上见而忧之,谓左右曰:“文本与我同行,恐不与我同返。

”是日,遇暴疾而薨。

其夕,上闻严鼓声,曰:“文本殒没,所不忍闻,命撤之。

”时右庶子许敬宗在定州,与高士廉等共知机要,文本薨,上召敬宗,以本官检校中书侍郎。

壬子,李世勣、江夏王道宗攻高丽盖牟城。

丁巳,车驾至北平。

癸亥,李世勣等拔盖牟城,获二万馀口,粮十馀万石。

张亮帅舟师自东莱渡海,袭卑沙城,其城四面悬绝,惟西门可上。

程名振引兵夜至,副总管王大度先登,五月,己巳,拔之,获男女八千口。

分遣总管丘孝忠等曜兵于鸭绿水。

李世勣进至辽东城下。

庚午,车驾至辽泽,泥淖二百馀里,人马不可通,将作大匠阎立德布土作桥,军不留行。

壬申,渡泽东。

乙亥,高丽步骑四万救辽东,江夏王道宗将四千骑逆击之,军中皆以为众寡悬绝,不若深沟高垒以俟车驾之至。

道宗曰:“贼恃众,有轻我心,远来疲顿,击之必败。

且吾属为前军,当清道以待乘舆,乃更以贼遗君父乎!

”李世勣以为然。

果毅都尉马文举曰:“不遇劲敌,何以显壮士!

”策马趋敌,所向皆靡,众心稍安。

既合战,行军总管张君乂退走,唐兵不利,道宗收散卒,登高而望,见高丽陈乱,与骁骑数十冲之,左右出入。

李世勣引兵助之,高丽大败,斩首千馀级。

丁丑,车驾渡辽水,撤桥,以坚士卒之心,军于马首山,劳赐江夏王道宗,超拜马文举中郎将,斩张君乂。

上自将数百骑至辽东城下,见土卒负土填堑,上分其尤重者,于马上持之,从官争负土致城下。

李世勣攻辽东城,昼夜不息,旬有二日,上引精兵会之,围其城数百重,鼓噪声震天地。

甲申,南风急,上遣锐卒登冲竿之末,爇其西南楼,火延烧城中,因麾将士登城,高丽力战不能敌,遂克之,所杀万馀人,得胜兵万馀人,男女四万口,以其城为辽州。

乙未,进军白岩城。

丙申,右卫大将军李思摩中弩矢,上亲为之吮血。

将士闻之,莫不感动。

乌骨城遣兵万馀为白岩声援,将军契苾何力以劲骑八百击之,何力挺身陷陈,槊中其腰。

尚辇奉御薛万备单骑往救之,拔何力于万众之中而还。

何力气益愤,束疮而战,从骑奋击,遂破高丽兵,追奔数十里,斩首千馀级,会暝而罢。

万备,万彻之弟也。

资治通鉴·卷一百九十八·唐纪十四

〔司马光〕 〔宋〕

起旃蒙大荒落六月,尽著雍涒滩三月,凡二年有奇。

太宗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下之上◎贞观十九年乙巳,公元六四五年六月,丁酉,李世勣攻白岩城西南,上临其西北。

城主孙代音潜遣腹心请降,临城,投刀钺为信,且曰:“奴愿降,城中有不从者。

”上以唐帜与其使,曰:“必降者,宜建之城上。

”代音建帜,城中人以为唐兵已登城,皆从之。

上之克辽东也,白岩城请降,既而中悔。

上怒其反覆,令军中曰:“得城当悉以人、物赏战士。

”李世勣见上将受其降,帅甲士数十人请曰:“士卒所以争冒矢石、不顾其死者,贪虏获耳。

今城垂拔,奈何更受其降,孤战士之心!

”上下马谢曰:“将军言是也。

然纵兵杀人而虏其妻孥,朕所不忍。

将军麾下有功者,朕以库物赏之,庶因将军赎此一城。

”世勣乃退。

得城中男女万馀口,上临水设幄受其降,仍赐之食,八十以上赐帛有差。

他城之兵在白岩者悉慰谕,给粮仗,任其所之。

先是,辽东城长史为部下所杀,其省事奉其妻子奔白岩。

上怜其有义,赐帛五匹,为长史造灵舆,归之平壤。

以白岩城为岩州,以孙代音为刺史。

契苾何力疮重,上自为傅药,推求得刺何力者高突勃,付何力使自杀之。

何力奏称:“彼为其主冒白刃刺臣,乃忠勇之士也,与之初不相识,非有怨仇。

”遂舍之。

初,莫离支遣加尸城七百人戍盖牟城,李世勣尽虏之,其人请从军自效。

上曰:“汝家皆在加尸,汝为我战,莫离支必杀汝妻子。

得一人之力而灭一家,吾不忍也。

”戊戌,皆廪赐遣之。

己亥,以盖牟城为盖州。

丁未,车驾发辽东,丙辰,至安市城,进兵攻之。

丁巳,高丽北部耨萨延寿、惠真帅高丽、靺鞨兵十五万救安市。

上谓侍臣曰:“今为延寿策有三:引兵直前,连安市城为垒,据高山之险,食城中之粟,纵靺鞨掠吾牛马,攻之不可猝下,欲归则泥潦为阻,坐困吾军,上策也。

拔城中之众,与之宵遁,中策也。

不度智能,来与吾战,下策也。

卿曹观之,彼必出下策,成擒在吾目中矣。

” 高丽有对卢,年老习事,谓延寿曰:“秦王内芟群雄,外服戎狄,独立为帝,此命世之材,今举海内之众而来,不可敌也。

为吾计者,莫若顿兵不战,旷日持久,分遣奇兵断其运道。

粮食既尽,求战不得,欲归无路,乃可胜也。

”延寿不从,引军直进,去安市城四十里。

上犹恐其低徊不至,命左卫大将军阿史那社尔将突厥千骑以诱之,兵始交而伪走。

高丽相谓曰:“易与耳!

”竞进乘之,至安市城东南八里,依山而陈。

上悉召诸将问计,长孙无忌对曰:“臣闻临敌将战,必先观士卒之情。

臣适行经诸营,见士卒闻高丽至,皆拔刀结旆,喜形于色,此必胜之兵也。

陛下未冠,身亲行陈,凡出奇制胜,皆上禀圣谋,诸将奉成算而已。

今日之事,乞陛下指踪。

”上笑曰:“诸公以此见让,朕当为诸公商度。

”乃与无忌等从数百骑乘高望之,观山川形势,可以伏兵及出入之所。

高丽、靺鞨合兵为陈,长四十里。

江夏王道宗曰:“高丽倾国以拒王师,平壤之守必弱,愿假臣精卒五千,覆其本根,则数十万之众可不战而降。

”上不应,遣使绐延寿曰:“我以尔国强臣弑其主,故来问罪。

至于交战,非吾本心。

入尔境,刍粟不给,故取尔数城,俟尔国修臣礼,则所失必复矣。

”延寿信之,不复设备。

上夜召文武计事,命李世勣将步骑万五千陈于西岭。

长孙无忌将精兵万一千为奇兵,自山北出于狭谷以冲其后。

上自将步骑四千,挟鼓角,偃旗帜,登北山上,敕诸军闻鼓角齐出奋击。

因命有司张受降幕于朝堂之侧。

戊午,延寿等独见李世勣布陈,勒兵欲战。

上望见无忌军尘起,命作鼓角,举旗帜,诸军鼓噪并进,延寿等大惧,欲分兵御之,而其陈已乱。

会有雷电,龙门人薛仁贵著奇服,大呼陷陈,所向无敌。

高丽兵披靡,大军乘之,高丽兵大溃,斩首二万馀级。

上望见仁贵,召见,拜游击将军。

仁贵,安都之六世孙,名礼,以字行。

延寿等将馀众依山自固,上命诸军围之,长孙无忌悉撤桥梁,断其归路。

己未,延寿、惠真帅其众三万六千八百人请降,入军门,膝行而前,拜伏请命。

上语之曰:“东夷少年,跳梁海曲,至于摧坚决胜,故当不及老人,自今复敢与天子战乎?

”皆伏地不能对。

上简耨萨已下酋长三千五百人,授以戎秩,迁之内地,馀皆纵之,使还平壤。

皆双举手以颡顿地,欢呼闻数十里外。

收靺鞨三千三百人,悉坑之。

获马五万匹,牛五万头,铁甲万领,他器械称是。

高丽举国大骇,后黄城、银城皆自拔遁去,数百里无复人烟。

上驿书报太子,仍与高士廉等书曰:“朕为将如此,何如?

”更名所幸山曰驻骅山。

秋,七月,辛未,上徙营安市城东岭。

己卯,诏标识战死者尸,俟军还与之俱归。

戊子,以高延寿为鸿胪卿,高惠真为司农卿。

张亮军过建安城下,壁垒未固,士卒多出樵牧,高丽兵奄至,军中骇扰。

亮素怯,踞胡床,直视不言,将士见之,更以为勇。

总管张金树等鸣鼓勒兵击高丽,破之。

八月,甲辰,候骑获莫离支谍者高竹离,反接诣军门。

上召见,解缚问曰:“何瘦之甚?

”对曰:“窍道间行,不食数日矣。

”命赐之食,谓曰:“尔为谍,宜速反命。

为我寄语莫离支:欲知军中消息,可遣人径诣吾所,何必间行辛苦也!

”竹离徒跣,上赐屩而遣之。

丙午,徙营于安市城南。

上在辽外,凡置营,但明斥候,不为堑垒,虽逼其城,高丽终不敢出为寇抄,军士单行野宿如中国焉。

上之将伐高丽也,薛延陀遣使入贡,上谓之曰:“语尔可汗:今我父子东征高丽,汝能为寇,宜亟来!

”真珠可汗惶恐,遣使致谢,且请发兵助军。

上不许。

及高丽败于驻骅山,莫离支使靺鞨说真珠,啖以厚利,真珠慑服不敢动。

九月,壬申,真珠卒,上为之发哀。

初,真珠请以其庶长子曳莽为突利失可汗,居东方,统杂种。

嫡子拔灼为肆叶护可汗,居西方,统薛延陀。

诏许之,皆以礼册命。

曳莽性躁扰,轻用兵,与拔灼不协。

真珠卒,来会丧。

既葬,曳莽恐拔灼图己,先还所部,拔灼追袭杀之,自立为颉利俱利薛沙多弥可汗。

上之克白岩也,谓李世勣曰:“吾闻安市城险而兵精,其城主材勇,莫离支之乱,城守不服,莫离支击之不能下,因而与之。

建安兵弱而粮少,若出其不意,攻之必克。

公可先攻建安,建安下,则安市在吾腹中,此兵法所谓‘城有所不攻’者也。

”对曰:“建安在南,安市在北,吾军粮皆在辽东。

今逾安市而攻建安,若贼断吾运道,将若之何?

不如先攻安市,安市下,则鼓行而取建安耳。

”上曰:“以公为将,安得不用公策。

勿误吾事!

”世勣遂攻安市。

安市人望见上旗盖,辄乘城鼓噪,上怒,世勣请克城之日,男子皆坑之。

安市人闻之,益坚守,攻久不下。

高延寿、高惠真请于上曰:“奴既委身大国,不敢不献其诚,欲天子早成大功,奴得与妻子相见。

安市人顾惜其家,人自为战,未易猝拔。

今奴以高丽十馀万众,望旗沮溃,国人胆破,乌骨城耨萨老耄,不能坚守,移兵临之,朝至夕克。

其馀当道小城,必望风奔溃。

然后收其资粮,鼓行而前,平壤必不守矣。

”群臣亦言:“张亮兵在沙城,召之信宿可至,乘高丽凶惧,并力拔乌骨城,渡鸭绿水,直取平壤,在此举矣。

”上将从之,独长孙无忌以为:“天子亲征,异于诸将,不可乘危徼幸。

今建安、新城之虏,众犹十万,若向乌骨,皆蹑吾后,不如先破安市,取建安,然后长驱而进,此万全之策也。

”上乃止。

诸军急攻安市,上闻城中鸡彘声,谓李世勣曰:“围城积久,城中烟火日微,今鸡彘甚喧,此必飨士,欲夜出袭我,宜严兵备之。

”是夜,高丽数百人缒城而下。

上闻之,自至城下,召兵急击,斩首数十级,高丽退走。

江夏王道宗督众筑土山于城东南隅,浸逼其城,城中亦增高其城以拒之。

士卒分番交战,日六、七合,冲车砲石,坏其楼堞,城中随立木栅以塞其缺。

道宗伤足,上亲为之针。

筑山昼夜不息,凡六旬,用功五十万,山顶去城数丈,下临城中,道宗使果毅傅伏爱将兵屯山顶以备敌。

山颓,压城,城崩,会伏爱私离所部,高丽数百人从城缺出战,遂夺据土山,堑而守之。

上怒,斩伏爱以徇,命诸将攻之,三日不能克。

道宗徒跣诣旗下请罪,上曰:“汝罪当死,但朕以汉武杀王恢,不如秦穆用孟明,且有破盖牟、辽东之功,故特赦汝耳。

” 上以辽左早寒,草枯水冻,士马难久留,且粮食将尽,癸未,敕班师。

先拔辽、盖二州户口渡辽,乃耀兵于安市城下而旋,城中皆屏迹不出。

城主登城拜辞,上嘉其固守,赐缣百匹,以励事君。

命李世勣、江夏王道宗将步骑四万为殿。

乙酉,至辽东。

丙戌,渡辽水。

辽泽泥潦,车马不通,命长孙无忌将万人,剪草填道,水深处以车为梁,上自系薪于马鞘以助役。

冬,十月,丙申朔,上至蒲沟驻马,督填道诸军渡渤错水,暴风雪,士卒沾湿多死者,敕然火于道以待之。

凡征高丽,拔玄菟、横山、盖牟、磨米、辽东、白岩、卑沙、麦谷、银山、后黄十城,徙辽、盖、岩三州户口入中国者七万人。

新城、建安、驻跸三大战,斩首四万馀级,战士死者几二千人,战马死者什七、八。

上以不能成功,深悔之,叹曰:“魏征若在,不使我有是行也!

”命驰驿祀征以少牢,复立所制碑,召其妻子诣行在,劳赐之。

丙午,至营州。

诏辽东战亡士卒骸骨并集柳城东南,命有司设太牢,上自作文以祭之,临哭尽哀。

其父母闻之,曰:“吾儿死而天子哭之,死何所恨!

”上谓薛仁贵曰:“朕诸将皆老,思得新进骁勇者将之,无如卿者。

朕不喜得辽东,喜得卿也。

” 丙辰,上闻太子奉迎将至,从飞骑三千人驰入临渝关,道逢太子。

上之发定州也,指所御褐袍谓太子曰:“俟见汝,乃易此袍耳。

”在辽左,虽盛暑流汗,弗之易。

及秋,穿败,左右请易之,上曰:“军士衣多弊,吾独御新衣,可乎?

”至是,太子进新衣,乃易之。

诸军所虏高丽民万四千口,先集幽州,将以赏军士,上愍其父子夫妇离散,命有司平其直,悉以钱布赎为民,欢呼之声,三日不息。

十一月,辛未,车驾至幽州,高丽民迎于城东,拜舞号呼,宛转于地,尘埃弥望。

庚辰,过易州境,司马陈元璹使民于地室蓄火种蔬而进之。

上恶其谄,免元璹官。

丙戌,车驾至定州。

丁亥,吏部尚书杨师道坐所署用多非其才,左迁工部尚书。

壬辰,车驾发定州。

十二月,辛丑,上病痈,御步辇而行。

戊申,至并州,太子为上吮痈,扶辇步从者数日。

辛亥,上疾瘳,百官皆贺。

上之征高丽也,使右领军大将军执失思力将突厥屯夏州之北,以备薛延陀。

薛延陀多弥可汗既立,以上出征未还,引兵寇河南,上遣左武候中郎将长安田仁会与思力合兵击之。

思力羸形伪退,诱之深入,及夏州之境,整陈以待之。

薛延陀大败,追奔六百馀里,耀威碛北而还。

多弥复发兵寇夏州,己未,敕礼部尚书江夏王道宗,发朔、并、汾、箕、岚、代、欣、蔚、云九州兵镇朔州。

右卫大将军代州都督薛万彻,左骁卫大将军阿史那社尔,发胜、夏、银、绥、丹、延、鄜、坊、石、隰十州兵镇胜州。

胜州都督宋君明,左武候将军薛孤吴,发灵、原、宁、盐、庆五州兵镇灵州。

又令执失思力发灵、胜二州突厥兵,与道宗等相应。

薛延陀至塞下,知有备,不敢进。

初,上留侍中刘洎辅皇太子于定州,仍兼左庶子、检校民部尚书,总吏、礼、户部三尚书事。

上将行,谓洎曰:“我今远征,尔辅太子,安危所寄,宜深识我意。

”对曰:“愿陛下无忧,大臣有罪者,臣谨即行诛。

”上以其言妄发,颇怪之,戒曰:“卿性疏而太健,必以此败,深宜慎之!

”及上不豫,洎从内出,色甚悲惧,谓同列曰:“疾势如此,圣躬可忧!

”或谮于上曰:“洎言国家事不足忧,但当辅幼主行伊、霍故事,大臣有异志者诛之,自定矣。

”上以为然,庚申,下诏称:“洎与人窃议,窥窬万一,谋执朝衡,自处伊、霍,猜忌大臣,皆欲夷戮。

宜赐自尽,免其妻孥。

” 中书令马周摄吏部尚书,以四时选为劳,请复以十一月选,至三月毕。

从之。

是岁,右亲卫中郎将裴行方讨茂州叛羌黄郎弄,大破之,穷其馀党,西至乞习山,临弱水而归。

◎贞观二十年丙午,公元六四六年春,正月,辛未,夏州都督乔师望、右领军大将军执失思力等击薛延陀,大破之,虏获二千馀人。

多弥可汗轻骑遁走,部内骚然矣。

丁丑,遣大理卿孙伏伽等二十二人以六条巡察四方,刺史、县令以下多所贬黜,其人诣阙称冤者,前后相属。

上令褚遂良类状以闻,上亲临决,以能进擢者二十人,以罪死者七人,流以下除免者数百千人。

二月,乙未,上发并州。

三月,己巳,车驾还京师。

上谓李靖曰:“吾以天下之众困于小夷,何也?

”靖曰:“此道宗所解。

”上顾问江夏王道宗,具陈在驻骅时乘虚取平壤之言。

上怅然曰:“当时匆匆,吾不忆也。

” 上疾未全平,欲专保养,庚午,诏军国机务并委皇太子处决。

于是太子间日听政于东宫,既罢,则入侍药膳,不离左右。

上命太子暂出游观,太子辞不愿出。

上乃置别院于寝殿侧,使太子居之。

褚遂良请遣太子旬日一还东宫,与师傅讲道义。

从之。

上尝幸未央宫,辟仗已过,忽于草中见一人带横刀,诘之,曰:“闻辟仗至,惧不敢出,辟仗者不见,遂伏不敢动。

”上遽引还,顾谓太子:“兹事行之,则数人当死,汝于后速纵遣之。

”又尝乘腰舆,有三卫误拂御衣,其人惧,色变。

上曰:“此间无御史,吾不汝罪也。

” 陕人常德玄告刑部尚书张亮养假子五百人,与术士公孙常语,云“名应图谶”,又问术士程公颖云:“吾臂有龙鳞起,欲举大事,可乎?

”上命马周等按其事,亮辞不服。

上曰:“亮有假子五百人,养此辈何为?

正欲反耳!

”命百官议其狱,皆言亮反,当诛。

独将作少匠李道裕言:“亮反形未具,罪不当死。

”上遣长孙无忌、房玄龄就狱与亮诀曰:“法者天下之平,与公共之。

公自不谨,与凶人往还,陷入于法,今将奈何!

