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卷一百六十六·梁纪二十二

起旃蒙大渊献,尽柔兆困敦,凡二年。

敬皇帝绍泰元年(乙亥,公元五五五年)春,正月,壬午朔,邵陵太守刘棻将兵援江陵,至三百里滩,部曲宋文彻杀之,帅其众还据邵陵。

梁王詧即皇帝位于江陵,改元大定。

追尊昭明太子为昭明皇帝,庙号高宗,妃蔡氏为昭德皇后。

尊其母龚氏为皇太后,立妻王氏为皇后,子岿为皇太子。

赏刑制度并同王者,唯上疏于魏则称臣,奉其正朔。

至于官爵其下,亦依梁氏之旧,其勋级则兼用柱国等名。

以咨议参军蔡大宝为侍中、尚书令,参掌选事。

外兵参军太原王操为五兵尚书。

大宝严整有智谋,雅达政事,文辞赡速,后梁主推心任之,以为谋主,比之诸葛孔明。

操亦亚之。

追赠邵陵王纶太宰,谥曰壮武。

河东王誉丞相,谥曰武桓。

以莫勇为武州刺史,魏永寿为巴州刺史。

湘州刺史王琳将兵自小桂北下,至蒸城,闻江陵已陷,为世祖发哀,三军缟素,遣别将侯平帅舟师攻后梁。

琳屯兵长沙,传檄州郡,为进取之计。

长沙王韶及上游诸将皆推琳为盟主。

齐主使清河王岳将兵攻魏安州,以救江陵。

岳至义阳,江陵陷,因进军临江,郢州刺史陆法和及仪同三司宋莅举州降之。

长史江夏太守王珉不从,杀之。

甲午,齐召岳还,使仪同三司清都慕容俨戍郢州。

王僧辩遣江州刺史侯瑱攻郢州,任约、徐世谱、宜丰侯循皆引兵会之。

辛丑,齐立贞阳侯渊明为梁主,使其上党王涣将兵送之,徐陵、湛海珍等皆听从渊明归。

二月,癸丑,晋安王至自寻阳,入居朝堂,即梁王位,时年十三。

以太尉王僧辩为中书监、录尚书、骠骑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加陈霸先征西大将军,以南豫州刺史侯瑱为江州刺史,湘州刺史萧循为太尉,广州刺史萧勃为司徒,镇东将军张彪为郢州刺史。

齐主先使殿中尚书邢子才驰传诣建康,与王僧辩书,以为:“嗣主冲藐,未堪负荷。

彼贞阳侯,梁武犹子,长沙之胤,以年以望,堪保金陵,故置为梁王,纳于彼国。

卿宜部分舟舻,迎接今主,并心一力,善建良图。

”乙卯,贞阳侯渊明亦与僧辩书求迎。

僧辩复书曰:“嗣主体自宸极,受于文祖。

明公倘能入朝,同奖王室,伊、吕之任,佥曰仰归。

意在主盟,不敢闻命。

”甲子,齐以陆法和为都督荆、雍等十州诸军事、太尉、大都督、西南道大行台,又以宋莅为郢州刺史,莅弟簉为湘州刺史。

甲戌,上党王涣克谯郡。

己卯,渊明又与僧辩书,僧辩不从。

魏以右仆射申徽为襄州刺史。

侯平攻后梁巴、武二州,故刘棻主帅赵朗杀宋文彻,以邵陵归于王琳。

三月,贞阳侯渊明至东关,散骑常侍裴之横御之。

齐军司尉瑾、仪同三司萧轨南侵皎城,晋州刺史萧惠以州降之。

齐改晋熙为江州,以尉瑾为刺史。

丙戌,齐克东关,斩裴之横,俘数千人。

王僧辩大惧,出屯姑孰,谋纳渊明。

丙申,齐主还鄴,封世宗二子孝珩为广宁王,延宗为安德王。

孙易闻江陵陷,弃广州还,曲江侯勃复据有之。

魏太师泰遣王克、沈烱等还江南。

泰得庾季才,厚遇之,令参掌太史。

季才散私财,购亲旧之为奴婢者。

泰问:“何能如是?

”对曰:“仆闻克国礼贤,言之道也。

今郢都覆没,其君信有罪矣,搢绅何咎,皆为皁隶!

鄙人羁旅,不敢献言,诚切哀之,故私购之耳。

”泰乃悟,曰:“吾之过也!

微君,遂失天下之望!

”因出令,免梁俘为奴婢者数千口。

夏,四月,庚申,齐主如晋阳。

五月,庚辰,侯平等擒莫勇、魏永寿。

江陵之陷也,永嘉王庄生七年矣,尼法慕匿之,王琳迎庄,送之建康。

庚寅,齐主还鄴。

王僧辩遣使奉启于贞阳侯渊明,定君臣之礼,又遣别使奉表于齐,以子显及显母刘氏、弟子世珍为质于渊明,遣左民尚书周弘正至历阳奉迎,因求以晋安王为皇太子。

渊明许之。

渊明求度卫士三千,僧辩虑其为变,止受散卒千人。

庚子,遣龙舟法驾迎之。

渊明与齐上党王涣盟于江北,辛丑,自采石济江。

于是梁舆南渡,齐师北返。

僧辩疑齐,拥楫中流,不敢就西岸。

齐侍中裴英起卫送渊明,与僧辩会于江宁。

癸卯,渊明入建康,望硃雀门而哭,道逆者以哭对。

丙午,即皇帝位,改元天成,以晋安王为皇太子,王僧辩为大司马,陈霸先为侍中。

六月,庚戌朔,齐发民一百八十万筑长城,自幽州夏口西至恒州九百馀里,命定州刺史赵郡王睿将兵监之。

睿,琛之子也。

齐慕容俨始入郢州,而侯瑱等奄至城下,俨随方备御,瑱等不能克。

乘间出击瑱等军,大破之。

城中食尽,煮草木根叶及靴皮带角食之,与士卒分甘共苦,坚守半岁,人无异志。

贞阳侯渊明立,乃命瑱等解围,瑱还镇豫章。

齐人以城在江外难守,因割以还梁。

俨归,望齐主,悲不自胜。

齐主呼前,执其手,脱帽看发,叹息久之。

吴兴太守杜龛,王僧辩之婿也。

僧辩以吴兴为震州,用龛为刺史,又以其弟侍中僧愔为豫章太守。

壬子,齐主以梁国称籓,诏凡梁民悉遣南还。

丁卯,齐主如晋阳。

壬申,自将击柔然。

秋,七月,己卯,至白道,留辎重,帅轻骑五千追柔然,壬午,及之于怀朔镇。

齐主亲犯矢石,频战,大破之。

至于沃野,获其酋长,及生口二万馀,牛羊数十万。

壬辰,还晋阳。

八月,辛巳,王琳自蒸城还长沙。

齐主还鄴,以佛、道二教不同,欲去其一,集二家学者论难于前,遂敕道士皆剃发为沙门。

有不从者,杀四人,乃奉命。

于是齐境皆无道士。

初,王僧辩与陈霸先共灭侯景,情好甚笃,僧辩为子頠娶霸先女,会僧辩有母丧,未成昏。

僧辩居石头城,霸先在京口,僧辩推心待之,頠兄顗屡谏,不听。

及僧辩纳贞阳侯渊明,霸先遣使苦争之,往返数四,僧辩不从。

霸先切叹,谓所亲曰:“武帝子孙甚多,唯孝元能复仇雪耻,其子何罪,而忽废之!

吾与王公并处托孤之地,而王公一旦改图,外依戎狄,援立非次,其志欲何所为乎!

”乃密具袍数千领及锦彩金银为赏赐之具。

会有告齐师大举至寿春将入寇者,僧辩遣记室江旰告霸先,使为之备。

霸先因是留旰于京口,举兵袭僧辩。

九月,壬寅,召部将侯安都、周文育及安陆徐度、钱塘杜稜谋之。

稜以为难,霸先惧其谋泄,以手巾绞稜,闷绝于地,因闭于别室。

部分将士,分赐金帛,以弟子著作郎昙朗镇京口,知留府事,使徐度、侯安都帅水军趋石头,霸先帅马步自江乘罗落会之。

是夜,皆发,召杜稜与同行。

知其谋者,唯安都等四将,外人皆以为江旰征兵御齐,不之怪也。

甲辰,安都引舟舰将趣石头,霸先控马未进,安都大惧,追霸先骂曰:“今日作贼,事势已成,生死须决,在后欲何所望!

若败,俱死,后期得免斫头邪?

”霸先曰:“安都嗔我!

”乃进。

安都至石头城北,弃舟登岸。

石头城北接冈阜,不甚危峻。

安都被甲带长刀,军人捧之,投于女垣内,众随而入,进及僧辩卧室。

霸先兵亦自南门入。

僧辩方视事,外白有兵,俄而兵自内出。

僧辩遽走,遇子頠,与俱出阁,帅左右数十人苦战于厅事前,力不敌,走登南门楼,拜请求哀。

霸先欲纵火焚之,僧辩与頠俱下就执。

霸先曰:“我有何辜,公欲与齐师赐讨?

”且曰:“何意全无备?

”僧辩曰:“委公北门,何谓无备?

”是夜,霸先缢杀僧辩父子。

既而竟无齐兵,亦非霸先之谲也。

前青州刺史新安程灵洗帅所领救僧辩,力战于石头西门,军败。

霸先遣使招谕,久之乃降。

霸先义之,以为兰陵太守,使助防京口。

乙巳,霸先为檄布告中外,列僧辩罪状,且曰:“资斧所指,唯王僧辩父子兄弟,其馀亲党,一无所问。

”丙午,贞阳侯渊明逊位,出就邸,百僚上晋安王表,劝进。

冬,十月,己酉,晋安王即皇帝位,大赦,改元,中外文武赐位一等。

以贞阳侯渊明为司徒,封建安公。

告齐云:“僧辩阴图篡逆,故诛之。

”仍请称臣于齐,永为籓国。

齐遣行台司马恭与梁人盟于历阳。

辛亥,齐主如晋阳。

壬子,加陈霸先尚书令、都督中外诸军事、车骑将军、扬、南徐二州刺史。

癸丑,以宜丰侯循为太保,建安公渊明为太傅,曲江侯勃为太尉,王琳为车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

戊午,尊帝所生夏贵妃为皇太后,立妃王氏为皇后。

杜龛恃王僧辩之势,素不礼于陈霸先。

在吴兴,每以法绳其宗族,霸先深怨之。

及将图僧辩,密使兄子茜还长城,立栅以备龛。

僧辩死,龛据吴兴拒霸先,义兴太守韦载以郡应之。

吴郡太守王僧智,僧辩之弟也,亦据城守。

陈茜至长城,收兵才数百人,杜龛遣其将杜泰将精兵五千奄至,将士相视失色。

茜言笑自若,部分益明,众心乃定。

泰日夜苦攻数旬,不克而退。

霸先使周文育攻义兴,义兴属县卒皆霸先旧兵,善用弩,韦载收得数十人,系以长锁,命所亲监之,使射文育军,约曰:“十发不两中者死。

”故每发辄毙一人,文育军稍却。

载因于城外据水立栅,相持数旬。

杜龛遣其从弟北叟将兵拒战,北叟败,归于义兴。

霸先闻文育军不利,辛未,自表东讨,留高州刺史侯安都、石州刺史杜稜宿卫台省。

甲戌,军至义兴,丙子,拔其水栅。

谯、秦二州刺史徐嗣徽从弟嗣先,僧辩之甥也。

僧辩死,嗣先亡就嗣徽,嗣徽以州入于齐。

及陈霸先东讨义兴,嗣徽密结南豫州刺史任约,将精兵五千乘虚袭建康,是日,入据石头,游骑至阙下。

侯安都闭门藏旗帜,示之以弱,令城中曰:“登陴窥贼者斩!

”及夕,嗣徽等收兵还石头。

安都夜为战备,将旦,嗣徽等又至,安都帅甲士三百开东、西掖门出战,大破之,嗣徽等奔还石头,不敢复逼台城。

陈霸先遣韦载族弟翙赍书谕载,丁丑,载及杜北叟皆降,霸先厚抚之,以翙监义兴郡,引载置左右,与之谋议。

霸先卷甲还建康,使周文育讨杜龛,救长城。

将军黄他攻王僧智于吴郡,不克,霸先使宁远将军裴忌助之。

忌选所部精兵轻行倍道,自钱塘直趣吴郡,夜,至城下,鼓噪薄之。

僧智以为大军至,轻舟奔吴兴。

忌入据吴郡,因以忌为太守。

十一月,己卯,齐遣兵五千度江据姑孰,以应徐嗣徽、任约。

陈霸先使合州刺史徐度立栅于冶城。

庚辰,齐又遣安州刺史翟子崇、楚州刺史刘士荣、淮州刺史柳达摩将兵万人于胡墅度米三万石、马千匹入石头。

霸先问计于韦载。

载曰:“齐师若分兵先据三吴之路,略地东境,则时事去矣。

今可急于淮南因侯景故垒筑城,以通东道转输,分兵绝彼之粮运,使进无所资,则齐将之首旬日可致。

”霸先从之。

癸未,使侯安都夜袭胡墅,烧齐船千馀艘。

仁威将军周铁虎断齐运输,擒其北徐州刺史张领州。

仍遣韦载于大航筑侯景故垒,使杜稜守之。

齐人于仓门、水南立二栅,与梁兵相拒。

壬辰,齐大都督萧轨将兵屯江北。

初,齐平秦王归彦幼孤,高祖令清河昭武王岳养之,岳情礼甚薄,归彦心衔之。

及显祖即位,归彦为领军大将军,大被宠遇,岳谓其德己,更倚赖之。

岳屡将兵立功,有威名,而性豪侈,好酒色,起第于城南,厅事后开巷。

归彦谮之于帝曰:“清河僭拟宫禁,制为永巷,但无阙耳。

”帝由是恶之。

帝纳倡妇薛氏于后宫,岳先尝因其姊迎之至第。

帝夜游于薛氏家,其姊为父乞司徒。

帝大怒,悬其姊,锯杀之。

让岳以奸,岳不服,帝益怒,乙亥,使归彦鸩岳。

岳自诉无罪,归彦曰:“饮之则家全。

”饮之而卒,葬赠如礼。

薛嫔有宠于帝,久之,帝忽思其与岳通,无故斩首,藏之于怀,出东山宴饮。

劝酬始合,忽探出其首,投于柈上,支解其尸,弄其髀为琵琶,一座大惊。

帝方收取,对之流涕曰:“佳人难再得!

”载尸以出,被发步哭而随之。

甲辰,徐嗣徽等攻冶城栅,陈霸先将精甲自西明门出击之,嗣徽等大败,留柳达摩等守城,自往采石迎齐援。

以郢州刺史宜丰侯循为太保,广州刺史曲江侯勃为司空,并征入侍。

循受太保而辞不入。

勃方谋举兵,遂不受命。

镇南将军王琳侵魏,魏大将军豆卢宁御之。

十二月,癸丑,侯安都袭秦郡,破徐嗣徽栅,俘数百人。

收其家,得其琵琶及鹰,遣使送之曰:“昨至弟处得此,今以相还。

”嗣徽大惧。

丙辰,陈霸先对冶城立航,悉渡众军,攻其水南二栅。

柳达摩等渡淮置陈,霸先督兵疾战,纵火烧栅,齐兵大败,争舟相挤,溺死者以千数,呼声震天地,尽收其船舰。

是日,嗣徽与任约引齐兵水步万馀人还据石头,霸先遣兵诣江宁,据险要。

嗣徽等水步不敢进。

顿江宁浦口,霸先遣侯安都将水军袭破之,嗣徽等单舸脱走,尽收其军资器械。

己未,霸先四面攻石头,城中无水,升水直绢一匹。

庚申,达摩遣使请和于霸先,且求质子。

时建康虚弱,粮运不继,朝臣皆欲与齐和,请以霸先从子昙朗为质。

霸先曰:“今在位诸贤欲息肩于齐,若违众议,谓孤爱昙朗,不恤国家,今决遣昙朗,弃之寇庭。

齐人无信,谓我微弱,必当背盟。

齐寇若来,诸君须为孤力斗也!

”乃以昙朗及永嘉王庄、丹杨尹王冲之子珉为质,与齐人盟于城外,将士咨其南北。

辛酉,霸先陈兵石头南门,送齐人归北,徐嗣徽、任约皆奔齐。

收齐马仗船米,不可胜计。

齐主诛柳达摩。

壬戌,齐和州长史乌丸远自南州奔还历阳。

江宁令陈嗣、黄门侍郎曹朗据姑孰反,霸先命侯安都等讨平之。

霸先恐陈昙朗亡窜,自帅步骑至京口迎之。

交州刺史刘元偃帅其属数千人归王琳。

魏以侍中李远为尚书左仆射。

魏益州刺史宇文贵使谯淹从子子嗣诱说淹,以为大将军,淹不从,斩子嗣。

贵怒,攻之,淹自东遂宁徙屯垫江。

初,晋安民陈羽,世为闽中豪姓,其子宝应多权诈,郡中畏服。

侯景之乱,晋安太守宾化侯云以郡让羽,羽老,但治郡事,令宝应典兵。

时东境荒馑,而晋安独丰衍。

宝应数自海道出,寇抄临安、永嘉、会稽,或载米粟与之贸易,由是能致富强。

侯景平,世祖因以羽为晋安太守。

及陈霸先辅政,羽求传郡于宝应,霸先许之。

是岁,魏宇文泰讽淮安王育上表请如古制降爵为公,于是宗室诸王皆降为公。

突厥木杆可汗击柔然主邓叔子,灭之,叔子收其馀烬奔魏。

木杆西破嚈哒,东走契丹,北并契骨,威服塞外诸国。

其地东自辽海,西至西海,长万里,南自沙漠以北五六千里皆属焉。

木杆恃其强,请尽诛邓叔子等于魏,使者相继于道。

太师泰收叔子以下三千馀人付其使者,尽杀之于青门外。

初,魏太师泰以汉、魏官繁,命苏绰及尚书令卢辩依《周礼》更定六官。

敬皇帝太平元年(丙子,公元五五六年)春,正月,丁丑,魏初建六官,以宇文泰为太师、大冢宰,柱国李弼为太傅、大司徒,赵贵为太保、大宗伯,独孤信为大司马,于谨为大司寇,侯莫陈崇为大司空。

自馀百官,皆仿《周礼》。

戊寅,大赦,其与任约、徐嗣徽同谋者,一无所问。

癸未,陈霸先使从事中郎江旰说徐嗣徽使南归,嗣徽执旰送齐。

陈茜、周文育合军攻杜龛于吴兴。

龛勇而无谋,嗜酒常醉,其将杜泰阴与茜等通。

龛与茜等战,败,泰因说龛使降,龛然之。

其妻王氏曰:“霸先仇隙如此,何可求和!

”因出私财赏募,复击茜等,大破之。

既而杜泰降于茜,龛尚醉未觉,茜遣人负出,于项王寺前斩之。

王僧智与其弟豫章太守僧愔俱奔齐。

东扬州刺史张彪素为王僧辩所厚,不附霸先。

二月,庚戌,陈茜、周文育轻兵袭会稽,彪兵败,走入若邪山中,茜遣其将吴兴章昭远追斩之。

东阳太守留异馈茜粮食,霸先以异为缙州刺史。

江州刺史侯瑱本事王僧辩,亦拥兵据豫章及江州,不附霸先。

霸先以周文育为南豫州刺史,使将兵击湓城,庚申,又遣侯安都、周铁虎将舟师立栅于梁山,以备江州。

癸亥,徐嗣徽、任约袭采石,执戍主明州刺史张怀钧送于齐。

后梁主击侯平于公安,平与长沙王韶引兵还长沙。

王琳遣平镇巴州。

三月,壬午,诏杂用古今钱。

戊戌,齐遣仪同三司萧轨、库狄伏连、尧难宗、东方老等与任约、徐嗣徽合兵十万入寇,出栅口,向梁山。

陈霸先帐内荡主黄丛逆击,破之,齐师退保芜湖。

霸先遣定州刺史沈泰等就侯安都,共据梁山以御之。

周文育攻湓城,未克,召之还。

夏,四月,丁巳,霸先如梁山巡抚诸军。

乙丑,齐仪同三司娄睿讨鲁阳蛮,破之。

侯安都轻兵袭齐行台司马恭于历阳,大破之,俘获万计。

魏太师泰尚孝武妹冯翊公主,生略阳公觉。

姚夫人生宁都公毓。

毓于诸子最长,娶大司马独孤信女。

泰将立嗣,谓公卿曰:“孤欲立子以嫡,恐大司马有疑,如何?

”众默然,未有言者。

尚书左仆射李远曰:“夫立子以嫡不以长,略阳公为世子,公何所疑!

若以信为嫌,请先斩之。

”遂拔刀而起。

泰亦起,曰:“何至于是!

”信又自陈解,远乃止。

于是群公并从远议。

远出外,拜谢信曰:“临大事不得不尔!

”信亦谢远曰:“今日赖公决此大议。

”遂立觉为世子。

太师泰北巡。

五月,齐人召建安公渊明,诈许退师,陈霸先具舟送之。

癸未,渊明疽发背卒。

甲申,齐兵发芜湖,庚寅,入丹杨县,丙申,至秣稜故治。

陈霸先遣周文育屯方山,徐度顿马牧,杜稜顿大航南以御之。

齐汉阳敬怀王洽卒。

辛丑,齐人跨淮,立桥栅渡兵,夜至方山。

徐嗣徽等列舰于青墩,至于七矶,以断周文育归路。

文育鼓噪而发,嗣徽等不能制。

至旦,反攻嗣徽。

嗣徽骁将鲍砰独以小舰殿军,文育乘单舴艋与战,跳入舰中,斩砰,仍牵其舰而还。

嗣徽众大骇,因留船芜湖,自丹杨步上。

陈霸先追侯安都、徐度皆还。

癸卯,齐兵自方山进及倪塘,游骑至台,建康震骇。

帝总禁兵出顿长乐寺,内外纂严。

霸先拒嗣徽等于白城,适与周文育会。

将战,风急,霸先曰:“兵不逆风。

”文育曰:“事急矣,何用古法!

”抽槊上马先进,众军从之,风亦寻转,杀伤数百人。

侯安都与嗣徽等战于耕坛南,安都帅十二骑突其陈,破之,生擒齐仪同三司乞伏无劳。

霸先潜撤精卒三千配沈泰渡江,袭齐行台赵彦深于瓜步,获舰百馀艘,粟万斛。

六月,甲辰,齐兵潜至钟山,侯安都与齐将王敬宝战于龙尾,军主张纂战死。

丁未,齐师至幕府山,霸先遣别将钱明将水军出江乘,邀击齐人粮运,尽获其船米。

齐军乏食,杀马驴食之。

庚戌,齐军逾钟山,霸先与众军分顿乐游苑东及覆舟山北,断其冲要。

壬子,齐军至玄武湖西北,将据北郊坛,众军自覆舟东移顿坛北,与齐人相对。

会连日大雨,平地水丈馀,齐军昼夜坐立泥中,足指皆烂,悬鬲以爨,而台中及潮沟北路燥,梁军每得番易。

时四方壅隔,粮运不至,建康户口流散,征求无所。

甲寅,少霁,霸先将战,调市人得麦饭,分给军士,士皆饥疲。

会陈茜馈米三千斛、鸭千头,霸先命炊米煮鸭,人人以荷叶裹饭,婫以鸭肉数脔。

乙卯,未明,蓐食,比晓,霸先帅麾下出莫府山。

侯安都谓其部将萧摩诃曰:“卿骁勇有名,千闻不如一见。

”摩诃对曰:“今日令公见之。

”及战,安都坠马,齐人围之,摩诃单骑大呼,直冲齐军,齐军披靡,安都乃免。

霸先与吴明彻、沈泰等众军首尾齐举,纵兵大战,安都自白下引兵横出其后,齐师大溃,斩获数千人,相蹂籍而死者不可胜计。

生擒徐嗣徽及其弟嗣宗,斩之以徇,追奔至于临沂。

其江乘、摄山、钟山等诸军相次克捷,虏萧轨、东方老、王敬宝等将帅凡四十六人。

其军士得窜至江者,缚荻筏以济,中江而溺,流尸至京口,翳水弥岸。

唯任约、王僧愔得免。

丁巳,众军出南州,烧齐舟舰。

戊午,大赦。

己未,解严。

军士以赏俘贸酒,一人裁得一醉。

庚申,斩齐将萧轨等,齐人闻之,亦杀陈昙朗。

霸先启解南徐州以授侯安都。

侯平频破后梁军,以王琳兵威不接,更不受指麾。

琳遣将讨之。

平杀巴州助防吕旬,收其众,奔江州,侯瑱与之结为兄弟。

琳军势益衰,乙丑,遣使奉表诣齐,并献驯象。

江陵之陷也,琳妻蔡氏、世子毅皆没于魏,琳又献款于魏以求妻子。

亦称臣于梁。

齐发丁匠三十馀万,修广三台宫殿。

齐显祖之初立也,留心政术,务存简靖,坦于任使,人得尽力。

又能以法驭下,或有违犯,不容勋戚,内外莫不肃然。

至于军国机策,独决怀抱。

每临行阵,亲当矢石,所向有功。

数年之后,渐以功业自矜,遂嗜酒淫逸,肆行狂暴。

或身自歌舞,尽日通宵。

或散发胡服,杂衣锦彩。

或袒露形体,涂傅粉黛。

或乘牛、驴、橐驼、白象,不施鞍勒。

或令崔季舒、刘桃枝负之而行,担胡鼓拍之。

勋戚之第,朝夕临幸,游行市里,街坐巷宿。

或盛夏日中暴身,或隆冬去衣驰走。

从者不堪,帝居之自若。

三台构木高二十七丈,两栋相距二百馀尺,工匠危怯,皆系绳自防,帝登脊疾走,殊无怖畏。

时复雅舞,折旋中节,傍人见者莫不寒心。

尝于道上问妇人曰:“天子何如?

”曰:“颠颠痴痴,何成天子!

”帝杀之。

娄太后以帝酒狂,举杖击之曰:“如此父生如此儿!

”帝曰:“即当嫁此老母与胡。

”太后大怒,遂不言笑。

帝欲太后笑,自匍匐以身举床,坠太后于地,颇有所伤。

既醒,大惭恨,使积柴炽火,欲入其中。

太后惊惧,亲自持挽,强为之笑,曰:“向汝醉耳!

”帝乃设地席,命平秦王归彦执杖,口自责数,脱背就罚,谓归彦曰:“杖不出血,当斩汝。

”太后前自抱之,帝流涕苦请,乃笞脚五十,然后衣冠拜谢,悲不自胜。

因是戒酒,一旬,又复如初。

帝幸李后家,以鸣镝射后母崔氏,骂曰:“吾醉时尚不识太后,老婢何事!

”马鞭乱击一百有馀。

虽以杨愔为宰相,使进厕筹,以马鞭鞭其背,流血浃袍。

尝欲以小刀嫠其腹,崔季舒托俳言曰:“老小公子恶戏。

”因掣刀去之。

又置愔于棺中,载以轜车。

又尝持槊走马,以拟左丞相斛律金之胸者三,金立不动,乃赐帛千段。

高氏妇女不问亲疏,多与之乱,或以赐左右,又多方苦辱之。

彭城王浟太妃尔硃氏,魏敬宗之后也,帝欲蒸之,不从。

手刃杀之。

故魏乐安王元昂,李后之姊婿也,其妻有色,帝数幸之,欲纳为昭仪。

召昂,令伏,以鸣镝射之百馀下,凝血垂将一石,竟至于死。

后啼不食,乞让位于姊,太后又以为言,帝乃止。

又尝于众中召都督韩哲,无罪,斩之。

作大镬、长锯、坐刂、碓之属,陈之于庭。

每醉,辄手杀人,以为戏乐。

所杀者多令支解,或焚之于火,或投之于水。

杨愔乃简鄴下死囚,置之仗内,谓之供御囚,帝欲杀人,辄执以应命。

三月不杀,则宥之。

开府参军裴谓之上书极谏,帝谓杨愔曰:“此愚人,何敢如是!

