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卷一百六十三·梁纪十九

上章敦牂,一年。

太宗简文皇帝上大宝元年(庚午,公元五五零年)春,正月,辛亥朔,大赦,改元。

陈霸先发始兴,至大庾岭,蔡路养将二万人军于南野以拒之。

路养妻侄兰陵萧摩诃,年十三,单骑出战,无敢当者。

杜僧明马被伤,陈霸先救之,授以所乘马。

僧明上马复战,众军因而乘之。

路养大败,脱身走。

霸先进军南康,湘东王绎承制授霸先明威将军、交州刺史。

戊辰,东魏进太原公高洋位丞相、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大行台、齐郡王。

庚午,邵陵王纶至江夏,郢州刺史南平王恪郊迎,以州让之,纶不受。

乃推纶为假黄钺,都督中外诸军事,承制置百官。

魏杨忠围安陆,柳仲礼驰归救之。

诸将恐仲礼至则安陆难下,请急攻之。

忠曰:“攻守势殊,未可猝拔。

若引日劳师,表里受敌,非计也。

南人多习水军,不闲野战,仲礼师在近路,吾出其不意,以奇兵袭之,彼怠我奋,一举可克。

克仲礼,则安陆不攻自拔,诸城可传檄定也。

”乃选骑二千,衔枚夜进,败仲礼于漴头,获仲礼及其弟子礼,尽俘其众。

马岫以安陆,别将王叔孙以竟陵,皆降于忠。

于是汉东之地尽入于魏。

广陵人来嶷说前广陵太守祖皓曰:“董绍先轻而无谋,人情不附。

袭而杀之,此壮士之任耳。

今欲纠帅义勇,奉戴府君。

若其克捷,可立桓、文之勋。

必天未悔祸,犹足为梁室忠臣。

”皓曰:“此仆所愿也。

”乃相与纠合勇士,得百馀人。

癸酉,袭广陵,斩南兗州刺史董绍先。

据城,驰檄远近,推前太子舍人萧勔为刺史,仍结东魏为援。

皓,恒之之子。

勔,勃之兄也。

乙亥,景遣郭元建帅众奄至,皓婴城固守。

二月,魏杨忠乘胜至石城,欲进逼江陵,湘东王绎遣舍人庾恪说忠曰:“詧来伐叔而魏助之,何以使天下归心!

”忠遂停湕北。

绎遣舍人王孝祀等送子方略为质以求和,魏人许之。

绎与忠盟曰:“魏以石城为封,梁以安陆为界,请同附庸,并送质子,贸迁有无,永敦邻睦。

”忠乃还。

宕昌王梁弥定为其宗人獠甘所袭,弥定奔魏,獠甘自立。

羌酋傍乞铁据渠株川,与渭州民郑五丑合诸羌以叛魏。

丞相泰使大将军宇文贵、凉州刺史史宁讨之,擒斩铁、五丑。

宁别击獠甘,破之,獠甘将百骑奔生羌巩廉玉。

宁复纳弥定于宕昌,置岷州于渠株川,进击巩廉玉,斩獠甘,虏廉玉送长安。

侯景遣任约、于庆等帅众二万攻诸籓。

邵陵王纶欲救河东王誉,而兵粮不足,乃致书于湘东王绎曰:“天时地利,不及人和,况乎手足肱支,岂可相害!

今社稷危耻,创巨痛深,唯应剖心尝胆,泣血枕戈,其馀小忿,或宜容贳。

若外难未除,家祸仍构,料今访古,未或不亡。

夫征战之理,唯求克胜。

至于骨肉之战,愈胜愈酷,捷则非功,败则有丧,劳兵损义,亏失多矣。

侯景之军所以未窥江外者,良为籓屏盘固,宗镇强密。

弟若陷洞庭,不戢兵刃,雍州疑迫,何以自安,必引进魏军以求形援。

弟若不安,家国去矣。

必希解湘州之围,存社稷之计。

”绎复书,陈誉过恶不赦,且曰:“詧引杨忠来相侵逼,颇遵谈笑,用却秦军,曲直有在,不复自陈。

临湘旦平,暮便即路。

”纶得书,投之于案,慷慨流涕曰“天下之事,一至于斯!

湘州若败,吾亡无日矣!

”侯景遣侯子鉴帅舟师八千,自帅徒兵一万,攻广陵,三日,克之,执祖皓,缚而射之,箭遍体,然后车裂以徇。

城中无少长皆埋之于地,驰马射而杀之。

以子鉴为南兗州刺史,镇广陵。

景还建康。

丙戌,以安陆王大春为东扬州刺史。

省吴州。

乙巳,以尚书仆射王克为左仆射。

庚寅,东魏以尚书令高隆之为太保。

宣城内史杨白华进据安吴,侯景遣于子悦等帅众攻之,不克。

东魏行台辛术将兵入寇,围阳平,不克。

侯景纳上女溧阳公主,甚爱之。

三月,甲申,景请上禊宴于乐游苑,帐饮三日。

上还宫,景与公主共据御床,南面并坐,群臣文武列坐侍宴。

庚申,东魏进丞相洋爵为齐王。

临川内史始兴王毅等击庄铁,鄱阳王范遣其将巴西侯瑱救之,毅等败死。

鄱阳世子嗣与任约战于三章,约败走。

嗣因徙镇三章,谓之安乐栅。

夏,四月,庚辰朔,湘东王绎以上甲侯韶为长沙王。

丙午,侯景请上幸西州,上御素辇,侍卫四百馀人,景浴铁数千,翼卫左右。

上闻丝竹,凄然泣下,命景起舞,景亦请上起舞。

酒阑坐散,上抱景于床曰:“我念丞相!

”景曰:“陛下如不念臣,臣何得至此!

”逮夜乃罢。

时江南连年旱蝗,江、扬尤甚,百姓流亡,相与入山谷、江湖,采草根、木叶、菱芡而食之,所在皆尽,死者蔽野。

富室无食,皆鸟面鹄形,衣罗绮,怀金玉,俯伏床帷,待命听终。

千里绝烟,人迹罕见,白骨成聚,如丘陇焉。

景性残酷,于石头立大碓,有犯法者捣杀之。

常戒诸将曰:“破栅平城,当净杀之,使天下知吾威名。

”故诸将每战胜,专以焚掠为事,斩刈人如草芥,以资戏笑。

由是百姓虽死,终不附之。

又禁人偶语,犯者刑及外族。

为其将帅者,悉称行台,来降附者,悉称开府,其亲寄隆重者曰左右厢公,勇力兼人者曰库直都督。

魏封皇子儒为燕王,公为吴王。

侯景召宋子仙还京口。

邵陵王纶在郢州,以听事为正阳殿,内外斋阁,悉加题署。

其部下陵暴军府,郢州将佐莫不怨之。

咨议参军江仲举,南平王恪之谋主也,说恪图纶,恪惊曰:“若我杀邵陵,宁静一镇,荆、益兄弟必皆内喜,海内若平,则以大义责我矣。

且巨逆未枭,骨肉相残,自亡之道也。

卿且息之。

”仲举不从,部分诸将,刻日将发。

谋泄,纶压杀之。

恪狼狈往谢,纶曰:“群小所作,非由兄也。

凶党已毙,兄勿深忧。

”王僧辩急攻长沙,辛巳,克之。

执河东王誉,斩之,传首江陵,湘东王绎反其首而葬之。

初,世子方等之死,临蒸周铁虎功最多,誉委遇甚重。

僧辩得铁虎,命烹之,呼曰:“侯景未灭,奈何杀壮士!

”僧辩奇其言而释之,还其麾下。

绎以僧辩为左卫将军,加侍中、镇西长史。

绎自去岁闻高祖之丧,以长沙未下,故匿之。

壬寅,始发丧,刻檀为高祖像,置于百福殿,事之甚谨,动静必咨焉。

绎以为天子制于贼臣,不肯从大宝之号,犹称太清四年。

丙午,绎下令大举讨侯景,移檄远近。

鄱阳王范至湓城,以晋熙为晋州,遣其世子嗣为刺史,江州郡县多辄改易。

寻阳王大心,政令所行,不出一郡。

大心遣兵击庄铁,嗣与铁素善,请发兵救之,范遣侯瑱帅精甲五千助铁。

由是二镇互相猜忌,无复讨贼之志。

大心使徐嗣徽帅众二千,筑垒稽亭以备范,市籴不通,范数万之众,无所得食,多饿死。

范愤恚,疽发于背,五月,乙卯,卒。

其众秘不发丧,奉范弟安南侯恬为主,有众数千人。

丙辰,侯景以元思虔为东道大行台,镇钱塘。

丁巳,以侯子鉴为南兗州刺史。

东魏齐王洋之为开府也,勃海高德政为管记,由是亲昵,言无不尽。

金紫光禄大夫丹杨徐之才、北平太守广宗宋景业,皆善图谶,以为太岁在午,当有革命,因德政以白洋,劝之受禅。

洋以告娄太妃,太妃曰:“汝父如龙,兄如虎,犹以天位不可妄据,终身北面。

汝独何人,欲行舜、禹之事乎!

”洋以告之才,之才曰:“正为不及父兄,故宜早升尊位耳。

”洋铸像卜之而成,乃使开府仪同三司段韶问肆州刺史斛律金,金来见洋,固言不可,以宋景业首陈符命,请杀之。

洋与诸贵议于太妃前,太妃曰:“吾儿懦直,必无此心,高德政乐祸,教之耳。

”洋以人心不壹,使高德政如鄴察公卿之意,未还。

洋拥兵而东,至平都城,召诸勋贵议之,莫敢对。

长史杜弼曰:“关西,国之劲敌,若受魏禅,恐彼挟天子,自称义兵而东向,王何以待之!

”徐之才曰:“今与王争天下者,彼亦欲为王所为。

纵其屈强,不过随我称帝耳。

”弼无以应。

高德政至鄴,讽公卿,莫有应者。

司马子如逆洋于辽阳,固言未可。

洋欲还,仓丞李集曰:“王来为何事,而今欲还?

”洋伪使于东门杀之,而别令赐绢十匹,遂还晋阳,自是居常不悦。

徐之才、宋景业等日陈阴阳杂占,云宜早受命。

高德政亦敦劝不已。

洋使术士李密卜之,遇《大横》,曰:“汉文之卦也。

”又使宋景业筮之,遇《乾》之《鼎》,曰:“《乾》,君也。

《鼎》,五月卦也。

宜以仲夏受禅。

”或曰:“五月不可入官,犯之,终于其位。

”景业曰:“王为天子,无复下期,岂得不终于其位乎!

”洋大悦,乃发晋阳。

高德政录在鄴诸事,条进于洋,洋令左右陈山提驰驿赍事条并密书与杨愔。

是月,山提至鄴,杨愔即召太常卿邢劭等议撰仪注,秘书监魏收草九锡、禅让、劝进诸文。

引魏宗室诸王入北宫,留于东斋。

甲寅,东魏进洋位相国,总百揆,备九锡。

洋行至前亭,所乘马忽倒,意甚恶之。

至平都城,不复肯进。

高德政、徐之才苦请曰:“山提先去,恐其漏泄。

”即命司马子如、杜弼驰驿续入,观察物情。

子如等至鄴,众人以事势已决,无敢异言。

洋至鄴,召夫赍筑具集城南。

高隆之请曰:“用此何为?

”洋作色曰:“我自有事,君何问为!

欲族灭邪!

”隆之谢而退。

于是作圜丘,备法物。

丙辰,司空潘乐、侍中张亮、黄门郎赵彦深等求入启事,东魏孝静帝在昭阳殿见之。

亮曰:“五行递运,有始有终。

齐王圣德钦明,万方归仰,愿陛下远法尧、舜。

”帝敛容曰:“此事推挹已久,谨当逊避。

”又曰:“若尔,须作制书。

”中书郎崔劼、裴让之曰:“制已作讫。

”使侍中杨愔进之。

东魏主既署,曰:“居朕何所?

”愔对曰:“北城别有馆宇。

”乃下御坐,步就东廊,咏范蔚宗《后汉书·赞》曰:“献坐不辰,身播国屯,终我四百,永作虞宾。

”所司请发,帝曰:“古人念遗簪弊履,朕欲与六宫别,可乎?

”高隆之曰:“今日天下犹陛下之天下,况在六宫!

”帝步入,与妃嫔已下别,举宫皆哭。

赵国李嫔诵陈思王诗云:“王其爱玉体,俱享黄发期。

”直长赵道德以故犊车一乘候于东阁,帝登车,道德超上抱之,帝叱之曰:“朕自畏天顺人,何物奴敢逼人如此!

”道德犹不下。

出云龙门,王公百僚拜辞,高隆之洒泣。

遂入北城,居司马子如南宅,遣太尉彭城王韶等奉玺绶,禅位于齐。

戊午,齐王即皇帝位于南郊,大赦,改元天保。

自魏敬宗以来,百官绝禄,至是始复给之。

己未,封东魏主为中山王,待以不臣之礼。

追尊齐献武王为献武皇帝,庙号太祖,后改为高祖。

文襄王为文襄皇帝,庙号世宗。

辛酉,尊王太后娄氏为皇太后。

乙丑,降魏朝封爵有差,其宣力霸朝及西、南投化者,不在降限。

文成侯宁起兵于吴,有众万人,己巳,进攻吴郡。

行吴郡事侯子荣逆击,杀之。

宁,范之弟也。

子荣因纵兵大掠郡境。

自晋氏度江,三吴最为富庶,贡赋商旅,皆出其地。

及侯景之乱,掠金帛既尽,乃掠人而食之,或卖于北境,遗民殆尽矣。

是时,唯荆、益所部尚完实,太尉、益州刺史武陵王纪移告征、镇,使世子圆照帅兵三万受湘东王节度。

圆照军至巴水,绎授以信州刺史,令屯白帝,未许东下。

六月,辛巳,以南郡王大连行扬州事。

江夏王大款、山阳王大成、宜都王大封自信安间道奔江陵。

齐主封宗室高岳等十人、功臣库狄干等七人皆为王。

癸未,封弟浚为永安王,淹为平阳王,浟为彭城王,演为常山王,涣为上党王,淯为襄城王,湛为长广王,湝为任城王,湜为高阳王,济为博陵王,凝为新平王,润为冯翊王,洽为汉阳王。

鄱阳王范既卒,侯瑱依庄铁,铁忌之。

瑱自安,丙戌,诈引铁谋事,因杀之,自据豫章。

寻阳王大心遣徐嗣徽夜袭湓城,安南侯恬、裴之横等击走之。

齐主娶赵郡李希宗之女,生子殷及绍德。

又纳段韶之妹。

及将建中宫,高隆之、高德政欲结勋贵之援,乃言:“汉妇人不可为天下母,宜更择美配。

”帝不从。

丁亥,立李氏为皇后,以段氏为昭仪,子殷为皇太子。

庚寅,以库狄干为太宰,彭乐为太尉,潘相乐为司徒,司马子如为司空。

辛卯,以清河王岳为司州牧。

侯景以羊鸦仁为五兵尚书。

庚子,鸦仁出奔江西,将赴江陵,至东莞,盗疑其怀金,邀杀之。

魏人欲令岳阳王詧发哀嗣位,詧辞,不受。

丞相泰使荣权册命詧为梁王,始建台,置百官。

陈霸先修崎头古城,徙居之。

初,燕昭成帝奔高丽,使其族人冯业以三百人浮海奔宋,因留新会。

自业至孙融,世为罗州刺史,融子宝为高凉太守。

高凉洗氏,世为蛮酋,部落十馀万家,有女,多筹略,善用兵,诸洞皆服其信义。

融聘以为宝妇。

融虽累世为方伯,非其土人,号令不行。

洗氏约束本宗,使从民礼,每与宝参决辞讼,首领有犯,虽亲戚无所纵舍,由是冯氏始得行其政。

高州刺史李迁仕据大皋口,遣使召宝,宝欲往,洗氏止之曰:“刺史无故不应召太守,必欲诈君共反耳。

”宝曰:“何以知之?

”洗氏曰:“刺史被召援台,乃称有疾,铸兵聚众而后召君。

此必欲质君以发君之兵也,愿且无往以观其变。

”数日,迁仕果反,遣主帅杜平虏将兵入灨石,城鱼梁以逼南康,陈霸先使周文育击之。

洗氏谓宝曰:“平虏,骁将也,今入赣石与官军相拒,势未得还,迁仕在州,无能为也。

君若自往,必有战斗,宜遣使卑辞厚礼告之曰:‘身未敢出,欲遣妇参。

’彼闻之,必憙而无备。

我将千馀人,步担杂物,唱言输赕,得至栅下,破之必矣。

”宝从之。

迁仕果不设备,洗氏袭击,大破之,迁仕走保宁都。

文育亦击走平虏,据其城。

洗氏与霸先会于灨石,还,谓宝曰:“陈都督非常人也,甚得众心,必能平贼,君宜厚资之。

”湘东王绎以霸先为豫州刺史,领豫章内史。

辛丑,裴之横攻稽亭,徐嗣徽击走之。

秋,七月,辛亥,齐立世宗妃元氏为文襄皇后,宫曰静德。

又封世宗子孝琬为河间王,孝瑜为河南王。

乙卯,以尚书令封隆之录尚书事,尚书左仆射平阳王淹为尚书令。

辛酉,梁王詧入朝于魏。

初,东魏遣仪同武威牒云洛等迎鄱阳世子嗣,使镇皖城。

嗣未及行,任约军至,洛等引去。

嗣遂失援,出战,败死。

约遂略地至湓城,寻阳王大心遣司马韦质出战而败,帐下犹有战士千馀人,咸劝大心走保建州。

大心不能用,戊辰,以江州降约。

先是,大心使前太子洗马韦臧镇建昌,有甲士五千,闻寻阳不守,欲帅众奔江陵,未发,为麾下所杀。

臧,粲之子也。

于庆略地至豫章,侯瑱屈,降之,庆送瑱建康。

景以瑱姓,待之甚厚,留其妻子及弟为质,遣瑱庆徇蠡南诸郡,以瑱湘州刺史。

初,巴山人黄法,有勇力,侯景之乱,合徒众保乡里。

太守贺诩下江州,命法监郡事。

法屯新淦,于庆自豫章分兵袭新氵金,法败之。

陈霸先使周文育进军击庆,法引兵会之。

邵陵王纶闻任约将至,使司马蒋思安将精兵五千袭之,约众溃。

思安不设备,约收兵袭之,思安败走。

湘东王绎改宜都为宜州,以王琳为刺史。

是月,以南郡王大连为江州刺史。

魏丞相泰以齐主称帝,帅诸军讨之。

以齐王郭镇陇右,征秦州刺史宇文导为大将军、都督二十三州诸军事,屯咸阳,镇关中。

益州沙门孙天英帅徒数千人夜攻州城,武陵王纪与战,斩之。

邵陵王纶大修铠仗,将讨侯景。

湘东王绎恶之,八月,甲午,遣左卫将军王僧辩、信州刺史鲍泉等帅舟师一万东趣江、郢,声言拒任约,且云迎邵陵王还江陵,授以湘州。

齐主初立,励精为治。

赵道德以事属黎阳太守清河房超,超不发书,棓杀其使。

齐主善之,命守宰各设棓以诛属请之使。

久之,都官中郎宋轨奏曰:“若受使请赇,犹致大戮,身为枉法,何以加罪!

”乃罢之。

司都功曹张老上书请定齐律,诏右仆射薛琡等取魏《麟趾格》,更讨论损益之。

齐主简练六坊之人,每一人必当百人,任其临陈必死,然后取之,谓之“百保鲜卑”。

又简华人之勇力绝伦者,谓之“勇士”,以备边要。

始立九等之户,富者税其钱,贫者役其力。

九月,丁巳,魏军发长安。

王僧辩军至鹦鹉洲,郢州司马刘龙虎等潜送质于僧辩,邵陵王纶闻之,遣其子威正侯礩将兵击之,龙虎败,奔于僧辩。

纶以书责僧辩曰:“将军前年杀人之侄,今岁伐人之兄,以此求荣,恐天下不许!

”僧辩送书于湘东王绎,绎命进军。

辛酉,纶集其麾下于西园,涕泣言曰:“我本无他,志在灭贼,湘东常谓与之争帝,遂尔见伐。

今日欲守则交绝粮储,欲战则取笑千载,不容无事受缚,当于下流避之。

”麾下壮士争请出战,纶不从,与礩自仓门登舟北出。

僧辩入据郢州。

绎以南平王恪为尚书令、开府仪同三司,世子方诸为郢州刺史,王僧辩为领军将军。

纶遇镇东将军裴之高于道,之高之子畿掠其军器,纶与左右轻舟奔武昌涧饮寺,僧法馨匿纶于岩穴之下。

纶长史韦质、司马姜律等闻纶尚存,驰往迎之,说七栅流民以求粮仗。

纶出营巴水,流民八九千人附之,稍收散卒,屯于齐昌,遣使请降于齐,齐以纶为梁王。

湘东王绎改封皇子大款为临川王,大成为桂阳王,大封为汝南王。

癸亥,魏军至潼关。

庚午,齐主如晋阳,命太子殷居凉风堂监国。

南郡王中兵参军张彪等起兵于若邪山,攻破浙东诸县,有众数万。

吴郡人陆令公等说太守南海王大临往依之。

大临曰:“彪若成功,不资我力。

如其桡败,以我自解。

不可往也。

”任约进寇西阳、武昌。

初,宁州刺史彭城徐文盛募兵数万人讨侯景,湘东王绎以为秦州刺史,使将兵东下,与约遇于武昌。

绎以庐陵王应为江州刺史,以文盛为长史行府州事,督诸将拒之。

应,续之子也。

邵陵王纶引齐兵未至,移营马栅,距西阳八十里,任约闻之,遣仪同叱罗子通等将铁骑二百袭之,纶不为备,策马亡走。

时湘东王绎亦与齐连和,故齐人观望,不助纶。

定州刺史田祖龙迎纶,纶以祖龙为绎所厚,惧为所执,复归齐昌。

行至汝南,魏所署汝南城主李素,纶之故吏也,开城纳之,任约遂据西阳、武昌。

裴之高帅子弟部曲千馀人至夏首,湘东王绎召之,以为新兴、永守二郡太守。

又以南平王恪为武州刺史,镇武陵。

初,邵陵王纶以衡阳王献为齐州刺史,镇齐昌。

任约击擒之,送建康,杀之。

献,畅之孙也。

乙亥,进侯景位相国,封二十郡,为汉王,加殊礼。

岳阳王詧还襄阳。

黎州民攻刺史张贲,贲弃城走。

州民引氐酋北益州刺史杨法琛据黎州,命王、贾二姓诣武陵王纪请法琛为刺史。

纪深责之,囚法琛质子崇颙、崇虎。

冬,十月,丁丑朔,法琛遣使附魏。

己卯,齐主至晋阳宫。

广武王长弼与并州刺史段韶不协,齐主将如晋阳,长弼言于帝曰:“韶拥强兵在彼,恐不知人意,岂可径往投之!

”帝不听。

既至,以长弼语告之,曰:“如君忠诚,人犹有谗,况其馀乎!

”长弼,永乐之弟也。

乙酉,以特进元韶为尚书左仆射,段韶为右仆射。

乙未,侯景自加宇宙大将军、都督六合诸军事,以诏文呈上。

上惊曰:“将军乃有宇宙之号乎!

”立皇子大钧为西阳王,大威为武宁王,大球为建安王,大昕为义安王,大挚为绥建王,大圜为乐梁王。

齐东徐州刺史行台辛术镇下邳。

十一月,侯景征租入建康,术帅众度淮断之,烧其谷百万石,遂围阳平,景行台郭元建引兵救之。

壬戌,术略三千馀家,还下邳。

武陵王纪帅诸军发成都,湘东王绎遣使以书止之曰:“蜀人勇悍,易动难安,弟可镇之,吾自当灭贼。

”又别纸云:“地拟孙、刘,各安境界。

情深鲁、卫,书信恒通。

”甲子,南平王恪帅文武拜笺推湘东王绎为相国,总百揆。

绎不许。

魏丞相泰自弘农为桥,济河,至建州。

丙寅,齐主自将出顿东城。

泰闻其军容严盛,叹曰:“高欢不死矣!

”会久雨,自秋及冬,魏军畜产多死,乃自蒲阪还。

于是河南自洛阳,河北自平阳已东,皆入于齐。

丁卯,徐文盛军贝矶,任约帅水军逆战,文盛大破之,斩叱罗子通、赵威方,仍进军大举口。

侯景遣宋子仙等将兵二万助约,以约守西阳,久不能进,自出屯晋熙。

南康王会理以建康空虚,与太子左卫将军柳敬礼、西乡侯劝、东乡侯勔谋起兵诛王伟。

安乐侯乂理出奔长芦,集众得千馀人。

建安侯贲、中宿世子子邕知其谋,以告伟。

伟收会理、敬礼、劝、勔及会理弟祁阳侯通理,俱杀之。

乂理为左右所杀。

钱塘褚冕,以会理故旧,捶掠千计,终无异言。

会理隔壁谓之曰:“褚郎,卿岂不为我致此?

卿虽忍死明我,我心实欲杀贼!

”冕竟不服,景乃宥之。

劝,昺之子。

贲,正德之弟子。

子邕,憺之孙也。

帝自即位以来,景防卫甚严,外人莫得进见,唯武林侯谘及仆射王克、舍人殷不害,并以文弱得出入卧内,帝与之讲论而已。

及会理死,克、不害惧祸,稍自疏。

咨独不离帝,朝请无绝。

景恶之,使其仇人刁戍刺杀咨于广莫门外。

帝之即位也,景与帝登重云殿,礼佛为誓云:“自今君臣两无猜贰,臣固不负陛下,陛下亦不得负臣!