公好去。

”己丑,亮与公颖俱斩西市,籍没其家。

岁馀,刑部侍郎缺,上命执政妙择其人,拟数人,皆不称旨,既而曰:“朕得其人矣。

往者李道裕议张亮狱云‘反形未具’,此言当矣,朕虽不从,至今悔之。

”遂以道裕为刑部侍郎。

闰月,癸巳朔,日有食之。

戊戌,罢辽州都督府及岩州。

夏,四月,甲子,太子太保萧瑀解太保,乃同中书门下三品。

五月,甲寅,高丽王藏及莫离支盖金遣使谢罪,并献二美女,上还之。

金,即苏文也。

六月,丁卯,西突阙乙毘射匮可汗遣使入贡,且请婚。

上许之,且使割龟兹、于阗、疏勒、硃俱波、葱岭五国以为聘礼。

薛延陀多弥可汗,性褊急,猜忌无恩,废弃父时贵臣,专用己所亲昵,国人不附。

多弥多所诛杀,人不自安。

回纥酋长吐迷度与仆骨、同罗共击之,多弥大败。

乙亥,诏以江夏王道宗、左卫大将军阿史那社尔为瀚海安抚大使。

又遣右领卫大将军执失思力将突厥兵,右骁卫大将军契苾何力将凉州及胡兵,代州都督薛万彻、营州都督张俭各将所部兵,分道并进,以击薛延陀。

上遣校尉宇文法诣乌罗护、靺鞨,遇薛延陀阿波设之兵于东境,法帅靺鞨击破之。

薛延陀国中惊扰,曰:“唐兵至矣!

”诸部大乱。

多弥引数千骑奔阿史德时健部落,回纥攻而杀之,并其宗族殆尽,遂据其地。

诸俟斤互相攻击,争遣使来归命。

薛延陀馀众西走,犹七万馀口,共立真珠可汗兄子咄摩支为伊特勿失可汗,归其故地。

寻去可汗之号,遣使奉表,请居郁督军山之北。

使兵部尚书崔敦礼就安集之。

敕勒九姓酋长,以其部落素服薛延陀种,闻咄摩支来,皆恐惧,朝议恐其为碛北之患,乃更遣李世勣与九姓敕勒共图之。

上戒世勣曰:“降则抚之,叛则讨之。

”己丑,上手诏,以“薛延陀破灭,其敕勒诸部,或来降附,或未归服,今不乘机,恐贻后悔,朕当自诣灵州招抚。

其去岁征辽东兵,皆不调发。

” 时太子当从行,少詹事张行成上疏,以为:“皇太子从幸灵州,不若使之监国,接对百寮,明习庶政,既为京师重镇,且示四方盛德。

宜割私爱,俯从公道。

”上以为忠,进位银青光禄大夫。

李世勣至郁督军山,其酋长梯真达官帅众来降。

薛延陀咄摩支南奔荒谷,世勣遣通事舍人萧嗣业往招慰,咄摩支诣嗣业降。

其部落犹持两端,世勣纵兵追击,前后斩五千馀级,虏男女三万馀人。

秋,七月,咄摩支至京师,拜右武卫大将军。

八月,甲子,立皇孙忠为陈王。

己巳,上行幸灵州。

江夏王道宗兵既渡碛,遇薛延陀阿波达官众数万拒战,道宗击破之,斩首千馀级,追奔二百里。

道宗与薛万彻各遣使招谕敕勒诸部,其酋长皆喜,顿首请入朝。

庚午,车驾至浮阳。

回纥、拔野古、同罗、仆骨、多滥葛、思结、阿跌、契苾、跌结、浑、斛薛等十一姓各遣使入贡,称:“薛延陀不事大国,暴虐无道,不能与奴等为主,自取败死,部落鸟散,不知所之。

奴等各有分地,不从薛延陀去,归命天子。

愿赐哀怜,乞置官司,养育奴等。

”上大喜。

辛未,诏回纥等使者宴乐,颁赉拜官,赐其酋长玺书。

遣右领军中郎将安永寿报使。

壬申,上幸汉故甘泉宫,诏以“戎、狄与天地俱生,上皇并列,流殃构祸,乃自运初。

朕聊命偏师,遂擒颉利。

始弘庙略,已灭延陀。

铁勒百馀万户,散处北溟,远遣使人,委身内属,请同编列,并为州郡。

混元以降,殊未前闻,宜备礼告庙,仍颁示普天。

” 庚辰,至泾州。

丙戌,逾陇山,至西瓦亭,观马牧。

九月,上至灵州,敕勒诸部俟斤遣使相继诣灵州者数千人,咸云:“愿得天至尊为奴等天可汗,子子孙孙常为天至尊奴,死无所恨。

”甲辰,上为诗序其事曰:“雪耻酬百王,除凶报千古。

”公卿请勒石于灵州。

从之。

特进同中书门下三品宋公萧瑀,性狷介,与同寮多不合,尝言于上曰:“房玄龄与中书门下众臣,朋党不忠,执权胶固。

陛下不详知,但未反耳。

”上曰:“卿言得无太甚!

人君选贤才以为股肱心膂,当推诚任之。

人不可以求备,必舍其所短,取其所长。

朕虽不能聪明,何至顿迷臧否,乃至于是!

”瑀内不自得,既数忤旨,上亦衔之,但以其忠直居多,未忍废也。

上尝谓张亮曰:“卿既事佛,何不出家?

”瑀因自请出家。

上曰:“亦知公雅好桑门,今不违公意。

”瑀须臾复进曰:“臣适思之,不能出家。

”上以瑀对群臣发言反覆,尤不能平。

会称足疾不朝,或至朝堂而不入见。

上知瑀意终怏怏,冬,十月,手诏数其罪曰:“朕于佛教,非意所遵。

求其道者未验福于将来,修其教者翻受辜于既往。

至若梁武穷心于释氏,简文锐意于法门,倾帑藏以给僧礻氐,殚人力以供塔庙。

及乎三淮沸浪,五岭腾烟,假馀息于熊蹯,引残魂于雀鷇,子孙覆亡而不暇,社稷俄顷而为墟,报施之征,何其谬也!

瑀践覆车之馀轨,袭亡国之遗风。

弃公就私,未明隐显之际。

身俗口道,莫辨邪正之心。

修累叶之殃源,祈一躬之福本,上以违忤君主,下则扇习浮华。

自请出家,寻复违异。

一回一惑,在乎瞬息之间。

自可自否,变于帷扆之所。

乖栋梁之体,岂具瞻之量乎!

朕隐忍至今,瑀全无悛改。

可商州刺史,仍除其封。

”上自高丽还,盖苏文益骄恣,虽遣使奉表,其言率皆诡诞。

又待唐使者倨慢,常窥伺边隙。

屡敕令勿攻新罗,而侵陵不止。

壬申,诏勿受其朝贡,更议讨之。

丙戌,车驾还京师。

冬,十月,己丑,上以幸灵州往还,冒寒疲顿,欲于岁前专事保摄。

十一月,己丑,诏祭祀、表疏、胡客、兵马、宿卫,行鱼契给驿、授五品以上官及除解、决死罪皆以闻,馀并取皇太子处分。

十二月,己丑,群臣累请封禅。

从之。

诏造羽卫送洛阳宫。

戊寅,回纥俟利发吐迷度、仆骨俟利发歌滥拔延、多滥葛俟斤末、拔野古俟利发屈利失、同罗俟利发时健啜、思结酋长乌碎及浑、斛薛、奚结、阿跌、契苾、白酋长皆来朝。

庚辰,上赐宴于芳兰殿,命有司厚加给待,每五日一会。

癸未,上谓长孙无忌等曰:“今日吾生日,世俗皆为乐,在朕翻成伤感。

今君临天下,富有四海,而承欢膝下,永不可得,此子路所以有负米之恨也。

《诗》云:‘哀哀父母,生我劬劳。

’奈何以劬劳之日更为宴乐乎!

”因泣数行下,左右皆悲。

房玄龄尝以微谴归第,褚遂良上疏,以为:“玄龄自义旗之始翼赞圣功,武德之季冒死决策,贞观之初选贤立政,人臣之勤,玄龄为最。

自非有罪在不赦,搢绅同尤,不可遐弃。

陛下若以其衰老,亦当讽谕使之致仕,退之以礼。

不可以浅鲜之过,弃数十年之勋旧。

”上遽召出之。

顷之,玄龄复避位还家。

久之,上幸芙蓉园,玄龄敕子弟汛扫门庭,曰:“乘舆且至!

”有顷,上果幸其第,因载玄龄还宫。

◎贞观二十一年丁未,公元六四七年春,正月,开府仪同三司申文献公高士廉疾笃。

辛卯,上幸其第,流涕与诀。

壬辰,薨。

上将往哭之,房玄龄以上疾新愈,固谏,上曰:“高公非徒君臣,兼以故旧姻戚,岂得闻其丧不往哭乎?

公勿复言!

”帅左右自兴安门出。

长孙无忌在士廉丧所,闻上将至,辍哭,迎谏于马首曰:“陛下饵金石,于方不得临丧,奈何不为宗庙苍生自重!

且臣舅临终遗言,深不欲以北首、夷衾,辄屈銮驾。

”上不听。

无忌中道伏卧,流涕固谏,上乃还入东苑,南望而哭,涕下如雨。

及柩出横桥,上登长安故城西北楼,望之恸哭。

丙申,诏以回纥部为瀚海府,仆骨为金微府,多滥葛为燕然府,拔野古为幽陵府,同罗为龟林府,思结为卢山府,浑为皋兰州,斛薛为高阙州,奚结为鸡鹿州,阿跌为鸡田州,契苾为榆溪州,思结别部为蹛林州,白为置颜州。

各以其酋长为都督、刺史,各赐金银缯帛及锦袍。

敕勒大喜,捧戴欢呼拜舞,宛转尘中。

及还,上御天成殿宴,设十部乐而遣之。

诸酋长奏称:“臣等既为唐民,往来天至尊所,如诣父母,请于回纥以南、突厥以北开一道,谓之参天可汗道,置六十八驿,各有马及酒肉以供过使,岁贡貂皮以充租赋,仍请能属文人,使为表疏。

”上皆许之。

于是北荒悉平,然回纥吐迷度已私自称可汗,官号皆如突厥故事。

丁酉,诏以明年仲春有事泰山,禅社首。

馀并依十五年议。

二月,丁丑,太子释奠于国学。

上将复伐高丽,朝议以为:“高丽依山为城,攻之不可猝拔。

前大驾亲征,国人不得耕种,所克之城,悉收其谷,继以旱灾,民太半乏食。

今若数遣偏师,更迭扰其疆场,使彼疲于奔命,释耒入堡,数年之间,千里萧条,则人心自离,鸭绿之北,可不战而取矣。

”上从之。

三月,以左武卫大将军牛进达为青丘道行军大总管,右武候将军李海岸副之,发兵万馀人,乘楼船自莱州泛海而入。

又以太子詹事李世勣为辽东道行军大总管,右武卫将军孙贰朗等副之,将兵三千人,因营州都督府兵自新城道入。

两军皆选习水善战者配之。

辛卯,上曰:“朕于戎、狄所以能取古人所不能取,臣古人所不能臣者,皆顺众人之所欲故也。

昔禹帅九州之民,凿山槎木,疏百川注之海,其劳甚矣,而民不怨者,因人之心,顺地之势,与民同利故也。

” 是月,上得风疾,苦京师盛暑,夏,四月,乙丑,命修终南山太和废宫为翠微宫。

丙寅,置燕然都护府,统瀚海等六都督、皋兰等七州,以扬州都督府司马李素立为之。

素立抚以恩信,夷落怀之,共率马牛为献。

素立唯受其酒一杯,馀悉还之。

五月,戊子,上幸翠微宫。

冀州进士张昌龄献《翠微宫颂》,上爱其文,命于通事舍人里供奉。

初,昌龄与进士王公治皆善属文,名振京师,考功员外郎王师旦知贡举,黜之,举朝莫晓其故。

及奏第,上怪无二人名,诘之。

师旦对曰:“二人虽有辞华,然其体轻薄,终不成令器。

若置之高第,恐后进效之,伤陛下雅道。

”上善其言。

壬辰,诏百司依旧启事皇太子。

庚辰,上御翠微殿,问侍臣曰:“自古帝王虽平定中夏,不能服戎、狄。

朕才不逮古人而成功过之,自不谕其故,诸公各率意以实言之。

”群臣皆称:“陛下功德如天地,万物不得而名言。

”上曰:“不然。

朕所以能及此者,止由五事耳。

自古帝王多疾胜己者,朕见人之善,若己有之。

人之行能,不能兼备,朕常弃其所短,取其所长。

人主往往进贤则欲置诸怀,退不肖则欲推诸壑,朕见贤者则敬之,不肖者则怜之,贤不肖各得其所。

人主多恶正直,阴诛显戮,无代无之,朕践祚以来,正直之士,比肩于朝,未尝黜责一人。

自古皆贵中华,贱夷、狄,朕独爱之如一,故其种落皆依朕如父母。

此五者,朕所以成今日之功也。

”顾谓褚遂良曰:“公尝为史官,如朕言,得其实乎?

”对曰:“陛下盛德不可胜载,独以此五者自与,盖谦谦之志耳。

” 李世勣军既渡辽,历南苏等数城,高丽多背城拒战,世勣击破其兵,焚其罗郭而还。

六月,癸亥,以司徒长孙无忌领扬州都督,实不之任。

丁丑,诏以“隋末丧乱,边民多为戎、狄所掠,今铁勒归化,宜遣使诣燕然等州,与都督相知,访求没落之人,赎以货财,给粮递还本贯。

其室韦、乌罗护、靺鞨三部人为薛延陀所掠者,亦令赎还。

” 癸未,以司农卿李纬为户部尚书。

时房玄龄留守京师,有自京师来者,上问:“玄龄何言?

”对曰:“玄龄闻李纬拜尚书,但云李纬美髭鬓。

”帝遽改除纬洛州刺史。

秋,七月,牛进达、李海岸入高丽境,凡百馀战,无不捷。

攻石城,拔之。

进至积利城下,高丽兵万馀人出战,海岸击破之,斩首二千级。

上以翠微宫险隘,不能容百官,庚子,诏更营玉华宫于宜春之凤皇谷。

庚戌,车驾还宫。

八月,壬戌,诏以薛延陀新降,土功屡兴,加以河北水灾,停明年封禅。

辛未,骨利幹遣使入贡。

丙戌,以骨利幹为玄阙州,拜其俟斤为刺史。

骨利幹于铁勒诸部为最远,昼长夜短,日没后,天色正曛,煮羊脾适熟,日已复出矣。

己丑,齐州人段志冲上封事,请上致政于皇太子。

太子闻之,忧形于色,发言流涕。

长孙无忌等请诛志冲。

上手诏曰:“五岳陵霄,四海亘地,纳污藏疾,无损高深。

志冲欲以匹夫解位天子,朕若有罪,是其直也。

若其无罪,是其狂也。

譬如尺雾障天,不亏于大。

寸云点日,何损于明!

” 丁酉,立皇子明为曹王。

明母杨氏,巢剌王之妃也,有宠于上。

文德皇后之崩也,欲立为皇后。

魏征谏曰:“陛下方比德唐、虞,奈何以辰嬴自累!

”乃止。

寻以明继元吉后。

戊戌,敕宋州刺史王波利等发江南十二州工人造大船数百艘,欲以征高丽。

冬,十月,庚辰,奴剌啜匐俟友帅其所部万馀人内附。

十一月,突厥车鼻可汗遣使入贡。

车鼻名斛勃,本突厥同族,世为小可汗。

颉利之败,突厥馀众欲奉以为大可汗,时薛延陀方强,车鼻不敢当,帅其众归之。

或说薛延陀:“车鼻贵种,有勇略,为众所附,恐为后患,不如杀之。

”车鼻知之,逃去。

薛延陀遣数千骑追之,车鼻勒兵与战,大破之,乃建牙于金山之北,自称乙注车鼻可汗,突厥馀众稍稍归之,数年间胜兵三万人,时出抄掠薛延陀。

及薛延陀败,车鼻势益张,遣其子沙钵罗特勒入见,又请身自入朝。

诏遣将军郭广敬征之。

车鼻特为好言,初无来意,竟不至。

癸卯,徙顺阳王泰为濮王。

壬子,上疾愈,三日一视朝。

十二月,壬申,西赵酋长赵磨帅万馀户内附,以其地为明州。

龟兹王伐叠卒,弟诃黎布失毕立,浸失臣礼,侵渔邻国。

上怒,戍寅,诏使持节、昆丘道行军大总管、左骁卫大将军阿史那社尔、副大总管、右骁卫大将军契苾何力、安西都护郭孝恪等将兵击之,仍命铁勒十三州、突厥、吐蕃、吐谷浑连兵进讨。

高丽王使其子莫离支任武入谢罪,上许之。

◎贞观二十二年戊申,公元六四八年春,正月,己丑,上作《帝范》十二篇以赐太子,曰《君体》、《建亲》、《求贤》、《审官》、《纳谏》、《去谗》、《戒盈》、《崇俭》、《赏罚》、《务农》、《阅武》、《崇文》。

且曰:“修身治国,备在其中。

一旦不讳,更无所言矣。

”又曰:“汝当更求古之哲王以为师,如吾,不足法也。

夫取法于上,仅得其中。

取法于中,不免为下。

吾居位已来,不善多矣,锦绣珠玉不绝于前,宫室台榭屡有兴作,犬马鹰隼无远不致,行游四方,供顿烦劳,此皆吾之深过,勿以为是而法之。

顾我弘济苍生,其益多。

肇造区夏,其功大。

益多损少,故人不怨。

功大过微,故业不堕。

然比之尽美尽善,固多愧矣。

汝无我之功或而承我之富贵,竭力为善,则国家仅安。

骄惰奢纵,则一身不保。

且成迟败速者,国也。

失易得难者,位也。

可不惜哉!

可不惜哉!

” 中书令兼右庶子马周病,上亲为调药,使太子临问。

庚寅,薨。

戊戌,上幸骊山温汤。

己亥,以中书舍人崔仁师为中书侍郎,参知机务。

新罗王金善德卒,以善德妹真德为柱国,封乐浪郡王,遣使册命。

丙午,诏以右武卫大将军薛万彻为青丘道行军大总管,右卫将军裴行方副之,将兵三万馀人及楼船战舰自莱州泛海以击高丽。

长孙无忌检校中书令、知尚书门下省事。

戊申,上还宫。

结骨自古未通中国,闻铁勒诸部皆服,二月,其俟利发失钵屈阿栈入朝。

其国人皆长大,赤发绿睛,有黑发者以为不祥。

上宴之于天成殿,谓侍臣曰:“昔渭桥斩三突厥首,自谓功多,今斯人在席,更不以为怪邪!

”失钵屈阿栈请除一官,“执笏而归,诚百世之幸。

”戊午,以结骨为坚昆都督府,以失钵屈阿栈为右屯卫大将军、坚昆都督,隶燕然都护。

又以阿史德时健俟斤部落置祁连州,隶灵州都督。

是时四夷大小君长争遣使入献见,道路不绝,每元正朝贺,常数百千人。

辛酉,上引见诸胡使者,谓侍臣曰:“汉武帝穷兵三十馀年,疲弊中国,所获无几。

岂如今日绥之以德,使穷发之地尽为编户乎!

