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七十列传·南越列传

南越王尉佗者,真定人也,姓赵氏。

秦时已并天下,略定杨越,置桂林、南海、象郡,以谪徙民,与越杂处十三岁。

佗,秦时用为南海龙川令。

至二世时,南海尉任嚣病且死,召龙川令赵佗语曰:“闻陈胜等作乱,秦为无道,天下苦之,项羽、刘季、陈胜、吴广等州郡各共兴军聚众,虎争天下,中国扰乱,未知所安,豪杰畔秦相立。

南海僻远,吾恐盗兵侵地至此,吾欲兴兵绝新道,自备,待诸侯变,会病甚。

且番禺负山险,阻南海,东西数千里,颇有中国人相辅,此亦一州之主也,可以立国。

郡中长吏无足与言者,故召公告之。

”即被佗书,行南海尉事。

嚣死,佗即移檄告横浦、阳山、湟溪关曰:“盗兵且至,急绝道聚兵自守!

”因稍以法诛秦所置长吏,以其党为假守。

秦已破灭,佗即击并桂林、象郡,自立为南越武王。

高帝已定天下,为中国劳苦,故释佗弗诛。

汉十一年,遣陆贾因立佗为南越王,与剖符通使,和集百越,毋为南边患害,与长沙接境。

高后时,有司请禁南越关市铁器。

佗曰:“高帝立我,通使物,今高后听谗臣,别异蛮夷,隔绝器物,此必长沙王计也,欲倚中国,击灭南越而并王之,自为功也。

”于是佗乃自尊号为南越武帝,发兵攻长沙边邑,败数县而去焉。

高后遣将军隆虑侯灶往击之。

会暑湿,士卒大疫,兵不能逾岭。

岁余,高后崩,即罢兵。

佗因此以兵威边,财物赂遗闽越、西瓯、骆,役属焉,东西万余里。

乃乘黄屋左纛,称制,与中国侔。

及孝文帝元年,初镇抚天下,使告诸侯四夷从代来即位意,喻盛德焉。

乃为佗亲冢在真定,置守邑,岁时奉祀。

召其从昆弟,尊官厚赐宠之。

诏丞相陈平等举可使南越者,平言好畤陆贾,先帝时习使南越。

乃召贾以为太中大夫,往使。

因让佗自立为帝,曾无一介之使报者。

陆贾至南越,王甚恐,为书谢,称曰:“蛮夷大长老夫臣佗,前日高后隔异南越,窃疑长沙王谗臣,又遥闻高后尽诛佗宗族,掘烧先人冢,以故自弃,犯长沙边境。

且南方卑湿,蛮夷中间,其东闽越千人众号称王,其西瓯骆裸国亦称王。

老臣妄窃帝号,聊以自娱,岂敢以闻天王哉!

”乃顿首谢,原长为籓臣,奉贡职。

于是乃下令国中曰:“吾闻两雄不俱立,两贤不并世。

皇帝,贤天子也。

自今以后,去帝制黄屋左纛。

”陆贾还报,孝文帝大说。

遂至孝景时,称臣,使人朝请。

然南越其居国窃如故号名,其使天子,称王朝命如诸侯。

至建元四年卒。

佗孙胡为南越王。

此时闽越王郢兴兵击南越边邑,胡使人上书曰:“两越俱为籓臣,毋得擅兴兵相攻击。

今闽越兴兵侵臣,臣不敢兴兵,唯天子诏之。

”于是天子多南越义,守职约,为兴师,遣两将军往讨闽越。

兵未逾岭,闽越王弟余善杀郢以降,于是罢兵。

天子使庄助往谕意南越王,胡顿首曰:“天子乃为臣兴兵讨闽越,死无以报德!

”遣太子婴齐入宿卫。

谓助曰:“国新被寇,使者行矣。

胡方日夜装入见天子。

”助去后,其大臣谏胡曰:“汉兴兵诛郢,亦行以惊动南越。

且先王昔言,事天子期无失礼,要之不可以说好语入见。

入见则不得复归,亡国之势也。

”于是胡称病,竟不入见。

后十余岁,胡实病甚,太子婴齐请归。

胡薨,谥为文王。

婴齐代立,即藏其先武帝玺。

婴齐其入宿卫在长安时,取邯郸樛氏女,生子兴。

及即位,上书请立樛氏女为后,兴为嗣。

汉数使使者风谕婴齐,婴齐尚乐擅杀生自恣,惧入见要用汉法,比内诸侯,固称病,遂不入见。

遣子次公入宿卫。

婴齐薨,谥为明王。

太子兴代立,其母为太后。

太后自未为婴齐姬时,尝与霸陵人安国少季通。

及婴齐薨后,元鼎四年,汉使安国少季往谕王、王太后以入朝,比内诸侯。

令辩士谏大夫终军等宣其辞,勇士魏臣等辅其缺,卫尉路博德将兵屯桂阳,待使者。

王年少,太后中国人也,尝与安国少季通,其使复私焉。

国人颇知之,多不附太后。

太后恐乱起,亦欲倚汉威,数劝王及群臣求内属。

即因使者上书,请比内诸侯,三岁一朝,除边关。

于是天子许之,赐其丞相吕嘉银印,及内史、中尉、太傅印,余得自置。

除其故黥劓刑,用汉法,比内诸侯。

使者皆留填抚之。

王、王太后饬治行装重赍,为入朝具。

其相吕嘉年长矣,相三王,宗族官仕为长吏者七十余人,男尽尚王女,女尽嫁王子兄弟宗室,及苍梧秦王有连。

其居国中甚重,越人信之,多为耳目者,得众心愈于王。

王之上书,数谏止王,王弗听。

有畔心,数称病不见汉使者。

使者皆注意嘉,势未能诛。

王、王太后亦恐嘉等先事发,乃置酒,介汉使者权,谋诛嘉等。

使者皆东乡,太后南乡,王北乡,相嘉、大臣皆西乡,侍坐饮。

嘉弟为将,将卒居宫外。

酒行,太后谓嘉曰:“南越内属,国之利也,而相君苦不便者,何也?