”及会理谋泄,景疑帝知之,故杀咨。

帝自知不久,指所居殿谓殷不害曰:“庞涓当死此下。

”景自帅众讨杨白华于宣城,白华力屈而降,景以其北人,全之,以为左民尚书,诛其兄子彬以报来亮之怨。

十二月,丙子朔,景封建安侯贲为竟陵王,中宿世子子邕为随王,仍赐姓侯氏。

辛丑,齐主还鄴。

邵陵王纶在汝南,修城池,集士卒,将图安陆。

魏安州刺史马祐以告丞相泰,泰遣杨忠将万人救安陆。

武陵王纪遣潼州刺史杨乾运、南梁州刺史谯淹合兵二万讨杨法琛,法琛发兵据剑阁以拒之。

侯景还建康。

初,魏敬宗以尔硃荣为柱国大将军,位在丞相上。

荣败,此官遂废。

大统三年,文帝复以丞相泰为之。

其后功参佐命,望实俱重者,亦居此官,凡八人,曰安定公宇文泰,广陵王欣,赵郡公李弼,陇西公李虎,河内公独孤信,南阳公赵贵,常山公于谨,彭城公侯莫陈崇,谓之八柱国。

泰始籍民之才力者为府兵,身租庸调,一切蠲之,以农隙讲阅战陈,马畜粮备,六家供之。

合为百府,每府一郎将主之,分属二十四军。

泰任总百揆,督中外诸军。

欣以宗室宿望,从容禁闼而已。

馀六人各督二大将军,凡十二大将军,每大将军各统开府二人,开府各领一军。

是后功臣位至柱国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仪同三司者甚众,率为散官,无所统御,虽有继掌其事者,闻望皆出诸公之下云。

齐主命散骑侍郎宋景业造《天保历》,行之。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资治通鉴·卷一百六十四·梁纪二十

〔司马光〕 〔宋〕

起重光协洽,尽玄黓涒滩,凡二年。

太宗简文皇帝下大宝二年(辛未,公元五五一年)春,正月,新吴余孝顷举兵拒侯景,景遣于庆攻之,不克。

庚戌,湘东王绎遣护军将军尹悦、安东将军杜幼安、巴州刺史王珣将兵二万自江夏趣武昌,受徐文盛节度。

杨乾运攻拔剑阁,杨法琛退保石门,乾运据南阴平。

辛亥,齐主祀圜丘。

张彪遣其将赵稜围钱塘,孙凤围富春,侯景遣仪同三司田迁、赵伯超救之,稜、凤败走。

稜,伯超之兄子也。

癸亥,齐主耕籍田。

乙丑,享太庙。

魏杨忠围汝南,李素战死。

二月,乙亥,城陷,执邵陵携王纶,杀之,投尸江岸。

岳阳王詧取而葬之。

或告齐太尉彭乐谋反。

壬辰,乐坐诛。

齐遣散骑常侍曹文皎使于江陵,湘东王绎使兼散骑常侍王子敏报之。

侯景以王克为太师,宋子仙为太保,元罗为太傅,郭元建为太尉,支化仁为司徒,任约为司空,王伟为尚书左仆射,索超世为右仆射。

景置三公官,动以十数,仪同尤多。

以子仙、元建、化仁为佐命元功,伟、超世为谋主,于子悦、彭隽主击断,陈庆、吕季略、卢晖略、丁和等为爪牙。

梁人为景用者,则故将军赵伯超,前制局监周石珍,内监严亶,邵陵王记室伏知命。

自馀王克、元罗及侍中殷不害、太常周弘正等,景从人望,加以尊位,非腹心之任也。

北兗州刺史萧邕谋降魏,侯景杀之。

杨乾运进据平兴,平兴者,杨法琛所治也。

法琛退保鱼石洞,乾运焚平兴而归。

李迁仕收众还击南康,陈霸先遣其将杜僧明等拒之,生擒迁仕,斩之。

湘东王绎使霸先进兵取江州,以为江州刺史。

三月,丙午,齐襄城王淯卒。

庚戌,魏文帝殂,太子钦立。

乙卯,徐文盛等克武昌,进军芦洲。

己未,齐以湘东王绎为梁相国,建梁台,总百揆,承制。

齐司空司马子如自求封王,齐主怒,庚申,免子如官。

任约告急,侯景自帅众西上,携太子大器从军以为质,留王伟居守。

闰月,景发建康,自石头至新林,舳舻相接。

约分兵袭破定州刺史田龙祖于齐安。

壬寅,景军至西阳,与徐文盛夹江筑垒。

癸卯,文盛击破之,射其右丞库狄式和坠水死,景遁走还营。

夏,四月,甲辰,魏葬文帝于永陵。

郢州刺史萧方诸,年十五,以行事鲍泉和弱,常侮易之,或使伏床,骑背为马。

恃徐文盛军在近,不复设备,日以蒲酒为乐。

侯景闻江夏空虚,乙巳,使宋子仙、任约帅精骑四百,由淮内袭郢州。

丙午,大风疾雨,天色晦冥,有登陴望见贼者,告泉曰:“虏骑至矣!

”泉曰:“徐文盛大军在下,贼何因得至!

当是王珣军人还耳。

”既而走告者稍众,始命闭门,子仙等已入城。

方诸方踞泉腹,以五色彩辫其髯。

见子仙至,方诸迎拜,泉匿于床下。

子仙俯窥见泉素髯间彩,惊愕,遂擒之,及司马虞豫,送于景所。

景因便风,中江举帆,遂越文盛等军。

丁未,入江夏。

文盛众惧而溃,与长沙王韶等逃归江陵。

珣、杜幼安以家在江夏,遂降于景。

湘东王绎以王僧辩为大都督,帅巴州刺史丹杨淳于量、定州刺史杜龛、宜州刺史王琳、郴州刺史裴之横东击景,徐文盛以下并受节度。

戊申,僧辩等军至巴陵,闻郢州已陷,因留戍之。

绎遗僧辩书曰:“贼既乘胜,必将西下,不劳远击。

但守巴丘,以逸待劳,无虑不克。

”又谓僚佐曰:“景若水步两道,直指江陵,此上策也。

据夏首,积兵粮,中策也。

悉力攻巴陵,下策也。

巴陵城小而固,僧辩足可委任。

景攻城不拔,野无所掠,暑疫时起,食尽兵疲,破之必矣。

”乃命罗州刺史徐嗣徽自岳阳、武州刺史杜崱自武陵引兵会僧辩。

景使丁和将兵五千守夏首,宋子仙将兵一万为前驱,趣巴陵,分遣任约直指江陵,景帅大兵水步继进。

于是缘江戍逻,望风请服,景拓逻至于隐矶。

僧辩乘城固守,偃旗卧鼓,安若无人。

壬戌,景众济江,遣轻骑至城下,问:“城内为谁?

”答曰:“王领军。

”骑曰:“何不早降?

”僧辩曰:“大军但向荆州,此城自当非碍。

”骑去,顷之,执王珣等至城下,使说其弟琳。

琳曰:“兄受命讨贼,不能死难,曾不内惭,翻欲赐诱!

”取弓射之,珣惭而退。

景肉薄百道攻城,城中鼓噪,矢石雨下。

景士卒死者甚众,乃退。

僧辩遣轻兵出战,凡十馀返,皆捷。

景被甲在城下督战,僧辩著绶、乘舆、奏鼓吹巡城,景望之,服其胆勇。

岳阳王詧闻侯景克郢州,遣蔡大宝将兵一万进据武宁,遣使至江陵,诈称赴援。

众议欲答以侯景已破,令其退军。

湘东王绎曰:“今语以退军,是趣之令进也。

”乃使谓大宝曰:“岳阳累启连和,不相侵犯,卿那忽据武宁?

今当遣天门太守胡僧祐精甲二万、铁马五千顿湕水,待时进军。

”詧闻之,召其军还。

僧祐,南阳人也。

五月,魏陇西襄公李虎卒。

侯景昼夜攻巴陵,不克,军中食尽,疾疫死伤太半。

湘东王绎遣晋州刺史萧惠正将兵援巴陵,惠正辞不堪,举胡僧祐自代。

僧祐时坐谋议忤旨系狱,绎即出之,拜武猛将军,令赴援,戒之曰:“贼若水战,但以大舰临之,必克。

若欲步战,自可鼓棹直就巴丘,不须交锋也。

”僧祐至湘浦,景遣任约帅锐卒五千据白脊以待之。

僧祐由它路西上,约谓其畏己,急追之,及于芊口,呼僧祐曰:“吴儿,何不早降!

走何所之!

”僧祐不应,潜引兵至赤沙亭。

会信州刺史陆法和至,与之合军。

法和有异术,先隐于江陵百里洲,衣食居处,一如苦行沙门,或豫言吉凶,多中,人莫能测。

侯景之围台城也,或问之曰:“事将何如?

”法和曰:“凡人取果,宜待熟时,不撩自落。

”固问之,法和曰:“亦克亦不克。

”及任约向江陵,法和自请击之,绎许之。

壬寅,约至赤亭。

六月,甲辰,僧祐、法和纵兵击之,约兵大溃,杀溺死者甚众,擒约送江陵。

景闻之,乙巳,焚营宵遁。

以丁和为郢州刺史,留宋子仙等,众号二万,戍郢城。

别将支化仁镇鲁山,范希荣行江州事,仪同三司任延和、晋州刺史夏侯威生守晋州。

景与麾下兵数千,顺流而下。

丁和以大石磕杀鲍泉及虞预,沈于黄鹤矶。

任约至江陵,绎赦之。

徐文盛坐怨望,下狱死。

巴州刺史余孝顷遣兄子僧重将兵救鄱阳,于庆退走。

绎以王僧辩为征东将军、尚书令,胡僧祐等皆进位号,使引兵东下。

陆法和请还,既至,谓绎曰:“侯景自然平矣,蜀贼将至,请守险以待之。

”乃引兵屯峡口。

庚申,王僧辩至汉口,先攻鲁山,擒支化仁送江陵。

辛酉,攻郢州,克其罗城,斩首千级。

宋子仙退据金城,僧辩四面起土山攻之。

豫州刺史荀朗自巢湖出濡须邀景,破其后军,景奔归,船前后相失。

太子船入枞阳浦,船中腹心皆劝太子因此入北,太子曰:“自国家丧败,志不图生,主上蒙尘,宁忍违离左右!

吾今若去,乃是叛父,非避贼也。

”因涕泗呜咽,即命前进。

甲子,宋子仙等困蹙,乞输郢城,身还就景。

王僧辩伪许之,命给船百艘以安其意。

子仙谓为信然,浮舟将发,僧辩命杜龛帅精勇千人攀堞而上,鼓噪奄进,水军主宋遥帅楼船,暗江云合。

子仙且战且走,至白杨浦,大破之。

周铁虎生擒子仙及丁和,送江陵,杀之。

庚午,齐主以司马子如高祖之旧,复以为太尉。

江安侯圆正为西阳太守,宽和好施,归附者众,有兵一万。

湘东王绎欲图之,署为平南将军。

及至,弗见,使南平王恪与之饮,醉,因囚之内省,分其部曲,使人告其罪。

荆、益之衅自此起矣。

陈霸先引兵发南康,灨石旧有二十四滩,会水暴涨数丈,三百里间,巨石皆没,霸先进顿西昌。

铁勒将伐柔然,突厥酋长土门邀击,破之,尽降其众五万馀落。

土门恃其强盛,求婚于柔然,柔然头兵可汗大怒,使人詈辱之曰:“尔,我之锻奴也,何敢发是言!

”土门亦怒,杀其使者,遂与之绝,而求婚于魏。

魏丞相泰以长乐公主妻之。

秋,七月,乙亥,湘东王绎以长沙王韶监郢州事。

丁亥,侯景还至建康。

于庆自鄱阳还豫章,侯瑱门拒之,庆走江州,据郭默城。

绎以瑱兗州刺史。

景悉杀瑱弟。

辛丑,王僧辩乘胜下湓城,陈霸先帅所部三万人将会之,屯于巴丘。

西军乏食,霸先有粮五十万石,分三十万石以资之。

八月,壬寅朔,王僧辩前军袭于庆,庆弃郭默城走,范希荣亦弃寻阳城走。

晋熙王僧振等起兵围郡城,僧辩遣沙州刺史丁道贵助之,任延和等弃城走。

湘东王绎命僧辩且顿寻阳以待诸军之集。

初,景既克建康,常言吴儿怯弱,易以掩取。

当须拓定中原,然后为帝。

景尚帝女溧阳公主,嬖之,妨于政事。

王伟屡谏,景以告主,主有恶言。

伟恐为所谗,因说景除帝。

及景自巴陵败归,猛将多死,自恐不能久存,欲早登大位。

王伟曰:“自古移鼎,必须废立,既示我威权,且绝彼民望。

”景从之。

使前寿光殿学士谢昊为诏书,以为“弟侄争立,星辰失次,皆由朕非正绪,召乱致灾,宜禅位于豫章王栋。

”使吕季略赍入,逼帝书之。

栋,欢之子也。

戊午,景遣卫尉卿彭隽等帅兵入殿,废帝为晋安王,幽于永福省,悉撤内外侍卫,使突骑左右守之,墙垣悉布枳棘。

庚申,下诏迎豫章王栋。

栋时幽拘,廪饩甚薄,仰蔬茹为食。

方与妃张氏鉏葵,法驾奄至,栋惊,不知所为,泣而升辇。

景杀哀太子大器、寻阳王大心、西阳王大钧、建平王大球、义安王大昕及王侯在建康者二十馀人。

太子神明端嶷,于景党未尝屈意,所亲窃问之,太子曰:“贼若于事义,未须见杀,吾虽陵慢呵叱,终不敢言。

若见杀时至,虽一日百拜,亦无所益。

”又曰:“殿下今居困厄,而神貌怡然,不贬平日,何也?

”太子曰:“吾自度死日必在贼前,若诸叔能灭贼,贼必先见杀,然后就死。

若其不然,贼亦杀我以取富贵,安能以必死之命为无益之愁乎!

”及难,太子颜色不变,徐曰:“久知此事,嗟其晚耳!

”刑者将以衣带绞之,太子曰:“此不能见杀。

”命取帐绳绞之而绝。

壬戌,栋即帝位。

大赦,改元天正。

太尉郭元建闻之,自秦郡驰还,谓景曰:“主上先帝太子,既无愆失,何得废之!

”景曰:“王伟劝吾,云‘早除民望’。

吾故从之以安天下。

”元建曰:“吾挟天子令诸侯,犹惧不济。

无故废之,乃所以自危,何安之有!

”景欲迎帝复位,以栋为太孙。

王伟曰:“废立大事,岂可数改邪!

”乃止。

乙丑,景又使使杀南海王大临于吴郡,南郡王大连于姑孰,安陆王大春于会稽,高唐王大壮于京口。

以太子妃赐郭元建,元建曰:“岂有皇太子妃乃为人妾乎!

”竟不与相见,听使入道。

丙寅,追尊昭明太子为昭明皇帝,豫章安王为安皇帝,金华敬妃为敬太皇太后,豫章太妃王氏为皇太后,妃张氏为皇后。

以刘神茂为司空。

九月,癸巳,齐主如赵、定二州,遂如晋阳。

己亥,湘东王绎以尚书令王僧辩为江州刺史,江州刺史陈霸先为东扬州刺史。

王伟说侯景弑太宗以绝众心,景从之。

冬,十月,壬寅夜,伟与左卫将军彭隽、王修纂进酒于太宗曰:“丞相以陛下幽忧既久,使臣等来上寿。

”太宗笑曰:“已禅帝位,何得言陛下!

此寿酒,将不尽此乎!

”于是隽等赍曲项琵琶,与太宗极饮。

太宗知将见杀,因尽醉,曰:“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

”既醉而寝。

伟乃出,隽进土囊,修纂坐其上而殂。

伟撤户扉为棺,迁殡于城北酒库中。

太宗自幽絷之后,无复侍者及纸,乃书壁及板障,为诗及文数百篇,辞甚凄怆。

景谥曰明皇帝,庙号高宗。

侯景之逼江陵也,湘东王绎求援于魏,命梁、秦二州刺史宜丰侯循以南郑与魏,召循还江陵。

循以无故输城,非忠臣之节,报曰:“请待改命。

”魏太师泰遣大将军达奚武将兵三万取汉中,又遣大将军王雄出子午谷,攻上津。

循遣记室参军沛人刘璠求援于武陵王纪,纪遣潼州刺史杨乾运救之。

循,恢之子也。

王僧辩等闻太宗殂,丙辰,启湘东王绎,请上尊号。

绎弗许。

司空、东道行台刘神茂闻侯景自巴丘败还,阴谋叛景,吴中士大夫咸劝之。

乃与仪同三司尹思合、刘归义、王晔、云麾将军元頵等据东阳以应江陵,遣頵及别将李占下据建德江口。

张彪攻永嘉,克之。

新安民程灵洗起兵据郡以应神茂。

于是浙江以东皆附江陵。

湘东王绎以灵洗为谯州刺史,领新安太守。

十一月,乙亥,王僧辩等复上表劝进,湘东王绎不许。

戊寅,绎以湘州刺史安南侯方矩为中卫将军以自副。

方矩,方诸之弟也。

以南平王恪为湘州刺史。

侯景以赵伯超为东道行台,据钱塘。

以田迁为军司,据富春。

以李庆绪为中军都督,谢答仁为右厢都督,李遵为左厢都督,以讨刘神茂。

己卯,加侯景九锡,汉国置丞相以下官。

己丑,豫章王栋禅位于景,景即皇帝位于南郊。

还,登太极殿,其党数万,皆吹脣呼噪而上。

大赦,改元太始。

封栋为淮阴王,并其二弟桥、樛同锁于密室。

王伟请立七庙,景曰:“何谓七庙?

”伟曰:“天子祭七世祖考。

”并请七世讳,景曰:“前世吾不复记,唯记我父名标。

且彼在朔州,那得来啖此!

”众咸笑之。

景党有知景祖名乙羽周者。

自外皆王伟制其名位,追尊父标为元皇帝。

景之作相也,以西州为府,文武无尊卑皆引接,及居禁中,非故旧不得见,由是诸将多怨望。

景好独乘小马,弹射飞鸟,王伟每禁止之,不许轻出。

景郁郁不乐,更成失志,曰:“吾无事为帝,与受摈不殊。

”壬辰,湘东王以长沙王韶为郢州刺史。

益州长史刘孝胜等劝武陵王纪称帝,纪虽未许,而大造乘舆车服。

十二月,丁未,谢答仁、李庆绪攻建德,擒元頵、李占送建康,景截其手足以徇,经日乃死。

齐主每出入,常以中山王自随,王妃太原公主恒为之尝饮食,护视之。

是月,齐主饮公主酒,使人鸩中山王,杀之,并其三子,谥王曰魏孝静皇帝,葬于鄴西漳北。

其后齐主忽掘其陵,投梓宫于漳水。

齐主初受禅,魏神主悉寄于七帝寺,至是,亦取焚之。

彭城公元韶以高氏婿,宠遇异于诸元。

开府仪同三司美阳公元晖业以位望隆重,又志气不伦,尤为齐主所忌,从齐主在晋阳。

晖业于宫门外骂韶曰:“尔不及一老妪,负玺与人。

何不击碎之!

我出此言,知即死,尔亦讵得几时!

”齐主闻而杀之,及临淮公元孝友,皆凿汾水冰,沉其尸。

孝友,彧之弟也。

齐主尝剃元韶鬓须,加之粉黛以自随,曰:“吾以彭城为嫔御。

”言其懦弱如妇人也。

世祖孝元皇帝上太宗简文皇帝下承圣元年(壬申,公元五五二年)春,正月,湘东王以南平内史王褒为吏部尚书。

褒,骞之孙也。

齐人屡侵侯景边地,甲戌,景遣郭元建帅步军趣小岘,侯子鉴帅舟师向濡须,己卯,至合肥。

齐人闭城不出,乃引还。

丙申,齐主伐库莫奚,大破之,俘获四千人,杂畜十馀万。

齐主连年出塞,给事中兼中书舍人唐邕练习军书,自督将以降劳效本末及四方军士强弱多少,番代往还,器械精粗,粮储虚实,靡不谙悉。

或于帝前简阅,虽数千人,不执文簿,唱其姓名,未尝谬误。

帝常曰:“唐邕强干,一人当千。

”又曰:“邕每有军事,手作文书,口且处分,耳又听受,实异人也!

”宠待赏赐,群臣莫及。

魏将王雄取上津、魏兴,东梁州刺史安康李迁哲军败。

降之。

突阙土门袭击柔然,大破之。

柔然头兵可汗自杀,其太子庵罗辰及阿那瑰从弟登注俟利、登注子库提并帅众奔齐,馀众复立登注次子铁伐为主。

土门自号伊利可汗,号其妻为可贺敦,子弟谓之特勒,别将兵者皆谓之设。

湘东王命王僧辩等东击侯景。

二月,庚子,诸军发寻阳,舳舻数百里。

陈霸先帅甲士三万,舟舰二千,自南江出湓口,会僧辩于白茅湾,筑坛歃血,共读盟文,流涕慷慨。

癸卯,僧辩使侯瑱南陵、鹊头二戍,克之。

戊申,僧辩等军于大雷。

丙辰,发鹊头。

戊午,侯子鉴还至战鸟,西军奄至,子鉴惊惧,奔还淮南。

侯景仪同三司谢答仁攻刘神茂于东阳,程灵洗、张彪皆勒兵将救之,神茂欲专其功,不许,营于下淮。

或谓神茂曰:“贼长于野战,下淮地平,四面受敌,不如据七里濑,贼必不能进。

”不从。

神茂偏裨多北人,不与神茂同心,别将王晔、郦通并据外营,降于答仁,刘归义、尹思合等弃城走。

神茂孤危,辛未,亦降于答仁,答仁送之建康。

癸酉,王僧辩等至芜湖,侯景守将张黑弃城走。

景闻之,甚惧,下诏赦湘东王绎、王僧辩之罪,众咸笑之。

侯子鉴据姑孰南洲以拒西师,景遣其党史安和等将兵二千助之。

三月,己巳朔,景下诏欲自至姑孰,又遣人戒子鉴曰:“西人善水战,勿与争锋。

往年任约之败,良为此也。

若得步骑一交,必当可破,汝但结营岸上,引船入浦以待之。

”子鉴乃舍舟登岸,闭营不出。

僧辩等停军芜湖十馀日,景党大喜,告景曰:“西师畏吾之强,势将遁矣,不击,且失之。

”景乃复命子鉴为水战之备。

丁丑,僧辩至姑孰,子鉴帅步骑万馀人度洲,于岸挑战,又以鸟了千艘载战士。

僧辩麾细船皆令退缩,留大舰夹泊两岸。

子鉴之众谓水军欲退,争出趋之。

大舰断其归路,鼓噪大呼,合战中江,子鉴大败,士卒赴水死者数千人。

子鉴仅以身免,收散卒走还建康,据东府。

僧辩留虎臣将军庄丘慧达镇姑孰,引军而前,历阳戍迎降。

景闻子鉴败,大惧,涕下覆面,引衾而卧,良久方起,叹曰:“误杀乃公!

”庚辰,僧辩督诸军至张公洲,辛巳,乘潮入淮,进至禅灵寺前。

景召石头津主张宾,使引淮中叉步及海艟,以石缒之,塞淮口。

缘淮作城,自石头至于硃雀街,十馀里中,楼堞相接。

僧辩问计于陈霸先,霸先曰:“前柳仲礼数十万兵隔水而坐,韦粲在青溪,竟不度岸,贼登高望之,表里俱尽,故能覆我师徒。

今围石头,须度北岸。

诸将若不能当锋,霸先请先往立栅。

”壬午,霸先于石头西落星山筑栅,众军次连八城,直出石头西北。

景恐西州路绝,自帅侯子鉴等亦于石头东北筑五城以遏大路。

景使王伟等守台城。

乙酉,景杀湘东王世子方诸、前平东将军杜幼安。

刘神茂至建康,丙戌,景命为大坐刂碓,先进其足,寸寸斩之,以至于头。

留异外同神茂而潜通于景,故得免祸。

丁亥,王僧辩进军招提寺北,侯景帅众万馀人、铁骑八百馀匹陈于西州之西。

陈霸先曰:“我众贼寡,应分其兵势,以强制弱。

何故聚其锋锐,令致死于我!

”乃命诸将分处置兵。

景冲将军王僧志陈,僧志小缩,霸先遣将军安陆徐度将弩手二千横截其后,景兵乃却。

霸先与王琳、杜龛等以铁骑乘之,僧辩以大军继进,景兵败退,据其栅。

龛,岸之兄子也。

景仪同三司卢晖略守石头城,开北门降,僧辩入据之。

景与霸先殊死战,景帅百馀骑,弃槊执刀,左右冲陈。

陈不动,众遂大溃,诸军逐北至西明门。

景至阙下,不敢入台,召王伟责之曰:“尔令我为帝,今日误我!

”伟不能对,绕阙而藏。

景欲走,伟执鞚谏曰:“自古岂有叛天子邪!

宫中卫士,犹足一战,弃此,将欲安之?

”景曰:“我昔败贺拔胜,破葛荣,扬名河、朔,度江平台城,降柳仲礼如反掌。

今日天亡我也!

”因仰观石阙,叹息久之。

以皮囊盛其江东所生二子,挂之鞍后,与房世贵等百馀骑东走,欲就谢答仁于吴。

侯子鉴、王伟、陈庆奔硃方。

僧辩命裴之横、杜龛屯杜姥宅,杜崱入据台城。

僧辩不戢军士,剽掠居民。

男女裸露,自石头至于东城,号泣满道。

是夜,军士遗火。

焚太极殿及东西堂,宝器、羽仪、辇辂无遗。

戊子,僧辩命侯瑱等帅精甲五千追景。

王克、元罗等帅台内旧臣迎僧辩于道,僧辩劳克曰:“甚苦,事夷狄之君。

”克不能对。

又问:“玺绂何在?

”克良久曰:“赵平原持去。

”僧辩曰:“王氏百世卿族,一朝而坠。

”僧辩迎太宗梓宫升朝堂,帅百官哭踊如礼。

己丑,僧辩等上表劝进,且迎都建业。

湘东王答曰:“淮海长鲸,虽云授首。

襄阳短狐,未全革面。

太平玉烛,尔乃议之。

”庚寅,南兗州刺史郭元建、秦郡戍主郭正买、阳平戍主鲁伯和、行南徐州事郭子仲,并据城降。

僧辩之发江陵也,启湘东王曰:“平贼之后,嗣君万福,未审何以为礼?

”王曰:“六门之内,自极兵威。

”僧辩曰:“讨贼之谋,臣为己任,成济之事,请别举人。

”王乃密谕宣猛将军硃买臣,使为之所。

及景败,太宗已殂,豫章王栋及二弟桥、樛相扶出于密室,逢杜崱则于道,为去其锁。

二弟曰:“今日始免横死矣!

”栋曰:“倚伏难知,吾犹有惧!

”辛卯,遇硃买臣,呼之就船共饮,未竟,并沉于水。

僧辩遣陈霸先将兵向广陵受郭元建等降,又遣使者往安慰之。

诸将多私使别索马仗,会侯子鉴度江至广陵,谓元建等曰:“我曹,梁之深仇,何颜复见其主!