” 上营玉华宫,务令俭约,惟所居殿覆以瓦,馀皆茅茨。

然备设太子宫、百司,苞山络野,所费已巨亿计。

乙亥,上行幸玉华宫。

己卯,畋于华原。

中书侍郎崔仁师坐有伏阁自诉者,仁师不奏,除名,流连州。

三月,己丑,分瀚海都督俱罗勃部置烛龙州。

甲午,上谓侍臣曰:“朕少长兵间,颇能料敌。

今昆丘行师,处月、处密二部及龟兹用事者羯猎颠、那利每怀首鼠,必先授首,弩失毕其次也。

” 庚子,隋萧后卒。

诏复其位号,谥曰愍。

使三品护葬,备卤簿仪卫,送至江都,与炀帝合葬。

充容长城徐惠以上东征高丽,西讨龟兹,翠微、玉华,营缮相继,又服玩颇华靡,上疏谏,其略曰:“以有尽之农功,填无穷之巨浪。

图未获之他众,丧已成之我军。

昔秦皇并吞六国,反速危亡之基,晋武奄有三方,翻成覆败之业。

岂非矜功恃大,弃德轻邦,图利忘危,肆情纵欲之所致乎!

是知地广非常安之术,人劳乃易乱之源也。

”又曰:“虽复茅茨示约,犹兴木石之疲,和雇取人,不无烦扰之弊。

”又曰:“珍玩伎巧,乃丧国之斧斤。

珠玉锦绣,实迷心之鸩毒。

”又曰:“作法于俭,犹恐其奢。

作法于奢,何以制后!

”上善其言,甚礼重之。

资治通鉴·卷一百九十九·唐纪十五

〔司马光〕 〔宋〕

起著雍涒滩四月,尽阏蒙单阏九月,凡七年有奇。

太宗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下之下◎贞观二十二年戊申,公元六四八年夏,四月,丁巳,右武候将军梁建方击松外蛮,破之。

初,巂州都督刘伯英上言:“松外诸蛮暂降复叛,请出师讨之,以通西洱、天竺之道。

”敕建方发巴蜀十二州兵讨之。

蛮酋双舍帅众拒战,建方击败之,杀获千馀人。

群蛮震慑,亡窜山谷。

建方分遣使者谕以利害,皆来归附,前后至者七十部,户十万九千三百,建方署其酋长蒙和等为县令,各统所部,莫不感悦。

因遣使诣西洱河,其帅杨盛大骇,具船将遁,使者晓谕以威信,盛遂请降。

其地有杨、李、赵、董等数十姓,各据一州,大者六百,小者二、三百户,无大君长,不相统壹,语虽小讹,其生业、风俗,大略与中国同,自云本皆华人,其所异者以十二月为岁首。

己未,契丹辱纥主曲据帅众内附。

以其地置玄州,以曲据为刺史,隶营州都督府。

甲子,乌胡镇将古神感将兵浮海击高丽,遇高丽步骑五千,战于易山,破之。

其夜,高丽万馀人袭神感船,神感设伏,又破之而还。

初,西突厥乙毘咄陆可汗以阿史那贺鲁为叶护,居多逻斯水,在西州北千五百里,统处月、处密、始苏、歌逻禄、失毕五姓之众。

乙毘咄陆奔吐火罗,乙毘射匮可汗遣兵迫逐之,部落亡散。

乙亥,贺鲁帅其馀众数千帐内属,诏处之于庭州莫贺城,拜左骁卫将军。

贺鲁闻唐兵讨龟兹,请为乡导,仍从数十骑入朝。

上以为昆丘道行军总管,厚宴赐而遣之。

五月,庚子,右卫率长史王玄策击帝那伏帝王阿罗那顺,大破之。

初,中天竺王尸罗逸多兵最强,四天竺皆臣之,玄策奉使至天竺,诸国皆遣使入贡。

会尸罗逸多卒,国中大乱,其臣阿罗那顺自立,发胡兵攻玄策。

玄策帅从者三十人与战,力不敌,悉为所擒,阿罗那顺尽掠诸国贡物。

玄策脱身宵遁,抵吐蕃西境,以书征邻国兵,吐蕃遣精锐千二百人、泥婆国遣七千馀骑赴之。

玄策与其副蒋师仁帅二国之兵,进至中天竺所居茶馎和罗城,连战三日,大破之,斩首三千馀级,赴水溺死者且万人。

阿罗那顺弃城走,更收馀众,还与师仁战。

又破之,擒阿罗那顺。

馀众奉其妃及王子,阻乾陀卫江,师仁进击之,众溃,获其妃及王子,虏男女万二千人。

于是天竺响震,城邑聚落降者五百八十馀所,俘阿罗那顺以归。

以玄策为朝散大夫。

六月,乙丑,以白别部为居延州。

癸酉,特进宋公萧瑀卒,太常议谥曰“德”,尚书议谥曰“肃”。

上曰:“谥者,行之迹,当得其实,可谥曰贞褊公。

”子锐嗣,尚上女襄城公主。

上欲为之营第,公主固辞,曰:“妇事舅姑,当朝夕侍侧,若居别第,所阙多矣。

”上乃命即瑀第而营之。

上以高丽困弊,议以明年发三十万众,一举灭之。

或以为大军东征,须备经岁之粮,非畜乘所能载,宜具舟舰为水运。

隋末剑南独无寇盗,属者辽东之役,剑南复不预及,其百姓富庶,宜使之造舟舰。

上从之。

秋,七月,遣右领左右府长史强伟于剑南道伐木造舟舰,大者或长百尺,其广半之。

别遣使行水道,自巫峡抵江、扬,趣莱州。

庚寅,西突厥相屈利啜请帅所部从讨龟兹。

初,左武卫将军武连县公武安李君羡直玄武门,时太白屡昼见,太史占云:“女主昌。

”民间又传《秘记》云:“唐三世之后,女主武王代有天下。

”上恶之。

会与诸武臣宴宫中,行酒令,使各言小名。

君羡自言名五娘,上愕然,因笑曰:“何物女子,乃尔勇健!

”又以君羡官称封邑皆有“武”字,深恶之,后出为华州刺史。

有布衣员道信,自言能绝粒,晓佛法,君羡深敬信之,数相从,屏人语。

御史奏君羡与妖人交通,谋不轨。

壬辰,君羡坐诛,籍没其家。

上密问太史令李淳风:“《秘记》所云,信有之乎?

”对曰:“臣仰稽天象,俯察历数,其人已在陛下宫中,为亲属,自今不过三十年,当王天下,杀唐子孙殆尽,其兆既成矣。

”上曰:“疑似者尽杀之,何如?

”对曰:“天之所命,人不能违也。

王者不死,徒多杀无辜。

且自今以往三十年,其人已老,庶几颇有慈心,为祸或浅。

今借使得而杀之,天或生壮者肆其怨毒,恐陛下子孙,无遗类矣。

”上乃止。

司空梁文昭公房玄龄留守京师,疾笃,上微赴玉华宫,肩舆入殿,至御座侧乃下,相对流涕,因留宫下,闻其小愈则喜形于色,加剧则忧悴。

玄龄谓诸子曰:“吾受主上厚恩,今天下无事,唯东征未已,群臣莫敢谏,吾知而不言,死有馀责。

”乃上表谏,以为:“《老子》曰:‘知足不辱,知止不殆。

’陛下功名威德亦可足矣,拓地开疆亦可止矣。

且陛下每决一重囚,必令三覆五奏,进素膳,止音乐者,重人命也。

今驱无罪之士卒,委之锋刃之下,使肝脑涂地,独不足愍乎!

向使高丽违失臣节,诛之可也。

侵扰百姓,灭之可也。

他日能为中国患,除之可也。

今无此三条而坐烦中国,内为前代雪耻,外为新罗报仇,岂非所存者小,所损者太乎!

愿陛下许高丽自新,焚陵波之船,罢应募之众,自然华、夷庆赖,远肃迩安。

臣旦夕入地,傥蒙录此哀鸣,死且不朽!

”玄龄之遗爱尚上女高阳公主,上谓公主曰:“彼病笃如此,尚能忧我国家。

”上自临视,握手与诀,悲不自胜。

癸卯,薨。

柳芳曰:玄龄佐太宗定天下,及终相位,凡三十二年,天下号为贤相。

然无迹可寻,德亦至矣。

故太宗定祸乱而房、杜不言功,王、魏善谏诤而房、杜让其贤,英、卫善将兵而房、杜行其道,理致太平,善归人主。

为唐宗臣,宜哉!

八月,己酉朔,日有食之。

丁丑,敕越州都督府及婺、洪等州造海船及双舫千一百艘。

辛未,遣左领军大将军执失思力出金山道击薛延陀馀寇。

九月,庚辰,昆丘道行军大总管阿史那社尔击处月、外密,破之,馀众悉降。

癸未,薛万彻等伐高丽还。

万彻在军中,使气陵物,裴行方奏其怨望,坐除名,流象州。

己丑,新罗奏为百济所攻,破其十三城。

己亥,以黄门侍郎褚遂良为中书令。

强伟等发民造船,役及山獠,雅、邛、眉三州獠反。

壬寅,遣茂州都督张士贵、右卫将军梁建方发陇右、峡中兵二万馀人以击之。

蜀人苦造船之役,或乞输直雇潭州人造船。

上许之。

州县督迫严急,民至卖田宅、鬻子女不能供,谷价踊贵,剑外骚然。

上闻之,遣司农少卿长孙知人驰驿往视之。

知人奏称:“蜀人脆弱,不耐劳剧。

大船一艘,庸绢二千二百三十六匹。

山谷已伐之木,挽曳未毕,复征船庸,二事并集,民不能堪,宜加存养。

”上乃敕潭州船庸皆从官给。

冬,十月,癸丑,车驾还京师。

回纥吐迷度兄子乌纥蒸其叔母。

乌纥与俱陆莫贺达官俱罗勃,皆突厥车鼻可汗之婿也,相与谋杀吐迷度以归车鼻。

乌纥夜引十馀骑袭吐迷度,杀之。

燕然副都护元礼臣使人诱乌纥,许奏以为瀚海都督,乌纥轻骑诣礼臣谢,礼臣执而斩之,以闻。

上恐回纥部落离散,遣兵部尚书崔敦礼往安抚之。

久之,俱罗勃入见,上留之不遣。

阿史那社尔既破处月、处密,引兵自焉耆之西趋龟兹北境,分兵为五道,出其不意,焉耆王薛婆阿那支弃城奔龟兹,保其东境。

社尔遣兵追击,擒而斩之,立其从父弟先那准为焉耆王,使修职贡。

龟兹大震,守将多弃城走。

社尔进屯碛口,去其都城三百里,遣伊州刺史韩威帅千馀骑为前锋,骁卫将军曹继叔次之。

至多褐城,龟兹王诃利布失毕、其相那利、羯猎颠帅众五万拒战。

锋刃甫接,威引兵伪遁,龟兹悉众追之,行三十里,与继叔军合。

龟兹惧,将却,继叔乘之,龟兹大败,逐北八十里。

甲戌,以回纥吐迷度子翊左郎将婆闰为左骁卫大将军、大俟利发、瀚海都督。

十一月,庚子,契丹帅窟哥、奚帅可度者并帅所部内属。

以契丹部为松漠府,以窟哥为都督。

又以其别帅达稽等部为峭落等九州,各以其辱纥主为刺史。

以奚部为饶乐府,以可度者为都督。

又以其别帅阿会等部为弱水等五州,亦各以其辱纥主为刺史。

辛丑,置东夷校尉官于营州。

十二月,庚午,太子为文德皇后作大慈恩寺成。

龟兹王布失毕既败,走保都城,阿史那社尔进军逼之,布失毕轻骑西走。

社尔拔其城,使安西都护郭孝恪守之。

沙州刺史苏海政、尚辇奉御薛万备帅精骑追布失毕,行六百里,布失毕窘急,保拨换城,社尔进军攻之四旬,闰月,丁丑,拔之,擒布失毕及羯猎颠。

那利脱身走,潜引西突厥之众并其国兵万馀人,袭击孝恪。

孝恪营于城外,龟兹人或告之,孝恪不以为意。

那利奄至,孝恪帅所部千馀人将入城,那利之众已登城矣。

城中降胡与之相应,共击孝恪,矢刃如雨。

孝恪不能敌,将复出,死于西门。

城中大扰,仓部郎中崔义超召募得二百人,卫军资财物,与龟兹战于城中,曹继叔、韩威亦营于城外,自城西北隅击之。

那利经宿乃退,斩首三千馀级,城中始定。

后旬馀日,那利复引山北龟兹万馀人趣都城,继叔逆击,大破之,斩首八千级。

那利单骑走,龟兹人执之,以诣军门。

阿史那社尔前后破其大城五,遣左卫郎将权祗甫诣诸城,开示祸福,皆相帅请降,凡得七百馀城,虏男女数万口。

社尔乃召其父老,宣国威灵,谕以伐罪之意,立其王之弟叶护为主,龟兹人大喜。

西域震骇,西突厥、于阗、安国争馈驼马军粮,社尔勒石纪功而还。

戊寅,以昆丘道行军总管、左骁卫将军阿史那贺鲁为泥伏沙钵罗叶护,赐以鼓纛,使招讨西突厥之未服者。

癸未,新罗相金春秋及其子文王入见。

春秋,真德之弟也。

上以春秋为特进,文王为左武卫将军。

春秋请改章服从中国,内出冬服赐之。

◎贞观二十三年己酉,公元六四九年春,正月,辛亥,龟兹王布失毕及其相那利等至京师,上责让而释之,以布失毕为左武卫中郎将。

西南徒莫祗等蛮内附,以其地为傍、望、览、丘四州,隶朗州都督府。

上以突厥车鼻可汗不入朝,遣右骁卫郎将高侃发回纥、仆骨等兵袭击之。

兵入其境,诸部落相继来降。

拔悉密吐屯肥罗察降,以其地置新黎州。

二月,丙戌,置瑶池都督府,隶安西都护。

戊子,以左卫将军阿史那贺鲁为瑶池都督。

三月,丙辰,置丰州都督府,使燕然都护李素立兼都督。

去冬旱,至是始雨。

辛酉,上力疾至显道门外,赦天下。

丁卯,敕太子于金液门听政。

夏,四月,乙亥,上行幸翠微宫。

上谓太子曰:“李世勣才智有馀,然汝与之无恩,恐不能怀服。

我今黜之,若其即行,俟我死,汝于后用为仆射,亲任之。

若徘徊顾望,当杀之耳。

”五月,戊午,以同中书门下三品李世勣为叠州都督。

世勣受诏,不至家而去。

辛酉,开府仪同三司卫景武公李靖薨。

上苦利增剧,太子昼夜不离侧,或累日不食,发有变白者。

上泣曰:“汝能孝爱如此,吾死何恨!

”丁卯,疾笃,召长孙无忌入含风殿。

上卧,引手扪无忌颐,无忌哭,悲不自胜。

上竟不得有所言,因令无忌出。

己巳,复召无忌及褚遂良入卧内,谓之曰:“朕今悉以后事付公辈。

太子仁孝,公辈所知,善辅导之!

”谓太子曰:“无忌、遂良在,汝勿忧天下!

”又谓遂良曰:“无忌尽忠于我,我有天下,多其力也。

我死,勿令谗人间之。

”仍令遂良草遗诏。

有顷,上崩。

太子拥无忌颈,号恸将绝。

无忌揽涕,请处分众事以安内外。

太子哀号不已,无忌曰:“主上以宗庙社稷付殿下,岂得效匹夫唯哭泣乎!

”乃秘不发丧。

庚午,无忌等请太子先还,飞骑、劲兵及旧将皆从。

辛未,太子入京城。

大行御马舆,侍卫如平日,继太子而至,顿于两仪殿。

以太子左庶子于志宁为侍中,少詹事张行成兼侍中,以检校刑部尚书、右庶子、兼吏部侍郎高季辅兼中书令。

壬申,发丧太极殿,宣遗诏,太子即位。

军国大事,不可停阙。

平常细务,委之有司。

诸王为都督、刺史者,并听奔丧,濮王泰不在来限。

罢辽东之役及诸土木之功。

四夷之人入仕于朝及来朝贡者数百人,闻丧皆恸哭,剪发、剺面、割耳,流血洒地。

六月,甲戌朔,高宗即位,赦天下。

丁丑,以叠州都督李勣为特进、检校洛州刺史、洛阳宫留守。

先是,太宗二名,令天下不连言者勿避。

至是,始改官名犯先帝讳者。

癸未,以长孙无忌为太尉,兼检校中书令,知尚书、门下二省事。

无忌固辞知尚书省事,帝许之,仍令以大尉同中书门下三品。

癸巳,以李勣为开府仪同三司、同中书门下三品。

阿史那社尔之破龟兹也,行军长史薛万备请因兵威说于阗王伏阇信入朝,社尔从之。

秋,七月,己酉,伏阇信随万备入朝,诏入谒梓宫。

八月,癸酉,夜,地震,晋州尤甚,压杀五千馀人。

庚寅,葬文皇帝于昭陵,庙号太宗。

阿史那社尔、契苾何力请杀身殉葬,上遣人谕以先旨不许。

蛮夷君长为先帝所擒服者颉利等十四人,皆琢石为其像,刻名列于北司马门内。

丁酉,礼部尚书许敬宗奏弘农府君庙应毁,请藏主于西夹室。

从之。

九月,乙卯,以李勣为左仆射。

冬,十月,以突厥诸部置舍利等五州隶云中都督府,苏农等六州隶定襄都督府。

乙亥,上问大理卿唐临系囚之数,对曰:“见囚五十馀人,唯二人应死。

”上悦。

上尝录系囚,前卿所处者多号呼称冤,临所处者独无言。

上怪,问其故。

囚曰:“唐卿所处,本自无冤。

”上叹息良久,曰:“治狱者不当如是邪!

” 上以吐蕃赞普弄赞为驸马都尉,封西海郡王。

赞普致书于长孙无忌等云:“天子初即位,臣下有不忠者,当勒兵赴国讨除之。

” 十二月,诏濮王泰开府置僚属,车服珍膳,特加优异。

高宗天皇大圣大弘孝皇帝上之上◎永徽元年庚戌,公元六五零年春,正月,辛丑朔,改元。

丙午,立妃王氏为皇后。

后,思政之孙也。

以后父仁祐为特进、魏国公。

己未,以张行成为侍中。

辛酉,上召朝集使,谓曰:“朕初即位,事有不便于百姓者悉宜陈,不尽者更封奏。

”自是日引刺史十人入阁,问以百姓疾苦,及其政治。

有洛阳人李弘泰诬告长孙无忌谋反,上立命斩之。

无忌与褚遂良同心辅政,上亦尊礼二人,恭己以听之,故永徽之政,百姓阜安,有贞观之遗风。

太宗女衡山公主应适长孙氏,有司以为服既公除,欲以今秋成昏。

于志宁上言:“汉文立制,本为天下百姓。

公主服本斩衰,纵使服随例除,岂可情随例改,请俟三年丧毕成昏。

”上从之。

二月,辛卯,立皇子孝为许王,上金为杞王,素节为雍王。

夏,五月,壬戌,吐蕃赞普弄赞卒,其嫡子早死,立其孙为赞普。

赞普幼弱,政事皆决于国相禄东赞。

禄东赞性明达严重,行兵有法,吐蕃所以强大,威服氐、羌,皆其谋也。

六月,高侃击突厥,至阿息山。

车鼻可汗召诸部兵皆不赴,与数百骑遁去。

侃帅精骑追至金山,擒之以归,其众皆降。

初,阿史那社尔虏龟兹王布失毕,立其弟为王。

唐兵既还,其酋长争立,更相攻击。

秋,八月,壬午,诏复以布失毕为龟兹王,遣归国,抚其众。

九月,庚子,高侃执车鼻可汗至京师,释之,拜左武卫将军,处其馀众于郁督军山,置狼山都督府以统之。

以高侃为卫将军。

于是突厥尽为封内之臣,分置单于、瀚海二都护府。

单于领狼山、云中、桑干三都督,苏农等一十四州。

瀚海领瀚海、金徽、新黎等七都督,仙萼等八州。

各以其酋长为都督、刺史。

癸亥,上出畋,遇雨,问谏议大夫昌乐谷那律曰:“油衣若为则不漏?

