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侄季明文稿

惟尔挺生,夙标幼德,宗庙瑚琏,阶庭兰玉。

〈方凭积善〉,每慰人心。

方期戬穀。

何图逆贼间衅,称兵犯顺。

尔父〈□制,改「被胁」又改〉竭诚,常山作郡。

余时受 命,亦在平原。

仁兄爱我,〈恐〉俾尔传言。

尔既归止,爰开土门。

土门既开,凶威大蹙。

〈贼臣拥众不救〉贼臣〈拥〉不救,孤城围逼。

父〈擒〉陷子死,巢倾卵覆。

天不悔祸,谁为荼毒。

念尔遘残,百身何赎。

呜乎哀哉!

吾承天泽,移牧〈河东近〉河关。

〈尔之〉尔明比者,再陷常山。

〈提〉携尔首櫬,〈亦自常山〉及兹同还。

抚念摧切,震悼心颜。

方俟〈□□〉远日,〈□〉卜尔幽宅。

〈抚〉魂而有知,无嗟久客。

呜呼哀哉尚饗!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译文

时在唐肃宗乾元元年(公元758年),农历是戊戌年。农历九月的朔日是为庚午日,初三日壬申,(颜季明的)第十三叔、佩带银印章和青绶带的光禄大夫。加使持节、蒲州诸军事之蒲州刺史。授勋上轻率都尉和晋爵为丹阳县开国候的颜真卿。现今用清酒和多种美食来祭扫赞善大夫颜季明侄儿的亡灵。词曰:惟有你(季明)生下来就很出众,平素已表现出少年人少有的德行。你好像我宗庙中的重器,又好像生长于我们庭院中的香草和仙树,常使我们感到十分欣慰。正期望(季明)能够得到幸福和作个好官,谁想到逆贼(安禄山)乘机挑衅、起兵造反。你的父亲(颜杲卿)竭诚尽力,在常山担任太守。我(颜真卿)那时接受朝廷任命,也在平原都担任太守之职。仁兄(杲卿)出于对我的爱护,让你给我传话(即担任联络)。你既已回到常山,于是土门被夺回。土门打开以后,凶逆(安禄山)的威风大受挫折。贼臣(王承业)拥兵不救,致使(常山)孤城被围攻陷氏父亲(颜杲卿)和儿子(颜季明以及家族人等)先后被杀。好像一个鸟巢被从树上打落.鸟卵自然也都会摔碎,那里还会有完卵存在!天啊!面对这样的惨祸,难道你不感到悔恨!是谁制造了这场灾难?念及你(季明)遭遇这样的残害(被杀后只留头部,身体遗失).就是一百个躯体哪能赎回你的真身?呜呼哀哉!我承受是上的恩泽,派往河关(蒲州)为牧。亲人泉明,再至常山,带开盛装你首级的棺木,一同回来。抚恤、思念之情摧绝切迫,巨大的悲痛使心灵震颤,容颜变色。 请等待一个遥远的日子,选择一块好的墓地。你的灵魂如果有知的话,请不要埋怨在这里长久作客。呜呼哀哉!请享用这些祭品吧!


注释

乾元元年:即公元758年。乾元,唐肃宗李亨年号。庚午朔:那个月(乾元元年九月)的朔日是庚午日。三日壬申:那个月(乾元元年九月)的初三日是壬申日。乾元元年歲次戊戌九月庚午朔三日:祭祀就发生在乾元元年(公元758年)九月初三日。第十三叔:颜真卿在从兄弟十五人中排行第十三。银青光禄夫:应为「银青光禄大夫」。蒲州:地名。丹杨县:地名。唐天宝元年(公元742年)丹杨郡移置润州(今镇江),同时改曲阿县为丹杨(阳)县。庶羞:指各种食物。庶,各种;羞,通「馐」,食物。挺生:挺拔生长,亦谓杰出。夙标:《晋书·王敦桓温列传》:「韫文武之奇才,见赏通人,夙标令誉。」幼德:一释作「劭德」。劭,高尚美好之意。阶庭兰玉:喻能使门楣光辉、有出息的子弟。《晋书·谢安传》:「譬如芝兰玉树,欲使其生于庭阶耳。」常山:常山郡(治所在今河北正定县)。平原:今山东德州陵县。俾(bǐ):使,把归止:《诗.齐风·南山》:「既回归止,曷又怀止。」止,助词。爰(yuán):乃、于是。土门:今河北井陉,唐时为战略要地。蹙:紧迫。遘(gòu):遭遇。河关:黄河与蒲津关之合称,指蒲州。颜真卿时任蒲州刺史。颜真卿在《蒲州刺史谢上表》中说:「此州之地,尧舜所都。表里山河,古称天险。」比:亲近。首櫬(chèn):指盛装季明首级的棺木。《说文解字》:「櫬,棺也。」及兹同还:一释作「及竝同还」。《说文解字》:「竝,并也。从二立,一起。」颜真卿《祭伯文豪州刺史文稿》有「脱于贼手,竝得归京」句。抚念:悼念。摧切:伤痛摧心深切。