不若投北,可得还乡。

”遂皆降齐。

霸先至欧阳,齐行台辛术已据广陵。

王伟与侯子鉴相失,直渎戍主黄公喜获之,送建康。

王僧辩问曰:“卿为贼相,不能死节,而求活草间邪?

”伟曰:“废兴,命也。

使汉帝早从伟言,明公岂有今日!

”尚书左丞虞骘尝为伟所辱,乃唾其面。

伟曰:“君不读书,不足与语!

”骘惭而退。

僧辩命罗州刺史徐嗣徽镇硃方。

壬辰,侯景至晋陵,得田迁馀兵,因驱掠居民,东趋吴郡。

夏,四月,齐主使大都督潘乐与郭元建将兵五万攻阳平。

拔之。

王僧辩启陈霸先镇京口。

益州刺史、太尉武陵王纪,颇有武略,在蜀十七年,南开宁州、越巂,西通资陵、吐谷浑,内修耕桑盐铁之政,外通商贾远方之利,故能殖其财用,器甲殷积,有马八千匹。

闻侯景陷台城,湘东王将讨之,谓僚佐曰:“七官文士,岂能匡济!

”内寝柏殿柱绕节生花,纪以为己瑞。

乙巳,即皇帝位,改元天正,立子圆照为皇太子,圆正为西阳王,圆满为竟陵王,圆普为谯王,圆肃为宜都王。

以巴西、梓潼二郡太守永丰侯扌为为征西大将军、益州刺史,封秦郡王。

司马王僧略、直兵参军徐怦固谏,不从。

僧略,僧辩之弟。

怦,勉之从子也。

初,台城之围,怦劝纪速入援,纪意不欲行,内衔之。

会蜀人费合告怦反,怦有与将帅书云:“事事往人口具。

”纪即以为反征,谓怦曰:“以卿旧情,当使诸子无恙。

”对曰:“生儿悉如殿下,留之何益!

”纪乃尽诛之,枭首于市,亦杀王僧略。

永丰侯扌为叹曰:“王事不成矣!

善人,国之基也,今先杀之,不亡何待!

”纪征宜丰侯咨议参军刘璠为中书侍郎,使者八反,乃至。

纪令刘孝胜深布腹心,璠苦求还。

中记室韦登私谓璠曰:“殿下忍而畜憾,足下不留,将致大祸,孰若共构大夏,使身名俱美哉!

”璠正色曰:“卿欲缓颊于我邪?

我与府侯分义已定,岂以夷险易其心乎!

殿下方布大义于天下,终不逞志于一夫。

”纪知必不为己用,乃厚礼遣之。

以宜丰侯循为益州刺史,封随郡王,以璠为循府长史、蜀郡太守。

谢答仁讨刘神茂还,至富阳,闻侯景败走,帅万人欲北出候之,赵伯超据钱塘拒之。

侯景进至嘉兴,闻伯超叛之,乃退据吴。

己酉,侯瑱追及景于松江,景犹有船二百艘,众数千人,瑱进击,败之,擒彭隽、田迁、房世贵、蔡寿乐、王伯丑。

瑱生剖隽腹,抽其肠。

隽犹不死,手自收之,乃斩之。

景与腹心数十人单舸走,推堕二子于水,将入海,瑱遣副将焦僧度追之。

景纳羊侃之女为小妻,以其兄鹍为库直都督,待之甚厚。

鹍随景东走,与景所亲王元礼、谢葳蕤密图之。

葳蕤,答仁之弟也。

景下海,欲向蒙山,己卯,景昼寝。

鹍语海师:“此中何处有蒙山,汝但听我处分。

”遂直向京口。

至胡豆洲,景觉,大惊。

问岸上人,云“郭元建犹在广陵”,景大喜,将依之。

鹍拔刀,叱海师向京口,因谓景曰:“吾等为王效力多矣,今至于此,终无所成,欲就乞头以取富贵。

”景未及答,白刃交下。

景欲投水,鹍以刀斫之。

景走入船中,以佩刀抉船底,鹍以槊刺杀之。

尚书右仆射索超世在别船,葳蕤以景命召而执之。

南徐州刺史徐嗣徽斩超世,以盐内景腹中,送其尸于建康。

僧辩传首江陵,截其手,使谢葳蕤送于齐。

暴景尸于市,士民争取食之,并骨皆尽。

溧阳公主亦预食焉。

初,景之五子在北齐,世宗剥其长子面而烹之,幼者皆下蚕室。

齐显祖即位,梦獼猴坐其御床,乃尽烹之。

赵伯超、谢答仁皆降于侯瑱,瑱并田迁等送建康。

王僧辩斩房世贵于市,送王伟、吕季略、周石珍、严亶、赵伯超、伏知命于江陵。

丁巳,湘东王下令解严。

乙丑,葬简文帝于庄陵,庙号太宗。

侯景之败也,以传国玺自随,使其侍中兼平原太守赵思贤掌之,曰:“若我死,宜沉于江,勿令吴儿复得之。

”思贤自京口济江,遇盗,从者弃之草间,至广陵,以告郭元建。

元建取之,以与辛术,壬申,术送之至鄴。

甲申,齐以吏部尚书杨愔为右仆射,以太原公主妻之。

公主即魏孝静帝之后也。

杨乾运至剑北,魏达奚武逆击之,大破乾运于白马,陈其俘馘于南郑城下,且遣人辱宜丰侯循。

循怒,出兵与战,都督杨绍伏兵击之,杀伤殆尽。

刘愔还至白马西,为武所获,送长安。

太师泰素闻其名,待之如旧交。

时南郑久不下,武请屠之,泰将许之。

璠请之于朝,泰怒,不许。

璠泣请不已,泰曰:“事人当如是。

”乃从其请。

五月,庚午,司空南平王恪等复劝进,湘东王犹不受,遣侍中丰城侯泰等谒山陵,修复庙社。

戊寅,侯景首至江陵,枭之于市三日,煮而漆之,以付武库。

庚辰,以南平王恪为扬州刺史。

甲申,以王僧辩为司徒、镇卫将军,封长宁公。

陈霸先为征虏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封长城县侯。

乙酉,诛侯景所署尚书仆射王伟、左民尚书吕季略、少府周石珍、舍人严亶于市。

赵伯超、伏知命饿死于狱。

以谢答仁不失礼于太宗,特宥之。

王伟于狱中上五百言诗,湘东王爱其才,欲宥之。

有嫉之者,言于王曰:“前日伟作檄文甚佳。

”王求而视之,檄曰:“项羽重瞳,尚有乌江之败。

湘东一目,宁为赤县所归!

”王大怒,钉其舌于柱,剜腹、脔肉而杀之。

丙戌,齐合州刺史斛斯昭攻历阳,拔之。

丁亥,下令,以“王伟等既死,自馀衣冠旧贵,被逼偷生,猛士勋豪,和光苟免者,皆不问。

”扶风民鲁悉达,纠合乡人以保新蔡,力田蓄谷。

时江东饥乱,饿死者什八九,遗民携老幼归之。

悉达分给粮廪,全济甚众,招集晋熙等五郡,尽有其地。

使其弟广达将兵从王僧辩讨侯景,景平,以悉达为北江州刺史。

齐主使其散骑常侍曹文皎等来聘,湘东王使散骑常侍柳晖等报之,且告平侯景。

亦遣舍人魏彦告于魏。

齐主使潘乐、郭元建将兵围秦郡,行台尚书辛术谏曰:“朝廷与湘东王信使不绝。

阳平,侯景之土,取之可也。

今王僧辩已遣严超达守秦郡,于义何得复争之!

且水潦方降,不如班师。

”弗从。

陈霸先命别将徐度引兵助秦郡固守。

齐众七万,攻之甚急。

王僧辩使左卫将军杜崱救之,霸先亦自欧阳来会。

与元建大战于土林,大破之,斩首万馀级,生擒千馀人,元建收馀众北遁。

犹以通好,不穷追也。

辛术迁吏部尚书。

自魏迁鄴以来,大选之职,知名者数人,互有得失:齐世宗少年高朗,所弊者疏。

袁叔德沈密谨厚,所伤者细。

杨愔风流辩给,取士失于浮华。

唯术性尚贞明,取士必以才器,循名责实,新旧参举,管库必擢,门阀不遗,考之前后,最为折衷。

魏达奚武遣尚书左丞柳带韦入南郑,说宜丰侯循曰:“足下所固者险,所恃者援,所保者民。

今王旅深入,所凭之险不足固也。

白马破走,酋豪不进,所望之援不可恃也。

长围四合,所部之民不可保也。

且足下本朝丧乱,社稷无主,欲谁为为忠乎!

岂若转祸为福,使庆流子孙邪!

”循乃请降。

带韦,庆之子也。

开府仪同三司贺兰德愿闻城中食尽,请攻之,大都督赫连达曰:“不战而获城,策之上者,岂可利其子女,贪其货财,而不爱民命乎!

且观其士马犹强,城池尚固,攻之纵克,必彼此俱伤。

如困兽犹斗,则成败未可知也。

”武曰:“公言是也。

”乃受循降,获男女二万口而还,于是剑北皆入于魏。

六月,丁未,齐主还鄴。

乙卯,复如晋阳。

庚寅,立安南侯方矩为王太子。

齐遣散骑常侍谢季卿来贺平侯景。

衡州刺史王怀明作乱,广州刺史萧勃讨平之。

齐政烦赋重,江北之民不乐属齐,其豪杰数请兵于王僧辩,僧辩以与齐通好,皆不许。

秋,七月,广陵侨人硃盛等潜聚党数千人,谋袭杀齐刺史温仲邕,遣使求援于陈霸先,云已克其外城。

霸先使告僧辩,僧辩曰:“人之情伪,未易可测,若审克外城,亟须应援,如其不尔,无烦进军。

”使未报,霸先已济江,僧辩乃命武州刺史杜崱等助之。

会盛等谋泄,霸先因进军围广陵。

八月,魏安康人黄众宝反,攻魏兴,执太守柳桧,进围东梁州。

令桧诱说城中,桧不从而死。

桧,虬之弟也。

太师泰遣王雄与骠骑大将军武川宇文虬讨之。

武陵王纪举兵由外水东下,以永丰侯扌为为益州刺史,守成都,使其子宜都王圆肃副之。

九月,甲戌,司空南平王恪卒。

甲申,以王僧辩为扬州刺史。

齐主使告王僧辩、陈霸先曰:“请释广陵之围,必归广陵、历阳两城。

”霸先引兵还京口,江北之民从霸先济江者万馀口。

湘东王以霸先为征北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南徐州刺史,征霸先世子昌及兄子顼诣江陵,以昌为员外散骑常侍,顼为领直。

宜丰侯循之降魏也,丞相泰许其南还,久而未遣,从容问刘璠曰:“我于古谁比?

”对曰:“璠常以公为汤、武,今日所见,曾桓、文之不如!

”泰曰:“我安敢比汤、武,庶几望伊、周,何至不如桓、文!

”对曰:“齐桓存三亡国,晋文不失信于伐原。

”语未竟,泰抚掌曰:“我解尔意,欲激我耳。

”乃谓循曰:“王欲之荆,为之益?

”循请还江陵,泰厚礼遣之。

循以文武千家自随,湘东王疑之,遣使觇察,相望于道。

始至之夕,命劫窃其财,及旦,循启输马仗,王乃安之,引入,对泣,以循为侍中、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

冬,十月,齐主自晋阳如离石,自黄栌岭起长城,北至社平戍,四百馀里,置三十六戍。

戊申,湘东王执湘州刺史王琳于殿中,杀其副将殷晏。

琳本会稽兵家,其姊妹皆入王宫,故琳少在王左右。

琳好勇,王以为将帅。

琳倾身下士,所得赏赐,不以入家。

麾下万人,多江、淮群盗,从王僧辩平侯景,与杜龛功居第一。

在建康,恃宠纵暴,僧辩不能禁。

僧辩以宫殿之烧,恐得罪,欲以琳塞责,乃密启王,请诛琳。

王以琳为湘州,琳自疑及祸,使长史陆纳帅部曲赴湘州,身诣江陵陈谢,谓纳等曰:“吾若不返,子将安之?

”咸曰:“请死之。

”相泣而别。

至江陵,王下琳吏。

辛酉,以王子方略为湘州刺史,又以廷尉黄罗汉为长史,使与太舟卿张载至巴陵,先据琳军。

载有宠于王,而御下峻刻,荆州人疾之如仇。

罗汉等至琳军,陆纳及士卒并哭,不肯受命,执罗汉及载。

王遣宦者陈旻往谕之,纳对旻刳载腹,抽肠以系马足,使绕而走,肠尽气绝。

又脔割,出其心,向之抃舞,焚其馀骨。

以黄罗汉清谨而免之。

纳与诸将引兵袭湘州,时州中无主,纳遂据之。

公卿籓镇数劝进于湘东王,十一月,丙子,世祖即皇帝位于江陵,改元,大赦。

是日,帝不升正殿,公卿陪列而已。

丁丑,以宜丰侯循为湘州刺史。

己卯,立王太子方矩为皇太子,更名元良。

皇子方智为晋安王,方略为始安王,方等之子庄为永嘉王。

追尊母阮修容为文宣皇后。

侯景之乱,州郡太半入魏,自巴陵以下至建康,以长江为限,荆州界北尽武宁,西拒硖口,岭南复为萧勃所据,诏令所行,千里而近,民户著籍者,不盈三万而已。

陆纳袭击衡州刺史丁道贵于渌口,破之。

道贵奔零陵,其众悉降于纳。

上闻之,遣使征司徒王僧辩、右卫将军杜崱、平北将军裴之横与宜丰侯循共讨纳,循军巴陵以待之。

侯景之乱,零陵人李洪雅据其郡,上即以为营州刺史。

洪雅请讨陆纳,上许之。

丁道贵收馀众与之俱。

纳遣其将吴藏袭击,破之,洪雅等退保空云城,藏引兵围之。

顷之,纳请降,求送妻子,上遣陈旻至纳所,纳众皆泣,曰:“王郎被囚,故我曹旻逃罪于湘州,非有它志也。

”乃出妻子付旻。

旻至巴陵,循曰:“此诈也,必将袭我。

”乃密为之备。

纳果夜以轻兵继旻后,约至城下鼓噪。

十二月,壬午晨,去巴陵十里,众谓已至,即鼓噪,军中皆惊。

循坐胡床,于垒门望之,纳乘水来攻,矢下如雨,循方食甘蔗,略无惧色。

徐部分将士击之,获其一舰。

纳退保长沙。

壬午,齐主还鄴。

戊午,复如晋阳。

资治通鉴·卷一百六十五·梁纪二十一

〔司马光〕 〔宋〕

起昭阳作噩,尽阏逢阉茂,凡二年。

世祖孝元皇帝下承圣二年(癸酉,公元五五三年)春,正月,王僧辩发建康,承制使陈霸先代镇扬州。

丙子,山胡围齐离石。

戊寅,齐主讨之,未至,胡已走,因巡三堆,大猎而归。

以吏部尚书王褒为左仆射。

己丑,齐改铸钱,文曰“常平五铢”。

二月,庚子,李洪雅力屈,以空云城降陆纳。

纳囚洪雅,杀丁道贵。

纳以沙门宝志诗识有“十八子”,以为李氏当王,甲辰,推洪雅为主,号大将军,使乘平肩舆,列鼓吹,纳帅众数千,左右翼从。

魏太师泰去丞相、大行台,为都督中外诸军事。

王雄至东梁州,黄众宝帅众降。

太师泰赦之,迁其豪帅于雍州。

齐主送柔然可汗铁伐之父登注及兄库提还其国。

铁伐寻为契丹所杀,国人立登注为可汗。

登注复为其大人阿富提所杀,国人立库提。

突厥伊利可汗卒,子科罗立,号乙息记可汗。

三月,遣使献马五万于魏。

柔然别部又立阿那瓖叔父邓叔子为可汗。

乙息记击破邓叔子于沃野北木赖山。

乙息记卒,舍其子摄图而立其弟俟斤,号木杆可汗。

木杆状貌奇异,性刚勇,多智略,善用兵,邻国畏之。

上闻武陵王纪东下,使方士画版为纪像,亲钉支体以厌之,又执侯景之俘以报纪。

初,纪之举兵,皆太子圆照之谋也。

圆照时镇巴东,执留使者。

启纪云:“侯景未平,宜急进讨。

已闻荆镇为景所破。

”纪信之,趣兵东下。

上甚惧,与魏书曰:“子纠,亲也,请君讨之。

”太师泰曰:“取蜀制梁,在兹一举。

”诸将咸难之。

大将军代人尉迟迥,泰之甥也,独以为可克。

泰问以方略,迥曰:“蜀与中国隔绝百有馀年,恃其险远,不虞我至。

若以铁骑兼行袭之,无不克矣。

”泰乃遣迥督开府仪同三司原珍等六军,甲士万二千,骑万匹,自散关伐蜀。

陆纳遣其将吴藏、潘乌黑、李贤明等下据车轮。

王僧辩至巴陵,宜丰侯循让都督于僧辩,僧辩弗受。

上乃以僧辩、循为东、西都督。

夏,四月,丙申,僧辩军于车轮。

吐谷浑可汗夸吕,虽通使于魏而寇抄不息,宇文泰将骑三万逾陇,至姑臧,讨之。

夸吕惧,请服。

既而复通使于齐。

凉州刺史史宁觇知其还,袭之于赤泉,获其仆射乞伏触状。

陆纳夹岸为城,以拒王僧辩。

纳士卒皆百战之馀,僧辩惮之,不敢轻进,稍作连城以逼之。

纳以僧辩为怯,不设备。

五月,甲子,僧辩命诸军水陆齐进,急攻之,僧辩亲执旗鼓,宜丰侯循身受矢石,拔其二城。

纳众大败,步走,保长沙。

乙丑,僧辩进围之。

僧辩坐垄上视筑围垒,吴藏、李贤明帅锐卒千人开门突出,蒙楯直进,趋僧辩。

时杜崱、杜龛并侍左右,甲士卫者止百馀人,力战拒之。

僧辩据胡床不动,裴之横从旁击藏等,藏等败退,贤明死,藏脱走入城。

武陵王纪至巴郡,闻有魏兵,遣前梁州刺史巴西谯淹还军救蜀。

初,杨乾运求为梁州刺史,纪以为潼州。

杨法琛求为黎州刺史,以为沙州:二人皆不悦。

乾运兄子略说乾运曰:“今侯景初平,宜同心戮力,保国宁民,而兄弟寻戈,此自亡之道也。

夫木朽不雕,世衰难佐。

不如送款关中,可以功名两全。

”乾运然之,令略将二千人镇剑阁,又遣其婿乐广镇安州,与法琛皆潜通于魏。

魏太师泰密赐乾运铁券,授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梁州刺史。

尉迟迥以开府仪同三司侯吕陵始为前军,至剑阁,略退就乐广,翻城应始,始入据安州。

甲戌,迥至涪水,乾运以州降。

迥分军守之,进袭成都。

时成都见兵不满万人,仓库空竭,永丰侯捴婴城自守,迥围之。

谯淹遣江州刺史景欣、幽州刺史赵拔扈援成都,迥使原珍等击走之。

武陵王纪至巴东,知侯景已平,乃自悔,召太子圆照责之,对曰:“侯景虽平,江陵未服。

”纪亦以既称尊号,不可复为人下,欲遂东进。

将卒日夜思归,其江州刺史王开业以为宜还救根本,更思后图。

诸将皆以为然。

圆照及刘孝胜固言不可,纪从之,宣言于众曰:“敢谏者死!

”己丑,纪至西陵,军势甚盛,舳舻翳川。

护军陆法和筑二城于峡口两岸,运石填江,铁锁断之。

帝拔任约于狱,以为晋安王司马,使助法和拒纪,谓之曰:“汝罪不容诛,我不杀汝,本为今日!

”因撤禁兵以配之,仍许妻以庐陵王续之女,使宣猛将军刘棻与之俱。

庚辰,巴州刺史余孝顷将兵万人会王僧辩于长沙。

豫章太守观宁侯永,昏而少断。

左右武蛮奴用事,军主文重疾之。

永将兵讨陆纳,至宫亭湖,重杀蛮奴。

永军溃,奔江陵。

重将其众奔开建侯蕃,蕃杀之而有其众。

六月,壬辰,武陵王纪筑连城,攻绝铁锁,陆法和告急相继。

上复拔谢答仁于狱,以为步兵校尉,配兵使助法和。

又遣使送王琳,令说谕陆纳。

乙未,琳至长沙,僧辩使送示之,纳众悉拜且泣,使谓僧辩曰:“朝廷若赦王郎,乞听入城。

”僧辩不许,复送江陵。

陆法和求救不已,上欲召长沙兵,恐失陆纳,乃复遣琳许其入城。

琳既入,纳遂降,湘州平。

上复琳官爵,使将兵西援峡口。

甲辰,齐章武景王库狄干卒。

武陵王纪遣将军侯睿将众七千,筑垒与陆法和相拒。

上遣使与纪书,许其还蜀,专制一方。

纪不从,报书如家人礼。

陆纳既平,湘州诸军相继西上,上复与纪书曰:“吾年为一日之长,属有平乱之功,膺此乐推,事归当璧。

倘遣使乎,良所迟也。

如曰不然,于此投笔。

友于兄弟,分形共气,兄肥弟瘦,无复相见之期,让枣推梨,永罢欢愉之日。

心乎爱矣,书不尽言。

”纪顿兵日久,频战不利,又闻魏寇深入,成都孤危,忧懑不知所为。

乃遣其度支尚书乐奉业诣江陵求和,请依前旨还蜀。

奉业知纪必败,启上曰:“蜀军乏粮,士卒多死,危亡可待。

”上遂不许其和。

纪以黄金一斤为饼,饼百为箧,至有百箧,银五倍于金,锦罽、缯彩称是,每战,悬示将士,不以为赏。

宁州刺史陈智祖请散之以募勇士,弗听,智祖哭而死。

有请事者,纪辞疾不见,由是将卒解体。

秋,七月,辛未,巴东民符升等斩峡口城主公孙晃,降于王琳。

谢答仁、任约进攻侯睿,破之,拔其三垒。

于是两岸十四城俱降。

纪不获退,顺流东下,游击将军南阳樊猛追击之,纪众大溃,赴水死者八千馀人,猛围而守之。

上密敕猛曰:“生还,不成功也。

”猛引兵至纪所,纪在舟中绕床而走,以金囊掷猛曰:“以此雇卿,送我一见七官。

”猛曰:“天子何由可见!

杀足下,金将安之!

”遂斩纪及其幼子圆满。

陆法和收太子圆照兄弟三人送江陵。

上绝纪属籍,赐姓饕餮氏。

下刘孝胜狱,已而释之。

上使谓江安侯圆正曰:“西军已败,汝父不知存亡。

”意欲使其自裁。

圆正闻之号哭,称世子不绝声。

上频使觇之,知不能死,移送廷尉狱,见圆照,曰:“兄何乃乱人骨肉,使痛酷如此!

”圆照唯云“计误”。

上并命绝食于狱,至啮臂啖之,十三日而死,远近闻而悲之。

乙未,王僧辩还江陵。

诏诸军各还所镇。

魏尉迟迥围成都五旬,永丰侯捴屡出战,皆败,乃请降。

诸将欲不许,迥曰:“降之则将士全,远人悦。

攻之则将士伤,远人惧。

”遂受之。

八月,戊戌,捴与宜都王圆肃帅文武诣军门降。

迥以礼接之,与盟于益州城北。

吏民皆复其业,唯收奴婢及储积以赏将士,军无私焉。

魏以捴及圆肃并为开府仪同三司,以迥为大都督益、潼等十二州诸军事、益州刺史。

庚子,下诏将还建康,领军将军胡僧祐、太府卿黄罗汉、吏部尚书宗懔、御史中丞刘彀谏曰:“建业王气已尽,与虏正隔一江,若有不虞,悔无及也!

且古老相承云:‘荆州洲数满百,当出天子。

’今枝江生洲,百数已满,陛下龙飞,是其应也。

”上令朝臣议之。

黄门侍郎周弘正、尚书右仆射王褒曰:“今百姓未见舆驾入建康,谓是列国诸王。

愿陛下从四海之望。

”时群臣多荆州人,皆曰:“弘正等东人也,志愿东下,恐非良计。

”弘正面折之曰:“东人劝东,谓非良计。

君等西人欲西,岂成长策?

”上笑。

又议于后堂,会者五百人,上问之曰:“吾欲还建康,诸卿以为如何?

”众莫敢先对。

上曰:“劝吾去者左袒。

”左袒者过半。

武昌太守硃买臣言于上曰:“建康旧都,山陵所在。

荆镇边缰,非王者之宅。

愿陛下勿疑,以致后悔。

臣家在荆州,岂不愿陛下居此,但恐是臣富贵,非陛下富贵耳!