”以激怒使者。

使者狐疑相杖,遂莫敢发。

嘉见耳目非是,即起而出。

太后怒,欲鏦嘉以矛,王止太后。

嘉遂出,分其弟兵就舍,称病,不肯见王及使者。

乃阴与大臣作乱。

王素无意诛嘉,嘉知之,以故数月不发。

太后有淫行,国人不附,欲独诛嘉等,力又不能。

天子闻嘉不听王,王、王太后弱孤不能制,使者怯无决。

又以为王、王太后已附汉,独吕嘉为乱,不足以兴兵,欲使庄参以二千人往使。

参曰:“以好往,数人足矣。

以武往,二千人无足以为也。

”辞不可,天子罢参也。

郏壮士故济北相韩千秋奋曰:“以区区之越,又有王、太后应,独相吕嘉为害,原得勇士二百人,必斩嘉以报。

”于是天子遣千秋与王太后弟樛乐将二千人往,入越境。

吕嘉等乃遂反,下令国中曰:“王年少。

太后,中国人也,又与使者乱,专欲内属,尽持先王宝器入献天子以自媚,多从人,行至长安,虏卖以为僮仆。

取自脱一时之利,无顾赵氏社稷,为万世虑计之意。

”乃与其弟将卒攻杀王、太后及汉使者。

遣人告苍梧秦王及其诸郡县,立明王长男越妻子术阳侯建德为王。

而韩千秋兵入,破数小邑。

其后越直开道给食,未至番禺四十里,越以兵击千秋等,遂灭之。

使人函封汉使者节置塞上,好为谩辞谢罪,发兵守要害处。

于是天子曰:“韩千秋虽无成功,亦军锋之冠。

”封其子延年为成安侯。

樛乐,其姊为王太后,首原属汉,封其子广德为龙亢侯。

乃下赦曰:“天子微,诸侯力政,讥臣不讨贼。

今吕嘉、建德等反,自立晏如,令罪人及江淮以南楼船十万师往讨之。

” 元鼎五年秋,卫尉路博德为伏波将军,出桂阳,下汇水。

主爵都尉杨仆为楼船将军,出豫章,下横浦。

故归义越侯二人为戈船、下厉将军,出零陵,或下离水,或柢苍梧。

使驰义侯因巴蜀罪人,发夜郎兵,下牂柯江:咸会番禺。

元鼎六年冬,楼船将军将精卒先陷寻陕,破石门,得越船粟,因推而前,挫越锋,以数万人待伏波。

伏波将军将罪人,道远,会期后,与楼船会乃有千余人,遂俱进。

楼船居前,至番禺。

建德、嘉皆城守。

楼船自择便处,居东南面。

伏波居西北面。

会暮,楼船攻败越人,纵火烧城。

越素闻伏波名,日暮,不知其兵多少。

伏波乃为营,遣使者招降者,赐印,复纵令相招。

楼船力攻烧敌,反驱而入伏波营中。

犁旦,城中皆降伏波。

吕嘉、建德已夜与其属数百人亡入海,以船西去。

伏波又因问所得降者贵人,以知吕嘉所之,遣人追之。

以其故校尉司马苏弘得建德,封为常海侯。

越郎都稽得嘉,封为临蔡侯。

苍梧王赵光者,越王同姓,闻汉兵至,及越揭阳令定自定属汉。

越桂林监居翁谕瓯骆属汉:皆得为侯。

戈船、下厉将军兵及驰义侯所发夜郎兵未下,南越已平矣。

遂为九郡。

伏波将军益封。

楼船将军兵以陷坚为将梁侯。

自尉佗初王后,五世九十三岁而国亡焉。

太史公曰:尉佗之王,本由任嚣。

遭汉初定,列为诸侯。

隆虑离湿疫,佗得以益骄。

瓯骆相攻,南越动摇。

汉兵临境,婴齐入朝。

其后亡国,徵自樛女。

吕嘉小忠,令佗无后。

楼船从欲,怠傲失惑。

伏波困穷,智虑愈殖,因祸为福。

成败之转,譬若纠墨。

中原鹿走,群雄莫制。

汉事西驱,越权南裔。

陆贾骋说,尉他去帝。

嫪后内朝,吕嘉狼戾。

君臣不协,卒从剿弃。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译文

南越王尉佗是真定人,姓赵。秦国兼并了六国,攻取并平定了杨越,设置了桂林、南海和象郡,把犯罪而被迁徙的百姓安置到这些地方,同越人杂居了十三年。尉佗,秦朝时被任命做了南海郡的龙川县令。到秦二世时,南海郡尉任嚣得病将死,把龙川令赵佗召来,并对他说:“听说陈胜等发动了叛乱,秦朝推行暴虐无道的政策,天下百姓对此感到怨恨,项羽和刘邦、陈胜、吴广等,都在各自的州郡,同时聚集民众,组建军队,象猛虎般地争夺天下,中原地区扰攘动乱,不知何时方得安宁,豪杰们背叛秦朝,相互对立。南海郡偏僻遥远,我怕强盗的军队侵夺土地,打到这里,我想发动军队切断通往中原的新修大路,自己早作防备,等待诸侯的变化,恰巧我的病重了。再说番禺这个地方,背后有险要的山势可以依靠,南有大海作屏障,东西几千里,有些中原人辅助我们,这也能当一州之主,可以建立国家。南海郡的长官中没有谁值得我同他研究这些事,所以把你召来告诉你这些事。”任嚣当即向赵佗颁布任命文书,让他代行南海郡的职务。任嚣死后,赵佗就向横浦、阳山、湟溪关传布檄文,说:“强盗的军队将要到来,要疾速断绝道路,集合军队,保卫自己。”赵佗借此机会,逐渐用法律杀了秦朝安置的官吏,而用他的亲信做代理长官。秦朝被消灭后,赵佗就攻击并兼并了桂林和象郡,立自己为南越武王。汉高祖已经平定了天下,因为中原百姓劳顿困苦,所以汉高祖放过了赵佗,没有杀他。前196年(汉高帝十一年),派遣陆贾去南越,命令赵佗因袭他的南越王的称号,同他剖符定约,互通使者,让他协调百越,使其和睦相处,不要成为汉朝南边的祸害。南越边界与北方的长沙接壤。高后时代,有关部门的官吏请求禁止南越在边境市场上购买铁器。赵佗说:“高帝立我为南越王,双方互通使者和物资,如今高后听信谗臣的意见,把蛮夷视为异类,断绝我们所需要的器物的来源,这一定是长沙王的主张,他想依靠中原的汉王朝,消灭南越,兼作南越王,自己建立功劳。”于是赵佗就擅加尊号,自称南越武帝,出兵攻打长沙国的边境城邑,打败了几个县才离去。高后派遣将军隆虑侯周灶前去攻打赵佗。正遇上酷暑潮湿的气侯,士卒中的多数人都得了重病,致使大军无法越过阳山岭。又过了一年多,高后死去,汉军就停止了进攻。赵佗因此凭借他的军队扬威于边境,用财物贿赂闽越、西瓯和骆越,使他们都归属南越,使他的领地从东到西长达一万余里。赵佗竟然乘坐黄屋左纛之车,以皇帝身份发号施令,同汉朝地位相等。待到前179年(汉文帝元年),天子刚刚统治天下,便派出使者向诸侯和四方蛮夷的君长,告知他从代国来京即位的想法,让他们知道天子的圣明美德。于是为赵佗在真定的父母的坟墓,设置守墓的人家,每年按时举行祭祀,又召来他的堂兄弟,用尊贵的官职和丰厚的赏赐表示对他们的宠爱。天子命令丞相陈平等推荐可以出使南越的人,陈平说好畴人陆贾在先帝时曾多次出使南越。天子就召来陆贾,任命他为太中大夫,前往南越当使者,借机责备赵佗自立为皇帝,竟然不派一个使者向天子报告。陆贾到了南越,南越王赵特别恐惧,向天子写信道歉,说:“蛮夷大长老夫臣佗,从前高后隔离歧视南越,我私下疑心长沙王是个善进谗言的臣子,又在这遥远之地听说高后杀尽了赵佗的宗族,挖掘并烧毁祖先的坟墓,因此自暴自弃,侵犯长沙的边境地区。而且南方低湿之地,在蛮夷中间,东边的闽越只有上千民众,却称其君长为王;西面的西瓯和骆越这样的****之国也得称王。所以我狂妄地窃取皇帝的尊号,聊以自我安慰,怎敢把这事禀告天子呢!”赵佗深深叩头谢罪,表示要长久做汉朝的藩属臣子,遵守向天子纳贡的职责。于是赵佗就向全国发布命令,说:“我听说两个英雄豪杰是不能并存的,两个贤哲之人也不能共同生活在同一世界。汉朝皇帝,是贤明的天子,从今以后,我去掉帝制,不再乘坐黄屋左纛的车子。”陆贾回京报告此事,汉文帝非常高兴。沿续到汉景帝时代,赵佗向汉朝称臣,春秋两季派人到长安朝见天子。但是在南越国内,赵佗一直窃用皇帝的名号,只是他派使者朝见天子时才称王,接受天子的命令如同诸侯一样。到建元四年,赵佗死去。赵佗的孙子赵胡当了南越王。这时闽越王郢发动战争,攻打南越边境城镇,赵胡派人向汉天子写信说:“南越和闽越都是汉朝的藩臣,不能擅自发兵相互攻击。如今闽越发兵侵犯臣,臣不敢发兵抗击,希望天子下诏书处理这事。”于是天子赞扬南越有忠义行为,遵守职责和盟约,为他们出兵,派遣两位将军前去讨伐闽越。汉军还没越过阳山岭,闽越王的弟弟馀善杀死了郢,投降了汉朝,于是停止了讨伐行动。汉天子派庄助去向南越王讲明朝廷的意思,赵胡深深叩头说:“天子是为臣发兵讨伐闽越的,就是臣死了也无法报答天子的恩德!”赵胡就派太子婴齐到朝廷去充当宿卫。他又对庄助说:“国家刚刚遭受敌人的侵略,请使者先走吧。赵胡正在日夜准备行装,去京城朝见天子。”庄助离开后,他的大臣向赵胡进谏说:“汉朝发兵诛杀郢,也是用这个行动来警告南越。而且先王过去曾说过,事奉天子,只希望不要失礼,重要的是不可因为爱听使者的好话而去朝见天子。要是去朝见天子就不能再回来了,这是亡国的形势啊。”于是赵胡就以生病为借口,最终也没去朝见汉天子。过了十多年,赵胡真病得很严重,太子婴齐请求回国。赵胡死了,加给他文王的谥号。婴齐代立为南越王之后,就把他祖先的武帝印玺藏了起来。婴齐到长安做宿卫时,取了邯郸樛家的女儿做妻子,生了儿子叫赵兴。待到他即位为王,便向汉天子上书,请求立妻子樛氏为王后,赵兴为太子。汉朝屡次派使者婉转劝告婴齐去朝拜天子,婴齐喜欢恣意杀人,惧怕进京朝拜天子,会被强迫比照内地诸侯,执行汉朝法令,因此以有病为托辞,竟未去朝见天子,只派遣儿子次公入京当了宿卫。婴齐死去,加给他明王的谥号。太子赵兴代立为南越王,他母亲当了太后。太后在没嫁给婴齐做妾时,曾经同霸陵人安国少季通奸。等到婴齐死后,前113年(元鼎四年),汉朝派安国少季前去规劝南越王和王太后,让他们比照内地的诸侯,进京朝拜天子。命令辩士谏大夫终军等宣传这个意思,让勇士魏臣等辅助不足之处,卫尉路博德率兵驻守在桂阳,等待使者。南越王年轻,王太后是中原人,曾同安国少季通奸,此次安国少季来当使者,又和她通奸。南越国的人们多半知道这事,大多不依附王太后。太后害怕发生动乱,也想依靠汉朝的威势,屡次劝说南越王和群臣请求归属汉朝。于是就通过使者上书天子,请求比照内地诸侯,三年朝见天子一次,撤除边境的关塞。于是天子答应了他们的要求,把银印赐给南越丞相吕嘉,也赐给内史、中尉、大傅等官印,其余的官职由南越自己安置。废除他们从前的黥刑和劓刑,用汉朝的法律,比照内地的诸侯。使者都留下来镇抚南越。南越王及王太后整治行装和贵重财物,为进京朝见天子做准备。南越丞相吕嘉年龄很大,辅佐过三位国王,他的宗族内当官做长吏的就有七十多人,男的都娶王女做妻子,女的都嫁给王子及其兄弟宗室之人,同苍梧郡的秦王有联姻关系。他在南越国内的地位非常显要,南越人都信任他,很多人都成了他的亲信,在得民心方面超过了南越王。南越王要上书汉天子,他屡次建议王放弃这个举动,王没听。他产生了背叛王的念头,屡次托病不去会见汉朝使者。使者都留意吕嘉的言行,因为形势的关系,没有诛杀吕嘉。南越王和王太后也怕吕嘉首先发难,就安排酒宴,想借助汉朝使者的权势,计划杀死吕嘉等人。宴席上,使者都面朝东,太后面朝南,王面朝北,丞相吕嘉和大臣都面朝西,陪坐饮酒。吕嘉的弟弟当将军,率兵守候在宫外。饮酒当中,太后对吕嘉说:“南越归属汉朝,是国家的利益,而丞相嫌这样做不利,是什么原因?”王太后想以此激怒汉朝使者。使者犹豫不决,终究没敢动手杀吕嘉。吕嘉看到周围人不是自己的亲信,随即站起身走了出去。王太后发怒了,想用矛撞击吕嘉,王阻止了太后的行为。吕嘉就出去了,并把弟弟的兵士分来一部分,安排到自己的住处周围,托病不肯去会见王和使者。吕嘉就暗中同大臣们准备发动叛乱。王一向无意杀害吕嘉,吕嘉知道这一点,因此几个月过去了,叛乱仍没发生。王太后有淫乱行为,南越国的人都不归附她,她想独自杀害吕嘉,又没有能力做成这件事。汉天子听说吕嘉不服从南越王,王和太后力弱势孤,不能控制吕嘉,使者又胆怯而无决断的能力。又认为王和太后已经归附汉朝,独有吕嘉作乱,不值得发兵,想派庄参率两千人出使南越。庄参说:“若是为友好谈判而去,几个人就足够了;若是为动武而去,两千人不足以干出大事来。”庄参推辞不肯去,天子罢免了庄参的官。郏地壮士、原济北王的相韩千秋奋然说道:“这么一个小小的南越,又有王和太后做内应,独有丞相吕嘉从中破坏,我愿意得到二百个勇士前往南越,一定杀死吕嘉,回来向天子报告。”于是天子派遣韩千秋和王太后的弟弟樛乐,率兵二千人前往南越。他们进人南越境内,吕嘉等终于造反了,并向南越国的人下令说:“国王年轻,太后是中国人,又同汉朝使者有淫乱行为,一心想归属汉朝,把先王的珍宝重器全部拿去献给汉天子,谄媚汉天子;带走很多随从的人,走到长安,便把他们卖给汉人作僮仆。她只想得到自己逃脱一时的好处,没有顾及到赵氏的国家政权,没有为后世永久之计而谋划的意思。”于是吕嘉就同他弟弟率兵攻击并杀害了南越王。王太后和汉朝的使者。他又派人告知苍梧秦王和各郡县官员,立明王的长子与南越籍的妻子所生的儿子术阳侯赵建德当南越王。这时韩千秋的军队进入南越境内,攻破几个小城镇。以后,南越人径直让开道路,供给饮食,让韩千秋的军队顺利前进,走到离番禺四十里的地方,南越用兵攻击韩千秋等,于是把他们全部消灭。吕嘉让人把汉朝使者的符节用木匣装好,封上,放置到边塞之上说了些好听的骗人的话向汉朝谢罪,同时派兵守卫在要害的地方。于是天子说:“韩千秋虽然没有成功,但也够得上军人的先锋之冠了。”天子封韩千秋的儿子韩延年为成安侯。樛乐,他姐姐是王太后,她首先愿意归属汉朝,因此封樛乐的儿子樛广德为龙亢侯。天子就发布赦令说:“天子衰微,诸侯极力征讨,人们就讽刺大臣不知讨伐叛贼。如今吕嘉、赵建德等造反,很安然地自立为王。我命令罪人同江淮以南的水兵共十万人前去讨伐他们。”前112年(元鼎五年)秋天,卫尉路博德当了伏波将军,率兵走出桂阳,直下汇水;主爵都尉杨仆当了楼船将军,走世豫章,直下横浦;原来归降汉朝被封侯的两个南越人当了戈船将军和下厉将军,率兵走出零陵,然后一军直下离水,一军直抵苍梧;让驰义侯利用巴蜀的罪人,调动夜郎的兵卒,直下牂柯江。最后都在番禺会师。前111年(元鼎六年)冬天,楼船将军率领精锐兵卒,首先攻下了寻陕,然后攻破石门,缴纳了南越的战船和粮食,乘机向前推进,挫败南越的先头部队,率数万大军等候伏波将军。伏波将军率领被赦的罪人,道路遥远,正巧又误了会师的日期,因此同楼船将军会师的才有一千余人,于是一同前进。楼船将军在前边,直打到番禺。赵建德和吕嘉都在城中防守。楼船将军自己选择有利的地方,驻兵在番禺的东南面;伏波将军驻军在番禺西北边。正赶上天黑了,楼船将军攻击并打败了南越人,放大火烧番禺城。南越人平时就听到过伏波将军的大名,如今天黑,不知道他有多少军队。伏波将军就安营扎寨,派使者招来那些投降的人,赐给他们印,又放他们回去招降别的人。楼船将军奋力攻击,焚烧敌人,反而驱赶乱兵跑入伏波将军的营中来投降。黎明时分,城中的敌兵都投降了伏波将军。吕嘉和赵建德已在夜里同几百个部下逃入大海,乘船西去。伏波将军又乘机询问已投降的南越贵人,才知道吕嘉的去向,派人去追捕他。原校尉现为伏波将军的司马之官的苏弘捕到赵建德,被封为常海侯;南越人郎官都稽抓到吕嘉,被封为临蔡侯。苍梧王赵光,同南越王同姓,听说汉朝军队已到,同南越名字叫定的揭阳县令,自己决定归属汉朝;南越桂林郡监居翁,告知瓯骆归降汉朝。他们都被封了侯。戈船将军和下厉将军的军队,以及驰义侯所谓调动的夜郎军队还未到达,南越已经被平定了。于是汉朝在此设置了九个郡。伏波将军增加了封邑,楼船将军的军队攻破敌人的坚固防守,因而被封为将梁侯。从赵佗最初称王以后,传国五世,共九十三年,南越国就灭亡了。太史公说:“尉佗当上南越王,本是由于任嚣的提拔和劝说。正赶上汉朝初步安定,他被封为诸侯。隆虑侯领兵伐南越,碰上酷暑潮湿的气侯,士卒多染上疾病,无法进军,致使赵佗越发骄傲。由于同瓯骆互相攻击,南越国势动摇。汉朝的大军压境,南越太子婴齐只得前往长安当宿卫。后来南越亡国,征兆就在婴齐娶了樛氏女。吕嘉小小的忠诚,致使赵佗断绝了王位的继承人。楼船将军放纵欲望,变得怠惰傲慢,放荡惑乱。伏波将军大志不顺,智谋思虑越来越丰富,因祸得福。可见成败的转换,就同纠墨一样,难以预料。


简介

《南越列传》是西汉史学家司马迁创作的一篇文言文,收录于《史记》中。该传记述了南越王赵佗建国的史实及其四位继承者同汉王朝的关系,描述了汉武帝出师攻灭南越,将南越置于汉王朝直接统治下的过程。



史记·七十列传·东越列传

〔司马迁〕 〔汉〕

闽越王无诸及越王海王摇者,其先皆越王勾践之后也,姓驺氏。

秦已并天下,皆废为君长,以其地为闽中郡。

及诸侯畔秦,无诸、摇率越归鄱阳令吴芮,所谓鄱君者也,从诸侯灭秦。

当是之时,项籍主命,弗王,以故不附楚。

汉击项籍,无诸、摇率越人佐汉。

汉五年,复立无诸为闽越王,王闽中故地,都东冶。

孝惠三年,举高帝时越功,曰闽君摇功多,其民便附,乃立摇为东海王,都东瓯,世俗号为东瓯王。

后数世,至孝景三年,吴王濞反,欲从闽越,闽越未肯行,独东瓯从吴。

乃吴破,东瓯受汉购,杀吴王丹徙,以故皆得不诛,归国。

吴王子子驹亡走闽越,怨东瓯杀其父,常劝闽越击东瓯。

至建元三年,闽越发兵围东瓯。

东瓯食尽,困,且降,乃使人告急天子。

天子问太尉田蚡,蚡对曰:“越人相攻击,固其常,又数反覆,不足以烦中国往救也。

自秦时弃弗属。

”于是中大夫庄助诘蚡曰:“特患力弗能救,德弗能覆。

诚能,何故弃之?