简介

《祭侄文稿》,全名《祭侄赠赞善大夫季明文》,俗谓《祭侄帖》。是唐朝书法家颜真卿追祭从侄颜季明所书,后世誉为「在世颜体第一」、「天下行书第二」,行书纸本,纵28.2公分,横75.5公分。唐玄宗天宝十四年(公元755年),安禄山起兵,河北二十四郡纷纷瓦解,仅颜真卿堂兄颜杲卿及其子颜季明守常山郡(今河北省正定县西南),颜真卿守平原郡(今山东省陵县)。颜杲卿计杀安禄山部将李钦凑,擒高邈、何千年。一时河北十七郡响应。天宝十五年(公元756年),安禄山围攻常山,执颜季明,藉逼颜杲卿降。但颜杲卿不屈,大骂安禄山,颜季明被杀。不久城为史思明所破,颜杲卿被押至洛阳,见安禄山。颜杲卿怒骂安禄山,被处死。颜氏一门三十馀口被害。唐肃宗乾元元年(公元758年),颜真卿命人至河北寻得颜季明头颅,挥泪写下《祭侄文稿》一文,二十三行,每行十一二字不等,共二百三十四字。《祭侄文稿》曾经由北宋宣和内府、元朝张晏、鲜于枢、明朝吴廷、清朝徐乾学、王鸿绪及内务府等收藏。原卷前后隔水有宋「宣和」、「政和」小玺、天水园印及历代鉴赏收藏印鉴数十方,还有鲜于枢、张晏、周密等人题跋。自宋朝始,《祭侄文稿》已摹刻入石。民国初年,延光室(书画出版社)首先应用摄影技术,以黑白照片的形式影印出版了《颜鲁公祭侄文稿》的墨迹,此后又应用珂罗版影印出版。国立北平故宫博物院成立后,也有类似的影印本刊出。原本现藏于台北国立故宫博物院。


赏析

黄庭坚《山谷题跋》:鲁公《祭侄季明文》文章字法皆能动人。鲜于枢:《祭侄季明文稿》,天下行书第二。陈深:《祭侄季明文稿》,纵笔浩放,一泻千里;时出遒劲,杂以流丽:或若篆籀,或若镌刻,其妙解处,殆若天造,岂非当时注思为文,而于字画无意于工,而反极工耶?



书谱序

〔孙过庭〕 〔唐〕

夫自古之善书者,汉魏有钟张之绝,晋末称二王之妙。

王羲之云:「顷寻诸名书,钟张信为绝伦,其馀不足观。

」可谓钟张云没,而羲献继之。

又云:「吾书比之钟张,钟当抗行,或谓过之。

张草犹当雁行。

然张精熟,池水尽墨,假令寡人耽之若此,未必谢之。

」此乃推张迈钟之意也。

考其专擅,虽未果于前规。

摭以兼通,故无惭于即事。

评者云:「彼之四贤,古今特绝。

而今不逮古,古质而今妍。

」夫质以代兴,妍因俗易。

虽书契之作,适以记言。

而淳醨一迁,质文三变,驰鹜沿革,物理常然。

贵能古不乖时,今不同弊,所谓「文质彬彬。

然后君子。

」何必易雕宫于穴处,反玉辂于椎轮者乎!

又云:「子敬之不及逸少,犹逸少之不及钟张。

」意者以为评得其纲纪,而未详其始卒也。

且元常专工于隶书,伯英尤精于草体,彼之二美,而逸少兼之。

拟草则馀真,比真则长草,虽专工小劣,而博涉多优。

总其终始,匪无乖互。

谢安素善尺牍,而轻子敬之书。

子敬尝作佳书与之,谓必存录,安辄题后答之,甚以为恨。

安尝问敬:「卿书何如右军?

」答云:「故当胜。

」安云:「物论殊不尔。

」子敬又答:「时人那得知!

」敬虽权以此辞折安所鉴,自称胜父,不亦过乎!

