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卷二百零五·唐纪二十一

起玄黓执徐,尽柔兆涒滩,凡五年。

则天顺圣皇后中之上◎长寿元年壬辰,公元六九二年正月,戊辰朔,太后享万象神宫。

腊月,立故于阗王尉迟伏阇雄之子瑕为于阗王。

春,一月,丁卯,太后引见存抚使所举人,无问贤愚,悉加擢用,高者试凤阁舍人、给事中,次试员外郎、侍御史、补阙、拾遗、校书郎。

试官自此始。

时人为之语曰:“补阙连车载,拾遗平斗量。

欋推侍御史,碗脱校书郎。

”有举人沈全交续之曰:“糊心存抚使,眯目圣神皇。

”为御史纪先知所擒,劾其诽谤朝政,请杖之朝堂,然后付法,太后笑曰:“但使卿辈不滥,何恤人言!

宜释其罪。

”先知大惭。

太后虽滥以禄位收天下人心,然不称职者,寻亦黜之,或加刑诛。

挟刑赏之柄以驾御天下,政由己出,明察善断,故当时英贤亦竞为之用。

宁陵丞庐江郭霸以诌谀干太后,拜监察御史。

中丞魏元忠病,霸往问之,因尝其粪,喜曰:“大夫粪甘则可忧。

今苦,无伤也。

”元忠大恶之,遇人辄告之。

戊辰,以夏官尚书杨执柔同平章事。

执柔,恭仁弟之孙也,太后以外族用之。

初,隋炀帝作东都,无外城,仅有短垣而已,至是,凤阁侍郎李昭德始筑之。

左台中丞来俊臣罗告同平章事任知古、狄仁杰、裴行本、司农卿裴宣礼、前文昌左丞卢献、御史中丞魏元忠、潞州刺史李嗣真谋反。

先是,来俊臣奏请降敕,一问即承反者得减死。

及知古等下狱,俊臣以此诱之,仁杰对曰:“大周革命,万物惟新,唐室旧臣,甘从诛戮。

反是实!

”俊臣乃少宽之。

判官王德寿谓仁杰曰:“尚书定减死矣。

德寿业受驱策,欲求少阶级,烦尚书引杨执柔,可乎?

”仁杰曰:“皇天后土遣狄仁杰为如此事!

”以头触柱,血流被面。

德寿惧而谢之。

侯思止鞫魏元忠,元忠辞气不屈。

思止怒,命倒曳之。

元忠曰:“我薄命,譬如坠驴,足絓于镫,为所曳耳。

思止愈怒,更曳之,元忠曰:“侯思止,汝若须魏元忠头则截取,何必使承反也!

” 狄仁杰既承反,有司待报行刑,不复严备。

仁杰裂衾帛书冤状,置绵衣中,谓王德寿曰:“天时方热,请授家人去其绵。

”德寿许之。

仁杰子光远得书,持之称变,得召见。

则天览之,以问俊臣,对曰:“仁杰等下狱,臣未尝褫其巾带,寝处甚安,苟无事实,安肯承反!

”太后使通事舍人周綝往视之,俊臣暂假仁杰等巾带,罗立于西,使綝视之。

綝不敢视,唯东顾唯诺而已。

俊臣又诈为仁杰等谢死表,使綝奏之。

乐思晦男未十岁,没入司农,上变,得召见。

太后问状,对曰:“臣父已死,臣家已破,但惜陛下法为俊臣等所弄。

陛下不信臣言,乞择朝臣之忠清、陛下素所信任者,为反状以付俊臣,无不承反矣。

”太后意稍寤,召见仁杰等,问曰:“卿承反何也?

对曰:“不承,则已死于拷掠矣。

”太后曰:“何为作谢死表?