”上使术士杜景豪卜之,不吉,对上曰:“未去。

”退而言曰:“此兆为鬼贼所留也。

”上以建康凋残,江陵全盛,意亦安之,卒从僧祐等议。

以湘州刺史王琳为衡州刺史。

九月,庚午,诏王僧辩还镇建康,陈霸先复还京口。

丙子,以护军将军陆法和为郢州刺史。

法和为政,不用刑狱,专以沙门法及西域幻术教化,部曲数千人,通谓之弟子。

契丹寇齐边。

壬午,齐主北巡冀、定、幽、安,遂伐契丹。

齐主使郭元建治水军二万馀人于合肥,将袭建康,纳湘潭侯退,又遣将军邢景远、步大汗萨帅众继之。

陈霸先在建康闻之,白上。

上诏王僧辩镇姑孰以御之。

冬,十月,丁酉,齐主至平州,从西道趣长堑,使司徒潘相乐帅精骑五千自东道趣青山。

辛丑,至白狼城。

壬寅,至昌黎城,使安德王韩轨帅精骑四千东断契丹走路。

癸卯,至阳师水,倍道兼行,掩袭契丹。

齐主露髻肉袒,昼夜不息,行千馀里,逾越山岭,为士卒先,唯食肉饮水,壮气弥厉。

甲辰,与契丹遇,奋击,大破之,虏获十万馀口,杂畜数百万头。

潘相乐又于青山破契丹别部。

丁未,齐主还至营州。

己酉,王僧辩至姑孰,遣婺州刺史侯瑱、吴郡太守张彪、吴兴太守裴之横筑垒东关,以待齐师。

丁巳,齐主登碣石山,临沧海,遂如晋阳。

以肆州刺史斛律金为太师,乃还晋阳,拜其子丰乐为武卫大将军,命其孙武都尚义宁公主,宠待之厚,群臣莫及。

闰月,丁丑,南豫州刺史侯瑱与郭元建战于东关,齐师大败,溺死者万计。

湘潭侯退复归于鄴,王僧辩还建康。

吴州刺史开建侯蕃,恃其兵强,贡献不入,上密令其将徐佛受图之。

佛受使其徒诈为讼者,诣蕃,遂执之。

上以佛受为建安太守,以侍中王质为吴州刺史。

质至鄱阳,佛受置之金城,自据罗城,掌门管,缮治舟舰甲兵,质不敢与争。

故开建侯部曲数千人攻佛受,佛受奔南豫州,侯瑱杀之,质始得行州事。

十一月,戊戌,以尚书右仆射王褒为左仆射,湘东太守张绾为右仆射。

己未,突厥复攻柔然,柔然举国奔齐。

癸亥,齐主自晋阳北击突厥,迎纳柔然,废其可汗库提,立阿那瑰子庵罗辰为可汗,置之马邑川,给其廪饩缯帛。

亲追突厥于朔州,突厥请降,许之而还。

自是贡献相继。

魏尚书元烈谋杀宇文泰,事泄,泰杀之。

丙寅,上使侍中王琛使于魏。

太师泰阴有图江陵之志,梁王詧闻之,益重其贡献。

十二月,齐宿预民东方白额以城降,江西州郡皆起兵应之。

世祖孝元皇帝下承圣三年(甲戌,公元五五四年)春,正月,癸巳,齐主自离石道讨山胡,遣斛律金从显州道,常山王演从晋州道夹攻,大破之,男子十三以上皆斩,女子及幼弱以赏军,遂平石楼。

石楼绝险,自魏世所不能至,于是远近山胡莫不慑服。

有都督战伤,其什长路晖礼不能救,帝命刳其五藏,令九人食之,肉及秽恶皆尽。

自是始为威虐。

陈霸先自丹徒济江,围齐广陵,秦州刺史严超达自秦郡进围泾州,南豫州刺史侯瑱、吴郡太守张彪皆出石梁,为之声援。

辛丑,使晋陵太守杜僧明帅三千人助东方白额。

魏太师泰始作九命之典,以叙内外官爵,改流外品为九秩。

魏主自元烈之死,有怨言,密谋诛太师泰。

临淮王育、广平王赞垂涕切谏,不听。

泰诸子皆幼,兄子章武公导、中山公护皆出镇,唯以诸婿为心膂,大都督清河公李基、义城公李晖、常山公于翼俱为武卫将军,分掌禁兵。

基,远之子。

晖,弼之子。

翼,谨之子也。

由是魏主谋泄,泰废魏主,置之雍州,立其弟齐王廓。

去年号,称元年,复姓拓跋氏。

九十九姓改为单者,皆复其旧。

魏初统国三十六,大姓九十九,后多灭绝。

泰乃以诸将功高者为三十六国,次者为九十九姓,所将士卒亦改从其姓。

三月,丁亥,长沙王韶取巴郡。

甲辰,以王僧辩为太尉、车骑大将军。

丁未,齐将王球攻宿预,杜僧明出击,大破之,球归彭城。

郢州刺史陆法和上启自称司徒,上怪之。

王褒曰:“法和既有道术,容或先知。

”戊申,上就拜法和为司徒。

己酉,魏侍中宇文仁恕来聘。

会齐使者亦至江陵,帝接仁恕不及齐使,仁恕归,以告太师泰。

帝又请据旧图定疆境,辞颇不逊,泰曰:“古人有言,‘天之所弃,谁能兴之’,其萧绎之谓乎!

”荆州刺史长孙俭屡陈攻取之策,泰征俭入朝,问以经略,复命还镇,密为之备。

马伯符密使告帝,帝弗之信。

柔然可汗庵罗辰叛齐,齐主自将出击,大破之,庵罗辰父子北走。

太保安定王贺拔仁献马不甚骏,齐主怒,拔其发,免为庶人,输晋阳负炭。

齐中书令魏收撰《魏书》,颇用爱憎为褒贬,每谓人曰:“何物小子,敢与魏收作色!

举之则使升天,按之则使入地!

”既成,中书舍人卢潜奏:“收诬罔一代,罪当诛!

”尚书左丞卢斐、顿丘李庶皆言《魏史》不直。

收启齐主云:“臣既结怨强宗,将为刺客所杀。

”帝怒,于是斐、庶及尚书郎中王松年皆坐谤史,鞭二百,配甲坊。

斐、庶死于狱中,潜亦坐系狱。

然时人终不服,谓之“秽史”。

潜,度世之曾孙。

斐,同之子。

松年,遵业之子也。

夏,四月,柔然寇齐肆州,齐主自晋阳讨之,至恒州,柔然散走。

帝以二千馀骑为殿,宿黄瓜堆。

柔然别部数万骑奄至,帝安卧,平明乃起,神色自若,指画形势,纵兵奋击。

柔然披靡,因溃围而出。

柔然走,追击之,伏尸二十馀里,获庵罗辰妻子,虏三万馀口,令都督善无高阿那肱帅骑数千塞其走路。

时柔然军犹盛,阿那肱以兵少,请益,帝更减其半。

阿那肱奋击,大破之。

庵罗辰超越岩谷,仅以身免。

丙寅,上使散骑常侍庾信等聘于魏。

癸酉,以陈霸先为司空。

丁未,齐主复自击柔然,大破之。

庚戌,魏太师泰鸩杀废帝。

五月,魏直州人乐炽、洋州人黄国等作乱,开府仪同三司高平田弘、河南贺若敦讨之,不克。

太师泰命车骑大将军李迁哲与敦共讨炽等,平之。

仍与敦南出,徇地至巴州,巴州刺史牟安民降之,巴、濮之民皆附于魏。

蛮酋向五子王等陷白帝,迁哲击之,五子王等遁去,迁哲追击,破之。

泰以迁哲为信州刺史,镇白帝。

信州先无储蓄,迁哲与军士共采葛根为粮,时有异味,辄分尝之,军士感悦。

屡击叛蛮,破之,群蛮慑服,皆送粮饩,遣子弟入质。

由是州境安息,军储亦赡。

柔然乙旃达官寇魏广武,柱国李弼追击,破之。

广州刺史曲江侯勃,自以非上所授,内不自安,上亦疑之。

勃启求入朝。

五月,乙巳,上以王琳为广州刺史,勃为晋州刺史。

上以琳部众强盛,又得众心,故欲远之。

琳与主书广汉李膺厚善,私谓膺曰:“琳,小人也,蒙官拔擢至此。

今天下未定,迁琳岭南,如有不虞,安得琳力!

窃揆官意不过疑琳,琳分望有限,岂与官争为帝乎!

何不以琳为雍州刺史,镇武宁,琳自放兵作田,为国御捍。

”膺然其言而弗敢启。

散骑郎新野庾季才言于上曰:“去年八月丙申,月犯心中星,今月丙戌,赤气干北斗。

心为天王,丙主楚分,臣恐建子之月有大兵入江陵。

陛下宜留重臣镇江陵,整旆还都以避其患。

假令魏虏侵蹙,止失荆、湘,在于社稷,犹得无虑。

”上亦晓天文,知楚有灾,叹曰:“祸福在天,避之何益!

”六月,壬午,齐步大汗萨将兵四万趣泾州,王僧辩使侯瑱、张彪自石梁引兵助严超达拒之,瑱、彪迟留不进。

将军尹令思将万馀人谋袭盱眙。

齐冀州刺史段韶将兵讨东方白额于宿预,广陵、泾州皆来告急,诸将患之。

韶曰:“梁氏丧乱,国无定主,人怀去就,强者从之。

霸先等外托同德,内有离心,诸君不足忧,吾揣之熟矣!

”乃留仪同三司敬显携等围宿预,自引兵倍道趣泾州,涂出盱眙。

令思不意齐兵猝至,望风退走。

韶进击超达,破之,回趣广陵,陈霸先解围走。

杜僧明还丹徒,侯瑱、张彪还秦郡。

吴明彻围海西,镇将中山郎基固守,削木为箭,剪纸为羽。

围之十旬,卒不能克而还。

柔然帅馀众东徙,且欲南寇,齐主帅轻骑邀之于金川。

柔然闻之,远遁,营州刺史灵丘王峻设伏击之,获其名王数十人。

邓至羌檐桁失国,奔魏,太师泰使秦州刺史宇文导将兵纳之。

齐段韶还至宿预,使辩士说东方白额,白额开门请盟,因执而斩之。

秋,七月,庚戌,齐主还鄴。

魏太师泰西巡,至原州。

八月,千辰,齐以司州牧清河王岳为太保,司空尉粲为司徒,太子太师侯莫陈相为司空,尚书令平阳王淹录尚书事,常山王演为尚书令,中书令上党王涣为左仆射。

乙亥,齐仪同三司元旭坐事赐死。

丁丑,齐主如晋阳。

齐主之未为魏相也,太保、录尚书事平原王高隆之常侮之,及将受禅,隆之复以为不可,齐主由是衔之。

崔季舒谮“隆之每见诉讼者辄加哀矜之意,以示非己能裁。

”帝禁之尚书省。

隆之尝与元旭饮,谓旭曰:“与王交,当生死不相负。

”人有密言之者,帝由是发怒,令壮士筑百馀拳而舍之。

辛巳,卒于路。

久之,帝追忿隆之,执其子慧登等二十人于前,帝以鞭叩鞍,一时头绝,并投尸漳水。

又发隆之冢,出其尸,斩截骸骨焚之,弃于漳水。

齐主使常山王演、上党王涣、清河王岳、平原王段韶帅众于洛阳西南筑伐恶城、新城、严城、河南城。

九月,齐主巡四城,欲以致魏师,魏师不出,乃如晋阳。

魏宇文泰命侍中崔猷开回车路以通汉中。

帝好玄谈,辛卯,于龙光殿讲《老子》。

曲江侯勃迁居始兴,王琳使副将孙瑒先行据番禺。

乙巳,魏遣柱国常山公于谨、中山公宇文护、大将军杨忠将兵五万入寇。

冬,十月,壬戌,发长安。

长孙俭问谨曰:“为萧绎之计,将如何?

”谨曰:“耀兵汉、沔,席卷度江,直据丹杨,上策也。

移郭内居民退保子城,峻其陴堞,以待援军,中策也。

若难于移动,据守罗郭,下策也。

”俭曰:“揣绎定出何策?

”谨曰:“下策。

”俭曰:“何故?

”谨曰:“萧氏保据江南,绵历数纪,属中原多故,未遑外略。

又以我有齐氏之患,必谓力不能分。

且绎懦而无谋,多疑少断。

愚民难与虑始,皆恋邑居,所以知其用下策也。

”癸亥,武宁太守宗均告魏兵且至,帝召公卿议之。

领军胡僧祐、太府卿黄罗汉曰:“二国通好,未有嫌隙,必应不尔。

”侍中王琛曰:“臣揣宇文容色,必无此理。

”乃复使琛使魏。

丙寅,于谨至樊、邓,梁王詧帅众会之。

丁卯,帝停讲,内外戒严。

王琛至石梵,未见魏军,驰书报黄罗汉曰:“吾至石梵,境上帖然,前言皆儿戏耳。

”帝闻而疑之。

庚午,复讲,百官戎服以听。

辛未,帝使主书李膺至建康,征王僧辩为大都督、荆州刺史,命陈霸先徙镇扬州。

僧辩遣豫州刺史侯瑱帅程灵洗等为前军,兗州刺史杜僧明帅吴明彻等为后军。

甲戌,帝夜登凤皇阁,徙倚叹息曰:“客星入翼、轸、今必败矣!

”嫔御皆泣。

陆法和闻魏师至,自郢州入汉口,将赴江陵。

帝使逆之曰:“此自能破贼,但镇郢州,不须动也!

”法和还州,垩其城门,著衰绖,坐苇席,终日,乃脱之。

十一月,帝大阅于津阳门外,遇北风暴雨,轻辇还宫。

癸未,魏军济汉,于谨令宇文护、杨忠帅精骑先据江津,断东路。

甲申,护克武宁,执宗均。

是日,帝乘马出城行栅,插木为之,周围六十馀里。

以领军将军胡僧祐都督城东诸军事,尚书右仆射张绾为之副,左仆射王褒都督城西诸军事,四厢领直元景亮为之副。

王公已下各有所守。

丙戌,命太子巡行城楼,令居人助运木石。

夜,魏军至黄华,去江陵四十里,丁亥,至栅下。

戊子,巂州刺史裴畿、畿弟新兴太守机、武昌太守硃买臣、衡阳太守谢答仁开枇杷门出战,裴机杀魏仪同三司胡文伐。

畿,之高之子也。

帝征广州刺史王琳为湘州刺史,使引兵入援。

丁酉,栅内火,焚数千家及城楼二十五,帝临所焚楼,望魏军济江,四顾叹息。

是夜,遂止宫外,宿民家。

己亥,称居礻氐洹寺。

于谨令筑长围,中外信命始绝。

庚子,信州刺史徐世谱、晋安王司马任约等筑垒于马头,遥为声援。

是夜,帝巡城,犹口占为诗,群臣亦有和者。

帝裂帛为书,趣王僧辩曰:“吾忍死待公,可以至矣!

”壬寅,还宫。

癸卯,出长沙寺。

戊申,王褒、胡僧祐、硃买臣、谢答仁等开门出战,皆败还。

己酉,帝移居天居寺。

癸丑,移居长沙寺。

硃买臣按剑进曰:“唯斩宗懔、黄罗汉,可以谢天下!

”帝曰:“曩实吾意,宗、黄何罪!

”二人退入众中。

王琳军至长沙,镇南府长史裴政请间道先报江陵,至百里洲,为魏人所获。

梁王詧谓政曰:“我,武皇帝之孙也,不可为尔君乎?

若从我计,贵及子孙。

如或不然,腰领分矣。

”政诡对曰:“唯命。

”詧锁之至城下,使言曰:“王僧辩闻台城被围,已自为帝。

王琳孤弱,不复能来。

”政告城中曰:“援兵大至,各思自勉。

吾以间使被擒,当碎身报国。

”监者击其口,詧怒,命速杀之。

西中郎参军蔡大业谏曰:“此民望也,杀之,则荆州不可下矣。

”乃释之。

政,之礼之子。

大业,大宝之弟也。

时征兵四方,皆未至。

甲寅,魏人百道攻城,城中负户蒙楯,胡僧祐亲当矢石,尽夜督战,奖励将士,明行赏罚,众咸致死,所向摧殄,魏不得前。

俄而僧祐中流矢死,内外大骇。

魏悉众攻栅,反者开西门纳魏师,帝与太子、王褒、谢答仁、硃买臣退保金城,令汝南王大封、晋熙王大圆质於于谨以请和。

魏军之初至也,众以王僧辩子侍中顗可为都督,帝不用,更夺其兵,使与左右十人入守殿中。

及胡僧祐死,乃用为都督城诸军事。

裴畿、裴机、历阳侯峻皆出降。

于谨以机手杀胡文伐,并畿杀之。

峻,渊猷之子也。

时城南虽破,而城北诸将犹苦战。

日暝,闻城陷,乃散。

帝入东阁竹殿,命舍人高善宝焚古今图书十四万卷,将自赴火,宫人左右共止之。

又以宝剑斫柱令折,叹曰:“文武之道,今夜尽矣!

”乃使御史中丞王孝祀作降文。

谢答仁、硃买臣谏曰:“城中兵众犹强,乘暗突围而出,贼必惊,因而薄之,可渡江就任约。

”帝素不便走马,曰:“事必无成,只增辱耳!

”答仁求自扶,帝以问王褒,褒曰:“答仁,侯景之党,岂足可信!

成彼之勋,不如降也。

”答仁又请守子城,收兵可得五千人,帝然之,即授城中大都督,配以公主。

既而召王褒谋之,以为不可。

答仁请入不得,欧血而去。

于谨征太子为质,帝使王褒送之。

谨子以褒善书,给之纸笔,褒乃书曰:“柱国常山公家奴王褒。

”有顷,黄门郎裴政犯门而出。

帝遂去羽仪文物,白马素衣出东门,抽剑击阖曰:“萧世诚一至此乎!

”魏军士度堑牵其辔,至白马寺北,夺其所乘骏马,以驽马代之,遣长壮胡人手扼其背以行,逢于谨,胡人牵帝使拜。

梁王詧使铁骑拥帝入营,囚于乌幔之下,甚为詧所诘辱。

乙卯,于谨令开府仪同三司长孙俭入据金城。

帝绐俭云:“城中埋金千斤,欲以相赠。

”俭乃将帝入城。

帝因述詧见辱之状,谓俭曰:“向聊相绐,欲言此耳,岂有天子自埋金乎!

”俭乃留帝于主衣库。

帝性残忍,且惩高祖宽纵之弊,故为政尚严。

及魏师围城,狱中死囚且数千人,有司请释之以充战士。

帝不许,悉令棓杀之,事未成而城陷。

中书郎殷不害先于别所督战,城陷,失其母。

时冰雪交积,冻死者填满沟堑。

不害行哭于道,求其母尸,无所不至。

见沟中死人,辄投下捧视,举体冻湿,水浆不入口,号哭不辍声。

如是七日,乃得之。

十二月,丙辰,徐世谱、任约退戍巴陵。

于谨逼帝使为书召王僧辩,帝不可。

使者曰:“王今岂得自由?

”帝曰:“我既不自由,僧辩亦不由我。

”又从长孙俭求宫人王氏、苟氏及幼子犀首,俭并还之。

或问:“何意焚书?

”帝曰:“读书万卷,犹有今日,故焚之!

”庚申,齐主北巡,至达速岭,行视山川险要,将起长城。

辛未,帝为魏人所杀。

梁王詧遣尚书傅准监刑,以土囊陨之。

詧使以布帕缠尸,敛以蒲席,束以白茅,葬于津阳门外。

并杀愍怀太子元良、始安王方略、桂阳王大成等。

世祖性好书,常令左右读书,昼夜不绝,虽熟睡,卷犹不释,或差误及欺之,帝辄惊寤。

作文章,援笔立就。

常言:“我韬于文士,愧于武夫。

”论者以为得言。

魏立梁王詧为梁主,资以荆州之地,延袤三百里,仍取其雍州之地。

詧居江陵东城,魏置防主,将兵居西城,名曰助防,外示助詧备御,内实防之。

以前仪同三司王悦留镇江陵。

于谨收府库珍宝及宋浑天仪、梁铜晷表、大玉径四尺及诸法物。

尽俘王公以下及选百姓男女数万口为奴婢,分赏三军,驱归长安,小弱者皆杀之。

得免者三百馀家,而人马所践及冻死者什二三。

魏师之在江陵也,梁王詧将尹德毅说詧曰:“魏虏贪惏,肆其残忍,杀掠士民,不可胜纪。

江东之人涂炭至此,咸谓殿下为之。

殿下既杀人父兄,孤人子弟,人尽仇也,谁与为国!

今魏之精锐尽萃于此,若殿下为设享会,请于谨等为欢,预伏武士,因而毙之,分命诸将,掩其营垒,大歼群丑,俾无遗类。

收江陵百姓,抚而安之,文武群寮,随材铨授。

魏人慑息,未敢送死,王僧辩之徒,折简可致。

然后朝服济江,入践皇极,晷刻之间,大功可立。

古人云:‘天与不取,反受其咎。

’愿殿下恢弘远略,勿怀匹夫之行。

”詧曰:“卿此策非不善也,然魏人待我厚,未可背德。

若遽为卿计,人将不食吾馀。

”既击阖城长幼被虏,又失襄阳,詧乃叹曰:“恨不用尹德毅之言!

”王僧辩、陈霸先等共奉江州刺史晋安王方智为太宰,承制。

王褒、王克、刘、宗懔、殷不害及尚书右丞吴兴沈烱至长安,太师泰厚礼之。

泰亲至于谨第,宴劳极欢,赏谨奴婢千口及梁之宝物并雅乐一部,别封新野公。

谨固辞,不许。

谨自以久居重任,功名既立,欲保优闲,乃上先所乘骏马及所著铠甲等。

泰识其意,曰:“今巨猾未平,公岂得遽尔独善!

”遂不受。

是岁,魏秦州刺史章武孝公宇文导卒。

魏加益州刺史尉迟迥督六州,通前十八州,自剑阁以南,得承制封拜及黜陟。

迥明赏罚,布威恩,绥辑新民,经略未附,华、夷怀之。

资治通鉴·卷一百六十六·梁纪二十二

〔司马光〕 〔宋〕

起旃蒙大渊献,尽柔兆困敦,凡二年。

敬皇帝绍泰元年(乙亥,公元五五五年)春,正月,壬午朔,邵陵太守刘棻将兵援江陵,至三百里滩,部曲宋文彻杀之,帅其众还据邵陵。

梁王詧即皇帝位于江陵,改元大定。

追尊昭明太子为昭明皇帝,庙号高宗,妃蔡氏为昭德皇后。

尊其母龚氏为皇太后,立妻王氏为皇后,子岿为皇太子。

赏刑制度并同王者,唯上疏于魏则称臣,奉其正朔。

至于官爵其下,亦依梁氏之旧,其勋级则兼用柱国等名。

以咨议参军蔡大宝为侍中、尚书令,参掌选事。

外兵参军太原王操为五兵尚书。

大宝严整有智谋,雅达政事,文辞赡速,后梁主推心任之,以为谋主,比之诸葛孔明。

操亦亚之。

追赠邵陵王纶太宰,谥曰壮武。

河东王誉丞相,谥曰武桓。

以莫勇为武州刺史,魏永寿为巴州刺史。

湘州刺史王琳将兵自小桂北下,至蒸城,闻江陵已陷,为世祖发哀,三军缟素,遣别将侯平帅舟师攻后梁。

琳屯兵长沙,传檄州郡,为进取之计。

长沙王韶及上游诸将皆推琳为盟主。

齐主使清河王岳将兵攻魏安州,以救江陵。

岳至义阳,江陵陷,因进军临江,郢州刺史陆法和及仪同三司宋莅举州降之。

长史江夏太守王珉不从,杀之。

甲午,齐召岳还,使仪同三司清都慕容俨戍郢州。

王僧辩遣江州刺史侯瑱攻郢州,任约、徐世谱、宜丰侯循皆引兵会之。

辛丑,齐立贞阳侯渊明为梁主,使其上党王涣将兵送之,徐陵、湛海珍等皆听从渊明归。

二月,癸丑,晋安王至自寻阳,入居朝堂,即梁王位,时年十三。

以太尉王僧辩为中书监、录尚书、骠骑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加陈霸先征西大将军,以南豫州刺史侯瑱为江州刺史,湘州刺史萧循为太尉,广州刺史萧勃为司徒,镇东将军张彪为郢州刺史。

齐主先使殿中尚书邢子才驰传诣建康,与王僧辩书,以为:“嗣主冲藐,未堪负荷。

彼贞阳侯,梁武犹子,长沙之胤,以年以望,堪保金陵,故置为梁王,纳于彼国。

卿宜部分舟舻,迎接今主,并心一力,善建良图。

”乙卯,贞阳侯渊明亦与僧辩书求迎。

僧辩复书曰:“嗣主体自宸极,受于文祖。

明公倘能入朝,同奖王室,伊、吕之任,佥曰仰归。

意在主盟,不敢闻命。

”甲子,齐以陆法和为都督荆、雍等十州诸军事、太尉、大都督、西南道大行台,又以宋莅为郢州刺史,莅弟簉为湘州刺史。

甲戌,上党王涣克谯郡。

己卯,渊明又与僧辩书,僧辩不从。

魏以右仆射申徽为襄州刺史。

侯平攻后梁巴、武二州,故刘棻主帅赵朗杀宋文彻,以邵陵归于王琳。

三月,贞阳侯渊明至东关,散骑常侍裴之横御之。

齐军司尉瑾、仪同三司萧轨南侵皎城,晋州刺史萧惠以州降之。

齐改晋熙为江州,以尉瑾为刺史。

丙戌,齐克东关,斩裴之横,俘数千人。

王僧辩大惧,出屯姑孰,谋纳渊明。

丙申,齐主还鄴,封世宗二子孝珩为广宁王,延宗为安德王。

孙易闻江陵陷,弃广州还,曲江侯勃复据有之。

魏太师泰遣王克、沈烱等还江南。

泰得庾季才,厚遇之,令参掌太史。

季才散私财,购亲旧之为奴婢者。

泰问:“何能如是?

”对曰:“仆闻克国礼贤,言之道也。

今郢都覆没,其君信有罪矣,搢绅何咎,皆为皁隶!

鄙人羁旅,不敢献言,诚切哀之,故私购之耳。

”泰乃悟,曰:“吾之过也!

微君,遂失天下之望!

”因出令,免梁俘为奴婢者数千口。

夏,四月,庚申,齐主如晋阳。

五月,庚辰,侯平等擒莫勇、魏永寿。

江陵之陷也,永嘉王庄生七年矣,尼法慕匿之,王琳迎庄,送之建康。

庚寅,齐主还鄴。

王僧辩遣使奉启于贞阳侯渊明,定君臣之礼,又遣别使奉表于齐,以子显及显母刘氏、弟子世珍为质于渊明,遣左民尚书周弘正至历阳奉迎,因求以晋安王为皇太子。

渊明许之。

渊明求度卫士三千,僧辩虑其为变,止受散卒千人。

庚子,遣龙舟法驾迎之。

渊明与齐上党王涣盟于江北,辛丑,自采石济江。

于是梁舆南渡,齐师北返。

僧辩疑齐,拥楫中流,不敢就西岸。

齐侍中裴英起卫送渊明,与僧辩会于江宁。

癸卯,渊明入建康,望硃雀门而哭,道逆者以哭对。

丙午,即皇帝位,改元天成,以晋安王为皇太子,王僧辩为大司马,陈霸先为侍中。

六月,庚戌朔,齐发民一百八十万筑长城,自幽州夏口西至恒州九百馀里,命定州刺史赵郡王睿将兵监之。

睿,琛之子也。

齐慕容俨始入郢州,而侯瑱等奄至城下,俨随方备御,瑱等不能克。

乘间出击瑱等军,大破之。

城中食尽,煮草木根叶及靴皮带角食之,与士卒分甘共苦,坚守半岁,人无异志。

贞阳侯渊明立,乃命瑱等解围,瑱还镇豫章。

齐人以城在江外难守,因割以还梁。

俨归,望齐主,悲不自胜。

齐主呼前,执其手,脱帽看发,叹息久之。

吴兴太守杜龛,王僧辩之婿也。

僧辩以吴兴为震州,用龛为刺史,又以其弟侍中僧愔为豫章太守。

壬子,齐主以梁国称籓,诏凡梁民悉遣南还。

丁卯,齐主如晋阳。

壬申,自将击柔然。

秋,七月,己卯,至白道,留辎重,帅轻骑五千追柔然,壬午,及之于怀朔镇。

齐主亲犯矢石,频战,大破之。

至于沃野,获其酋长,及生口二万馀,牛羊数十万。

壬辰,还晋阳。

八月,辛巳,王琳自蒸城还长沙。

齐主还鄴,以佛、道二教不同,欲去其一,集二家学者论难于前,遂敕道士皆剃发为沙门。

有不从者,杀四人,乃奉命。

于是齐境皆无道士。

初,王僧辩与陈霸先共灭侯景,情好甚笃,僧辩为子頠娶霸先女,会僧辩有母丧,未成昏。

僧辩居石头城,霸先在京口,僧辩推心待之,頠兄顗屡谏,不听。

及僧辩纳贞阳侯渊明,霸先遣使苦争之,往返数四,僧辩不从。

霸先切叹,谓所亲曰:“武帝子孙甚多,唯孝元能复仇雪耻,其子何罪,而忽废之!