”对曰:“彼欲陛下杀之,以成名于后世耳。

”帝曰:“小人,我且不杀,尔焉得名!

”帝与左右饮,曰:“乐哉!

”都督王纮曰:“有大乐,亦有大苦。

帝曰:“何谓也?

”对曰:“长夜之饮,不寤国亡身陨,所谓大苦!

”帝缚纮,欲斩之,思其有救世宗之功,乃舍之。

帝游宴东山,以关、陇未平,投杯震怒,召魏收于前,立为诏书,宣示远近,将事西行。

魏人震恐,常为度陇之计。

然实未行。

一日,泣谓群臣曰:“黑獭不受我命,奈何?

”都督刘桃枝曰:“臣得三千骑,请就长安擒之以来。

”帝壮之,赐帛千匹。

赵道德进曰:“东西两国,强弱力均,彼可擒之以来,此亦可擒之以往。

桃枝妄言应诛,陛下奈何滥赏!

”帝曰:“道德言是。

”回绢赐之。

帝乘马欲下峻岸入于漳,道德揽辔回之。

帝怒,将斩之。

道德曰:“臣死不恨!

当于地下启先帝:论此儿酣酗颠狂,不可教训!

”帝默然而止。

它日,帝谓道德曰:“我饮酒过,须痛杖我。

”道德抶之,帝走。

道德逐之曰:“何物人,为此举止!

”典御丞李集面谏,比帝于桀、纣。

帝令缚置流中,沉没久之,复令引出,谓曰:“吾何如桀、纣?

”集曰:“向来弥不及矣!

”帝又令沉之,引出,更问,如此数四,集对如初。

帝大笑曰:“天下有如此痴人,方知龙逄、比干未是俊物!

”遂释之。

顷之,又被引入见,似有所谏,帝令将出要斩。

其或斩或赦,莫能测焉。

内外憯憯,各怀怨毒。

而素能默识强记,加以严断,群下战栗,不敢为非。

又能委政杨愔,愔总摄机衡,百度修敕,故时人皆言主昏于上,政清于下。

愔风表鉴裁,为朝野所重,少历屯厄,及得志,有一餐之惠者必重报之,虽先尝欲杀己者亦不问。

典选二十馀年,以奖拔贤才为己任。

性复强记,一见皆不忘其姓名,选人鲁漫汉自言猥贱独不见识,愔曰:“卿前在元子思坊,乘短尾牝驴,见我不下,以方麹障面,我何为不识卿!

”漫汉惊服。

秋,七月,甲戌,前天门太守樊毅袭武陵,杀武州刺史衡阳王护。

王琳使司马潘忠击之,执毅以归。

护,畅之孙也。

丙子,以陈霸先为中书监、司徒、扬州刺史,进爵长城公,馀如故。

初,余孝顷为豫章太守,侯瑱镇豫章,孝顷于新吴县别立城栅,与瑱相拒。

瑱使其从弟奫守豫章,悉众攻孝顷,久不克,筑长围守之。

癸酉,侯平发兵攻奫,大掠豫章,焚之,奔于建康。

瑱众溃,奔湓城,依其将焦僧度。

僧度劝之奔齐,会霸先使记室济阳蔡景历南上,说瑱令降,瑱乃诣阙归罪,霸先为之诛侯平。

丁亥,以瑱为司空。

南昌民熊昙朗,世为郡著姓。

昙朗有勇力,侯景之乱,聚众据丰城为栅,世祖以为巴山太守。

江陵陷,昙朗兵力浸强,侵掠邻县。

侯瑱在豫章,昙朗外示服从而阴图之,及瑱败走,昙朗获其马仗。

己亥,齐大赦。

魏太师泰遣安州长史钳耳康买使于王琳,琳遣长史席豁报之,且请归世祖及愍怀太子之柩。

泰许之。

八月,己酉,鄱阳王循卒于江夏,弟丰城侯泰监郢州事。

王琳使兗州刺史吴藏攻江夏,不克而死。

魏太师泰北渡河。

魏以王琳为大将军、长沙郡公。

魏江州刺史陆腾讨陵州叛獠,獠因山为城,攻之难拔。

腾乃陈伎乐于城下一面,獠弃兵,携妻子临城观之,腾潜师三面俱上,斩首万五千级,遂平之。

腾,俟之玄孙也。

庚申,齐主将西巡,百官辞于紫陌,帝使槊骑围之,曰:“我举鞭,即杀之。

”日晏,帝醉不能起。

黄门郎是连子畅曰:“陛下如此,群臣不胜恐怖。

”帝曰:“大怖邪?

若然,勿杀。

”遂如晋阳。

九月,壬寅,改元,大赦。

以陈霸先为丞相、录尚书事、镇卫大将军、扬州牧、义兴公。

以吏部尚书王通为右仆射。

突厥木杆可汗假道于凉州以袭吐谷浑,魏太师泰使凉州刺史史宁帅骑随之,至番禾,吐谷浑觉之,奔南山。

木杆将分兵追之,宁曰:“树敦、贺真二城,吐谷浑之巢穴也。

拔其本根,馀众自散。

”木杆从之。

木杆从北道趣贺真,宁从南道趣树敦。

吐谷浑可汗夸吕在贺真,使其征南王将数千人守树敦。

木杆破贺真,获夸吕妻子。

宁破树敦,虏征南王,还,与木杆会于青海,木杆叹宁勇决,赠遗甚厚。

甲子,王琳以舟师袭江夏。

冬,十月,壬申,丰城侯泰以州降之。

齐发山东寡妇二千六百人以配军,有夫而滥夺者什二三。

魏安定文公宇文泰还至牵屯山而病,驿召中山公护。

护至泾州,见泰,泰谓护曰:“吾诸子皆幼,外寇方强,天下之事,属之于汝,宜努力以成吾志。

”乙亥,卒于云阳。

护还长安,发丧。

泰能驾御英豪,得其力用,性好质素,不尚虚饰,明达政事,崇儒好古,凡所施设,皆依仿三代而为之。

丙子,世子觉嗣位,为太师、柱国、大冢宰,出镇同州,时年十五。

中山公护,名位素卑,虽为泰所属,而群公各图执政,莫肯服从。

护问计于大司寇于谨,谨曰:“谨早蒙先公非常之知,恩深骨肉,今日之事,必以死争之。

若对众定策,公必不得让。

”明日,群公会议,谨曰:“昔帝室倾危,非安定公无复今日。

今公一旦违世,嗣子虽幼,中山公亲其兄子,兼受顾托,军国之事,理须归之。

”辞色抗厉,众皆悚动。

护曰:“此乃家事,护虽庸昧,何敢有辞!

”谨素与泰等夷,护常拜之,至是,谨起而言曰:“公若统理军国,谨等皆有所依。

”遂再拜。

群公迫于谨,亦再拜,于是众议始定。

护纲纪内外,抚循文武,人心遂安。

十一月,辛丑,丰城侯泰奔齐,齐以为永州刺史。

诏征王琳为司空,琳辞不至,留其将潘纯陀监郢州,身还长沙。

魏人归其妻子。

壬子,齐主诏以“魏末豪杰纠合乡部,因缘请托,各立州郡,离大合小,公私烦费,丁口减于畴日,守令倍于昔时,且要荒向化,旧多浮伪,百室之邑,遽立州名,三户之民,空张郡目,循名督实,事归焉有。

”于是并省三州、一百五十三郡、五百八十九县、三镇、二十六戍。

诏分江州四郡置高州。

以明威将军黄法为刺史,镇巴山。

十二月,壬申,以曲江侯勃为太保。

甲申,魏葬安定文公。

丁亥,以岐阳之地封世子觉为周公。

初,侯景之乱,临川民周续起兵郡中,始兴王毅以郡让之而去。

续部将皆郡中豪族,多骄横,续裁制之,诸将皆怨,相与杀之。

续宗人迪,勇冠军中,众推为主。

迪素寒微,恐郡人不服,以同郡周敷族望高显,折节交之,敷亦事迪甚谨。

迪据上塘,敷据故郡,朝廷以迪为衡州刺史,领临川内史。

时民遭侯景之乱,皆弃农业,群聚为盗,唯迪所部独务农桑,各有赢储,政教严明,征敛必至,馀郡乏绝者皆仰以取给。

迪性质朴,不事威仪,居常徒跣,虽外列兵卫,内有女伎,挼绳破篾,傍若无人,讷于言语而襟怀信实,临川人皆附之。

齐自西河总秦戍筑长城,东至于海,前后所筑三千馀里,率十里一戍,其要害置州镇,凡二十五所。

魏宇文护以周公幼弱,欲早使正位以定人心。

庚子,以魏恭帝诏禅位于周,使大宗伯赵贵持节奉册,济北公迪致皇帝玺绂。

恭帝出居大司马府。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资治通鉴·卷一百六十七·陈纪一

〔司马光〕 〔宋〕

起强圉赤奋若,尽屠维单阏,凡三年。

高祖武皇帝永定元年(丁丑,公元五五七年)春,正月,辛丑,周公即天王位,柴燎告天,朝百官于露门。

追尊王考文公为文王,妣为文后。

大赦。

封魏恭帝为宋公。

以木德承魏水,行夏之时,服色尚黑。

以李弼为太师,赵贵为太傅、大冢宰,独孤信为太保、大宗伯,中山公护为大司马。

诏以王琳为司空、骠骑大将军,以尚书右仆射王通为左仆射。

周王祀圜丘,自谓先世出于神农,以神农配二丘,始祖献侯配南北郊,文王配明堂,庙号太祖。

癸卯,祀方丘。

甲辰,祭大社。

除市门税。

乙巳,享太庙,仍用郑玄义,立太祖与二昭、二穆为五庙,其有德者别为祧庙,不毁。

辛亥,祀南郊。

壬子,立王后元氏。

后,魏文帝之女晋安公主也。

齐南安城主冯显请降于周,周柱国宇文贵使丰州刺史太原郭彦将兵迎之,遂据南安。

吐谷浑为寇于周,攻凉、鄯、河三州。

秦州都督遣渭州刺史于翼赴援,翼不从。

僚属咸以为言,翼曰:“攻取之术,非夷俗所长。

此寇之来,不过抄掠边牧耳。

掠而无获,势将自走。

劳师以往,必无所及。

翼揣之已了,幸勿复言。

”数日,问至,果如翼所策。

初,梁世祖以始兴郡为东衡州,以欧阳頠为刺史。

久之,徙頠为郢州刺史,萧勃留頠不遣。

世祖以王琳代勃为广州刺史,勃遣其将孙荡监广州,尽帅所部屯始兴以避之。

頠别据一城,不往谒,闭门自守。

勃怒,遣兵袭之,尽取其货财马仗。

寻赦之,使复其所,与之结盟。

江陵陷,頠遂事勃。

二月,庚午,勃起兵于广州,遣頠及其将傅泰、萧孜为前军。

孜,勃之从子也。

南江州刺史余孝顷以兵会之。

诏平西将军周文育帅诸军讨之。

癸酉,周王朝日于东郊。

戊寅,祭太社。

周楚公赵贵、卫公独孤信故皆与太祖等夷,及晋公护专政,皆怏怏不服。

贵谋杀护,信止之。

开府仪同三司宇文盛告之。

丁亥,贵入朝,护执而杀之,免信官。

领军将军徐度出东关侵齐,戊子,至合肥,烧齐船三千艘。

欧阳頠等出南康。

頠屯豫章之苦竹滩,傅泰据蹠口城,余孝顷遣其弟孝励守郡城,自出豫章据石头。

巴山太守熊昙朗诱頠共袭高州刺史黄法。

又语法,约共破頠,且曰:“事捷,与我马仗。

”遂出军,与頠俱进。

至法城下,昙朗阳败走,法乘之,頠失援而走,昙朗取其马仗,归于巴山。

周文育军少船,余孝顷有船在上牢,文育遣军主焦僧度袭之,尽取以归,仍于豫章立栅。

军中食尽,诸将欲退。

文育不许,使人间行遗周迪书,约为兄弟。

迪得书甚喜,许馈以粮。

于是文育分遣老弱乘故船沿流俱下,烧豫章栅,伪若遁去者。

孝顷望之,大喜,不复设备。

文育由间道兼行,据芊韶,芊韶上流则欧阳頠、萧孜,下流则傅泰、余孝顷营,文育据其中间,筑城飨士,頠等大骇。

頠退入泥溪,文育遣严威将军周铁虎等袭頠,癸巳,擒之。

文育盛陈兵甲,与頠乘舟而宴,巡蹠口城下,使其将丁法洪攻泰,擒之,孜、孝顷退走。

甲午,周以于谨为太傅,大宗伯侯莫陈崇为太保,晋公护为大冢宰,柱国武川贺兰祥为大司马,高阳公达奚武为大司寇。

周人杀魏恭帝。

三月,庚子,周文育送欧阳頠、傅泰于建康。

丞相霸先与頠有旧,释而厚待之。

周晋公护以赵景公独孤信名重,不欲显诛之,己酉,逼令自杀。

甲辰,以司空王琳为湘、郢二州刺史。

曲江侯勃在南康,闻欧阳頠等败,军中忷惧。

甲寅,德州刺史陈法武、前衡州刺史谭世远攻勃,杀之。

夏,四月,己卯,铸四柱钱,一当二十。

齐遣使请和。

壬午,周王谒成陵。

乙酉,还宫。

齐以太师斛律金为右丞相,前大将军可硃浑道元为太傅,开府仪同三司贺拔仁为太保,尚书令常山王演为司空,录尚书事长广王湛为尚书令,右仆射杨愔为左仆射,仍加开府仪同三司。

并省尚书右仆射崔暹为左仆射,主党王涣录尚书事。

丁亥,周王享太庙。

壬辰,改四柱钱一当十。

丙申,复闭细钱。

故曲江侯勃主帅兰敱袭杀谭世远,军主夏侯明彻杀敱,持勃首降。

勃故记室李贺藏奉怀安侯任据广州。

萧孜、余孝顷犹据石头,为两城,各居其一,多设船舰,夹水而陈。

丞相霸先遣平南将军侯安都助周文育击之。

戊戌,安都潜师夜烧其船舰,文育帅水军、安都帅步骑进攻之。

萧孜出降,孝顷逃归新吴,文育等引兵还。

丞相霸先以欧阳頠声著南土,复以頠为衡州刺史,使讨岭南。

未至,其子纥已克始兴,頠至岭南,诸郡皆降,遂克广州,岭南悉平。

周仪同三司齐轨谓御正中大夫薛善曰:“军国之政,当归天子,何得犹在权门!

”善以告晋公护,护杀之,以善为中外府司马。

五月,戊辰,余孝顷遣使诣丞相府乞降。

王琳既不就征,大治舟舰,将攻陈霸先。

六月,戊寅,霸先以开府仪同三司侯安都为西道都督,周文育为南道都督,将舟师二万会武昌以击之。

秋,七月,辛亥,周王享太庙。

河南、北大蝗。

齐主问于魏郡丞崔叔瓚曰:“何故致蝗?

”对曰:“《五行志》:土功不时,蝗虫为灾。

今外筑长城,内兴三台,殆以此乎!

”齐主大怒,使左右殴之,擢其发,以溷沃其头,曳足以出。

叔瓚,季舒之兄也。

八月,丁卯,周人归梁世祖之柩及诸将家属千馀人于王琳。

戊辰,周王祭太社。

甲午,进丞相霸先位太傅,加黄钺、殊礼,赞拜不名。

九月,辛丑,进丞相为相国,总百揆,封陈公,备九锡,陈国置百司。

周孝愍帝性刚果,恶晋公护之专权。

司会李植自太祖时为相府司录,参掌朝政,军司马孙恒亦久居权要,及护执政,植、恒恐不见容,乃与宫伯乙弗凤、贺拔提等共谮之于周王。

植、恒曰:“护自诛赵贵以来,威权日盛,谋臣宿将,争往附之,大小之政,皆决于护。

以臣观之,将不守臣节,愿陛下早图之!

”王以为然。

凤、提曰:“以先王之明,犹委植、恒以朝政,今以事付二人,何患不成!

且护常自比周公,臣闻周公摄政七年,陛下安能七年邑邑如此乎!

”王愈信之,数引武士于后园讲习,为执缚之势。

植等又引宫伯张光洛同谋,光洛以告护。

护乃出植为梁州刺史,恒为潼州刺史,欲散其谋。

后王思植等,每欲召之,护泣谏曰:“天下至亲,无过兄弟,若兄弟尚相疑,它人谁可信者!

太祖以陛下富于春秋,属臣后事,臣情兼家国,实愿竭其股肱。

若陛下亲鉴万机,威加四海,臣死之日,犹生之年。

但恐除臣之后,奸回得志,非唯不利陛下,亦将倾覆社稷,使臣无面目见太祖于九泉。

且臣既为天子之兄,位至宰相,尚复何求!

愿陛下勿信谗臣之言,疏弃骨肉。

”王乃止不召,而心犹疑之。

凤等益惧,密谋滋甚,刻日召群公入宴,因执护诛之。

张光洛又以告护。

护乃召柱国贺兰祥、领军尉迟纲等谋之,祥等劝护废立。

时纲总领禁兵,护遣纲入宫召凤等议事,及至,以次执送护第,因罢散宿卫兵。

王方悟,独在内殿,令宫人执兵自守。

护遣贺兰祥逼王逊位,幽于旧第。

悉召公卿公议,废王为略阳公,迎立岐州刺史宁都公毓。

公卿皆曰:“此公之家事,敢不唯命是听!

”乃斩凤等于门外,孙恒亦伏诛。

时李植父柱国大将军远镇弘农,护召远及植还朝,远疑有变,沉吟久之,乃曰:“大丈夫宁为忠鬼,安可作叛臣邪!

”遂就征。

既至长安,护以远功名素重,犹欲全之。

引与相见,谓之曰:“公儿遂有异谋,非止屠戮护身,乃是倾危宗社。

叛臣贼子,理宜同疾,公可早为之所。

”乃以植付远。

远素爱植,植又口辩,自陈初无此谋。

远谓为信然,诘朝,将植谒护。

护谓植已死,左右白植亦在门。

护大怒曰:“阳平公不信我!

”乃召入,仍命远同坐,令略阳公与植相质于远前。

植辞穷,谓略阳公曰:“本为此谋,欲安社稷,利至尊耳!

今日至此,何事云云!

”远闻之,自投于床曰:“若尔,诚合万死。

”于是护乃害植,并逼远令自杀。

植弟叔诣、叔谦、叔让亦死,馀子以幼得免。

初,远弟开府仪同三司穆知植非保家之主,每劝远除之,远不能用。

及远临刑,泣谓穆曰:“吾不用汝言,以至此!

”穆当从坐,以前言获免,除名为民,及其子弟亦免官。

植弟淅州刺史基,尚义归公主,当从坐,穆请以二子代基命,护两释之。

后月馀,护弑略阳公,黜王后元氏为尼。

癸亥,宁都公自岐州至长安,甲子,即天王位,大赦。

冬,十月,戊辰,进陈公爵为王。

辛未,梁敬帝禅位于陈。

癸酉,周魏武公李弼卒。

陈王使中书舍人刘师知引宣猛将军沈恪勒兵入宫,卫送梁主如别宫,恪排闼见王,叩头谢曰:“恪身经事萧氏,今日不忍见此。

分受死耳,决不奉命!

”王嘉其意,不复逼,更以荡主王僧志代之。

乙亥,王即皇帝位于南郊,还宫,大赦,改元。

奉梁敬帝为江阴王,梁太后为太妃,皇后为妃。

以给事黄门侍郎蔡景历为秘书监、中书通事舍人。

是时政事皆由中书省,置二十一局,各当尚书诸曹,总国机要,尚书唯听受而已。

丙子,上幸钟山,祠蒋帝庙。

庚辰,上出佛牙于杜姥宅,设无遮大会,帝亲出阙前膜拜。

辛巳,追尊皇考文赞为景皇帝,庙号太祖,皇妣董氏曰安皇后,追立前夫人钱氏为昭皇后,世子克为孝怀太子,立夫人章氏为皇后。

章后,乌程人也。

置删定郎,治律令。

乙酉,周王祀圜丘。

丙戌,祀方丘。

甲午,祭太社。

戊子,太祖神主祔太庙,七庙始共用一太牢,始祖荐首,馀皆骨体。

侯安都至武昌,王琳将樊猛弃城走,周文育自豫章会之。

安都闻上受禅,叹曰:“吾今兹必败,战无名矣!

”时两将俱行,不相统摄,部下交争,稍不相平。

军至郢州,琳将潘纯陀于城中遥射官军,安都怒,进军围之。

未克,而王琳至苻口,安都乃释郢州,悉众诣沌口,留沈泰一军守汉曲。

安都遇风不得进,琳据东岸,安都等据西岸,相持数日,乃合战,安都等大败。

安都、文育及裨将徐敬成、周铁虎、程灵洗皆为琳所擒,沈泰引兵奔归。

琳引见诸将与语,周铁虎辞气不屈,琳杀铁虎而囚安都等,总以一长锁系之,置琳所坐下,令所亲宦者王子晋掌视之。

琳乃移湘州军府就郢城,又遣其将樊猛袭据江州。

十一月,丙申,上立兄子茜为临川王,顼为始兴王。

弟子昙朗已死,而上未知,遥立为南康王。

庚子,周王享太庙。

丁未,祀圜丘。

十二月,庚午,谒成陵。

癸酉,还宫。

谯淹帅水军七千、老弱三万自蜀江东下,欲就王琳,周使开府仪同三司贺若敦、叱罗晖等击之,斩淹,悉俘其众。

是岁,诏给事黄门侍郎萧乾招谕闽中。

时熊昙朗在豫章,周迪在临川,留异在东阳,陈宝应在晋安,共相连结,闽中豪帅往往立砦以自保。

上患之,使乾谕以祸福,豪帅皆帅众请降,即以乾为建安太守。

乾,子范之子也。

初,梁兴州刺史席固以州降魏,周太祖以固为丰州刺史。

久之,固犹习梁法,不遵北方制度,周人密欲代之,而难其人,乃以司宪中大夫令狐整权镇丰州,委以代固之略。

整广布恩威,倾射抚接,数月之间,化洽州府。

于是除整丰州刺史,以固为湖州刺史。

整迁丰州于武当,旬日之间,城府周备,迁者如归。

固之去也。

其部曲多愿留为整左右,整谕以朝制,弗许,莫不流涕而去。

齐人于长城内筑重城,自库洛枝东至鸣纥戍,凡四百馀里。

初,齐有术士言“亡高者黑衣”,故高祖每出,不欲见沙门。

显祖在晋阳,问左右:“何物最黑?

”对曰:“无过于漆。

”帝以上党王涣于兄弟第七,使库直都督破六韩伯升之鄴征涣。

涣至紫陌桥,杀伯升而逃,浮河南渡。

至济州,为人所执,送鄴。

帝之为太原公也,与永安王浚偕见世宗,帝有时洟出,浚责帝左右曰:“何不为二兄拭鼻!

”帝心衔之。

及即位,浚为青州刺史,聪明矜恕,吏民悦之。

浚以帝嗜酒,私谓亲近曰:“二兄因酒败德,朝臣无敢谏者。

大敌未灭,吾甚以为忧。

欲乘驿至鄴面谏,不知用吾不?

”或密以白帝,帝益衔之。

浚入朝,从幸东山,帝裸裎为乐。

浚进谏曰:“此非人主所宜!

”帝不悦。

浚又于屏处召杨愔,讥其不谏。

帝时不欲大臣与诸王交通,愔惧,奏之。

帝大怒曰:“小人由来难忍!

”遂罢酒,还宫。

浚寻还州,又上书切谏,诏征浚。

浚惧祸,谢疾不至,帝遣驰驿收浚,老幼泣送者数千人,至鄴,与上党王涣皆盛以铁笼,置于北城地牢,饮食溲秽,共在一所。

高祖武皇帝永定二年(戊寅,公元五五八年)春,正月,王琳引兵下,至湓城,屯于白水浦,带甲十万。

琳以北江州刺史鲁悉达为镇北将军,上亦以悉达为征西将军,各送鼓吹女乐。

悉达两受之,迁延顾望,皆不就。

上遣安西将军沈泰袭之,不克。

琳欲引军东下,而悉达制其中流,琳遣使说诱,终不从。

己亥,琳遣记室宗虩求援于齐,且请纳梁永嘉王庄以主梁祀。

衡州刺史周迪欲自据南川,乃总召所部八郡守宰结盟,齐言入赴。

上恐其为变,厚慰抚之。

新吴洞主余孝顷遣沙门道林说琳曰:“周迪、黄法皆依附金陵,阴窥间隙,大军若下,必为后患。

不如先定南川,然后东下,孝顷请席卷所部以从下吏。

”琳乃遣轻车将军樊猛、平南将军李孝钦、平东将军刘广德将兵八千赴之,使孝顷总督三将,屯于临川故郡,征兵粮于迪,以观其所为。

以开府仪同三司侯瑱为司空,衡州刺史欧阳頠为都督交、广等十九州诸军事、广州刺史。

周以晋公护为太师。

辛丑,上祀南郊,大赦。

乙巳,祀北郊。

辛亥,周王耕藉田。

癸丑,周立王后独孤氏。

戊午,上礼明堂。

二月,壬申,南豫州刺史沈泰奔齐。

齐北豫州刺史司马消难,以齐主昏虐滋甚,阴为自全之计,曲意抚循所部。

消难尚高祖女,情好不睦,公主诉之。

上党王涣之亡也,鄴中大扰,疑其赴成皋。

消难从弟子瑞为尚书左丞,与御史中丞毕义云有隙,义云遣御史张子阶诣北豫州采风闻,先禁消难典签家客等。

消难惧,密令所亲中兵参军裴藻托以私假,间行入关,请降于周。

三月,甲午,周遣柱国达奚武、大将军杨忠帅骑士五千迎消难,从间道驰入齐境五百里,前后三遣使报消难,皆不报。

去虎牢三十里,武疑有变,欲还,忠曰:“有进死,无退生!

”独以千骑夜趣城下。

城四面峭绝,但闻击柝声。

武亲来,麾数百骑西去,忠勒馀骑不动,俟门开而入,驰遣召武。

齐镇城伏敬远勒甲士二千人据东城,举烽严警。

武惮之,不欲保城,乃多取财物,以消难及其属先归,忠以三千骑为殿。

至洛南,皆解鞍而卧。

齐众来追,至洛北,忠谓将士曰:“但饱食,今在死地,贼必不敢渡水!

”已而果然,乃徐引还。

武叹曰:“达奚武自谓天下健儿,今日服矣!