”对曰:“以瓦为之,必不漏。

”上悦,为之罢猎。

李勣固求解职。

冬,十月,戊辰,解勣左仆射,以开府仪同三司、同中书门下三品。

己未,监察御史阳武韦思谦劾奏中书令褚遂良抑买中书译语人地。

大理少卿张睿册以为准估无罪。

思谦奏曰:“估价之设,备国家所须,臣下交易,岂得准估为定!

睿册舞文,附下罔上,罪当诛。

”是日,左迁遂良为同刺史,睿册循州刺史。

思谦名仁约,以字行。

十二月,庚午,梓州都督谢万岁、兗州都督谢法兴与黔州都督李孟尝讨琰州叛獠。

万岁、法兴入洞招慰,为獠所杀。

◎永徽二年辛亥,公元六五一年春,正月,乙巳,以黄门侍郎宇文节、中书侍郎柳奭并同中书门下三品。

奭,亨之兄子,王皇后之舅也。

左骁卫将军、瑶池都督阿史那贺鲁招集离散,庐帐渐盛,闻太宗崩,谋袭取西、庭二州。

庭州刺史骆弘义知其谋,表言之,上遣通事舍人桥宝明驰往慰抚。

宝明说贺鲁,令长子咥运入宿卫,授右骁卫中郎将,寻复遣归。

咥运乃说其父拥众西走,击破乙毘射匮可汗,并其众,建牙于双河及千泉,自号沙钵罗可汗,咄陆五啜、努失毕五俟斤皆归之,胜兵数十万,与乙毘咄陆可汗连兵,处月、处密及西域诸国多附之。

以咥运为莫贺咄叶护。

焉耆王婆伽利卒,国人表请复立故王突骑支。

夏,四月,诏加突骑支右武卫将军,遣还国。

金州刺史滕王元婴骄奢纵逸,居亮阴中,畋游无节,数夜开城门,劳扰百姓,或引弹弹人,或埋人雪中以戏笑。

上赐书切让之,且曰:“取适之方,亦应多绪,晋灵荒君,何足为则!

朕以王至亲,不能致王于法,今书王下上考以愧王心。

” 元婴与蒋王恽皆好聚敛,上尝赐诸王帛各五百段,独不及二王,敕曰:“滕叔、蒋兄自能经纪,不须赐物。

给麻两车以为钱贯。

”二王大惭。

秋,七月,西突厥沙钵罗可汗寇庭州,攻陷金岭城及蒲类县,杀略数千人。

诏左武候大将军梁建方、右骁卫大将军契苾何力为弓月道行军总管,右骁卫将军高德逸、右武候将军薛孤吴仁为副,发秦、成、岐、雍府兵三万人及回纥五万骑以讨之。

癸巳,诏诸礼官学士议明堂制度,以高祖配五天帝,太宗配五人帝。

八月,己巳,以于志宁为左仆射,张行成为右仆射,高季辅为侍中。

志宁、行成仍同中书门下三品。

己卯,郎州白水蛮反,寇麻州,遣左领军将军赵孝祖等发兵讨之。

九月,癸巳,废玉华宫为佛寺。

戊戌,更命九成宫为万年宫。

庚戌,左武候引驾卢文操逾墙盗左藏物,上以引驾职在纠绳,乃自为盗,命诛之。

谏议大夫萧钧谏曰:“文操情实难原,然法不至死。

”上乃免文操死,顾侍臣曰:“此真谏议也!

”闰月,长孙无忌等上所删定律令式,甲戌,诏颁之四方。

上谓宰相曰:“闻所在官司,行事犹互观颜面,多不尽公。

”长孙无忌对曰:“此岂敢言无。

然肆情曲法,实亦不敢。

至于小小收取人情,恐陛下尚不能免。

”无忌以元舅辅政,凡有所言,上无不嘉纳。

冬,十一月,辛酉,上祀南郊。

癸酉,诏:“自今京官及外州有献鹰隼及犬马者,罪之。

” 戊寅,特浪羌酋董悉奉求、辟惠羌酋卜檐莫各帅种落万馀户诣茂州内附。

窦州、义州蛮酋李宝诚等反,桂州都督刘伯英讨平之。

郎州道总管赵孝祖讨白水蛮,蛮酋秃磨蒲及俭弥于帅众据险拒战,孝祖皆击斩之。

会大雪,蛮饥冻,死亡略尽。

孝祖奏言:“贞观中讨昆州乌蛮,始开青蛉、弄栋为州县。

弄栋之西有小勃弄、大勃弄二川,恒扇诱弄栋,欲使之反。

其勃弄以西与黄瓜、叶榆、西洱河相接,人众殷实,多于蜀川,无大酋长,好结仇怨,今因破白水之兵,请随便四讨,抚而安之。

”敕许之。

十二月,壬子,处月硃邪孤注杀招慰使单道惠,与突厥贺鲁相结。

是岁,百济遣使入贡,上戒之,使“勿与新罗、高丽相攻,不然,吾将发兵讨汝矣。

”◎永徽三年壬子,公元六五二年春,正月,己未朔,吐谷浑、新罗、高丽、百济并遣使入贡。

癸亥,梁建方、契苾何力等大破处月硃邪孤注于牢山。

孤注夜遁,建方使副总管高德逸轻骑追之,行五百馀里,生擒孤注,斩首九千级。

军还,御史劾奏梁建方兵力足以追讨,而逗留不进。

高德逸敕令市马,自取骏者。

上以建方等有功,释不问。

大理卿李道裕奏言:“德逸所取之马,筋力异常,请实中厩。

”上谓侍臣曰:“道裕法官,进马非其本职,妄希我意。

岂朕行事不为臣下所信邪!

朕方自咎,故不复黜道裕耳。

” 己巳,以同州刺史褚遂良为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

丙子,以飨太庙。

丁亥,飨先农,躬耕籍田。

二月,甲寅,上御安福门楼,观百戏。

乙卯,上谓侍臣曰:“昨登楼,欲以观人情及风谷奢俭,非为声乐。

朕闻胡人善为击鞠之戏,尝一观之。

昨初升楼,即有群胡击鞠,意谓朕笃好之也。

帝王所为,岂宜容易。

朕已焚此鞠,冀杜胡人窥望之情,亦因以自诫。

” 三月,辛巳,以宇文节为侍中,柳奭为中书令,以兵部侍郎三原韩瑷守黄门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

夏,四月,赵孝祖大破西南蛮,斩小勃弄酋长殁盛,擒大勃弄酋长杨承颠。

自馀皆屯聚保险,大者有众数万,小者数千人,孝祖皆破降之,西南蛮遂定。

甲午,澧州刺史彭思王元则薨。

六月,戊申,遣兵部尚书崔敦礼等将并、汾步骑万人往茂州。

发薛延陀馀众渡河,置祁连州以处之。

秋,七月,丁巳,立陈王忠为皇太子,赦天下。

王皇后无子,柳奭为后谋,以忠母刘氏微贱,劝后立忠为太子,冀其亲己。

外则讽长孙无忌等使请于上。

上从之。

乙丑,以于志宁兼太子少师,张行成兼少傅,高季辅兼少保。

丁丑,上问户部尚书高履行:“去年进户多少?

”履行奏:“去年进户总一十五万。

”因问隋代及今日见户,履行奏:“隋开皇中,户八百七十万,即今户三百八十万。

”履行,士廉之子也。

九月,守中书侍郎来济同中书门下三品。

冬,十一月,庚寅,弘化长公主自吐谷浑来朝。

癸巳,濮恭王泰薨于均州。

散骑常侍房遗爱尚太宗女高阳公主,公主骄恣甚,房玄龄薨,公主教遗爱与兄遗直异财,既而反谮遗直。

遗直自言,太宗深责让主,由是宠衰,主怏怏不悦。

会御史劾盗,得浮屠辩机宝枕,云主所赐。

主与辩机私通,饷遗亿计,更以二女子侍遗爱。

太宗怒,腰斩辩机,杀奴婢十馀人。

主益怨望,太宗崩,无戚容。

上即位,主又令遗爱与遗直更相讼,遗爱坐出为房州刺史,遗直为隰州刺史。

又,浮屠智勖等数人私侍主,主使掖庭令陈玄运伺宫省禨祥。

先是,驸马都尉薛万彻坐事除名,徙宁州刺史,入朝,与遗爱款昵,对遗爱有怨望语,且曰:“今虽病足,坐置京师,鼠辈犹不敢动。

”因与遗爱谋:“若国家有变,当奉司徒荆王元景为主。

”元景女适遗爱弟遗则,由是与遗爱往来。

元景尝自言,梦手把日月。

驸马都尉柴令武,绍之子也,尚巴陵公主,除卫州刺史,托以主疾留京师求医,因与遗爱谋议相结。

高阳公主谋黜遗直,夺其封爵,使人诬告遗直无礼于己。

遗直亦言遗爱及主罪,云:“罪盈恶稔,恐累臣私门。

”上令长孙无忌鞫之,更获遗爱及主反状。

司空、安州都督吴王恪母,隋炀帝女也。

恪有文武才,太宗常以为类己,欲立为太子,无忌固争而止,由是与无忌相恶。

恪名望素高,为物情所向,无忌深忌之,欲因事诛恪以绝众望。

遗爱知之,因言与恪同谋,冀如纥干承基得免死。

◎永徽四年癸丑,公元六五三年春,二月,甲申,诏遗爱、万彻、令武皆斩,元景,恪、高阳、巴陵公主并赐自尽。

上润谓侍臣曰:“荆王,朕之叔父,吴王,朕兄,欲匄其死,可乎?

”兵部尚书崔敦礼以为不可,乃杀之。

万彻临刑大言曰:“薛万彻大健儿,留为国家效死力,岂不佳,乃坐房遗爱杀之乎!

”吴王恪且死,骂曰:“长孙无忌窃弄威权,构害良善,宗社有灵,当族灭不久!

” 乙酉,侍中兼太子詹事宇文节,特进、太常卿江夏王道宗、左骁卫大将军驸马都尉执失思力并坐与房遗爱交通,流岭表。

节与遗爱亲善,及遗爱下狱,节颇左右之。

江夏王道宗素与长孙无忌、褚遂良不协,故皆得罪。

戊子,废恪母弟蜀王愔为庶人,置巴州。

房遗直贬春州铜陵尉,万彻弟万备流交州。

罢房玄龄配飨。

开府仪同三司李勣为司空。

初,林邑王范头利卒,子真龙立,大臣伽独弑之,尽灭范氏。

伽独自立,国人弗从,乃立头利之婿婆罗门为王。

国人咸思范氏,复罢婆罗门,立头利之女为王。

女不能治国,有诸葛地者,头利之姑子也,父为头利所杀,南奔真腊,大臣可伦翁定遣使迎而立之,妻以女王,众然后定。

夏,四月,戊子,遣使入贡。

秋,九月,壬戌,右仆射北平定公张行成薨。

甲戌,以褚遂良为右仆射,同中书门下三品如故,仍知选事。

冬,十月,庚子,上幸骊山温汤。

乙巳,还宫。

初,睦州女子陈硕贞以妖言惑众,与妹夫章叔胤举兵反,自称文佳皇帝,以叔胤为仆射。

甲子夜,叔胤帅众攻桐庐,陷之。

硕真撞钟焚香,引兵二千攻陷睦州及於潜,进攻歙州,不克。

敕扬州刺史房仁裕发兵讨之。

硕真遣其党童文宝将四千人寇婺州,刺史崔义玄发兵拒之。

民间讹言硕真有神,犯其兵者必灭族,士众凶惧。

司功参军崔玄籍曰:“起兵仗顺,犹且无成,况凭妖妄,其能久乎!

”义玄以玄籍为前锋,自将州兵继之,至下淮戍,遇贼,与战。

左右以楯蔽义玄,义玄曰:“刺史避箭,人谁致死!

”命撤之。

于是士卒齐奋,贼众大溃,斩首数千级。

听其馀众归首。

进至睦州境,降者万计。

十一月,庚戌,房仁裕军合,获硕真、叔胤,斩之,馀党悉平。

义玄以功拜御史大夫。

癸丑,以兵部尚书崔敦礼为侍中。

十二月,庚子,侍中蓚宪公高季辅薨。

是岁,西突厥乙毘咄陆可汗卒,其子颉苾达度设号真珠叶护,始与沙钵罗可汗有隙,与五弩失毕共击沙钵罗,破之,斩首千馀级。

◎永徽五年甲寅,公元六五四年春,正月,壬戌,羌酋冻就内附,以其地置剑州。

三月,戊午,上行幸万年宫。

庚申,加赠武德功臣屈突通等十三人官。

初,王皇后无子,萧淑妃有宠,王后疾子。

上之为太子也,入侍太宗,见才人武氏而悦之。

太宗崩,武氏随众感业寺为尼。

忌日,上诣寺行香,见之,武氏泣,上亦泣。

王后闻之,阴令武氏长发,劝上内之后宫,欲以间淑妃之宠。

武氏巧慧,多权数,初入宫,卑辞屈体以事后。

后爱之,数称其美于上。

未几大幸,拜为昭仪,后及淑妃宠皆衰,更相与共谮之,上皆不纳。

昭仪欲追赠其父而无名,故托以褒赏功臣,遍赠屈突通等,而武士彟预焉。

乙丑,上幸凤泉汤。

己巳,还万年宫。

夏,四月,大食发兵击波斯,杀波斯王伊嗣侯,伊嗣侯之子卑路斯奔吐火罗。

大食兵去,吐火罗发兵立卑路斯为波斯王而还。

闰月,丙子,以处月部置金满州。

丁丑,夜,大雨,山水涨溢,冲玄武门,宿卫士皆散走。

右领军郎将薛仁贵曰:“安有宿卫之士,天子有急而敢畏死乎!

”乃登门桄大呼以警宫内。

上遽出乘高,俄而水入寝殿,水漂溺卫士及麟游居人,死者三千馀人。

壬辰,新罗女王金真德卒,诏立其弟春秋为新罗王。

六月,丙午,恒州大水,呼沱溢,漂溺五千三百家。

中书令柳奭以王皇后宠衰,内不自安,请解政事。

癸亥,罢为吏部尚书。

秋,九月,丁酉,车驾至京师。

戊戌,上谓五品以上曰:“顷在先帝左右,见五品以上论事,或仗下面陈,或退上封事,终日不绝。

岂今日独无事邪,何公等皆不言也?

” 冬,十月,雇雍州四万一千人筑长安外郭,三旬而毕。

癸丑,雍州参军薛景宣上封事,言:“汉惠帝城长安,寻晏驾。

今复城之,必有大咎。

”于志宁等以景宣言涉不顺,请诛之。

上曰:“景宣虽狂妄,若因上封事得罪,恐绝言路。

”遂赦之。

高丽遣其将安固将高丽、靺鞨兵击契丹。

松漠都督李窟哥御之,大败高丽于新城。

是岁大稔,洛州粟米斗两钱半,粳米斗十一钱。

王皇后、萧淑妃与武昭仪更相谮诉,上不信后、淑妃之语,独信昭仪。

后不能曲事上左右,母魏国夫人柳氏及舅中书令柳奭入见六宫,又不为礼。

武昭仪伺后所不敬者,必倾心与相结,所得赏赐分与之。

由是后及淑妃动静,昭仪必知之,皆以闻于上。

后宠虽衰,然上未有意废也。

会昭仪生女,后怜而弄之,后出,昭仪潜扼杀之,覆之以被。

上至,昭仪阳欢笑,发被观之,女已死矣,即惊啼。

问左右,左右皆曰:“皇后适来此。

”上大怒曰:“后杀吾女!

”昭仪因泣诉其罪。

后无以自明,上由是有废立之志。

又畏大臣不从,乃与昭仪幸太尉长孙无忌第,酣饮极欢,席上拜无忌宠姬子三人皆为朝散大夫,仍载金宝缯锦十车以赐无忌。

上因从容言皇后无子以讽无忌,无忌对以他语,竟不顺旨,上及昭仪皆不悦而罢。

昭仪又令母杨氏诣无忌第,屡有祈请,无忌终不许。

礼部尚书许敬宗亦数劝无忌,无忌厉色折之。

◎永徽六年乙卯,公元六五五年春,正月,壬申朔,上谒昭陵。

甲戌,还宫。

己丑,巂州道行军总管曹继叔破胡丛、显养、车鲁等蛮于斜山,拔十余城。

庚寅,立皇子弘为代王,贤为潞王。

高丽与百济、靺鞨连兵,侵新罗北境,取三十三城。

新罗王春秋遣使求援。

二月,乙丑,遣营州都督程名振、左卫中郎将苏定方发兵击高丽。

夏,五月,壬午,名振等渡辽水,高丽见其兵少,开门渡贵端水逆战。

名振等奋击,大破之,杀获千馀人,焚其外郭及村落而还。

癸未,以右屯卫大将军程知节为葱山道行军大总管,以讨西突厥沙钵罗可汗。

壬辰,以韩瑗为侍中,来济为中书令。

六月,武昭仪诬王后与其母魏国夫人柳氏为厌胜,敕禁后母柳氏不得入宫。

秋,七月,戊寅,贬吏部尚书柳奭为遂州刺史。

奭行至扶风,岐州长史于承素希旨奏奭漏泄禁中语,复贬荣州刺史。

唐因隋制,后宫有贵妃、淑妃、德妃、贤妃皆视一品。

上欲特置宸妃,以武昭仪为之,韩瑗、来济谏,以为故事无之,乃止。

中书舍人饶阳李义府为长孙无忌所恶,左迁壁州司马。

敕未至门下,义府密知之,问计于中书舍人幽州王德俭,德俭曰:“上欲立武昭仪为后,犹豫未决者,直恐宰臣异议耳。

君能建策立之,则转祸为福矣。

”义府然之,是日,代德俭直宿,叩阁上表,请废皇后王氏,立武昭仪,以厌兆庶之心。

上悦,召见,与语,赐珠一斗,留居旧职。

昭仪又密遣使劳勉之,寻超拜中书侍郎。

于是卫尉卿许敬宗、御义大夫崔义玄、中丞袁公瑜皆潜布腹心于武昭仪矣。

乙酉,以侍中崔敦礼为中书令。

八月,尚药奉御蒋孝璋员外特置,仍同正员。

员外同正自孝璋始。

长安令裴行俭闻将立武昭仪为后,以国家之祸必由此始,与长孙无忌、褚遂良私议其事。

袁公瑜闻之,以告昭仪母杨氏,行俭坐左迁西州都督府长史。

行俭,仁基之子也。

九月,戊辰,以许敬宗为礼部尚书。

上一日退朝,召长孙无忌、李勣、于志宁、褚遂良入内殿。

遂良曰:“今日之召,多为中宫,上意既决,逆之必死。

太尉元舅,司空功臣,不可使上有杀元舅及功臣之名。

遂良起于草茅,无汗马之劳,致位至此,且受顾托,不以死争之,何以下见先帝!

”勣称疾不入。

无忌等至内殿,上顾谓无忌曰:“皇后无子,武昭仪有子,今欲立昭仪为后,何如?

”遂良对曰:“皇后名家,先帝为陛下所娶。

先帝临崩,执陛下手谓臣曰:‘朕佳儿佳妇,今以付卿。

’此陛下所闻,言犹在耳。

皇后未闻有过,岂可轻废!

臣不敢曲从陛下,上违先帝之命!

”上不悦而罢。

明日又言之,遂良曰:“陛下必欲易皇后,伏请妙择天下令族,何必武氏!

武氏经事先帝,众所共知,天下耳目,安可蔽也。

万代之后,谓陛下为如何!

愿留三思!

臣今忤陛下,罪当死!

”因置笏于殿阶,解巾叩头流血曰:“还陛下笏,乞放归田里。

”上大怒,命引出。

昭仪在帘中大言曰:“何不扑杀此獠!