吾与王公并处托孤之地,而王公一旦改图,外依戎狄,援立非次,其志欲何所为乎!

”乃密具袍数千领及锦彩金银为赏赐之具。

会有告齐师大举至寿春将入寇者,僧辩遣记室江旰告霸先,使为之备。

霸先因是留旰于京口,举兵袭僧辩。

九月,壬寅,召部将侯安都、周文育及安陆徐度、钱塘杜稜谋之。

稜以为难,霸先惧其谋泄,以手巾绞稜,闷绝于地,因闭于别室。

部分将士,分赐金帛,以弟子著作郎昙朗镇京口,知留府事,使徐度、侯安都帅水军趋石头,霸先帅马步自江乘罗落会之。

是夜,皆发,召杜稜与同行。

知其谋者,唯安都等四将,外人皆以为江旰征兵御齐,不之怪也。

甲辰,安都引舟舰将趣石头,霸先控马未进,安都大惧,追霸先骂曰:“今日作贼,事势已成,生死须决,在后欲何所望!

若败,俱死,后期得免斫头邪?

”霸先曰:“安都嗔我!

”乃进。

安都至石头城北,弃舟登岸。

石头城北接冈阜,不甚危峻。

安都被甲带长刀,军人捧之,投于女垣内,众随而入,进及僧辩卧室。

霸先兵亦自南门入。

僧辩方视事,外白有兵,俄而兵自内出。

僧辩遽走,遇子頠,与俱出阁,帅左右数十人苦战于厅事前,力不敌,走登南门楼,拜请求哀。

霸先欲纵火焚之,僧辩与頠俱下就执。

霸先曰:“我有何辜,公欲与齐师赐讨?

”且曰:“何意全无备?

”僧辩曰:“委公北门,何谓无备?

”是夜,霸先缢杀僧辩父子。

既而竟无齐兵,亦非霸先之谲也。

前青州刺史新安程灵洗帅所领救僧辩,力战于石头西门,军败。

霸先遣使招谕,久之乃降。

霸先义之,以为兰陵太守,使助防京口。

乙巳,霸先为檄布告中外,列僧辩罪状,且曰:“资斧所指,唯王僧辩父子兄弟,其馀亲党,一无所问。

”丙午,贞阳侯渊明逊位,出就邸,百僚上晋安王表,劝进。

冬,十月,己酉,晋安王即皇帝位,大赦,改元,中外文武赐位一等。

以贞阳侯渊明为司徒,封建安公。

告齐云:“僧辩阴图篡逆,故诛之。

”仍请称臣于齐,永为籓国。

齐遣行台司马恭与梁人盟于历阳。

辛亥,齐主如晋阳。

壬子,加陈霸先尚书令、都督中外诸军事、车骑将军、扬、南徐二州刺史。

癸丑,以宜丰侯循为太保,建安公渊明为太傅,曲江侯勃为太尉,王琳为车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

戊午,尊帝所生夏贵妃为皇太后,立妃王氏为皇后。

杜龛恃王僧辩之势,素不礼于陈霸先。

在吴兴,每以法绳其宗族,霸先深怨之。

及将图僧辩,密使兄子茜还长城,立栅以备龛。

僧辩死,龛据吴兴拒霸先,义兴太守韦载以郡应之。

吴郡太守王僧智,僧辩之弟也,亦据城守。

陈茜至长城,收兵才数百人,杜龛遣其将杜泰将精兵五千奄至,将士相视失色。

茜言笑自若,部分益明,众心乃定。

泰日夜苦攻数旬,不克而退。

霸先使周文育攻义兴,义兴属县卒皆霸先旧兵,善用弩,韦载收得数十人,系以长锁,命所亲监之,使射文育军,约曰:“十发不两中者死。

”故每发辄毙一人,文育军稍却。

载因于城外据水立栅,相持数旬。

杜龛遣其从弟北叟将兵拒战,北叟败,归于义兴。

霸先闻文育军不利,辛未,自表东讨,留高州刺史侯安都、石州刺史杜稜宿卫台省。

甲戌,军至义兴,丙子,拔其水栅。

谯、秦二州刺史徐嗣徽从弟嗣先,僧辩之甥也。

僧辩死,嗣先亡就嗣徽,嗣徽以州入于齐。

及陈霸先东讨义兴,嗣徽密结南豫州刺史任约,将精兵五千乘虚袭建康,是日,入据石头,游骑至阙下。

侯安都闭门藏旗帜,示之以弱,令城中曰:“登陴窥贼者斩!

”及夕,嗣徽等收兵还石头。

安都夜为战备,将旦,嗣徽等又至,安都帅甲士三百开东、西掖门出战,大破之,嗣徽等奔还石头,不敢复逼台城。

陈霸先遣韦载族弟翙赍书谕载,丁丑,载及杜北叟皆降,霸先厚抚之,以翙监义兴郡,引载置左右,与之谋议。

霸先卷甲还建康,使周文育讨杜龛,救长城。

将军黄他攻王僧智于吴郡,不克,霸先使宁远将军裴忌助之。

忌选所部精兵轻行倍道,自钱塘直趣吴郡,夜,至城下,鼓噪薄之。

僧智以为大军至,轻舟奔吴兴。

忌入据吴郡,因以忌为太守。

十一月,己卯,齐遣兵五千度江据姑孰,以应徐嗣徽、任约。

陈霸先使合州刺史徐度立栅于冶城。

庚辰,齐又遣安州刺史翟子崇、楚州刺史刘士荣、淮州刺史柳达摩将兵万人于胡墅度米三万石、马千匹入石头。

霸先问计于韦载。

载曰:“齐师若分兵先据三吴之路,略地东境,则时事去矣。

今可急于淮南因侯景故垒筑城,以通东道转输,分兵绝彼之粮运,使进无所资,则齐将之首旬日可致。

”霸先从之。

癸未,使侯安都夜袭胡墅,烧齐船千馀艘。

仁威将军周铁虎断齐运输,擒其北徐州刺史张领州。

仍遣韦载于大航筑侯景故垒,使杜稜守之。

齐人于仓门、水南立二栅,与梁兵相拒。

壬辰,齐大都督萧轨将兵屯江北。

初,齐平秦王归彦幼孤,高祖令清河昭武王岳养之,岳情礼甚薄,归彦心衔之。

及显祖即位,归彦为领军大将军,大被宠遇,岳谓其德己,更倚赖之。

岳屡将兵立功,有威名,而性豪侈,好酒色,起第于城南,厅事后开巷。

归彦谮之于帝曰:“清河僭拟宫禁,制为永巷,但无阙耳。

”帝由是恶之。

帝纳倡妇薛氏于后宫,岳先尝因其姊迎之至第。

帝夜游于薛氏家,其姊为父乞司徒。

帝大怒,悬其姊,锯杀之。

让岳以奸,岳不服,帝益怒,乙亥,使归彦鸩岳。

岳自诉无罪,归彦曰:“饮之则家全。

”饮之而卒,葬赠如礼。

薛嫔有宠于帝,久之,帝忽思其与岳通,无故斩首,藏之于怀,出东山宴饮。

劝酬始合,忽探出其首,投于柈上,支解其尸,弄其髀为琵琶,一座大惊。

帝方收取,对之流涕曰:“佳人难再得!

”载尸以出,被发步哭而随之。

甲辰,徐嗣徽等攻冶城栅,陈霸先将精甲自西明门出击之,嗣徽等大败,留柳达摩等守城,自往采石迎齐援。

以郢州刺史宜丰侯循为太保,广州刺史曲江侯勃为司空,并征入侍。

循受太保而辞不入。

勃方谋举兵,遂不受命。

镇南将军王琳侵魏,魏大将军豆卢宁御之。

十二月,癸丑,侯安都袭秦郡,破徐嗣徽栅,俘数百人。

收其家,得其琵琶及鹰,遣使送之曰:“昨至弟处得此,今以相还。

”嗣徽大惧。

丙辰,陈霸先对冶城立航,悉渡众军,攻其水南二栅。

柳达摩等渡淮置陈,霸先督兵疾战,纵火烧栅,齐兵大败,争舟相挤,溺死者以千数,呼声震天地,尽收其船舰。

是日,嗣徽与任约引齐兵水步万馀人还据石头,霸先遣兵诣江宁,据险要。

嗣徽等水步不敢进。

顿江宁浦口,霸先遣侯安都将水军袭破之,嗣徽等单舸脱走,尽收其军资器械。

己未,霸先四面攻石头,城中无水,升水直绢一匹。

庚申,达摩遣使请和于霸先,且求质子。

时建康虚弱,粮运不继,朝臣皆欲与齐和,请以霸先从子昙朗为质。

霸先曰:“今在位诸贤欲息肩于齐,若违众议,谓孤爱昙朗,不恤国家,今决遣昙朗,弃之寇庭。

齐人无信,谓我微弱,必当背盟。

齐寇若来,诸君须为孤力斗也!

”乃以昙朗及永嘉王庄、丹杨尹王冲之子珉为质,与齐人盟于城外,将士咨其南北。

辛酉,霸先陈兵石头南门,送齐人归北,徐嗣徽、任约皆奔齐。

收齐马仗船米,不可胜计。

齐主诛柳达摩。

壬戌,齐和州长史乌丸远自南州奔还历阳。

江宁令陈嗣、黄门侍郎曹朗据姑孰反,霸先命侯安都等讨平之。

霸先恐陈昙朗亡窜,自帅步骑至京口迎之。

交州刺史刘元偃帅其属数千人归王琳。

魏以侍中李远为尚书左仆射。

魏益州刺史宇文贵使谯淹从子子嗣诱说淹,以为大将军,淹不从,斩子嗣。

贵怒,攻之,淹自东遂宁徙屯垫江。

初,晋安民陈羽,世为闽中豪姓,其子宝应多权诈,郡中畏服。

侯景之乱,晋安太守宾化侯云以郡让羽,羽老,但治郡事,令宝应典兵。

时东境荒馑,而晋安独丰衍。

宝应数自海道出,寇抄临安、永嘉、会稽,或载米粟与之贸易,由是能致富强。

侯景平,世祖因以羽为晋安太守。

及陈霸先辅政,羽求传郡于宝应,霸先许之。

是岁,魏宇文泰讽淮安王育上表请如古制降爵为公,于是宗室诸王皆降为公。

突厥木杆可汗击柔然主邓叔子,灭之,叔子收其馀烬奔魏。

木杆西破嚈哒,东走契丹,北并契骨,威服塞外诸国。

其地东自辽海,西至西海,长万里,南自沙漠以北五六千里皆属焉。

木杆恃其强,请尽诛邓叔子等于魏,使者相继于道。

太师泰收叔子以下三千馀人付其使者,尽杀之于青门外。

初,魏太师泰以汉、魏官繁,命苏绰及尚书令卢辩依《周礼》更定六官。

敬皇帝太平元年(丙子,公元五五六年)春,正月,丁丑,魏初建六官,以宇文泰为太师、大冢宰,柱国李弼为太傅、大司徒,赵贵为太保、大宗伯,独孤信为大司马,于谨为大司寇,侯莫陈崇为大司空。

自馀百官,皆仿《周礼》。

戊寅,大赦,其与任约、徐嗣徽同谋者,一无所问。

癸未,陈霸先使从事中郎江旰说徐嗣徽使南归,嗣徽执旰送齐。

陈茜、周文育合军攻杜龛于吴兴。

龛勇而无谋,嗜酒常醉,其将杜泰阴与茜等通。

龛与茜等战,败,泰因说龛使降,龛然之。

其妻王氏曰:“霸先仇隙如此,何可求和!

”因出私财赏募,复击茜等,大破之。

既而杜泰降于茜,龛尚醉未觉,茜遣人负出,于项王寺前斩之。

王僧智与其弟豫章太守僧愔俱奔齐。

东扬州刺史张彪素为王僧辩所厚,不附霸先。

二月,庚戌,陈茜、周文育轻兵袭会稽,彪兵败,走入若邪山中,茜遣其将吴兴章昭远追斩之。

东阳太守留异馈茜粮食,霸先以异为缙州刺史。

江州刺史侯瑱本事王僧辩,亦拥兵据豫章及江州,不附霸先。

霸先以周文育为南豫州刺史,使将兵击湓城,庚申,又遣侯安都、周铁虎将舟师立栅于梁山,以备江州。

癸亥,徐嗣徽、任约袭采石,执戍主明州刺史张怀钧送于齐。

后梁主击侯平于公安,平与长沙王韶引兵还长沙。

王琳遣平镇巴州。

三月,壬午,诏杂用古今钱。

戊戌,齐遣仪同三司萧轨、库狄伏连、尧难宗、东方老等与任约、徐嗣徽合兵十万入寇,出栅口,向梁山。

陈霸先帐内荡主黄丛逆击,破之,齐师退保芜湖。

霸先遣定州刺史沈泰等就侯安都,共据梁山以御之。

周文育攻湓城,未克,召之还。

夏,四月,丁巳,霸先如梁山巡抚诸军。

乙丑,齐仪同三司娄睿讨鲁阳蛮,破之。

侯安都轻兵袭齐行台司马恭于历阳,大破之,俘获万计。

魏太师泰尚孝武妹冯翊公主,生略阳公觉。

姚夫人生宁都公毓。

毓于诸子最长,娶大司马独孤信女。

泰将立嗣,谓公卿曰:“孤欲立子以嫡,恐大司马有疑,如何?

”众默然,未有言者。

尚书左仆射李远曰:“夫立子以嫡不以长,略阳公为世子,公何所疑!

若以信为嫌,请先斩之。

”遂拔刀而起。

泰亦起,曰:“何至于是!

”信又自陈解,远乃止。

于是群公并从远议。

远出外,拜谢信曰:“临大事不得不尔!

”信亦谢远曰:“今日赖公决此大议。

”遂立觉为世子。

太师泰北巡。

五月,齐人召建安公渊明,诈许退师,陈霸先具舟送之。

癸未,渊明疽发背卒。

甲申,齐兵发芜湖,庚寅,入丹杨县,丙申,至秣稜故治。

陈霸先遣周文育屯方山,徐度顿马牧,杜稜顿大航南以御之。

齐汉阳敬怀王洽卒。

辛丑,齐人跨淮,立桥栅渡兵,夜至方山。

徐嗣徽等列舰于青墩,至于七矶,以断周文育归路。

文育鼓噪而发,嗣徽等不能制。

至旦,反攻嗣徽。

嗣徽骁将鲍砰独以小舰殿军,文育乘单舴艋与战,跳入舰中,斩砰,仍牵其舰而还。

嗣徽众大骇,因留船芜湖,自丹杨步上。

陈霸先追侯安都、徐度皆还。

癸卯,齐兵自方山进及倪塘,游骑至台,建康震骇。

帝总禁兵出顿长乐寺,内外纂严。

霸先拒嗣徽等于白城,适与周文育会。

将战,风急,霸先曰:“兵不逆风。

”文育曰:“事急矣,何用古法!

”抽槊上马先进,众军从之,风亦寻转,杀伤数百人。

侯安都与嗣徽等战于耕坛南,安都帅十二骑突其陈,破之,生擒齐仪同三司乞伏无劳。

霸先潜撤精卒三千配沈泰渡江,袭齐行台赵彦深于瓜步,获舰百馀艘,粟万斛。

六月,甲辰,齐兵潜至钟山,侯安都与齐将王敬宝战于龙尾,军主张纂战死。

丁未,齐师至幕府山,霸先遣别将钱明将水军出江乘,邀击齐人粮运,尽获其船米。

齐军乏食,杀马驴食之。

庚戌,齐军逾钟山,霸先与众军分顿乐游苑东及覆舟山北,断其冲要。

壬子,齐军至玄武湖西北,将据北郊坛,众军自覆舟东移顿坛北,与齐人相对。

会连日大雨,平地水丈馀,齐军昼夜坐立泥中,足指皆烂,悬鬲以爨,而台中及潮沟北路燥,梁军每得番易。

时四方壅隔,粮运不至,建康户口流散,征求无所。

甲寅,少霁,霸先将战,调市人得麦饭,分给军士,士皆饥疲。

会陈茜馈米三千斛、鸭千头,霸先命炊米煮鸭,人人以荷叶裹饭,婫以鸭肉数脔。

乙卯,未明,蓐食,比晓,霸先帅麾下出莫府山。

侯安都谓其部将萧摩诃曰:“卿骁勇有名,千闻不如一见。

”摩诃对曰:“今日令公见之。

”及战,安都坠马,齐人围之,摩诃单骑大呼,直冲齐军,齐军披靡,安都乃免。

霸先与吴明彻、沈泰等众军首尾齐举,纵兵大战,安都自白下引兵横出其后,齐师大溃,斩获数千人,相蹂籍而死者不可胜计。

生擒徐嗣徽及其弟嗣宗,斩之以徇,追奔至于临沂。

其江乘、摄山、钟山等诸军相次克捷,虏萧轨、东方老、王敬宝等将帅凡四十六人。

其军士得窜至江者,缚荻筏以济,中江而溺,流尸至京口,翳水弥岸。

唯任约、王僧愔得免。

丁巳,众军出南州,烧齐舟舰。

戊午,大赦。

己未,解严。

军士以赏俘贸酒,一人裁得一醉。

庚申,斩齐将萧轨等,齐人闻之,亦杀陈昙朗。

霸先启解南徐州以授侯安都。

侯平频破后梁军,以王琳兵威不接,更不受指麾。

琳遣将讨之。

平杀巴州助防吕旬,收其众,奔江州,侯瑱与之结为兄弟。

琳军势益衰,乙丑,遣使奉表诣齐,并献驯象。

江陵之陷也,琳妻蔡氏、世子毅皆没于魏,琳又献款于魏以求妻子。

亦称臣于梁。

齐发丁匠三十馀万,修广三台宫殿。

齐显祖之初立也,留心政术,务存简靖,坦于任使,人得尽力。

又能以法驭下,或有违犯,不容勋戚,内外莫不肃然。

至于军国机策,独决怀抱。

每临行阵,亲当矢石,所向有功。

数年之后,渐以功业自矜,遂嗜酒淫逸,肆行狂暴。

或身自歌舞,尽日通宵。

或散发胡服,杂衣锦彩。

或袒露形体,涂傅粉黛。

或乘牛、驴、橐驼、白象,不施鞍勒。

或令崔季舒、刘桃枝负之而行,担胡鼓拍之。

勋戚之第,朝夕临幸,游行市里,街坐巷宿。

或盛夏日中暴身,或隆冬去衣驰走。

从者不堪,帝居之自若。

三台构木高二十七丈,两栋相距二百馀尺,工匠危怯,皆系绳自防,帝登脊疾走,殊无怖畏。

时复雅舞,折旋中节,傍人见者莫不寒心。

尝于道上问妇人曰:“天子何如?

”曰:“颠颠痴痴,何成天子!

”帝杀之。

娄太后以帝酒狂,举杖击之曰:“如此父生如此儿!

”帝曰:“即当嫁此老母与胡。

”太后大怒,遂不言笑。

帝欲太后笑,自匍匐以身举床,坠太后于地,颇有所伤。

既醒,大惭恨,使积柴炽火,欲入其中。

太后惊惧,亲自持挽,强为之笑,曰:“向汝醉耳!

”帝乃设地席,命平秦王归彦执杖,口自责数,脱背就罚,谓归彦曰:“杖不出血,当斩汝。

”太后前自抱之,帝流涕苦请,乃笞脚五十,然后衣冠拜谢,悲不自胜。

因是戒酒,一旬,又复如初。

帝幸李后家,以鸣镝射后母崔氏,骂曰:“吾醉时尚不识太后,老婢何事!

”马鞭乱击一百有馀。

虽以杨愔为宰相,使进厕筹,以马鞭鞭其背,流血浃袍。

尝欲以小刀嫠其腹,崔季舒托俳言曰:“老小公子恶戏。

”因掣刀去之。

又置愔于棺中,载以轜车。

又尝持槊走马,以拟左丞相斛律金之胸者三,金立不动,乃赐帛千段。

高氏妇女不问亲疏,多与之乱,或以赐左右,又多方苦辱之。

彭城王浟太妃尔硃氏,魏敬宗之后也,帝欲蒸之,不从。

手刃杀之。

故魏乐安王元昂,李后之姊婿也,其妻有色,帝数幸之,欲纳为昭仪。

召昂,令伏,以鸣镝射之百馀下,凝血垂将一石,竟至于死。

后啼不食,乞让位于姊,太后又以为言,帝乃止。

又尝于众中召都督韩哲,无罪,斩之。

作大镬、长锯、坐刂、碓之属,陈之于庭。

每醉,辄手杀人,以为戏乐。

所杀者多令支解,或焚之于火,或投之于水。

杨愔乃简鄴下死囚,置之仗内,谓之供御囚,帝欲杀人,辄执以应命。

三月不杀,则宥之。

开府参军裴谓之上书极谏,帝谓杨愔曰:“此愚人,何敢如是!

”对曰:“彼欲陛下杀之,以成名于后世耳。

”帝曰:“小人,我且不杀,尔焉得名!

”帝与左右饮,曰:“乐哉!

”都督王纮曰:“有大乐,亦有大苦。

帝曰:“何谓也?

”对曰:“长夜之饮,不寤国亡身陨,所谓大苦!

”帝缚纮,欲斩之,思其有救世宗之功,乃舍之。

帝游宴东山,以关、陇未平,投杯震怒,召魏收于前,立为诏书,宣示远近,将事西行。

魏人震恐,常为度陇之计。

然实未行。

一日,泣谓群臣曰:“黑獭不受我命,奈何?

”都督刘桃枝曰:“臣得三千骑,请就长安擒之以来。

”帝壮之,赐帛千匹。

赵道德进曰:“东西两国,强弱力均,彼可擒之以来,此亦可擒之以往。

桃枝妄言应诛,陛下奈何滥赏!

”帝曰:“道德言是。

”回绢赐之。

帝乘马欲下峻岸入于漳,道德揽辔回之。

帝怒,将斩之。

道德曰:“臣死不恨!

当于地下启先帝:论此儿酣酗颠狂,不可教训!

”帝默然而止。

它日,帝谓道德曰:“我饮酒过,须痛杖我。

”道德抶之,帝走。

道德逐之曰:“何物人,为此举止!

”典御丞李集面谏,比帝于桀、纣。

帝令缚置流中,沉没久之,复令引出,谓曰:“吾何如桀、纣?

”集曰:“向来弥不及矣!

”帝又令沉之,引出,更问,如此数四,集对如初。

帝大笑曰:“天下有如此痴人,方知龙逄、比干未是俊物!

”遂释之。

顷之,又被引入见,似有所谏,帝令将出要斩。

其或斩或赦,莫能测焉。

内外憯憯,各怀怨毒。

而素能默识强记,加以严断,群下战栗,不敢为非。

又能委政杨愔,愔总摄机衡,百度修敕,故时人皆言主昏于上,政清于下。

愔风表鉴裁,为朝野所重,少历屯厄,及得志,有一餐之惠者必重报之,虽先尝欲杀己者亦不问。

典选二十馀年,以奖拔贤才为己任。

性复强记,一见皆不忘其姓名,选人鲁漫汉自言猥贱独不见识,愔曰:“卿前在元子思坊,乘短尾牝驴,见我不下,以方麹障面,我何为不识卿!

”漫汉惊服。

秋,七月,甲戌,前天门太守樊毅袭武陵,杀武州刺史衡阳王护。

王琳使司马潘忠击之,执毅以归。

护,畅之孙也。

丙子,以陈霸先为中书监、司徒、扬州刺史,进爵长城公,馀如故。

初,余孝顷为豫章太守,侯瑱镇豫章,孝顷于新吴县别立城栅,与瑱相拒。

瑱使其从弟奫守豫章,悉众攻孝顷,久不克,筑长围守之。

癸酉,侯平发兵攻奫,大掠豫章,焚之,奔于建康。

瑱众溃,奔湓城,依其将焦僧度。

僧度劝之奔齐,会霸先使记室济阳蔡景历南上,说瑱令降,瑱乃诣阙归罪,霸先为之诛侯平。

丁亥,以瑱为司空。

南昌民熊昙朗,世为郡著姓。

昙朗有勇力,侯景之乱,聚众据丰城为栅,世祖以为巴山太守。

江陵陷,昙朗兵力浸强,侵掠邻县。

侯瑱在豫章,昙朗外示服从而阴图之,及瑱败走,昙朗获其马仗。

己亥,齐大赦。

魏太师泰遣安州长史钳耳康买使于王琳,琳遣长史席豁报之,且请归世祖及愍怀太子之柩。

泰许之。

八月,己酉,鄱阳王循卒于江夏,弟丰城侯泰监郢州事。

王琳使兗州刺史吴藏攻江夏,不克而死。

魏太师泰北渡河。

魏以王琳为大将军、长沙郡公。

魏江州刺史陆腾讨陵州叛獠,獠因山为城,攻之难拔。

腾乃陈伎乐于城下一面,獠弃兵,携妻子临城观之,腾潜师三面俱上,斩首万五千级,遂平之。

腾,俟之玄孙也。

庚申,齐主将西巡,百官辞于紫陌,帝使槊骑围之,曰:“我举鞭,即杀之。

”日晏,帝醉不能起。

黄门郎是连子畅曰:“陛下如此,群臣不胜恐怖。

”帝曰:“大怖邪?