”周以消难为小司徒。

丁酉,齐主自晋阳还鄴。

齐发兵援送梁永嘉王庄于江南,册拜王琳为梁丞相、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

琳遣兄子叔宝帅所部十州刺史子弟赴鄴。

琳奉庄即皇帝位,改元天启。

追谥建安公渊明曰闵皇帝。

庄以琳为侍中、大将军、中书监,馀依齐朝之命。

夏,四月,甲子,上享太庙。

乙丑,上使人害梁敬帝,立梁武林侯谘之子季卿为江阴王。

己巳,周以太师护为雍州牧。

甲戌,周王后独孤氏殂。

辛巳,齐大赦。

齐主以旱祈雨于西门豹祠,不应,毁之,并掘其冢。

五月,癸巳,余孝顷等且二万军于工塘,连八城以逼周迪。

迪惧,请和,并送兵粮。

樊猛等欲受盟而还。

孝顷贪其利,不许,树栅围之。

由是猛等与孝顷不协。

周以大司空侯莫陈崇为大宗伯。

癸丑,齐广陵南城主张显和、长史张僧那各帅所部来降。

辛酉,齐以尚书令长广王湛录尚书事,骠骑大将军平秦王归彦为尚书左仆射。

甲辰,以前左仆射杨愔为尚书令。

辛酉,上幸大庄严寺舍身。

壬戌,群臣表请还宫。

六月,乙丑,齐主北巡,以太子殷监国,因立大都督府与尚书省分理众务,仍开府置佐。

齐主特崇其选,以赵郡王叡为侍中、摄大都督府长史。

己巳,诏司空侯瑱与领军将军徐度帅舟师为前军,以讨王琳。

齐主至祁连池。

戊寅,还晋阳。

秋,七月,戊戌,上幸石头,送侯瑱等。

高州刺史黄法、吴兴太守沈恪、宁州刺史周敷合兵救周迪。

敷自临川故郡断江口,分兵攻余孝顷别城。

樊猛等不救而没。

刘广德乘流先下,故获全。

孝顷等皆弃舟引兵步走,迪追击,尽擒之,送孝顷及李孝钦于建康,归樊猛于王琳。

甲辰,上遣吏部尚书谢哲往谕王琳。

哲,朏之孙也。

八月,甲子,周大赦。

乙丑,齐主还鄴。

辛未,诏临川王茜西讨,以舟师五万发建康,上幸冶城寺送之。

甲戌,齐主如晋阳。

王琳在白水浦,周文育、侯安都、徐敬成许王子晋以厚赂,子晋乃伪以小船依而钓。

夜,载之上岸,入深草中,步投陈军,还建康自劾。

上引见,并宥之,戊寅,复其本官。

谢哲返命,王琳请还湘州,诏追众军还。

癸未,众军至自大雷。

九月,甲申,周封少师元罗为韩国公以绍魏后。

丁未,周王如同州。

冬,十月,辛酉,还长安。

余孝顷之弟孝劢及子公扬犹据旧栅不下。

庚午,诏开府仪同三司周文育都督众军出豫章讨之。

齐三台成,更命铜爵曰金凤,金虎曰圣应,冰井曰崇光。

十一月,甲午,齐主至鄴,大赦。

齐主游三台,戏以槊刺都督尉子辉,应手而毙。

常山王演以帝沈湎,忧愤形于颜色。

帝觉之,谓曰:“但令汝在,我何为不纵乐!

”演唯啼泣拜伏,竟无所言。

帝亦大悲,抵杯于地曰:“汝似嫌我如是,自今敢进酒者斩之!

”因取所御杯尽坏弃。

未几,沉湎益甚,或于诸贵戚家角力批拉,不限贵贱。

唯演至,则内外肃然。

演又密撰事条,将谏,其友王晞以为不可。

演不从,因间极言,遂逢大怒。

演性颇严,尚书郎中剖断有失,辄加捶楚,令史奸慝即考竟。

帝乃立演于前,以刀镮拟胁,召被演罚者,临以白刃,求演之短。

或无所陈,乃释之。

晞,昕之弟也。

帝疑演假辞于晞以谏,欲杀之。

王私谓晞曰:“王博士,明日当作一条事,为欲相活,亦图自全,宜深体勿怪。

”乃于众中杖晞二十。

帝寻发怒,闻晞得杖,以故不杀,髡鞭配甲坊。

居三年,演又因谏争,大被欧挞,闭口不食。

太后日夜涕泣,帝不知所为,曰:“倘小儿死,奈我老母何!

”于是数往问演疾,谓曰:“努力强食,当以王晞还汝。

”乃释晞,令诣演。

演抱晞曰:“吾气息惙然,恐不复相见!

”晞流涕曰:“天道神明,岂令殿下遂毙此舍!

至尊亲为人兄,尊为人主,安可与计!

殿下不食,太后亦不食。

殿下纵不自惜,独不念太后乎!

”言未卒,演强坐而饭。

晞由是得免徙,还为王友。

及演录尚书事,除官者皆诣演谢,去必辞。

晞言于演曰:“受爵天朝,拜恩私第,自古以为不可,宜一切约绝。

”演从之。

久之,演从容谓晞曰:“主上起居不恒,卿宜耳目所具,吾岂可以前逢一怒,遂尔结舌。

卿宜为撰谏草,吾当伺便极谏。

”晞遂条十馀事以呈,因谓演曰:“今朝廷所恃者惟殿下,乃欲学匹夫耿介,轻一朝之命!

狂药令人不自觉,刀箭岂复识亲疏。

一旦祸出理外,将奈殿下家业何!

奈皇太后何!

”演欷歔不自胜,曰:“乃至是乎!

”明日,见晞曰:“吾长夜久思,今遂息意。

”即命火,对晞焚之。

后复承间苦谏,帝使力士反接,拔白刃注颈,骂曰:“小子何知,是谁教汝?

”演曰:“天下噤口,非臣谁敢有言!

”帝趣杖,乱捶之数十。

会醉卧,得解。

帝亵黩之游,遍于宗戚,所往留连。

唯至常山第,多无适而去。

尚书左仆射崔暹屡谏,演谓暹曰:“今太后不敢致言,吾兄弟杜口,仆射独能犯颜,内外深相愧感。

”太子殷,自幼温裕开朗,礼士好学,关览时政,甚有美名。

帝尝嫌太子“得汉家性质,不似我”,欲废之。

帝登金凤台,召太子,使手刃囚,太子恻然有难色,再三,不断其首。

帝大怒,亲以马鞭撞之,太子由是气悸语吃,精神昏扰。

帝因酣宴,屡云:“太子性懦,社稷事重,终当传位常山。

”太子少傅魏收谓杨愔曰:“太子,国之根本,不可动摇。

至尊三爵之后,每言传位常山,令臣下疑贰。

若其实也,当决行之。

此言非所以为戏,恐徒使国家不安。

”愔以收言白帝,帝乃止。

帝既残忍,有司讯囚,莫不严酷,或烧犁耳,使立其上,或烧车釭,使以臂贯之,既不胜苦,皆至诬伏。

唯三公郎中武强苏琼,历职中外,所至皆以宽平为治。

时赵州及清河屡有人告谋反者,前后皆付琼推检,事多申雪。

尚书崔昂谓琼曰:“若欲立功名,当更思馀理。

数雪反逆,身命何轻!

”琼正色曰:“所雪者冤枉耳,不纵反逆也。

”昂大惭。

帝怒临漳令稽晔、舍人李文师,以赐臣下为奴。

中书侍郎彭城郑颐私诱祠部尚书王昕曰:“自古无朝士为奴者。

”昕曰:“箕子为之奴。

”颐以白帝曰:“王元景比陛下于纣。

”帝衔之。

顷之,帝与朝臣酣饮,昕称疾不至,帝遣骑执之,见方摇膝吟咏,遂斩于殿前,投尸漳水。

齐主北筑长城,南助萧庄,士马死者以数十万。

重以修筑台殿,赐与无节,府藏之积,不足以供,乃减百官之禄,撤军人常廪,并省州郡县镇戍之职,以节费用焉。

十二月,庚寅,齐以可硃浑道元为太师,尉粲为太尉,冀州刺史段韶为司空,常山王演为大司马,长广王湛为司徒。

壬午,周大赦。

齐主如北城,因视永安简平王浚、上党刚肃王涣于地牢。

帝临穴讴歌,令浚等和之,浚等惶怖且悲,不觉声颤。

帝怆然,为之下泣,将赦之。

长广王湛素与浚不睦,进曰:“猛虎安可出穴!

”帝默然。

浚等闻之,呼湛小字曰:“步落稽,皇天见汝!

”帝亦以浚与涣皆有雄略,恐为后害,乃自刺涣,又使壮士刘桃枝就笼乱刺。

槊每下,浚、涣辄以手拉折之,号哭呼天。

于是薪火乱投,烧杀之,填以土石。

后出之,皮发皆尽,尸色如炭,远近为之痛愤。

帝以仪同三司刘郁捷杀浚,以浚妃陆氏赐之。

冯文洛杀涣,以涣妃李氏赐之,二人皆帝家旧奴也。

陆氏寻以无宠于浚,得免。

高凉太守冯宝卒,海隅扰乱。

妻洗氏怀集部落,数州晏然。

其子仆,生九年,是岁,遣仆帅诸酋长入朝,诏以仆为阳春太守。

后梁主遣其大将军王操将兵略取王琳之长沙、武陵、南平等郡。

高祖武皇帝永定三年(己卯,公元五五九年)春,正月,己酉,周太师护上表归政,周王始亲万机。

军旅之事,护犹总之。

初改都督军州事为总管。

王琳召桂州刺史淳于量。

量虽与琳合,而潜通于陈。

二月,辛酉,以量为开府仪同三司。

壬午,侯瑱引兵焚齐舟舰于合肥。

丙戌,齐主于甘露寺禅居深观,唯军国大事乃以闻。

尚书右仆射崔暹卒,齐主幸其第哭之,谓其妻李氏曰:“颇思暹乎?

”对曰:“思之。

”帝曰:“然则自往省之。

”因手斩其妻,掷首墙外。

齐斛律光将骑一万,击周开府仪同三司曹回公,斩之,柏谷城主薛禹生弃城走,遂取文侯镇,立戍置栅而还。

三月,戊戌,齐以侍中高德政为尚书右仆射。

吐谷浑寇周边。

庚戌,周遣大司马贺兰祥击之。

丙辰,齐主至鄴。

梁永嘉王庄至郢州,遣使入贡于齐。

王琳遣其将雷文策袭后梁监利太守蔡大有,杀之。

齐主之为魏相也,胶州刺史定阳文肃侯杜弼为长史,帝将受禅,弼谏止之。

帝问:“治国当用何人?

”对曰:“鲜卑车马客,会须用中国人。

”帝以为讥己,衔之。

高德政用事,弼不为之下,尝于众前面折德政。

德政数言其短于帝,弼恃旧,不自疑。

夏,帝因饮酒,积其愆失,遣使就州斩之。

既而悔之,驿追不及。

闰四月,戊子,周命有司更定新历。

丁酉,遣镇北将军徐度将兵志南皖口。

齐高德政与杨愔同为相,愔常忌之。

齐主酣饮,德政数强谏,齐主不悦,谓左右曰:“高德政恒以精神凌逼人。

”德政惧,称疾,欲自退。

帝谓杨愔曰:“我大忧德政病。

”对曰:“陛下若用为冀州刺史,病当自差。

”帝从之。

德政见除书,即起。

帝大怒,召德政谓曰:“闻尔病,我为尔针。

”亲以小刀刺之,血流沾地。

又使曳下斩去其足,刘桃枝执刀不敢下,帝责桃枝曰:“尔头即坠地!

”桃枝乃斩其足之三指。

帝怒不解,囚德政于门下,其夜,以氈舆送还家。

明旦,德政妻出珍宝满四床,欲以寄人,帝奄至其宅,见之,怒曰:“我内府犹无是物!

”诘其所从得,皆诸元赂之,遂曳出,斩之。

妻出拜,又斩之,并其子伯坚。

以司州牧彭城王浟为司空,侍中高阳王湜为尚书右仆射。

乙巳,以浟兼太尉。

齐主封子绍廉为长安王。

辛亥,周以侯莫陈崇为大司徒,达奚武为大宗伯,武阳公豆卢宁为大司寇,柱国辅城公邕为大司空。

乙卯,周诏:“有司无得纠赦前事。

唯库厩仓廪与海内所共,若有侵盗,虽经赦宥免其罪,征备如法。

”周贺兰祥与吐谷浑战,破之,拔其洮阳、洪和二城,以其地为洮州。

五月,丙辰朔,日有食之。

齐太史奏,今年当除旧布新。

齐主问于特进彭城公元韶曰:“汉光武何故中兴?

”对曰:“为诛诸刘不尽。

”于是齐主悉杀诸元以厌之。

癸未,诛始平公元世哲等二十五家,囚韶等十九家。

韶幽于地牢,绝食,啗衣袖而死。

周文育、周迪、黄法共讨余公扬,豫章内史熊昙朗引兵会之,众且万人。

文育军于金口,公扬诈降,谋执文育,文育觉之,囚送建康。

文育进屯三陂。

王琳遣其将曹庆帅二千人救余孝劢,庆分遣主帅常众爱与文育相拒,自帅其众攻周迪及安南将军吴明彻,迪等败,文育退据金口。

熊昙朗因其失利,谋杀文育以应众爱,监军孙白象闻其谋,劝文育先之,文育不从。

时周迪弃船走,不知所在,乙酉,文育得迪书,自赍以示昙朗,昙朗杀之于座而并其众,因据新淦城。

昙朗将兵万人袭周敷,敷击破之,昙朗单骑奔巴山。

鲁悉达部将梅天养等引齐军入城。

悉达帅麾下数千人济江自归,拜平南将军、北江州刺史。

六月,戊子,周以霖雨,诏群臣上封事极谏。

左光禄大夫猗氏乐逊上言四事:其一,以为“比来守令代期既促,责其成效,专务威猛。

今关东之民沦陷涂炭,若不布政优优,闻诸境外,何以使彼劳民,归就乐土!

”其二,以为“顷者魏都洛阳,一时殷盛,贵势之家,竞为侈靡,终使祸乱交兴,天下丧败。

比来朝贵器服稍华,百工造作务尽奇巧,臣诚恐物逐好移,有损政俗。

”其三,以为“选曹补拟,宜举众共之。

今州郡选置,犹集乡闾,况天下铨衡,不取物望,既非机事,何足苛密!

其选置之日,宜令众心明白,然后呈奏。

”其四,以为“高洋据有山东,未易猝制,譬犹棋劫相持,争行先后,若一行不当,或成彼利。

诚应舍小营大,先保封域,不宜贪利边陲,轻为举动。

”周处士韦琼,孝宽之兄也,志尚夷简。

魏、周之际,十征不屈。

周太祖甚重之,不夺其志,世宗礼敬尤厚,号曰“逍遥公”。

晋公护延之至第,访以政事。

护盛修第舍,琼仰视堂,叹曰:“酣酒嗜音,峻宇雕墙,有一于此,未或不亡。

”护不悦。

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寇俊,赞之孙也,少有学行。

家人尝卖物,多得绢五匹,俊于后知之,曰:“得财失行,吾所不取。

”访主还之。

敦睦宗族,与同丰约,教训子孙,必先礼义。

自大统中,称老疾,不朝谒。

世宗虚心欲见之,俊不得已入见。

王引之同席而坐,问以魏朝旧事。

载以御舆,令于王前乘之以出,顾谓左右曰:“如此之事,唯积善者可以致之。

”周文育之讨余孝劢也,帝令南豫州刺史侯安都继之。

文育死,安都还,遇王琳将周灵、周协南归,与战,擒之。

孝劢弟孝猷帅所部四千家诣安都降。

安都进军至左里,击曹庆、常众爱,破之。

众爱奔庐山,庚寅,庐山民斩之,传首。

诏临川王蒨于南皖口置城,使东徐州刺史吴兴钱道戢守之。

丁酉,上不豫,丙午,殂。

上临戎制胜,英谋独运,而为政务崇宽简,非军旅急务,不轻调发。

性俭素,常膳不过数品,私宴用瓦器、蚌盘,殽核充事而已。

后宫无金翠之饰,不设女乐。

时皇子昌在长安,内无嫡嗣,外有强敌,宿将皆将兵在外,朝无重臣,唯中领军杜稜典宿卫兵在建康。

章皇后召稜及中书侍郎蔡景历入禁中定议,秘不发丧,急召临川王蒨于南宛。

景历亲与宦者、宫人密营敛具。

时天暑,须治梓宫,恐斤斧之声闻于外,乃以蜡为秘器。

文书诏敕,依旧宣行。

侯安都军还,适至南皖,与临川王俱还朝。

甲寅,王至建康,入居中书省,安都与群臣定议,奉王嗣位,王谦让不敢当。

皇后以昌故,未肯下令,群臣犹豫不能决。

安都曰:“今四方未定,何暇及远!

临川王有大功于天下,须共立之。

今日之事,后应者斩!

”即按剑上殿,白皇后出玺,又手解蒨发,推就丧次,迁殡大行于太极西阶。

皇后乃下令,以茜纂承大统。

是日,即皇帝位,大赦。

秋,七月,丙辰,尊皇后为皇太后。

辛酉,以侯瑱为太尉,侯安都为司空。

齐显祖将如晋阳,乃尽诛诸元,或祖父为王,或身尝贵显,皆斩于东市,其婴儿投于空中,承之以槊。

前后死者凡七百二十一人,悉弃尸漳水,剖鱼者往往得人爪甲,鄴下为之久不食鱼。

使元黄头与诸囚自金凤台各乘纸鸱以飞,黄头独能至紫陌乃堕,仍付御史中丞毕义云饿杀之。

唯开府仪同三司元蛮、祠部郎中元文遥等数家获免。

蛮,继之子,常山王演之妃父。

文遥,遵之五世孙也。

定襄令元景安,虔之玄孙也,欲请改姓高氏,其从兄景皓曰:“安有弃其本宗而从人之姓者乎!

丈夫宁可玉碎,何能瓦全!

”景安以其言白帝,帝收景皓,诛之,赐景安姓高氏。

八月,甲申,葬武皇帝于万安陵,庙号高祖。

戊戌,齐封皇子绍义为广阳王。

以尚书右仆射河间王孝琬为左仆射,都官尚书崔昂为右仆射。

周御正中大夫崔猷建议,以为:“圣人沿革,因时制宜。

今天子称王,不足以威天下,请遵秦、汉旧制称皇帝,建年号。

”己亥,周王始称皇帝,追遵文王曰文皇帝,改元武成。

癸卯,齐诏:“民间或有父祖冒姓元氏,或假托携养者,不问世数远近,悉听改复本姓。

”初,高祖追谥兄道谭为始兴昭烈王,以其次子顼袭封。

及世祖即位,顼在长安未还,上以本宗乏享,戊戌,诏徙封顼为安成王,皇子伯茂为始兴王。

初,周太祖平蜀,以其形胜之地,不欲使宿将居之,问诸子:“谁可往者?

”皆不对。

少子安成公宪请行,太祖以其幼,不许。

壬子,周人以宪为益州总管,时年十六,善于抚绥,留心政术,蜀人悦之。

九月,乙卯,以大将军天水公广为梁州总管。

广,导之子也。

辛酉,立皇子伯宗为太子。

己巳,齐齐如晋阳。

辛未,周主封其弟辅成公邕为鲁公,安成公宪为齐公,纯为陈公,盛为越公,达为代公,通为冀公,逌为滕公。

乙亥,立太子母吴兴沈妃为皇后。

周少保怀宁庄公蔡祐卒。

齐显祖嗜酒成疾,不复能食,自知不能久,谓李后曰:“人生必有死,何足致惜!

但怜正道尚幼,人将夺之耳!

”又谓常山王演曰:“夺则任汝,慎勿杀也!

”尚书令开封王杨愔、领军大将军平秦王归彦、侍中广汉燕子献、黄门侍郎郑颐皆受遗诏辅政。

冬,十月,甲午,殂。

癸卯,发丧,群臣号哭,无下泣者,唯杨愔涕泗呜咽。

太子殷即位,大赦。

庚戌,尊皇太后为太皇太后,皇后为皇太后。

诏诸土木金铁杂匠一切停罢。

王琳闻高祖殂,乃以少府卿吴郡孙瑒为郢州刺史,总留任,奉梁永嘉王庄出屯濡须口,齐扬州道行台慕容俨帅众临江,为之声援。

十一月,乙卯,琳寇大雷,诏侯瑱、侯安都及仪同徐度将兵御之。

安州刺史吴明彻夜袭湓城,琳遣巴陵太守任忠击明彻,大破之,明彻仅以身免。

琳因引兵东下。

齐以右丞相斛律金为左丞相,常山王演为太傅,长广王湛为太尉,段韶为司徒,平原王淹为司空,高阳王湜为尚书左仆射,河间王孝琬为司州牧,侍中燕子献为右仆射。

辛未,齐显祖之丧至鄴。

十二月,戊戌,齐徙上党王绍仁为渔阳王,广阳王绍义为范阳王,长乐王绍广为陇西王。

资治通鉴·卷一百六十八·陈纪二

〔司马光〕 〔宋〕

起上章执徐,尽玄黓敦牂,凡三年。

世祖文皇帝上天嘉元年(庚辰,公元五六零年)春,正月,癸丑朔,大赦,改元。

齐大赦,改元乾明。

辛酉,上祀南郊。

齐高阳王湜,以滑稽便辟有宠于显祖,常在左右,执杖以挞诸王,太皇太后深衔之。

及显祖殂,湜有罪,太皇太后杖之百馀。

癸亥,卒。

辛未,上祀北郊。

齐主自晋阳还至鄴。

二月,乙未,高州刺史纪机自军所逃还宣城,据郡应王琳,泾令贺当迁讨平之。

王琳至栅口,侯瑱督诸军出屯芜湖,相持百馀日。

东关春水稍长,舟舰得通,琳引合肥漅湖之众,舳舻相次而下,军势甚盛。

瑱进军虎槛洲,琳亦出船列于江西,隔洲而泊。

明日,合战,琳军少却,退保西岸。

及夕,东北风大起,吹其舟舰并坏,没于沙中。

浪大,不得还浦。

及旦,风静,琳入浦治船,瑱等亦引军退入芜湖。

周人闻琳东下,遣都督荆、襄等五十二州诸军事、荆州刺史史宁将兵数万乘虚袭郢州,孙瑒婴城自守。

琳闻之,恐其众溃,乃帅舟师东下,去芜湖十里而泊,击柝闻于陈军。

齐仪同三司刘伯球将兵万馀人助琳水战,行台慕容恃德之子子会将铁骑二千,屯芜湖西岸,为之声势。

丙申,瑱令军中晨炊蓐食以待之。

时西南风急,琳自谓得天助,引兵直趣建康。

瑱等徐出芜湖蹑其后,西南风翻为瑱用。

琳掷火炬以烧陈船,皆反烧其船。

瑱发拍以击琳舰,又以牛皮冒蒙冲小船以触其舰,并熔铁洒之。

琳军大败,军士溺死者什二三,馀皆弃船登岸走,为陈军所杀殆尽。

齐步骑在西岸者,自相蹂践,并陷于芦荻泥淖中。

骑皆弃马脱走,得免者什二三。

擒刘伯球、慕容子会,斩获万计,尽收梁、齐军资器械。

琳乘舴艋冒陈走,至湓城,欲收合离散,众无附者,乃与妻妾左右十馀人奔齐。

先是,琳使侍中袁泌、御史中丞刘仲威侍卫永嘉王庄。

及败,左右皆散。

泌以轻舟送庄达于齐境,拜辞而还,遂来降。

仲威奉庄奔齐。

泌,昂之子也。

樊猛及其兄毅帅部曲来降。

齐葬文宣皇帝于武宁陵,庙号高祖,后改曰显祖。

戊戌,诏:“衣冠士族、将帅战兵陷在王琳党中者,皆赦之,随材铨叙。

”己亥,齐以常山王演为太师、录尚书事,以长广王湛为大司马、并省录尚书事,以尚书左仆射平秦王归彦为司空,赵郡王睿为尚书左仆射。

诏:“诸元良口配没入官及赐人者并纵遣。

”乙巳,以太尉侯瑱都督湘、巴等五州诸军事,镇湓城。

齐显祖之丧,常山王演居禁中护丧事,娄太后欲立之而不果。

太子即位,乃就朝列。

以天子谅阴,诏演居东馆,欲奏之事,皆先咨决。

杨愔等以演与长广王湛位地亲逼,恐不利于嗣主,心忌之。

居顷之,演出归第,自是诏敕多不关预。

或谓演曰:“鸷鸟离巢,必有探卵之患。

今日王何宜屡出?

”中山太守阳休之诣演,演不见。

休之谓王友王晞曰:“昔周公朝读百篇书,夕见七十士,犹恐不足。

录王何所嫌疑,乃尔拒绝宾客!

”先是,显祖之世,群臣人不自保。

及济南王立,演谓王晞曰:“一人垂拱,吾曹亦保优闲。

”因言:“朝廷宽仁,真守文良主。

”晞曰:“先帝时,东宫委一胡人傅之。

今春秋尚富,骤览万机,殿下宜朝夕先后,亲承音旨。

而使他姓出纳诏命,大权必有所归,殿下虽欲守籓,其可得邪!

借令得遂冲退,自审家祚得保灵长乎?

”演默然久之,曰:“何以处我?

”晞曰:“周公抱成王摄政七年,然后复子明辟,惟殿下虑之!

”演曰:“我何敢自比周公!

”晞曰:“殿下今日地望,欲不为周公,得邪?

”演不应。

显祖常使胡人康虎儿保护太子,故晞言及之。

齐主将发晋阳,时议谓常山王必当留守根本之地。

执政欲使常山王从帝之鄴,留长广王镇晋阳。

既而又疑之,乃敕二王俱从至鄴。

外朝闻之,莫不骇愕。

又敕以王晞为并州长史。

演既行,晞出郊送之。

演恐有觇察,命晞还城,执晞手曰:“努力自慎!

”因跃马而出。

平秦王归彦总知禁卫,杨愔宣敕留从驾五千兵于西中,阴备非常。

至鄴数日,归彦乃知之,由是怨愔。

领军大将军可硃浑天和,道元之子也,尚帝姑东平公主,每曰:“若不诛二王,少主无自安之理。

”燕子献谋处太皇太后于北宫,使归政皇太后。

又自天保八年已来,爵赏多滥,杨愔欲加澄汰,乃先自表解开府及开封王,诸叨窃恩荣者皆从黜免。

由是嬖宠失职之徒,尽归心二叔。

平秦王归彦初与杨、燕同心,既而中变,尽以疏忌之迹告二王。

侍中宋钦道,弁之孙也,显祖使在东宫,教太子以吏事。

钦道面奏帝,称“二叔威权既重,宜速去之。

”帝不许,曰:“可与令公共详其事。

”愔等议出二王为刺史,以帝慈仁,恐不可所奏,乃通启皇太后,具述安危。

宫人李昌仪,即高仲密之妻也,李太后以其同姓,甚相昵爱,以启示之。

昌仪密启太皇太后。

愔等又议不可令二王俱出,乃奏以长广王湛镇晋阳,以常山王演录尚书事。

二王既拜职,乙巳,于尚书省大会百僚。

愔等将赴之,散骑常侍兼中书侍郎郑颐止之曰:“事未可量,不宜轻脱。

”愔曰:“吾等至诚体国,岂常山拜职有不赴之理!

”长广王湛,旦伏家僮数十人于录尚书后室,仍与席上勋贵贺拔仁、斛律金等数人相知约曰:“行酒至愔等,我各劝双杯,彼必致辞。

我一曰‘执酒’,二曰‘执酒’,三曰‘何不执’,尔辈即执之!

”及宴,如之,愔大言曰:“诸王反逆,欲杀忠良邪?

尊天子,削诸侯,赤心奉国,何罪之有!

”常山王演欲缓之。

湛曰:“不可。

”于是拳杖乱殴,愔及天和、钦道皆头面血流,各十人持之。

燕子献多力,头又少发,狼狈排众走出门,斛律光逐而擒之。

子献叹曰:“丈夫为计迟,遂至于此!

”使太子太保薛孤延等执颐于尚药局。

颐曰:“不用智者言至此,岂非命也!

”二王与平秦王归彦、贺拔仁、斛律金拥愔等唐突入云龙门,见都督叱利骚,招之,不进,使骑杀之。

开府仪同三司成休宁抽刃呵演,演使归彦谕之,休宁厉声不从。

归彦久为领军,素为军士所服,皆弛仗,休宁方叹息而罢。

演入,至昭阳殿,湛及归彦在硃华门外。

帝与太皇太后并出,太皇太后坐殿上,皇太后及帝侧立。

演以砖叩头,进言曰:“臣与陛下骨肉至亲,杨遵彦等欲独擅朝权,威福自己,自王公已下皆重足屏气。

共相脣齿,以成乱阶,若不早图,必为宗社之害。

臣与湛为国事重,贺拔仁、斛律金惜献武皇帝之业,共执遵彦等入宫,未敢刑戮。

专辄之罪,诚当万死。

”时庭中及两庑卫士二千馀人,皆被甲待诏。

武卫娥永乐,武力绝伦,素为显祖所厚,叩刀仰视,帝不睨之。

帝素吃讷,仓猝不知所言。

太皇太后令却仗,不退。

又厉声曰:“奴辈即今头落!