”对曰:“无之。

”出表示之,乃知其诈,于是出此七族。

庚午,贬知古江夏令,仁杰彭泽令,宣礼夷陵令,元忠涪陵令,献西乡令。

流行本、嗣真于岭南。

俊臣与武承嗣等固请诛之,太后不许。

俊臣乃独称行本罪尤重,请诛之。

秋官郎中徐有功驳之,以为:“明主有更生之恩,俊臣不能将顺,亏损恩信。

”殿中侍御史贵乡霍献可,宣礼之甥也,言于太后曰:“陛下不杀裴宣礼,臣请陨命于前。

”以头触殿阶,血流沾地,以示为人臣不私其亲。

太后皆不听。

献可常以绿帛裹其伤,微露之于幞头下,冀太后见之以为忠。

甲戌,补阙薛谦光上疏,以为:“选举之法,宜得实才,取舍之间,风化所系。

今之选人,咸称觅举,奔竞相尚,喧诉无惭。

至于才应经邦,惟令试策。

武能制敌,止验弯弧。

昔汉武帝见司马相如赋,恨不同时,及置之朝廷,终文园令,知其不堪公卿之任故也。

吴起将战,左右进剑,起曰:‘将者提鼓挥桴,临敌决疑,一剑之任,非将事也。

’然则虚文岂足以佐时,善射岂足以克敌!

要在文吏察其行能,武吏观其勇略,考居官之臧否,行举者赏罚而已。

” 来俊臣求金于左卫大将军泉献诚,不得,诬以谋反,下狱。

乙亥,缢杀之。

庚辰,司刑卿、检校陕州刺史李游道为冬官尚书、同平章事。

二月,己亥,吐蕃党项部落万馀人内附,分置十州。

戊午,以秋官尚书袁智弘同平章事。

夏,四月,丙申,赦天下,改元如意。

五月,丙寅,禁天下屠杀及捕鱼虾。

江淮旱,饥,民不得采鱼虾,饿死者甚众。

右拾遗张德,生男三日,私杀羊会同僚,补阙杜肃怀一餤,上表告之。

明日,太后对仗,谓德曰:“闻卿生男,甚喜。

”德拜谢。

太后曰:“何从得肉?

”德叩头服罪。

太后曰:“朕禁屠宰,吉凶不预。

然卿自今召客,亦须择人。

”出肃表示之。

肃大惭,举朝欲唾其面。

吐蕃酋长曷苏帅部落请内附,以右玉钤卫将军张玄遇为安抚使,将精卒二万迎之。

六月,军至大渡水西,曷苏事泄,为国人所擒。

别部酋长昝捶帅羌蛮八千馀人内附,玄遇以其部落置莱川州而还。

辛亥,万年主簿徐坚上疏,以为:“书有五听之道,令著三覆之奏。

窃见比有敕推按反者,令使者得实,即行斩决。

人命至重,死不再生,万一怀枉,吞声赤族,岂不痛哉!

此不足肃奸逆而明典刑,适所以长威福而生疑惧。

臣望绝此处分,依法覆奏。

又,法官之任,宜加简择,有用法宽平,为百姓所称者,愿亲而任之。

有处事深酷,不允人望者,愿疏而退之。

”坚,齐聃之子也。

夏官侍郎李昭德密言于太后曰:“魏王承嗣权太重。

”太后曰:“吾侄也,故委以腹心。

”昭德曰:“侄之于姑,其亲何如子之于父?

子犹有篡弑其父者,况侄乎!

今承嗣既陛下之侄,为亲王,又为宰相,权侔人主,臣恐陛下不得久安天位也!