且立身扬名,事资尊显,胜母之里,曾参不入。

以子敬之豪翰,绍右军之笔札,虽复粗传楷则,实恐未克箕裘。

况乃假托神仙,耻崇家范,以斯成学,孰愈面墙!

后羲之往都,临行题壁。

子敬密拭除之,辄书易其处,私为不恶。

羲之还,见乃叹曰:「吾去时真大醉也!

」敬乃内惭。

是知逸少之比钟张,则专博斯别。

子敬之不及逸少,无或疑焉。

余志学之年,留心翰墨,昧钟张之馀烈,挹羲献之前规,极虑专精,时逾二纪。

有乖入木之术,无间临池之志。

观夫悬针垂露之异,奔雷坠石之奇,鸿飞兽骇之资,鸾舞蛇惊之态,绝岸颓峰之势,临危据槁之形。

或重若崩云,或轻如蝉翼。

导之则泉注,顿之则山安。

纤纤乎似初月之出天涯,落落乎犹众星之列河汉。

同自然之妙,有非力运之能成。

信可谓智巧兼优,心手双畅,翰不虚动,下必有由。

一画之间,变起伏于锋杪。

一点之内,殊衄挫于毫芒。

况云积其点画,乃成其字。

曾不傍窥尺犊,俯习寸阴。

引班超以为辞,援项籍而自满。

任笔为体,聚墨成形。

心昏拟效之方,手迷挥运之理,求其妍妙,不亦谬哉!

然君子立身,务修其本。

杨雄谓:「诗赋小道,壮夫不为。

」况复溺思毫厘,沦精翰墨者也!

夫潜神对奕,犹标坐隐之名。

乐志垂纶,尚体行藏之趣。

讵若功定礼乐,妙拟神仙,犹埏埴之罔穷,与工炉而并运。

好异尚奇之士,玩体势之多方。

穷微测妙之夫,得推移之奥赜。

著述者假其糟粕,藻鉴者挹其菁华,固义理之会归,信贤达之兼善者矣。

存精寓赏,岂徒然与?

而东晋士人,互相陶淬。

至于王谢之族,郗庾之伦,纵不尽其神奇,咸亦挹其风味。

去之滋永,斯道愈微。

方复闻疑称疑,得末行末,古今阻绝,无所质问。

设有所会,缄秘已深。

遂令学者茫然,莫知领要,徒见成功之美,不悟所致之由。

或乃就分布于累年,向规矩而犹远,图真不悟,习草将迷。

假令薄能草书,粗传隶法,则好溺偏固,自阂通规。

讵知心手会归,若同源而异派。

转用之术,犹共树而分条者乎?

加以趁变适时,行书为要。

题勒方幅,真乃居先。

草不兼真,殆于专谨。

真不通草,殊非翰札,真以点画为形质,使转为情性。

草以点画为情性,使转为形质。

草乖使转,不能成字。

真亏点画,犹可记文。

回互虽殊,大体相涉。

故亦傍通二篆,俯贯八分,包括篇章,涵泳飞白。

若毫厘不察,则胡越殊风者焉。

至如钟繇隶奇,张芝草圣,此乃专精一体,以致绝伦。

伯英不真,而点画狼藉。

元常不草,使转纵横。

自兹己降,不能兼善者,有所不逮,非专精也。

虽篆隶草章,工用多变,济成厥美,各有攸宜。

篆尚婉而通,隶欲精而密,草贵流而畅,章务检而便。

然后凛之以风神,温之以妍润,鼓之以枯劲,和之以闲雅。

故可达其情性,形其哀乐,验燥湿之殊节,千古依然。

体老壮之异时,百龄俄顷,嗟乎,不入其门,讵窥其奥者也!