”乃退。

永乐内刀而泣。

太皇太后因问:“杨郎何在?

”贺拔仁曰:“一眼已出。

”太皇太后怆然曰:“杨郎何所能为,留使岂不佳邪!

”乃让帝曰:“此等怀逆,欲杀我二子,次将及我,尔何为纵之!

”帝犹不能言。

太皇太后怒且悲,曰:“岂可使我母子受汉老妪斟酌!

”太后拜谢。

太皇太后又为太后誓言:“演无异志,但欲去逼而已。

”演叩头不止。

太后谓帝:“何不安慰尔叔!

”帝乃曰:“天子亦不敢为叔惜,况此汉辈!

但匄儿命,儿自下殿去,此属任叔父处分。

”遂皆斩之。

长广王湛以郑颐昔尝谗己,先拔其舌,截其手而杀之。

演令平秦王归彦引侍卫之士向华林园,以京畿军士入守门阁,斩娥永乐于园。

太皇太后临愔丧,哭曰:“杨郎忠而获罪。

”以御金为之一眼,亲内之,曰:“以表我意。

”演亦悔杀之。

于是下诏罪状愔等,且曰:“罪止一身,家属不问。

”顷之,复簿录五家。

王晞固谏,乃各没一房,孩幼尽死,兄弟皆除名。

以中书令赵彦深代杨愔总机务。

鸿胪少卿阳休之私谓人曰:“将涉千里,杀骐驎而策蹇驴,可悲之甚也!

”戊申,演为大丞相、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湛为太傅、京畿大都督,段韶为大将军,平阳王淹为太尉,平秦王归彦为司徒,彭城王浟为尚书令。

江陵之陷也,长城世子昌及中书侍郎顼皆没于长安。

高祖即位,屡请之于周,周人许而不遣。

高祖殂,周人乃遣昌还,以王琳之难,居于安陆。

琳败,昌发安陆,将济江,致书于上,辞甚不逊。

上不怿,召侯安都从容谓曰:“太子将至,须别求一籓为归老之地。

”安都曰:“自古岂有被代天子!

臣愚,不敢奉诏。

”因请自迎昌。

于是群臣上表,请加昌爵命。

庚戌,以昌为骠骑将军、湘州牧,封衡阳王。

齐大丞相演如晋阳,既至,谓王晞曰:“不用卿言,几至倾覆。

今君侧虽清,终当何以处我?

”晞曰:“殿下往时位地,犹可以名教出处。

今日事势,遂关天时,非复人理所及。

”演奏赵郡王睿为左长史,王晞为司马。

三月,甲寅,诏:“军国之政,皆申晋阳,禀大丞相规算。

”周军初至,郢州助防张世贵举外城以应之,所失军民三千馀口。

周人起土山、长梯,昼夜攻之,因风纵火,烧其内城南面五十馀楼。

孙瑒兵不满千人,身自抚循,行酒赋食,士卒皆为之死战。

周人不能克,乃授瑒柱国、郢州刺史,封万户郡公。

瑒伪许以缓之,而潜修战守之备,一朝而具,乃复拒守。

既而周人闻王琳败,陈兵将至,乃解围去。

瑒集将佐谓之曰:“吾与王公同奖梁室,勤亦至矣。

今时事如此,岂非天乎!

”遂遣使奉表,举中流之地来降。

王琳之东下也,帝征南川兵,江州刺史周迪、高州刺史黄法帅舟师钭赴之。

熊昙朗据城列舰,塞其中路,迪等与周敷共围之。

琳败,昙朗部众离心,迪攻拔其城,虏男女万馀口。

昙朗走入村中,村民斩之。

丁巳,传首建康,尽灭其族。

齐军先守鲁山,戊午,弃城走,诏南豫州刺史程灵洗守之。

甲寅,置武州、沅州,以右卫将军吴明彻为武州刺史,以孙瑒为湘州刺史。

瑒怀不自安,固请入朝,征为中领军。

未拜,除吴郡太守。

壬申,齐封世宗之子孝珩为广宁王,长恭为兰陵王。

甲戌,衡阳献王昌入境,诏主书、舍人缘道迎候。

丙子,济江,中流,陨之,使以溺告。

侯安都以功进爵清远公。

初,高祖遣荥阳毛喜从安成王顼诣江陵,梁世祖以喜为侍郎,没于长安,与昌俱还,因进和亲之策。

上乃使侍中周弘正通好于周。

夏,四月,丁亥,立皇子伯信为衡阳王,奉献王祀。

周世宗明敏有识量,晋公护惮之,使膳部中大夫李安置毒于糖饣追而进之。

帝颇觉之,庚子,大渐,口授遗诏五百馀言,且曰:“朕子年幼,未堪当国。

鲁公,朕之介弟,宽仁大度,海内共闻。

能弘我周家,必此子也。

”辛丑,殂。

鲁公幼有器质,特为世宗所亲爱,朝廷大事,多与之参议。

性深沉,有远识,非因顾问,终不辄言。

世宗每叹曰:“夫人不言,言必有中。

”壬寅,鲁公即皇帝位,大赦。

五月,壬子,齐以开府仪同三司刘洪徽为尚书右仆射。

侯安都父文捍为始兴内史,卒官。

上迎其母还建康,母固求停乡里。

乙卯,为置东衡州,以安都从弟晓为刺史。

安都子秘,才九岁,上以为始兴内史,并令在乡侍养。

六月,壬辰,诏葬梁元帝于江宁,车旗礼章,悉用梁典。

齐人收永安、上党二王遣骨,葬之。

敕上党王妃李氏还第。

冯文洛尚以故意,修饰诣之。

妃盛列左右,立文洛于阶下,数之曰:“遭难流离,以至大辱,志操寡薄,不能自尽。

幸蒙恩诏,得反籓闱,汝何物奴,犹欲见侮!

”杖之一百,血流洒地。

秋,七月,丙辰,封皇子伯山为鄱阳王。

齐丞相演以王晞儒缓,恐不允武将之意,每夜载入,昼则不与语。

尝进晞密室,谓曰:“比王侯诸贵,每见敦迫,言我违天不祥,恐当或有变起。

吾欲以法绳之,何如?

”晞曰:“朝廷比者疏远亲戚,殿下仓猝所行,非复人臣之事。

芒刺在背,上下相疑,何由可久!

殿下虽欲谦退,粃糠神器,实恐违上玄之意,坠先帝之基。

”演曰:“卿何敢发此言,须致卿于法!

”粃曰:“天时人事,皆无异谋,是以敢冒犯斧钺,抑亦神明所赞耳。

”演曰:“拯难匡时,方俟圣哲,吾何敢私议!

幸勿多言!

”丞相从事中郎陆杳将出使,握晞手,使之劝进。

晞以杳言告演,演曰:“若内外咸有此意,赵彦深朝夕左右,何故初无一言?

”晞乃以事隙密问彦深,彦深曰:“我比亦惊此声论,每欲陈闻,则口噤心悸。

弟既发端,吾亦当昧死一披肝胆。

”因共劝演。

演遂言于太皇太后。

赵道德曰:“相王不效周公辅成王,而欲骨肉相夺,不畏后世谓之篡邪?

”太皇太后曰:“道德之言是也。

”未几,演又启云:“天下人心未定,恐奄忽变生,须早定名位。

”太皇太后乃从之。

八月,壬午,太皇太后下令,废齐主为济南王,出居别宫,以常山王演入纂大统,且戒之曰:“勿令济南有他也!

”肃宗即皇帝位于晋阳,大赦,改元皇建。

太皇太后还称皇太后。

皇太后称文宣皇后,宫曰昭信。

乙酉,诏绍封功臣,礼赐耆老,延访直言,褒赏死事,追赠名德。

帝谓王晞曰:“卿何为自同外客,略不可见?

自今假非局司,但有所怀,随宜作一牒,俟少隙,即径进也。

”因敕晞与尚书阳休之、鸿胪卿崔晞等三人,每日职务罢,并入东廊,共举录历代礼乐、职官及田市、征税,或不便于时而相承施用,或自古为利而于今废坠,或道德高俊,久在沉沦,或巧言眩俗,妖邪害政者,悉令详思,以渐条奏。

朝晡给御食,毕景听还。

帝识度沉敏,少居台阁,明习吏事,即位,尤自勤励,大革显祖之弊,时人服其明而讥其细。

尝问舍人裴泽,在外议论得失。

泽率尔对曰:“陛下陪明至公,自可远侔古昔。

而有识之士,咸言伤细,帝王之度,颇为未弘。

”帝笑曰:“诚如卿言。

朕初临万机,虑不周悉,故致尔耳。

此事安可久行,恐后又嫌疏漏。

”泽由是被宠遇。

库狄显安侍坐,帝曰:“显安,我姑之子。

今序家人礼,除君臣之敬,可言我之不逮。

”显安曰:“陛下多妄言。

”帝曰:“何故?

”对曰:“陛下昔见文宣以马鞭挞人,常以为非。

今自行之,非妄言邪?

”帝握其手谢之。

又使直言,对曰:“陛下太细,天子乃更似吏。

”帝曰:“朕甚知之。

然无法日久,将整之以至无为耳。

”又问王晞,晞曰:“显安言是也。

”显安,干之子也。

群臣进言,帝皆从容受纳。

性至孝,太后不豫,帝行不能正履,容色贬悴,衣不解带殆将四旬。

太后疾小增,即寝伏阁外,食饮药物,皆手亲之。

太后尝心痛不自堪,帝立侍帷前,以爪掐掌代痛,血流出袖。

友爱诸弟,无君臣之隔。

戊子,以长广王湛为右丞相,平阳王淹为太傅,彭城王浟为大司马。

周军司马贺若敦,帅众一万,奄至武陵。

武州刺史吴明彻不能拒,引军还巴陵。

江陵之陷也,巴、湘之地尽入于周,周使梁人守之。

太尉侯瑱等将兵逼湘州。

贺若敦将步骑救之,乘胜深入,军于湘川。

九月,乙卯,周将独孤盛将水军与敦俱进。

辛酉,遣仪同三司徐度将兵会侯瑱于巴丘。

会秋水泛溢,盛、敦粮援断绝,分军抄掠,以供资费。

敦恐瑱知其粮少,乃于营内多为土聚,覆之以米,召旁村人,阳有访问,随即遣之。

瑱闻之,良以为实。

敦又增修营垒,造庐舍为久留之计,湘、罗之间遂废农业。

瑱等无如之何。

先是土人亟乘轻船,载米粟鸡鸭以饷瑱军。

敦患之,乃伪为土人装船,伏甲士于中。

瑱军人望见,谓饷船之至,逆来争取,敦甲士出而擒之。

又敦军数有叛人乘马投瑱者,敦乃别取一马,牵以趣船,令船中逆以鞭鞭之。

如是者再三,马畏船不上。

然后伏兵于江岸,使人乘畏船马以招瑱军,诈云投附。

瑱遣兵迎接,竞来牵马,马既畏船不上,伏兵发,尽杀之。

此后实有馈饷及亡降者,瑱犹谓之诈,并拒击之。

冬,十月,癸巳,瑱袭破独孤盛于杨叶洲,盛收兵登岸,筑城自保。

丁酉,诏司空侯安都帅众会瑱南讨。

十一月,辛亥,齐主立妃元氏为皇后,世子百年为太子。

百年时才五岁。

齐主征前开府长史卢叔虎为中庶子。

叔虎,柔之从叔也。

帝问时务于叔虎,叔虎请伐周,曰:“我强彼弱,我富彼贫,其势相悬。

然干戈不息,未能并吞者,此失于不用强富也。

轻兵野战,胜负难必,是胡骑之法,非万全之术也。

宜立重镇于平阳,与彼蒲州相对,深沟高垒,运粮积甲。

彼闭关不出,则稍蚕食其河东之地,日使穷蹙。

若彼出兵,非十万以上,不足为我敌。

所损粮食咸出关中。

我军士年别一代,谷食丰饶。

彼来求战,我则不应。

彼若退去,我乘其弊。

自长安以西,民疏城远,敌兵来往,实自艰难,与我相持,农业且废,不过三年,彼自破矣。

”帝深善之。

齐主自将击库莫奚,至天池,库莫奚出长城北遁。

齐主分兵追击,获牛羊七万而还。

十二月,乙未,诏:“自今孟春讫于夏首,大辟事已款者,宜且申停。

”己亥,周巴陵城主尉迟宪降,遣巴州刺史侯安鼎守之。

庚子,独孤盛将馀众自杨叶洲潜遁。

丙午,齐主还晋阳。

齐主斩人于前,问王晞曰:“是人应死不?

”晞曰:“应死,但恨死不得其地耳。

臣闻‘刑人于市,与众弃之。

’殿廷非行戮之所。

”帝改容谢曰:“自今当为王公改之。

”帝欲以晞为侍郎,苦辞不受。

或劝晞勿自疏,晞曰:“我少年以来,阅要人多矣。

得志少时,鲜不颠覆。

且吾性实疏缓,不堪时务,人主恩私,何由可保!

万一披猖,求退无地。

非不好作要官,但思之烂熟耳。

”初,齐显祖之末,谷籴踊贵。

济南王即位,尚书左丞苏珍芝建议修石鳖等屯,自是淮南军防足食。

肃宗即位,平州刺史嵇晔建议,开督亢陂,置屯田,岁收稻粟数十万石,北境周赡。

又于河内置怀义等屯,以给河南之费。

自是稍止转输之劳。

世祖文皇帝上天嘉二年(辛巳,公元五六一年)春,正月,戊申,周改元保定。

以大冢宰护为都督中外诸军事。

令五府总于天官,事无巨细,皆先断后闻。

庚戌,大赦。

周主祀圜丘。

辛亥,齐主祀圜丘。

壬子,礻帝于太庙。

周主祀方丘。

甲寅,祀感生帝于南郊。

乙卯,祭太社。

齐主使王琳出合肥,召募伧楚,更图进取。

合州刺史裴景徽,琳兄珉之婿也,请以私属为乡导。

齐主使琳与行台左丞卢潜将兵赴之,琳沉吟不决。

景徽恐事泄,挺身奔齐。

齐主以琳为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扬州刺史,镇寿阳。

己巳,周主享太庙,班太祖所述六官之法。

辛未,周湘州城主殷亮降,湘州平。

侯瑱与贺若敦相持日久,瑱不能制,乃借船送敦等渡江。

敦虑其诈,不许,报云:“湘州我地,为尔侵逼。

必须我归,可去我百里之外。

”瑱留船江岸,引兵去之。

敦乃自拔北归,军士病死者什五六。

武陵、天门、南平、义阳、河东、宜都郡悉平。

晋公护以敦失地无功,除名为民。

二月,甲午,周主朝日于东郊。

周人以小司徒韦孝宽尝立勋于玉壁,乃置勋州于玉壁,以孝宽为刺史。

孝宽有恩信,善用间谍,或齐人受孝宽金货,遥通书疏,故齐之动静,周人皆先知之。

有主帅许盆,以所戍城降齐,孝宽遣谍取之,俄斩首而还。

离石以南,生胡数为抄掠,而居于齐境,不可诛讨。

孝宽欲筑城于险要以制之,乃发河西役徒十万,甲士百人,遣开府仪同三司姚岳监筑之。

岳以兵少,惧不改前。

孝宽曰:“计此城十日可毕。

城距晋州四百馀里,吾一日创手,二日敌境始知。

设使晋州征兵,三日方集,谋议之间,自稽三日,计其军行,二日不到。

我之隍防,足得办矣。

”乃令筑之。

齐人果至境上,疑有大军,停留不进。

其夜,孝宽使汾水以南傍介山、稷山诸村纵火。

齐人以为军营,收兵自固。

岳卒城而还。

三月,乙卯,太尉零陵壮肃公侯瑱卒。

丙寅,周改八丁兵为十二丁兵,率岁一月役。

夏,四月,丙子朔,日有食之。

周以少傅尉迟纲为大司空。

丙午,周封愍帝子康为纪国公,皇子赟为鲁国公。

赟,李后之子也。

六月,乙酉,周主使御正殷不害来聘。

秋,七月,周更铸钱,文曰“布泉”,一当五,与五铢并行。

己酉,周追封皇伯父颢为邵国公,以晋公护之子会为嗣。

颢弟连为杞国公,以章武公导之子亮为嗣。

连弟洛生为莒国公,以护之子至为嗣。

追封太祖之子武邑公震为宋公,以世宗之子实为嗣。

齐主之诛杨、燕也。

许以长广王湛为太弟。

既而立太子百年,湛心不平。

帝在晋阳,湛居守于鄴。

散骑常侍高元海,高祖之从孙也。

留典机密。

帝以领军代人库狄伏连为幽州刺史,以斛律光之弟羡为领军,以分湛权。

湛留伏连,不听羡视事。

先是,济南闵悼王常在鄴,望气者以鄴中有天子气。

平秦王归彦恐济南王复立,为己不利,劝帝除之。

帝乃使归彦至鄴,征济南王如晋阳。

湛内不自安,问计于高元海。

元海曰:“皇太后万福,至尊孝友异常,殿下不须异虑。

”湛曰:“此岂我推诚之意邪!

”元海乞还省,一夜思之,湛即留元海于后堂。

元海达旦不眠,唯绕床徐步。

夜漏未尽,湛遽出,曰:“神算如何?

”元海曰:“有三策,恐不堪用耳。

请殿下如梁孝王故事,从数骑入晋阳,先见太后求哀,后见主上,请去兵权,以死为限,不干朝政,必保泰山之安。

此上策也。

不然,当具表云,威权太盛,恐取谤众口,请青、齐二州刺史,沉靖自居,必不招物议。

此中策也。

”更问下策。

曰:“发言即恐族诛。

”固逼之,元海曰:“济南世嫡,主上假太后令而夺之。

今集文武,示以征济南之敕,执斛律丰乐,斩高归彦,尊立济南,号令天下,以顺讨逆,此万世一时也。

”湛大悦。

然性怯,狐疑未能用,使术士郑道谦等卜之,皆曰:“不利举事,静则吉。

”有林虑令潘子密,晓占候,潜谓湛曰:“宫车当晏驾,殿下为天下主。

”湛拘之于内以候之。

又令巫觋卜之,多云“不须举兵,自有大庆”。

湛乃奉诏,令数百骑送济南王至晋阳。

九月,帝使人鸩之,济南王不从,乃扼杀之。

帝寻亦悔之。

冬,十月,甲戌朔,日有食之。

丙子,齐以彭城王浟为太保,长乐王尉粲为太尉。

齐肃宗出畋,有兔惊马,坠地绝肋。

娄太后视疾,问济南所在者三,齐主不对。

太后怒曰:“杀之邪?

不用吾言,死其宜矣!

”遂去,不顾。

十一月,甲辰,诏以嗣子冲眇,可遣尚书右仆射赵郡王睿谕旨,征长广王湛统兹大宝。

又与湛书曰:“百年无罪,汝可以乐处置之,勿效前人也。

”是日,殂于晋阳宫。

临终,言恨不见太后山陵。

颜之推论曰:孝昭天性至孝,而不知忌讳,乃至于此,良由不学之所为也。

赵郡王睿先使黄门侍郎王松年驰至鄴,宣肃宗遗命。

湛犹疑其诈,使所亲先诣殡所,发而视之。

使者复命,湛喜,驰赴晋阳,使河南王孝瑜先入宫,改易禁卫。

癸丑,世祖即皇帝位于南宫,大赦,改元太宁。

周人许归安成王顼,使司会上士京兆杜杲来聘。

上悦,即遣使报之,并赂以黔中地及鲁山郡。

齐以彭城王浟为太师、录尚书事,平秦王归彦为太傅,尉粲为太保,平阳王淹为太宰,博陵王济为太尉,段韶为大司马,丰州刺史娄睿为司空,赵郡王睿为尚书令,任城王湝为尚书左仆射,并州刺史斛律光为右仆射。

娄睿,韶之兄子也。

立太子百年为乐陵王。

丁巳,周主畋于岐阳。

十二月,壬午,还长安。

太子中庶子馀姚虞荔、御史中丞孔奂,以国用不足,奏立煮海盐赋及榷酤之科,诏从之。

初,高祖以帝女丰安公主妻留异之子贞臣,征异为南徐州刺史,异迁延不就。

帝即位,复以异为缙州刺史,领东海太守。

异屡遣其长史王澌入朝,澌每言朝廷虚弱。

异信之,虽外示臣节,恒怀两端,与王琳自鄱阳信安岭潜通使往来。

琳败,上遣左卫将军沈恪代异,实以兵袭之。

异出军下淮以拒恪,恪与战而败,退还钱塘。

异复上表逊谢。

时众军方事湘、郢,乃降诏书慰谕,且羁縻之。

异知朝廷终将讨己,乃以兵戍下淮及建德以备江路。

丙午,诏司空、南徐州刺史侯安都讨之。

世祖文皇帝上天嘉三年(壬午,公元五六二年)春,正月,乙亥,齐主至鄴。

辛巳,祀南郊。

壬午,享太庙。

丙戌,立妃胡氏为皇后,子纬为皇太子。

后,魏兗州刺史安定胡延之之子也。

戊子,大赦。

己亥,以冯翊王润为尚书左仆射。

周凉景公贺兰祥卒。

壬寅,周人凿河渠于蒲州,龙首渠于同州。

丁未,周以安成王顼为柱国大将军,遣杜果送之南归。

辛亥,上祀南郊,以胡公配天。

二月,辛酉,祀北郊。

闰月,丁未,齐以太宰、平阳王淹为青州刺史,太傅、平秦王归彦为太宰、冀州刺史。

归彦为肃宗所厚,恃势骄盈,陵侮贵戚。

世祖即位,侍中、开府仪同三司高元海、御史中丞毕义云、黄门郎高乾和数言其短,且云:“归彦威权震主,必为祸乱。

”帝亦寻其反覆之迹,渐忌之。

伺归彦还家,召魏收于帝前作诏草,除归彦冀州,使乾和缮写。

昼日,仍敕门司不听归彦辄入宫。

时归彦纵酒为乐,经宿不知。

至明,欲参,至门知之,大惊而退。

及通名谢,敕令早发,别赐钱帛等物甚厚,又敕督将悉送至清阳宫。

拜辞而退,莫敢与语,唯赵郡王睿与之久语,时无闻者。

帝之为长广王也,清都和士开发善握槊、弹琵琶有宠,辟为开府行参军,及即位,累迁给事黄门侍郎。

高元海、毕义云、高乾和皆疾之,将言其事。

士开乃奏元海等交结朋党,欲擅威福。

乾和由是被疏。

义云纳赂于士开,得为兗州刺史。

帝征江州刺史周迪出镇湓城,又征其子入朝。

迪趑且顾望,并不至。

其馀南江酋帅,私署令长,多不受召,朝廷未暇致讨,但羁縻之。

豫章太守周敷独先入朝,进号安西将军,给鼓吹一部,赐又女妓、金帛,令还豫章。

迪以敷素出己下,深不平之,乃阴与留异相结,遣其弟方兴将兵袭敷。

敷与战,破之。

又遣其兄子伏甲船中,诈为贾人,欲袭湓城。

未发,事觉,寻阳太守监江州事晋陵华皎遣兵逆击之,尽获其船仗。

上以闽州刺史陈宝应之父为光禄大夫,子女皆受封爵,命宗正编入属籍。

而宝应以留异女为妻,阴与异合。

虞荔弟寄,流寓闽中,荔思之成疾,上为荔征之,宝应留不遣。

寄尝从容讽以逆顺,宝应辄引它语以乱之。

宝应尝使人读《汉书》,卧而听之,至蒯通说韩信曰:“相君之背,贵不可言。

”蹶然起坐,曰:“可谓智士!

”寄曰:“通一说杀三士,何足称智!

岂若班彪《王命》,识所归乎!

”寄知宝应不可谏,恐祸及己,乃著居士服,居东山寺,阳称足疾。

宝应使人烧其屋,寄安卧不动。

亲近将扶之出,寄曰:“吾命有所悬,避将安往!

”纵火者自救之。

乙卯,齐以任城王湝为司徒。

齐扬州剌史行台王琳数欲南侵,尚书卢潜以为时事未可。

上遣移书寿阳,欲与齐和亲。

潜以其书奏齐朝,仍上启且请息兵。

齐主许之,遣散骑常侍崔瞻来聘,且归南康愍王昙朗之丧。

琳由是与潜有隙,更相表列。

齐主征琳赴鄴,以潜为扬州刺史,领行台尚书。

瞻,凌之子也。

梁末丧乱,铁钱不行,民间私用鹅眼钱。

甲子,改铸五铢钱,一当鹅眼之十。

后梁主安于俭素,不好酒色,虽多猜忌,而抚将士有恩。

以封疆褊隘,邑居残毁,干戈日用,郁郁不得志,疽发背而殂。

葬平陵,谥曰宣皇帝,庙号中宗。

太子岿即皇帝位,改元天保。

尊龚太后为太皇太后,王后曰皇太后,母曹贵嫔为皇太妃。

三月,丙子,安成王顼至建康,诏以为中书监、中卫将军。

上谓杜杲曰:“家弟今蒙礼遣,实周朝之惠。

然鲁山不返,亦恐未能及此。

”杲对曰:“安成,长安—布衣耳,而陈之介弟也,其价岂止一城而已哉!

本朝敦睦九族,恕己及物,上遵太祖遣旨,下思继好之义,是以遣之南归。

今乃云以导常之土易骨肉之亲,非使臣之所敢闻也。

”上甚惭,曰:“前言戏之耳。

”待杲之礼有加焉。

顼妃柳氏及子叔宝犹在穰城,上复遣毛喜如周请之,周人皆归之。

丁丑,以安右将军吴明彻为江州刺史,督高州刺史黄法、豫章太守周敷共讨周迪。

甲申,大赦。

留异始谓台军必自钱塘上,既而侯安都步由诸暨出永康,异大惊,奔桃枝岭,于岩口竖栅以拒之。

安都为流矢所中,血流至踝,乘轝指麾,容止不变。

因其山势,迮而为堰。

会潦水涨满,安都引船入堰,起楼舰与异城等,发拍碎其楼堞。

异与其子忠臣脱身奔晋安,依陈宝应。

安都虏其妻及馀子,尽收铠仗而还。

异党向文政据新安,上以贞毅将军程文季为新安太守,帅精甲三百径往攻之。

文政战败,遂降。

文季,灵洗之子也。

夏,四月,辛丑,齐武明娄太后殂。

齐主不改服,绯袍如故。

未几,登三台,置酒作乐,宫女进白袍,帝投诸台下。

散骑常侍和士开请止乐,帝怒,挝之。

乙巳,帝遣使来聘。

齐青州上言河水清,齐主遣使祭之,改元河清。

先是,周之群臣受封爵者皆未给租赋。

癸亥,始诏柱国等贵臣邑户,听寄食它县。

五月,庚午,周大赦。

己丑,齐以右仆射斛律光为尚书令。

壬辰,周以柱国杨忠为大司空。

六月,巳亥,以柱国蜀国公尉迟迥为大司马。

秋,七月,己丑,纳太子妃王氏,金紫光禄大夫周之女也。

齐平秦王归彦至冀州,内不自安,欲待齐主如晋阳,乘虚入鄴。

其郎中令吕思礼告之。

诏大司马段韶、司空娄睿讨之。

归彦于南境置私驿,闻大军将至,即闭城拒守。

长史宇文仲鸾等不从,皆杀之。

归彦自称大丞相,有众四万。

齐主以都官尚书封子绘,冀州人,祖父世为本州刺史,得人心,使乘传至信都,巡城,谕以祸福,吏民降者相继,城中动静,小大皆知之。

归彦登城大呼云:“孝昭皇帝初崩,六军百万,悉在臣手,投身向鄴,奉迎陛下。

当时不反,今日岂反邪!

