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长子受之

盖汝好学,在家足可读书作文,讲明义理,不待远离膝下,千里从师。

汝既不能如此,即是自不好学,已无可望之理。

然今遣汝者,恐汝在家汩于俗务,不得专意。

又父子之间,不欲昼夜督责。

及无朋友闻见,故令汝一行。

汝若到彼,能奋然勇为,力改故习,一味勤谨,则吾犹可望。

不然,则徒劳费。

只与在家一般,他日归来,又只是伎俩人物,不知汝将何面目归见父母亲戚乡党故旧耶?

念之!念之!“夙兴夜寐,无忝尔所生!

”在此一行,千万努力。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译文

如果你努力学习,在家里也可以读书写文章,弄明白言论或文章的内容和道理,用不着远离父母,千里迢迢地去跟从老师学习。你既然不能这样,就是自己不好学,也不能指望你懂得这个道理。但是现在让你出外从师的原因,是担心你在家里为俗务所缠身,不能专心读书学习。同时,父子之间,我也不希望日夜督促责备你。在家里也没有朋友和你一起探讨,增长见识,所以要让你出去走一走。你要到了那里,能奋发努力有所作为,用心改去以前的不好的习惯,一心勤奋谨慎,那么我对你还有希望。若不是这样,则是徒劳费力,和在家里没有两样,以后回来,又仅仅是以前那样的小人物,不知道你准备用什么样的面目来见你的父母亲戚同乡和老朋友呢?记住!记住!“勤奋学习,不要愧对了父母”这一次行程,要千万努力呀!


注释

盖:如果。足:足够。汩:搅乱,扰乱他,沉没。故:因此。义理:指讲求经义、探究名理的学问。膝下:借指父母。伎俩:原指不正当的手段,这里是不务正业的意思。乡党:乡里、家乡的人。无忝:不要辱没。忝,辱。作文:写文章。好:喜好。遣:打发,让……走。及:趁着。夙:早晨。徒:白白地。


简介

朱熹以“穷理、正心、修己、治人”为根本,从为人要“勤、谨”二字着眼,告诫其子要勤学、勤问、勤思、谨起居、谨言谈、谨交友,敦厚忠信,见善思齐等 。朱熹教导儿子珍惜学习机会,对儿子的良苦用心清楚可见;希望儿子改掉旧习,发奋学习,有所作为;语重心长,发人深醒。



书幽芳亭记

〔黄庭坚〕 〔宋〕

士之才德盖一国,则曰国士。

女之色盖一国,则曰国色。

兰之香盖一国,则曰国香。

自古人知贵兰,不待楚之逐臣而后贵之也。

兰甚似乎君子,生于深山薄丛之中,不为无人而不芳。

雪霜凌厉而见杀,来岁不改其性也。

是所谓“遁世无闷,不见是而无闷”者也。

兰虽含香体洁,平居与萧艾不殊。

清风过之,其香蔼然,在室满室,在堂满堂,所谓含章以时发者也。

然兰蕙之才德不同,世罕能别之。

予放浪江湖之日久,乃尽知其族。

盖兰似君子,蕙似士大夫,大概山林中十蕙而一兰也。

《离骚》曰:“余既滋兰之九畹,又树蕙之百亩。

”是以知不独今,楚人贱蕙而贵兰久矣。

兰蕙丛出,莳以砂石则茂,沃以汤茗则芳,是所同也。

至其发花,一干一花而香有馀者兰,一干五七花而香不足者蕙。

蕙虽不若兰,其视椒则远矣,世论以为国香矣。

乃曰“当门不得不锄”,山林之士,所以往而不返者耶!