”太后矍然曰:“朕未之思。

”秋,七月,戊寅,以文昌左相、同凤阁鸾台三品武承嗣为特进,纳言武攸宁为冬官尚书,夏官尚书、同平章事杨执柔为地官尚书,并罢政事。

以秋官侍郎新郑崔元综为鸾台侍郎,夏官侍郎李昭德为凤阁侍郎,检校天官侍郎姚璹为文昌左丞,检校地官侍郎李元素为文昌右丞,与司宾卿崔神基并同平章事。

璹,思廉之孙。

元素,敬玄之弟也。

辛巳,以营缮大匠王璿为夏官尚书、同平章事。

承嗣亦毁昭德于太后,太后曰:“吾任昭德,始得安眠,此代吾劳,汝勿言也。

”是时,酷吏恣横,百官畏之侧足,昭德独廷奏其奸。

太后好祥瑞,有献白石赤文者,执政诘其异,对曰:“以其赤心。

”昭德怒曰:“此石赤心,他石尽反邪?

”左右皆笑。

襄州人胡庆以丹漆书龟腹曰:“天子万万年。

”谐阙献之。

昭德以刀刮尽,奏请付法。

太后曰:“此心亦无恶。

”命释之。

太后习猫,使与鹦鹉共处,出示百官。

传观未遍,猫饥,搏鹦鹉食之,太后甚惭。

太后自垂拱以来,任用酷吏,先诛唐宗室贵戚数百人,次及大臣数百家,其刺史、郎将以下,不可胜数。

每除一官,户婢窃相谓曰:“鬼朴又来矣。

”不旬月,辄遭掩捕、族诛。

监察御史朝邑严善思,公直敢言。

时告密者不可胜数,太后亦厌其烦,命善思按问,引虚伏罪者八百五十馀人。

罗织之党为之不振,乃相与共构陷善思,坐流驩州。

太后知其枉,寻复召为浑仪监丞。

善思名譔,以字行。

右补阙新郑硃敬则以太后本任威刑以禁异议,今既革命,众心已定,宜省刑尚宽,乃上疏,以为:“李斯相秦,用刻薄变诈以屠诸侯,不知易之以宽和,卒至土崩,此不知变之祸也。

汉高祖定天下,陆贾、叔孙通说之以礼义,传世十二,此知变之善也。

自文明草昧,天地屯蒙,三叔流言,四凶构难,不设钩距,无以应天顺人,不切刑名,不可摧奸息暴。

故置神器,开告端,曲直之影必呈,包藏之心尽露,神道助直,无罪不除,苍生晏然,紫宸易主。

然而急趋无善迹,促柱少和声,向时之妙策,乃当今之刍狗也。

伏愿览秦、汉之得失,考时事之合宜,审糟粕之可遗,觉蘧庐之须毁,去萋菲之牙角,顿奸险之锋芒,窒罗织之源,扫朋党之迹,使天下苍生坦然大悦,岂不乐哉!

”太后善之,赐帛三百段。

侍御史周矩上疏曰:“推劾之吏皆相矜以虐,泥耳笼头,枷研楔A191,摺膺签爪,悬发薰耳,号曰‘狱持’。

或累日节食,连宵缓问,昼夜摇撼,使不得眠,号曰‘宿囚’。

此等既非木石,且救目前,苟求赊死。

臣窃听舆议,皆称天下太平,何苦须反!

岂被告者尽是英雄,欲求帝王邪?

但不胜楚毒自诬耳。

愿陛下察之。

今满朝侧息不安,皆以为陛下朝与之密,夕与之仇,不可保也。

周用仁而昌,秦用刑而亡。

愿陛下缓刑用仁,天下幸甚!