又一时而书,有乖有合,合则流媚,乖则雕疏,略言其由,各有其五:神怡务闲,一合也。

感惠徇知,二合也。

时和气润,三合也。

纸墨相发,四合也。

偶然欲书,五合也。

心遽体留,一乖也。

意违势屈,二乖也。

风燥日炎,三乖也。

纸墨不称,四乖也。

情怠手阑,五乖也。

乖合之际,优劣互差。

得时不如得器,得器不如得志,若五乖同萃,思遏手蒙。

五合交臻,神融笔畅。

畅无不适,蒙无所从。

当仁者得意忘言,罕陈其要。

企学者希风叙妙,虽述犹疏。

徒立其工,未敷厥旨。

不揆庸昧,辄效所明。

庶欲弘既往之风规,导将来之器识,除繁去滥,睹迹明心者焉。

代有《笔阵图》七行,中画执笔三手,图貌乖舛,点画湮讹。

顷见南北流传,疑是右军所制。

虽则未详真伪,尚可发启童蒙。

既常俗所存,不藉编录。

至于诸家势评,多涉浮华,莫不外状其形,内迷其理,今之所撰,亦无取焉。

若乃师宜官之高名,徒彰史牒。

邯郸淳之令范,空著缣缃。

暨乎崔、杜以来,萧、羊已往,代祀绵远,名氏滋繁。

或藉甚不渝,人亡业显。

或凭附增价,身谢道衰。

加以糜蠹不传,搜秘将尽,偶逢缄赏,时亦罕窥,优劣纷纭,殆难覼缕。

其有显闻当代,遗迹见存,无俟抑扬,自标先后。

且六文之作,肇自轩辕。

八体之兴,始于嬴政。

其来尚矣,厥用斯弘。

但今古不同,妍质悬隔,既非所习,又亦略诸。

复有龙蛇云露之流,龟鹤花英之类,乍图真于率尔,或写瑞于当年,巧涉丹青,工亏翰墨,异夫楷式,非所详焉。

代传羲之与子敬笔势论十章,文鄙理疏,意乖言拙,详其旨趣,殊非右军。

且右军位重才高,调清词雅,声尘未泯,翰牍仍存。

观夫致一书,陈一事,造次之际,稽古斯在。

岂有贻谋令嗣,道叶义方,章则顿亏,一至于此!

又云与张伯英同学,斯乃更彰虚诞。

若指汉末伯英,时代全不相接。

必有晋人同号,史传何其寂寥!

非训非经,宜从弃择。

夫心之所达,不易尽于名言。

言之所通,尚难形于纸墨。

粗可仿佛其状,纲纪其辞。

冀酌希夷,取会佳境。

阙而未逮,请俟将来。

今撰执使转用之由,以祛未悟。

执谓深浅长短之类是也。

使谓纵横牵掣之类是也。

转谓钩环盘纡之类是也。

用谓点画向背之类是也。

方复会其数法,归于一途。

编列众工,错综群妙,举前人之未及,启后学于成规。

窥其根源,析其枝派。

贵使文约理赡,迹显心通。

披卷可明,下笔无滞。

诡辞异说,非所详焉。

然今之所陈,务裨学者。

但右军之书,代多称习,良可据为宗匠,取立指归。

岂惟会古通今,亦乃情深调合。

致使摹搨日广,研习岁滋,先后著名,多从散落。

历代孤绍,非其效与?

试言其由,略陈数意:止如《乐毅论》、《黄庭经》、《东方朔画赞》、《太史箴》、《兰亭集序》、《告誓文》,斯并代俗所传,真行绝致者也。

写《乐毅》则情多佛郁。

书《画赞》则意涉瑰奇。

《黄庭经》则怡怿虚无。

《太史箴》又纵横争折。

暨乎《兰亭》兴集,思逸神超,私门诫誓,情拘志惨。

所谓涉乐方笑,言哀已叹。

岂惟驻想流波,将贻啴嗳之奏。

驰神睢涣,方思藻绘之文。

虽其目击道存,尚或心迷议舛。

莫不强名为体,共习分区。

岂知情动形言,取会风骚之意。

阳舒阴惨,本乎天地之心。

既失其情,理乖其实,原夫所致,安有体哉!