内翰沈公墓志铭

〔王安石〕 〔宋〕

公姓沈氏,字文通,世为杭州钱塘人。

初以祖荫补郊社斋郎,举进士于廷中为第一,大臣疑已仕者例不得为第一,故以为第二,除大理评事,通判江宁府。

当是时,公年二十,人吏少公,而公所为卓越已足以动人,然世多未知公果可以有为也。

祀明堂恩迁秘书省著作佐郎。

岁满召归,除太常丞、集贤校理。

于是校理八年矣,平居闭门,虽执政,非公事不辄见也,故虽执政初亦莫知其为材。

居久之,乃始以同修起居注,召试知制诰。

及为制诰,遂以文学称天下。

金部君坐免归,求知越州,又移知杭州。

锄治奸蠹,所禁无不改,崇奖贤知,得其欢心,两州人皆画像祠之。

英宗即位,召还,延见劳问甚悉。

居一月,权发遣开封府事。

公初至,开封指以相告曰:“此杭州沈公也。

”及摄事,人吏皆屏息。

既而以知审官院,遂以龙图阁直学士权知开封府。

公旦昼视事,日中则廷无留人,出谢诸客,从容笑语。

客皆怪公独有馀日,而畿内翕然称治。

于是名实暴振发,贤临一时,自天子大臣皆论以为国之器,而闾巷之士奔走谈说,欢呼鼓舞,以不及为恐。

会母夫人疾病,请东南一州视疾,英宗曰:“学士岂可以去朝廷也?”公虽去开封,然皆以为朝夕且大用矣,而遭母夫人丧以去。

英宗闻公去,尤悼惜,时遣使者追赐黄金,而以金部君知苏州。

公居丧致哀,寝食如礼,以某年某月得疾杭州之墓次,某日至苏州,而以某日卒,年四十有三。

公平居不常视书,而文辞敏丽可喜,强记精识,长于议论。

世所谓老师宿学无所不读,通于世务者,皆莫能屈也。

于善良贫弱,抚恤之尤至。

在杭州,待使客多所阔略。

而州人之贫无以葬及女子失怙恃而无以嫁者,以公使钱葬嫁之,凡数百人。

于其卒,知与不知,皆为之叹惜。

登西台恸哭记

〔谢翱〕 〔宋〕

始,故人唐宰相鲁公开府南服,余以布衣从戎。

明年,别公漳水湄。

后明年,公以事过张睢阳庙及颜杲卿所尝往来处,悲歌慷慨,卒不负其言而从之游。

今其诗具在,可考也。

余恨死无以藉手见公,而独记别时语,每一动念,即于梦中寻之。

或山水池榭,云岚草木,与所别之处及其时适相类,则徘徊顾盼,悲不敢泣。

又后三年,过姑苏。

姑苏,公初开府旧治也,望夫差之台而始哭公焉。

又后四年,而哭之于越台。

又后五年及今,而哭于子陵之台。

先是一日,与友人甲、乙若丙约,越宿而集。

午,雨未止,买榜江涘。

登岸,谒子陵祠。

憩祠旁僧舍,毁垣枯甃,如入墟墓。

还,与榜人治祭具。

须臾,雨止,登西台,设主于荒亭隅。

再拜,跪伏,祝毕,号而恸者三,复再拜,起。

又念余弱冠时,往来必谒拜祠下。

其始至也,侍先君焉。

今余且老。

江山人物,睠焉若失。

复东望,泣拜不已。

有云从南来,渰浥浡郁,气薄林木,若相助以悲者。

乃以竹如意击石,作楚歌招之曰:“魂朝往兮何极?

莫归来兮关塞黑。

化为朱鸟兮有咮焉食?

”歌阕,竹石俱碎,于是相向感唶。

复登东台,抚苍石,还憩于榜中。

榜人始惊余哭,云:“适有逻舟之过也,盍移诸?

”遂移榜中流,举酒相属,各为诗以寄所思。

薄暮,雪作风凛,不可留,登岸宿乙家。

夜复赋诗怀古。

明日,益风雪,别甲于江,余与丙独归。

行三十里,又越宿乃至。

其后,甲以书及别诗来,言:“是日风帆怒驶,逾久而后济。

既济,疑有神阴相,以著兹游之伟。

”余曰:“呜呼!

阮步兵死,空山无哭声且千年矣!

若神之助固不可知,然兹游亦良伟。

其为文词因以达意,亦诚可悲已!

”余尝欲仿太史公著《季汉月表》,如秦楚之际。

今人不有知余心,后之人必有知余者。

于此宜得书,故纪之,以附季汉事后。

时,先君登台后二十六年也。

先君讳某字某,登台之岁在乙丑云。

墨竹赋

〔苏辙〕 〔宋〕

与可以墨为竹,视之良竹也。

客见而惊焉,曰:“今夫受命于天,赋形于地,涵濡雨露,振荡风气,春而萌芽,夏而解驰,散柯布叶,逮冬而遂。

性刚洁而疏直,姿婵娟以闲媚。

涉寒暑之徂变,傲冰雪之凌厉。

均一气于草木,嗟壤同而性异。

信物生之自然,虽造化其能使?