正恨高元海、毕义云、高乾和誑惑圣上,疾忌忠良,但为杀此三人,即临城自刎。

”既而城破,单骑北走,至交津,获之,锁送鄴。

乙巳,载以露车,衔木面缚。

刘桃枝临之以刃,击鼓随之,并其子孙十五人皆弃市。

命封子绘行冀州事。

齐主知归彦前谮清河王岳,以归彦家良贱百口赐岳家,赠岳太师。

丁酉,以段韶为太傅,娄睿为司徒,平阳王淹为太宰,斛律光为司空,赵郡王睿为尚书令,河间王孝琬为左仆射。

癸亥,齐主如晋阳。

上遣使聘齐。

九月,戊辰朔,日有食之。

以侍中、都官尚书到仲举为尚书右仆射、丹杨尹。

仲举,溉之弟子也。

吴明彻至临川,攻周迪,不能克。

丁亥,诏安成王顼代之。

冬,十月,戊戌,诏以军旅费广,百姓空虚,凡供乘舆饮食衣服及宫中调度,悉从减削。

至于百司,宜亦思省约。

十一月,丁卯,周以赵国公招为益州总管。

丁丑,齐遣兼散骑常侍封孝琰来聘。

十二月,丙辰,齐主还鄴。

齐主逼通昭信李后,曰:“若不从我,我杀尔儿!

”后惧,从之。

既而有娠。

太原王绍德至阁,不得见,愠曰:“儿岂不知邪!

姊腹大,故不见儿。

”后大惭,由是生女不举。

帝横刀诟曰:“杀我女,我何得不杀尔儿!

”对后以刀环筑杀绍德。

后大哭,帝愈怒,裸后,乱挝之。

后号天不已,帝命盛以绢囊,流血淋漉,投诸渠水。

良久乃苏,犊车载送妙胜寺为尼。

资治通鉴·卷一百六十九·陈纪三

〔司马光〕 〔宋〕

起昭阳协洽,尽柔兆阉茂,凡四年。

世祖文皇帝下天嘉四年(癸未,公元五六三年)春,正月,齐以太子少傅魏收兼尚书右仆射。

时齐主终日酣饮,朝事专委侍中高元海。

元海庸俗,帝亦轻之。

以收才名素盛,故用之。

而收畏懦避事,寻坐阿纵,除名。

兗州刺史毕义云作书与高元海,论叙时事。

元海入宫,不觉遗之。

给事中李孝贞得而奏之,帝由是疏元海。

以孝贞兼中书舍人,征义云还朝。

和士开复谮元海,帝以马鞭棰元海六十,责曰:“汝昔教我反,以弟反兄,几许不义!

以鄴城兵抗并州,几许无智!

”出为兗州刺史。

甲申,周迪众溃,脱身逾岭,奔晋安,依陈宝应。

官军克临川,获迪妻子。

宝应以兵资迪,留异又遣其子忠臣随之。

虞寄与宝应书,以十事谏之曰:“自天厌梁德,英雄互起,人人自以为得之,然夷凶剪乱,四海乐推者,陈氏也。

岂非历数有在,惟天所授乎!

一也。

以王琳之强,侯瑱之力,进足以摇荡中原,争衡天下,退足以屈强江外,雄张偏隅。

然或命一旅之师,或资一士之说,琳则瓦解冰泮,投身异域,瑱则阙角稽颡,委命阙庭,斯又天假之威而除其患。

二也。

今将军以籓戚之重,东南之众,尽忠奉上,戮力勤王,岂不勋高窦融,宠过吴芮,析珪判野,南面称孤乎!

三也。

圣朝弃瑕忘过,宽厚得人,至于余孝顷、潘纯陀、李孝钦、欧阳頠等,悉委以心腹,任以爪牙,脑中豁然,曾无纤芥。

况将军衅非张绣,罪异毕谌,当何虑于危亡,何失于富贵!

四也。

方今周、齐邻睦,境外无虞,并兵一向,匪朝伊夕,非刘、项竞逐之机,楚、赵连从之势。

何得雍容高拱,坐论西伯哉!

五也。

且留将军狼顾一隅,亟经摧衄,声实亏丧,胆气衰沮。

其将帅首鼠两端,唯利是视,孰能被坚执锐,长驱深入,系马埋轮,奋不顾命,以先士卒者乎!

六也。

将军之强,孰如侯景?

将军之众,孰如王琳?

武皇灭侯景于前,今上摧王琳于后,此乃天时,非复人力。

且兵革已后,民皆厌乱,其孰能弃坟墓,捐妻子,出万死不顾水计,从将军于白刃之间乎!

七也。

历观前古,子阳、季孟,倾覆相寻。

馀善、右渠,危亡继及。

天命可畏,山川难恃。

况将军欲以数郡之地当天下之兵,以诸候之资拒天子之命,强弱逆顺,可得侔乎!

八也。

且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不爱其亲,岂能及物!

留将军身縻国爵,子尚王姬,犹且弃天属而弗顾,背明君而孤立,危亡之日,岂能同忧共患,不背将军者乎!

至于师老力屈,惧诛利赏,必有韩、智晋阳之谋,张、陈井陉之势。

九也。

北军万里远斗,锋不可当。

将军自战其地,人多顾后。

众寡不敌,将帅不侔。

师以无名而出,事以无机而动,以此称兵,未知其利。

十也。

为将军计,莫若绝亲留氏。

遣子入质,释甲偃兵,一遵诏旨。

方今籓维尚少,皇子幼冲,凡预宗枝,皆蒙宠树。

况以将军之地,将军之才,将军之名,将军之势,而克修籓服,北面称臣,宁与刘泽同年而语其功业哉!

寄感恩怀服,不觉狂言,斧钺之诛,其甘如荠。

”宝应览书大怒。

或谓宝应曰:“虞公病势渐笃,言多错谬。

”宝应意乃小释,亦以寄民望,故优容之。

周梁躁公侯莫陈崇从周主如原州。

帝夜还长安,人窃怪其故,崇谓所亲曰:“吾此闻术者言,晋公今年不利,车驾今忽夜还,不过晋公死耳。

”或发其事。

乙酉,帝召诸公于大德殿,面责崇,崇惶恐谢罪。

其夜,冢宰护遣使将兵就崇第,逼令自杀,葬如常仪。

壬辰,以高州刺史黄法为南徐州刺史,临川太守周敷为南豫州刺史。

周主命司宪大夫拓跋迪造《大律》十五篇。

二月,庚子,颁行之。

其制罪:一曰杖刑,自十五至五十。

二曰鞭刑,自六十至百。

三曰徒刑,自一年至五年。

四曰流刑,自二千五百里至四千五百里。

五曰死刑,罄、绞、斩、枭、裂。

凡二十五等。

庚戌,以司空、南徐州刺史侯安都为江州刺史。

辛酉,周诏:“大冢宰晋国公,亲则懿昆,任当元辅,自今诏诰及百司文书,并不得称公名。

”护抗表固让。

三月,乙丑朔,日有食之。

齐诏司空斛律光督步骑二万,筑勋常城于轵关。

仍筑长城二百里,置十二戍。

丙戌,齐以兼尚书右仆射赵彦深为左仆射。

夏,四月,乙未,周以柱国达奚武为太保。

周主将视学,以太傅燕国公于谨为三老。

谨上表固辞,不许,仍赐以延年杖。

戊午,帝幸太学。

谨入门,帝迎拜于门屏之间,谨答拜。

有司设三老席于中楹,南面。

太师护升阶,设几。

谨升席,南面凭几而坐。

大司马豆卢宁升阶,正舄。

帝升阶,立于斧扆之前,西面。

有司进馔,帝跪设酱豆,亲为之袒割。

谨食毕,帝亲跪授爵以酳。

有司撤讫,帝北面立而访道。

谨起,立于席后,对曰:“木受绳则正,后从谏则圣。

明王虚心纳谏以知得失,天下乃安。

”又曰:“去食去兵,信不可去。

愿陛下守信勿失。

”又曰:“有功必赏,有罪必罚,则为善者日进,为恶者日止。

”又曰:“言行者,立身之基,愿陛下三思而言,九虑而行,勿使有过。

天子之过,如日月之食,人莫不知,愿陛下慎之。

”帝再拜受言,谨答拜。

礼成而出。

司空侯安都恃功骄横,数聚文武之士骑射赋诗,斋中宾客,动至千人。

部下将帅,多不遵法度,检问收摄,辄奔归安都。

上性严整,内衔之,安都弗之觉。

每有表启,封讫,有事未尽,开封自书之云:“又启某事。

”及侍宴,酒酣,或箕踞倾倚。

尝陪乐游园禊饮,谓上曰:“何如作临川王时?

”上不应。

安都再三言之。

上曰:“此虽天命,抑亦明公之力。

”宴讫,启借供帐水饰,欲载妻妾于御堂宴饮。

上虽许之,意甚不怿。

明日,安都坐于御座,宾客居群臣位,称觞上寿。

会重云殿灾,安都帅将士带甲入殿,上甚恶之,阴为之备。

及周迪反,朝议谓当使安都讨之,而上更使吴明彻。

又数遣台使按问安都部下,检括亡叛。

安都遣其别驾周弘实自托于舍人蔡景历,并问省中事。

景历录其状,具奏之,因希旨称安都谋反。

上虑其不受召,故用为江州。

五月,安都自京口还建康,部伍入于石头。

六月,帝引安都宴于嘉德殿,又集其部下将帅会于尚书朝堂,于坐收安都,囚于嘉德西省,又收其将帅,尽夺马仗而释之。

因出蔡景历表,以示于朝,乃下诏暴其罪恶,明日,赐死,宥其妻子,资给其丧。

初,高祖在京口,尝与诸将宴,杜僧明、周文育、侯安都为寿,各称功伐。

高祖曰:“卿等悉良将也,而并有所短。

杜公志大而识暗,狎于下而骄于上。

周侯交不择人,而推心过差。

侯郎傲诞而无厌,轻佻而肆志。

并非全身之道。

”卒皆如其言。

乙卯,齐主使兼散骑常侍崔子武来聘。

齐侍中、开府仪同三司和士开有宠于齐主,齐主外朝视事,或在内宴赏,须臾之间,不得不与士开相见,或累日不归,一日数入。

或放还之后,俄顷即追,未至之间,连骑督趣,奸谄百端,宠爱日降,前后赏赐,不可胜纪。

每侍左右,言辞容止,极诸鄙亵。

以夜继昼,无复君臣之礼。

尝谓帝曰:“自古帝王,尽为灰土,尧舜、桀纣,竟复何异!

陛下宜及少壮,极意为乐,纵横行之,一日取快,可敌千年。

国事尽付大臣,何虑不办,无为自勤约也!

”帝大悦。

于是委赵彦深掌官爵,元文遥掌财用,唐邕掌外、骑兵,信都冯子琮、胡长粲常东宫。

帝三四日一视朝,书数字而已,略无所言,须臾罢入。

长粲,僧敬之子也。

帝使士开与胡后握槊,河南康献王孝瑜谏曰:“皇后天下之母,岂可与臣下接手!

”孝瑜又言:“赵郡王睿,其父死于非命,不可亲近。

”由是睿及士开共谮之。

士开言孝瑜奢僭,睿言“山东唯闻有河南王,不闻有陛下。

”帝由是忌之。

孝瑜窃与尔硃御女言,帝闻之,大怒。

庚申,顿饮孝瑜酒三十七杯。

孝瑜体肥大,腰带十围,帝使左右娄子彦载以出,鸩之于车。

至西华门,烦躁投水而绝。

赠太尉、录尚书事。

诸侯在宫中者,莫敢举声,唯河间王孝琬大哭而出。

秋,七月,戊辰,周主幸原州。

八月,辛丑,齐以三台宫为大兴圣寺。

九月,壬戌,广州刺史阳山穆公欧阳頠卒,诏其子纥袭父爵位。

甲子,周主自原州登陇。

周迪复越东兴岭为寇,辛未,诏护军章昭达将兵讨之。

丙戌,周主如同州。

初,周人欲与突厥木杆可汗连兵伐齐,许纳其女为后,遣御伯大夫杨荐及左武伯大原王庆往结之。

齐人闻之惧,亦遣使求昏于突厥,赂遗甚厚。

木杆贪齐币重,欲执荐等送齐。

荐知之,责木杆曰:“太祖昔与可汗共敦邻好,蠕蠕部落数千来降。

太祖悉以付可汗使者,以快可汗之意。

如何今日遽欲背恩忘义,独不愧鬼神乎?

”木杆惨然良久曰:“君言是也。

吾意决矣,当相与共平东贼,然后送女。

”荐等复命。

公卿请发十万人击齐,柱国杨忠独以为得万骑足矣。

戊子,遣忠将步骑一万,与突厥自北道伐齐,又遣大将军达奚武帅步骑三万,自南道出平阳,期会于晋阳。

冬,十一月,辛酉,章昭达大破周迪。

迪脱身潜窜山谷,民相与匿之,虽加诛戮,无肯言者。

十二月,辛卯,周主还长安。

丙申,大赦。

章昭达进军度岭,趣建安,讨陈宝应,诏益州刺史余孝顷督会稽、东阳、临海、永嘉诸军自东道会之。

是岁,初祭始兴昭烈王于建康,用天子礼。

周杨忠拔齐二十馀城。

齐人守陉岭之隘,忠击破之。

突厥木杆、地头、步离三可汗以十万骑会之。

己丑,自恒州三道俱入。

时大雪数旬,南北千馀里,平地数尺。

齐主自鄴倍道赴之,戊午,至晋阳。

斛律光将步骑三万屯平阳。

己未,周师及突厥逼晋阳。

齐主畏其强,戎服率宫人东走,欲避之。

赵郡王睿、河间王孝琬叩马谏。

孝琬请委睿部分,必得严整。

帝从之,命六军进止皆取睿节度,而使并州刺史段韶总之。

世祖文皇帝下天嘉五年(甲申,公元五六四年)春,正月,庚申朔,齐主登北城,军容甚整。

突厥咎周人曰:“尔言齐乱,故来伐之。

今齐人眼中亦有铁,何可当耶!

”周人以步卒为前锋,从西山下去城二里许。

诸将咸欲逆击之,段韶曰:“步卒力势,自当有限。

今积雪既厚,逆战非便,不如陈以待之。

彼劳我逸,破之必矣。

”既至,齐悉其锐兵鼓噪而出。

突厥震骇,引上西山,不肯战,周师大败而还。

突厥引兵出塞,纵兵大掠,自晋阳以往七百馀里,人畜无遗。

段韶追之,不敢逼。

突厥还至陉岭,冻滑,乃辅氈以度。

胡马寒瘦,膝已下皆无毛,比至长城,马死且尽,截槊杖之以归。

达奚武至平阳,未知忠退。

斛律光与书曰:“鸿鹄已翔于寥廓,罗者犹视于沮泽。

”武得书,亦还。

光逐之,入周境,获二千馀口而还。

光见帝于晋阳,帝以新遭大寇,抱光头而哭。

任城王湝进曰:“何至于此!

”乃止。

初,齐显祖之世,周人常惧齐兵西度,每至冬月,守河椎冰。

及世祖即位,嬖幸用事,朝政渐紊,齐人椎冰以备周兵之逼。

斛律光忧之,曰:“国家常有吞关、陇之志,今日至此,而唯玩声色乎!

”辛巳,上祀北郊。

二月,庚寅朔,日有食之。

初,齐显祖命群官刊定魏《麟趾格》为《齐律》,久而不成。

时军国多事,决狱罕依律文,相承谓之“变法从事”。

世祖即位,思革其弊,乃督修律令者,至是而成,《律》十二篇,《令》四十卷。

其刑名有五:一曰死,重者轘之,次枭首,次斩,次绞。

二曰流,投边裔为兵。

三曰刑,自五岁至一岁。

四曰鞭,自百至四十。

五曰杖,自三十至十。

凡十五等。

其流内官及老、小、阉、痴并过失应赎者,皆以绢代金。

三月,辛酉,班行之,因大赦。

是后为吏者始守法令。

又敕仕门子弟常讲习之,故齐人多晓法。

又令民十八受田输租调,二十充兵,六十免力役,六十六还田,免租调。

一夫受露田八十亩,妇人四十亩,奴婢依良人,牛受六十亩。

大率一夫一妇调绢一匹,绵八两,垦租二石,义租五斗。

奴婢准良人之半。

牛调二尺,垦租一斗,义租五升。

垦租送台,义租送郡以备水旱。

己巳,齐群盗田子礼等数十人,共劫太师彭城景思王浟为主,诈称使者,径向浟第,至内室,称敕,牵浟上马,临以白刃,欲引向南殿,浟大呼不从,盗杀之。

庚辰,周初令百官执笏。

齐以斛律光为司徒,武兴王普为尚书左仆射。

普,归彦之兄子也。

甲申,以冯翊王润为司空。

夏,四月,辛卯,齐主使兼散骑常侍皇甫亮来聘。

庚子,周主遣使来聘。

癸卯,周以邓公河南窦炽为大宗伯。

五月,壬戌,封世宗之子贤为毕公。

甲子,齐主还鄴。

壬午,齐以赵郡王睿为录尚书事,前司徒娄睿为太尉。

甲申,以段韶为太师。

丁亥,以任城王湝为大将军。

壬辰,齐主如晋阳。

周以太保达奚武为同州刺史。

六月,齐主杀乐陵王百年。

时白虹围日再重,又横贯而不达,赤星见,齐主欲以百年厌之。

会博陵人贾德胄教百年书,百年尝作数敕字,德胄封以奏之。

帝发怒,使召百年。

百年自知不免,割带夬留与其妃斛律氏,见帝于凉风堂。

使百年书敕字,验与德胄所奏相似,遣左右乱捶之,又令曳之绕堂行且捶,所过血皆遍地,气息将尽,乃斩之,弃诸池,池水尽赤。

妃把夬哀号不食,月馀亦卒,夬犹在手,拳不可开。

其父光自擘之,乃开。

庚寅,周改御伯为纳言。

初,周太祖之从贺拔岳在关中也,遣人迎晋公护于晋阳。

护母阎氏及周主之姑皆留晋阳,齐人以配中山宫。

及护用事,遣间使入齐求之,莫知音息。

齐遣使者至玉壁,求通互市。

护欲访求母、姑,使司马下大夫尹公正至玉壁,与之言,使者甚悦。

勋州刺史韦孝宽获关东人,复纵之,因致书为言西朝欲通好之意。

是时,周人以前攻晋阳不得志,谋与突厥再伐齐。

齐主闻之,大惧,许遣护母西归,且求通好,先遣其姑归。

秋,八月,丁亥朔,日有食之。

周遣柱国杨忠将兵,会突厥伐齐,至北河而还。

戊子,周以齐公宪为雍州牧,宇文贵为大司徒。

九月,丁巳,以卫公直为大司马。

追录佐命元功,封开府仪同三司陇西公李昞为唐公,太驭中大夫长乐公若干凤为徐公。

昞,虎之子。

凤,惠之子也。

乙丑,齐主封其子绰为南阳王,俨为东平王。

俨,太子之母弟也。

突厥寇齐幽州,众十馀万,入长城,大掠而还。

周皇姑之归也,齐主遣人为晋公护母作书,言护幼时数事,又寄其所着锦袍,以为信验。

且曰:“吾属千载之运,逢大齐之德,矜老开恩,许得相见。

禽善草木,母子相依。

吾有可罪,与汝分离!

今复何福,还望见汝!

言此悲喜,死而更苏。

世间所有,求皆可得,母子异国,何处可求!

假汝贵极王公,富过山海,有一老母,八十之年,飘然千里,死亡旦夕,不得一朝暂见,不得一日同处,寒不得汝衣,饥不得汝食。

汝虽穷荣极盛,光耀世间,于吾何益!

吾今日之前,汝既不得申其供养,事往何论。

今日以后,吾之残命,唯系于汝尔。

戴天履地,中有鬼神,勿云冥昧,而可欺负!

”护得书,悲不自胜。

复书曰:“区宇分崩,遭遇灾祸,违离膝下,三十五年。

受形禀气,皆知母子,谁同萨保,如此不教!

子为公侯,母为俘隶,暑不见母暑,寒不见母寒,衣不知有无,食不知饥饱,泯如天地之外,无由暂闻。

分怀冤酷,终此一生,死若有知,冀奉见于泉下耳!

不谓齐朝解网,惠以德音,磨敦、四姑,并话矜放。

初闻此旨,魂爽飞霸占,号天叩地,不能自胜。

齐朝霈然之恩,既已沾洽,有家有国,信义为本,伏度来期,已应有日。

一得奉见慈颜,永毕生愿。

生死肉骨,岂过今恩。

负山载岳,未足胜荷。

”齐人留护母,使更与护书,邀护重报,往返再三。

时段韶拒突厥军于塞下,齐主遣黄门徐世荣乘传赍周书问韶。

韶以“周人反覆,本无信义,比晋阳之役,其事可知。

护外托为相,其实主也。

既为母请和,不遣一介之使。

若据移书,即送其母,恐示之以弱。

不如且外许之,待和亲坚定,然后遣之未晚。

”齐主不听,即遣之。

阎氏至周,举朝称庆,周主为之大赦。

凡所资奉,穷极华盛。

每四时伏腊,周主帅诸亲戚行家人之礼,称觞上寿。

突厥自幽州还,留屯塞北,更集诸部兵,遣使告周,欲与共击齐如前约。

闰月,乙巳,突厥寇齐幽州。

晋公护新得其母,未欲伐齐。

又恐负突厥约,更生边患,不得已,征二十四军及左右厢散隶秦、陇、巴、蜀之兵并羌、胡内附者,凡二十万人。

冬,十月,甲子,周主授护斧钺于庙庭。

丁卯,亲劳军于沙苑。

癸酉,还官。

护军至潼关,遣柱国尉迟迥帅精兵十万为前锋,趣洛阳,大将军权景宣帅山南之兵趣悬瓠,少师杨檦出轵关。

周迪复出东兴,宣城太守钱肃镇东兴,以城降迪。

吴州刺史陈详将兵击之,详兵大败,迪众复振。

南豫州刺史西丰脱侯周敷帅所部击之,至定川,与迪对垒。

迪绐敷曰:“吾昔与弟戮力同心,岂规相害!

今愿伏罪还朝,因弟披露心腑,先乞挺身共盟。

”敷许之,方登坛,为迪所杀。

陈宝应据建安、晋安二郡,水陆为栅,以拒章昭达。

昭达与战,不利,因据上流,命军士伐木为筏,施拍其上。

会大雨江涨,昭达放筏冲宝应水栅,尽坏之,又出兵攻其步军。

方合战,上遣将军余孝顷自海道适至,并力乘之。

十一月,己丑,宝应大败,逃至莆口,谓其子曰:“早从虞公计,不至今日。

”昭达追擒之,并擒留异及其族党。

送建康,斩之。

异子贞臣以尚主得免,宝应宾客皆死。

上闻虞寄尝谏宝应,命昭达礼遣诣建康。

既见,劳之曰:“管宁无羌?

”以为衡阳王掌书记。

周晋公护进屯弘农。

甲午,尉迟迥洛阳,雍州牧齐公宪、同州刺史达奚武、汉州总管王雄军于邙山。

戊戌,齐主使兼散骑常侍刘逖来聘。

初,周杨檦为邵州刺史,镇捍东境二十馀年,数与齐战,未尝不捷,由是轻之。

既出轵关,独引兵深入,又不设备。

甲辰,齐太尉娄睿将兵奄至,大破剽军,檦遂降齐。

权景宣围悬瓠,十二月,齐豫州道行台、豫州刺史太原王士良、永州刺史萧世怡并以城降之。

景宣使开府郭彦守豫州,谢彻守永州,送士良、世怡及降卒千人于长安。

周人为土山、地道以攻洛阳,三旬不克。

晋公护命诸将堑断河阳路,遏齐救兵,然后同攻洛阳。

诸将以为齐兵必不敢出,唯张斥候而已。

齐遣兰陵王长恭、大将军斛律光救洛阳,畏周兵之强,未敢进。

齐主召并州刺史段韶,谓曰:“洛阳危急,今欲遣王救之。

突厥在北,复须镇御,如何?

”对曰:“北虏侵边,事等疥癣。

今西邻窥逼,乃腹心之病,请奉诏南行。

”齐主曰:“朕意亦尔。

”乃令韶督精骑一千发晋阳。

丁巳,齐主亦自晋阳赴洛阳。

己未,齐太宰平原靖翼王淹卒。

段韶自晋阳,行五日济河,会连日阴雾,壬戌,韶至洛阳,帅帐下三百骑,与诸将登邙阪,观周军形势。

至太和谷,与周军遇,韶即驰告诸营,追集骑士,结陈以待之。

韶为左军,兰陵王长恭为中军,钭律光为右军。

周人不意其至,皆恟惧。

韶遥谓周人曰:“汝宇文护才得其母,遽来为寇,何也?

”周人曰:“天遣我来,有何可问!

”韶曰:“天道赏善罚恶,当遣汝送死来耳!

”周人以步兵在前,上山逆战。

韶且战且却以诱之。

待其力弊,然后下马击之。

周师大败,一时瓦解,投坠溪谷死者甚众。

兰陵王长恭以五百骑突入周军,遂至金墉城下。

城上人弗识,长恭免胄示之面,乃下弩手救之。

周师在城下者亦解围遁去,委弃营幕,自邙山至穀水,三十里中,军资器械,弥满川泽。

唯齐公宪、达奚武及庸忠公王雄在后,勒兵拒战。

王雄驰马冲斛律光陈,光退走,雄追之。

光左右皆散,唯馀一奴一矢。

雄按槊不及光者丈馀,谓光曰:“吾惜尔不杀,当生将尔见天子。

”光射雄中额,雄抱马走,至营而卒。

军中益惧。

齐公宪拊循督励,众心小安。

至夜,收军,宪欲待明更战。

达奚武曰:“洛阳军散,人情震骇,若不因夜速还,明日欲归不得。

武在军久,备见形势。

公少年未经事,岂可以数营士卒委之虎口乎!

”乃还。

权景宣亦弃豫州走。

丁卯,齐主至洛阳。

己巳,以段韶为太宰,斛律光为太尉,兰陵王长恭为尚书令。

壬申,齐主如虎牢,遂自滑台如黎阳,丙子,至鄴。

杨忠引兵出沃野,应接突厥,军粮不给,诸军忧之,计无所出。

忠乃招诱稽胡酋长咸在坐,诈使河州刺史王杰勒兵鸣鼓而至,曰:“大冢宰已平洛阳,欲与突厥共讨稽胡之不服者。

”坐者皆惧,忠慰谕而遣之。

于是诸胡相帅馈输,车粮填积。

属周师罢归,忠亦还。

晋公护本无将略,是行也,又非本心,故无功,与诸将稽首谢罪。

周主慰劳罢之。

是岁,齐山东大水,饥死者不可胜计。

宕昌王梁弥定屡寇周边,周大将军田弘讨灭之,以其地置宕州。

世祖文皇帝下天嘉六年(乙酉,公元五六五年)春,正月,癸卯,齐以任城王湝为大司马。

齐主如晋阳。

二月,辛丑,周遣陈公纯、许公贵、神武公窦毅、南阳公杨荐等备皇后仪卫行殿,并六宫百二十人,诣突厥可汗牙帐逆女。

毅,炽之兄子也。

丙寅,周以柱国安武公李穆为大司空,绥德公陆通为大司寇。

壬申,周主如岐州。

夏,四月,甲寅,以安成王顼为司空。

顼以帝弟之重,势倾朝野。

直兵鲍僧睿,恃顼势为不法,御史中丞徐陵为奏弹之,从南台官属引奏案而入。

上见陵章服严肃,为敛容正坐。

陵进读奏版,时顼在殿上侍立,仰视上,流汗失色,陵遣殿中御史引顼下殿。

上为之免顼侍中、中书监,朝廷肃然。

丙午,齐大将军东安王娄睿坐事免。

齐著作郎祖珽,有文学,多技艺,而疏率无行。

尝为高祖中外府功曹,因宴失金叵罗,于珽髻上得之。

又坐诈盗官粟三千石,鞭二百,配甲坊。

显祖时,珽为秘书丞,盗《华林遍略》,及有它赃,当绞,除名为民。

显祖虽憎其数犯法,而爱其才伎,令直中书省。

世祖为长广王,珽为胡桃油献之,因言“殿下有非常骨法。

孝征梦殿下乘龙上天。

”王曰:“若然,当使兄大富贵。

”及即位,擢拜中书侍郎,迁散骑常侍。

与和士开共为奸谄。

珽私说士开曰:“君之宠幸,振古无比。

宫车一日晚驾,欲何以克终?