夫运用之方,虽由己出,规模所设,信属目前,差之一豪,失之千里,苟知其术,适可兼通。

心不厌精,手不忘熟。

若运用尽于精熟,规矩谙于胸襟,自然容与徘徊,意先笔后,潇洒流落,翰逸神飞,亦犹弘羊之心,预乎无际。

庖丁之目,不见全牛。

尝有好事,就吾求习,吾乃粗举纲要,随而授之,无不心悟手从,言忘意得,纵未穷于众术,断可极于所诣矣。

若思通楷则,少不如老。

学成规矩,老不如少。

思则老而愈妙,学乃少而可勉。

勉之不已,抑有三时。

时然一变,极其分矣。

至如初学分布,但求平正。

既知平正,务追险绝,既能险绝,复归平正。

初谓未及,中则过之,后乃通会,通会之际,人书俱老。

仲尼云:「五十知命」、「七十从心。

」故以达夷险之情,体权变之道,亦犹谋而后动,动不失宜。

时然后言,言必中理矣。

是以右军之书,末年多妙,当缘思虑通审,志气和平,不激不厉,而风规自远。

子敬已下,莫不鼓努为力,标置成体,岂独工用不侔,亦乃神情悬隔者也。

或有鄙其所作,或乃矜其所运。

自矜者将穷性域,绝于诱进之途。

自鄙者尚屈情涯,必有可通之理。

嗟乎,盖有学而不能,未有不学而能者也。

考之即事,断可明焉。

然消息多方,性情不一,乍刚柔以合体,忽劳逸而分驱。

或恬憺雍容,内涵筋骨。

或折挫槎蘖,外曜锋芒。

察之者尚精,拟之者贵似。

况拟不能似,察不能精,分布犹疏,形骸未捡。

跃泉之态,未睹其妍,窥井之谈,已闻其丑。

纵欲唐突羲献,诬罔钟张,安能掩当年之目,杜将来之口!

慕习之辈,尤宜慎诸。

至有未悟淹留,偏追劲疾。

不能迅速,翻效迟重。

夫劲速者,超逸之机,迟留者,赏会之致。

将反其速,行臻会美之方。

专溺于迟,终爽绝伦之妙。

能速不速,所谓淹留。

因迟就迟,讵名赏会!

非其心闲手敏,难以兼通者焉。

假令众妙攸归,务存骨气。

骨既存矣,而遒润加之。

亦犹枝干扶疏,凌霜雪而弥劲。

花叶鲜茂,与云日而相晖。

如其骨力偏多,遒丽盖少,则若枯槎架险,巨石当路,虽妍媚云阙,而体质存焉。

若遒丽居优,骨气将劣,譬夫芳林落蕊,空照灼而无依。

兰沼漂萍,徒青翠而奚托。

是知偏工易就,尽善难求。

虽学宗一家,而变成多体,莫不随其性欲,便以为姿:质直者则径侹不遒。

刚很者又倔强无润。

矜敛者弊于拘束。

脱易者失于规矩。

温柔者伤于软缓,躁勇者过于剽迫。

狐疑者溺于滞涩。

迟重者终于蹇钝。

轻琐者淬于俗吏。

斯皆独行之士,偏玩所乖。

《易》曰:「观乎天文,以察时变。

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

」况书之为妙,近取诸身。

假令运用未周,尚亏工于秘奥。

而波澜之际,已浚发于灵台。

必能傍通点画之情,博究始终之理,镕铸虫篆,陶均草隶。

体五材之并用,仪形不极。

象八音之叠起,感会无方。

至若数画并施,其形各异。

众点齐列,为体互乖。

一点成一字之规,一字乃终篇之准。

违而不犯,和而不同。

留不常迟,遣不恒疾。

带燥方润,将浓遂枯。

泯规矩于方圆,遁钩绳之曲直。

乍显乍晦,若行若藏。

穷变态于毫端,合情调于纸上。

无间心手,忘怀楷则。

自可背羲献而无失,违钟张而尚工。

譬夫绛树青琴,殊姿共艳。

隋珠和璧,异质同妍。

何必刻鹤图龙,竟惭真体。

得鱼获兔,犹吝筌蹄。

闻夫家有南威之容,乃可论于淑媛。

有龙泉之利,然后议于断割。

语过其分,实累枢机。

吾尝尽思作书,谓为甚合,时称识者,辄以引示:其中巧丽,曾不留目。

或有误失,翻被嗟赏。

既昧所见,尤喻所闻。

或以年职自高,轻致陵诮。

余乃假之以缃缥,题之以古目:则贤者改观,愚夫继声,竞赏豪末之奇,罕议锋端之失。

犹惠侯之好伪,似叶公之惧真。

是知伯子之息流波,盖有由矣。

夫蔡邕不谬赏,孙阳不妄顾者,以其玄鉴精通,故不滞于耳目也。

向使奇音在爨,庸听惊其妙响。

逸足伏枥,凡识知其绝群,则伯喈不足称,伯乐未可尚也。

至若老姥遇题扇,初怨而后请。

门生获书几,父削而子懊。

知与不知也。

夫士屈于不知己,而申于知己。

彼不知也,曷足怪乎!

故庄子曰:「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老子云:「下士闻道,大笑之。

不笑之则不足以为道也。

岂可执冰而咎夏虫哉!