且秦举咸阳而弃之,何乃越也!

今小国以穷困来告急天子,天子弗振,彼当安所告愬?

又何以子万国乎?

”上曰:“太尉未足与计。

吾初即位,不欲出虎符发兵郡国。

”乃遣庄助以节发兵会稽。

会稽太守欲距不为发兵,助乃斩一司马,谕意指,遂发兵浮海救东瓯。

未至,闽越引兵而去。

东瓯请举国徙中国,乃悉举众来,处江、淮之间。

闽越:越人的一支。

东海:指今浙江南部靠海的地区。

摇:人名。

先:祖先。

后文“奉闽越先”之“先”同此。

驺:当为“骆”。

按陈直《史记新证》以为“驺为齐大姓,不闻在闽越。

传文为‘骆’字之误无疑。

”君长:此指少数民族的首领。

畔:通“叛”。

主命:把持向诸侯发布命令的大权。

弗王:没有封无诸和摇为王。

汉五年:汉高帝五年(前202)。

按称汉系从刘邦于公元前二○六年被项羽封为汉王开始。

王:称王。

故地:即旧地,原来的地方。

都:建都城。

孝惠三年:汉惠帝三年(前192)。

举:列举。

越功:越国的功劳。

便附:愿意归附。

孝景三年:汉景帝三年(前154)。

吴王濞反:景帝三年正月,吴王濞联合赵、楚等国发动了所谓斩晁错、清君侧的“七国之乱”。

事详卷一百六《吴王濞列传》。

欲从闽越:意谓想让闽越跟随他造反。

从:随。

购:以重金收买。

卷一百六《吴王濞列传》欲从闽越:意谓想让闽越跟随他造反。

从:随。

以重金收习。

卷一百六《吴王濞列传》载:“汉使人以利啗东越,东越即绐吴王,吴王出劳军,使人啗杀吴王,盛其头,驰传以闻。

”杀吴王丹徙:即杀吴王于丹徙。

诛:责罚。

归国:指回到东越本土。

亡走:逃跑。

建元三年:即公元前一三八年。

建元为汉武帝第一个年号(前140—前135)。

烦:打扰。

诘:诘难、质问。

特:只是。

患:担心。

诚:如果。

举:全部。

整个。

何乃:何只。

振:救助。

安所:何处。

愬(sù,诉):告。

子:这里是养育、爱护的意思。

与计:同他商量事情。

虎符:兵符,古代调兵遣将的信物。

铜铸虎形,中分为二,右存于朝廷,左由被遣将帅保存。

有事调遣,合符为证。

以节:犹“持节”。

节为使者信物。

距:通“拒”。

后文“至建元六年”段“闽越王郢发兵距汉”、“公鼎六年秋”段“发兵距汉道”等句中的“距”字均同此。

谕:明告。

意指:此指皇帝的命令。

指:同“旨”。

意图。

徙中国:迁移到中原地区。

悉:全。

至建元六年,闽越击南越。

南越守天子约,不敢擅发兵击而以闻。

上遣大行王恢出豫章,大农韩安国出会稽,皆为将军。

兵未逾岭,闽越王郢发兵距险。

其弟馀善乃与相、宗族谋曰:“王以擅发兵击南越,不请,故天子兵来诛。

今汉兵众强,今即幸胜之,后来益多,终灭国而止。

今杀王以谢天子,天子听,罢兵,固一国完。

不听,乃力战,不胜,即亡入海。

”皆曰“善”。

即?

杀王,使使奉其头致大行。

大行曰:“所为来者诛王。

今王头至,谢罪,不战而耘,利莫大焉。

”乃以便宜案兵告大农军,而使使奉王头驰报天子。

诏罢两将兵,曰:“郢等首恶,独无诸孙繇君丑不与谋焉。

”乃使郎中将立丑为越繇王,奉闽越先祭祀。

馀善已杀郢,威行于国,国民多属,窃自立为王。

繇王不能矫其众持正。

天子闻之,为馀善不足复兴师,曰:“馀善数与郢谋乱,而后首诛郢,师得不劳。

”因立馀善为东越王,与繇王并处。

擅:擅自。

闻:把事情报告上级,使上级听到。

相:指闽越的丞相。

不请:指不向汉天子请示。

幸:侥幸。

谢:谢罪。

固:固然。

完:保全完整。

:铁柄小矛。

此指以?

刺杀。

奉:通“捧”。

此指送。

致:送到。

大行:指王恢。

耘:锄草。

此指消除。

便宜:方便灵活地处理事情。

案兵:停止军事活动。

大农军:指韩安国的军队。

首恶:首先做坏事的人。

此指首先挑起战争的人。

丑:人名。

与:参加。

奉:侍奉。

威:威望。

行:传布。

矫:矫正。

持正:保持正道。

劳:劳苦。

因:于是。

至元鼎五年,南越反,东越王馀善上书,请以卒八千人从楼船将军击吕嘉等。

兵至揭扬,以海风波为解,不行,持两端,阴使南越。

及汉破番禺,不至。

是时楼船将军杨仆使使上书,愿便引兵击东越。

上曰士卒劳倦,不许,罢兵,令诸校屯豫章梅领待命。

元鼎六年秋,馀善闻楼船请诛之,汉兵临境,且往,乃遂反,发兵距汉道。

号将军驺力等为“吞汉将军”,入白沙、武林、梅岭,杀汉三校尉。

是时汉使大农张成、故山州侯齿将屯,弗敢击,却就便处,皆坐畏懦诛。

馀善刻“武帝”玺自立,诈其民,为妄言。

天子遣横梅将军韩说出句章,浮海从东方往。

楼船将军杨仆出武林。

中尉王温舒出梅岭。

越侯为戈船、下濑将军,出若邪、白沙。

元封元年冬,咸入东越。

东越素兵发距险,使徇北将军守武林,败楼船将军数校尉,杀长吏。

楼船将军率钱唐辕终古斩徇北将军,为御儿侯。

自兵未往。

元鼎:汉武帝第五个年号(前116-前111)。

海风波:海风掀起大浪。

解:解释。

此指借口。

持两端:采取两不得罪的政策。

阴:暗中。

便:顺便。

引兵:领兵。

许:答应。

梅领:即梅岭。

汉道:汉军经过的道路。

号:加封名号。

故:原来的,从前的。

齿:刘齿。

元朔四年(前125),受封山州侯,元鼎五年(前112)被免去侯爵。

所以这里称“故山州侯”。

将屯:率兵驻防。

却:退。

就:往。

便处:方便有利的地方。

坐:因犯……罪。

畏懦:怯懦惧敌军。

妄言:虚妄不实的言论。

越侯:降汉后被封为侯的两个南越人,即严和甲。

一任戈船将军,一任下濑(一作“下厉”)将军。

元封:汉武帝第六个年号(前110-前105)。

素:一向。

自兵:自己的军队。

故越衍侯吴阳前在汉,汉使归谕馀善,馀善弗听,及横海将军先至,越衍侯吴阳以其邑七百人反,攻越军于汉阳。

从建成侯敖,与其率,从繇王居股谋曰:“侯善首恶,劫守吾属。

今汉兵至,众强,计杀馀善,自归诸将,傥幸得脱。

”乃遂惧杀馀善,以其众降横海将军,故封繇王居股东成侯,万户。

封建成侯敖为开陵侯。

封越衍侯吴阳为北石侯。

封横海将军说为按道侯。

封横海校尉为缭荌侯。

福者,成阳共王子,故为海常侯,坐法失侯。

旧从军无功,以宗室故侯。

诸将皆无成功,莫封。

东越将多军,汉兵至,弃其军降,封为无锡侯。

于是天子曰东越狭多阻,闽越悍,数反覆。

诏军吏皆将其民徙处江、淮间。

东越地遂虚。

越衍侯:指东越衍侯。

以:犹“率”。

从:跟,同。

率:率领。

此指敖所率领的部下官吏。

劫守:劫持。

吾属:我们。

傥:通“倘”,或许。

幸:侥幸。

脱:指逃脱被杀的命运。

狭:指地势狭小。

阻:山势险要。

虚:空。

太史公曰:“越虽蛮夷,其先岂尝有大功德于民哉,何其久也!

历数代常为君王,句践一称伯。

然馀善至大逆,灭国迁众,其先苗裔繇王居股等犹尚封为万户侯,由此知越世世为公侯矣。

盖禹之余烈也。

史记·七十列传·朝鲜列传

〔司马迁〕 〔汉〕

朝鲜王满者,故燕人也。

自始全燕时尝略属真番、朝鲜,为置吏,筑鄣塞。

秦灭燕,属辽东外徼。

汉兴,为其远难守,复修辽东故塞,至浿水为界,属燕。

燕王卢绾反,入匈奴,满亡命,聚党千馀人,魋结蛮夷服而东走出塞,渡浿水,居秦故空地上下鄣,稍役属真番、朝鲜蛮夷及故燕、齐亡命者王之,都王险。

会孝惠、高后时天下初定,辽东太守即约满为外臣,保塞外蛮夷,无使盗边。

诸蛮夷君长欲入见天子,勿得禁止。

以闻,上许之,以故满得兵威财物侵降其旁小邑,真番、临屯皆来服属,方数千里。

传子至孙右渠,所诱汉亡人滋多,又未尝入见。

真番旁众国欲上书见天子,又拥阏不通。

元封二年,汉使涉何谯谕右渠,终不肯奉诏。

何去至界上,临浿水,使御刺杀送何者朝鲜裨王长,即渡,驰入塞,遂归报天子曰“杀朝鲜将”。

上为其名美,即不诘,拜何为辽东东部都尉。

朝鲜怨何,发兵袭攻杀何。

天子募罪人击朝鲜。

其秋,遣楼船将军杨仆从齐浮渤海。

兵五万人,左将军荀彘出辽东:讨右渠。

右渠发兵距险。

左将军卒正多率辽东兵先纵,败散,多还走,坐法斩。

楼船将军将齐兵七千人先至王险。

右渠城守,窥知楼船军少,即出城击楼船,楼船军败散走。

将军杨仆失其众,遁山中十馀日,稍求收散卒,复聚。

左将军击朝鲜浿水西军,未能破自前。

天子为两将未有利,乃使卫山因兵威往谕右渠。

右渠见使者顿首谢:“原降,恐两将诈杀臣。

今见信节,请服降。

”遣太子入谢,献马五千匹,及馈军粮。

人众万馀,持兵,方渡浿水,使者及左将军疑其为变,谓太子已服降,宜命人毋持兵。

太子亦疑使者左将军诈杀之,遂不渡浿水,复引归。

山还报天子,天子诛山。

左将军破浿水上军,乃前,至城下,围其西北。

楼船亦往会,居城南。

右渠遂坚守城,数月未能下。

左将军素侍中,幸,将燕代卒,悍,乘胜,军多骄。

楼船将齐卒,入海,固已多败亡。

其先与右渠战,因辱亡卒,卒皆恐,将心惭,其围右渠,常持和节。

左将军急击之,朝鲜大臣乃阴间使人私约降楼船,往来言,尚未肯决。

左将军数与楼船期战,楼船欲急就其约,不会。

左将军亦使人求间郤降下朝鲜,朝鲜不肯,心附楼船:以故两将不相能。

左将军心意楼船前有失军罪,今与朝鲜私善而又不降,疑其有反计,未敢发。

天子曰将率不能,前使卫山谕降右渠,右渠遣太子,山使不能剸决,与左将军计相误,卒沮约。

今两将围城,又乖异,以故久不决。

使济南太守公孙遂往之,有便宜得以从事。

遂至,左将军曰:“朝鲜当下久矣,不下者有状。

”言楼船数期不会,具以素所意告遂,曰:“今如此不取,恐为大害,非独楼船,又且与朝鲜共灭吾军。

”遂亦以为然,而以节召楼船将军入左将军营计事,即命左将军麾下执捕楼船将军,并其军,以报天子。

天子诛遂。

左将军已并两军,即急击朝鲜。

朝鲜相路人、相韩阴、尼溪相参、将军王?