”无忌曰:“遂良受先朝顾命,有罪不可加刑!

”于志宁不敢言。

韩瑗因间奏事,涕泣极谏,上不纳。

明日又谏,悲不自胜,上命引出。

瑗又上疏谏曰:“匹夫匹妇,犹相选择,况天子乎!

皇后母仪万国,善恶由之,故嫫母辅佐黄帝,妲己倾覆殷王,《诗》云:‘赫赫宗周,褒姒灭之。

’每览前古,常兴叹息,不谓今日尘黩圣代。

作而不法,后嗣何观!

愿陛下详之,无为后人所笑!

使臣有以益国,菹醢之戮,臣之分也!

昔吴王不用子胥之言而麋鹿游于姑苏。

臣恐海内失望,棘荆生于阙庭,宗庙不血食,期有日矣!

”来济上表谏曰:“王者立后,上法乾坤,必择礼教名家,幽闲令淑,副四海之望,称神礻氏之意。

是故周文造舟以迎太姒,而兴《关雎》之化,百姓蒙祚。

孝成纵欲,以婢为后,使皇统亡绝,社稷倾沦。

有周之隆既如彼,大汉之祸又如此,惟陛下详察!

”上皆不纳。

它日,李勣入见,上问之曰:“朕欲立武昭仪为后,遂良固执以为不可。

遂良既顾命大臣,事当且已乎?

”对曰:“此陛下家事,何必更问外人!

”上意遂决。

许敬宗宣言于朝曰:“田舍翁多收十斛麦,尚欲易妇。

况天子欲立一后,何豫诸人事而妄生异议乎!

”昭仪令左右以闻。

庚午,贬遂良为潭州都督。

资治通鉴·卷一百九十五·唐纪十一

〔司马光〕 〔宋〕

起强圉作噩五月,尽上章困敦,凡三年有奇。

太宗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中之上◎贞观十一年丁酉,公元六三七年五月,壬申,魏征上疏,以为:“陛下欲善之志不及于昔时,闻过必改少亏于曩日,谴罚积多,威怒微厉。

乃知贵不期骄,富不期侈,非虚言也。

且以隋之府库、仓廪、户口、甲兵之盛,考之今日,安得拟伦!

然隋以富强动之而危,我以寡弱静之而安。

安危之理,皎然在目。

昔隋之未乱也,自谓必无乱。

其未亡也,自谓必无亡。

故赋役无穷,征伐不息,以至祸将及身而尚未之寤也。

夫鉴形莫如止水,鉴败莫如亡国。

伏愿取鉴于隋,去奢从约,亲忠远佞,以当今之无事,行畴昔之恭俭,则尽善尽美,固无得而称焉。

夫取之实难,守之甚易,陛下能得其所难,岂不能保其所易乎!

” 六月,右仆射虞恭公温彦博薨。

彦博久掌机务,知无不为。

上谓侍臣曰:“彦博以忧国之故,精神耗竭,我见其不逮,已二年矣,恨不纵其安逸,竟夭天年!

” 丁巳,上幸明德宫。

己未,诏荆州都督荆王元景等二十一王所任刺史,咸令子孙世袭。

戊辰,又以功臣长孙无忌等十四人为刺史,亦令世袭,非有大故,无得黜免。

己巳,徙许王元祥为江王。

秋,七月,癸未,大雨,穀、洛溢入洛阳宫,坏官寺、民居,溺死者六千馀人。

魏征上疏,以为:“《文子》曰:‘同言而信,信在言前。

同令而行,诚在令外。

’自王道休明,十有馀年,然而德化未洽者,由待下之情未尽诚信故也。

今立政致治,必委之君子。

事有得失,或访之小人。

其待君子也敬而疏,遇小人也轻而狎。

狎则言无不尽,疏则情不上通。

夫中智之人,岂无小慧!

然才非经国,虑不及远,虽竭力尽诚,犹未免有败。

况内怀奸宄,其祸岂不深乎!

夫虽君子不能无小过,苟不害于正道,斯可略矣。

既谓之君子而复疑其不信,何异立直木而疑其影之曲乎!

陛下诚能慎选君子,以礼信用之,何忧不治!

不然,危亡之期,未可保也。

”上赐手诏褒美曰:“昔晋武帝平吴之后,志意骄怠,何曾位极台司,不能直谏,乃私语子孙,自矜明智,此不忠之大者也。

得公之谏,朕知过矣。

当置之几案以比弦、韦。

” 乙未,车驾还洛阳,诏:“洛阳宫为水所毁者,少加修缮,才令可居。

自外众材,给城中坏庐舍者。

令百官各上封事,极言朕过。

”壬寅,废明德宫及飞山之玄圃院,给遭水者。

八月,甲子,上谓侍臣曰:“上封事者皆言朕游猎太频。

今天下无事,武备不可忘,朕时与左右猎于后苑,无一事烦民,夫亦何伤!

”魏征曰:“先王惟恐不闻其过。

陛下既使之上封事,止得恣其陈述。

苟其言可取,固有益于国。

若其无取,亦无所损。

”上曰:“公言是也。

”皆劳而遣之。

侍御史马周上疏,以为:“三代及汉,历年多者八百,少者不减四百,良以恩结人心,人不能忘故也。

自是以降,多者六十年,少者才二十馀年,皆无恩于人,本根不固故也。

陛下当隆禹、汤、文、武之业,为子孙立万代之基,岂得但持当年而已!

今之户口不及隋之什一,而给役者兄去弟还,道路相继。

陛下虽加恩诏,使之裁损,然营缮不休,民安得息!

故有司徒行文书,曾无事实。

昔汉之文、景,恭俭养民,武帝承其丰富之资,故能穷奢极欲而不至于乱。

向使高祖之后即传武帝,汉室安得久存乎!

又,京师及四方所造乘舆器用及诸王、妃、主服饰,议者皆不以为俭。

夫昧爽丕显,后世犹怠,陛下少居民间,知民疾苦,尚复如此,况皇太子生长深宫,不更外事,万岁之后,固圣虑所当忧也。

臣观自古以来,百姓愁怨,聚为盗贼,其国未有不亡者,人主虽欲追改,不能复全。

故当修于可修之时,不可悔之于既失之后也。

盖幽、厉尝笑桀、纣矣,炀帝亦笑周、齐矣,不可使后之笑今如今之笑炀帝也!

贞观之初,天下饥歉,斗米直匹绢,而百姓不怨者,知陛下忧念不忘故也。

今比年丰穰,匹绢得粟十馀斛,而百姓怨咨者,知陛下不复念之,多营不急之务故也。

自古以来,国之兴亡,不以畜积多少,在于百姓苦乐。

且以近事验之,隋贮洛口仓而李密因之,东都积布帛而世充资之,西京府库亦为国家之用,至今未尽。

夫畜积固不可无,要当人有馀力,然后收之,不可强敛以资寇敌也。

夫俭以息人,陛下已于贞观之初亲所履行,在于今日为之,固不难也。

陛下必欲为久长之谋,不必远求上古,但如贞观之初,则天下幸甚。

陛下宠遇诸王,颇有过厚者,万代之后,不可不深思也。

且魏武帝爱陈思王,及文帝即位,囚禁诸王,但无缧绁耳。

然则武帝爱之,适所以苦之也。

又,百姓所以治安,唯在刺史、县令,苟选用得人,则陛下可以端拱无为。

今朝廷唯重内官而轻州县之选,刺史多用武人,或京官不称职始补外任,边远之处,用人更轻。

所以百姓未安,殆由于此。

”疏奏,上称善久之。

谓侍臣曰:“刺史,朕当自选。

县令,宜诏京官五品已上各举一人。

” 冬,十月,癸丑,诏勋戚亡者皆陪葬山陵。

上猎于洛阳苑,有群豕突出林中,上引弓四发,殪四豕。

有豕突前,及马镫。

民部尚书唐俭投马搏之,上拔剑斩豕,顾笑曰:“天策长史不见上将击贼邪,何惧之甚!

”对曰:“汉高祖以马上得之,不以马上治之。

陛下以神武定四方,岂复逞雄心于一兽!

”上悦,为之罢猎,寻加光禄大夫。

安州都督吴王恪数出畋猎,颇损居人。

侍御史柳范奏弹之。

丁丑,恪坐免官,削户三百。

上曰:“长史权万纪事吾儿,不能匡正,罪当死。

”柳范曰:“房玄龄事陛下,犹不能止畋猎,岂得独罪万纪!

”上大怒,拂衣而入。

久之,独引范谓曰:“何面折我?

”对曰:“陛下仁明,臣不敢不尽愚直。

”上悦。

十一月,辛卯,上幸怀州。

丙午,还洛阳宫。

故荆州都督武士彟女,年十四,上闻其美,召入后宫,为才人。

◎贞观十二年戊戌,公元六三八年春,正月,乙未,礼部尚书王珪奏:“三品已上遇亲王于路皆降乘,非礼。

”上曰:“卿辈苟自崇贵,轻我诸子。

”特进魏征曰:“诸王位次三公,今三品皆九卿、八座,为王降乘,诚非所宜当。

”上曰:“人生寿夭难期,万一太子不幸,安知诸王他日不为公辈之主!

何得轻之!

”对曰:“自周以来,皆子孙相继,不立兄弟,所以绝庶孽之窥窬,塞祸乱之源本,此为国者所深戒也。

”上乃从珪奏。

吏部尚书高士廉、黄门侍郎韦挺、礼部侍郎令狐德葇、中书侍郎岑文本撰《氏族志》成,上之。

先是,山东人士崔、卢、李、郑诸族,好自矜地望,虽累叶陵夷,苟他族欲与为昏姻,必多责财币,或舍其乡里而妄称名族,或兄弟齐列而更以妻族相陵。

上恶之,命士廉等遍责天下谱谍,质诸史籍,考其真伪,辨其昭穆,第其甲乙,褒进忠贤,贬退奸逆,分为九等。

士廉等以黄门侍郎崔民幹为第一。

上曰:“汉高祖与萧、曹、樊、灌皆起闾阎布衣,卿辈至今推仰,以为英贤,岂在世禄乎!

高氏偏据山东,梁、陈僻在江南,虽有人物,盖何足言?

况其子孙才行衰薄,官爵陵替,而犹卬然以门地自负,贩鬻松槚,依托富贵,弃廉忘耻,不知世人何为贵之!

今三品以上,或以德行,或以勋劳,或以文学,致位贵显。

彼衰世旧门,诚何足慕!

而求与为昏,虽多输金帛,犹为彼所偃蹇,我不知其解何也!

今欲厘正讹谬,舍名取实,而卿曹犹以崔民幹为第一,是轻我官爵而徇流俗之情也。

”乃更命刊定,专以今朝品秩为高下。

于是以皇族为首,外戚次之。

降崔民幹为第三。

凡二百九十三姓,千六百五十一家,颁于天下。

二月,乙卯,车驾西还。

癸亥,幸河北,观砥柱。

甲子,巫州獠反,夔州都督齐善行败之,俘男女三千馀口。

乙丑,上祀禹庙。

丁卯,至柳谷,观盐池。

庚午,至蒲州,刺史赵元楷课父老服黄纱单衣迎车驾,盛饰廨舍楼观,又饲羊百馀口、鱼数百头以馈贵戚。

上数之曰:“朕巡省河、洛,凡有所须,皆资库物。

卿所为乃亡隋之弊俗也。

”甲戌,幸长春宫。

戊寅,诏曰:“隋故鹰击郎将尧君素,虽桀犬吠尧,有乖倒戈之志,而疾风劲草,实表岁寒之心。

可赠蒲州刺史,仍访其子孙以闻。

” 闰月,庚辰朔,日有食之。

丁未,车驾至京师。

三月,辛亥,著作佐郎邓世隆表请集上文章。

上曰:“朕之辞令,有益于民者,史皆书之,足为不朽。

若其无益,集之何用!

梁武帝父子、陈后主、隋炀帝皆有文集行于世,何救于亡!

为人主患无德政,文章何为!

”遂不许。

丙子,以皇孙生,宴五品以上于东宫。

上曰:“贞观之前,从朕经营天下,玄龄之功也。

贞观以来,绳愆纠缪,魏征之功也。

”皆赐之佩刀。

上谓征曰:“朕政事何如往年?

”对曰:“威德所加,比贞观之初则远矣。

人悦服则不逮也。

”上曰:“远方畏威慕德,故来服。

若其不逮,何以致之?

”对曰:“陛下往以未治为忧,故德义日新。

今以既治为安,故不逮。

”上曰:“今所为,犹往年也,何以异?

”对曰:“陛下贞观之初,恐人不谏,常导之使言,中间悦而从之。

今则不然,虽勉从之,犹有难色。

所以异也。

”上曰:“其事可闻欤?

”对曰:“陛下昔欲杀元律师,孙伏伽以为法不当死,陛下赐以兰陵公主园,直百万。

或云:‘赏太厚。

’陛下云:‘朕即位以来,未有谏者,故赏之。

’此导之使言也。

司户柳雄妄诉隋资,陛下欲诛之,纳戴胄之谏而止。

是悦而从之也。

近皇甫德参上书谏修洛阳宫,陛下恚之,虽以臣言而罢,勉从之也。

”上曰:“非公不能及此。

人苦不自知耳!

” 夏,五月,壬申,弘文馆学士永兴文懿公虞世南卒,上哭之恸。

世南外和柔而内忠直,上尝称世南有五绝:一德行,二忠直,三博学,四文辞,五书翰。

秋,七月,癸酉,以吏部尚书高士廉为右仆射。

乙亥,吐蕃寇弘州。

八月,霸州山獠反,烧杀刺史向邵陵及吏民百馀家。

初,上遣使者冯德遐抚慰吐蕃,吐蕃闻突厥、吐谷浑皆尚公主,遣使随德遐入朝,多赍金宝,奉表求婚。

上未之许。

使者还,言于赞普弃宗弄赞曰:“臣初至唐,唐待我甚厚,许尚公主。

会吐谷浑王入朝,相离间,唐礼遂衰,亦不许婚。

”弄赞遂发兵击吐谷浑。

吐谷浑不能支,遁于青海之北,民畜多为吐蕃所掠。

吐蕃进破党项、白兰诸羌,帅众二十馀万屯松州西境,遣使贡金帛,云来迎公主。

寻进攻松州,败都督韩威。

羌酋阎州刺史别丛卧施、诺州刺史把利步利并以州叛归之。

连兵不息,其大臣谏不听而自缢者凡八辈。

壬寅,以吏部尚书侯君集为当弥道行军大总管,甲辰,以右领军大将军执失思力为白兰道、左武卫将军牛进达为阔水道、左领军将军刘简为洮河道行军总管,督步骑五万击之。

吐蕃攻城十馀日,进达为先锋,九月,辛亥,掩其不备,败吐蕃于松州城下,斩首千馀级。

弄赞惧,引兵退,遣使谢罪,因复请婚。

上许之。

甲寅,上问侍臣:“帝王创业与守成孰难?

”房玄龄曰:“草昧之初,与群雄并起角力而后臣之,创业难矣。

”魏征曰:“自古帝王,莫不得之于艰难,失之于安逸,守成难矣。

”上曰:“玄龄与吾共取天下,出百死,得一生,故知创业之难。

征与吾共安天下,常恐骄奢生于富贵,祸乱生于所忽,故知守成之难。

然创业之难,既已往矣,守成之难,方当与诸公慎之。

”玄龄等拜曰:“陛下及此言,四海之福也。

” 初,突厥颉利既亡,北方空虚,薛延陀真珠可汗帅其部落建庭于都尉犍山北、独逻水南,胜兵二十万,立其二子拔酌、颉利苾主南、北部。

上以其强盛,恐后难制,癸亥,拜其二子皆为小可汗,各赐鼓纛,外示优崇,实分其势。

冬,十月,乙亥,巴州獠反。

己卯,畋于始平。

乙未,还京师。

钧州獠反。

遣桂州都督张宝德讨平之。

十一月,丁未,初置左、右屯营飞骑于玄武门,以诸将军领之。

又简飞骑才力骁健、善骑射者,号百骑,衣五色袍,乘骏马,以虎皮为鞯,凡游幸则从焉。

己巳,明州獠反。

遣交州都督李道彦讨平之。

十二月,辛巳,左武候将军上官怀仁击反獠于壁州,大破之,虏男女万馀口。

是岁,以给事中马周为中书舍人。

周有机辩,中书侍郎岑文本常称:“马君论事,援引事类,扬榷古今,举要删烦,会文切理,一字不可增,亦不可减,听之靡靡,令人忘倦。

” 霍王元轨好读书,恭谨自守,举措不妄。

为徐州刺史,与处士刘玄平为布衣交。

人问玄平王所长,玄平曰:“无长。

”问者怪之。

玄平曰:“夫人有所短乃见所长,至于霍王,无所短,吾何以称其长哉!

” 初,西突厥咥利失可汗分其国为十部,每部有酋长一人,仍各赐一箭,谓之十箭。

又分左、右厢,左厢号五咄陆,置五大啜,居碎叶以东。

右厢号五弩失毕,置五大俟斤,居碎叶以西。

通谓之十姓。

咥利失失众心,为其臣统吐屯所袭。

咥利失兵败,与其弟步利设走保焉耆。

统吐屯等将立欲谷设为大可汁,会统吐屯为人所杀,欲谷设兵亦败,咥利失复得故地。

至是,西部竟立欲谷设为乙毘咄陆可汗。

乙毘咄陆既立,与咥利失大战,杀伤甚众。

因中分其地,自伊列水以西属乙咄陆,以东属咥利失。

处月、处密与高昌共攻拔焉耆五城,掠男女一千五百人,焚其庐舍而去。

◎贞观十三年己亥,公元六三九年春,正月,乙巳,车驾谒献陵。

丁未,还宫。

戊午,加左仆射房玄龄太子少师。

玄龄自以居端揆十五年,男遗爱尚上女高阳公主,女为韩王妃,深畏满盈,上表请解机务。

上不许。

玄龄固请不已,诏断表,乃就职。

太子欲拜玄龄,设仪卫待之,玄龄不敢谒见而归,时人美其有让。

玄龄以度支系天下利害,尝有阙,求其人未得,乃自领之。

礼部尚书永宁懿公王珪薨。

珪性宽裕,自奉养甚薄。

于今,三品已上皆立家庙,珪通贵已久,独祭于寝。

为法司所劾,上不问,命有司为之立庙以愧之。

二月,庚辰,以光禄大夫尉迟敬德为鄜州都督。

上尝谓敬德曰:“人或言卿反,何也?

”对曰:“臣反是实!

臣从陛下征伐四方,身经百战,今之存者,皆锋镝之馀也。

天下已定,乃更疑臣反乎!

”因解衣投地,出其瘢痍。

上为之流涕,曰:“卿复服,朕不疑卿,故语卿,何更恨邪!

” 上又尝谓敬德曰:“朕欲以女妻卿,何如?

”敬德叩头谢曰:“臣妻虽鄙陋,相与共贫贱久矣。

臣虽不学,闻古人富不易妻,此非臣所愿也。

”上乃止。

戊戌,尚书奏:“近世掖庭之选,或微贱之族,礼训蔑闻。

或刑戮之家,忧怨所积。

请自今后宫及东宫内职有阙,皆选良家有才行者充,以礼聘纳。

其没官口及素微贱之人,皆不得补用。

”上从之。

上既诏宗室群臣袭封刺史,左庶子于志宁以为古今事殊,恐非久安之道,上疏争之。

侍御史马周亦上疏,以为:“尧、舜之父,犹有硃、均之子。

倘有孩童嗣职,万一骄愚,兆庶被其殃而国家受其败。

正欲绝之也,则子文之治犹在。

正欲留之也,而栾黡之恶已彰。

与其毒害于见存之百姓,则宁使割恩于已亡之一臣,明矣。

然则向所谓爱之者,乃适所以伤之也。

臣谓宜赋以茅土,畴其户邑,必有材行,随器授官,使其人得奉大恩而子孙终其福禄。

” 会司空、赵州刺史长孙无忌等皆不愿之国,上表固让,称:“承恩以来,形影相吊,若履春冰。

宗戚忧虞,如置汤火。

缅惟三代封建,盖由力不能制,因而利之,礼乐节文,多非己出。

两汉罢侯置守,蠲除曩弊,深协事宜,今因臣等,复有变更,恐紊圣朝纲纪。

且后世愚幼不肖之嗣,或抵冒邦宪,自取诛夷,更因延世之赏,致成剿绝之祸,良可哀愍。

愿停涣汗之旨,赐其性命之恩。

”无忌又因子妇长乐公主固请于上,且言:“臣披荆棘事陛下,今海内宁一,奈何弃之外州,与迁徙何异!