”太后颇采其言,制狱稍衰。

太后春秋虽高,善自涂泽,虽左右不觉其衰。

丙戌,敕以齿落更生,九月,庚子,御则天门,赦天下,改元。

更以九月为社。

制于并州置北都。

癸丑,同平章事李游道、王璿、袁智弘、崔神基、李元素、春官侍郎孔思元、益州长史任令辉,皆为王弘义所陷,流岭南。

左羽林中郎将来子珣坐事流爱州,寻卒。

初,新丰王孝杰从刘审礼击吐蕃,为副总管,与审礼皆没于吐蕃。

赞普见孝杰泣曰:“貌类吾父。

”厚礼之,后竟得归,累迁右鹰扬卫将军。

孝杰久在吐蕃,知其虚实。

会西州都督唐休璟请复取龟兹、于阗、疏勒、碎叶四镇,敕以孝杰为武威军总管,与左武卫大将军阿史那忠节将兵击吐蕃。

冬,十月,丙戌,大破吐蕃,复取四镇,置安西都护府于龟兹,发兵戍之。

◎长寿二年癸巳,公元六九三年正月,壬辰朔,太后享万象神宫,以魏王承嗣为亚献,梁王三思为终献。

太后自制神宫乐,用舞者九百人。

户婢团儿为太后所宠信,有憾于皇嗣,乃谮皇嗣妃刘氏、德妃窦氏为厌咒。

癸巳,妃与德妃朝太后于嘉豫殿,既退,同时杀之,瘗于宫中,莫知所在。

德妃,抗之曾孙也。

皇嗣畏忤旨,不敢言,居太后前,容止自如。

团儿复欲害皇嗣,有言其情于太后者,太后乃杀团儿。

是时,告密者皆诱人奴婢告其主,以求功赏。

德妃父孝谌为润州刺史,有奴妄为妖异以恐德妃母庞氏,庞氏惧,奴请夜祠祷解,因发其事。

下监察御史龙门薛季昶按之,季昶诬奏,以为与德妃同祝诅,先涕泣不自胜,乃言曰:“庞氏所为,臣子所不忍道。

”太后擢季昶为给事中。

庞氏当斩,其子希瑊诣侍御史徐有功讼冤,有功牒所司停刑,上奏论之,以为无罪。

季昶奏有功阿党恶逆,请付法,法司处有功罪当绞。

令史以白有功,有功叹曰:“岂我独死,诸人永不死邪!

”既食,掩扇而寝。

人以为有功苟自强,必内忧惧,密伺之,方熟寝。

太后召有功,迎谓曰:“卿比按狱,失出何多?

”对曰:“失出,人臣之小过。

好生,圣人之大德。

”太后默然。

由是庞氏得减死,与其三子皆流岭南,孝谌贬罗州司马,有功亦除名。

戊申,姚璹奏请令宰相撰《时政记》,月送史馆。

从之。

《时政记》自此始。

腊月,丁卯,降皇孙成器为寿春王,恒王成义为衡阳王,楚王隆基为临淄王,卫王隆范为巴陵王,赵王隆业为彭城王,皆睿宗之子也。

春,一月,庚子,以夏官侍郎娄师德同平章事。

师德宽厚清慎,犯而不校。

与李昭德俱入朝,师德体肥行缓,昭德屡待之不至,怒骂曰:“田舍夫!

”师德徐笑曰:“师德不为田舍夫,谁当为之!

”其弟除代州刺史,将行,师德谓曰:“吾备位宰相,汝复为州牧,荣宠过盛,人所疾也,将何以自免?

”弟长跪曰:“自今虽有人唾某面,某拭之而已,庶不为兄忧。

”师德愀然曰:“此所以为吾忧也!