夹相与谋曰:“始欲降楼船,楼船今执,独左将军并将,战益急,恐不能与,王又不肯降。

”阴、唊、路人皆亡降汉。

路人道死。

元封三年夏,尼溪相参乃使人杀朝鲜王右渠来降。

王险城未下,故右渠之大臣成巳又反,复攻吏。

左将军使右渠子长降、相路人之子最告谕其民,诛成巳,以故遂定朝鲜,为四郡。

封参为澅清侯,阴为荻苴侯,唊为平州侯,长为几侯。

最以父死颇有功,为温阳侯。

左将军徵至,坐争功相嫉,乖计,弃市。

楼船将军亦坐兵至洌口,当待左将军,擅先纵,失亡多,当诛,赎为庶人。

太史公曰:右渠负固,国以绝祀。

涉何诬功,为兵发首。

楼船将狭,及难离咎。

悔失番禺,乃反见疑。

荀彘争劳,与遂皆诛。

两军俱辱,将率莫侯矣。

卫满燕人,朝鲜是王。

王险置都,路人作相。

右渠首差,涉何?

上。

兆祸自斯,狐疑二将。

山、遂伏法,纷纭无状。

史记·七十列传·西南夷列传

〔司马迁〕 〔汉〕

西南夷君长以什数,夜郎最大。

其西靡莫之属以什数,滇最大。

自滇以北君长以什数,邛都最大:此皆魋结,耕田,有邑聚。

其外西自同师以东,北至楪榆,名为巂、昆明,皆编发,随畜迁徙,毋常处,毋君长,地方可数千里。

自巂以东北,君长以什数,徙、筰都最大。

自筰以东北,君长以什数,冉駹最大。

其俗或土箸,或移徙,在蜀之西。

自冉駹以东北,君长以什数,白马最大,皆氐类也。

此皆巴蜀西南外蛮夷也。

始楚威王时,使将军庄蹻将兵循江上,略巴、黔中以西。

庄蹻者,故楚庄王苗裔也。

蹻至滇池,方三百里,旁平地,肥饶数千里,以兵威定属楚。

欲归报,会秦击夺楚巴、黔中郡,道塞不通,因还,以其众王滇,变服,从其俗,以长之。

秦时常頞略通五尺道,诸此国颇置吏焉。

十余岁,秦灭。

及汉兴,皆弃此国而开蜀故徼。

巴蜀民或窃出商贾,取其筰马、僰僮、髦牛,以此巴蜀殷富。

建元六年,大行王恢击东越,东越杀王郢以报。

恢因兵威使番阳令唐蒙风指晓南越。

南越食蒙蜀枸酱,蒙问所从来,曰“道西北牂柯,牂柯江广数里,出番禺城下”。

蒙归至长安,问蜀贾人,贾人曰:“独蜀出枸酱,多持窃出市夜郎。

夜郎者,临牂柯江,江广百余步,足以行船。

南越以财物役属夜郎,西至同师,然亦不能臣使也。

”蒙乃上书说上曰:“南越王黄屋左纛,地东西万余里,名为外臣,实一州主也。

今以长沙、豫章往,水道多绝,难行。

窃闻夜郎所有精兵,可得十余万,浮船牂柯江,出其不意,此制越一奇也。

诚以汉之彊,巴蜀之饶,通夜郎道,为置吏,易甚。

”上许之。

乃拜蒙为郎中将,将千人,食重万余人,从巴蜀筰关入,遂见夜郎侯多同。

蒙厚赐,喻以威德,约为置吏,使其子为令。

夜郎旁小邑皆贪汉缯帛,以为汉道险,终不能有也,乃且听蒙约。

还报,乃以为犍为郡。

发巴蜀卒治道,自僰道指牂柯江。

蜀人司马相如亦言西夷邛、筰可置郡。

使相如以郎中将往喻,皆如南夷,为置一都尉,十余县,属蜀。

当是时,巴蜀四郡通西南夷道,戍转相饟。

数岁,道不通,士罢饿离湿,死者甚众。

西南夷又数反,发兵兴击,秏费无功。

上患之,使公孙弘往视问焉。

还对,言其不便。

及弘为御史大夫,是时方筑朔方以据河逐胡,弘因数言西南夷害,可且罢,专力事匈奴。

上罢西夷,独置南夷夜郎两县一都尉,稍令犍为自葆就。

及元狩元年,博望侯张骞使大夏来,言居大夏时见蜀布、邛竹、杖,使问所从来,曰“从东南身毒国,可数千里,得蜀贾人市”。

或闻邛西可二千里有身毒国。

骞因盛言大夏在汉西南,慕中国,患匈奴隔其道,诚通蜀,身毒国道便近,有利无害。

于是天子乃令王然于、柏始昌、吕越人等,使间出西夷西,指求身毒国。

至滇,滇王尝羌乃留,为求道西十余辈。

岁余,皆闭昆明,莫能通身毒国。

滇王与汉使者言曰:“汉孰与我大?

”及夜郎侯亦然。

以道不通故,各自以为一州主,不知汉广大。

使者还,因盛言滇大国,足事亲附。

天子注意焉。

及至南越反,上使驰义侯因犍为发南夷兵。

且兰君恐远行,旁国虏其老弱,乃与其众反,杀使者及犍为太守。

汉乃发巴蜀罪人尝击南越者八校尉击破之。

会越已破,汉八校尉不下,即引兵还,行诛头兰。

头兰,常隔滇道者也。

已平头兰,遂平南夷为牂柯郡。

夜郎侯始倚南越,南越已灭,会还诛反者,夜郎遂入朝。

上以为夜郎王。

南越破后,及汉诛且兰、邛君,并杀筰侯,冉駹皆振恐,请臣置吏。

乃以邛都为越巂郡,筰都为沈犁郡,冉駹为汶山郡,广汉西白马为武都郡。

上使王然于以越破及诛南夷兵威风喻滇王入朝。

滇王者,其众数万人,其旁东北有劳浸、靡莫,皆同姓相扶,未肯听。

劳浸、靡莫数侵犯使者吏卒。

元封二年,天子发巴蜀兵击灭劳洸、靡莫,以兵临滇。

滇王始首善,以故弗诛。

滇王离难西南夷,举国降,请置吏入朝。

于是以为益州郡,赐滇王王印,复长其民。

西南夷君长以百数,独夜郎、滇受王印。

滇小邑,最宠焉。

太史公曰:楚之先岂有天禄哉?

在周为文王师,封楚。

及周之衰,地称五千里。

秦灭诸侯,唯楚苗裔尚有滇王。

汉诛西南夷,国多灭矣,唯滇复为宠王。

然南夷之端,见枸酱番禺,大夏杖、邛竹。

西夷后揃,剽分二方,卒为七郡。

史记·七十列传·卫将军骠骑列传

〔司马迁〕 〔汉〕

大将军卫青者,平阳人是也。

其父郑季,为吏,给事平阳侯家,与侯妾卫媪通,生青。

青同母兄卫长子,而姊卫子夫自平阳公主家得幸天子,故冒姓为卫氏。

字仲卿。

长子更字长君。

长君母号为卫媪。

媪长女卫孺,次女少儿,次女即子夫。

后子夫男弟步、广皆冒卫氏。

青为侯家人,少时归其父,其父使牧羊。

先母之子皆奴畜之,不以为兄弟数。

青尝从入至甘泉居室,有一钳徒相青曰:“贵人也,官至封侯。

”青笑曰:“人奴之生,得毋笞骂即足矣,安得封侯事乎!

” 青壮,为侯家骑,从平阳主。

建元二年春,青姊子夫得入宫幸上。

皇后,堂邑大长公主女也,无子,妒。

大长公主闻卫子夫幸,有身,妒之,乃使人捕青。

青时给事建章,未知名。

大长公主执囚青,欲杀之。

其友骑郎公孙敖与壮士往篡取之,以故得不死。

上闻,乃召青为建章监,侍中,及同母昆弟贵,赏赐数日间累千金。

孺为太仆公孙贺妻。

少儿故与陈掌通,上召贵掌。

公孙敖由此益贵。

子夫为夫人。

青为大中大夫。

元光五年,青为车骑将军,击匈奴,出上谷。

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出云中。

大中大夫公孙敖为骑将军,出代郡。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出雁门:军各万骑。

青至茏城,斩首虏数百。

骑将军敖亡七千骑。

卫尉李广为虏所得,得脱归:皆当斩,赎为庶人。

贺亦无功。

元朔元年春,卫夫人有男,立为皇后。

其秋,青为车骑将军,出雁门,三万骑击匈奴,斩首虏数千人。

明年,匈奴入杀辽西太守,虏略渔阳二千馀人,败韩将军军。

汉令将军李息击之,出代。

令车骑将军青出云中以西至高阙。

遂略河南地,至于陇西,捕首虏数千,畜数十万,走白羊、楼烦王。

遂以河南地为朔方郡。

以三千八百户封青为长平侯。

青校尉苏建有功,以千一百户封建为平陵侯。

使建筑朔方城。

青校尉张次公有功,封为岸头侯。

天子曰:“匈奴逆天理,乱人伦,暴长虐老,以盗窃为务,行诈诸蛮夷,造谋藉兵,数为边害,故兴师遣将,以征厥罪。

诗不云乎,‘薄伐玁狁,至于太原’,‘出车彭彭,城彼朔方’。

今车骑将军青度西河至高阙,获首虏二千三百级,车辎畜产毕收为卤,已封为列侯,遂西定河南地,按榆溪旧塞,绝梓领,梁北河,讨蒲泥,破符离,斩轻锐之卒,捕伏听者三千七十一级,执讯获丑,驱马牛羊百有馀万,全甲兵而还,益封青三千户。

” 其明年,匈奴入杀代郡太守友,入略雁门千馀人。

其明年,匈奴大入代、定襄、上郡,杀略汉数千人。

其明年,元朔之五年春,汉令车骑将军青将三万骑,出高阙。

卫尉苏建为游击将军,左内史李沮为强弩将军,太仆公孙贺为骑将军,代相李蔡为轻车将军,皆领属车骑将军,俱出朔方。

大行李息、岸头侯张次公为将军,出右北平:咸击匈奴。

匈奴右贤王当卫青等兵,以为汉兵不能至此,饮醉。

汉兵夜至,围右贤王,右贤王惊,夜逃,独与其爱妾一人壮骑数百驰,溃围北去。

汉轻骑校尉郭成等逐数百里,不及,得右贤裨王十馀人,众男女万五千馀人,畜数千百万,于是引兵而还。

至塞,天子使使者持大将军印,即军中拜车骑将军青为大将军,诸将皆以兵属大将军,大将军立号而归。

天子曰:“大将军青躬率戎士,师大捷,获匈奴王十有馀人,益封青六千户。

”而封青子伉为宜春侯,青子不疑为阴安侯,青子登为发干侯。

青固谢曰:“臣幸得待罪行间,赖陛下神灵,军大捷,皆诸校尉力战之功也。

陛下幸已益封臣青。

臣青子在襁褓中,未有勤劳,上幸列地封为三侯,非臣待罪行间所以劝士力战之意也。

伉等三人何敢受封!

”天子曰:“我非忘诸校尉功也,今固且图之。

”乃诏御史曰:“护军都尉公孙敖三从大将军击匈奴,常护军,傅校获王,以千五百户封敖为合骑侯。

都尉韩说从大将军出窳浑,至匈奴右贤王庭,为麾下搏战获王,以千三百户封说为龙頟侯。

骑将军公孙贺从大将军获王,以千三百户封贺为南窌侯。

轻车将军李蔡再从大将军获王,以千六百户封蔡为乐安侯。

校尉李朔,校尉赵不虞,校尉公孙戎奴,各三从大将军获王,以千三百户封朔为涉轵侯,以千三百户封不虞为随成侯,以千三百户封戎奴为从平侯。

将军李沮、李息及校尉豆如意有功,赐爵关内侯,食邑各三百户。

” 其秋,匈奴入代,杀都尉朱英。

其明年春,大将军青出定襄,合骑侯敖为中将军,太仆贺为左将军,翕侯赵信为前将军,卫尉苏建为右将军,郎中令李广为后将军,右内史李沮为强弩将军,咸属大将军,斩首数千级而还。

月馀,悉复出定襄击匈奴,斩首虏万馀人。

右将军建、前将军信并军三千馀骑,独逢单于兵,与战一日馀,汉兵且尽。

前将军故胡人,降为翕侯,见急,匈奴诱之,遂将其馀骑可八百,奔降单于。

右将军苏建尽亡其军,独以身得亡去,自归大将军。

大将军问其罪正闳、长史安、议郎周霸等:“建当云何?