”上曰:“割地以封功臣,古今通义,意欲公之后嗣,辅朕子孙,共传永久。

而公等乃复发言怨望,朕岂强公等以茅土邪!

”庚子,诏停世封刺史。

高昌王麹文泰多遏绝西域朝贡,伊吾先臣西突厥,既而内属,文泰与西突厥共击之。

上下书切责,征其大臣阿史那矩,欲与议事,文泰不遣,遣其长史麹雍来谢罪。

颉利之亡也,中国人在突厥者或奔高昌,诏文泰归之,文泰蔽匿不遣。

又与西突厥共击破焉耆,焉耆诉之。

上遣虞部郎中李道裕往问状,且谓其使者曰:“高昌数年以来,朝贡脱略,无籓臣礼,所置官号,皆准天朝,筑城掘沟,预备攻讨。

我使者至彼,文泰语之云:‘鹰飞于天,雉伏于蒿,猫游于堂,鼠噍于穴,各得其所,岂不能自生邪!

’又遣使谓薛延陀云:‘既为可汗,则与天子匹敌,何为拜其使者!

’事人无礼,又间邻国,为恶不诛,善何以劝!

明年当发兵击汝。

”三月,薛延陀可汗遣使上言:“奴受恩思报,请发所部为军导以击高昌。

”上遣民部尚书唐俭、右领军大将军执失思力赍缯帛赐薛延陀,与谋进取。

夏,四月,戊寅,上幸九成宫。

初,突厥突利可汗之弟结社率从突利入朝,历位中郎将。

居家无赖,怨突利斥之,乃诬告其谋反,上由是薄之,久不进秩。

结社率阴结故部落,得四十馀人,谋因晋王治四鼓出宫,开门辟仗,驰入宫门,直指御帐,可有大功。

甲申,拥突利之子贺逻鹘夜伏于宫外,会大风,晋王未出,结社率恐晓,遂犯行宫,逾四重幕,弓矢乱发,卫士死者数十人。

折冲孙武开等帅众奋击,久之,乃退,驰入御厩,盗马二十馀匹,北走,度渭,欲奔其部落,追获,斩之,原贺逻鹘投于岭表。

庚寅,遣武候将军上官怀仁击巴、壁、洋、集四州反獠,平之,虏男女六千馀口。

五月,旱。

甲寅,诏五品以上上封事。

魏征上疏,以为:“陛下志业,比贞观之初,渐不克终者凡十条。

”其间一条以为:“顷年以来,轻用民力。

乃云:‘百姓无事则骄逸,劳役则易使。

’自古未有因百姓逸而败、劳而安者也。

此恐非兴邦之至言。

”上深加奖叹,云:“已列诸屏障,朝夕瞻仰,并录付史官。

”仍赐征黄金十斤。

厩马二匹。

六月,渝州人侯弘仁自牂柯开道,经西赵,出邕州,以通交、桂,蛮、俚降者二万八千馀户。

丙申,立皇弟元婴为滕王。

自结社率之反,言事者多云突厥留河南不便,秋,七月,庚戌,诏右武候大将军、化州都督、怀化郡王李思摩为乙弥泥孰俟利苾可汗,赐之鼓纛。

突厥及胡在诸州安置者,并令渡河,还其旧部,俾世作籓屏,长保边塞。

突厥咸惮薛延陀,不肯出塞。

上遣司农卿郭嗣本赐薛延陀玺书,言“颉利既败,其部落咸来归化,我略其旧过,嘉其后善,待其达官皆如吾百寮、部落皆如吾百姓。

中国贵尚礼义,不灭人国,前破突厥,止为颉利一人为百姓害,实不贪其土地,利其人畜,恒欲更立可汗,故置所降部落于河南,任其畜牧。

今户口蕃滋,吾心甚喜。

既许立之,不可失信。

秋中将遣突厥渡河,复其故国。

尔薛延陀受册在前,突厥受册在后,后者为小,前者为大。

尔在碛北,突厥在碛南,各守土疆,镇抚部落。

其逾分故相抄掠,我则发兵,各问其罪。

”薛延陀奉诏。

于是遣思摩帅所部建牙于河北,上御齐政殿饯之,思摩涕泣,奉觞上寿曰:“奴等破亡之馀,分为灰壤,陛下存其骸骨,复立为可汗,愿万世子孙恒事陛下。

”又遣礼部尚书赵郡王孝恭等赍册书,就其种落,筑坛于河上而立之。

上谓侍臣曰:“中国,根幹也。

四夷,枝叶也。

割根幹以奉枝叶,木安得滋荣!

朕不用魏征言,几致狼狈。

”又以左屯卫将军阿史那忠为左贤王,左武卫将军阿史那泥熟为右贤王。

忠,苏尼失之子也,上遇之甚厚,妻以宗女。

及出塞,怀慕中国,见使者必泣涕请入侍。

诏许之。

八月,辛未朔,日有食之。

诏以“身体发肤,不敢毁伤。

比来诉讼者或自毁耳目,自今有犯,先笞四十,然后依法。

” 冬,十月,甲申,车驾还京师。

十一月,辛亥,以侍中杨师道为中书令。

戊辰,尚书左丞刘洎为黄门侍郎、参知政事。

上犹冀高昌王文泰悔过,复下玺书,示以祸福,征之入朝。

文泰竟称疾不至。

十二月,壬申,遣交河行军大总管、吏部尚书侯君集,副总管兼左屯卫大将军薛万均等将兵击之。

乙亥,立皇子福为赵王。

己丑,吐谷浑王诺曷钵来朝,以宗女为弘化公主,妻之。

壬辰,上畋于咸阳,癸巳,还宫。

太子承乾颇以游畋废学,右庶子张玄素谏,不听。

是岁,天下州府凡三百五十八,县一千五百一十一。

太史令傅奕精究术数之书,而终不之信,遇病,不呼医饵药。

有僧自西域来,善咒术,能令人立死,复咒之使苏。

上择飞骑中壮者试之,皆如其言。

以告奕,奕曰:“此邪术也。

臣闻邪不干正,请使咒臣,必不能行。

”上命僧咒奕,奕初无所觉,须臾,僧忽僵仆,若为物所击,遂不复苏。

又有婆罗门僧,言得佛齿,所击前无坚物。

长安士女辐凑如市。

奕时卧疾,谓其子曰:“吾闻有金刚石者,性至坚,物莫能伤,唯羚羊角能破之,汝往试焉。

”其子往见佛齿,出角叩之,应手而碎,观者乃止。

奕临终,戒其子无得学佛书,时年八十五。

又集魏、晋以来驳佛教者为《高识传》十卷,行于世。

西突厥咥利失可汗之臣俟利发与乙毘咄陆可汗通谋作乱,咥利失穷蹙,逃奔汗而死。

弩失毕部落迎其弟子薄布特勒立之,是为乙毘沙钵罗叶护可汗。

沙钵罗叶护既立,建庭于虽合水北,谓之南庭,自龟兹、鄯善、且末、吐火罗、焉耆、石、史、何、穆、康等国皆附之。

咄陆建牙于镞曷山西,谓之北庭,自厥越失、拔悉弥、驳马、结骨、火燖、触水昆等国皆附之,以伊列水为境。

◎贞观十四年庚子,公元六四零年春,正月,甲寅,上幸魏王泰第,赦雍州长安系囚大辟以下,免延康里今年租赋,赐泰府僚属及同里老人有差。

二月,丁丑,上幸国子监,观释奠,命祭酒孔颖达讲《孝经》,赐祭酒以下至诸生高第帛有差。

是时上大征天下名儒为学官,数幸国子监,使之讲论,学生能明一大经已上皆得补官。

增筑学舍千二百间,增学生满三千二百六十员,自屯营飞骑,亦给博士,使授以经,有能通经者,听得贡举。

于是四方学者云集京师,乃至高丽、百济、新罗、高昌、吐蕃诸酋长亦遣子弟请入国学,升讲筵者至八千馀人。

上以师说多门,章句繁杂,命孔颖达与诸儒撰定《五经》疏,谓之《正义》,令学者习之。

壬午,上幸骊山温汤。

辛卯,还宫。

乙未,诏求近世名儒梁皇甫侃、褚仲都,周熊安生、沈重,陈沈文阿、周弘正、张讥,隋何妥、刘炫等子孙以闻,当加引擢。

三月,窦州道行军总管党仁弘击罗窦反獠,破之,俘七千馀口。

辛丑,流鬼国遣使入贡。

去京师万五千里,滨于北海,南邻靺鞨,未尝通中国,重三译而来。

上以其使者佘志为骑都尉。

丙辰,置宁朔大使以护突厥。

夏,五月,壬寅,徙燕王灵夔为鲁王。

上将幸洛阳,命将作大匠阎立德行清暑之地。

秋,八月,庚午,作襄城宫于汝州西山。

立德,立本之兄也。

高昌王文泰闻唐兵起,谓其国人曰:“唐去我七千里,沙碛居其二千里,地无水草,寒风如刀,热风如烧,安能致大军乎!

往吾入朝,见秦、陇之北,城邑萧条,非复有隋之比。

今来伐我,发兵多则粮运不给。

三万已下,吾力能制之。

当以逸待劳,坐收其弊。

若顿兵城下,不过二十日,食尽必走,然后从而虏之。

何足忧也!

”及闻唐兵临碛口,忧惧不知所为,发疾卒,子智盛立。

军至柳谷,诇者言文泰刻日将葬,国人咸集于彼,诸将请袭之,侯君集曰:“不可,天子以高昌无礼,故使吾讨之,今袭人于墟墓之间,非问罪之师也。

”于是鼓行而进,至田城,谕之,不下,诘朝攻之,及午而克,虏男女七千馀口。

以中郎将辛獠儿为前锋,夜,趋其都城,高昌逆战而败,大军继至,抵其城下。

智盛致书于君集曰:“得罪于天子者,先王也,天罚所加,身已物故。

智盛袭位未几,惟尚书怜察。

”君集报曰:“苟能悔过,当束手军门。

”智盛犹不出。

君集命填堑攻之,飞石雨下,城中人皆室处。

又为巢车,高十丈,俯瞰城中。

有行人及飞石所中,皆唱言之。

先是,文泰与西突厥可汗相结,约有急相助。

可汗遣其叶护屯可汗浮图城,为文泰声援。

及君集至,可汗惧而西走千馀里,叶护以城降。

智盛穷蹙,癸酉,开门出降。

君集分兵略地,下其二十二城,户八千四十六,口一万七千七百,地东西八百里,南北五百里。

上欲以高昌为州县,魏征谏曰:“陛下初即位,文泰夫妇首来朝,其后稍骄倨,故王诛加之。

罪止文泰可矣,宜抚其百姓,存其社稷,复立其子,则威德被于遐荒,四夷皆悦服矣。

今若利其土地以为州县,则常须千馀人镇守,数年一易,往来死者什有三四,供办衣资,违离亲戚,十年之后,陇右虚耗矣。

陛下终不得高昌撮粟尺帛以佐中国,所谓散有用以事无用。

臣未见其可。

”上不从,九月,以其地为西州,以可汗浮图城为庭州,各置属县,乙卯,置安西都护府于交河城,留兵镇之。

君集虏高昌王智盛及其群臣豪杰而还。

于是唐地东极于海,西至焉耆,南尽林邑,北抵大漠,皆为州县,凡东西九千五百一十里,南北一万九百一十八里。

侯君集之讨高昌也,遣使约焉耆与之合势,焉耆喜,听命。

及高昌破,焉耆王诣军门谒见君集,且言焉耆三城先为高昌所夺,君集奏并高昌所掠焉耆民悉归之。

冬,十月,甲戌,荆王元景等复表请封禅,上不许。

初,陈仓折冲都尉鲁宁坐事系狱,自恃高班,慢骂陈仓尉尉氏刘仁轨,仁轨杖杀之。

州司以闻。

上怒,命斩之,怒犹不解,曰:“何物县尉,敢杀吾折冲!

”命追至长安面诘之。

仁轨曰:“鲁宁对臣百姓辱臣如此,臣实忿而杀之。

”辞色自若。

魏征侍侧,曰:“陛下知隋之所以亡乎?

”上曰:“何也?

”征曰:“隋末,百姓强而陵官吏,如鲁宁之比是也。

”上悦,擢仁轨为栎阳丞。

上将幸同州校猎,仁轨上言:“今秋大稔,民收获者才一二,使之供承猎事,治道葺桥,动费一二万功,实妨农事。

愿少停銮舆旬日,俟其毕务,则公私俱济。

”上赐玺书嘉纳之,寻迁新安令。

闰月,乙未,行幸同州。

庚戌,还宫。

丙辰,吐蕃赞普遣其相禄东赞献金五千两及珍玩数百,以请婚。

上许以文成公主妻之。

十一月,甲子朔,冬至,上祀南郊。

时《戊寅历》以癸亥为朔,宣义郎李淳风表称:“古历分日起于子半,今岁甲子朔冬至,而故太史令傅仁均减馀稍多,子初为朔,遂差三刻,用乖天正,请更加考定。

”众议以仁均定朔微差,淳风推校精密,请如淳风议,从之。

丁卯,礼官奏请加高祖父母服齐衰五月,嫡子妇服期,嫂、叔、弟妻、夫兄、舅皆服小功。

从之。

丙子,百官复表请封禅,诏许之。

更命诸儒详定仪注。

以太常卿韦挺等为封禅使。

司门员外郎韦元方给给使过所稽缓,给使奏之。

上怒,出元方为华阴令。

魏征谏曰:“帝王震怒,不可妄发。

前为给使,遂夜出敕书,事如军机,谁不惊骇!

况宦者之徒,古来难养,轻为言语,易生患害,独行远使,深非事宜,渐不可长,所宜深慎。

”上纳其言。

尚书左丞韦悰句司农木橦价贵于民间,奏其隐没。

上召大理卿孙伏伽书司农罪。

伏伽曰:“司农无罪。

”上怪,问其故,对曰:“只为官橦贵,所以私橦贱。

向使官橦贱,私橦无由贱矣。

但见司农识大体,不知其过也。

”上悟,屡称其善。

顾谓韦悰曰:“卿识用不逮伏伽远矣。

” 十二月,丁酉,侯君集献俘于观德殿。

行饮至礼,大酺三日。

寻以智盛为左武卫将军、金城郡公。

上得高昌乐工,以付太常,增九部乐为十部。

君集之破高昌也,私取其珍宝。

将士知之,竞为盗窃,君集不能禁,为有司所劾,诏下君集等狱。

中书侍郎岑文本上疏,以为:“高昌昏迷,陛下命君集等讨而克之,不逾旬日,并付大理。

虽君集等自挂网罗,恐海内之人疑陛下唯录其过,而遗其功也。

臣闻命将出师,主于克敌,苟能克敌,虽贪可赏。

若其败绩,虽廉可诛。

是以汉之李广利、陈汤,晋之王浚,隋之韩擒虎,皆负罪谴,人主以其有功,咸受封赏。

由是观之,将帅之臣,廉慎者寡,贪求者众。

是以黄石公《军势》曰:‘使智,使勇,使贪,使愚,故智者乐立其功,勇者好行其志,贪者急趋其利,愚者不计其死。

’伏愿录其微劳,忘其大过,使君集重升朝列,复备驱驰,虽非清贞之臣,犹得贪愚之将,斯则陛下虽屈法而德弥显,君集等虽蒙宥而过更彰矣。

”上乃释之。

又有告薛万均私通高昌妇女者,万均不服,内出高昌妇女付大理,与万均对辩,魏征谏曰:“臣闻‘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

’今遣大将军与亡国妇女对辩帷箔之私,实则所得者轻,虚则所失者重。

昔秦穆饮盗马之士,楚庄赦绝缨之罪,况陛下道高尧、舜,而曾二君之不逮乎!

”上遽释之。

侯君集马病蚛颡,行军总管赵元楷亲以指沾其脓而嗅之,御史劾奏其谄,左迁括州刺史。

高昌之平也,诸将皆即受赏,行军总管阿史那社尔以无敕旨,独不受,及别敕既下,乃受之,所取唯老弱故弊而已。

上嘉其廉慎,以高昌所得宝刀及杂彩千段赐之。

癸卯,上猎于樊川。

乙巳,还宫。

魏征上疏,以为:“在朝群臣,当枢机之寄者,任之虽重,信之未笃,是以人或自疑,心怀苟且。

陛下宽于大事,急于小罪,临时责怒,未免爱憎。

夫委大臣以大体,责小臣以小事,为治之道也。

今委之以职,则重大臣而轻小臣。

至于有事,则信小臣而疑大臣。

信其所轻,疑其所重,将求致治,其可得乎!

若任以大官,求其细过,刀笔之吏,顺旨承风,舞文弄法,曲成其罪。

自陈也,则以为心不伏辜。

不言也,则以为所犯皆实。

进退惟谷,莫能自明,则苟求免祸,矫伪成俗矣。

”上纳之。

上谓侍臣曰:“朕虽平定天下,其守之甚难。

”魏征对曰:“臣闻战胜易,守胜难,陛下之及此言,宗庙社稷之福也!

” 上闻右庶子张玄素在东宫数谏争,擢为银青光禄大夫,行左庶子。

太子尝于宫中击鼓,玄素叩阁切谏。

太子出其鼓,对玄素毁之。

太子久不出见官属,玄素谏曰:“朝廷选俊贤以辅至德,今动经时月,不见宫臣,将何以裨益万一!

且宫中唯有妇人,不知有能如樊姬者乎?

”太子不听。

玄素少为刑部令史,上尝对朝臣问之曰:“卿在隋何官?

”对曰:“县尉。

”又问:“未为尉时何官?

”对曰:“流外。

”又问:“何曹?

”玄素耻之,出阁殆不能步,色如死灰。

谏议大夫褚遂良上疏,以为:“君能礼其臣,乃能尽其力。

玄素虽出寒微,陛下重其才,擢至三品,翼赞皇储,岂可复对群臣穷其门户!

弃宿昔之恩,成一朝之耻,使之郁结于怀,何以责其伏节死义乎!

”上曰:“朕亦悔此问,卿疏深会我心。

”遂良,亮之子也。

孙伏伽与玄素在隋皆为令史,伏伽或于广坐自陈往事,一无所隐。

戴州刺史贾崇以所部有犯十恶者,御史劾之。

上曰:“昔唐、虞大圣,贵为天子,不能化其子。

况崇为刺史,独能使其民比屋为善乎!

若坐是贬黜,则州县互相掩蔽,纵舍罪人。

自今诸州有犯十恶者,勿劾刺史,但令明加纠察,如法施罪,庶以肃清奸恶耳。

” 上自临治兵,以部陈不整,命大将军张士贵杖中郎将等。

怒其杖轻,下士贵吏。

魏征谏曰:“将军之职,为国爪牙。

使之执杖,已非后法,况以杖轻下吏乎!