”士开因从问计。

珽曰:“宜说主上云:‘文襄、文宣、孝昭之子,俱不得立,今宜令皇太子早践大位,以定君臣之分。

’若事成,中宫、少主必皆德君,此万全之计也。

请君微说主上令粗解,珽当自外上表论之。

”士开许诺。

会有慧星见。

太史奏云:“慧,除旧布新之象,当有易主。

”珽于是上书言:“陛下虽为天子,未为极贵,宜传位东宫,且以上应天道。

”并上魏显祖禅子故事。

齐主从之。

丙子,使太宰段韶持节奉皇帝玺绶,传位于太子纬。

太子即皇帝位于晋阳宫,大赦,改元天统。

又诏以太子妃斛律氏为皇后。

于是群公上世祖尊号为太上皇帝,军国大事咸以闻。

使黄门侍郎冯子琮、尚书左丞胡长粲辅导少主,出入禁中,专典敷奏。

子琮,胡后之妹夫也。

祖珽拜秘书监,加仪同三司,大被亲宠,见重二宫。

丁丑,齐以贺拔仁为太师,侯莫陈相为太保,冯翊王润为司徒,赵郡王睿为司空,河南王孝琬为尚书令。

戊寅,以瀛州刺史尉粲为太尉,斛律光为大将军,东安王娄睿为太尉,尚书仆射赵彦深为左仆射。

五月,突厥遣使至齐,始与齐通。

六月,己巳,齐主使兼散骑常侍王季高来聘。

秋,七月,辛巳朔,日有食之。

上遣都督程灵洗自鄱阳别道击周迪,破之。

迪与麾下十馀人窜于山穴中,日月浸久,从者亦稍苦之。

后遣人潜出临川市鱼鲑,临川太守骆牙执之,令取迪自效,因使腹心勇士随之入山。

其人诱迪出猎,勇士伏于道旁,出斩之。

丙戌,传首至建康。

庚寅,周主如秦州。

八月,丙子,还长安。

己卯,立皇子伯固为新安王,伯恭为晋安王,伯仁为庐陵王,伯义为江夏王。

冬,十月,辛亥,周以函谷关城为通洛防,以金州刺史贺若敦为中州刺史,镇函谷。

敦恃才负气,顾其流辈皆为大将军,敦独未得,兼以湘州之役,全军而返,谓宜受赏,翻得除名,对台使出怨言。

晋公护怒,征还,逼令自杀。

临死,谓其子弼曰:“吾志平江南,今而不果,汝必成吾志。

吾以舌死,汝不可不思。

”因引锥刺弼舌出血以诫之。

十一月,癸未,齐太上皇至鄴。

齐世祖之为长广王也,数为显祖所捶,心常衔之。

显祖每见祖珽,常呼为贼,故珽亦怨之。

且欲求媚于世祖,乃说世祖曰:“文宣狂暴,何得称‘文’?

既非创业,何得称‘祖’?

若文宣为祖,陛下万岁后当何所称?

”帝从之。

己丑,改谥献武皇帝为神武皇帝,庙号高祖,献明皇后为武明皇后。

令有司更议文宣谥号。

十二月,乙卯,封皇子伯礼为武陵王。

壬戌,齐上皇如晋阳。

庚午,齐改谥文宣皇帝为景烈皇帝,庙号威宗。

世祖文皇帝下天康元年(丙戌,公元五六六年)春,正月,己卯,日有食之。

癸未,周大赦,改元天和。

辛卯,齐主祀圜丘。

癸巳,祫太庙。

丙申,齐以吏部尚书尉瑾为右仆射。

己亥,周主耕藉田。

庚子,齐主如晋阳。

周遣小载师杜杲来聘。

二月,庚戌,齐上皇还鄴。

丙子,大赦,改元。

三月,己卯,以安成王顼为尚书令。

丙午,周主祀南郊。

夏,四月,大雩。

上不豫,台阁众事,并令尚书仆射到仲举、五兵尚书孔奂共决之。

奂,琇之之曾孙也。

疾笃,奂、仲举与司空、尚书令、扬州刺史安成王顼、吏部尚书袁枢、中书舍人刘师知入侍医药。

枢,君正之子也。

太子伯宗柔弱,上忧其不能守位,谓顼曰:“吾欲遵太伯之事。

”顼拜伏泣涕,固辞。

上又谓仲举、奂等曰:“今三方鼎峙,四海事重,宜须长居。

腾欲近则晋成,远隆殷法,卿等宜遵此意。

”孔奂流涕对曰:“陛下御膳违和,痊复非久。

皇太子为鼎盛,圣德日跻。

安成王介弟之尊,足为周旦。

若有废立之心,臣等愚,诚不敢闻诏。

”上曰:“古之遗直,复见于卿。

”乃以奂为太子詹事。

臣光曰:夫臣之事君,宜将顺其美,正救其恶。

孔奂在陈,处腹心之重任,决礼义之大计,苟以世祖之言为不诚,则当如窦婴面辩,袁盎廷争,防微杜渐以绝觊觎之心。

以为诚邪,则当请明下诏书,宣告中外,使世祖有宋宣之美,高宗无楚灵之恶。

不然,谓太子嫡嗣,不可动摇,欲保附而安全之,则当尽忠竭节,以死继之,如晋之荀息,赵之肥义。

奈何于君之存,则逆探其情而求合焉。

及其既没,则权臣移国而不能救,嗣主失位而不能死!

斯乃奸谀之尤者,而世祖谓之遗直,以托六尺之孤,岂不悖哉!

癸酉,上殂。

上起自艰难,知民疾苦。

性明察俭约,每夜刺闺取外事分判者,前后相续。

敕传更签于殿中者,必投签于阶石之上,令鎗然有声,曰:“吾虽眠,亦令惊觉。

”太子即位,大赦。

五月,己卯,尊皇太后曰太皇太后,皇后曰后太后。

乙酉,齐以兼尚书左仆射武兴王普为尚书令。

吐谷浑龙涸王莫昌帅部落附于周,以其地为扶州。

庚寅,以安成王顼为骠骑大将军、司徒、录尚书、都督中外诸军事。

丁酉,以中军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徐度为司空,以吏部尚书袁枢为左仆射,吴兴太守沈钦为右仆射,御史中丞徐陵为吏部尚书。

陵以梁末以来,选授多滥,乃为书示众曰:“梁元帝承侯景之凶荒,王太尉接荆州之祸败,故使官方,穷此纷杂。

永安之时,圣朝草创,白银难得,黄扎易营,权以官阶,代于钱绢。

致令员外、常侍,路上比肩,咨议、参军,市中无数,岂是朝章固应如此!

今衣冠礼乐,日富年华,何可犹作旧意,非理望也!

”众咸服之。

己亥,齐立上皇子弘为齐安王,仁固为北平王,仁英为高平王,仁光为淮南王。

六月,齐遣兼散骑常侍韦道儒来聘。

丙寅,葬文皇帝于永宁陵,庙号世祖。

秋,七月,戊寅,周筑武功等诸城以置军士。

丁酉,立妃王氏为皇后。

八月,齐上皇如晋阳。

周信州蛮冉令贤、向五子王等据巴峡反,攻陷白帝,党与连结二千馀里。

周遣开府仪同三司元契、赵刚等前后讨之,终不克。

九月,诏开府仪同三司陆腾督开府仪同三司王亮、司马裔讨之。

腾军于汤口,令贤于江南据险要,置十城,远结涔阳蛮为声援,自帅精卒固守水逻城。

腾召诸将问计,皆欲先取水逻,后攻江南。

腾曰:“令贤内恃水逻金汤之固,外托涔阳辅车之援。

资粮充实,器械精新。

以我悬军,攻其严垒,脱一战不克,更成其气。

不如顿军汤口,先取江南,剪其羽毛,然后进军水逻,此制胜之术也。

”乃遣王亮帅众渡江,旬日,拔其八城,捕虏及纳降各千计。

遂间募骁勇,数道进攻水逻。

蛮帅冉伯犁、冉安西素与令贤有仇,腾说诱,赂以金帛,使为乡导。

水逻之旁有石胜城,令贤使其兄子龙真据之。

腾密诱龙真,龙真遂以城降。

水逻众溃,斩首万馀级,捕虏万馀口。

令贤走,追获,斩之。

腾积骸于水逻城侧为京观,是后群蛮望之,辄大哭,不敢复叛。

向五子王据石黑城,使其子宝胜据双城。

水逻既平,腾频遣谕之,犹不下。

进击,皆擒之,尽斩诸向酋长,捕虏万馀户。

信州旧治白帝,腾徙之于八陈滩北,以司马裔为信州刺史。

小吏部陇西辛昂,奉使梁、益,且为腾督军粮。

时临、信、楚、合等州民多众乱,昂谕以祸福,赴者如归。

乃令老弱负粮,壮夫拒战,咸乐为用。

使还,会巴州万荣郡民反,攻围郡城,遏绝山路。

昂谓其徒曰:“凶狡猖狂,若待上闻,孤城必陷。

苟利百姓,专之可也。

”遂募通、开二州,得三千人。

倍道兼行,出其不意,直趣贼垒。

贼以为大军至,望风瓦解,一郡获全。

周朝嘉之,以为渠州刺史。

冬,十月,齐以侯莫陈相为大傅,任城王湝为太保,娄睿为大司马,冯翊王润为太尉,开府仪同三司韩祖念为司徒。

庚申,帝享太庙。

十一月,乙亥,周遣使来吊。

丙戌,周主行视武功等新城。

十二月,庚申,还长安。

齐河间王孝琬怨执政,为草人而射之。

和士开、祖珽谮之于上皇曰:“草人以拟圣躬也。

又,前突厥至并州,孝琬脱兜鍪抵地,云:‘我岂老妪,须著此物!

’此言属大家也。

又,魏世谣言:‘河南种谷河北生,白杨树端金鸡鸣。

’河南、北者,河间也。

孝琬将建金鸡大赦耳。

”上皇颇惑之。

会孝琬得佛牙,置第内,夜有光。

上皇闻之,使搜之,得填库槊幡数百。

上皇以为反具,收讯。

诸姬有陈氏者,无宠,诬孝琬云:“孝琬常画陛下像而哭之。

”其实世宗像也。

上皇怒,使武卫赫连辅玄倒鞭挝之。

孝琬呼叔,上皇曰:“何敢呼我为叔!

”孝琬曰:“臣神武皇帝嫡孙,文襄皇帝嫡子,魏孝静皇帝之甥,何为不得呼叔!

”上皇愈怒,折其两胫而死。

安德王延宗哭之,泪赤。

又为草人,鞭而讯之曰:“何故杀我兄!

”奴告之,上皇覆延宗于地,马鞭鞭之二百,几死。

是岁,齐赐侍中、中书监元文遥姓高氏,顷之,迁尚书左仆射。

魏末以来,县令多用厮役,由是士流耻为之。

文遥以为县令治民之本,遂请革选,密择贵游子弟,发敕用之。

犹恐其披诉、悉召之集神武门,令赵郡王睿宣旨唱名,厚加尉谕而遣之。

齐之士人为县自此始。

资治通鉴·卷一百六十五·梁纪二十一

〔司马光〕 〔宋〕

起昭阳作噩,尽阏逢阉茂,凡二年。

世祖孝元皇帝下承圣二年(癸酉,公元五五三年)春,正月,王僧辩发建康,承制使陈霸先代镇扬州。

丙子,山胡围齐离石。

戊寅,齐主讨之,未至,胡已走,因巡三堆,大猎而归。

以吏部尚书王褒为左仆射。

己丑,齐改铸钱,文曰“常平五铢”。

二月,庚子,李洪雅力屈,以空云城降陆纳。

纳囚洪雅,杀丁道贵。

纳以沙门宝志诗识有“十八子”,以为李氏当王,甲辰,推洪雅为主,号大将军,使乘平肩舆,列鼓吹,纳帅众数千,左右翼从。

魏太师泰去丞相、大行台,为都督中外诸军事。

王雄至东梁州,黄众宝帅众降。

太师泰赦之,迁其豪帅于雍州。

齐主送柔然可汗铁伐之父登注及兄库提还其国。

铁伐寻为契丹所杀,国人立登注为可汗。

登注复为其大人阿富提所杀,国人立库提。

突厥伊利可汗卒,子科罗立,号乙息记可汗。

三月,遣使献马五万于魏。

柔然别部又立阿那瓖叔父邓叔子为可汗。

乙息记击破邓叔子于沃野北木赖山。

乙息记卒,舍其子摄图而立其弟俟斤,号木杆可汗。

木杆状貌奇异,性刚勇,多智略,善用兵,邻国畏之。

上闻武陵王纪东下,使方士画版为纪像,亲钉支体以厌之,又执侯景之俘以报纪。

初,纪之举兵,皆太子圆照之谋也。

圆照时镇巴东,执留使者。

启纪云:“侯景未平,宜急进讨。

已闻荆镇为景所破。

”纪信之,趣兵东下。

上甚惧,与魏书曰:“子纠,亲也,请君讨之。

”太师泰曰:“取蜀制梁,在兹一举。

”诸将咸难之。

大将军代人尉迟迥,泰之甥也,独以为可克。

泰问以方略,迥曰:“蜀与中国隔绝百有馀年,恃其险远,不虞我至。

若以铁骑兼行袭之,无不克矣。

”泰乃遣迥督开府仪同三司原珍等六军,甲士万二千,骑万匹,自散关伐蜀。

陆纳遣其将吴藏、潘乌黑、李贤明等下据车轮。

王僧辩至巴陵,宜丰侯循让都督于僧辩,僧辩弗受。

上乃以僧辩、循为东、西都督。

夏,四月,丙申,僧辩军于车轮。

吐谷浑可汗夸吕,虽通使于魏而寇抄不息,宇文泰将骑三万逾陇,至姑臧,讨之。

夸吕惧,请服。

既而复通使于齐。

凉州刺史史宁觇知其还,袭之于赤泉,获其仆射乞伏触状。

陆纳夹岸为城,以拒王僧辩。

纳士卒皆百战之馀,僧辩惮之,不敢轻进,稍作连城以逼之。

纳以僧辩为怯,不设备。

五月,甲子,僧辩命诸军水陆齐进,急攻之,僧辩亲执旗鼓,宜丰侯循身受矢石,拔其二城。

纳众大败,步走,保长沙。

乙丑,僧辩进围之。

僧辩坐垄上视筑围垒,吴藏、李贤明帅锐卒千人开门突出,蒙楯直进,趋僧辩。

时杜崱、杜龛并侍左右,甲士卫者止百馀人,力战拒之。

僧辩据胡床不动,裴之横从旁击藏等,藏等败退,贤明死,藏脱走入城。

武陵王纪至巴郡,闻有魏兵,遣前梁州刺史巴西谯淹还军救蜀。

初,杨乾运求为梁州刺史,纪以为潼州。

杨法琛求为黎州刺史,以为沙州:二人皆不悦。

乾运兄子略说乾运曰:“今侯景初平,宜同心戮力,保国宁民,而兄弟寻戈,此自亡之道也。

夫木朽不雕,世衰难佐。

不如送款关中,可以功名两全。

”乾运然之,令略将二千人镇剑阁,又遣其婿乐广镇安州,与法琛皆潜通于魏。

魏太师泰密赐乾运铁券,授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梁州刺史。

尉迟迥以开府仪同三司侯吕陵始为前军,至剑阁,略退就乐广,翻城应始,始入据安州。

甲戌,迥至涪水,乾运以州降。

迥分军守之,进袭成都。

时成都见兵不满万人,仓库空竭,永丰侯捴婴城自守,迥围之。

谯淹遣江州刺史景欣、幽州刺史赵拔扈援成都,迥使原珍等击走之。

武陵王纪至巴东,知侯景已平,乃自悔,召太子圆照责之,对曰:“侯景虽平,江陵未服。

”纪亦以既称尊号,不可复为人下,欲遂东进。

将卒日夜思归,其江州刺史王开业以为宜还救根本,更思后图。

诸将皆以为然。

圆照及刘孝胜固言不可,纪从之,宣言于众曰:“敢谏者死!

”己丑,纪至西陵,军势甚盛,舳舻翳川。

护军陆法和筑二城于峡口两岸,运石填江,铁锁断之。

帝拔任约于狱,以为晋安王司马,使助法和拒纪,谓之曰:“汝罪不容诛,我不杀汝,本为今日!

”因撤禁兵以配之,仍许妻以庐陵王续之女,使宣猛将军刘棻与之俱。

庚辰,巴州刺史余孝顷将兵万人会王僧辩于长沙。

豫章太守观宁侯永,昏而少断。

左右武蛮奴用事,军主文重疾之。

永将兵讨陆纳,至宫亭湖,重杀蛮奴。

永军溃,奔江陵。

重将其众奔开建侯蕃,蕃杀之而有其众。

六月,壬辰,武陵王纪筑连城,攻绝铁锁,陆法和告急相继。

上复拔谢答仁于狱,以为步兵校尉,配兵使助法和。

又遣使送王琳,令说谕陆纳。

乙未,琳至长沙,僧辩使送示之,纳众悉拜且泣,使谓僧辩曰:“朝廷若赦王郎,乞听入城。

”僧辩不许,复送江陵。

陆法和求救不已,上欲召长沙兵,恐失陆纳,乃复遣琳许其入城。

琳既入,纳遂降,湘州平。

上复琳官爵,使将兵西援峡口。

甲辰,齐章武景王库狄干卒。

武陵王纪遣将军侯睿将众七千,筑垒与陆法和相拒。

上遣使与纪书,许其还蜀,专制一方。

纪不从,报书如家人礼。

陆纳既平,湘州诸军相继西上,上复与纪书曰:“吾年为一日之长,属有平乱之功,膺此乐推,事归当璧。

倘遣使乎,良所迟也。

如曰不然,于此投笔。

友于兄弟,分形共气,兄肥弟瘦,无复相见之期,让枣推梨,永罢欢愉之日。

心乎爱矣,书不尽言。

”纪顿兵日久,频战不利,又闻魏寇深入,成都孤危,忧懑不知所为。

乃遣其度支尚书乐奉业诣江陵求和,请依前旨还蜀。

奉业知纪必败,启上曰:“蜀军乏粮,士卒多死,危亡可待。

”上遂不许其和。

纪以黄金一斤为饼,饼百为箧,至有百箧,银五倍于金,锦罽、缯彩称是,每战,悬示将士,不以为赏。

宁州刺史陈智祖请散之以募勇士,弗听,智祖哭而死。

有请事者,纪辞疾不见,由是将卒解体。

秋,七月,辛未,巴东民符升等斩峡口城主公孙晃,降于王琳。

谢答仁、任约进攻侯睿,破之,拔其三垒。

于是两岸十四城俱降。

纪不获退,顺流东下,游击将军南阳樊猛追击之,纪众大溃,赴水死者八千馀人,猛围而守之。

上密敕猛曰:“生还,不成功也。

”猛引兵至纪所,纪在舟中绕床而走,以金囊掷猛曰:“以此雇卿,送我一见七官。

”猛曰:“天子何由可见!

杀足下,金将安之!

”遂斩纪及其幼子圆满。

陆法和收太子圆照兄弟三人送江陵。

上绝纪属籍,赐姓饕餮氏。

下刘孝胜狱,已而释之。

上使谓江安侯圆正曰:“西军已败,汝父不知存亡。

”意欲使其自裁。

圆正闻之号哭,称世子不绝声。

上频使觇之,知不能死,移送廷尉狱,见圆照,曰:“兄何乃乱人骨肉,使痛酷如此!

”圆照唯云“计误”。

上并命绝食于狱,至啮臂啖之,十三日而死,远近闻而悲之。

乙未,王僧辩还江陵。

诏诸军各还所镇。

魏尉迟迥围成都五旬,永丰侯捴屡出战,皆败,乃请降。

诸将欲不许,迥曰:“降之则将士全,远人悦。

攻之则将士伤,远人惧。

”遂受之。

八月,戊戌,捴与宜都王圆肃帅文武诣军门降。

迥以礼接之,与盟于益州城北。

吏民皆复其业,唯收奴婢及储积以赏将士,军无私焉。

魏以捴及圆肃并为开府仪同三司,以迥为大都督益、潼等十二州诸军事、益州刺史。

庚子,下诏将还建康,领军将军胡僧祐、太府卿黄罗汉、吏部尚书宗懔、御史中丞刘彀谏曰:“建业王气已尽,与虏正隔一江,若有不虞,悔无及也!

且古老相承云:‘荆州洲数满百,当出天子。

’今枝江生洲,百数已满,陛下龙飞,是其应也。

”上令朝臣议之。

黄门侍郎周弘正、尚书右仆射王褒曰:“今百姓未见舆驾入建康,谓是列国诸王。

愿陛下从四海之望。

”时群臣多荆州人,皆曰:“弘正等东人也,志愿东下,恐非良计。

”弘正面折之曰:“东人劝东,谓非良计。

君等西人欲西,岂成长策?

”上笑。

又议于后堂,会者五百人,上问之曰:“吾欲还建康,诸卿以为如何?

”众莫敢先对。

上曰:“劝吾去者左袒。

”左袒者过半。

武昌太守硃买臣言于上曰:“建康旧都,山陵所在。

荆镇边缰,非王者之宅。

愿陛下勿疑,以致后悔。

臣家在荆州,岂不愿陛下居此,但恐是臣富贵,非陛下富贵耳!

”上使术士杜景豪卜之,不吉,对上曰:“未去。

”退而言曰:“此兆为鬼贼所留也。

”上以建康凋残,江陵全盛,意亦安之,卒从僧祐等议。

以湘州刺史王琳为衡州刺史。

九月,庚午,诏王僧辩还镇建康,陈霸先复还京口。

丙子,以护军将军陆法和为郢州刺史。

法和为政,不用刑狱,专以沙门法及西域幻术教化,部曲数千人,通谓之弟子。

契丹寇齐边。

壬午,齐主北巡冀、定、幽、安,遂伐契丹。

齐主使郭元建治水军二万馀人于合肥,将袭建康,纳湘潭侯退,又遣将军邢景远、步大汗萨帅众继之。

陈霸先在建康闻之,白上。

上诏王僧辩镇姑孰以御之。

冬,十月,丁酉,齐主至平州,从西道趣长堑,使司徒潘相乐帅精骑五千自东道趣青山。

辛丑,至白狼城。

壬寅,至昌黎城,使安德王韩轨帅精骑四千东断契丹走路。

癸卯,至阳师水,倍道兼行,掩袭契丹。

齐主露髻肉袒,昼夜不息,行千馀里,逾越山岭,为士卒先,唯食肉饮水,壮气弥厉。

甲辰,与契丹遇,奋击,大破之,虏获十万馀口,杂畜数百万头。

潘相乐又于青山破契丹别部。

丁未,齐主还至营州。

己酉,王僧辩至姑孰,遣婺州刺史侯瑱、吴郡太守张彪、吴兴太守裴之横筑垒东关,以待齐师。

丁巳,齐主登碣石山,临沧海,遂如晋阳。

以肆州刺史斛律金为太师,乃还晋阳,拜其子丰乐为武卫大将军,命其孙武都尚义宁公主,宠待之厚,群臣莫及。

闰月,丁丑,南豫州刺史侯瑱与郭元建战于东关,齐师大败,溺死者万计。

湘潭侯退复归于鄴,王僧辩还建康。

吴州刺史开建侯蕃,恃其兵强,贡献不入,上密令其将徐佛受图之。

佛受使其徒诈为讼者,诣蕃,遂执之。

上以佛受为建安太守,以侍中王质为吴州刺史。

质至鄱阳,佛受置之金城,自据罗城,掌门管,缮治舟舰甲兵,质不敢与争。

故开建侯部曲数千人攻佛受,佛受奔南豫州,侯瑱杀之,质始得行州事。

十一月,戊戌,以尚书右仆射王褒为左仆射,湘东太守张绾为右仆射。

己未,突厥复攻柔然,柔然举国奔齐。

癸亥,齐主自晋阳北击突厥,迎纳柔然,废其可汗库提,立阿那瑰子庵罗辰为可汗,置之马邑川,给其廪饩缯帛。

亲追突厥于朔州,突厥请降,许之而还。

自是贡献相继。

魏尚书元烈谋杀宇文泰,事泄,泰杀之。

丙寅,上使侍中王琛使于魏。

太师泰阴有图江陵之志,梁王詧闻之,益重其贡献。

十二月,齐宿预民东方白额以城降,江西州郡皆起兵应之。

世祖孝元皇帝下承圣三年(甲戌,公元五五四年)春,正月,癸巳,齐主自离石道讨山胡,遣斛律金从显州道,常山王演从晋州道夹攻,大破之,男子十三以上皆斩,女子及幼弱以赏军,遂平石楼。

石楼绝险,自魏世所不能至,于是远近山胡莫不慑服。

有都督战伤,其什长路晖礼不能救,帝命刳其五藏,令九人食之,肉及秽恶皆尽。

自是始为威虐。

陈霸先自丹徒济江,围齐广陵,秦州刺史严超达自秦郡进围泾州,南豫州刺史侯瑱、吴郡太守张彪皆出石梁,为之声援。

辛丑,使晋陵太守杜僧明帅三千人助东方白额。

魏太师泰始作九命之典,以叙内外官爵,改流外品为九秩。

魏主自元烈之死,有怨言,密谋诛太师泰。

临淮王育、广平王赞垂涕切谏,不听。

泰诸子皆幼,兄子章武公导、中山公护皆出镇,唯以诸婿为心膂,大都督清河公李基、义城公李晖、常山公于翼俱为武卫将军,分掌禁兵。

基,远之子。

晖,弼之子。

翼,谨之子也。

由是魏主谋泄,泰废魏主,置之雍州,立其弟齐王廓。

去年号,称元年,复姓拓跋氏。

九十九姓改为单者,皆复其旧。

魏初统国三十六,大姓九十九,后多灭绝。

泰乃以诸将功高者为三十六国,次者为九十九姓,所将士卒亦改从其姓。

三月,丁亥,长沙王韶取巴郡。

甲辰,以王僧辩为太尉、车骑大将军。

丁未,齐将王球攻宿预,杜僧明出击,大破之,球归彭城。

郢州刺史陆法和上启自称司徒,上怪之。

王褒曰:“法和既有道术,容或先知。

”戊申,上就拜法和为司徒。

己酉,魏侍中宇文仁恕来聘。

会齐使者亦至江陵,帝接仁恕不及齐使,仁恕归,以告太师泰。

帝又请据旧图定疆境,辞颇不逊,泰曰:“古人有言,‘天之所弃,谁能兴之’,其萧绎之谓乎!

”荆州刺史长孙俭屡陈攻取之策,泰征俭入朝,问以经略,复命还镇,密为之备。

马伯符密使告帝,帝弗之信。

柔然可汗庵罗辰叛齐,齐主自将出击,大破之,庵罗辰父子北走。

太保安定王贺拔仁献马不甚骏,齐主怒,拔其发,免为庶人,输晋阳负炭。

齐中书令魏收撰《魏书》,颇用爱憎为褒贬,每谓人曰:“何物小子,敢与魏收作色!

举之则使升天,按之则使入地!

”既成,中书舍人卢潜奏:“收诬罔一代,罪当诛!