”霸曰:“自大将军出,未尝斩裨将。

今建弃军,可斩以明将军之威。

”闳、安曰:“不然。

兵法‘小敌之坚,大敌之禽也’。

今建以数千当单于数万,力战一日馀,士尽,不敢有二心,自归。

自归而斩之,是示后无反意也。

不当斩。

”大将军曰:“青幸得以肺腑待罪行间,不患无威,而霸说我以明威,甚失臣意。

且使臣职虽当斩将,以臣之尊宠而不敢自擅专诛于境外,而具归天子,天子自裁之,于是以见为人臣不敢专权,不亦可乎?

”军吏皆曰“善”。

遂囚建诣行在所。

入塞罢兵。

是岁也,大将军姊子霍去病年十八,幸,为天子侍中。

善骑射,再从大将军,受诏与壮士,为剽姚校尉,与轻勇骑八百直弃大军数百里赴利,斩捕首虏过当。

于是天子曰:“剽姚校尉去病斩首虏二千二十八级,及相国、当户,斩单于大父行籍若侯产,生捕季父罗姑比,再冠军,以千六百户封去病为冠军侯。

上谷太守郝贤四从大将军,捕斩首虏二千馀人,以千一百户封贤为众利侯。

”是岁,失两将军军,亡翕侯,军功不多,故大将军不益封。

右将军建至,天子不诛,赦其罪,赎为庶人。

大将军既还,赐千金。

是时王夫人方幸于上,甯乘说大将军曰:“将军所以功未甚多,身食万户,三子皆为侯者,徒以皇后故也。

今王夫人幸而宗族未富贵,愿将军奉所赐千金为王夫人亲寿。

”大将军乃以五百金为寿。

天子闻之,问大将军,大将军以实言,上乃拜甯乘为东海都尉。

张骞从大将军,以尝使大夏,留匈奴中久,导军,知善水草处,军得以无饥渴,因前使绝国功,封骞博望侯。

冠军侯去病既侯三岁,元狩二年春,以冠军侯去病为骠骑将军,将万骑出陇西,有功。

天子曰:“骠骑将军率戎士逾乌盭,讨遫濮,涉狐奴,历五王国,辎重人众慑慴者弗取,冀获单于子。

转战六日,过焉支山千有馀里,合短兵,杀折兰王,斩卢胡王,诛全甲,执浑邪王子及相国、都尉,首虏八千馀级,收休屠祭天金人,益封去病二千户。

” 其夏,骠骑将军与合骑侯敖俱出北地,异道。

博望侯张骞、郎中令李广俱出右北平,异道:皆击匈奴。

郎中令将四千骑先至,博望侯将万骑在后至。

匈奴左贤王将数万骑围郎中令,郎中令与战二日,死者过半,所杀亦过当。

博望侯至,匈奴兵引去。

博望侯坐行留,当斩,赎为庶人。

而骠骑将军出北地,已遂深入,与合骑侯失道,不相得,骠骑将军逾居延至祁连山,捕首虏甚多。

天子曰:“骠骑将军逾居延,遂过小月氏,攻祁连山,得酋涂王,以众降者二千五百人,斩首虏三万二百级,获五王,五王母,单于阏氏、王子五十九人,相国、将军、当户、都尉六十三人,师大率减什三,益封去病五千户。

赐校尉从至小月氏爵左庶长。

鹰击司马破奴再从骠骑将军斩遬濮王,捕稽沮王,千骑将得王、王母各一人,王子以下四十一人,捕虏三千三百三十人,前行捕虏千四百人,以千五百户封破奴为从骠侯。

校尉句王高不识,从骠骑将军捕呼于屠王王子以下十一人,捕虏千七百六十八人,以千一百户封不识为宜冠侯。

校尉仆多有功,封为辉渠侯。

”合骑侯敖坐行留不与骠骑会,当斩,赎为庶人。

诸宿将所将士马兵亦不如骠骑,骠骑所将常选,然亦敢深入,常与壮骑先其大军,军亦有天幸,未尝困绝也。

然而诸宿将常坐留落不遇。

由此骠骑日以亲贵,比大将军。

其秋,单于怒浑邪王居西方数为汉所破,亡数万人,以骠骑之兵也。

单于怒,欲召诛浑邪王。

浑邪王与休屠王等谋欲降汉,使人先要边。

是时大行李息将城河上,得浑邪王使,即驰传以闻。

天子闻之,于是恐其以诈降而袭边,乃令骠骑将军将兵往迎之。

骠骑既渡河,与浑邪王众相望。

浑邪王裨将见汉军而多欲不降者,颇遁去。

骠骑乃驰入与浑邪王相见,斩其欲亡者八千人,遂独遣浑邪王乘传先诣行在所,尽将其众渡河,降者数万,号称十万。

既至长安,天子所以赏赐者数十巨万。

封浑邪王万户,为漯阴侯。

封其裨王呼毒尼为下摩侯,鹰庇为辉渠侯,禽犁为河綦侯,大当户铜离为常乐侯。

于是天子嘉骠骑之功曰:“骠骑将军去病率师攻匈奴西域王浑邪,王及厥众萌咸相奔,率以军粮接食,并将控弦万有馀人,诛獟駻,获首虏八千馀级,降异国之王三十二人,战士不离伤,十万之众咸怀集服,仍与之劳,爰及河塞,庶几无患,幸既永绥矣。