”上亟释之。

言事者多请上亲览表奏,以防壅蔽。

上以问魏征,对曰:“斯人不知大体,必使陛下一一亲之,岂惟朝堂,州县之事亦当亲之矣。

资治通鉴·卷一百九十四·唐纪十

〔司马光〕 〔宋〕

起玄黓执徐,尽强圉作噩四月,凡五年有奇。

太宗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上之下◎贞观六年壬辰,公元六三二年春,正月,乙卯朔,日有食之。

癸酉,静州獠反,将军李子和讨平之。

文武官复请封禅,上曰:“卿辈皆以封禅为帝王盛事,朕意不然。

若天下乂安,家给人足,虽不封禅,庸何伤乎!

昔秦始皇封禅,而汉文帝不封禅,后世岂以文帝之贤不及始皇邪!

且事天扫地而祭,何必登泰山之巅,封数尺之土,然后可以展其诚敬乎!

”群臣犹请之不已,上亦欲从之,魏征独以为不可。

上曰:“公不欲朕封禅者,以功未高邪?

”曰:“高矣。

”“德未厚邪?

”曰:“厚矣。

”“中国未安邪?

”曰:“安矣。

”“四夷未服邪?

”曰:“服矣。

”“年谷未丰邪?

”曰:“丰矣。

”“符瑞未至邪?

”曰:“至矣。

”然则何为不可封禅?

”对曰:“陛下虽有此六者,然承隋末大乱之后,户口未复,仓廪尚虚,而车驾东巡,千乘万骑,其供顿劳费,未易任也。

且陛下封禅,则万国咸集,远夷君长,皆当扈从。

今自伊、洛以东至于海、岱,烟火尚希,灌莽极目,此乃引戎狄入腹中,示之以虚弱也。

况赏赉不赀,未厌远人之望。

给复连年,不偿百姓之劳。

崇虚名而受实害,陛下将焉用之!

”会河南、北数州大水,事遂寝。

上将幸九成宫,通直散骑常侍姚思廉谏。

上曰:“朕有气疾,暑辄顿剧,往避之耳。

”赐思廉绢五十匹。

监察御史马周上疏,以为:“东宫在宫城之中,而大安宫乃在宫城之西,制度比于宸居,尚为卑小,于四方观听,有所不足。

宜增修高大,以称中外之望。

又,太上皇春秋已高,陛下宜朝夕视膳。

今九成宫去京师三百馀里,太上皇或时思念陛下,陛下何以赴之?

又,车驾此行,欲以避暑。

太上皇尚留暑中,而陛下独居京处,温清之礼,窃所未安。

今行计已成,不可复止,愿速示返期,以解众惑。

又,王长通、白明达皆乐工,韦槃提、斛斯正止能调马,纵使技能出众,正可赉之金帛,岂得超授官爵,鸣玉曳履,与士君子比肩而立,同坐而食?

臣窃耻之。

”上深纳之。

上以新令无三师官,二月,丙戌,诏特置之。

三月,戊辰,上幸九成宫。

庚午,吐谷浑寇兰州,州兵击走之。

长乐公主将出降,上以公主皇后所生,特爱之,敕有司资送倍于永嘉长公主。

魏征谏曰。

“昔汉明帝欲封皇子,曰:‘我子岂得与先帝子比!

’皆令半楚、淮阳。

今资送公主,倍于长主,得无异于明帝之意乎!

”上然其言,入告皇后。

后叹曰:“妾亟闻陛下称重魏征,不知其故,今观其引礼义以抑人主之情,乃知真社稷之臣也!

妾与陛下结发为夫妇,曲承恩礼,每言必先候颜色,不敢轻犯威严。

况以人臣之疏远,乃能抗言如是,陛下不可不从也。

”因请遣中使赍钱四百缗、绢四百匹以赐征,且语之曰:“闻公正直,乃今见之,故以相赏。

公宜常秉此心,勿转移也。

”上尝罢朝,怒曰:“会须杀此田舍翁。

”后问为谁,上曰:“魏征每廷辱我。

”后退,具朝服立于庭,上惊问其故。

后曰:“妾闻主明臣直。

今魏征直,由陛下之明故也,妾敢不贺!

”上乃悦。

夏,四月,辛卯,襄州都督邹襄公张公谨卒。

明日,上出次发哀。

有司奏,辰日忌哭。

上曰:“君之于臣,犹父子也,情发于衷,安避辰日!

”遂哭之。

六月,己亥,金州刺史酆悼王元亨薨。

辛亥,江王嚣薨。

秋,七月,丙辰,焉耆王突骑支遣使入贡。

初,焉耆入中国由碛路,隋末闭塞,道由高昌。

突骑支请复开碛路以便往来,上许之。

由是高昌恨之,遣兵袭焉耆,大掠而去。

辛未,宴三品已上于丹霄殿。

上从容言曰:“中外又安,皆公卿之力。

然隋炀帝威加夷、夏,颉利跨有北荒,统叶护雄据西域,今皆覆亡,此乃朕与公等所亲见,勿矜强盛以自满也!

” 西突厥肆叶护可汗发兵击薛延陀,为薛延陀所败。

肆叶护性猜狠,信谗。

有乙利可汗,功最多,肆叶护以非其族类,诛灭之,由是诸部皆不自保。

肆叶护又忌莫贺设之子泥孰,阴欲图之,泥孰奔焉耆。

设卑达官与弩失毕二部攻之,肆叶护轻骑奔康居,寻卒。

国人迎泥孰于焉耆而立之,是为咄陆可汗,遣使内附。

丁酉,遣鸿胪少卿刘善因立咄陆为奚利邲咄陆可汗。

闰月,乙卯,上宴近臣于丹霄殿,长孙无忌曰。

“王珪、魏征,昔为仇雠,不谓今日得同此宴。

”上曰:“征、珪尽心所事,故我用之。

然征每谏,我不从,我与之言辄不应,何也?

”魏征对曰:“臣以事为不可,故谏。

若陛下不从而臣应之,则事遂施行,故不敢应。

”上曰:“且应而复谏,庸何伤!

”对曰:“昔舜戒郡臣:‘尔无面从,退有后言。

’臣心知其非而口应陛下,乃面从也,岂稷、契事舜之意邪!

”上大笑曰:“人言魏征举止疏慢,我视之更觉妩媚,正为此耳!

”征起,拜谢曰:“陛下开臣使言,故臣得尽其愚,若陛下拒而不受,臣何敢数犯颜色乎!

” 戊辰,秘书少监虞世南上《圣德论》,上赐手诏,称:“卿论太高。

朕何敢拟上古!

但比近世差胜耳。

然卿适睹其始,未知其终。

若朕能慎终如始,则此论可传。

如或不然,恐徒使后世笑卿也。

” 九月,己酉,幸庆善宫,上生时故宅也,因与贵臣宴,赋诗。

起居郎清平吕才被之管弦,命曰:“《功成庆善乐》,使童子八佾为《九功之舞》,大宴会,与《破陈舞》偕奏于庭。

同州刺史尉迟敬德预宴,有班在其上者,敬德怒曰:“汝何功,坐我上!

”任城王道宗次其下,谕解之。

敬德拳殴道宗,目几眇。

上不怿而罢,谓敬德曰:“朕见汉高祖诛灭功臣,意常尤之,故欲与卿等共保富贵,令子孙不绝。

然卿居官数犯法,乃知韩、彭菹醢,非高祖之罪也。

国家纲纪,唯赏与罚,非分之恩,不可数得,勉自修饬,无贻后悔!

”敬德由是始惧而自戢。

冬,十月,乙卯,车驾还京师。

帝侍上皇宴于大安宫,帝与皇后更献饮膳及服御之物,夜久乃罢。

帝亲为上皇捧舆至殿门,上皇不许,命太子代之。

突厥颉利可汗郁郁不得意,数与家人相对悲泣,容貌羸惫。

上见而怜之,以虢州地多麋鹿,可以游猎,乃以颉利为虢州刺史。

颉利辞,不愿往。

癸未,复以为右卫大将军。

十一月,辛巳,契苾酋长何力帅部落六千馀家诣沙州降,诏处之于甘、凉之间,以何力为左领军将军。

庚寅,以左光禄大夫陈叔达为礼部尚书。

帝谓叔达曰:“卿武德中有谠言,故以此官相报。

”对曰:“臣见隋室父子相残,以取乱亡,当日之言,非为陛下,乃社稷之计耳。

” 十二月,癸丑,帝与侍臣论安危之本。

中书令温彦博曰:“伏愿陛下常如贞观初,则善矣。

”帝曰:“朕比来怠于为政乎?

”魏征曰:“贞观之初,陛下志在节俭,求谏不倦。

比来营缮微多,谏者颇有忤旨,此其所以异耳。

”帝拊掌大笑曰:“诚有是事!

” 辛未,帝亲录系囚,见应死者,闵之,纵使归家,期以来秋来就死。

仍敕天下死囚,皆纵遣,使至期来诣京师。

是岁,党项等羌前后内属者三十万口。

公卿以下请封禅者首尾相属,上谕以“旧有气疾,恐登高增剧,公等勿复言。

” 上谓侍臣曰:“朕比来决事或不能皆如律令,公辈以为事小,不复执奏。

夫事无不由小以致大,此乃危亡之端也。

昔关龙逄忠谏而死,朕每痛之。

炀帝骄暴而亡,公辈所亲见也。

公辈常宜为朕思炀帝之亡,朕常为公辈念关龙逄之死,何患君臣不相保乎!

” 上谓魏征曰:“为官择人,不可造次。

用一君子,则君子皆至。

用一小人,则小人竞进矣。

”对曰:“然。

天下未定,则专取其才,不考其行。

丧乱既平,则非才行兼备不可用也。

”◎贞观七年癸巳,公元六三三年春,正月,更名《破陈乐》曰《七德舞》。

癸巳,宴三品已上及州牧、蛮夷酋长于玄武门,奏《七德》、《九功》之舞。

太常卿萧瑀上言:“《七德舞》形容圣功,有所未尽,请写刘武周、薛仁果、窦建德、王世充等擒获之状。

”上曰:“彼皆一时英雄,今朝廷之臣往往尝北面事之,若睹其故主屈辱之状,能不伤其心乎?

”瑀谢曰:“此非臣愚虑所及。

”魏征欲上偃武修文,每侍宴,见《七德舞》辄俯首不视,见《九功舞》则谛观之。

三月,戊子,侍中王珪坐漏泄禁中语,左迁同州刺史。

庚寅,以秘书监魏征为侍中。

直太史雍人李淳风奏灵台候仪制度疏略,但有赤道,请更造浑天黄道仪,许之。

癸巳,成而奏之。

夏,五月,癸未,上幸九成宫。

雅州道行军总管张士贵击反獠,破之。

秋,八月,乙丑,左屯卫大将军谯敬公周范卒。

上行幸,常令范与房玄龄居守。

范为人忠笃严正,疾甚,不肯出外,竟终于内省,与玄龄相抱而诀曰:“所恨不获再奉圣颜!

” 辛未,以张士贵为龚州道行军总管,使击反獠。

九月,山东、河南四十馀州水,遣使赈之。

去岁所纵天下死囚凡三百九十人,无人督帅,皆如期自诣朝堂,无一人亡匿者。

上皆赦之。

冬,十月,庚申,上还京师。

十一月,壬辰,以开府仪同三司长孙无忌为司空,无忌固辞曰:“臣忝预外戚,恐天下谓陛下为私。

”上不许,曰:“吾为官择人,惟才是与。

苟或不才,虽亲不用,襄邑王神符是也。

如其有才,虽仇不弃,魏征等是也。

今日之举,非私亲也。

” 十二月,甲寅,上幸芙蓉园。

丙辰,校猎少陵原。

戊午,还宫,从上皇置酒故汉未央宫。

上皇命突厥颉利可汗起舞,又命南蛮酋长冯智戴咏诗,既而笑曰:“胡、越一家,自古未有也!

”帝奉觞上寿曰:“今四夷入臣,皆陛下教诲,非臣智力所及。

昔汉高祖亦从太上皇置酒此宫,妄自矜大,臣所不取也。

”上皇大悦。

殿上皆呼万岁。

帝谓左庶子于志宁、右庶子杜正伦曰:“朕年十八,犹在民间,民之疾苦情伪,无不知之。

及居大位,区处世务,犹有差失。

况太子生长深宫,百姓艰难,耳目所未涉,能无骄逸乎?

卿等不可不极谏。

”太子好嬉戏,颇亏礼法,志宁与右庶子孔颖达数直谏,上闻而嘉之,各赐金一斤,帛五百匹。

工部尚书段纶奏征巧工杨思齐,上令试之。

纶使先造傀儡。

上曰:“得巧工庶供国事,卿令先造戏具,岂百工相戒无作淫巧之意邪!

”乃削纶阶。

嘉、陵州獠反,命邗江府统军牛进达击破之。

上问魏征曰:“群臣上书可采,及召对多失次,何也?

”对曰:“臣观百司奏事,常数日思之,及至上前,三分不能道一。

况谏者拂意触忌,非陛下借之辞色,岂敢尽其情哉!

”上由是接群臣辞色愈温,尝曰:“炀帝多猜忌,临朝对群臣多不语。

朕则不然,与群臣相亲如一体耳。

”◎贞观八年甲午,公元六三四年春,正月,癸未,突厥颉利可汗卒。

命国人从其俗,焚尸葬之。

辛丑,行军总管张士贵讨东、西王洞反獠,平之。

上欲分遣大臣为诸道黜陟大使,未得其人。

李靖荐魏征。

上曰:“征箴规朕失,不可一日离左右。

”乃命靖与太常卿萧瑀等凡十三人分行天下,“察长吏贤不肖,问民间疾苦,礼高年,赈穷乏,起滞淹,俾使者所至,如朕亲睹。

” 三月,庚辰,上幸九成宫。

夏,五月,辛未朔,日有食之。

初,吐谷浑可汗伏允遣使入贡,未返,大掠鄯州而去。

上遣使让之,征伏允入朝,称疾不至,仍为其子尊王求婚。

上许之,令其亲迎,尊王又不至,乃绝婚,伏允复遣兵寇兰、廓二州。

伏允年老,信其臣天柱王之谋,数犯边。

又执唐使者赵德楷,上遣使谕之,十返。

又引其使者,临轩亲谕以祸福,伏允终无悛心。

六月,遣左骁卫大将军段志玄为西海道行军总管,左骁卫将军樊兴为赤水道行军总管,将边兵及契苾、党项之众以击之。

秋,七月,山东、河南、淮、海之间大水。

上屡请上皇避暑九成宫,上皇以隋文帝终于彼,恶之。

冬,十月,营大明宫,以为上皇清暑之所。

未成而上皇寝疾,不果居。

辛丑,段志玄击吐谷浑,破之,追奔八百馀里,去青海三十馀里,吐谷浑驱牧马而遁。

甲子,上还京师。

右仆射李靖以疾逊位,许之。

十一月,辛未,以靖为特进,封爵如故,禄赐、吏卒并依旧给,俟疾小瘳,每三两日至门下、中书平章政事。

甲申,吐蕃赞普弃宗弄赞遣使入贡,仍请婚。

吐蕃在吐谷浑西南,近世浸强,蚕食它国,土宇广大,胜兵数十万,然未尝通中国。

其王称赞普,俗不言姓,王族皆曰论,宦族皆曰尚。

弃宗弄赞有勇略,四邻畏之。

上遣使者冯德遐往慰抚之。

丁亥,吐谷浑寇凉州。

己丑,下诏大举讨吐谷浑。

上欲得李靖为将,为其老,重劳之。

靖闻之,请行。

上大悦。

十二月,辛丑,以靖为西海道行军大总管,节度诸军。

兵部尚书侯君集为积石道、刑部尚书任城王道宗为鄯善道、凉州都督李大亮为且末道、岷州都督李道彦为赤水道、利州刺史高甑生为盐泽道行军总管,并突厥、契苾之众击吐谷浑。

帝聘隋通事舍人郑仁基女为充华,诏已行,册使将发,魏征闻其尝许嫁士人陆爽,遽上表谏。

帝闻之,大惊,手诏深自克责,命停册使。

房玄龄等奏称:“许嫁陆氏,无显状,大礼既行,不可中止。

”爽亦表言初无婚姻之议。

帝谓征曰:“群臣或容希合。

爽亦自陈,何也?

”对曰:“彼以陛下为外虽舍之,或阴加罪谴,故不得不然。

”帝笑曰:“外人意或当如是。

朕之言未能使人必信如此邪?

” 中牟丞皇甫德参上言:“修洛阳宫,劳人。

收地租,厚敛。

俗好高髻,盖宫中所化。

”上怒,谓房玄龄等曰:“德参欲国家不役一人,不收斗租,宫人皆无发,乃可其意邪!

”欲治其谤讪之罪。

魏征谏曰:“贾谊当汉文帝时上书,云‘可为痛哭者一,可为流涕者二。

’自古上书不激切,不能动人主之心,所谓狂夫之言,圣人择焉,唯陛下裁察。

”上曰:“朕罪斯人,则谁复敢言?

”乃赐绢二十匹。

他日,征奏言:“陛下近日不好直言,虽勉强含容,非曩时之豁如。

”上乃更加优赐,拜监察御史。

中书舍人高季辅上言:“外官卑品,犹未得禄,饥寒切身,难保清白,今仓廪浸实,宜量加优给,然后可责以不贪,严设科禁。

又,密王元晓等皆陛下之弟,比见帝子拜诸叔,叔皆答拜,紊乱昭穆,宜训之以礼。

”书奏,上善之。

西突厥咄陆可汗卒,其弟同娥设立,是为沙钵罗咥利失可汗。

◎贞观九年乙未,公元六三五年春,正月,党项先内属者皆叛归吐谷浑。

三月,庚辰,洮州羌叛入吐谷浑,杀刺史孔长秀。

壬辰,赦天下。

乙酉,盐泽道行军总管高甑生击叛羌,破之。

庚寅,诏:民赀分三等未尽其详,宜分九等。

上谓魏征曰:“齐后主、周天元皆重敛百姓,厚自奉养,力竭而亡。

譬如馋人自敢其肉,肉尽而毙,何其愚也!

然二主孰为优劣?

”对曰:“齐后主懦弱,政出多门。

周天元骄暴,威福在己。

虽同为亡国,齐主尤劣也。

” 夏,闰四月,癸酉,任城王道宗败吐谷浑于库山。

吐谷浑可汗伏允悉烧野草,轻兵走入碛。

诸将以为“马无草,疲瘦,未可深入。

”侯君集曰:“不然。

向者段志玄军还,才及鄯州,虏已至其城下。

盖虏犹完实,众为之用故也。

今一败之后,鼠逃鸟散,斥候亦绝,君臣携离,父子相失,取之易于拾芥。

此而不乘,后必悔之。

”李靖从之。

中分其军为两道:靖与薛万均、李大亮由北道,君集与任城王道宗由南道。

戊子,靖部将薛孤儿败吐谷浑于曼头山,斩其名王,大获杂畜,以充军食。

癸巳,靖等败吐谷浑于牛心堆,又败诸赤水原。

侯君集、任城王道宗引兵行无人之境二千馀里,盛夏降霜,经破逻真谷,其地无水,人龁冰,马啖雪。

五月,追及伏允于乌海,与战,大破之,获其名王。

薛万均、薛万彻又败天柱王于寺海。

上皇自去秋得风疾,庚子,崩于垂拱殿。

甲辰,群臣请上准遗诰视军国大事,上不许。

乙巳,诏太子承乾于东宫平决庶政。

赤水之战,薛万均、薛万彻轻骑先进,为吐谷浑所围,兄弟皆中枪,失马步斗,从骑死者什六七,左领军将军契苾何力将数百骑救之,竭力奋击,所向披靡,万均、万彻由是得免。

李大亮败吐谷浑于蜀浑山,获其名王二十人。

将军执失思力败吐谷浑于居茹川。

李靖督诸军经积石山河源,至且末,穷其西境。

闻伏允在突伦川,将奔于阗,契苾何力欲追袭之。

薛万均惩其前败,固言不可。

何力曰:“虏非有城郭,随水草迁徙,若不因其聚居袭取之,一朝云散,岂得复倾其巢穴邪!