”尚书左丞卢斐、顿丘李庶皆言《魏史》不直。

收启齐主云:“臣既结怨强宗,将为刺客所杀。

”帝怒,于是斐、庶及尚书郎中王松年皆坐谤史,鞭二百,配甲坊。

斐、庶死于狱中,潜亦坐系狱。

然时人终不服,谓之“秽史”。

潜,度世之曾孙。

斐,同之子。

松年,遵业之子也。

夏,四月,柔然寇齐肆州,齐主自晋阳讨之,至恒州,柔然散走。

帝以二千馀骑为殿,宿黄瓜堆。

柔然别部数万骑奄至,帝安卧,平明乃起,神色自若,指画形势,纵兵奋击。

柔然披靡,因溃围而出。

柔然走,追击之,伏尸二十馀里,获庵罗辰妻子,虏三万馀口,令都督善无高阿那肱帅骑数千塞其走路。

时柔然军犹盛,阿那肱以兵少,请益,帝更减其半。

阿那肱奋击,大破之。

庵罗辰超越岩谷,仅以身免。

丙寅,上使散骑常侍庾信等聘于魏。

癸酉,以陈霸先为司空。

丁未,齐主复自击柔然,大破之。

庚戌,魏太师泰鸩杀废帝。

五月,魏直州人乐炽、洋州人黄国等作乱,开府仪同三司高平田弘、河南贺若敦讨之,不克。

太师泰命车骑大将军李迁哲与敦共讨炽等,平之。

仍与敦南出,徇地至巴州,巴州刺史牟安民降之,巴、濮之民皆附于魏。

蛮酋向五子王等陷白帝,迁哲击之,五子王等遁去,迁哲追击,破之。

泰以迁哲为信州刺史,镇白帝。

信州先无储蓄,迁哲与军士共采葛根为粮,时有异味,辄分尝之,军士感悦。

屡击叛蛮,破之,群蛮慑服,皆送粮饩,遣子弟入质。

由是州境安息,军储亦赡。

柔然乙旃达官寇魏广武,柱国李弼追击,破之。

广州刺史曲江侯勃,自以非上所授,内不自安,上亦疑之。

勃启求入朝。

五月,乙巳,上以王琳为广州刺史,勃为晋州刺史。

上以琳部众强盛,又得众心,故欲远之。

琳与主书广汉李膺厚善,私谓膺曰:“琳,小人也,蒙官拔擢至此。

今天下未定,迁琳岭南,如有不虞,安得琳力!

窃揆官意不过疑琳,琳分望有限,岂与官争为帝乎!

何不以琳为雍州刺史,镇武宁,琳自放兵作田,为国御捍。

”膺然其言而弗敢启。

散骑郎新野庾季才言于上曰:“去年八月丙申,月犯心中星,今月丙戌,赤气干北斗。

心为天王,丙主楚分,臣恐建子之月有大兵入江陵。

陛下宜留重臣镇江陵,整旆还都以避其患。

假令魏虏侵蹙,止失荆、湘,在于社稷,犹得无虑。

”上亦晓天文,知楚有灾,叹曰:“祸福在天,避之何益!

”六月,壬午,齐步大汗萨将兵四万趣泾州,王僧辩使侯瑱、张彪自石梁引兵助严超达拒之,瑱、彪迟留不进。

将军尹令思将万馀人谋袭盱眙。

齐冀州刺史段韶将兵讨东方白额于宿预,广陵、泾州皆来告急,诸将患之。

韶曰:“梁氏丧乱,国无定主,人怀去就,强者从之。

霸先等外托同德,内有离心,诸君不足忧,吾揣之熟矣!

”乃留仪同三司敬显携等围宿预,自引兵倍道趣泾州,涂出盱眙。

令思不意齐兵猝至,望风退走。

韶进击超达,破之,回趣广陵,陈霸先解围走。

杜僧明还丹徒,侯瑱、张彪还秦郡。

吴明彻围海西,镇将中山郎基固守,削木为箭,剪纸为羽。

围之十旬,卒不能克而还。

柔然帅馀众东徙,且欲南寇,齐主帅轻骑邀之于金川。

柔然闻之,远遁,营州刺史灵丘王峻设伏击之,获其名王数十人。

邓至羌檐桁失国,奔魏,太师泰使秦州刺史宇文导将兵纳之。

齐段韶还至宿预,使辩士说东方白额,白额开门请盟,因执而斩之。

秋,七月,庚戌,齐主还鄴。

魏太师泰西巡,至原州。

八月,千辰,齐以司州牧清河王岳为太保,司空尉粲为司徒,太子太师侯莫陈相为司空,尚书令平阳王淹录尚书事,常山王演为尚书令,中书令上党王涣为左仆射。

乙亥,齐仪同三司元旭坐事赐死。

丁丑,齐主如晋阳。

齐主之未为魏相也,太保、录尚书事平原王高隆之常侮之,及将受禅,隆之复以为不可,齐主由是衔之。

崔季舒谮“隆之每见诉讼者辄加哀矜之意,以示非己能裁。

”帝禁之尚书省。

隆之尝与元旭饮,谓旭曰:“与王交,当生死不相负。

”人有密言之者,帝由是发怒,令壮士筑百馀拳而舍之。

辛巳,卒于路。

久之,帝追忿隆之,执其子慧登等二十人于前,帝以鞭叩鞍,一时头绝,并投尸漳水。

又发隆之冢,出其尸,斩截骸骨焚之,弃于漳水。

齐主使常山王演、上党王涣、清河王岳、平原王段韶帅众于洛阳西南筑伐恶城、新城、严城、河南城。

九月,齐主巡四城,欲以致魏师,魏师不出,乃如晋阳。

魏宇文泰命侍中崔猷开回车路以通汉中。

帝好玄谈,辛卯,于龙光殿讲《老子》。

曲江侯勃迁居始兴,王琳使副将孙瑒先行据番禺。

乙巳,魏遣柱国常山公于谨、中山公宇文护、大将军杨忠将兵五万入寇。

冬,十月,壬戌,发长安。

长孙俭问谨曰:“为萧绎之计,将如何?

”谨曰:“耀兵汉、沔,席卷度江,直据丹杨,上策也。

移郭内居民退保子城,峻其陴堞,以待援军,中策也。

若难于移动,据守罗郭,下策也。

”俭曰:“揣绎定出何策?

”谨曰:“下策。

”俭曰:“何故?

”谨曰:“萧氏保据江南,绵历数纪,属中原多故,未遑外略。

又以我有齐氏之患,必谓力不能分。

且绎懦而无谋,多疑少断。

愚民难与虑始,皆恋邑居,所以知其用下策也。

”癸亥,武宁太守宗均告魏兵且至,帝召公卿议之。

领军胡僧祐、太府卿黄罗汉曰:“二国通好,未有嫌隙,必应不尔。

”侍中王琛曰:“臣揣宇文容色,必无此理。

”乃复使琛使魏。

丙寅,于谨至樊、邓,梁王詧帅众会之。

丁卯,帝停讲,内外戒严。

王琛至石梵,未见魏军,驰书报黄罗汉曰:“吾至石梵,境上帖然,前言皆儿戏耳。

”帝闻而疑之。

庚午,复讲,百官戎服以听。

辛未,帝使主书李膺至建康,征王僧辩为大都督、荆州刺史,命陈霸先徙镇扬州。

僧辩遣豫州刺史侯瑱帅程灵洗等为前军,兗州刺史杜僧明帅吴明彻等为后军。

甲戌,帝夜登凤皇阁,徙倚叹息曰:“客星入翼、轸、今必败矣!

”嫔御皆泣。

陆法和闻魏师至,自郢州入汉口,将赴江陵。

帝使逆之曰:“此自能破贼,但镇郢州,不须动也!

”法和还州,垩其城门,著衰绖,坐苇席,终日,乃脱之。

十一月,帝大阅于津阳门外,遇北风暴雨,轻辇还宫。

癸未,魏军济汉,于谨令宇文护、杨忠帅精骑先据江津,断东路。

甲申,护克武宁,执宗均。

是日,帝乘马出城行栅,插木为之,周围六十馀里。

以领军将军胡僧祐都督城东诸军事,尚书右仆射张绾为之副,左仆射王褒都督城西诸军事,四厢领直元景亮为之副。

王公已下各有所守。

丙戌,命太子巡行城楼,令居人助运木石。

夜,魏军至黄华,去江陵四十里,丁亥,至栅下。

戊子,巂州刺史裴畿、畿弟新兴太守机、武昌太守硃买臣、衡阳太守谢答仁开枇杷门出战,裴机杀魏仪同三司胡文伐。

畿,之高之子也。

帝征广州刺史王琳为湘州刺史,使引兵入援。

丁酉,栅内火,焚数千家及城楼二十五,帝临所焚楼,望魏军济江,四顾叹息。

是夜,遂止宫外,宿民家。

己亥,称居礻氐洹寺。

于谨令筑长围,中外信命始绝。

庚子,信州刺史徐世谱、晋安王司马任约等筑垒于马头,遥为声援。

是夜,帝巡城,犹口占为诗,群臣亦有和者。

帝裂帛为书,趣王僧辩曰:“吾忍死待公,可以至矣!

”壬寅,还宫。

癸卯,出长沙寺。

戊申,王褒、胡僧祐、硃买臣、谢答仁等开门出战,皆败还。

己酉,帝移居天居寺。

癸丑,移居长沙寺。

硃买臣按剑进曰:“唯斩宗懔、黄罗汉,可以谢天下!

”帝曰:“曩实吾意,宗、黄何罪!

”二人退入众中。

王琳军至长沙,镇南府长史裴政请间道先报江陵,至百里洲,为魏人所获。

梁王詧谓政曰:“我,武皇帝之孙也,不可为尔君乎?

若从我计,贵及子孙。

如或不然,腰领分矣。

”政诡对曰:“唯命。

”詧锁之至城下,使言曰:“王僧辩闻台城被围,已自为帝。

王琳孤弱,不复能来。

”政告城中曰:“援兵大至,各思自勉。

吾以间使被擒,当碎身报国。

”监者击其口,詧怒,命速杀之。

西中郎参军蔡大业谏曰:“此民望也,杀之,则荆州不可下矣。

”乃释之。

政,之礼之子。

大业,大宝之弟也。

时征兵四方,皆未至。

甲寅,魏人百道攻城,城中负户蒙楯,胡僧祐亲当矢石,尽夜督战,奖励将士,明行赏罚,众咸致死,所向摧殄,魏不得前。

俄而僧祐中流矢死,内外大骇。

魏悉众攻栅,反者开西门纳魏师,帝与太子、王褒、谢答仁、硃买臣退保金城,令汝南王大封、晋熙王大圆质於于谨以请和。

魏军之初至也,众以王僧辩子侍中顗可为都督,帝不用,更夺其兵,使与左右十人入守殿中。

及胡僧祐死,乃用为都督城诸军事。

裴畿、裴机、历阳侯峻皆出降。

于谨以机手杀胡文伐,并畿杀之。

峻,渊猷之子也。

时城南虽破,而城北诸将犹苦战。

日暝,闻城陷,乃散。

帝入东阁竹殿,命舍人高善宝焚古今图书十四万卷,将自赴火,宫人左右共止之。

又以宝剑斫柱令折,叹曰:“文武之道,今夜尽矣!

”乃使御史中丞王孝祀作降文。

谢答仁、硃买臣谏曰:“城中兵众犹强,乘暗突围而出,贼必惊,因而薄之,可渡江就任约。

”帝素不便走马,曰:“事必无成,只增辱耳!

”答仁求自扶,帝以问王褒,褒曰:“答仁,侯景之党,岂足可信!

成彼之勋,不如降也。

”答仁又请守子城,收兵可得五千人,帝然之,即授城中大都督,配以公主。

既而召王褒谋之,以为不可。

答仁请入不得,欧血而去。

于谨征太子为质,帝使王褒送之。

谨子以褒善书,给之纸笔,褒乃书曰:“柱国常山公家奴王褒。

”有顷,黄门郎裴政犯门而出。

帝遂去羽仪文物,白马素衣出东门,抽剑击阖曰:“萧世诚一至此乎!

”魏军士度堑牵其辔,至白马寺北,夺其所乘骏马,以驽马代之,遣长壮胡人手扼其背以行,逢于谨,胡人牵帝使拜。

梁王詧使铁骑拥帝入营,囚于乌幔之下,甚为詧所诘辱。

乙卯,于谨令开府仪同三司长孙俭入据金城。

帝绐俭云:“城中埋金千斤,欲以相赠。

”俭乃将帝入城。

帝因述詧见辱之状,谓俭曰:“向聊相绐,欲言此耳,岂有天子自埋金乎!

”俭乃留帝于主衣库。

帝性残忍,且惩高祖宽纵之弊,故为政尚严。

及魏师围城,狱中死囚且数千人,有司请释之以充战士。

帝不许,悉令棓杀之,事未成而城陷。

中书郎殷不害先于别所督战,城陷,失其母。

时冰雪交积,冻死者填满沟堑。

不害行哭于道,求其母尸,无所不至。

见沟中死人,辄投下捧视,举体冻湿,水浆不入口,号哭不辍声。

如是七日,乃得之。

十二月,丙辰,徐世谱、任约退戍巴陵。

于谨逼帝使为书召王僧辩,帝不可。

使者曰:“王今岂得自由?

”帝曰:“我既不自由,僧辩亦不由我。

”又从长孙俭求宫人王氏、苟氏及幼子犀首,俭并还之。

或问:“何意焚书?

”帝曰:“读书万卷,犹有今日,故焚之!

”庚申,齐主北巡,至达速岭,行视山川险要,将起长城。

辛未,帝为魏人所杀。

梁王詧遣尚书傅准监刑,以土囊陨之。

詧使以布帕缠尸,敛以蒲席,束以白茅,葬于津阳门外。

并杀愍怀太子元良、始安王方略、桂阳王大成等。

世祖性好书,常令左右读书,昼夜不绝,虽熟睡,卷犹不释,或差误及欺之,帝辄惊寤。

作文章,援笔立就。

常言:“我韬于文士,愧于武夫。

”论者以为得言。

魏立梁王詧为梁主,资以荆州之地,延袤三百里,仍取其雍州之地。

詧居江陵东城,魏置防主,将兵居西城,名曰助防,外示助詧备御,内实防之。

以前仪同三司王悦留镇江陵。

于谨收府库珍宝及宋浑天仪、梁铜晷表、大玉径四尺及诸法物。

尽俘王公以下及选百姓男女数万口为奴婢,分赏三军,驱归长安,小弱者皆杀之。

得免者三百馀家,而人马所践及冻死者什二三。

魏师之在江陵也,梁王詧将尹德毅说詧曰:“魏虏贪惏,肆其残忍,杀掠士民,不可胜纪。

江东之人涂炭至此,咸谓殿下为之。

殿下既杀人父兄,孤人子弟,人尽仇也,谁与为国!

今魏之精锐尽萃于此,若殿下为设享会,请于谨等为欢,预伏武士,因而毙之,分命诸将,掩其营垒,大歼群丑,俾无遗类。

收江陵百姓,抚而安之,文武群寮,随材铨授。

魏人慑息,未敢送死,王僧辩之徒,折简可致。

然后朝服济江,入践皇极,晷刻之间,大功可立。

古人云:‘天与不取,反受其咎。

’愿殿下恢弘远略,勿怀匹夫之行。

”詧曰:“卿此策非不善也,然魏人待我厚,未可背德。

若遽为卿计,人将不食吾馀。

”既击阖城长幼被虏,又失襄阳,詧乃叹曰:“恨不用尹德毅之言!

”王僧辩、陈霸先等共奉江州刺史晋安王方智为太宰,承制。

王褒、王克、刘、宗懔、殷不害及尚书右丞吴兴沈烱至长安,太师泰厚礼之。

泰亲至于谨第,宴劳极欢,赏谨奴婢千口及梁之宝物并雅乐一部,别封新野公。

谨固辞,不许。

谨自以久居重任,功名既立,欲保优闲,乃上先所乘骏马及所著铠甲等。

泰识其意,曰:“今巨猾未平,公岂得遽尔独善!

”遂不受。

是岁,魏秦州刺史章武孝公宇文导卒。

魏加益州刺史尉迟迥督六州,通前十八州,自剑阁以南,得承制封拜及黜陟。

迥明赏罚,布威恩,绥辑新民,经略未附,华、夷怀之。

资治通鉴·卷一百六十四·梁纪二十

〔司马光〕 〔宋〕

起重光协洽,尽玄黓涒滩,凡二年。

太宗简文皇帝下大宝二年(辛未,公元五五一年)春,正月,新吴余孝顷举兵拒侯景,景遣于庆攻之,不克。

庚戌,湘东王绎遣护军将军尹悦、安东将军杜幼安、巴州刺史王珣将兵二万自江夏趣武昌,受徐文盛节度。

杨乾运攻拔剑阁,杨法琛退保石门,乾运据南阴平。

辛亥,齐主祀圜丘。

张彪遣其将赵稜围钱塘,孙凤围富春,侯景遣仪同三司田迁、赵伯超救之,稜、凤败走。

稜,伯超之兄子也。

癸亥,齐主耕籍田。

乙丑,享太庙。

魏杨忠围汝南,李素战死。

二月,乙亥,城陷,执邵陵携王纶,杀之,投尸江岸。

岳阳王詧取而葬之。

或告齐太尉彭乐谋反。

壬辰,乐坐诛。

齐遣散骑常侍曹文皎使于江陵,湘东王绎使兼散骑常侍王子敏报之。

侯景以王克为太师,宋子仙为太保,元罗为太傅,郭元建为太尉,支化仁为司徒,任约为司空,王伟为尚书左仆射,索超世为右仆射。

景置三公官,动以十数,仪同尤多。

以子仙、元建、化仁为佐命元功,伟、超世为谋主,于子悦、彭隽主击断,陈庆、吕季略、卢晖略、丁和等为爪牙。

梁人为景用者,则故将军赵伯超,前制局监周石珍,内监严亶,邵陵王记室伏知命。

自馀王克、元罗及侍中殷不害、太常周弘正等,景从人望,加以尊位,非腹心之任也。

北兗州刺史萧邕谋降魏,侯景杀之。

杨乾运进据平兴,平兴者,杨法琛所治也。

法琛退保鱼石洞,乾运焚平兴而归。

李迁仕收众还击南康,陈霸先遣其将杜僧明等拒之,生擒迁仕,斩之。

湘东王绎使霸先进兵取江州,以为江州刺史。

三月,丙午,齐襄城王淯卒。

庚戌,魏文帝殂,太子钦立。

乙卯,徐文盛等克武昌,进军芦洲。

己未,齐以湘东王绎为梁相国,建梁台,总百揆,承制。

齐司空司马子如自求封王,齐主怒,庚申,免子如官。

任约告急,侯景自帅众西上,携太子大器从军以为质,留王伟居守。

闰月,景发建康,自石头至新林,舳舻相接。

约分兵袭破定州刺史田龙祖于齐安。

壬寅,景军至西阳,与徐文盛夹江筑垒。

癸卯,文盛击破之,射其右丞库狄式和坠水死,景遁走还营。

夏,四月,甲辰,魏葬文帝于永陵。

郢州刺史萧方诸,年十五,以行事鲍泉和弱,常侮易之,或使伏床,骑背为马。

恃徐文盛军在近,不复设备,日以蒲酒为乐。

侯景闻江夏空虚,乙巳,使宋子仙、任约帅精骑四百,由淮内袭郢州。

丙午,大风疾雨,天色晦冥,有登陴望见贼者,告泉曰:“虏骑至矣!

”泉曰:“徐文盛大军在下,贼何因得至!

当是王珣军人还耳。

”既而走告者稍众,始命闭门,子仙等已入城。

方诸方踞泉腹,以五色彩辫其髯。

见子仙至,方诸迎拜,泉匿于床下。

子仙俯窥见泉素髯间彩,惊愕,遂擒之,及司马虞豫,送于景所。

景因便风,中江举帆,遂越文盛等军。

丁未,入江夏。

文盛众惧而溃,与长沙王韶等逃归江陵。

珣、杜幼安以家在江夏,遂降于景。

湘东王绎以王僧辩为大都督,帅巴州刺史丹杨淳于量、定州刺史杜龛、宜州刺史王琳、郴州刺史裴之横东击景,徐文盛以下并受节度。

戊申,僧辩等军至巴陵,闻郢州已陷,因留戍之。

绎遗僧辩书曰:“贼既乘胜,必将西下,不劳远击。

但守巴丘,以逸待劳,无虑不克。

”又谓僚佐曰:“景若水步两道,直指江陵,此上策也。

据夏首,积兵粮,中策也。

悉力攻巴陵,下策也。

巴陵城小而固,僧辩足可委任。

景攻城不拔,野无所掠,暑疫时起,食尽兵疲,破之必矣。

”乃命罗州刺史徐嗣徽自岳阳、武州刺史杜崱自武陵引兵会僧辩。

景使丁和将兵五千守夏首,宋子仙将兵一万为前驱,趣巴陵,分遣任约直指江陵,景帅大兵水步继进。

于是缘江戍逻,望风请服,景拓逻至于隐矶。

僧辩乘城固守,偃旗卧鼓,安若无人。

壬戌,景众济江,遣轻骑至城下,问:“城内为谁?

”答曰:“王领军。

”骑曰:“何不早降?

”僧辩曰:“大军但向荆州,此城自当非碍。

”骑去,顷之,执王珣等至城下,使说其弟琳。

琳曰:“兄受命讨贼,不能死难,曾不内惭,翻欲赐诱!

”取弓射之,珣惭而退。

景肉薄百道攻城,城中鼓噪,矢石雨下。

景士卒死者甚众,乃退。

僧辩遣轻兵出战,凡十馀返,皆捷。

景被甲在城下督战,僧辩著绶、乘舆、奏鼓吹巡城,景望之,服其胆勇。

岳阳王詧闻侯景克郢州,遣蔡大宝将兵一万进据武宁,遣使至江陵,诈称赴援。

众议欲答以侯景已破,令其退军。

湘东王绎曰:“今语以退军,是趣之令进也。

”乃使谓大宝曰:“岳阳累启连和,不相侵犯,卿那忽据武宁?

今当遣天门太守胡僧祐精甲二万、铁马五千顿湕水,待时进军。

”詧闻之,召其军还。

僧祐,南阳人也。

五月,魏陇西襄公李虎卒。

侯景昼夜攻巴陵,不克,军中食尽,疾疫死伤太半。

湘东王绎遣晋州刺史萧惠正将兵援巴陵,惠正辞不堪,举胡僧祐自代。

僧祐时坐谋议忤旨系狱,绎即出之,拜武猛将军,令赴援,戒之曰:“贼若水战,但以大舰临之,必克。

若欲步战,自可鼓棹直就巴丘,不须交锋也。

”僧祐至湘浦,景遣任约帅锐卒五千据白脊以待之。

僧祐由它路西上,约谓其畏己,急追之,及于芊口,呼僧祐曰:“吴儿,何不早降!

走何所之!

”僧祐不应,潜引兵至赤沙亭。

会信州刺史陆法和至,与之合军。

法和有异术,先隐于江陵百里洲,衣食居处,一如苦行沙门,或豫言吉凶,多中,人莫能测。

侯景之围台城也,或问之曰:“事将何如?

”法和曰:“凡人取果,宜待熟时,不撩自落。

”固问之,法和曰:“亦克亦不克。

”及任约向江陵,法和自请击之,绎许之。

壬寅,约至赤亭。

六月,甲辰,僧祐、法和纵兵击之,约兵大溃,杀溺死者甚众,擒约送江陵。

景闻之,乙巳,焚营宵遁。

以丁和为郢州刺史,留宋子仙等,众号二万,戍郢城。

别将支化仁镇鲁山,范希荣行江州事,仪同三司任延和、晋州刺史夏侯威生守晋州。

景与麾下兵数千,顺流而下。

丁和以大石磕杀鲍泉及虞预,沈于黄鹤矶。

任约至江陵,绎赦之。

徐文盛坐怨望,下狱死。

巴州刺史余孝顷遣兄子僧重将兵救鄱阳,于庆退走。

绎以王僧辩为征东将军、尚书令,胡僧祐等皆进位号,使引兵东下。

陆法和请还,既至,谓绎曰:“侯景自然平矣,蜀贼将至,请守险以待之。

”乃引兵屯峡口。

庚申,王僧辩至汉口,先攻鲁山,擒支化仁送江陵。

辛酉,攻郢州,克其罗城,斩首千级。

宋子仙退据金城,僧辩四面起土山攻之。

豫州刺史荀朗自巢湖出濡须邀景,破其后军,景奔归,船前后相失。

太子船入枞阳浦,船中腹心皆劝太子因此入北,太子曰:“自国家丧败,志不图生,主上蒙尘,宁忍违离左右!

吾今若去,乃是叛父,非避贼也。

”因涕泗呜咽,即命前进。

甲子,宋子仙等困蹙,乞输郢城,身还就景。

王僧辩伪许之,命给船百艘以安其意。

子仙谓为信然,浮舟将发,僧辩命杜龛帅精勇千人攀堞而上,鼓噪奄进,水军主宋遥帅楼船,暗江云合。

子仙且战且走,至白杨浦,大破之。

周铁虎生擒子仙及丁和,送江陵,杀之。

庚午,齐主以司马子如高祖之旧,复以为太尉。

江安侯圆正为西阳太守,宽和好施,归附者众,有兵一万。

湘东王绎欲图之,署为平南将军。

及至,弗见,使南平王恪与之饮,醉,因囚之内省,分其部曲,使人告其罪。

荆、益之衅自此起矣。

陈霸先引兵发南康,灨石旧有二十四滩,会水暴涨数丈,三百里间,巨石皆没,霸先进顿西昌。

铁勒将伐柔然,突厥酋长土门邀击,破之,尽降其众五万馀落。

土门恃其强盛,求婚于柔然,柔然头兵可汗大怒,使人詈辱之曰:“尔,我之锻奴也,何敢发是言!

”土门亦怒,杀其使者,遂与之绝,而求婚于魏。

魏丞相泰以长乐公主妻之。

秋,七月,乙亥,湘东王绎以长沙王韶监郢州事。

丁亥,侯景还至建康。

于庆自鄱阳还豫章,侯瑱门拒之,庆走江州,据郭默城。

绎以瑱兗州刺史。

景悉杀瑱弟。

辛丑,王僧辩乘胜下湓城,陈霸先帅所部三万人将会之,屯于巴丘。

西军乏食,霸先有粮五十万石,分三十万石以资之。

八月,壬寅朔,王僧辩前军袭于庆,庆弃郭默城走,范希荣亦弃寻阳城走。

晋熙王僧振等起兵围郡城,僧辩遣沙州刺史丁道贵助之,任延和等弃城走。

湘东王绎命僧辩且顿寻阳以待诸军之集。

初,景既克建康,常言吴儿怯弱,易以掩取。

当须拓定中原,然后为帝。

景尚帝女溧阳公主,嬖之,妨于政事。

王伟屡谏,景以告主,主有恶言。

伟恐为所谗,因说景除帝。

及景自巴陵败归,猛将多死,自恐不能久存,欲早登大位。

王伟曰:“自古移鼎,必须废立,既示我威权,且绝彼民望。

”景从之。

使前寿光殿学士谢昊为诏书,以为“弟侄争立,星辰失次,皆由朕非正绪,召乱致灾,宜禅位于豫章王栋。

”使吕季略赍入,逼帝书之。

栋,欢之子也。

戊午,景遣卫尉卿彭隽等帅兵入殿,废帝为晋安王,幽于永福省,悉撤内外侍卫,使突骑左右守之,墙垣悉布枳棘。

庚申,下诏迎豫章王栋。

栋时幽拘,廪饩甚薄,仰蔬茹为食。

方与妃张氏鉏葵,法驾奄至,栋惊,不知所为,泣而升辇。

景杀哀太子大器、寻阳王大心、西阳王大钧、建平王大球、义安王大昕及王侯在建康者二十馀人。

太子神明端嶷,于景党未尝屈意,所亲窃问之,太子曰:“贼若于事义,未须见杀,吾虽陵慢呵叱,终不敢言。

若见杀时至,虽一日百拜,亦无所益。

”又曰:“殿下今居困厄,而神貌怡然,不贬平日,何也?