以千七百户益封骠骑将军。

”减陇西、北地、上郡戍卒之半,以宽天下之繇。

居顷之,乃分徙降者边五郡故塞外,而皆在河南,因其故俗,为属国。

其明年,匈奴入右北平、定襄,杀略汉千馀人。

其明年,天子与诸将议曰:“翕侯赵信为单于画计,常以为汉兵不能度幕轻留,今大发士卒,其势必得所欲。

”是岁元狩四年也。

元狩四年春,上令大将军青、骠骑将军去病将各五万骑,步兵转者踵军数十万,而敢力战深入之士皆属骠骑。

骠骑始为出定襄,当单于。

捕虏言单于东,乃更令骠骑出代郡,令大将军出定襄。

郎中令为前将军,太仆为左将军,主爵赵食其为右将军,平阳侯襄为后将军,皆属大将军。

兵即度幕,人马凡五万骑,与骠骑等咸击匈奴单于。

赵信为单于谋曰:“汉兵既度幕,人马罢,匈奴可坐收虏耳。

”乃悉远北其辎重,皆以精兵待幕北。

而适值大将军军出塞千馀里,见单于兵陈而待,于是大将军令武刚车自环为营,而纵五千骑往当匈奴。

匈奴亦纵可万骑。

会日且入,大风起,沙砾击面,两军不相见,汉益纵左右翼绕单于。

单于视汉兵多,而士马尚彊,战而匈奴不利,薄莫,单于遂乘六骡,壮骑可数百,直冒汉围西北驰去。

时已昏,汉匈奴相纷挐,杀伤大当。

汉军左校捕虏言单于未昏而去,汉军因发轻骑夜追之,大将军军因随其后。

匈奴兵亦散走。

迟明,行二百馀里,不得单于,颇捕斩首虏万馀级,遂至窴颜山赵信城,得匈奴积粟食军。

军留一日而还,悉烧其城馀粟以归。

大将军之与单于会也,而前将军广、右将军食其军别从东道,或失道,后击单于。

大将军引还过幕南,乃得前将军、右将军。

大将军欲使使归报,令长史簿责前将军广,广自杀。

右将军至,下吏,赎为庶人。

大将军军入塞,凡斩捕首虏万九千级。

是时匈奴众失单于十馀日,右谷蠡王闻之,自立为单于。

单于后得其众,右王乃去单于之号。

骠骑将军亦将五万骑,车重与大将军军等,而无裨将。

悉以李敢等为大校,当裨将,出代、右北平千馀里,直左方兵,所斩捕功已多大将军。

军既还,天子曰:“骠骑将军去病率师,躬将所获荤粥之士,约轻赍,绝大幕,涉获章渠,以诛比车耆,转击左大将,斩获旗鼓,历涉离侯。

济弓闾,获屯头王、韩王等三人,将军、相国、当户、都尉八十三人,封狼居胥山,禅于姑衍,登临翰海。

执卤获丑七万有四百四十三级,师率减什二,取食于敌,踔行殊远而粮不绝,以五千八百户益封骠骑将军。

”右北平太守路博德属骠骑将军,会与城,不失期,从至梼余山,斩首捕虏二千七百级,以千六百户封博德为符离侯。

北地都尉邢山从骠骑将军获王,以千二百户封山为义阳侯。

故归义因淳王复陆支、楼专王伊即靬皆从骠骑将军有功,以千三百户封复陆支为壮侯,以千八百户封伊即靬为众利侯。

从骠侯破奴、昌武侯安稽从骠骑有功,益封各三百户。

校尉敢得旗鼓,为关内侯,食邑二百户。

校尉自为爵大庶长。

军吏卒为官,赏赐甚多。

而大将军不得益封,军吏卒皆无封侯者。

两军之出塞,塞阅官及私马凡十四万匹,而复入塞者不满三万匹。

乃益置大司马位,大将军、骠骑将军皆为大司马。

定令,令骠骑将军秩禄与大将军等。

自是之后,大将军青日退,而骠骑日益贵。

举大将军故人门下多去事骠骑,辄得官爵,唯任安不肯。

骠骑将军为人少言不泄,有气敢任。

天子尝欲教之孙吴兵法,对曰:“顾方略何如耳,不至学古兵法。

”天子为治第,令骠骑视之,对曰:“匈奴未灭,无以家为也。

”由此上益重爱之。

然少而侍中,贵,不省士。

其从军,天子为遣太官赍数十乘,既还,重车馀弃粱肉,而士有饥者。

其在塞外,卒乏粮,或不能自振,而骠骑尚穿域踏鞠。

事多此类。

大将军为人仁善退让,以和柔自媚于上,然天下未有称也。

骠骑将军自四年军后三年,元狩六年而卒。

天子悼之,发属国玄甲军,陈自长安至茂陵,为冢象祁连山。

谥之,并武与广地曰景桓侯。

子嬗代侯。

嬗少,字子侯,上爱之,幸其壮而将之。

居六岁,元封元年,嬗卒,谥哀侯。

无子,绝,国除。

自骠骑将军死后,大将军长子宜春侯伉坐法失侯。

后五岁,伉弟二人,阴安侯不疑及发干侯登皆坐酎金失侯。

失侯后二岁,冠军侯国除。

其后四年,大将军青卒,谥为烈侯。

子伉代为长平侯。

自大将军围单于之后,十四年而卒。

竟不复击匈奴者,以汉马少,而方南诛两越,东伐朝鲜,击羌、西南夷,以故久不伐胡。

大将军以其得尚平阳长公主故,长平侯伉代侯。

六岁,坐法失侯。

左方两大将军及诸裨将名: 最大将军青,凡七出击匈奴,斩捕首虏五万馀级。

一与单于战,收河南地,遂置朔方郡,再益封,凡万一千八百户。

封三子为侯,侯千三百户。

并之,万五千七百户。

其校尉裨将以从大将军侯者九人。

其裨将及校尉已为将者十四人。

为裨将者曰李广,自有传。

无传者曰: 将军公孙贺。

贺,义渠人,其先胡种。

贺父浑邪,景帝时为平曲侯,坐法失侯。

贺,武帝为太子时舍人。

武帝立八岁,以太仆为轻车将军,军马邑。

后四岁,以轻车将军出云中。

后五岁,以骑将军从大将军有功,封为南窌侯。

后一岁,以左将军再从大将军出定襄,无功。

后四岁,以坐酎金失侯。

后八岁,以浮沮将军出五原二千馀里,无功。

后八岁,以太仆为丞相,封葛绎侯。

贺七为将军,出击匈奴无大功,而再侯,为丞相。

坐子敬声与阳石公主奸,为巫蛊,族灭,无后。

将军李息,郁郅人。

事景帝。

至武帝立八岁,为材官将军,军马邑。

后六岁,为将军,出代。

后三岁,为将军,从大将军出朔方:皆无功。

凡三为将军,其后常为大行。

将军公孙敖,义渠人。

以郎事武帝。

武帝立十二岁,为骑将军,出代,亡卒七千人,当斩,赎为庶人。

后五岁,以校尉从大将军有功,封为合骑侯。

后一岁,以中将军从大将军,再出定襄,无功。

后二岁,以将军出北地,后骠骑期,当斩,赎为庶人。

后二岁,以校尉从大将军,无功。

后十四岁,以因杅将军筑受降城。

七岁,复以因杅将军再出击匈奴,至余吾,亡士卒多,下吏,当斩,诈死,亡居民间五六岁。

后发觉,复系。

坐妻为巫蛊,族。

凡四为将军,出击匈奴,一侯。

将军李沮,云中人。

事景帝。

武帝立十七岁,以左内史为强弩将军。

后一岁,复为强弩将军。

将军李蔡,成纪人也。

事孝文帝、景帝、武帝。

以轻车将军从大将军有功,封为乐安侯。

已为丞相,坐法死。

将军张次公,河车人。

以校尉从卫将军青有功,封为岸头侯。

其后太后崩,为将军,军北军。

后一岁,为将军,从大将军,再为将军,坐法失侯。

次公父隆,轻车武射也。

以善射,景帝幸近之也。

将军苏建,杜陵人。

以校尉从卫将军青,有功,为平陵侯,以将军筑朔方。

后四岁,为游击将军,从大将军出朔方。

后一岁,以右将军再从大将军出定襄,亡翕侯,失军,当斩,赎为庶人。

其后为代郡太守,卒,冢在大犹乡。

将军赵信,以匈奴相国降,为翕侯。

武帝立十七岁,为前将军,与单于战,败,降匈奴。

将军张骞,以使通大夏,还,为校尉。

从大将军有功,封为博望侯。

后三岁,为将军,出右北平,失期,当斩,赎为庶人。

其后使通乌孙,为大行而卒,冢在汉中。

将军赵食其,祋祤人也。

武帝立二十二岁,以主爵为右将军,从大将军出定襄,迷失道,当斩,赎为庶人。

将军曹襄,以平阳侯为后将军,从大将军出定襄。

襄,曹参孙也。

将军韩说,弓高侯庶孙也。

以校尉从大将军有功,为龙頟侯,坐酎金失侯。

元鼎六年,以待诏为横海将军,击东越有功,为按道侯。

以太初三年为游击将军,屯于五原外列城。

为光禄勋,掘蛊太子宫,卫太子杀之。

将军郭昌,云中人也。

以校尉从大将军。

元封四年,以太中大夫为拔胡将军,屯朔方。

还击昆明,毋功,夺印。

将军荀彘,太原广武人。

以御见,侍中,为校尉,数从大将军。

以元封三年为左将军击朝鲜,毋功。

以捕楼船将军坐法死。

最骠骑将军去病,凡六出击匈奴,其四出以将军,斩捕首虏十一万馀级。

及浑邪王以众降数万,遂开河西酒泉之地,西方益少胡寇。

四益封,凡万五千一百户。

其校吏有功为侯者凡六人,而后为将军二人。

将军路博德,平州人。

以右北平太守从骠骑将军有功,为符离侯。

骠骑死后,博德以卫尉为伏波将军,伐破南越,益封。

其后坐法失侯。

为强弩都尉,屯居延,卒。

将军赵破奴,故九原人。

尝亡入匈奴,已而归汉,为骠骑将军司马。

出北地时有功,封为从骠侯。

坐酎金失侯。

后一岁,为匈河将军,攻胡至匈河水,无功。

后二岁,击虏楼兰王,复封为浞野侯。

后六岁,为浚稽将军,将二万骑击匈奴左贤王,左贤王与战,兵八万骑围破奴,破奴生为虏所得,遂没其军。

居匈奴中十岁,复与其太子安国亡入汉。

后坐巫蛊,族。

自卫氏兴,大将军青首封,其后枝属为五侯。

凡二十四岁而五侯尽夺,卫氏无为侯者。

太史公曰:苏建语余曰:“吾尝责大将军至尊重,而天下之贤大夫毋称焉,愿将军观古名将所招选择贤者,勉之哉。

大将军谢曰:‘自魏其、武安之厚宾客,天子常切齿。

彼亲附士大夫,招贤绌不肖者,人主之柄也。

人臣奉法遵职而已,何与招士!

’”骠骑亦放此意,其为将如此。

君子豹变,贵贱何常。

青本奴虏,忽升戎行。

姊配皇极,身尚平阳。

宠荣斯僭,取乱彝章。

嫖姚继踵,再静边方。

史记·七十列传·匈奴列传

〔司马迁〕 〔汉〕

匈奴,其先祖夏后氏之苗裔也,曰淳维。

唐虞以上有山戎、猃狁、荤粥,居于北蛮,随畜牧而转移。

其畜之所多则马、牛、羊,其奇畜则橐扆、驴、骡、駃騠、騊駼、驒騱。

逐水草迁徙,毋城郭常处耕田之业,然亦各有分地。

毋文书,以言语为约束。

儿能骑羊,引弓射鸟鼠。

少长则射狐兔:用为食。

士力能毌弓,尽为甲骑。

其俗,宽则随畜,因射猎禽兽为生业,急则人习战攻以侵伐,其天性也。

其长兵则弓矢,短兵则刀鋋。

利则进,不利则退,不羞遁走。

苟利所在,不知礼义。

自君王以下,咸食畜肉,衣其皮革,被旃裘。

壮者食肥美,老者食其馀。

贵壮健,贱老弱。

父死,妻其后母。

兄弟死,皆取其妻妻之。

其俗有名不讳,而无姓字。

 夏道衰,而公刘失其稷官,变于西戎,邑于豳。

其后三百有馀岁,戎狄攻大王亶父,亶父亡走岐下,而豳人悉从亶父而邑焉,作周。

其后百有馀岁,周西伯昌伐畎夷氏。

后十有馀年,武王伐纣而营雒邑,复居于酆鄗,放逐戎夷泾、洛之北,以时入贡,命曰“荒服”。

其后二百有馀年,周道衰,而穆王伐犬戎,得四白狼四白鹿以归。

自是之后,荒服不至。

于是周遂作甫刑之辟。

穆王之后二百有馀年,周幽王用宠姬襃姒之故,与申侯有郤。

申侯怒而与犬戎共攻杀周幽王于骊山之下,遂取周之焦获,而居于泾渭之间,侵暴中国。

秦襄公救周,于是周平王去酆鄗而东徙雒邑。

当是之时,秦襄公伐戎至岐,始列为诸侯。

是后六十有五年,而山戎越燕而伐齐,齐釐公与战于齐郊。

其后四十四年,而山戎伐燕。

燕告急于齐,齐桓公北伐山戎,山戎走。

其后二十有馀年,而戎狄至洛邑,伐周襄王,襄王奔于郑之氾邑。

初,周襄王欲伐郑,故娶戎狄女为后,与戎狄兵共伐郑。

已而黜狄后,狄后怨,而襄王后母曰惠后,有子子带,欲立之,于是惠后与狄后、子带为内应,开戎狄,戎狄以故得入,破逐周襄王,而立子带为天子。

于是戎狄或居于陆浑,东至于卫,侵盗暴虐中国。

中国疾之,故诗人歌之曰“戎狄是应”,“薄伐猃狁,至于大原”,“出舆彭彭,城彼朔方”。

周襄王既居外四年,乃使使告急于晋。

晋文公初立,欲修霸业,乃兴师伐逐戎翟,诛子带,迎内周襄王,居于雒邑。

当是之时,秦晋为强国。

晋文公攘戎翟,居于河西圁、洛之间,号曰赤翟、白翟。

秦穆公得由余,西戎八国服于秦,故自陇以西有绵诸、绲戎、翟、豲之戎,岐、梁山、泾、漆之北有义渠、大荔、乌氏、朐衍之戎。

而晋北有林胡、楼烦之戎,燕北有东胡、山戎。

各分散居溪谷,自有君长,往往而聚者百有馀戎,然莫能相一。

自是之后百有馀年,晋悼公使魏绛和戎翟,戎翟朝晋。

后百有馀年,赵襄子逾句注而破并代以临胡貉。

其后既与韩魏共灭智伯,分晋地而有之,则赵有代、句注之北,魏有河西、上郡,以与戎界边。

其后义渠之戎筑城郭以自守,而秦稍蚕食,至于惠王,遂拔义渠二十五城。

惠王击魏,魏尽入西河及上郡于秦。

秦昭王时,义渠戎王与宣太后乱,有二子。

宣太后诈而杀义渠戎王于甘泉,遂起兵伐残义渠。

于是秦有陇西、北地、上郡,筑长城以拒胡。

而赵武灵王亦变俗胡服,习骑射,北破林胡、楼烦。

筑长城,自代并阴山下,至高阙为塞。

而置云中、雁门、代郡。

其后燕有贤将秦开,为质于胡,胡甚信之。

归而袭破走东胡,东胡却千馀里。

与荆轲刺秦王秦舞阳者,开之孙也。

燕亦筑长城,自造阳至襄平。

置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郡以拒胡。

当是之时,冠带战国七,而三国边于匈奴。

其后赵将李牧时,匈奴不敢入赵边。

后秦灭六国,而始皇帝使蒙恬将十万之众北击胡,悉收河南地。

因河为塞,筑四十四县城临河,徙适戍以充之。

而通直道,自九原至云阳,因边山险巉溪谷可缮者治之,起临洮至辽东万馀里。

又度河据阳山北假中。

当是之时,东胡彊而月氏盛。

匈奴单于曰头曼,头曼不胜秦,北徙。

十馀年而蒙恬死,诸侯畔秦,中国扰乱,诸秦所徙适戍边者皆复去,于是匈奴得宽,复稍度河南与中国界于故塞。

单于有太子名冒顿。

后有所爱阏氏,生少子,而单于欲废冒顿而立少子,乃使冒顿质于月氏。

冒顿既质于月氏,而头曼急击月氏。

月氏欲杀冒顿,冒顿盗其善马,骑之亡归。

头曼以为壮,令将万骑。

冒顿乃作为鸣镝,习勒其骑射,令曰:“鸣镝所射而不悉射者,斩之。

”行猎鸟兽,有不射鸣镝所射者,辄斩之。

已而冒顿以鸣镝自射其善马,左右或不敢射者,冒顿立斩不射善马者。

居顷之,复以鸣镝自射其爱妻,左右或颇恐,不敢射,冒顿又复斩之。

居顷之,冒顿出猎,以鸣镝射单于善马,左右皆射之。

于是冒顿知其左右皆可用。

从其父单于头曼猎,以鸣镝射头曼,其左右亦皆随鸣镝而射杀单于头曼,遂尽诛其后母与弟及大臣不听从者。

冒顿自立为单于。

冒顿既立,是时东胡强盛,闻冒顿杀父自立,乃使使谓冒顿,欲得头曼时有千里马。

冒顿问群臣,群臣皆曰:“千里马,匈奴宝马也,勿与。

”冒顿曰:“柰何与人邻国而爱一马乎?

”遂与之千里马。

居顷之,东胡以为冒顿畏之,乃使使谓冒顿,欲得单于一阏氏。

冒顿复问左右,左右皆怒曰:“东胡无道,乃求阏氏!

请击之。

”冒顿曰:“柰何与人邻国爱一女子乎?

”遂取所爱阏氏予东胡。

东胡王愈益骄,西侵。

与匈奴间,中有弃地,莫居,千馀里,各居其边为瓯脱。

东胡使使谓冒顿曰:“匈奴所与我界瓯脱外弃地,匈奴非能至也,吾欲有之。

”冒顿问群臣,群臣或曰:“此弃地,予之亦可,勿予亦可。

”于是冒顿大怒曰:“地者,国之本也,柰何予之!