若然,勿杀。

”遂如晋阳。

九月,壬寅,改元,大赦。

以陈霸先为丞相、录尚书事、镇卫大将军、扬州牧、义兴公。

以吏部尚书王通为右仆射。

突厥木杆可汗假道于凉州以袭吐谷浑,魏太师泰使凉州刺史史宁帅骑随之,至番禾,吐谷浑觉之,奔南山。

木杆将分兵追之,宁曰:“树敦、贺真二城,吐谷浑之巢穴也。

拔其本根,馀众自散。

”木杆从之。

木杆从北道趣贺真,宁从南道趣树敦。

吐谷浑可汗夸吕在贺真,使其征南王将数千人守树敦。

木杆破贺真,获夸吕妻子。

宁破树敦,虏征南王,还,与木杆会于青海,木杆叹宁勇决,赠遗甚厚。

甲子,王琳以舟师袭江夏。

冬,十月,壬申,丰城侯泰以州降之。

齐发山东寡妇二千六百人以配军,有夫而滥夺者什二三。

魏安定文公宇文泰还至牵屯山而病,驿召中山公护。

护至泾州,见泰,泰谓护曰:“吾诸子皆幼,外寇方强,天下之事,属之于汝,宜努力以成吾志。

”乙亥,卒于云阳。

护还长安,发丧。

泰能驾御英豪,得其力用,性好质素,不尚虚饰,明达政事,崇儒好古,凡所施设,皆依仿三代而为之。

丙子,世子觉嗣位,为太师、柱国、大冢宰,出镇同州,时年十五。

中山公护,名位素卑,虽为泰所属,而群公各图执政,莫肯服从。

护问计于大司寇于谨,谨曰:“谨早蒙先公非常之知,恩深骨肉,今日之事,必以死争之。

若对众定策,公必不得让。

”明日,群公会议,谨曰:“昔帝室倾危,非安定公无复今日。

今公一旦违世,嗣子虽幼,中山公亲其兄子,兼受顾托,军国之事,理须归之。

”辞色抗厉,众皆悚动。

护曰:“此乃家事,护虽庸昧,何敢有辞!

”谨素与泰等夷,护常拜之,至是,谨起而言曰:“公若统理军国,谨等皆有所依。

”遂再拜。

群公迫于谨,亦再拜,于是众议始定。

护纲纪内外,抚循文武,人心遂安。

十一月,辛丑,丰城侯泰奔齐,齐以为永州刺史。

诏征王琳为司空,琳辞不至,留其将潘纯陀监郢州,身还长沙。

魏人归其妻子。

壬子,齐主诏以“魏末豪杰纠合乡部,因缘请托,各立州郡,离大合小,公私烦费,丁口减于畴日,守令倍于昔时,且要荒向化,旧多浮伪,百室之邑,遽立州名,三户之民,空张郡目,循名督实,事归焉有。

”于是并省三州、一百五十三郡、五百八十九县、三镇、二十六戍。

诏分江州四郡置高州。

以明威将军黄法为刺史,镇巴山。

十二月,壬申,以曲江侯勃为太保。

甲申,魏葬安定文公。

丁亥,以岐阳之地封世子觉为周公。

初,侯景之乱,临川民周续起兵郡中,始兴王毅以郡让之而去。

续部将皆郡中豪族,多骄横,续裁制之,诸将皆怨,相与杀之。

续宗人迪,勇冠军中,众推为主。

迪素寒微,恐郡人不服,以同郡周敷族望高显,折节交之,敷亦事迪甚谨。

迪据上塘,敷据故郡,朝廷以迪为衡州刺史,领临川内史。

时民遭侯景之乱,皆弃农业,群聚为盗,唯迪所部独务农桑,各有赢储,政教严明,征敛必至,馀郡乏绝者皆仰以取给。

迪性质朴,不事威仪,居常徒跣,虽外列兵卫,内有女伎,挼绳破篾,傍若无人,讷于言语而襟怀信实,临川人皆附之。

齐自西河总秦戍筑长城,东至于海,前后所筑三千馀里,率十里一戍,其要害置州镇,凡二十五所。

魏宇文护以周公幼弱,欲早使正位以定人心。

庚子,以魏恭帝诏禅位于周,使大宗伯赵贵持节奉册,济北公迪致皇帝玺绂。

恭帝出居大司马府。

资治通鉴·卷一百六十二·梁纪十八

〔司马光〕 〔宋〕

屠维大荒落,一年。

高祖武皇帝十八太清三年(己巳,公元五四九年)春,正月,丁巳朔,柳仲礼自新亭徙营大桁。

会大雾,韦粲军迷失道,比及青塘,夜已过半,立栅未合,侯景望见之,亟帅锐卒攻粲。

粲使军主郑逸逆击之,命刘叔胤以舟师截其后,叔胤畏忄需不敢进,逸遂败。

景乘胜入粲营,左右牵粲避贼,粲不动,叱子弟力战,遂与子尼及三弟助、警、构、从弟昂皆战死,亲戚死者数百人。

仲礼方食,投箸被甲,与其麾下百骑驰往救之,与景战于青塘,大破之,斩首数百级,沉淮水死者千馀人。

仲礼槊将及景,而贼将支伯仁自后斫仲礼中肩,马陷于淖,贼聚槊刺之,骑将郭山石救之,得免。

仲礼被重疮,会稽人惠臶吮疮断血,故得不死。

自是景不敢复济南岸,仲礼亦气衰,不复言战矣。

邵陵王纶复收散卒,与东扬州刺史临城公大连、新淦公大成等自东道并至。

庚申,列营于桁南,亦推柳仲礼为大都督。

大连,大临之弟也。

朝野以侯景之祸共尤硃异,异惭愤发疾,庚申,卒。

故事,尚书官不以为赠。

上痛惜异,特赠尚书右仆射。

甲子,湘东世子方等及王僧辩军至。

戊辰,封山侯正表以北徐州降东魏,东魏徐州刺史高归彦遣兵赴之。

归彦,欢之族弟也。

己巳,太子迁居永福省。

高州刺史李迁仕、天门太守樊文皎将援兵万馀人至城下。

台城与援军信命久绝,有羊车儿献策,作纸鸱,系以长绳,写敕于内,放以从风,冀达众军,题云:“得鸱送援军,赏银百两。

”太子自出太极殿前乘西北风纵之,贼怪之,以为厌胜,射而下之。

援军募人能入城送启者,鄱阳世子嗣左右李朗请先受鞭,诈为得罪,叛投贼,因得入城,城中方知援兵四集,举城鼓噪。

上以朗为直阁将军,赐金遣之。

朗缘钟山之后,宵行昼伏,积日乃达。

癸未,鄱阳世子嗣、永安侯确、庄铁、羊鸦仁、柳敬礼、李迁仕、樊文皎将兵度淮,攻东府前栅,焚之。

侯景退。

众军营于青溪之东,迁仕、文皎帅锐卒五千独进深入,所向摧靡。

至菰首桥东,景将宋子仙伏兵击之,文皎战死,迁仕遁还。

敬礼,仲礼之弟也。

仲礼神情傲很,陵蔑诸将,邵陵王纶每日执鞭至门,亦移时弗见,由是与纶及临城公大连深相仇怨。

大连又与永安侯确有隙,诸军互相猜阻,莫有战心。

援军初至,建康士民扶老携幼以候之,才过淮,即纵兵剽掠。

由是士民失望,贼中有谋应官军者,闻之,亦止。

王显贵以寿阳降东魏。

临贺王记室吴郡顾野王起兵讨侯景,二月,己丑,引兵来至。

初,台城之闭也,公卿以食为念,男女贵贱并出负米,得四十万斛,收诸府藏钱帛五十万亿,并聚德阳堂,而不备薪刍、鱼盐。

至是,坏尚书省为薪。

撤荐,坐刂以饲马。

荐尽,又食以饭。

军士无膎,或煮铠、熏鼠、捕雀而食之。

御甘露厨有干苔,味酸咸,分给战士。

军人屠马于殿省间,杂以人肉,食者必病。

侯景众亦饥,抄掠无所获。

东城有米,可支一年,援军断其路。

又闻荆州兵将至,景甚患之。

王伟曰:“今台城不可猝拔,援兵日盛,吾军乏食,若伪且求和以缓其势,东城之米,足支一年,因求和之际,运米入石头,援军必不得动,然后休士息马,缮修器械,伺其懈怠击之,一举可取也。

”景从之,遣其将任约、于子悦至城下,拜表求和,乞复先镇。

太子以城中穷困,白上,请许之。

上怒曰:“和不如死!

”太子固请曰:“侯景围逼已久,援军相仗不战,宜且许其和,更为后图。

”上迟回久之,乃曰:“汝自图之,勿令取笑千载。

”遂报许之。

景乞割江右四州之地,并求宣城王大器出送,然后济江。

中领军傅岐固争曰:“岂有贼举兵围宫阙而更与之和乎!

此特欲却援军耳。

戎狄兽心,必不可信。

且宣城嫡嗣之重,国命所系,岂可为质!

”上乃以大器之弟石城公大款为侍中,出质于景。

又敕诸军不得复进,下诏曰:“善兵不战,止戈为武。

可以景为大丞相,都督江西四州诸军事,豫州牧、河南王如故。

”己亥,设坛于西华门外,遣仆射王克、上甲侯韶、吏部郎萧瑳与于子悦、任约、王伟登坛共盟。

太子詹事柳津出西华门,景出栅门,遥相对,更杀牲歃血为盟。

既盟,而景长围不解,专修铠仗,托云“无船,不得即发”,又云“恐南军见蹑”,遣石城公还台,求宣城王出送。

邀求稍广,了无去志。

太子知其诈言,犹羁縻不绝。

韶,懿之孙也。

庚子,前南兗州刺史南康王会理、前青冀二州刺史湘潭侯退、西昌侯世子彧众合三万,至于马卬洲,景虑其自白下而上,启云:“请敕北军聚还南岸,不尔,妨臣济江。

”太子即勒会理自白下城移军江潭苑。

退,恢之子也。

辛丑,以邵陵王纶为司空,鄱阳王范为征北将军,柳仲礼为侍中、尚书右仆射。

景以于子悦、任约、傅士悊皆为仪同三司,夏侯譒为豫州刺史,董绍先为东徐州刺史,徐思玉为北徐州刺史,王伟为散骑常侍。

上以伟为侍中。

乙卯,景又启曰:“适有西岸信至,高澄已得寿阳、钟离,臣今无所投足,求借广陵并谯州,俟得寿阳,即奉还朝廷。

”又云:“援军既在南岸,须于京口渡江。

”太子并答许之。

癸卯,大赦。

庚戌,景又启曰:“永安侯确、直閤赵威方频隔栅见诟云:‘天子自与汝盟,我终当破汝。

’乞召侯及威方入,即当引路。

”上遣吏部尚书张绾召确,辛亥,以确为广州刺史,威方为盱眙太守。

确累启固辞,不入,上不许。

确先遣威方入城,因欲南奔。

邵陵王纶泣谓确曰:“围城既久,圣上忧危,臣子之情,切于汤火,故欲且盟而遣之,更申后计。

成命已决,何得拒违!

”时台使周石珍、东宫主书左法生在纶所,确谓之曰:“侯景虽云欲去而不解长围,意可见也。

今召仆入城,何益于事!

”石珍曰:“敕旨如此,郎那得辞!

”确意尚坚,纶大怒,谓赵伯超曰:“谯州为我斩之!

持其首去!

”伯超挥刃眄确曰:“伯超识君侯,刀不识也!

”确乃流涕入城。

上常蔬食,及围城日久,上厨蔬茹皆绝,乃食鸡子。

纶因使者暂通,上鸡子数百枚,上手自料简,歔欷哽咽。

湘东王绎军于郢州之武城,湘州刺史河东王誉军于青草湖,信州刺史桂阳王慥军于西峡口,托云俟四方援兵,淹留不进。

中记室参军萧贲,骨鲠士也,以绎不早下,心非之。

尝与绎双六,食子未下,贲曰:“殿下都无下意。

”绎深衔之。

及得上敕,绎欲旋师,贲曰:“景以人臣举兵向阙,今若放兵,未及渡江,童子能斩之矣,必不为也。

大王以十万之众,未见贼而退,奈何!

”绎不悦,未几,因事杀之。

扌造,懿之孙也。

东魏河内民四千馀家,以魏北徐州刺史司马裔,其乡里也,相帅归之。

丞相泰欲封裔,裔因辞曰:“士大夫远归皇化,裔岂能帅之!

卖义士以求荣,非所愿也。

”侯景运东府米入石头,既毕,王伟闻荆州军退,援军虽多,不相统壹,乃说景曰:“王以人臣举兵,围守宫阙,逼辱妃主,残秽宗庙,擢王之发,不足数罪。

今日持此,欲安所容身乎!

背盟而捷,自古多矣,愿且观其变。

”临贺王正德亦谓景曰:“大功垂就,岂可弃去!

”景遂上启,陈上十失,且曰:“臣方事睽违,所以冒陈谠直。

陛下崇饰虚诞,恶闻实录,以袄怪为嘉祯,以天谴为无咎。

敷演六艺,排摈前儒,王莽之法也。

以铁为货,轻重无常,公孙之制也。

烂羊镌印,朝章鄙杂,更始、赵伦之化也。

豫章以所天为血仇,邵陵以父存而冠布,石虎之风也。

修建浮图,百度糜费,使四民饥饣妥,笮融、姚兴之代也。

”又言:“建康宫室崇侈,陛下唯与主书参断万机,政以贿成,诸阉豪盛,众僧殷实。

皇太子珠玉是好,酒色是耽,吐言止于轻薄,赋咏不出《桑中》。

邵陵所在残破。

湘东群下贪纵。

南康、定襄之属,皆如沐猴而冠耳。

亲为孙侄,位则籓屏,臣至百日,谁肯勤王!

此而灵长,未之有也。

昔鬻拳兵谏,王卒改善,今日之举,复奚罪乎!

伏愿陛下小惩大戒,放谗纳忠,使臣无再举之忧,陛下无婴城之辱,则万姓幸甚!

”上览启,且惭且怒。

三月,丙辰朔,立坛于太极殿前,告天地。

以景违盟,举烽鼓噪。

初,闭城之日,男女十馀万,擐甲者二万馀人。

被围既久,人多身肿气急,死者什八九,乘城者不满四千人,率皆羸喘。

横尸满路,不可瘗埋,烂汁满沟,而众心犹望外援。

柳仲礼唯聚妓妾,置酒作乐,诸将日往请战,仲礼不许。

安南侯骏说邵陵王纶曰:“城危如此,而都督不救,若万一不虞,殿下何颜自立于世!

今宜分军为三道,出贼不意攻之,可以得志。

”纶不从。

柳津登城谓仲礼曰:“汝君父在难,不能竭力,百世之后,谓汝为何!

”仲礼亦不以为意。

上问策于津,对曰:“陛下有邵陵,臣有仲礼,不忠不孝,贼何由平!

”戊午,南康王会理与羊鸦仁、赵伯超等进营于东府城北,约夜渡军。

既而鸦仁等晓犹未至,景众觉之。

营未立,景使宋子仙击之,赵伯超望风退走。

会理等兵大败,战及溺死者五千人。

景积其首于阙下,以示城中。

景又使于子悦求和,上使御史中丞沈浚至景所。

景实无去志,谓浚曰:“今天时方热,军未可动,乞且留京师立效。

”浚发愤责之,景不对,横刀叱之。

浚曰:“负恩忘义,违弃诅盟,固天地所不容!

沈浚五十之年,常恐不得死所,何为以死相惧邪!

”因径去不顾。

景以其忠直,舍之。

于是景决石阙前水,百道攻城,昼夜不息。

邵陵世子坚屯太阳门,终日蒲饮,不恤吏士,其书佐董勋、熊昙朗恨之。

丁卯,夜向晓,勋、昙朗于城西北楼引景众登城,永安侯确力战,不能却,乃排闼入启上云:“城已陷。

”上安卧不动,曰:“犹可一战乎?

”对曰:“不可。

”上叹曰:“自我得之,自我失之,亦复何恨!

”因谓确曰:“汝速去,语汝父,勿以二宫为念。

”因使慰劳在外诸军。

俄而景遣王伟入文德殿奉谒,上命褰帘开户引伟入,伟拜呈景启,称:“为奸佞所蔽,领众入朝,惊动圣躬,今诣阙待罪。

”上问:“景何在?

可召来。

”景入见于太极东堂,以甲士五百人自卫。

景稽颡殿下,典仪引就三公榻。

上神色不变,问曰:“卿在军中日久,无乃为劳!

”景不敢仰视,汗流被面。

又曰:“卿何州人,而敢至此,妻子犹在北邪?

”景皆不能对。

任约从旁代对曰:“臣景妻子皆为高氏所屠,唯以一身归陛下。

”上又问:“初渡江有几人?

”景曰:“千人。

”“围台城几人?

”曰:“十万。

”“今有几人?

”曰:“率土之内,莫非己有。

”上俯首不言。

景复至永福省见太子,太子亦无惧容。

侍卫皆惊散,唯中庶子徐扌离、通事舍人陈郡殷不害侧侍。

扌离谓景曰:“侯王当以礼见,何得如此!

”景乃拜。

太子与言,又不能对。

景退,谓其厢公王僧贵曰:“吾常跨鞍对陈,矢刃交下,而意气安缓,了无怖心。

今见萧公,使人自慑,岂非天威难犯!

吾不可以再见之。

”于是悉撤两宫侍卫,纵兵掠乘舆、服御、宫人皆尽。

收朝士、王侯送永福省,使王伟守武德殿,于子悦屯太极东堂。

矫诏大赦,自加大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

建康士民逃难四出。

太子洗马萧允至京口,端居不行,曰:“死生有命,如何可逃!

祸之所来,皆生于利。

苟不求利,祸从何生!

”己巳,景遣石城公大款以诏命解外援军。

柳仲礼召诸将议之,邵陵王纶曰:“今日之命,委之将军。

”仲礼熟视不对。

裴之高、王僧辩曰:“将军拥众百万,致宫阙沦没,正当悉力决战,何所多言!

”仲礼竟无一言,诸军乃随方各散。

南兗州刺史临成公大连、湘东世子方等、鄱阳世子嗣、北兗州刺史湘潭侯退、吴郡太守袁君正、晋陵太守陆经等各还本镇。

君正,昂之子也。

邵陵王纶奔会稽。

仲礼及弟敬礼、羊鸦仁、王僧辩、赵伯超并开营降,军士莫不叹愤。

仲礼等入城,先拜景而后见上。

上不与言。

仲礼见父津,津恸哭曰:“汝非我子,何劳相见!

”湘东王绎使全威将军会稽王琳送米二十万石以馈军,至姑孰,闻台城陷,沉米于江而还。

景命烧台内积尸,病笃未绝者,亦聚而焚之。

庚午,诏征镇牧守可复本任。

景留柳敬礼、羊鸦仁,而遣柳仲礼归司州,王僧辩归竟陵。

初,临贺王正德与景约,平城之日,不得全二宫。

及城开,正德帅众挥刀欲入,景先使其徒守门,故正德不果入。

景更以正德为侍中、大司马,百官皆复旧职。

正德入见上,拜且泣。

上曰:“啜其泣矣,何嗟及矣!

”秦郡、阳平、盱眙三郡皆降景,景改阳平为北沧州,改秦郡为西兗州。

东徐州刺史湛海珍、北青州刺史王奉伯、淮阳太守王瑜,并以地降东魏。

青州刺史明少遐、山阳太守萧邻弃城走,东魏据其地。

侯景以仪同三司萧邕为南徐州刺史,代西昌侯渊藻镇京口。

又遣其将徐相攻晋陵,陆经以郡降之。

初,上以河东王誉为湘州刺史,徙湘州刺史张缵为雍州刺史,代岳阳王詧。

缵恃其才望,轻誉少年,迎候有阙。

誉至,检括州府付度事,留缵不遣。

闻侯景作乱,颇陵蹙缵。

缵恐为所害,轻舟夜遁,将之雍部,复虑詧拒之。

缵与湘东王绎有旧,欲因之以杀誉兄弟,乃如江陵。

及台城陷,诸王各还州镇,誉自湖口归湘州。

桂阳王慥以荆州督府留军江陵,欲待绎至拜谒,乃还信州。

缵遗绎书曰:“河东戴樯上水,欲袭江陵,岳阳在雍,共谋不逞。

”江陵游军主硃荣亦遣使告绎云:“桂阳留此,欲应誉、詧。

”绎惧,凿船,沉米,斩缆,自蛮中步道驰归江陵,囚慥,杀之。

侯景以前临江太守董绍先为江北行台,使赍上手敕,召南兗州刺史南康王会理。

壬午,绍先至广陵,众不满二百,皆积日饥疲。

会理士马甚盛,僚佐说会理曰:“景已陷京邑,欲先除诸籓,然后篡位。

若四方拒绝,立当溃败,奈何委全州之地以资寇手!

不如杀绍先,发兵固守,与魏连和,以待其变。

”会理素懦,即以城授之。

绍先既入,众莫敢动。

会理弟通理请先还建康,谓其姊曰:“事既如此,岂可阖家受毙!

前途亦思立效,但未知天命如何耳。

”绍先悉收广陵文武部曲、铠仗、金帛,遣会理单马还建康。

湘潭侯退与北兗州刺史定襄侯祗出奔东魏。

侯景以萧弄璋为北兗州刺史,州民发兵拒之。

景遣直阁将军羊海将兵助之,海以其众降东魏,东魏遂据淮阴。

祗,伟之子也。

癸未,侯景遣于子悦等将羸兵数百东略吴郡。

新城戍主戴僧逷有精甲五千,说太守袁君正曰:“贼今乏食,台中所得,不支一旬。

若闭关拒守,立可饿死。

”土豪陆映公等恐不能胜而资产被掠,皆劝君正迎之。

君正素怯,载米及牛酒郊迎。

子悦执君正,掠夺财物、子女,东人皆立堡拒之。

景又以任约为南道行台,镇姑孰。

夏,四月,湘东世子方等至江陵,湘东王绎始知台城不守,命于江陵四旁七里树木为栅,掘堑三重而守之。

东魏高岳等攻魏颍川,不克。

大将军澄益兵助之,道路相继,逾年犹不下。

山鹿忠武公刘丰生建策,堰洧水以灌之,城多崩颓,岳悉众分休迭进。

王思政身当矢石,与士卒同劳苦,城中泉涌,悬釜而炊。

太师泰遣大将军赵贵督东南诸州兵救之,自长社以北,皆为陂泽,兵至穰,不得前。

东魏人使善射者乘大舰临城射之,城垂陷。

燕郡景惠公慕容绍宗与刘丰生临堰视之,见东北尘起,同入舰坐避之。

俄而暴风至,远近晦冥,缆断,飘船径向城。

城上人以长钩牵船,弓弩乱发,绍宗赴水溺死,丰生游上,向土山,城上人射杀之。

甲辰,东魏进大将军勃海王澄位相国,封齐王,加殊礼。

丁未,澄入朝于鄴,固辞。

不许。

澄召将佐密议之,皆劝澄宜膺朝命,独散骑常侍陈元康以为未可,澄由是嫌之。

崔暹乃荐陆元规为大行台郎以分元康之权。

湘东王绎之入援也,令所督诸州皆发兵,雍州刺史岳阳王詧遣府司马刘方贵将兵出汉口。

绎召詧使自行,詧不从。

方贵潜与绎相知,谋袭襄阳,未发。

会詧以它事召方贵,方贵以为谋泄,遂据樊城拒命,詧遣军攻之。

绎厚资遣张缵使赴镇,缵至大堤,詧已拔樊城,斩方贵。

缵至襄阳,詧推迁未去,但以城西白马寺处之。

詧犹总军府之政,闻台城陷,遂不受代。

助防杜岸绐缵曰:“观岳阳势不容使君,不如且往西山以避祸。

”岸既襄阳豪族,兄弟九人,皆以骁勇著名。

缵乃与岸结盟,著妇人衣,乘青布舆,逃入西山。

詧使岸将兵追擒之,缵乞为沙门,更名法缵,詧许之。

荆州长史王冲等上笺于湘东王绎,请以太尉、都督中外诸军事承制主盟,绎不许。

丙辰,又请以司空主盟,亦不许。

上虽外为侯景所制,而内甚不平。

景欲以宋子仙为司空,上曰:“调和阴阳,安用此物!

”景又请以其党二人为便殿主帅,上不许。

景不能强,心甚惮之。

太子入,泣谏,上曰:“谁令汝来!

若社稷有灵,犹当克复。

如其不然,何事流涕!

”景使其军士入直省中,或驱驴马,带弓刀,出入宫庭,上怪而问之,直閤将军周石珍对曰:“侯丞相甲士。

”上大怒,叱石珍曰:“是侯景,何谓丞相!

”左右皆惧。

是后上所求多不遂志,饮膳亦为所裁节,忧愤成疾。

太子以幼子大圜属湘东王绎,并剪爪发以寄之。

五月,丙辰,上卧净居殿,口苦,索蜜不得,再曰:“荷!

荷!

”遂殂。

年八十六。

景秘不发丧,迁殡于昭阳殿,迎太子于永福省,使如常入朝。

王伟、陈庆皆侍太子,太子呜咽流涕,不敢泄声,殿外文武皆莫之知。

东魏高岳既失慕容绍宗等,志气沮丧,不敢复逼长社城。

陈元康言于大将军澄曰:“王自辅政以来,未有殊功。

虽破侯景,本非外贼。

今颍川垂陷,愿王自以为功。

”澄从之,戊寅,自将步骑十万攻长社,亲临作堰。

堰三决,澄怒,推负土者及囊并塞之。

辛巳,发高祖丧,升梓宫于太极殿。

是日,太子即皇帝位,大赦。

侯景出屯朝堂,分兵守卫。

壬午,诏北人在南为奴婢者,皆免之,所免万计。

景或更加超擢,冀收其力。

高祖之末,建康士民服食、器用,争尚豪华,粮无半年之储,常资四方委输。

自景作乱,道路断绝,数月之间,人至相食,犹不免饿死,存者百无一二。

贵戚、豪族皆自出采稆,填委沟壑,不可胜纪。

癸未,景遣仪同三司来亮入宛陵,宣城太守杨白华诱而斩之。

甲申,景遣其将李贤明攻之,不克。

景又遣中军侯子鉴入吴郡,以厢公苏单于为吴郡太守,遣仪同宋子仙等将兵东屯钱塘,新城戍主戴僧逷据县拒之。

御史中丞沈浚避难东归,至吴兴,太守张嵊与之合谋,举兵讨景。

嵊,稷之子也。

东扬州刺史临城公大连,亦据州不受景命。

景号令所行,唯吴郡以西、南陵以北而已。

魏诏:“太和中代人改姓者皆复其旧。

”六月,丙戌,以南康王会理为侍中、司空。

丁亥,立宣城王大器为皇太子。

初,侯景将使太常卿南阳刘之遴授临贺王正德玺绶,之遴剃发僧服而逃。

之遴博学能文,尝为湘东王绎长史。

将归江陵,绎素嫉其才,己丑,之遴至夏口,绎密送药杀之,而自为志铭,厚其赙赠。

壬辰,封皇子大心为寻阳王,大款为江陵王,大临为南海王,大连为南郡王,大春为安陆王,大成为山阳王,大封为宜都王。

长社城中无盐,人病挛肿,死者什八九。

大风从西北起,吹水入城,城坏。

东魏大将军澄令城中曰:“有能生致王大将军者封侯。

若大将军身有损伤,亲近左右皆斩。

”王思政帅众据土山,告之曰:“吾力屈计穷,唯当以死谢国!