”太子曰:“吾自度死日必在贼前,若诸叔能灭贼,贼必先见杀,然后就死。

若其不然,贼亦杀我以取富贵,安能以必死之命为无益之愁乎!

”及难,太子颜色不变,徐曰:“久知此事,嗟其晚耳!

”刑者将以衣带绞之,太子曰:“此不能见杀。

”命取帐绳绞之而绝。

壬戌,栋即帝位。

大赦,改元天正。

太尉郭元建闻之,自秦郡驰还,谓景曰:“主上先帝太子,既无愆失,何得废之!

”景曰:“王伟劝吾,云‘早除民望’。

吾故从之以安天下。

”元建曰:“吾挟天子令诸侯,犹惧不济。

无故废之,乃所以自危,何安之有!

”景欲迎帝复位,以栋为太孙。

王伟曰:“废立大事,岂可数改邪!

”乃止。

乙丑,景又使使杀南海王大临于吴郡,南郡王大连于姑孰,安陆王大春于会稽,高唐王大壮于京口。

以太子妃赐郭元建,元建曰:“岂有皇太子妃乃为人妾乎!

”竟不与相见,听使入道。

丙寅,追尊昭明太子为昭明皇帝,豫章安王为安皇帝,金华敬妃为敬太皇太后,豫章太妃王氏为皇太后,妃张氏为皇后。

以刘神茂为司空。

九月,癸巳,齐主如赵、定二州,遂如晋阳。

己亥,湘东王绎以尚书令王僧辩为江州刺史,江州刺史陈霸先为东扬州刺史。

王伟说侯景弑太宗以绝众心,景从之。

冬,十月,壬寅夜,伟与左卫将军彭隽、王修纂进酒于太宗曰:“丞相以陛下幽忧既久,使臣等来上寿。

”太宗笑曰:“已禅帝位,何得言陛下!

此寿酒,将不尽此乎!

”于是隽等赍曲项琵琶,与太宗极饮。

太宗知将见杀,因尽醉,曰:“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

”既醉而寝。

伟乃出,隽进土囊,修纂坐其上而殂。

伟撤户扉为棺,迁殡于城北酒库中。

太宗自幽絷之后,无复侍者及纸,乃书壁及板障,为诗及文数百篇,辞甚凄怆。

景谥曰明皇帝,庙号高宗。

侯景之逼江陵也,湘东王绎求援于魏,命梁、秦二州刺史宜丰侯循以南郑与魏,召循还江陵。

循以无故输城,非忠臣之节,报曰:“请待改命。

”魏太师泰遣大将军达奚武将兵三万取汉中,又遣大将军王雄出子午谷,攻上津。

循遣记室参军沛人刘璠求援于武陵王纪,纪遣潼州刺史杨乾运救之。

循,恢之子也。

王僧辩等闻太宗殂,丙辰,启湘东王绎,请上尊号。

绎弗许。

司空、东道行台刘神茂闻侯景自巴丘败还,阴谋叛景,吴中士大夫咸劝之。

乃与仪同三司尹思合、刘归义、王晔、云麾将军元頵等据东阳以应江陵,遣頵及别将李占下据建德江口。

张彪攻永嘉,克之。

新安民程灵洗起兵据郡以应神茂。

于是浙江以东皆附江陵。

湘东王绎以灵洗为谯州刺史,领新安太守。

十一月,乙亥,王僧辩等复上表劝进,湘东王绎不许。

戊寅,绎以湘州刺史安南侯方矩为中卫将军以自副。

方矩,方诸之弟也。

以南平王恪为湘州刺史。

侯景以赵伯超为东道行台,据钱塘。

以田迁为军司,据富春。

以李庆绪为中军都督,谢答仁为右厢都督,李遵为左厢都督,以讨刘神茂。

己卯,加侯景九锡,汉国置丞相以下官。

己丑,豫章王栋禅位于景,景即皇帝位于南郊。

还,登太极殿,其党数万,皆吹脣呼噪而上。

大赦,改元太始。

封栋为淮阴王,并其二弟桥、樛同锁于密室。

王伟请立七庙,景曰:“何谓七庙?

”伟曰:“天子祭七世祖考。

”并请七世讳,景曰:“前世吾不复记,唯记我父名标。

且彼在朔州,那得来啖此!

”众咸笑之。

景党有知景祖名乙羽周者。

自外皆王伟制其名位,追尊父标为元皇帝。

景之作相也,以西州为府,文武无尊卑皆引接,及居禁中,非故旧不得见,由是诸将多怨望。

景好独乘小马,弹射飞鸟,王伟每禁止之,不许轻出。

景郁郁不乐,更成失志,曰:“吾无事为帝,与受摈不殊。

”壬辰,湘东王以长沙王韶为郢州刺史。

益州长史刘孝胜等劝武陵王纪称帝,纪虽未许,而大造乘舆车服。

十二月,丁未,谢答仁、李庆绪攻建德,擒元頵、李占送建康,景截其手足以徇,经日乃死。

齐主每出入,常以中山王自随,王妃太原公主恒为之尝饮食,护视之。

是月,齐主饮公主酒,使人鸩中山王,杀之,并其三子,谥王曰魏孝静皇帝,葬于鄴西漳北。

其后齐主忽掘其陵,投梓宫于漳水。

齐主初受禅,魏神主悉寄于七帝寺,至是,亦取焚之。

彭城公元韶以高氏婿,宠遇异于诸元。

开府仪同三司美阳公元晖业以位望隆重,又志气不伦,尤为齐主所忌,从齐主在晋阳。

晖业于宫门外骂韶曰:“尔不及一老妪,负玺与人。

何不击碎之!

我出此言,知即死,尔亦讵得几时!

”齐主闻而杀之,及临淮公元孝友,皆凿汾水冰,沉其尸。

孝友,彧之弟也。

齐主尝剃元韶鬓须,加之粉黛以自随,曰:“吾以彭城为嫔御。

”言其懦弱如妇人也。

世祖孝元皇帝上太宗简文皇帝下承圣元年(壬申,公元五五二年)春,正月,湘东王以南平内史王褒为吏部尚书。

褒,骞之孙也。

齐人屡侵侯景边地,甲戌,景遣郭元建帅步军趣小岘,侯子鉴帅舟师向濡须,己卯,至合肥。

齐人闭城不出,乃引还。

丙申,齐主伐库莫奚,大破之,俘获四千人,杂畜十馀万。

齐主连年出塞,给事中兼中书舍人唐邕练习军书,自督将以降劳效本末及四方军士强弱多少,番代往还,器械精粗,粮储虚实,靡不谙悉。

或于帝前简阅,虽数千人,不执文簿,唱其姓名,未尝谬误。

帝常曰:“唐邕强干,一人当千。

”又曰:“邕每有军事,手作文书,口且处分,耳又听受,实异人也!

”宠待赏赐,群臣莫及。

魏将王雄取上津、魏兴,东梁州刺史安康李迁哲军败。

降之。

突阙土门袭击柔然,大破之。

柔然头兵可汗自杀,其太子庵罗辰及阿那瑰从弟登注俟利、登注子库提并帅众奔齐,馀众复立登注次子铁伐为主。

土门自号伊利可汗,号其妻为可贺敦,子弟谓之特勒,别将兵者皆谓之设。

湘东王命王僧辩等东击侯景。

二月,庚子,诸军发寻阳,舳舻数百里。

陈霸先帅甲士三万,舟舰二千,自南江出湓口,会僧辩于白茅湾,筑坛歃血,共读盟文,流涕慷慨。

癸卯,僧辩使侯瑱南陵、鹊头二戍,克之。

戊申,僧辩等军于大雷。

丙辰,发鹊头。

戊午,侯子鉴还至战鸟,西军奄至,子鉴惊惧,奔还淮南。

侯景仪同三司谢答仁攻刘神茂于东阳,程灵洗、张彪皆勒兵将救之,神茂欲专其功,不许,营于下淮。

或谓神茂曰:“贼长于野战,下淮地平,四面受敌,不如据七里濑,贼必不能进。

”不从。

神茂偏裨多北人,不与神茂同心,别将王晔、郦通并据外营,降于答仁,刘归义、尹思合等弃城走。

神茂孤危,辛未,亦降于答仁,答仁送之建康。

癸酉,王僧辩等至芜湖,侯景守将张黑弃城走。

景闻之,甚惧,下诏赦湘东王绎、王僧辩之罪,众咸笑之。

侯子鉴据姑孰南洲以拒西师,景遣其党史安和等将兵二千助之。

三月,己巳朔,景下诏欲自至姑孰,又遣人戒子鉴曰:“西人善水战,勿与争锋。

往年任约之败,良为此也。

若得步骑一交,必当可破,汝但结营岸上,引船入浦以待之。

”子鉴乃舍舟登岸,闭营不出。

僧辩等停军芜湖十馀日,景党大喜,告景曰:“西师畏吾之强,势将遁矣,不击,且失之。

”景乃复命子鉴为水战之备。

丁丑,僧辩至姑孰,子鉴帅步骑万馀人度洲,于岸挑战,又以鸟了千艘载战士。

僧辩麾细船皆令退缩,留大舰夹泊两岸。

子鉴之众谓水军欲退,争出趋之。

大舰断其归路,鼓噪大呼,合战中江,子鉴大败,士卒赴水死者数千人。

子鉴仅以身免,收散卒走还建康,据东府。

僧辩留虎臣将军庄丘慧达镇姑孰,引军而前,历阳戍迎降。

景闻子鉴败,大惧,涕下覆面,引衾而卧,良久方起,叹曰:“误杀乃公!

”庚辰,僧辩督诸军至张公洲,辛巳,乘潮入淮,进至禅灵寺前。

景召石头津主张宾,使引淮中叉步及海艟,以石缒之,塞淮口。

缘淮作城,自石头至于硃雀街,十馀里中,楼堞相接。

僧辩问计于陈霸先,霸先曰:“前柳仲礼数十万兵隔水而坐,韦粲在青溪,竟不度岸,贼登高望之,表里俱尽,故能覆我师徒。

今围石头,须度北岸。

诸将若不能当锋,霸先请先往立栅。

”壬午,霸先于石头西落星山筑栅,众军次连八城,直出石头西北。

景恐西州路绝,自帅侯子鉴等亦于石头东北筑五城以遏大路。

景使王伟等守台城。

乙酉,景杀湘东王世子方诸、前平东将军杜幼安。

刘神茂至建康,丙戌,景命为大坐刂碓,先进其足,寸寸斩之,以至于头。

留异外同神茂而潜通于景,故得免祸。

丁亥,王僧辩进军招提寺北,侯景帅众万馀人、铁骑八百馀匹陈于西州之西。

陈霸先曰:“我众贼寡,应分其兵势,以强制弱。

何故聚其锋锐,令致死于我!

”乃命诸将分处置兵。

景冲将军王僧志陈,僧志小缩,霸先遣将军安陆徐度将弩手二千横截其后,景兵乃却。

霸先与王琳、杜龛等以铁骑乘之,僧辩以大军继进,景兵败退,据其栅。

龛,岸之兄子也。

景仪同三司卢晖略守石头城,开北门降,僧辩入据之。

景与霸先殊死战,景帅百馀骑,弃槊执刀,左右冲陈。

陈不动,众遂大溃,诸军逐北至西明门。

景至阙下,不敢入台,召王伟责之曰:“尔令我为帝,今日误我!

”伟不能对,绕阙而藏。

景欲走,伟执鞚谏曰:“自古岂有叛天子邪!

宫中卫士,犹足一战,弃此,将欲安之?

”景曰:“我昔败贺拔胜,破葛荣,扬名河、朔,度江平台城,降柳仲礼如反掌。

今日天亡我也!

”因仰观石阙,叹息久之。

以皮囊盛其江东所生二子,挂之鞍后,与房世贵等百馀骑东走,欲就谢答仁于吴。

侯子鉴、王伟、陈庆奔硃方。

僧辩命裴之横、杜龛屯杜姥宅,杜崱入据台城。

僧辩不戢军士,剽掠居民。

男女裸露,自石头至于东城,号泣满道。

是夜,军士遗火。

焚太极殿及东西堂,宝器、羽仪、辇辂无遗。

戊子,僧辩命侯瑱等帅精甲五千追景。

王克、元罗等帅台内旧臣迎僧辩于道,僧辩劳克曰:“甚苦,事夷狄之君。

”克不能对。

又问:“玺绂何在?

”克良久曰:“赵平原持去。

”僧辩曰:“王氏百世卿族,一朝而坠。

”僧辩迎太宗梓宫升朝堂,帅百官哭踊如礼。

己丑,僧辩等上表劝进,且迎都建业。

湘东王答曰:“淮海长鲸,虽云授首。

襄阳短狐,未全革面。

太平玉烛,尔乃议之。

”庚寅,南兗州刺史郭元建、秦郡戍主郭正买、阳平戍主鲁伯和、行南徐州事郭子仲,并据城降。

僧辩之发江陵也,启湘东王曰:“平贼之后,嗣君万福,未审何以为礼?

”王曰:“六门之内,自极兵威。

”僧辩曰:“讨贼之谋,臣为己任,成济之事,请别举人。

”王乃密谕宣猛将军硃买臣,使为之所。

及景败,太宗已殂,豫章王栋及二弟桥、樛相扶出于密室,逢杜崱则于道,为去其锁。

二弟曰:“今日始免横死矣!

”栋曰:“倚伏难知,吾犹有惧!

”辛卯,遇硃买臣,呼之就船共饮,未竟,并沉于水。

僧辩遣陈霸先将兵向广陵受郭元建等降,又遣使者往安慰之。

诸将多私使别索马仗,会侯子鉴度江至广陵,谓元建等曰:“我曹,梁之深仇,何颜复见其主!

不若投北,可得还乡。

”遂皆降齐。

霸先至欧阳,齐行台辛术已据广陵。

王伟与侯子鉴相失,直渎戍主黄公喜获之,送建康。

王僧辩问曰:“卿为贼相,不能死节,而求活草间邪?

”伟曰:“废兴,命也。

使汉帝早从伟言,明公岂有今日!

”尚书左丞虞骘尝为伟所辱,乃唾其面。

伟曰:“君不读书,不足与语!

”骘惭而退。

僧辩命罗州刺史徐嗣徽镇硃方。

壬辰,侯景至晋陵,得田迁馀兵,因驱掠居民,东趋吴郡。

夏,四月,齐主使大都督潘乐与郭元建将兵五万攻阳平。

拔之。

王僧辩启陈霸先镇京口。

益州刺史、太尉武陵王纪,颇有武略,在蜀十七年,南开宁州、越巂,西通资陵、吐谷浑,内修耕桑盐铁之政,外通商贾远方之利,故能殖其财用,器甲殷积,有马八千匹。

闻侯景陷台城,湘东王将讨之,谓僚佐曰:“七官文士,岂能匡济!

”内寝柏殿柱绕节生花,纪以为己瑞。

乙巳,即皇帝位,改元天正,立子圆照为皇太子,圆正为西阳王,圆满为竟陵王,圆普为谯王,圆肃为宜都王。

以巴西、梓潼二郡太守永丰侯扌为为征西大将军、益州刺史,封秦郡王。

司马王僧略、直兵参军徐怦固谏,不从。

僧略,僧辩之弟。

怦,勉之从子也。

初,台城之围,怦劝纪速入援,纪意不欲行,内衔之。

会蜀人费合告怦反,怦有与将帅书云:“事事往人口具。

”纪即以为反征,谓怦曰:“以卿旧情,当使诸子无恙。

”对曰:“生儿悉如殿下,留之何益!

”纪乃尽诛之,枭首于市,亦杀王僧略。

永丰侯扌为叹曰:“王事不成矣!

善人,国之基也,今先杀之,不亡何待!

”纪征宜丰侯咨议参军刘璠为中书侍郎,使者八反,乃至。

纪令刘孝胜深布腹心,璠苦求还。

中记室韦登私谓璠曰:“殿下忍而畜憾,足下不留,将致大祸,孰若共构大夏,使身名俱美哉!

”璠正色曰:“卿欲缓颊于我邪?

我与府侯分义已定,岂以夷险易其心乎!

殿下方布大义于天下,终不逞志于一夫。

”纪知必不为己用,乃厚礼遣之。

以宜丰侯循为益州刺史,封随郡王,以璠为循府长史、蜀郡太守。

谢答仁讨刘神茂还,至富阳,闻侯景败走,帅万人欲北出候之,赵伯超据钱塘拒之。

侯景进至嘉兴,闻伯超叛之,乃退据吴。

己酉,侯瑱追及景于松江,景犹有船二百艘,众数千人,瑱进击,败之,擒彭隽、田迁、房世贵、蔡寿乐、王伯丑。

瑱生剖隽腹,抽其肠。

隽犹不死,手自收之,乃斩之。

景与腹心数十人单舸走,推堕二子于水,将入海,瑱遣副将焦僧度追之。

景纳羊侃之女为小妻,以其兄鹍为库直都督,待之甚厚。

鹍随景东走,与景所亲王元礼、谢葳蕤密图之。

葳蕤,答仁之弟也。

景下海,欲向蒙山,己卯,景昼寝。

鹍语海师:“此中何处有蒙山,汝但听我处分。

”遂直向京口。

至胡豆洲,景觉,大惊。

问岸上人,云“郭元建犹在广陵”,景大喜,将依之。

鹍拔刀,叱海师向京口,因谓景曰:“吾等为王效力多矣,今至于此,终无所成,欲就乞头以取富贵。

”景未及答,白刃交下。

景欲投水,鹍以刀斫之。

景走入船中,以佩刀抉船底,鹍以槊刺杀之。

尚书右仆射索超世在别船,葳蕤以景命召而执之。

南徐州刺史徐嗣徽斩超世,以盐内景腹中,送其尸于建康。

僧辩传首江陵,截其手,使谢葳蕤送于齐。

暴景尸于市,士民争取食之,并骨皆尽。

溧阳公主亦预食焉。

初,景之五子在北齐,世宗剥其长子面而烹之,幼者皆下蚕室。

齐显祖即位,梦獼猴坐其御床,乃尽烹之。

赵伯超、谢答仁皆降于侯瑱,瑱并田迁等送建康。

王僧辩斩房世贵于市,送王伟、吕季略、周石珍、严亶、赵伯超、伏知命于江陵。

丁巳,湘东王下令解严。

乙丑,葬简文帝于庄陵,庙号太宗。

侯景之败也,以传国玺自随,使其侍中兼平原太守赵思贤掌之,曰:“若我死,宜沉于江,勿令吴儿复得之。

”思贤自京口济江,遇盗,从者弃之草间,至广陵,以告郭元建。

元建取之,以与辛术,壬申,术送之至鄴。

甲申,齐以吏部尚书杨愔为右仆射,以太原公主妻之。

公主即魏孝静帝之后也。

杨乾运至剑北,魏达奚武逆击之,大破乾运于白马,陈其俘馘于南郑城下,且遣人辱宜丰侯循。

循怒,出兵与战,都督杨绍伏兵击之,杀伤殆尽。

刘愔还至白马西,为武所获,送长安。

太师泰素闻其名,待之如旧交。

时南郑久不下,武请屠之,泰将许之。

璠请之于朝,泰怒,不许。

璠泣请不已,泰曰:“事人当如是。

”乃从其请。

五月,庚午,司空南平王恪等复劝进,湘东王犹不受,遣侍中丰城侯泰等谒山陵,修复庙社。

戊寅,侯景首至江陵,枭之于市三日,煮而漆之,以付武库。

庚辰,以南平王恪为扬州刺史。

甲申,以王僧辩为司徒、镇卫将军,封长宁公。

陈霸先为征虏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封长城县侯。

乙酉,诛侯景所署尚书仆射王伟、左民尚书吕季略、少府周石珍、舍人严亶于市。

赵伯超、伏知命饿死于狱。

以谢答仁不失礼于太宗,特宥之。

王伟于狱中上五百言诗,湘东王爱其才,欲宥之。

有嫉之者,言于王曰:“前日伟作檄文甚佳。

”王求而视之,檄曰:“项羽重瞳,尚有乌江之败。

湘东一目,宁为赤县所归!

”王大怒,钉其舌于柱,剜腹、脔肉而杀之。

丙戌,齐合州刺史斛斯昭攻历阳,拔之。

丁亥,下令,以“王伟等既死,自馀衣冠旧贵,被逼偷生,猛士勋豪,和光苟免者,皆不问。

”扶风民鲁悉达,纠合乡人以保新蔡,力田蓄谷。

时江东饥乱,饿死者什八九,遗民携老幼归之。

悉达分给粮廪,全济甚众,招集晋熙等五郡,尽有其地。

使其弟广达将兵从王僧辩讨侯景,景平,以悉达为北江州刺史。

齐主使其散骑常侍曹文皎等来聘,湘东王使散骑常侍柳晖等报之,且告平侯景。

亦遣舍人魏彦告于魏。

齐主使潘乐、郭元建将兵围秦郡,行台尚书辛术谏曰:“朝廷与湘东王信使不绝。

阳平,侯景之土,取之可也。

今王僧辩已遣严超达守秦郡,于义何得复争之!

且水潦方降,不如班师。

”弗从。

陈霸先命别将徐度引兵助秦郡固守。

齐众七万,攻之甚急。

王僧辩使左卫将军杜崱救之,霸先亦自欧阳来会。

与元建大战于土林,大破之,斩首万馀级,生擒千馀人,元建收馀众北遁。

犹以通好,不穷追也。

辛术迁吏部尚书。

自魏迁鄴以来,大选之职,知名者数人,互有得失:齐世宗少年高朗,所弊者疏。

袁叔德沈密谨厚,所伤者细。

杨愔风流辩给,取士失于浮华。

唯术性尚贞明,取士必以才器,循名责实,新旧参举,管库必擢,门阀不遗,考之前后,最为折衷。

魏达奚武遣尚书左丞柳带韦入南郑,说宜丰侯循曰:“足下所固者险,所恃者援,所保者民。

今王旅深入,所凭之险不足固也。

白马破走,酋豪不进,所望之援不可恃也。

长围四合,所部之民不可保也。

且足下本朝丧乱,社稷无主,欲谁为为忠乎!

岂若转祸为福,使庆流子孙邪!

”循乃请降。

带韦,庆之子也。

开府仪同三司贺兰德愿闻城中食尽,请攻之,大都督赫连达曰:“不战而获城,策之上者,岂可利其子女,贪其货财,而不爱民命乎!

且观其士马犹强,城池尚固,攻之纵克,必彼此俱伤。

如困兽犹斗,则成败未可知也。

”武曰:“公言是也。

”乃受循降,获男女二万口而还,于是剑北皆入于魏。

六月,丁未,齐主还鄴。

乙卯,复如晋阳。

庚寅,立安南侯方矩为王太子。

齐遣散骑常侍谢季卿来贺平侯景。

衡州刺史王怀明作乱,广州刺史萧勃讨平之。

齐政烦赋重,江北之民不乐属齐,其豪杰数请兵于王僧辩,僧辩以与齐通好,皆不许。

秋,七月,广陵侨人硃盛等潜聚党数千人,谋袭杀齐刺史温仲邕,遣使求援于陈霸先,云已克其外城。

霸先使告僧辩,僧辩曰:“人之情伪,未易可测,若审克外城,亟须应援,如其不尔,无烦进军。

”使未报,霸先已济江,僧辩乃命武州刺史杜崱等助之。

会盛等谋泄,霸先因进军围广陵。

八月,魏安康人黄众宝反,攻魏兴,执太守柳桧,进围东梁州。

令桧诱说城中,桧不从而死。

桧,虬之弟也。

太师泰遣王雄与骠骑大将军武川宇文虬讨之。

武陵王纪举兵由外水东下,以永丰侯扌为为益州刺史,守成都,使其子宜都王圆肃副之。

九月,甲戌,司空南平王恪卒。

甲申,以王僧辩为扬州刺史。

齐主使告王僧辩、陈霸先曰:“请释广陵之围,必归广陵、历阳两城。

”霸先引兵还京口,江北之民从霸先济江者万馀口。

湘东王以霸先为征北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南徐州刺史,征霸先世子昌及兄子顼诣江陵,以昌为员外散骑常侍,顼为领直。

宜丰侯循之降魏也,丞相泰许其南还,久而未遣,从容问刘璠曰:“我于古谁比?

”对曰:“璠常以公为汤、武,今日所见,曾桓、文之不如!

”泰曰:“我安敢比汤、武,庶几望伊、周,何至不如桓、文!

”对曰:“齐桓存三亡国,晋文不失信于伐原。

”语未竟,泰抚掌曰:“我解尔意,欲激我耳。

”乃谓循曰:“王欲之荆,为之益?

”循请还江陵,泰厚礼遣之。

循以文武千家自随,湘东王疑之,遣使觇察,相望于道。

始至之夕,命劫窃其财,及旦,循启输马仗,王乃安之,引入,对泣,以循为侍中、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

冬,十月,齐主自晋阳如离石,自黄栌岭起长城,北至社平戍,四百馀里,置三十六戍。

戊申,湘东王执湘州刺史王琳于殿中,杀其副将殷晏。

琳本会稽兵家,其姊妹皆入王宫,故琳少在王左右。

琳好勇,王以为将帅。

琳倾身下士,所得赏赐,不以入家。

麾下万人,多江、淮群盗,从王僧辩平侯景,与杜龛功居第一。

在建康,恃宠纵暴,僧辩不能禁。

僧辩以宫殿之烧,恐得罪,欲以琳塞责,乃密启王,请诛琳。

王以琳为湘州,琳自疑及祸,使长史陆纳帅部曲赴湘州,身诣江陵陈谢,谓纳等曰:“吾若不返,子将安之?

”咸曰:“请死之。

”相泣而别。

至江陵,王下琳吏。

辛酉,以王子方略为湘州刺史,又以廷尉黄罗汉为长史,使与太舟卿张载至巴陵,先据琳军。

载有宠于王,而御下峻刻,荆州人疾之如仇。

罗汉等至琳军,陆纳及士卒并哭,不肯受命,执罗汉及载。

王遣宦者陈旻往谕之,纳对旻刳载腹,抽肠以系马足,使绕而走,肠尽气绝。

又脔割,出其心,向之抃舞,焚其馀骨。

以黄罗汉清谨而免之。

纳与诸将引兵袭湘州,时州中无主,纳遂据之。

公卿籓镇数劝进于湘东王,十一月,丙子,世祖即皇帝位于江陵,改元,大赦。

是日,帝不升正殿,公卿陪列而已。

丁丑,以宜丰侯循为湘州刺史。

己卯,立王太子方矩为皇太子,更名元良。

皇子方智为晋安王,方略为始安王,方等之子庄为永嘉王。

追尊母阮修容为文宣皇后。

侯景之乱,州郡太半入魏,自巴陵以下至建康,以长江为限,荆州界北尽武宁,西拒硖口,岭南复为萧勃所据,诏令所行,千里而近,民户著籍者,不盈三万而已。

陆纳袭击衡州刺史丁道贵于渌口,破之。

道贵奔零陵,其众悉降于纳。

上闻之,遣使征司徒王僧辩、右卫将军杜崱、平北将军裴之横与宜丰侯循共讨纳,循军巴陵以待之。

侯景之乱,零陵人李洪雅据其郡,上即以为营州刺史。

洪雅请讨陆纳,上许之。

丁道贵收馀众与之俱。

纳遣其将吴藏袭击,破之,洪雅等退保空云城,藏引兵围之。

顷之,纳请降,求送妻子,上遣陈旻至纳所,纳众皆泣,曰:“王郎被囚,故我曹旻逃罪于湘州,非有它志也。

”乃出妻子付旻。

旻至巴陵,循曰:“此诈也,必将袭我。

”乃密为之备。

纳果夜以轻兵继旻后,约至城下鼓噪。

十二月,壬午晨,去巴陵十里,众谓已至,即鼓噪,军中皆惊。

循坐胡床,于垒门望之,纳乘水来攻,矢下如雨,循方食甘蔗,略无惧色。

徐部分将士击之,获其一舰。

纳退保长沙。

壬午,齐主还鄴。

戊午,复如晋阳。

类型

朝代

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