”诸言予之者,皆斩之。

冒顿上马,令国中有后者斩,遂东袭击东胡。

东胡初轻冒顿,不为备。

及冒顿以兵至,击,大破灭东胡王,而虏其民人及畜产。

既归,西击走月氏,南并楼烦、白羊河南王。

悉复收秦所使蒙恬所夺匈奴地者,与汉关故河南塞,至朝那、肤施,遂侵燕、代。

是时汉兵与项羽相距,中国罢于兵革,以故冒顿得自彊,控弦之士三十馀万。

 自淳维以至头曼千有馀岁,时大时小,别散分离,尚矣,其世传不可得而次云。

然至冒顿而匈奴最彊大,尽服从北夷,而南与中国为敌国,其世传国官号乃可得而记云。

置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左右大将,左右大都尉,左右大当户,左右骨都侯。

匈奴谓贤曰“屠耆”,故常以太子为左屠耆王。

自如左右贤王以下至当户,大者万骑,小者数千,凡二十四长,立号曰“万骑”。

诸大臣皆世官。

呼衍氏,兰氏,其后有须卜氏,此三姓其贵种也。

诸左方王将居东方,直上谷以往者,东接秽貉、朝鲜。

右方王将居西方,直上郡以西,接月氏、氐、羌。

而单于之庭直代、云中:各有分地,逐水草移徙。

而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最为大,左右骨都侯辅政。

诸二十四长亦各自置千长、百长、什长、裨小王、相、封都尉、当户、且渠之属。

岁正月,诸长小会单于庭,祠。

五月,大会茏城,祭其先、天地、鬼神。

秋,马肥,大会蹛林,课校人畜计。

其法,拔刃尺者死,坐盗者没入其家。

有罪小者轧,大者死。

狱久者不过十日,一国之囚不过数人。

而单于朝出营,拜日之始生,夕拜月。

其坐,长左而北乡。

日上戊己。

其送死,有棺椁金银衣裘,而无封树丧服。

近幸臣妾从死者,多至数千百人。

举事而候星月,月盛壮则攻战,月亏则退兵。

其攻战,斩首虏赐一卮酒,而所得卤获因以予之,得人以为奴婢。

故其战,人人自为趣利,善为诱兵以冒敌。

故其见敌则逐利,如鸟之集。

其困败,则瓦解云散矣。

战而扶舆死者,尽得死者家财。

后北服浑庾、屈射、丁零、鬲昆、薪犁之国。

于是匈奴贵人大臣皆服,以冒顿单于为贤。

是时汉初定中国,徙韩王信于代,都马邑。

匈奴大攻围马邑,韩王信降匈奴。

匈奴得信,因引兵南逾句注,攻太原,至晋阳下。

高帝自将兵往击之。

会冬大寒雨雪,卒之堕指者十二三,于是冒顿详败走,诱汉兵。

汉兵逐击冒顿,冒顿匿其精兵,见其羸弱,于是汉悉兵,多步兵,三十二万,北逐之。

高帝先至平城,步兵未尽到,冒顿纵精兵四十万骑围高帝于白登,七日,汉兵中外不得相救饷。

匈奴骑,其西方尽白马,东方尽青駹马,北方尽乌骊马,南方尽骍马。

高帝乃使使间厚遗阏氏,阏氏乃谓冒顿曰:“两主不相困。

今得汉地,而单于终非能居之也。

且汉王亦有神,单于察之。

”冒顿与韩王信之将王黄、赵利期,而黄、利兵又不来,疑其与汉有谋,亦取阏氏之言,乃解围之一角。

于是高帝令士皆持满傅矢外乡,从解角直出,竟与大军合,而冒顿遂引兵而去。

汉亦引兵而罢,使刘敬结和亲之约。

是后韩王信为匈奴将,及赵利、王黄等数倍约,侵盗代、云中。

居无几何,陈豨反,又与韩信合谋击代。

汉使樊哙往击之,复拔代、雁门、云中郡县,不出塞。

是时匈奴以汉将众往降,故冒顿常往来侵盗代地。

于是汉患之,高帝乃使刘敬奉宗室女公主为单于阏氏,岁奉匈奴絮缯酒米食物各有数,约为昆弟以和亲,冒顿乃少止。

后燕王卢绾反,率其党数千人降匈奴,往来苦上谷以东。

高祖崩,孝惠、吕太后时,汉初定,故匈奴以骄。

冒顿乃为书遗高后,妄言。

高后欲击之,诸将曰:“以高帝贤武,然尚困于平城。

”于是高后乃止,复与匈奴和亲。

至孝文帝初立,复修和亲之事。

其三年五月,匈奴右贤王入居河南地,侵盗上郡葆塞蛮夷,杀略人民。

于是孝文帝诏丞相灌婴发车骑八万五千,诣高奴,击右贤王。

右贤王走出塞。

文帝幸太原。

是时济北王反,文帝归,罢丞相击胡之兵。

其明·年,单于遗汉书曰:“天所立匈奴大单于敬问皇帝无恙。

前时皇帝言和亲事,称书意,合欢。

汉边吏侵侮右贤王,右贤王不请,听后义卢侯难氏等计,与汉吏相距,绝二主之约,离兄弟之亲。

皇帝让书再至,发使以书报,不来,汉使不至,汉以其故不和,邻国不附。

今以小吏之败约故,罚右贤王,使之西求月氏击之。

以天之福,吏卒良,马彊力,以夷灭月氏,尽斩杀降下之。

定楼兰、乌孙、呼揭及其旁二十六国,皆以为匈奴。

诸引弓之民,并为一家。

北州已定,原寝兵休士卒养马,除前事,复故约,以安边民,以应始古,使少者得成其长,老者安其处,世世平乐。

未得皇帝之志也,故使郎中系雩浅奉书请,献橐他一匹,骑马二匹,驾二驷。

皇帝即不欲匈奴近塞,则且诏吏民远舍。

使者至,即遣之。

”以六月中来至薪望之地。

书至,汉议击与和亲孰便。

公卿皆曰:“单于新破月氏,乘胜,不可击。

且得匈奴地,泽卤,非可居也。

和亲甚便。

”汉许之。

孝文皇帝前六年,汉遗匈奴书曰:“皇帝敬问匈奴大单于无恙。

使郎中系雩浅遗朕书曰:‘右贤王不请,听后义卢侯难氏等计,绝二主之约,离兄弟之亲,汉以故不和,邻国不附。

今以小吏败约,故罚右贤王使西击月氏,尽定之。

原寝兵休士卒养马,除前事,复故约,以安边民,使少者得成其长,老者安其处,世世平乐。

’朕甚嘉之,此古圣主之意也。

汉与匈奴约为兄弟,所以遗单于甚厚。

倍约离兄弟之亲者,常在匈奴。

然右贤王事已在赦前,单于勿深诛。

单于若称书意,明告诸吏,使无负约,有信,敬如单于书。

使者言单于自将伐国有功,甚苦兵事。

服绣袷绮衣、绣袷长襦、锦袷袍各一,比余一,黄金饰具带一,黄金胥纰一,绣十匹,锦三十匹,赤绨、绿缯各四十匹,使中大夫意、谒者令肩遗单于。

” 后顷之,冒顿死,子稽粥立,号曰老上单于。

老上稽粥单于初立,孝文皇帝复遣宗室女公主为单于阏氏,使宦者燕人中行说傅公主。

说不欲行,汉彊使之。

说曰:“必我行也,为汉患者。

”中行说既至,因降单于,单于甚亲幸之。

初,匈奴好汉缯絮食物,中行说曰:“匈奴人众不能当汉之一郡,然所以彊者,以衣食异,无仰于汉也。

今单于变俗好汉物,汉物不过什二,则匈奴尽归于汉矣。

其得汉缯絮,以驰草棘中,衣袴皆裂敝,以示不如旃裘之完善也。

得汉食物皆去之,以示不如湩酪之便美也。

”于是说教单于左右疏记,以计课其人众畜物。

汉遗单于书,牍以尺一寸,辞曰“皇帝敬问匈奴大单于无恙”,所遗物及言语云云。

中行说令单于遗汉书以尺二寸牍,及印封皆令广大长,倨傲其辞曰“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单于敬问汉皇帝无恙”,所以遗物言语亦云云。

 汉使或言曰:“匈奴俗贱老。

”中行说穷汉使曰:“而汉俗屯戍从军当发者,其老亲岂有不自脱温厚肥美以赍送饮食行戍乎?

”汉使曰:“然。

”中行说曰:“匈奴明以战攻为事,其老弱不能斗,故以其肥美饮食壮健者,盖以自为守卫,如此父子各得久相保,何以言匈奴轻老也?

”汉使曰:“匈奴父子乃同穹庐而卧。

父死,妻其后母。

兄弟死,尽取其妻妻之。

无冠带之饰,阙庭之礼。

”中行说曰:“匈奴之俗,人食畜肉,饮其汁,衣其皮。

畜食草饮水,随时转移。

故其急则人习骑射,宽则人乐无事,其约束轻,易行也。

君臣简易,一国之政犹一身也。

父子兄弟死,取其妻妻之,恶种姓之失也。

故匈奴虽乱,必立宗种。

今中国虽详不取其父兄之妻,亲属益疏则相杀,至乃易姓,皆从此类。

且礼义之敝,上下交怨望,而室屋之极,生力必屈。

夫力耕桑以求衣食,筑城郭以自备,故其民急则不习战功,缓则罢于作业。

嗟土室之人,顾无多辞,令喋喋而占占,冠固何当?

” 自是之后,汉使欲辩论者,中行说辄曰:“汉使无多言,顾汉所输匈奴缯絮米糵,令其量中,必善美而己矣,何以为言乎?

且所给备善则已。

不备,苦恶,则候秋孰,以骑驰蹂而稼穑耳。

”日夜教单于候利害处。

汉孝文皇帝十四年,匈奴单于十四万骑入朝?

、萧关,杀北地都尉昂,虏人民畜产甚多,遂至彭阳。

使奇兵入烧回中宫,候骑至雍甘泉。

于是文帝以中尉周舍、郎中令张武为将军,发车千乘,骑十万,军长安旁以备胡寇。

而拜昌侯卢卿为上郡将军,甯侯魏?