”因仰天大哭,西向再拜,欲自刎,都督骆训曰:“公常语训等:‘汝赍我头出降,非但得富贵,亦完一城人。

’今高相既有此令,公独不哀士卒之死乎!

”众共执之,不得引决。

澄遣通直散骑赵彦深就土山遗以白羽扇,执手申意,牵之以下。

澄不令拜,延而礼之。

思政初入颍川,将士八千人,及城陷,才三千人,卒无叛者。

澄悉散配其将卒于远方,改颍川为郑州,礼遇思政甚重。

西阁祭酒卢潜曰:“思政不能死节,何足可重!

”澄谓左右曰:“我有卢潜,乃是更得一王思政。

”潜,度世之曾孙也。

初,思政屯襄城,欲以长社为行台治所,遣使者魏仲启陈于太师泰,并致书于淅州刺史崔猷。

猷复书曰:“襄城控带京、洛,实当今之要地,如有动静,易相应接。

颍川既邻寇境,又无山川之固,贼若潜来,径至城下。

莫若顿兵襄城。

为行台之所。

颍川置州,遣良将镇守,则表里胶固,人心易安,纵有不虞,岂能为患!

”仲见泰,具以启闻。

泰令依猷策。

思政固请,且约:“贼水攻期年、陆攻三年之内,朝廷不烦赴救。

”泰乃许之。

及长社不守,泰深悔之。

猷,孝芬之子也。

侯景之南叛也,丞相泰恐东魏复取景所部地,使诸将分守诸城。

及颍川陷,泰以诸城道路阻绝,皆令拔军还。

上甲侯韶自建康出奔江陵,称受高祖密诏征兵,以湘东王绎为侍中、假黄钺、大都督中外诸军事、司徒、承制,自馀籓镇并加位号。

宋子仙围戴僧逷,不克。

丙午,吴盗陆缉等起兵袭吴郡,杀苏单于,推前淮南太守文成侯宁为主。

临贺王正德怨侯景卖己,密书召鄱阳王范,使以兵入。

景遮得其书,癸丑,缢杀正德。

景以仪同三司郭元建为尚书仆射、北道行台、总江北诸军事,镇新秦。

封元罗等诸元十馀人皆为王。

景爱永安侯确之勇,常置左右。

邵陵王纶潜遣人呼之,确曰:“景轻佻,一夫力耳,我欲手刃之,正恨未得其便,卿还启家王,勿以确为念。

”景与确游钟山,引弓射鸟,因欲射景,弦断,不发,景觉而杀之。

湘东王绎娶徐孝嗣孙女为妃,生世子方等。

妃丑而妒,又多失行,绎二三年一至其室。

妃闻绎当至,以绎目眇,为半面妆以待之,绎怒而出,故方等亦无宠。

及自建康还江陵,绎见其御军和整,始叹其能,入告徐妃,妃不对,垂泣而退。

绎怒,疏其秽行,榜于大閤,方等见之,益惧。

湘州刺史河东王誉,骁勇得士心,绎将讨侯景,遣使督其粮众,誉曰:“各自军府,何忽隶人!

”使者三返,誉不与。

方等请讨之,绎乃以少子安南侯方矩为湘州刺史,使方等将精卒二万送之。

方等将行,谓所亲曰:“是行也,吾必死之。

死得其所,吾复奚恨!

”侯景以赵威方为豫章太守,江州刺史寻阳王大心遣军拒之,擒威方,系州狱,威方逃还建康。

湘东世子方等军至麻溪,河东王誉将七千人击之,方等军败,溺死。

安南侯方矩收馀众还江陵,湘东王绎无戚容。

绎宠姬王氏,生子方诸。

王氏卒,绎疑徐妃为之,逼令自杀,妃赴井死,葬以庶人礼,不听诸子制服。

西江督护陈霸先欲起兵讨侯景,景使人诱广州刺史元景仲,许奉以为主,景仲由是附景,阴图霸先。

霸先知之,与成州刺史王怀明等集兵南海,驰檄以讨景仲曰:“元景仲与贼合从,朝廷遣曲阳侯勃为刺史,军已顿朝亭。

”景仲所部闻之,皆弃景仲而散。

秋,七月,甲寅,景仲缢于阁下。

霸先迎定州刺史萧勃镇广州。

前高州刺史兰裕,钦之弟也,与其诸弟扇诱始兴等十郡,攻监衡州事欧阳頠。

勃使霸先救之,悉擒裕等,勃因以霸先监始兴郡事。

湘东王绎遣竟陵太守王僧辩、信州刺史东海鲍泉击湘州,分给兵粮,刻日就道。

僧辩以竟陵部下未尽至,欲俟众集然后行,与泉入白绎,求申期日。

绎疑僧辩观望,按剑厉声曰:“卿惮行拒命,欲同贼邪?

今日唯有死耳!

”因斫僧辩,中其左髀,闷绝,久之方苏,即送狱。

泉震怖,不敢言。

僧辩母徒行流涕入谢,自陈无训,绎意解,赐以良药,故得不死。

丁卯,鲍泉独将兵伐湘州。

陆辑等竞为暴掠,吴人不附,宋子仙自钱塘旋军击之。

壬戌,缉弃城奔海盐,子仙复据吴郡。

戊辰,侯景置吴州于吴郡,以安陆王大春为刺史。

庚午,以南康王会理兼尚书令。

鄱阳王范闻建康不守,戒严,欲入,僚佐或说之曰:“今魏人已据寿阳,大王移足,则虏骑必窥合肥。

前贼未平,后城失守,将若之何!

不如待四方兵集,使良将将精卒赴之,进不失勤王,退可固本根。

”范乃止。

会东魏大将军澄遣西兗州刺史李伯穆逼合肥,又使魏收为书谕范。

范方谋讨侯景,藉东魏为援,乃帅战士二万出东关,以合州输伯穆,并遣咨议刘灵议送二子勤、广为质于东魏以乞师。

范屯濡须以待上游之军,遣世子嗣将千馀人守安乐栅,上游军皆不下,范粮乏,采菰稗、菱藕以自给。

勤、广至鄴,东魏人竟不为出师。

范进退无计,乃溯流西上,军于枞阳。

景出屯姑孰,范将裴之悌以众降之。

之悌,之高之弟也。

东魏大将军澄诣鄴,辞爵位殊礼,且请立太子。

澄谓济阴王晖业曰:“比读何书?

”晖业曰:“数寻伊、霍之传,不读曹、马之书。

”八月,甲申朔,侯景遣其中军都督侯子鉴等击吴兴。

己亥,鲍泉军于石椁寺,河东王誉逆战而败。

辛丑,又败于橘洲,战及溺死者万馀人。

誉退保长沙,泉引军围之。

辛卯,东魏立皇子长仁为太子。

勃海文襄王高澄以其弟太原公洋次长,意常忌之。

洋深自晦匿,言不出口,常自贬退,与澄言,无不顺从。

澄轻之,常曰:“此人亦得富贵,相书亦何可解!

”洋为其夫人赵郡李氏营服玩小佳,澄辄夺取之。

夫人或恚未与,洋笑曰:“此物犹应可求,兄须何容吝惜!

”澄或愧不取,洋即受之,亦无饰让。

每退朝还第,辄闭阁静坐,虽对妻子,能竟日不言。

或时袒跣奔跃,夫人问其故,洋曰:“为尔漫戏。

”其实盖欲习劳也。

澄获徐州刺史兰钦子京,以为膳奴,钦请赎之,不许。

京屡自诉,澄杖之,曰:“更诉,当杀汝!

”京与其党六人谋作乱。

澄在鄴,居北城东柏堂,嬖琅邪公主,欲其往来无间,侍卫者常遣出外。

辛卯,澄与散骑常侍陈元康、吏部尚书侍中杨愔、黄门侍郎崔季舒屏左右,谋受魏禅,署拟百官。

兰京进食,澄却之,谓诸人曰:“昨夜梦此奴斫我,当急杀之。

”京闻之,置刀盘下,冒言进食。

澄怒曰:“我未索食,何为遽来!

”京挥刀曰:“来杀汝!

”澄自投伤足,入于床下,贼去床,弑之。

愔狼狈走出,遗一靴。

季舒匿于厕中。

元康以身蔽澄,与贼争刀被伤,肠出。

库直王纮冒刃御贼。

纥奚舍乐斗死。

时变起仓猝,内外震骇。

太原公洋在城东双堂,闻之,神色不变,指挥部分,入讨群贼,斩而脔之,徐出,言曰:“奴反,大将军被伤,无大苦也。

”内外莫不惊异。

洋秘不发丧。

陈元康手书辞母,口占使功曹参军祖珽作书陈便宜,至夜而卒。

洋殡之第中,诈云出使,虚除元康中书令。

以王纮为领左右都督。

纮,基之子也。

勋贵以重兵皆在并州,劝洋早如晋阳,洋从之。

夜,召大将军督护太原唐邕,使部分将士,镇遏四方。

邕支配须臾而毕,洋由是重之。

癸巳,洋讽东魏主以立太子大赦。

澄死问渐露,东魏主窃谓左右曰:“大将军今死,似是天意,威权当复归帝室矣!

”洋留太尉高岳、太保高隆之、开府仪同三司司马子如、侍中杨愔守鄴,馀勋贵皆自随。

甲午,入谒东魏主于昭阳殿,从甲士八千人,登阶者二百馀人,皆攘袂扣刃,若对严敌。

令主者传奏曰:“臣有家事,须诣晋阳。

”再拜而出。

东魏主失色,目送之曰:“此人又似不相容,朕不知死在何日!

”晋阳旧臣宿将素轻洋。

及至,大会文武,神彩英畅,言辞敏洽,众皆大惊。

澄政令有不便者,洋皆改之。

高隆之、司马子如等恶度支尚书崔暹,奏暹及崔季舒过恶,鞭二百,徙边。

侯景以宋子仙为司徙、郭元建为尚书左仆射,与领军任约等四十人并开府仪同三司,仍诏:“自今开府仪同不须更加将军。

”是后开府仪同至多,不可复记矣。

鄱阳王范自枞阳遣信告江州刺史寻阳王大心,大心遣信邀之。

范引兵诣江州,大心以湓城处之。

吴兴兵力寡弱,张嵊书生,不闲军旅。

或劝嵊效袁君正以郡迎侯子鉴。

嵊叹曰:“袁氏世济忠贞,不意君正一旦隳之。

吾岂不知吴郡既没,吴兴势难久全。

但以身许国,有死无贰耳!

”九月,癸丑朔,子鉴军至吴兴,嵊战败,还府,整服安坐,子鉴执送建康。

侯景嘉其守节,欲活之,嵊曰:“吾忝任专城,朝廷倾危,不能匡复,今日速死为幸!

”景犹欲存其一子,嵊曰:“吾一门已在鬼录,不就尔虏求恩!

”景怒,尽杀之。

并杀沈浚。

河东王誉告急于岳阳王詧,詧留咨议参军济阳蔡大宝守襄阳,帅众二万、骑二千伐江陵以救湘州。

湘东王绎大惧,遣左右就狱中问计于王僧辩,僧辩具陈方略,绎乃赦之,以为城中都督。

乙卯,詧至江陵,作十三营以攻之。

会大雨,平地水深四尺,詧军气沮。

绎与新兴太守杜崱有旧,密邀之。

乙丑,崱与兄岌、岸、弟幼安、兄子龛各帅所部降于绎。

岸请以五百骑袭襄阳,昼夜兼行,去襄阳三十里,城中觉之,蔡大宝奉詧母龚保林登城拒战。

詧闻之,夜遁,弃粮食、金帛、铠仗于湕水,不可胜纪。

张缵病足,詧载以随军。

及败走,守者恐为追兵所及,杀之,弃尸而去。

詧至襄阳,岸奔广平,依其兄南阳太守献。

湘东王绎以鲍泉围长沙久不克,怒之,以平南将军王僧辩代为都督,数泉十罪,命舍人罗重欢与僧辩偕行。

泉闻僧辩来,愕然曰:“得王竟陵来助我,贼不足平。

”拂席待之。

僧辩入,背泉而坐,曰:“鲍郎,卿有罪,令旨使我锁卿,卿勿以故意见期。

”使重欢宣令,锁之床侧。

泉为启自申,且谢淹缓之罪,绎怒解,遂释之。

冬,十月,癸未朔,东魏以开府仪同三司潘相乐为司空。

初,历阳太守庄铁帅众归寻阳王大心,大心以为豫章内史。

铁至郡即叛,推观宁侯永为主。

永,范之弟也。

丁酉,铁引兵袭寻阳,大心遣其将徐嗣徽逆击,破之。

铁走,至建昌,光远将军韦构邀击之,铁失其母弟妻子,单骑还南昌,大心遣构将兵追讨之。

宋子仙自吴郡趣钱塘。

刘神茂自吴兴趣富阳,前武州刺史富阳孙国恩以城降之。

十一月,乙卯,葬武皇帝于修陵,庙号高祖。

百济遣使入贡,见城阙荒圮,异于向来,哭于端门。

侯景怒,录送庄严寺,不听出。

壬戌,宋子仙急攻钱塘,戴僧逷降之。

岳阳王詧使将军薛晖攻广平,拔之,获杜岸,送襄阳。

詧拔其舌,鞭其面,支解而烹之。

又发其祖父墓,焚其骸而扬之,以其头为漆碗。

詧既与湘东王绎为敌,恐不能自存,遣使求援于魏,请为附庸。

丞相泰令东阁祭酒荣权使于襄阳。

绎使司州刺史柳仲礼镇竟陵以图詧,詧惧,遣其妃王氏及世子詧为质于魏。

丞相泰欲经略江、汉,以开府仪同三司杨忠都督三荆等十五州诸军事,镇穰城。

仲礼至安陆,安陆太守沈勰以城降之。

仲礼留长史马岫与其弟子礼守之,帅众一万趣襄阳,泰遣杨忠及行台仆射长孙俭将兵击仲礼以救詧。

宋子仙乘胜度浙江,至会稽。

邵陵王纶闻钱塘已败,出奔鄱阳,鄱阳内史开建侯蕃以兵拒之,范进击蕃,破之。

魏杨忠将至义阳,太守马伯符以下溠城降之,忠以伯符为乡导。

伯符,岫之子也。

南郡王大连为东扬州刺史。

时会稽丰沃,胜兵数万,粮仗山积,东人惩侯景残虐,咸乐为用,而大连朝夕酣饮,不恤军事。

司马东阳留异,凶狡残暴,为众所患,大连悉以军事委之。

十二月,庚寅,宋子仙攻会稽,大连弃城走,异奔还乡里,寻以其众降于子仙。

大连欲奔鄱阳,异为子仙乡导,追及大连于信安,执送建康,大连犹醉不之知。

帝闻之,引帷自蔽,掩袂而泣。

于是三吴尽没于景,公侯在会稽者,俱南度岭。

景以留异为东阳太守,收其妻子为质。

乙酉,东魏以并州刺史彭乐为司徒。

邵陵王纶进至九江,寻阳王大心以江州让之,纶不受,引兵西上。

始兴太守陈霸先结郡中豪杰欲讨侯景,郡人侯安都、张亻思等各帅众千馀人归之。

霸先遣主帅杜僧明将二千人顿于岭上,广州刺史萧勃遣人止之曰:“侯景骁雄,天下无敌,前者援军十万,士马精强,犹不能克,君以区区之众,将何所之!

如闻岭北王侯又皆鼎沸,亲寻干戈,以君疏外,讵可暗投!

未若且留始兴,遥张声势,保太山之安也。

”霸先曰:“仆荷国恩,往闻侯景度江,即欲赴援,遭值元、兰,梗我中道。

今京都覆没,君辱臣死,谁敢爱命!

君侯体则皇枝,任重方岳,遣仆一军,犹贤乎已,乃更止之乎!

”乃遣使间道诣江陵,受湘东王绎节度。

时南康土豪蔡路养起兵据郡,勃乃以腹心谭世远为曲江令,与路养相结,同遏霸先。

魏杨忠拔随郡,执太守桓和。

东魏使金门公潘乐等将兵五万袭司州,刺史夏侯强降之。

于是东魏尽有淮南之地。

资治通鉴·卷一百六十一·梁纪十七

〔司马光〕 〔宋〕

著雍执徐,一年。

高祖武皇帝十七太清二年(戊辰,公元五四八年)春,正月,己亥,慕容绍宗以铁骑五千夹击侯景,景诳其众曰:“汝辈家属已为高澄所杀。

”众信之。

绍宗遥呼曰:“汝辈家属并完,若归,官勋如旧。

”被发向北斗为誓。

景士卒不乐南渡,其将暴显等各帅所部降于绍宗。

景众大溃,争赴涡水,水为之不流。

景与腹心数骑自硖石济淮,稍收散卒,得步骑八百人,南过小城,人登陴诟之曰:“跛奴!

欲何为邪!

”景怒,破城,杀诟者而去。

昼夜兼行,追军不敢逼。

使谓绍宗曰:“景若就擒,公复何用!

”绍宗乃纵之。

辛丑,以尚书仆射谢举为尚书令,守吏部尚书王克为仆射。

甲辰,豫州刺史羊鸦仁以东魏军渐逼,称粮运不继,弃悬瓠,还义阳。

殷州刺史羊思达亦弃项城走。

东魏人皆据之。

上怒,责让鸦仁。

鸦仁惧,启申后期,顿军淮上。

侯景既败,不知所适,时鄱阳王范除南豫州刺史,未至。

马头戍主刘神茂,素为监州事韦黯所不容,闻景至,故往候之,景问曰:“寿阳去此不远,城池险固,欲往投之,韦黯其纳我乎?

”神茂曰:“黯虽据城,是监州耳。

王若驰至近郊,彼必出迎,因而执之,可以集事。

得城之后,徐以启闻,朝廷喜王南归,必不责也。

”景执其手曰:“天教也!

”神茂请帅步骑百人先为乡导。

壬子,景夜至寿阳城下。

韦黯以为贼也,授甲登陴。

景遣其徒告曰:“河南王战败来投此镇,愿速开门。

”黯曰:“既不奉敕,不敢闻命。

”景谓神茂曰:“事不谐矣。

”神茂曰:“黯懦而寡智,可说下也。

”乃遣寿阳徐思玉入见黯曰:“河南王为朝廷所重,君所知也。

今失利来投,何得不受?

”黯曰:“吾之受命,唯知守城。

河南自败,何预吾事!

”思玉曰:“国家付君以阃外之略,今君不肯开城,若魏追兵来至,河南为魏所杀,君岂能独存!

纵使或存,何颜以见朝廷?

”黯然之。

思玉出报,景大悦曰:“活我者,卿也!

”癸丑,黯开门纳景,景遣其将分守四门,诘责黯,将斩之。

既而抚手大笑,置酒极欢。

黯,睿之子也。

朝廷闻景败,未得审问。

或云:“景与将士尽没。

”上下咸以为忧。

侍中、太子詹事何敬容诣东宫,太子曰:“淮北始更有信,侯景定得身免,不如所传。

”敬容对曰:“得景遂死,深为朝廷之福。

”太子失色,问其故,敬容曰:“景翻覆叛臣,终当乱国。

”太子于玄圃自讲《老》、《庄》,敬容谓学士吴孜曰:“昔西晋祖尚玄虚,使中原沦于胡、羯。

今东宫复尔,江南亦将为戎乎!

”甲寅,景遣仪同三司于子悦驰以败闻,并自求贬削。

优诏不许。

景复求资给,上以景兵新破,未忍移易。

乙卯,即以景为南豫州牧,本官如故。

更以鄱阳王范为合州刺史,镇合肥。

光禄大夫萧介上表谏曰:“窃闻侯景以涡阳败绩,只马归命,陛下不悔前祸,复敕容纳。

臣闻凶人之性不移,天下之恶一也。

昔吕布杀丁原以事董卓,终诛董而为贼。

刘牢反王恭以归晋,还背晋以构妖。

何者?

狼子野心,终无驯狎之性,养虎之喻,必见饥噬之祸。

侯景以凶狡之才,荷高欢卵翼之遇,位忝台司,任居方伯,然而高欢坟土未干,即还反噬。

逆力不逮,乃复逃死关西。

宇文不容,故复投身于我。

陛下前者所以不逆细流,正欲比属国降胡以讨匈奴,冀获一战之效耳。

今既亡师失地,直是境上之匹夫,陛下爱匹夫而弃与国,臣窃不取也。

若国家犹待其更鸣之辰,岁暮之效,臣窃惟侯景必非岁暮之臣。

弃乡国如脱屣,背君亲如遗芥,岂知远慕圣德,为江、淮之纯臣乎!

事迹显然,无可致惑。

臣朽老疾侵,不应干预朝政。

但楚囊将死,有城郢之忠,卫鱼临亡,亦有尸谏之节。

臣忝为宗室遗老,敢忘刘向之心!

”上叹息其忠,然不能用。

介,思话之孙也。

己未,东魏大将军澄朝于鄴。

魏以开府仪同三司赵贵为司空。

魏皇孙生,大赦。

二月,东魏杀其南兗州刺史石长宣,讨侯景之党也。

其馀为景所胁从者,皆赦之。

东魏既得悬瓠、项城,悉复旧境。

大将军澄数遣书移,复求通好。

朝廷未之许。

澄谓贞阳侯渊明曰:“先王与梁主和好,十有馀年。

闻彼礼佛文云:‘奉为魏主,并及先王。

’此乃梁主厚意。

不谓一朝失信,致此纷扰,知非梁主本心,当是侯景扇动耳,宜遣使咨论。

若梁主不忘旧好,吾亦不敢违先王之意,诸人并即遣还,侯景家属亦当同遣。

”渊明乃遣省事夏侯僧辩奉启于上,称“勃海王弘厚长者,若更通好,当听渊明还。

”上得启,流涕,与朝臣议之。

右卫将军硃异、御史中丞张绾等皆曰:“静寇息民,和实为便。

”司农卿傅岐独曰:“高澄何事须和?

必是设间,故命贞阳遣使,欲令侯景自疑。

景意不安,必图祸乱。

若许通好,正堕其计中。

”异等固执宜和,上亦厌用兵,乃从异言,赐渊明书曰:“知高大将军礼汝不薄,省启,甚以慰怀。

当别遣行人,重敦邻睦。

”僧辩还,过寿阳,侯景窃访知之,摄问,具服。

乃写答渊明之书,陈启于上曰:“高氏心怀鸩毒,怨盈北土,人愿天从,欢身殒越。

子澄嗣恶,计灭待时,所以昧此一胜者,盖大荡澄心以盈凶毒耳。

澄苟行合天心,腹心无疾,又何急急奉璧求和?

岂不以秦兵扼其喉,胡骑迫其背,故甘辞厚币,取安大国。

臣闻‘一日纵敌,数世之患’,何惜高澄一竖,以弃亿兆之心!

窃以北魏安强,莫过天监之始,钟离之役,匹马不归。

当其强也,陛下尚伐而取之。

及其弱也,反虑而和之。

舍已成之功,纵垂死之虏,使其假命强梁,以遗后世,非直愚臣扼腕,实亦志士痛心。

昔伍相奔吴,楚邦卒灭。

陈平去项,刘氏用兴。

臣虽才劣古人,心同往事。

诚知高澄忌贾在翟,恶会居秦,求盟请和,冀除其患。

若臣死有益,万殒无辞。

唯恐千载,有秽良史。

”景又致书于硃异,饷金三百两。

异纳金而不通其启。

己卯,上遣使吊澄。

景又启曰:“臣与高氏,衅隙已深,仰凭威灵,期雪仇耻。

今陛下复与高氏连和,使臣何地自处!

乞申后战,宣畅皇威!

”上报之曰:“朕与公大义已定,岂有成而相纳,败而相弃乎!

今高氏有使求和,朕亦更思偃武。

进退之宜,国有常制。

公但清静自居,无劳虑也!

”景又启曰:“臣今蓄粮聚众,秣马潜戈,指日计期,克清赵、魏,不容军出无名,故愿以陛下为主耳。

今陛下弃臣遐外,南北复通,将恐微臣之身,不免高氏之手。

”上又报曰:“朕为万乘之主,岂可失信于一物!

想公深得此心,不劳复有启也。

”景乃诈为鄴中书,求以贞阳侯易景。

上将许之。

舍人傅岐曰:“侯景以穷归义,弃之不祥。

且百战之馀,宁肯束手受絷!

”谢举、硃异曰:“景奔败之将,一使之力耳。

”上从之,复书曰:“贞阳旦至,侯景夕返。

”景谓左右曰:“我固知吴老公薄心肠!

”王伟说景曰:“今坐听亦死,举大事亦死,唯王图之!

”于是始为反计,属城居民,悉召募为军士,辄停责市估及田租,百姓子女,悉以配将士。

三月,癸巳,东魏以太尉襄城王旭为大司马,开府仪同三司高岳为太尉。

辛亥,大将军澄南临黎阳,自虎牢济河至洛阳。

魏同轨防长史裴宽与东魏将彭乐等战,为乐所擒,澄礼遇甚厚,宽得间逃归。

澄由太行返晋阳。

屈獠洞斩李贲,传首建康。

贲兄天宝遁入九真,收馀兵二万围爱州,交州司马陈霸先帅众讨平之。

诏以霸先为西江督护、高要太守、督七郡诸军事。

夏,四月,甲子,东魏吏部令史张永和等伪假人官,事觉,纠检、首者六万馀人。

甲戌,东魏遣太尉高岳、行台慕容绍宗、大都督刘丰生等将步骑十万攻魏王思政于颍川。

思政命卧鼓偃旗,若无人者。

岳恃其众,四面陵城。

思政选骁勇开门出战,岳兵败走。

岳更筑土山,昼夜攻之,思政随方拒守,夺其土山,置楼堞以助防守。

五月,魏以丞相泰为太师,广陵王欣为太傅,李弼为大宗伯,赵贵为大司寇,于谨为大司空。

太师泰奉太子巡抚西境,登陇,至原州,历北长城,东趣五原,至蒲州,闻魏主不豫而还。

及至,已愈,泰还华州。

上遣建康令谢挺、散骑常侍徐陵等聘于东魏,复修前好。

陵,扌离之子也。

六月,东魏大将军澄巡北边。

秋,七月,庚寅朔,日有食之。

乙卯,东魏大将军澄朝于鄴。

以道士多伪滥,始罢南郊道坛。

八月,庚寅,澄还晋阳,遣尚书辛术帅诸将略江、淮之北,凡获二十三州。

侯景自至寿阳,征求无已,朝廷未尝拒绝。

景请娶于王、谢,上曰:“王、谢门高非偶,可于硃、张以下访之。

”景恚曰:“会将吴儿女配奴!