」 自汉魏已来,论书者多矣,妍蚩杂糅,条目纠纷:或重述旧章,了不殊于既往。

或苟兴新说,竟无益于将来。

徒使繁者弥繁,阙者仍阙。

今撰为六篇,分成两卷,第其工用,名曰书谱,庶使一家后进,奉以规模。

四海知音,或存观省。

缄秘之旨,余无取焉。

垂拱三年写记。

台城曲二首

〔杜牧〕 〔唐〕

【其一】 整整复斜斜,隋旗簇晚沙。

门外韩擒虎,楼头张丽华。

谁怜容足地,却羡井中蛙。

【其二】 王颁兵势急,鼓下坐蛮奴。

潋滟倪塘水,叉牙出骨须。

乾芦一炬火,回首是平芜。

客有卜居不遂薄游汧陇因题

〔许浑〕 〔唐〕

海燕西飞白日斜,天门遥望五侯家。

楼台深锁无人到,落尽春风第一花。

潮州刺史谢上表

〔韩愈〕 〔唐〕

臣某言:臣以狂妄戆愚,不识礼度,上表陈佛骨事,言涉不敬,正名定罪,万死犹轻。

陛下哀臣愚忠,恕臣狂直,谓臣言虽可罪,心亦无他,特屈刑章,以臣为潮州刺史。

既免刑诛,又获禄食,圣恩宏大,天地莫量,破脑刳心,岂足为谢!

臣某诚惶诚恐,顿首顿首。

臣以正月十四日,蒙恩除潮州刺史,即日奔驰上道,经涉岭海,水陆万里,以今月二十五日,到州上讫。

与官吏百姓等相见,具言朝廷治平,天子神圣,威武慈仁,子养亿兆人庶,无有亲疏远迩,虽在万里之外,岭海之陬,待之一如畿甸之间,辇毂之下。

有善必闻,有恶必见,早朝晚罢,兢兢业业,惟恐四海之内,天地之中,一物不得其所,故遣刺史面问百姓疾苦,苟有不便,得以上陈。

国家宪章完具,为治日久,守令承奉诏条,违犯者鲜,虽在蛮荒,无不安泰。

闻臣所称圣德,惟知鼓舞讙呼,不劳施为,坐以无事。

臣某诚惶诚恐,顿首顿首。

臣所领州,在广府极东界上,去广府虽云才二千里,然往来动皆经月。

过海口,下恶水。

涛泷壮猛,难计程期。

飓风鱷鱼,患祸不测。

州南近界,涨海连天。

毒雾瘴氛,日夕发作。

臣少多病,年才五十,发白齿落,理不久长,加以罪犯至重,所处又极远恶,忧惶惭悸,死亡无日。

单立一身,朝无亲党,居蛮夷之地,与魑魅为群,苟非陛下哀而念之,谁肯为臣言者?

臣受性愚陋,人事多所不通,惟酷好学问文章,未尝一日暂废,实为时辈所见推许。

臣于当时之文,亦未有过人者。

至于论述陛下功德,与《诗》《书》相表里。

作为歌诗,荐之郊庙。

纪泰山之封,镂白玉之牒。

铺张对天之闳休,扬厉无前之伟绩,编之乎《诗》《书》之策而无愧,措之乎天地之间而无亏。

虽使古人复生,臣亦未肯多让。

伏以大唐受命有天下,四海之内,莫不臣妾,南北东西,地各万里。

自天宝之后,政治少懈,文致未优,武克不刚,孽臣奸隶,蠹居棋处,摇毒自防,外顺内悖,父死子代,以祖以孙,如古诸侯,自擅其地,不贡不朝,六七十年。

四圣传序,以至陛下,陛下即位以来,躬亲听断。

旋乾转坤,关机阖开。

雷厉风飞,日月所照。

天戈所麾,莫不宁顺。

大宇之下,生息理极。

高祖创制天下,其功大矣,而治未太平也。

太宗太平矣,而大功所立,咸在高祖之代。

非如陛下承天宝之后,接因循之馀,六七十年之外,赫然兴起,南面指麾,而致此巍巍之治功也。

宜定乐章,以告神明,东巡泰山,奏功皇天,具著显庸,明示得意,使永永年代,服我成烈。

当此之际,所谓千载一时不可逢之嘉会,而臣负罪婴,自拘海岛,戚戚嗟嗟,日与死迫,曾不得奏薄技于从官之内、隶御之间,穷思毕精,以赎罪过,怀痛穷天,死不闭目,瞻望宸极,魂神飞去。

伏惟皇帝陛下,天地父母,哀而怜之,无任感恩恋阙惭惶恳迫之至。

谨附表陈谢以闻。

劳劳亭

〔李白〕 〔唐〕

天下伤心处,劳劳送客亭。

春风知别苦,不遣柳条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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