今子研青松之煤,运脱兔之毫,睥睨墙堵,振洒缯绡,须臾而成。

郁乎萧骚,曲直横斜,稼纤庳高,窃造物之潜思,赋生意于崇朝。

子岂诚有道者邪?

” 与可听然而笑曰:“夫予之所好者道也,放乎竹矣!

始予隐乎崇山之阳,庐乎修竹之林。

视听漠然,无概乎予心。

朝与竹乎为游,莫与竹乎为朋,饮食乎竹间,偃息乎竹阴,观竹之变也多矣。

若夫风止雨霁,山空日出,猗猗其长,森乎满谷,叶如翠羽,筠如苍玉。

澹乎自持,凄兮欲滴,蝉鸣鸟噪,人响寂历。

忽依风而长啸,眇掩冉以终日。

笋含箨而将坠,根得土而横逸。

绝涧谷而蔓延,散子孙乎千忆。

至若丛薄之馀,斤斧所施,山石荦埆,荆棘生之。

蹇将抽而莫达,纷既折而犹持。

气虽伤而益壮,身已病而增奇。

凄风号怒乎隙穴,飞雪凝冱乎陂池。

悲众木之无赖,虽百围而莫支。

犹复苍然于既寒之后,凛乎无可怜之姿。

追松柏以自偶,窃仁人之所为,此则竹之所以为竹也。

始也,余见而悦之。

今也,悦之而不自知也。

忽乎忘笔之在手,与纸之在前,勃然而兴,而修竹森然,虽天造之无朕,亦何以异于兹焉?

”客曰:“盖予闻之:庖丁,解牛者也,而养生者取之。

轮扁,斫轮者也,而读书者与之,万物一理也,其所从为之者异尔,况夫夫子之托于斯竹也,而予以为有道者,则非耶?

”与可曰:“唯唯!

东轩记

〔苏辙〕 〔宋〕

余既以罪谪监筠州盐酒税,未至,大雨,筠水泛滥,没南市,登北岸,败刺史府门。

盐酒税治舍,俯江之漘,水患尤甚。

既至,敝不可处,乃告于郡,假部使者府以居。

郡怜其无归也,许之。

岁十二月,乃克支其欹斜,补其圮缺,辟听事堂之东为轩,种杉二本,竹百个,以为宴休之所。

然盐酒税旧以三吏共事,余至,其二人者适皆罢去,事委于一。

昼则坐市区鬻盐、沽酒、税豚鱼,与市人争寻尺以自效。

莫归筋力疲废,辄昏然就睡,不知夜之既旦。

旦则复出营职,终不能安于所谓东轩者。

每旦莫出入其旁,顾之未尝不哑然自笑也。

余昔少年读书,窃尝怪颜子以箪食瓢饮居于陋巷,人不堪其忧,颜子不改其乐。

私以为虽不欲仕,然抱关击柝,尚可自养,而不害于学,何至困辱贫窭自苦如此?

及来筠州,勤劳盐米之间,无一日之休,虽欲弃尘垢,解羁絷,自放于道德之场,而事每劫而留之。

然后知颜子之所以甘心贫贱,不肯求斗升之禄以自给者,良心其害于学故也。

嗟夫!

士方其未闻大道,沉酣势利,以玉帛子女自厚,自以为乐矣。

及其循理以求道,落其华而收其实,从容自得,不知夫天地之为大与死生之为变,而况其下者乎?

故其乐也,足以易穷饿而不怨,虽南面之王,不能加之。

盖非有德不能任也。

余方区区欲磨洗浊污,睎圣贤之万一,自视缺然而欲庶几颜氏之乐,宜其不可得哉!

若夫孔子周行天下,高为鲁司寇,下为乘田委吏,惟其所遇,无所不可,彼盖达者之事,而非学者之所望也。

余既以谴来此,虽知桎梏之害而势不得去。

独幸岁月之久,世或哀而怜之,使得归伏田里,治先人之敝庐,为环堵之室而居之,然后追求颜氏之乐,怀思东轩,优游以忘其老。

然而非所敢望也。

元丰三年十二月初八日,眉阳苏辙记。

类型

朝代

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