”又启求锦万匹为军人作袍,中领军硃异议以青布给之。

又以台所给仗多不能精,启请东冶锻工,欲更营造,敕并给之。

景以安北将军夏侯夔之子譒为长史,徐思玉为司马,譒遂去“夏”称“侯”,托为族子。

上既不用景言,与东魏和亲,是后景表疏稍稍悖慢。

又闻徐陵等使魏,反谋益甚。

元贞知景有异志,累启还朝。

景谓曰:“河北事虽不果,江南何虑失之,何不小忍!

”贞惧,逃归建康,具以事闻。

上以贞为始兴内史,亦不问景。

临贺王正德,所至贪暴不法,屡得罪于上,由是愤恨,阴养死士,储米积货,幸国家有变。

景知之。

正德在北与徐思玉相知,景遣思玉致笺于正德曰:“今天子年尊,奸臣乱国。

以景观之,计日祸败。

大王属当储贰,中被废黜,四海业业,归心大王。

景虽不敏,实思自效。

愿王允副苍生,鉴斯诚款!

”正德大喜曰:“侯公之意,暗与吾同,天授我也!

”报之曰:“朝廷之事,如公所言。

仆之有心,为日久矣。

今仆为其内,公为其外,何有不济!

机事在速,今其时矣。

”鄱阳王范密启景谋反。

时上以边事专委硃异,动静皆关之,异以为必无此理。

上报范曰:“景孤危寄命,譬如婴儿仰人乳哺,以此事势,安能反乎!

”范重陈之曰:“不早剪扑,祸及生民。

”上曰:“朝廷自有处分,不须汝深忧也。

”范复请自以合肥之众讨之,上不许。

硃异谓范使曰:“鄱阳王遂不许朝廷有一客!

”自是范启,异不复为通。

景邀羊鸦仁同反,鸦仁执其使以闻。

异曰:“景数百叛虏,何能为!

”敕以使者付建康狱,俄解遣之。

景益无所惮,启上曰:“若臣事是实,应罹国宪。

如蒙照察,请戮鸦仁!

”景又上言:“高澄狡猾,宁可全信!

陛下纳其诡语,求与连和,臣亦窃所笑也。

臣宁堪粉骨,投命仇门,乞江西一境,受臣控督。

如其不许,即帅甲骑,临江上,向闽、越。

非唯朝廷自耻,亦是三公旰食。

”上使硃异宣语答景使曰:“譬如贫家,畜十客、五客,尚能得意。

朕唯有一客,致有忿言,亦朕之失也。

”益加赏赐锦彩钱布,信使相望。

戊戌,景反于寿阳,以诛中领军硃异、少府卿徐驎、太子右卫率陆验、制局监周石珍为名。

异等皆以奸佞骄贪,蔽主弄权,为时人所疾,故景托以兴兵。

驎、验,吴郡人。

石珍,丹杨人。

驎、验迭为少府丞,以苛刻为务,百贾怨之,异尤与之昵,世人谓之“三蠹”。

司农卿傅岐,梗直士也,尝谓异曰:“卿任参国钧,荣宠如此。

比日所闻,鄙秽狼藉,若使圣主发悟,欲免得乎!

”异曰:“外间谤黩,知之久矣。

心苟无愧,何恤人言!

”岐谓人曰:“硃彦和将死矣。

恃谄以求容,肆辩以拒谏,闻难而不惧,知恶而不改,天夺其鉴,其能久乎!

”景西攻马头,遣其将宋子仙东攻木栅,执戍主曹璆等,上闻之,笑曰:“是何能为!

吾折棰笞之。

”敕购斩景者,封三千户公,除州刺史。

甲辰,诏以合州刺史鄱阳王范为南道都督,北徐州刺史封山侯正表为北道都督,司州刺史柳仲礼为西道都督,通直散骑常侍裴之高为东道都督,以侍中、开府仪同三司邵陵王纶持节董督众军以讨景。

正表,宏之子。

仲礼,庆远之孙。

之高,邃之兄子也。

九月,东魏濮阳武公娄昭卒。

侯景闻台军讨之,问策于王伟。

伟曰:“邵陵若至,彼众我寡,必为所困。

不如弃淮南,决志东向,帅轻骑直掩建康。

临贺反其内,大王攻其外,天下不足定也。

兵贵拙速,宜即进路。

”景乃留外弟中军大都督王显贵守寿阳。

癸未,诈称游猎,出寿阳,人不之觉。

冬,十月,庚寅,景扬声趣合肥,而实袭谯州,助防董绍先开城降之。

执刺史丰城侯泰。

泰,范之弟也,先为中书舍人,倾财以事时要,超授谯州刺史。

至州,遍发民丁,使担腰舆、扇、繖等物,不限士庶。

耻为之者,重加杖责,多输财者,即纵免之,由是人皆思乱。

及侯景至,人无战心,故败。

庚子,诏遣宁远将军王质帅众三千巡江防遏。

景攻历阳太守庄铁,丁未,铁以城降,因说景曰:“国家承平岁久,人不习战,闻大王举兵,内外震骇。

宜乘此际速趋建康,可兵不血刃而成大功。

若使朝廷徐得为备,内外小安,遣羸兵千人直据采石,大王虽有精甲百万,不得济矣。

”景乃留仪同三司田英、郭骆守历阳,以铁为导,引兵临江。

江上镇戍相次启闻。

上问讨景之策于都官尚书羊侃,侃请“以二千人急据采石,令邵陵王袭取寿阳。

使景进不得前,退失巢穴,乌合之众,自然瓦解。

”硃异曰:“景必无渡江之志。

”遂寝其议。

侃曰:“今兹败矣!

”戊申,以临贺王正德为平北将军、都督京师诸军事,屯丹杨郡。

正德遣大船数十艘,诈称载荻,密以济景。

景将济,虑王质为梗,使谍视之。

会临川大守陈昕启称:“采石急须重镇,王质水军轻弱,恐不能济。

”上以昕为云旗将军,代质戍采石,征质知丹杨尹事。

昕,庆之之子也。

质去采石,而昕犹未下渚。

谍告景云:“质已退。

”景使折江东树枝为验,谍如言而返,景大喜曰:“吾事办矣!

”己酉,自横江济于采石,有马数百匹,兵八千人。

是夕,朝廷始命戒严。

景分兵袭姑孰,执淮南太守文成侯宁。

南津校尉江子一帅舟师千馀人,欲于下流邀景。

其副董桃生,家在江北,与其徒先溃走。

子一收馀众,步还建康。

子一,子四之兄也。

太子见事急,戎服入见上,禀受方略,上曰:“此自汝事,何更问为!

内外军悉以付汝。

”太子乃停中书省,指授军事,物情惶骇,莫有应募者。

朝廷犹不知临贺王正德之情,命正德屯硃雀门,宁国公大临屯新亭,太府卿韦黯屯六门,缮修宫城,为受敌之备。

大临,大器之弟也。

己酉,景至慈湖。

建康大骇,御街人更相劫掠,不复通行。

赦东、西冶、尚方钱署及建康系囚,以扬州刺史宣城王大器都督城内诸军事,以羊侃为军师将军副之,南浦侯推守东府,西丰公大春守石头,轻车长史谢禧、始兴太守元贞守白下,韦黯与右卫将军柳津等分守宫城诸门及朝堂。

推,秀之子。

大春,大临之弟。

津,仲礼之父也。

担诸寺库公藏钱,聚之德阳堂,以充军实。

庚戌,侯景至板桥,遣徐思玉来求见上,实欲观城中虚实。

上召问之。

思玉诈称叛景请间陈事,上将屏左右,舍人高善宝曰:“思玉从贼中来,情伪难测,安可使独在殿上!

”硃异侍坐,曰:“徐思玉岂刺客邪!

”思玉出景启,言“异等弄权,乞带甲入朝,除君侧之恶。

”异甚惭悚。

景又请遣了事舍人出相领解,上遣中书舍人贺季、主书郭宝亮随思玉劳景于板桥。

景北面受敕,季曰:“今者之举何名?

”景曰:“欲为帝也!

”王伟进曰:“硃异等乱政,除奸臣耳。

”景既出恶言,遂留季,独遣宝亮还宫。

百姓闻景至,竞入城,公私混乱,无复次第,羊侃区分防拟,皆以宗室间之。

军人争入武库,自取器甲,所司不能禁,侃命斩数人,方止。

是时,梁兴四十七年,境内无事,公卿在位及闾里士大夫罕见兵甲,贼至猝迫,公私骇震。

宿将已尽,后进少年并出在外,军旅指扌为,一决于侃,侃胆力俱壮,太子深仗之。

辛亥,景至硃雀桁南,太子以临贺王正德守宣阳门,东宫学士新野庾信守硃雀门,帅宫中文武三千馀人营桁北。

太子命信开大桁以挫其锋,正德曰:“百姓见开桁,必大惊骇。

可且安物情。

”太子从之。

俄而景至,信帅众开桁,始除一舶。

见景军皆著铁面,退隐于门。

信方食甘蔗,有飞箭中门柱,信手甘蔗,应弦而落,遂弃军走。

南塘游军沈子睦,临贺王正德之党也,复闭桁渡景。

太子使王质将精兵三千援信,至领军府,遇贼,未陈而走。

正德帅众于张侯桥迎景,马上交揖,既入宣阳门,望阙而拜,歔欷流涕,随景渡淮。

景军皆著青袍,正德军并著绛袍,碧里,既与景合,悉反其袍。

景乘胜至阙下,城中忷惧,羊侃诈称得射书云:“邵陵王、西昌侯援兵已至近路。

”众乃少安。

西丰公大春弃石头,奔京口。

谢禧、元贞弃白下走。

津主彭文粲等以石头城降景,景遣其仪同三司于子悦守之。

壬子,景列兵绕台城,幡旗皆黑,射启于城中曰:“硃异等蔑弄朝权,轻作威福,臣为所陷,欲加屠戮。

陛下若诛硃异等,臣则敛辔北归。

”上问太子:“有是乎?

”对曰:“然。

”上将诛之。

太子曰:“贼以异等为名耳。

今日杀之,无救于急,适足贻笑将来,俟贼平,诛之未晚。

”上乃止。

景绕城既匝,百道俱攻,鸣鼓吹脣,喧声震地,纵火烧大司马、东、西华诸门。

羊侃使凿门上为窍,下水沃火。

太子自捧银鞍,往赏战士。

直阁将军硃思帅战士数人逾城出外洒水,久之方灭。

贼又以长柯斧斫东掖门,门将开,羊侃凿扇为孔,以槊刺杀二人,斫者乃退。

景据公车府,正德据左卫府,景党宋子仙据东宫,范桃棒据同泰寺。

景取东宫妓数百,分给军士。

东宫近城,景众登其墙射城内。

至夜,景于东宫置酒奏乐,太子遣人焚之,台殿及所聚图书皆尽。

景又烧乘黄厩、士林馆、太府寺。

癸丑,景作木驴数百攻城,城上投石碎之。

景更作尖项木驴,石不能破。

羊侃使作雉尾炬,灌以膏蜡,丛掷焚之,俄尽。

景又作登城楼,高十馀丈,欲临射城中。

侃曰:“车高堑虚,彼来必倒,可卧而观之。

”及车动,果倒。

景攻既不克,士卒死伤多,乃筑长围以绝内外,又启求诛硃异等。

城中亦射赏格出外曰:“有能送景首者,授以景位,并钱一亿万,布绢各万匹。

”硃异、张绾议出兵击之,上问羊侃,侃曰:“不可。

今出人若少,不足破贼,徒挫锐气。

若多,则一旦失利,门隘桥小,必大致失亡。

”异等不从,使千馀人出战。

锋未及交,退走,争桥赴水死者大半。

侃子鷟,为景所获,执至城下,以示侃,侃曰:“我倾宗报主,犹恨不足,岂计一子,幸早杀之!

”数日,复持来,侃谓鷟曰:“久以汝为死矣,犹在邪!

”引弓射之。

景以其忠义,亦不之杀。

庄铁虑景不克,托称迎母,与左右数十人趣历阳。

先遣书绐田英、郭骆曰:“侯王已为台军所杀,国家使我归镇。

”骆等大惧,弃城奔寿阳,铁入城,不敢守,奉其母奔寻阳。

十一月,戊午朔,刑白马,祀蚩尤于太极殿前。

临贺王正德即帝位于仪贤堂,下诏称:“普通已来,奸邪乱政,上久不豫,社稷将危。

河南王景,释位来朝,猥用朕躬,绍兹宝位,可大赦,改元正平。

”立其世子见理为皇太子,以景为丞相,妻以女,并出家之宝货悉助军费。

于是景营于阙前,分其兵二千人攻东府。

南浦侯推拒之,三日,不克。

景自往攻之,矢石雨下,宣城王防閤许伯众潜引景众登城。

辛酉,克之。

杀南浦侯推及城中战士三千人,载其尸聚于杜姥宅,遥语城中人曰:“若不早降,正当如此!

”景声言上已晏驾,虽城中亦以为然。

壬戌,太子请上巡城,上幸大司马门,城上闻跸声,皆鼓噪流涕,众心粗安。

江子一之败还也,上责之。

子一拜谢曰:“臣以身许国,常恐不得其死。

今所部皆弃臣去,臣以一夫安能击贼!

若贼遂能至此,臣誓当碎身以赎前罪,不死阙前,当死阙后。

”乙亥,子一启太子,与弟尚书左丞子四、东宫主帅子五帅所领百馀人开承明门出战。

子一直抵贼营,贼伏兵不动。

子一呼曰:“贼辈何不速出!

”久之,贼骑出,夹攻之。

子一径前,引槊刺贼。

从者莫敢继,贼解其肩而死。

子四、子五相谓曰:“与兄俱出,何面独旋!

”皆免胄赴贼。

子四中槊,洞胸而死。

子五伤脰,还至堑,一恸而绝。

景初至建康,谓朝夕可拔,号令严整,士卒不敢侵暴。

及屡攻不克,人心离沮。

景恐援兵四集,一旦溃去。

又食石头常平诸仓既尽,军中乏食。

乃纵士卒掠夺民米及金帛子女。

是后米一升直七八万钱,人相食,饿死者什五六。

乙丑,景于城东、西起土山,驱迫士民,不限贵贱,乱加殴捶,疲羸者因杀以填山,号哭动地。

民不敢窜匿,并出从之,旬日间,众至数万。

城中亦筑土山以应之。

太子、宣城王已下,皆亲负土,执畚锸,于山上起芙蓉层楼,高四丈,饰以锦罽,募敢死士二千人,厚衣袍铠,谓之“僧腾客”,分配二山,昼夜交战不息。

会大雨,城内土山崩。

贼乘之,垂入,苦战不能禁。

羊侃令多掷火,为火城以断其路,徐于内筑城,贼不能进。

景募人奴降者,悉免为良。

得硃异奴,以为仪同三司,异家资产悉与之。

奴乘良马,衣锦袍,于城下仰诟异曰:“汝五十年仕宦,方得中领军。

我始事侯王,已为仪同矣!

”于是三日之中,群奴出就景者以千数,景皆厚抚以配军,人人感恩,为之致死。

荆州刺史湘东王绎闻景围台城,丙寅,戒严,移檄所督湘州刺史河东王誉、雍州刺史岳阳王詧、江州刺史当阳公大心、郢州刺史南平王恪等,发兵入援。

大心,大器之弟。

恪,伟之子也。

硃异遗景书,为陈祸福。

景报书,并告城中士民,以为:“梁自近岁以来,权幸用事,割剥齐民,以供嗜欲。

如曰不然,公等试观:今日国家池苑,王公第宅,僧尼寺塔。

及在位庶僚,姬姜百室,仆从数千,不耕不织,锦衣玉食。

不夺百姓,从何得之!

仆所以趋赴阙庭,指诛权佞,非倾社稷。

今城中指望四方入援,吾观王侯、诸将,志在全身,谁能竭力致死,与吾争胜负哉!

长江天险,二曹所叹,吾一苇航之,日明气净。

自非天人允协,何能如是!

幸各三思,自求元吉!

”景又奉启于东魏主,称:“臣进取寿春,暂欲停憩。

而萧衍识此运终,自辞宝位。

臣军未入其国,已投同泰舍身。

去月二十九日,届此建康。

江海未苏,干戈暂止,永言故乡,人马同恋。

寻当整辔,以奉圣颜。

臣之母、弟,久谓屠灭,近奉明敕,始承犹在。

斯乃陛下宽仁,大将军恩念,臣之弱劣,知何仰报!

今辄赍启迎臣母、弟、妻、儿,伏愿圣慈,特赐裁放!

”己巳,湘东王绎遣司马吴晔、天门太守樊文皎等将兵发江陵。

陈昕为景所擒,景与之极饮,使昕收集部曲,欲用之。

昕不可,景使其仪同三司范桃棒囚之。

昕因说桃棒,使帅所部袭杀王伟、宋子仙,诣城降。

桃棒从之,潜遣昕夜缒入城。

上大喜,敕镌银券赐桃棒曰:“事定之日,封汝河南王,即有景众,并给金帛女乐。

”太子恐其诈,犹豫不决,上怒曰:“受降常理,何忽致疑!

”太子召公卿会议,硃异、傅岐曰:“桃棒降必非谬。

桃棒既降,贼景必惊,乘此击之,可大破也。

”太子曰:“吾坚城自守以俟外援,援兵既至,贼岂足平!

此万全策也。

今开门纳桃棒,桃棒之情,何易可知!

万一为变,悔无所及。

社稷事重,须更详之。

”异曰:“殿下若以社稷之急,宜纳桃棒。

如其犹豫,非异所知。

”太子终不能决。

桃棒又使昕启曰:“今止将所领五百人,若至城门,皆自脱甲,乞朝廷开门赐容。

事济之后,保擒侯景。

”太子见其恳切,愈疑之。

硃异拊膺曰:“失此,社稷事去矣!

”俄而桃棒为部下所告,景拉杀之。

陈昕不知,如期而出,景邀得之,逼使射书城中曰:“桃棒且轻将数十人先入。

”景欲衷甲随之,昕不肯,期以必死,乃杀之。

景使萧见理与仪同三司卢晖略戍东府。

见理凶险,夜,与群盗剽劫于大桁,中流矢而死。

邵陵王纶行至钟离,闻侯景已渡采石,纶昼夜兼道,旋军入援,济江,中流风起,人马溺者什一二。

遂帅宁远将军西丰公大春、新淦公大成、永安侯确、安南侯骏、前谯州刺史赵伯超、武州刺史萧弄璋等,步骑三万,自京口西上。

大成,大春之弟。

确,纶之子。

骏,懿之孙也。

景遣军至江乘拒纶军。

赵伯超曰:“若从黄城大路,必与贼遇,不如径指钟山,突据广莫门。

出贼不意,城围必解矣。

”纶从之,夜行失道,迂二十馀里。

庚辰旦,营于蒋山。

景见之大骇,悉送所掠妇女、珍货于石头,具舟欲走。

分兵三道攻纶,纶与战,破之。

时山巅寒雪,乃引军下爱敬寺。

景陈兵于覆舟山北,乙酉,纶进军玄武湖侧,与景对陈,不战。

至暮,景更约明日会战,纶许之。

安南侯骏见景军退,以为走,即与壮士逐之。

景旋军击之,骏败走,趣纶军。

赵伯超望见,亦引兵走,景乘胜追击之,诸军皆溃。

纶收馀兵近千人,入天保寺。

景追之,纵火烧寺。

纶奔硃方,士卒践冰雪,往往堕足。

景悉收纶辎重,生擒西丰公大春、安前司马庄丘慧、主帅霍俊等而还。

丙戌,景陈所获纶军首虏铠仗及大春等于城下,使言曰:“邵陵王已为乱兵所杀。

”霍俊独曰:“王小失利,已全军还京口。

城中但坚守,援军寻至。

”贼以刀殴其背,俊辞色弥厉。

景义而释之,临贺王正德杀之。

是日晚,鄱阳王范遣其世子嗣与西豫州刺史裴之高、建安太守赵凤举各将兵入援,军于蔡洲,以待上流诸军,范以之高督江右援军事。

景悉驱南岸居民于水北,焚其庐舍,大街已西,扫地俱尽。

北徐州刺史封山侯正表镇钟离,上召之入援,正表托以船粮未集,不进。

景以正表为南兗州刺史,封南郡王。

正表乃于欧阳立栅以断援军,帅众一万,声言入援,实欲袭广陵。

密书诱广陵令刘询,使烧城为应,询以告南兗州刺史南康王会理。

十二月,会理使询帅步骑千人夜袭正表,大破之。

正表走还钟离。

询收其兵粮,归就会理,与之入援。

癸巳,侍中、都官尚书羊侃卒,城中益惧。

侯景大造攻具,陈于阙前,大车高数丈,一车二十轮。

丁酉,复进攻城,以虾蟆车运土填堑。

湘东王绎遣世子方等将步骑一万入援建康,庚子,发公安。

绎又遣竟陵太守王僧辩将舟师万人,出自汉川,载粮东下。

方等有俊才,善骑射,每战,亲犯矢石,以死节自任。

壬寅,侯景以火车焚台城东南楼。

材官吴景有巧思,于城内构地为楼,火才灭,新楼即立,贼以为神。

景因火起,潜遣人于其下穿城。

城将崩,乃觉之。

吴景于城内更筑迂城,状如却月以拟之,兼掷火,焚其攻具,贼乃退走。

太子遣洗马元孟恭将千人自大司马门出荡,孟恭与左右奔降于景。

己酉,景土山稍逼城楼,柳津命作地道以取其土,外山崩,压贼且尽。

又于城内作飞桥,悬罩二土山上。

景众见飞桥迥出,崩腾而走。

城内掷雉尾炬,焚其东山,楼栅荡尽,贼积死于城下,乃弃土山不复修,自焚其攻具。

材官将军宋嶷降于景,教之引玄武湖水以灌台城,阙前皆为洪流。

上征衡州刺史韦粲为散骑常侍,以都督长沙欧阳頠监州事。

粲,放之子也。

还,至庐陵,闻侯景乱,粲简阅部下,得精兵五千,倍道赴援。

至豫章,闻景已出横江,粲就内史刘孝仪谋之,孝仪曰:“必如此,当有敕。

岂可轻信人言,妄相惊动!

或恐不然。

”时孝仪置酒,粲怒,以杯抵地曰:“贼已渡江,便逼宫阙,水陆俱断,何暇有报!

假令无敕,岂得自安!

韦粲今日何情饮酒!

”即驰马出部分。

将发,会江州刺史当阳公大心遣使邀粲,粲乃驰往见大心曰:“上游籓镇,江州去京最近,殿下情计诚宜在前。

但中流任重,当须应接,不可阙镇。

今宜且张声势,移镇湓城,遣偏将赐随,于事便足。

”大心然之,遣中兵柳昕帅兵二千人随粲,粲至南洲,外弟司州刺史柳仲礼亦帅步骑万馀人至横江,粲即送粮仗赡给之,并散私金帛以赏其战士。

西豫州刺史裴之高自张公洲遣船度仲礼,丙辰夜,粲、仲礼及宣猛将军李孝钦、前司州刺史羊鸦仁、南陵太守陈文彻,合军屯新林王游苑。

粲议推仲礼为大都督,报下流众军。

裴之高自以年位,耻居其下,议累日不决。

粲抗言于众曰:“今者同赴国难,义在除贼。

所以推柳司州者,正以久捍边疆,先为侯景所惮。

且士马精锐,无出其前。

若论位次,柳在粲下,语其年齿,亦少于粲,直以社稷之计,不得复论。

今日形势,贵在将和,若人心不同,大事去矣。

裴公朝之旧德,岂应复挟私情以沮大计!

粲请为诸军解之。

”乃单舸至之高营,切让之曰:“今二宫危逼,猾寇滔天,臣子当戮力同心,岂可自相矛盾!

豫州必欲立异,锋镝便有所归。

”之高垂泣致谢。

遂推仲礼为大都督。

宣城内史杨白华遣其子雄将郡兵继至,援军大集,众十馀万,缘淮树栅,景亦于北岸树栅以应之。

裴之高与弟之横以舟师一万屯张公洲。

景囚之高弟、侄、子、孙、临水陈兵,连锁列于陈前,以鼎镬、刀锯随其后,谓曰:“裴公不降,今即烹之。

”之高召善射者使射其子,再发,皆不中。

景帅步骑万人于后渚挑战,仲礼欲出击之。

韦粲曰:“日晚我劳,未可战也。

”仲礼乃坚壁不出,景亦引退。

湘东王绎将锐卒三万发江陵,留其子绥宁侯方诸居守,咨议参军刘之迡等三上笺请留,答教不许。

鄱阳王范遣其将梅伯龙攻王显贵于寿阳,克其罗城。

攻中城,不克而退,范益其众,使复攻之。

东魏大将军澄患民钱滥恶,议不禁民私铸,但悬称市门,钱不重五铢,毋得入市。

朝议以为年谷不登,请俟它年,乃止。

魏太师泰杀安定国臣王茂而非其罪。

尚书左丞柳庆谏,泰怒曰:“卿党罪人,亦当坐!

”执庆于前。

庆辞色不挠,曰:“庆闻君蔽于事为不明,臣知而不争为不忠。

庆既竭忠,不敢爱死,但惧公为不明耳。

”泰寤,亟使赦茂,不及,乃赐茂家钱帛,曰:“以旌吾过。

”丙辰晦,柳仲礼夜入韦粲营,部分众军。

旦日,会战,诸将各有据守,令粲顿青塘。

粲以青塘当石头中路,贼必争之,颇惮之。

仲礼曰:“青塘要地,非兄不可。

若疑兵少,当更遣军相助。

”乃使直阁将军刘叔胤助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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