为北地将军,隆虑侯周灶为陇西将军,东阳侯张相如为大将军,成侯董赤为前将军,大发车骑往击胡。

单于留塞内月馀乃去,汉逐出塞即还,不能有所杀。

匈奴日已骄,岁入边,杀略人民畜产甚多,云中、辽东最甚,至代郡万馀人。

汉患之,乃使使遗匈奴书。

单于亦使当户报谢,复言和亲事。

孝文帝后二年,使使遗匈奴书曰:“皇帝敬问匈奴大单于无恙。

使当户且居雕渠难、郎中韩辽遗朕马二匹,已至,敬受。

先帝制:长城以北,引弓之国,受命单于。

长城以内,冠带之室,朕亦制之。

使万民耕织射猎衣食,父子无离,臣主相安,俱无暴逆。

今闻渫恶民贪降其进取之利,倍义绝约,忘万民之命,离两主之欢,然其事已在前矣。

书曰:‘二国已和亲,两主欢说,寝兵休卒养马,世世昌乐,闟然更始。

’朕甚嘉之。

圣人者日新,改作更始,使老者得息,幼者得长,各保其首领而终其天年。

朕与单于俱由此道,顺天恤民,世世相传,施之无穷,天下莫不咸便。

汉与匈奴邻国之敌,匈奴处北地,寒,杀气早降,故诏吏遗单于秫糵金帛丝絮佗物岁有数。

今天下大安,万民熙熙,朕与单于为之父母。

朕追念前事,薄物细故,谋臣计失,皆不足以离兄弟之欢。

朕闻天不颇覆,地不偏载。

朕与单于皆捐往细故,俱蹈大道,堕坏前恶,以图长久,使两国之民若一家子。

元元万民,下及鱼鳖,上及飞鸟,跂行喙息蠕动之类,莫不就安利而辟危殆。

故来者不止,天之道也。

俱去前事:朕释逃虏民,单于无言章尼等。

朕闻古之帝王,约分明而无食言。

单于留志,天下大安,和亲之后,汉过不先。

单于其察之。

” 单于既约和亲,于是制诏御史曰:“匈奴大单于遗朕书,言和亲已定,亡人不足以益众广地,匈奴无入塞,汉无出塞,犯约者杀之,可以久亲,后无咎,俱便。

朕已许之。

其布告天下,使明知之。

” 后四岁,老上稽粥单于死,子军臣立为单于。

既立,孝文皇帝复与匈奴和亲。

而中行说复事之。

军臣单于立四岁,匈奴复绝和亲,大入上郡、云中各三万骑,所杀略甚众而去。

于是汉使三将军军屯北地,代屯句注,赵屯飞狐口,缘边亦各坚守以备胡寇。

又置三将军,军长安西细柳、渭北棘门、霸上以备胡。

胡骑入代句注边,烽火通于甘泉、长安。

数月,汉兵至边,匈奴亦去远塞,汉兵亦罢。

后岁馀,孝文帝崩,孝景帝立,而赵王遂乃阴使人于匈奴。

吴楚反,欲与赵合谋入边。

汉围破赵,匈奴亦止。

自是之后,孝景帝复与匈奴和亲,通关市,给遗匈奴,遣公主,如故约。

终孝景时,时小入盗边,无大寇。

今帝即位,明和亲约束,厚遇,通关市,饶给之。

匈奴自单于以下皆亲汉,往来长城下。

汉使马邑下人聂翁壹奸兰出物与匈奴交,详为卖马邑城以诱单于。

单于信之,而贪马邑财物,乃以十万骑入武州塞。

汉伏兵三十馀万马邑旁,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护四将军以伏单于。

单于既入汉塞,未至马邑百馀里,见畜布野而无人牧者,怪之,乃攻亭。

是时雁门尉史行徼,见寇,葆此亭,知汉兵谋,单于得,欲杀之,尉史乃告单于汉兵所居。

单于大惊曰:“吾固疑之。

”乃引兵还。

出曰:“吾得尉史,天也,天使若言。

”以尉史为“天王”。

汉兵约单于入马邑而纵,单于不至,以故汉兵无所得。

汉将军王恢部出代击胡辎重,闻单于还,兵多,不敢出。

汉以恢本造兵谋而不进,斩恢。

自是之后,匈奴绝和亲,攻当路塞,往往入盗于汉边,不可胜数。

然匈奴贪,尚乐关市,嗜汉财物,汉亦尚关市不绝以中之。

自马邑军后五年之秋,汉使四将军各万骑击胡关市下。

将军卫青出上谷,至茏城,得胡首虏七百人。

公孙贺出云中,无所得。

公孙敖出代郡,为胡所败七千馀人。

李广出雁门,为胡所败,而匈奴生得广,广后得亡归。

汉囚敖、广,敖、广赎为庶人。

其冬,匈奴数入盗边,渔阳尤甚。

汉使将军韩安国屯渔阳备胡。

其明·年秋,匈奴二万骑入汉,杀辽西太守,略二千馀人。

胡又入败渔阳太守军千馀人,围汉将军安国,安国时千馀骑亦且尽,会燕救至,匈奴乃去。

匈奴又入雁门,杀略千馀人。

于是汉使将军卫青将三万骑出雁门,李息出代郡,击胡。

得首虏数千人。

其明年,卫青复出云中以西至陇西,击胡之楼烦、白羊王于河南,得胡首虏数千,牛羊百馀万。

于是汉遂取河南地,筑朔方,复缮故秦时蒙恬所为塞,因河为固。

汉亦弃上谷之什辟县造阳地以予胡。

是岁,汉之元朔二年也。

其后冬,匈奴军臣单于死。

军臣单于弟左谷蠡王伊稚斜自立为单于,攻破军臣单于太子于单。

于单亡降汉,汉封于单为涉安侯,数月而死。

伊稚斜单于既立,其夏,匈奴数万骑入杀代郡太守恭友,略千馀人。

其秋,匈奴又入雁门,杀略千馀人。

其明·年,匈奴又复复入代郡、定襄、上郡,各三万骑,杀略数千人。

匈奴右贤王怨汉夺之河南地而筑朔方,数为寇,盗边,及入河南,侵扰朔方,杀略吏民其众。

其明年春,汉以卫青为大将军,将六将军,十馀万人,出朔方、高阙击胡。

右贤王以为汉兵不能至,饮酒醉,汉兵出塞六七百里,夜围右贤王。

右贤王大惊,脱身逃走,诸精骑往往随后去。

汉得右贤王众男女万五千人,裨小王十馀人。

其秋,匈奴万骑入杀代郡都尉朱英,略千馀人。

其明·年春,汉复遣大将军卫青将六将军,兵十馀万骑,乃再出定襄数百里击匈奴,得首虏前后凡万九千馀级,而汉亦亡两将军,军三千馀骑。

右将军建得以身脱,而前将军翕侯赵信兵不利,降匈奴。

赵信者,故胡小王,降汉,汉封为翕侯,以前将军与右将军并军分行,独遇单于兵,故尽没。

单于既得翕侯,以为自次王,用其姊妻之,与谋汉。

信教单于益北绝幕,以诱罢汉兵,徼极而取之,无近塞。

单于从其计。

其明年,胡骑万人入上谷,杀数百人。

其明年春,汉使骠骑将军去病将万骑出陇西,过焉支山千馀里,击匈奴,得胡首虏万八千馀级,破得休屠王祭天金人。

其夏,骠骑将军复与合骑侯数万骑出陇西、北地二千里,击匈奴。

过居延,攻祁连山,得胡首虏三万馀人,裨小王以下七十馀人。

是时匈奴亦来入代郡、雁门,杀略数百人。

汉使博望侯及李将军广出右北平,击匈奴左贤王。

左贤王围李将军,卒可四千人,且尽,杀虏亦过当。

会博望侯军救至,李将军得脱。

汉失亡数千人,合骑侯后骠骑将军期,及与博望侯皆当死,赎为庶人。

其秋,单于怒浑邪王、休屠王居西方为汉所杀虏数万人,欲召诛之。

浑邪王与休屠王恐,谋降汉,汉使骠骑将军往迎之。

浑邪王杀休屠王,并将其众降汉。

凡四万馀人,号十万。

于是汉已得浑邪王,则陇西、北地、河西益少胡寇,徙关东贫民处所夺匈奴河南、新秦中以实之,而减北地以西戍卒半。

其明·年,匈奴入右北平、定襄各数万骑,杀略千馀人而去。

其明年春,汉谋曰“翕侯信为单于计,居幕北,以为汉兵不能至”。

乃粟马发十万骑,私从马凡十四万匹,粮重不与焉。

令大将军青、骠骑将军去病中分军,大将军出定襄,骠骑将军出代,咸约绝幕击匈奴。

单于闻之,远其辎重,以精兵待于幕北。

与汉大将军接战一日,会暮,大风起,汉兵纵左右翼围单于。

单于自度战不能如汉兵,单于遂独身与壮骑数百溃汉围西北遁走。

汉兵夜追不得。

行斩捕匈奴首虏万九千级,北至阗颜山赵信城而还。

单于之遁走,其兵往往与汉兵相乱而随单于。

单于久不与其大众相得,其右谷蠡王以为单于死,乃自立为单于。

真单于复得其众,而右谷蠡王乃去其单于号,复为右谷蠡王。

汉骠骑将军之出代二千馀里,与左贤王接战,汉兵得胡首虏凡七万馀级,左贤王将皆遁走。

骠骑封于狼居胥山,禅姑衍,临翰海而还。

是后匈奴远遁,而幕南无王庭。

汉度河自朔方以西至令居,往往通渠置田,官吏卒五六万人,稍蚕食,地接匈奴以北。

初,汉两将军大出围单于,所杀虏八九万,而汉士卒物故亦数万,汉马死者十馀万。

匈奴虽病,远去,而汉亦马少,无以复往。

匈奴用赵信之计,遣使于汉,好辞请和亲。

天子下其议,或言和亲,或言遂臣之。

丞相长史任敞曰:“匈奴新破,困,宜可使为外臣,朝请于边。

”汉使任敞于单于。

单于闻敞计,大怒,留之不遣。

先是汉亦有所降匈奴使者,单于亦辄留汉使相当。

汉方复收士马,会骠骑将军去病死,于是汉久不北击胡。

数岁,伊稚斜单于立十三年死,子乌维立为单于。

是岁,汉元鼎三年也。

乌维单于立,而汉天子始出巡郡县。

其后汉方南诛两越,不击匈奴,匈奴亦不侵入边。

乌维单于立三年,汉已灭南越,遣故太仆贺将万五千骑出九原二千馀里,至浮苴井而还,不见匈奴一人。

汉又遣故从骠侯赵破奴万馀骑出令居数千里,至匈河水而还,亦不见匈奴一人。

是时天子巡边,至朔方,勒兵十八万骑以见武节,而使郭吉风告单于。

郭吉既至匈奴,匈奴主客问所使,郭吉礼卑言好,曰:“吾见单于而口言。

”单于见吉,吉曰:“南越王头已悬于汉北阙。

今单于即前与汉战,天子自将兵待边。

单于即不能,即南面而臣于汉。

何徒远走,亡匿于幕北寒苦无水草之地,毋为也。

”语卒而单于大怒,立斩主客见者,而留郭吉不归,迁之北海上。

而单于终不肯为寇于汉边,休养息士马,习射猎,数使使于汉,好辞甘言求请和亲。

汉使王乌等窥匈奴。

匈奴法,汉使非去节而以墨黥其面者不得入穹庐。

王乌,北地人,习胡俗,去其节,黥面,得入穹庐。

单于爱之,详许甘言,为遣其太子入汉为质,以求和亲。

汉使杨信于匈奴。

是时汉东拔秽貉、朝鲜以为郡,而西置酒泉郡以鬲绝胡与羌通之路。

汉又西通月氏、大夏,又以公主妻乌孙王,以分匈奴西方之援国。

又北益广田至胘雷为塞,而匈奴终不敢以为言。

是岁,翕侯信死,汉用事者以匈奴为已弱,可臣从也。

杨信为人刚直屈彊,素非贵臣,单于不亲。

单于欲召入,不肯去节,单于乃坐穹庐外见杨信。

杨信既见单于,说曰:“即欲和亲,以单于太子为质于汉。

”单于曰:“非故约。

故约,汉常遣翁主,给缯絮食物有品,以和亲,而匈奴亦不扰边。

今乃欲反古,令吾太子为质,无几矣。

”匈奴俗,见汉使非中贵人,其儒先,以为欲说,折其辩。

其少年,以为欲刺,折其气。

每汉使入匈奴,匈奴辄报偿。

汉留匈奴使,匈奴亦留汉使,必得当乃肯止。

杨信既归,汉使王乌,而单于复?

以甘言,欲多得汉财物,绐谓王乌曰:“吾欲入汉见天子,面相约为兄弟。

”王乌归报汉,汉为单于筑邸于长安。

匈奴曰:“非得汉贵人使,吾不与诚语。

”匈奴使其贵人至汉,病,汉予药,欲愈之,不幸而死。

而汉使路充国佩二千石印绶往使,因送其丧,厚葬直数千金,曰“此汉贵人也”。

单于以为汉杀吾贵使者,乃留路充国不归。

诸所言者,单于特空绐王乌,殊无意入汉及遣太子来质。

于是匈奴数使奇兵侵犯边。

汉乃拜郭昌为拔胡将军,及浞野侯屯朔方以东,备胡。

路充国留匈奴三岁,单于死。

乌维单于立十岁而死,子乌师庐立为单于。

年少,号为儿单于。

是岁元封六年也。

自此之后,单于益西北,左方兵直云中,右方直酒泉、炖煌郡。

儿单于立,汉使两使者,一吊单于,一吊右贤王,欲以乖其国。

使者入匈奴,匈奴悉将致单于。

单于怒而尽留汉使。

汉使留匈奴者前后十馀辈,而匈奴使来,汉亦辄留相当。

是岁,汉使贰师将军广利西伐大宛,而令因杅将军敖筑受降城。

其冬,匈奴大雨雪,畜多饥寒死。

儿单于年少,好杀伐,国人多不安。

左大都尉欲杀单于,使人间告汉曰:“我欲杀单于降汉,汉远,即兵来迎我,我即发。

”初,汉闻此言,故筑受降城,犹以为远。

其明年春,汉使浞野侯破奴将二万馀骑出朔方西北二千馀里,期至浚稽山而还。

浞野侯既至期而还,左大都尉欲发而觉,单于诛之,发左方兵击浞野。

浞野侯行捕首虏得数千人。

还,未至受降城四百里,匈奴兵八万骑围之。

浞野侯夜自出求水,匈奴间捕,生得浞野侯,因急击其军。

军中郭纵为护,维王为渠,相与谋曰:“及诸校尉畏亡将军而诛之,莫相劝归。

”军遂没于匈奴。

匈奴儿单于大喜,遂遣奇兵攻受降城。

不能下,乃寇入边而去。

其明·年,单于欲自攻受降城,未至,病死。

儿单于立三岁而死。

子年少,匈奴乃立其季父乌维单于弟右贤王呴犁湖为单于。

是岁太初三年也。

呴犁湖单于立,汉使光禄徐自为出五原塞数百里,远者千馀里,筑城鄣列亭至庐朐,而使游击将军韩说、长平侯卫伉屯其旁,使强弩都尉路博德筑居延泽上。

其秋,匈奴大入定襄、云中,杀略数千人,败数二千石而去,行破坏光禄所筑城列亭鄣。

又使右贤王入酒泉、张掖,略数千人。

会任文击救,尽复失所得而去。

是岁,贰师将军破大宛,斩其王而还。

匈奴欲遮之,不能至。

其冬,欲攻受降城,会单于病死。

呴犁湖单于立一岁死。

匈奴乃立其弟左大都尉且鞮侯为单于。

汉既诛大宛,威震外国。

天子意欲遂困胡,乃下诏曰:“高皇帝遗朕平城之忧,高后时单于书绝悖逆。

昔齐襄公复九世之雠,春秋大之。

”是岁太初四年也。

且鞮侯单于既立,尽归汉使之不降者。

路充国等得归。

单于初立,恐汉袭之,乃自谓“我儿子,安敢望汉天子!

汉天子,我丈人行也”。

汉遣中郎将苏武厚币赂遗单于。

单于益骄,礼甚倨,非汉所望也。

其明年,浞野侯破奴得亡归汉。

其明年,汉使贰师将军广利以三万骑出酒泉,击右贤王于天山,得胡首虏万馀级而还。

匈奴大围贰师将军,几不脱。

汉兵物故什六七。

汉复使因杅将军敖出西河,与强弩都尉会涿涂山,毋所得。

又使骑都尉李陵将步骑五千人,出居延北千馀里,与单于会,合战,陵所杀伤万馀人,兵及食尽,欲解归,匈奴围陵,陵降匈奴,其兵遂没,得还者四百人。

单于乃贵陵,以其女妻之。

后二岁,复使贰师将军将六万骑,步兵十万,出朔方。

强弩都尉路博德将万馀人,与贰师会。

游击将军说将步骑三万人,出五原。

因杅将军敖将万骑步兵三万人,出雁门。

匈奴闻,悉远其累重于余吾水北,而单于以十万骑待水南,与贰师将军接战。

贰师乃解而引归,与单于连战十馀日。

贰师闻其家以巫蛊族灭,因并众降匈奴,得来还千人一两人耳。

游击说无所得。

因杅敖与左贤王战,不利,引归。

是岁汉兵之出击匈奴者不得言功多少,功不得御。

有诏捕太医令随但,言贰师将军家室族灭,使广利得降匈奴。

太史公曰:孔氏着春秋,隐桓之间则章,至定哀之际则微,为其切当世之文而罔襃,忌讳之辞也。

世俗之言匈奴者,患其徼一时之权,而务?

纳其说,以便偏指,不参彼己。

将率席中国广大,气奋,人主因以决策,是以建功不深。

尧虽贤,兴事业不成,得禹而九州宁。

且欲兴圣统,唯在择任将相哉!

唯在择任将相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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