”自选骁骑千馀,直趣突伦川,万均乃引兵从之。

碛中乏水,将士刺马血饮之。

袭破伏允牙帐,斩首数千级,获杂畜二十馀万,伏允脱身走,俘其妻子。

侯君集等进逾星宿川,至柏海,还与李靖军合。

大宁王顺,隋氏之甥、伏允之嫡子也,为侍子于隋,久不得归,伏允立它子为太子,及归,意常怏怏。

会李靖破其国,国人穷蹙,怨天柱王。

顺因众心,斩天柱王,举国请降。

伏允帅千馀骑逃碛中,十馀日,众散稍尽,为左右所杀。

国人立顺为可汗。

壬子,李靖奏平吐谷浑。

乙卯,诏复其国,以慕容顺为西平郡王、趉故吕乌甘豆可汗。

上虑顺未能服其众,仍命李大亮将精兵数千为其声援。

六月,己丑,群臣复请听政,上许之,其细务仍委太子,太子颇能听断。

是后上每出行幸,常令居守监国。

秋,七月,庚子,盐泽道行军副总管刘德敏击叛羌,破之。

丁巳,诏:“山陵依汉长陵故事,务存隆厚。

”期限既促,功不能及。

秘书监虞世南上疏,以为:“圣人薄葬其亲,非不孝也,深思远虑,以厚葬适足为亲之累,故不为耳。

昔张释之言:‘使其中有可欲,虽锢南山犹有隙。

’刘向言:‘死者无终极而国家有废兴,释之之言,为无穷计也。

’其言深切,诚合至理。

伏惟陛下圣德度越唐、虞,而厚葬其亲乃以秦、汉为法,臣窃为陛下不取。

虽复不藏金玉,后世但见丘垄如此其大,安知其中无金玉邪!

且今释服已依霸陵,而丘垄之制独依长陵,恐非所宜。

伏愿依《白虎通》为三仞之坟,器物制度,率皆节损,仍刻石立之陵旁,别书一通,藏之宗庙,用为子孙永久之法。

”疏奏,不报。

世南复上疏,以为:“汉天子即位即营山陵,远者五十馀年。

今以数月之间为数十年之功,恐于人力有所不逮。

”上乃以世南疏授有司,令详处其宜。

房玄龄等议,以为:“汉长陵高九丈,原陵高六丈,今九丈则太崇,三仞则太卑,请依原陵之制。

”从之。

辛亥,诏:“国初草创,宗庙之制未备,今将迁祔,宜令礼官详议。

”谏议大夫硃子奢请立三昭三穆而虚太祖之位。

于是增修太庙,祔弘农府君及高祖并旧神主四为六室。

房玄龄等议以凉武昭王为始祖。

左庶子于志宁议以为武昭王非王业所因,不可为始祖。

上从之。

党项寇叠州。

李靖之击吐谷浑也,厚赂党项,使为乡导。

党项酋长拓跋赤辞来,谓诸将曰:“隋人无信,喜暴掠我。

今诸军苟无异心,我请供其资粮。

如或不然,我将据险以塞诸军之道。

”诸将与之盟而遣之。

赤水道行军总管李道彦行至阔水,见赤辞无备,袭之,获牛羊数千头。

于是群羌怨怒,屯野狐峡,道彦不得进。

赤辞击之,道彦大败,死者数万,退保松州。

左骁卫将军樊兴逗遛失军期,士卒失亡多。

乙卯,道彦、兴皆坐减死徙边。

上遣使劳诸将于大斗拔谷,薛万均排毁契苾何力,自称己功。

何力不胜忿,拔刀起,欲杀万均,诸将救止之。

上闻之,以让何力,何力具言其状,上怒,欲解万均官以授何力,何力固辞,曰:“陛下以臣之故解万均官,群胡无知,以陛下为重胡轻汉,转相诬告,驰竞必多。

且使胡人谓诸将皆如万均,将有轻汉之心。

”上善之而止。

寻令宿卫北门,检校屯营事,尚宗女临洮县主。

岷州都督、盐泽道行军总管高甑生后军期,李靖按之。

甑生恨靖,诬告靖谋反,按验无状。

八月,庚辰,甑生坐减死徙边。

或言:“甑生,秦府功臣,宽其罪。

”上曰:“甑生违李靖节度,又诬其反,此而可宽,法将安施!

且国家自起晋阳,功臣多矣,若甑生获免,则人人犯法,安可复禁乎!

我于旧勋,未尝忘也,为此不敢赦耳。

”李靖自是阖门杜绝宾客,虽亲戚不得妄见也。

上欲自诣园陵,群臣以上哀毁羸瘠,固谏而止。

冬,十月,乙亥,处月初遣使入贡。

处月、处密,皆西突厥之别部也。

庚寅,葬太武皇帝于献陵,庙号高祖。

以穆皇后祔葬,加号太穆皇后。

十一月,庚戌,诏议于太原立高祖庙。

秘书监颜师古议,以为:“寝庙庆在京师,汉世郡国立庙,非礼。

”乃止。

戊午,以光禄大夫萧瑀为特进,复令参预政事。

上曰:“武德六年以后,高祖有废立之心而未定,我不为兄弟所容,实有功高不赏之惧。

斯人也,不可以利诱,不可以死胁,真社稷臣也!

”因赐瑀诗曰:“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

”又谓瑀曰:“卿之忠直,古人不过。

然善恶太明,亦有时而失。

”瑀再拜谢。

魏征曰:“瑀违众孤立,唯陛下知其忠劲,向不遇圣明,求免难矣!

” 特进李靖上书,请依遗诰,御常服,临正殿。

弗许。

吐谷浑甘豆可汗久质中国,国人不附,竟为其下所杀。

子燕王诺曷钵立。

诺曷钵幼,大臣争权,国中大乱。

十二月,诏兵部尚书侯君集等将兵援之。

先遣使者谕解,有不奉诏者,随宜讨之。

◎贞观十年丙申,公元六三六年春,正月,甲午,上始亲听政。

辛丑,以突厥拓设阿史那社尔为左骁卫大将军。

社尔,处罗可汗之子也,年十一,以智略闻。

可汗以为拓设,建牙于碛北,与欲谷设分统敕勒诸部,居官十年,未尝有所赋敛。

诸设或鄙其不能为富贵,社尔曰:“部落苟丰,于我足矣。

”诸设惭服。

及薛延陀叛,攻破欲谷设,社尔兵亦败,将其馀众走保西陲。

颉利可汗既亡,西突厥亦乱,咄陆可汗兄弟争国。

社尔诈往降之,引兵袭破西突厥,取其地几半,有众十馀万,自称答布可汗。

社尔乃谓诸部曰:“首为乱破我国者,薛延陀也,我当为先可汗报仇击灭之。

”诸部皆谏曰:“新得西方,宜且留镇抚。

今遽舍之远去,西突厥必来取其故地。

”社尔不从,击薛延陀于碛北,连兵百馀日。

会咥利失可汗立,社尔之众苦于久役,多弃社尔逃归。

薛延陀纵兵击之,社尔大败,走保高昌,其旧兵在者才万馀家,又畏西突厥之逼,遂帅众来降。

敕处其部落于灵州之北,留社尔于长安,尚皇妹南阳长公主,典屯兵于苑内。

癸丑,徙赵王元景为荆王,鲁王元昌为汉王,郑王元礼为徐王,徐王元嘉为韩王,荆王元则为彭王,滕王元懿为郑王,吴王元轨为霍王,豳王元凤为虢王,陈王元庆为道王,魏王灵夔为燕王,蜀王恪为吴王,越王泰为魏王,燕王祐为齐王,梁王愔为蜀王,郯王恽为蒋王,汉王贞为越王,申王慎为纪王。

二月,乙丑,以元景为荆州都督,元昌为梁州都督,元礼为徐州都督,元嘉为潞州都督,元则为遂州都督,灵夔为幽州都督,恪为潭州都督,泰为相州都督,祐为齐州都督,愔为益州都督,恽为安州都督,贞为扬州都督。

泰不之官,以金紫光禄大夫张亮,行都督事。

上以泰好文学,礼接士大夫,特命于其府别置文学馆,听自引召学士。

三月,丁酉,吐谷浑王诺曷钵遣使请颁历,行年号,遣子弟入侍。

并从之。

丁未,以诺曷钵为河源郡王、乌地也拔勤豆可汗。

癸丑,诸王之籓,上与之别曰:“兄弟之情,岂不欲常共处邪!

但以天下之重,不得不尔。

诸子尚可复有,兄弟不可复得。

”因流涕呜咽不能止。

夏,六月,壬申,以温彦博为右仆射,太常卿杨师道为侍中。

侍中魏征屡以目疾求为散官,上不得已,以征为特进,仍知门下事,朝章国典,参议得失,徒流以上罪,详事闻奏。

其禄赐、吏卒并同职事。

长孙皇后性仁孝俭素,好读书,常与上从容商略古事,因而献替,裨益弘多。

上或以非罪谴怒宫人,后亦阳怒,请自推鞫,因命囚系,俟上怒息,徐为申理,由是宫壶之中,刑无枉滥。

豫章公主早丧其母,后收养之,慈爱逾于所生。

妃嫔以下有疾,后亲抚视,辍己之药膳以资之,宫中无不爱戴。

训诸子,常以谦俭为先,太子乳母遂安夫人尝白后,以东宫器用少,请奏益之。

后不许,曰:“为太子,患在德不立,名不扬,何患无器用邪!

” 上得疾,累年不愈,后侍奉,昼夜不离侧。

常系毒药于衣带,曰:“若有不讳,义不独生!

”后素有气疾,前年从上幸九成宫,柴绍等中夕告变,上擐甲出阁问状,后扶疾以从,左右止之,后曰:“上既震惊,吾何心自安!

”由是疾遂甚。

太子言于后曰:“医药备尽而疾不瘳,请奏赦罪人及度人入道,庶获冥福。

”后曰:“死生有命,非智力所移。

若为善有福,则吾不为恶。

如其不然,妄求何益!

赦者国之大事,不可数下。

道、释异端之教,蠹国病民,皆上素所不为,奈何以吾一妇人使上为所不为乎?

必行汝言,吾不如速死!

”太子不敢奏,私以语房玄龄,玄龄白上,上哀之,欲为之赦,后固止之。

及疾笃,与上诀。

时房玄龄以谴归第,后言于上曰:“玄龄事陛下久,小心慎密,奇谋秘计,未尝宣泄,苟无大故,愿勿弃之。

妾之本宗,因缘葭莩,以致禄位,既非德举,易致颠危,欲使其子孙保全,慎勿处之权要,但以外戚奉朝请足矣。

妾生无益于人,不可以死害人,愿勿以丘垄劳费天下,但因山为坟,器用瓦木而已。

仍愿陛下亲君子,远小人,纳忠谏,屏谗慝,省作役,止游畋,妾虽没于九泉,诚无所恨!

儿女辈不必令来,见其悲哀,徒乱人意。

”因取衣中毒药以示上曰:“妾于陛下不豫之日,誓以死从乘舆,不能当吕后之地耳。

”己卯,崩于立政殿。

后尝采自古妇人得失事,为《女则》三十卷,又尝著论驳汉明德马后以不能抑退外亲,使当朝贵盛,徒戒其车如流水马如龙,是开其祸败之源而防其末流也。

及崩,宫司并《女则》奏之,上览之悲恸,以示近臣曰:“皇后此书,足以垂范百世!

朕非不知天命而为无益之悲,但入宫不复闻规谏之言,失一良佐,故不能忘怀耳!

”乃召房玄龄,使复其位。

秋,八月,丙子,上谓群臣曰:“朕开直言之路,以利国也,而比来上封事者多讦人细事,自今复有为是者,朕当以谗人罪之。

” 冬,十一月,庚午,葬文德皇后于昭陵。

将军段志玄、宇文士及分统士众出肃章门。

帝夜使宫官至二人所,士及开营内之。

志玄闭门不纳,曰:“军门不可夜开。

”使者曰:“此有手敕。

”志玄曰:“夜中不辨真伪。

”竟留使者至明。

帝闻而叹曰:“真将军也!

” 帝复为文刻之石,称“皇后节俭,遗言薄葬,以为‘盗贼之心,止求珍货,既无珍货,复何所求。

’朕之本志,亦复如此。

王者以天下为家,何必物在陵中,乃为己有。

今因九嵕山为陵,凿石之工才百馀人,数十日而毕。

不藏金玉,人马、器皿,皆用土木,形具而已,庶几奸盗息心,存没无累。

当使百世子孙奉以为法。

” 上念后不已,于苑中作层观以望昭陵,尝引魏征同登,使视之。

征熟视之曰:“臣昏眊,不能见。

”上指示之,征曰:“臣以为陛下望献陵若昭陵,则臣固见之矣。

”上泣,为之毁观。

十二月,戊寅,硃俱波、甘棠遣使入贡。

硃俱波在葱岭之北,去瓜州三千八百里。

甘棠在大海南。

上曰:“中国既安,四夷自服。

然朕不能无惧,昔秦始皇威振胡、越,二世而亡,唯诸公匡其不逮耳。

” 魏王泰有宠于上,或言三品以上多轻魏王。

上怒,引三品以上,作色让之曰:“隋文帝时,一品以下皆为诸王所顿踬,彼岂非天子儿邪!

朕但不听诸子纵横耳,闻三品以上皆轻之,我若纵之,岂不能折辱公辈乎!

”房玄龄等皆惶惧流汗拜谢。

魏征独正色曰:“臣窃计当今群臣,心无敢轻魏王者。

在礼,臣、子一也。

《春秋》:王人虽微,序于诸侯之上。

三品以上皆公卿,陛下所尊礼,若纪纲大坏,固所不论。

圣明在上,魏王必无顿辱群臣之理。

隋文帝骄其诸子,使多行无礼,卒皆夷灭,又足法乎?

”上悦,曰:“理到之语,不得不服。

朕以私爱忘公义,向者之忿,自谓不疑,及闻征言,方知理屈。

人主发言何得容易乎!

” 上曰:“法令不可数变,数变则烦,官长不能尽记。

又前后差违,吏得以为奸。

自今变法,皆宜详慎而行之。

” 治书侍御史权万纪上言:“宣、饶二州银大发采之,岁可得数百万缗。

”上曰:“朕贵为天子,所乏者非财也,但恨无嘉言可以利民耳。

与其多得数百万缗,何如得一贤才!

卿未尝进一贤,退一不肖,而专言税银之利。

昔尧、舜抵璧于山,投珠于谷,汉之桓、灵乃聚钱为私藏,卿欲以桓、灵俟我邪!

”是日。

黜万纪,使还家。

是岁,更命统军为折冲都尉,别将为果毅都尉。

凡十道,置府六百三十四,而关内二百六十一,皆隶诸卫及东宫六率。

凡上府兵千二百人,中府千人,下府八百人。

三百人为团,团有校尉。

五十人为队,队有正。

十人为火,火有长。

每人兵甲粮装各有数,皆自备,输之库,有征行则给之。

年二十为兵,六十而免。

其能骑射者为越骑,其馀为步兵。

每岁季冬,折冲都尉帅其属教战,当给马者官予其直市之。

凡当宿卫者番上,兵部以远近给番,远疏、近数,皆一月而更。

◎贞观十一年丁酉,公元六三七年春,正月,徙郐王元裕为邓王,谯王元名为舒王。

辛卯,以吴王恪为安州都督,晋王治为并州都督,纪王慎为秦州都督。

将之官,上赐书戒敕曰:“吾欲遗汝珍玩,恐益骄奢,不如得此一言耳。

” 上作飞山宫。

庚子,特进魏征上疏,以为:“炀帝恃其富强,不虞后患,穷奢极欲,使百姓困穷,以至身死人手,社稷为墟。

陛下拨乱返正,宜思隋之所以失,我之所以得,撤其峻宇,安于卑宫。

若因基而增广,袭旧而加饰,此则以乱易乱,殃咎必至,难得易失,可不念哉!

房玄龄等先受诏定律令,以为:“旧法,兄弟异居,廕不相及,而谋反连坐皆死。

祖孙有廕,而止应配流。

据礼论情,深为未惬。

今定律,祖孙与兄弟缘坐者俱配役。

”从之。

自是比古死刑,除其太半,天下称赖焉。

玄龄等定律五百条,立刑名二十等,比隋律减大辟九十二条,减流入徙者七十一条,凡削烦去蠹,变重为轻者,不可胜纪。

又定令一千五百九十馀条。

武德旧制,释奠于太学,以周公为先圣,孔子配飨。

玄龄等建议停祭周公,以孔子为先圣,颜回配飨。

又删武德以来敕格,定留七百条,至是颁行之。

又定枷、杻、钳、锁、杖、笞,皆有长短广狭之制。

自张蕴古之死,法官以出罪为戒。

时有失入者,又不加罪。

上尝问大理卿刘德威曰:“近日刑网稍密,何也?

”对曰:“此在主上,不在群臣,人主好宽则宽,好急则急。

律文:失入减三等,失出减五等。

今失入无辜,失出更获大罪,是以吏各自免,竞就深文,非有教使之然,畏罪故耳。

陛下倘一断以律,则此风立变矣。

”上悦,从之。

由是断狱平允。

上以汉世豫作山陵,免子孙苍猝劳费,又志在俭葬,恐子孙从欲奢靡。

二月,丁巳,自为终制,因山为陵,容棺而已。

甲子,上行幸洛阳宫。

上至显仁宫,官吏以缺储偫,有被谴者。

魏征谏曰:“陛下以储偫谴官吏,臣恐承风相扇,异日民不聊生,殆非行幸之本意也。

昔炀帝讽郡县献食,视其丰俭以为赏罚,故海内叛之。

此陛下所亲见,奈何欲效之乎!

”上惊曰:“非公不闻此言。

”因谓长孙无忌等曰:“朕昔过此,买饭而食,僦舍而宿。

今供顿如此,岂得犹嫌不足乎!

” 三月,丙戌朔,日有食之。

庚子,上宴洛阳宫西宛,泛积翠池,顾谓侍臣曰:“炀帝作此宫苑,结怨于民,今悉为我有,正由宇文述、虞世基、裴蕴之徒内为谄谀、外蔽聪明故也,可不戒哉!

” 房玄龄、魏征上所定《新礼》一百三十八篇。

丙午,诏行之。

以礼部尚书王珪为魏王泰师,上谓泰曰:“汝事珪当如事我。

”泰见珪,辄先拜,珪亦以师道自居。

子敬直尚南平公主。

先是,公主下嫁,皆不以妇礼事舅姑,珪曰:“今主上钦明,动循礼法,吾受公主谒见,岂为身荣,所以成国家之美耳。

”乃与其妻就席坐,令公主执{弁},行盥馈之礼。

是后公主始行妇礼,自珪始。

群臣复请封禅,上使秘书监颜师古等议其礼,房玄龄裁定之。

夏,四月,己卯,魏征上疏,以为:“人主善始者多,克终者寡,岂取之易而守之难乎?

盖以殷忧则竭诚以尽下,安逸则骄恣而轻物。

尽下则胡、越同心,轻物则六亲离德,虽震之以威怒,亦皆貌从而心不服故也。

人主诚能见可欲则思知足,将兴缮则思知止,处高危则思谦降,临满盈则思挹损,遇逸乐则思撙节,在宴安则思后患,防壅蔽则思延纳,疾谗邪则思正己,行爵赏则思因喜而僭,施刑罚则思因怒而滥,兼是十思,而选贤任能,固可以无为而治,又何必劳神苦体以代百司之任哉!

类型

朝代

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