人唾汝面,怒汝也。

汝拭之,乃逆其意,所以重其怒。

夫唾,不拭自干,当笑而受之。

”甲寅,前尚方监裴匪躬、内常侍范云仙坐私谒皇嗣,腰斩于市。

自是公卿以下皆不得见。

又有告皇嗣潜有异谋者,太后命来俊臣鞫其左右,左右不胜楚毒,皆欲自诬。

太常工人京兆安金藏大呼谓俊臣曰:“公既不信金藏之言,请剖心以明皇嗣不反。

”即引佩刀自剖其胸,五藏皆出,流血被地。

太后闻之,令轝入宫中,使医内五藏,以桑皮线缝之,傅以药,经宿始苏。

太后亲临视之,叹曰:“吾有子不能自明,使汝至此。

”既命俊臣停推。

睿宗由是得免。

罢举人习《老子》,更习太后所造《臣轨》。

二月,丙子,新罗王政明卒,遣使立其子理洪为王。

乙亥,禁人间锦。

侍御史侯思止私畜锦,李照德按之,杖杀于朝堂。

或告岭南流人谋反,太后遣司刑评事万国俊摄监察御史就按之。

国俊至广州,悉召流入,矫制赐自尽。

流人号呼不服,国俊驱就水曲,尽斩之,一朝杀三百馀人。

然后诈为反状,还奏,因言诸道流人,亦必有怨望谋反者,不可不早诛。

太后喜,擢国俊为朝散大夫、行侍御史。

更遣右翊卫兵曹参军刘光业、司刑评事王德寿、苑南面监丞鲍思恭、尚辇直长王大贞、右武威卫兵曹参军屈贞筠皆摄监察御史,诣诸道按流人。

光业等以国俊多杀蒙赏,争效之,光业杀七百人,德寿杀五百人,自馀少者不减百人,其远年杂犯流人亦与之俱毙。

太后颇知其滥,制:“六道流人未死者并家属皆听还乡里。

”国俊等亦相继死,或得罪流窜。

来俊臣诬冬官尚书苏干,云在魏州与琅邪王冲通谋,夏,四月,乙未,杀之。

五月,癸丑,棣州河溢,流二千馀家。

秋,九月,丁亥朔,日有食之。

魏王承嗣等五千人表请加尊号曰金轮圣神皇帝。

乙未,太后御卫象神宫,受尊号,赦天下。

作金轮等七宝,每朝会,陈之殿庭。

庚子,追尊昭安皇帝曰浑元昭安皇帝,文穆皇帝曰立极文穆皇帝,孝明高皇帝曰无上孝明高皇帝,皇后从帝号。

辛丑,以文昌左丞、同平章事姚璹为司宾卿,罢政事。

以司宾卿万年豆卢钦望为内史,文昌左丞韦巨源同平章事,秋官侍郎吴人陆元方为鸾台侍郎、同平章事。

巨源,孝宽之玄孙也。

◎延载元年甲午,公元六九四年正月,丙戌,太后享万象神宫。

突厥可汗骨笃禄卒,其子幼,弟默啜自立为可汗。

腊月,甲戌,默啜寇灵州。

室韦反,遣右鹰扬卫大将军李多祚击破之。

春,一月,以娄师德为河源等军检校营田大使。

二月,武威道总管王孝杰破吐蕃孛攵论赞刃、突厥可汗俀子等于泠泉及大岭,各三万馀人,碎叶镇守使韩思忠破泥熟俟斤等万馀人。

庚午,以僧怀义为代北道行军大总管,以讨默啜。

三月,甲申,以凤阁舍人苏味道为凤阁侍郎、同平章事,李昭德检校内史,更以僧怀义为朔方道行军大总管,以李昭德为长史,苏味道为司马,帅契苾明、曹仁师、沙吒忠义等十八将军以讨默啜,未行,虏退而止。

昭德尝与怀义议事,失其旨,怀义挞之,昭德惶惧请罪。

夏,四月,壬戌,以夏官尚书、武威道大总管王孝杰同凤阁鸾台三品。

五月,魏王承嗣等二万六千馀人上尊号曰越古金轮圣神皇帝。

甲午,御则天门楼受尊号,赦天下,改元。

天授中,遣监察御史寿春裴怀古安集西南蛮。

六月,癸丑,永昌蛮酋薰期帅部落二十馀万户内附。

河内有老尼居神都麟趾寺,与嵩山人韦什方等以妖妄惑众。

尼自号净光如来,云能知未然。

什方自云吴赤乌元年生。

又有老胡亦自言五百岁,云见薛师已二百年矣,容貌愈少。

太后甚信重之,赐什方姓武氏。

秋,七月,癸未,以什方为正谏大夫、同平章事,制云:“迈轩代之广成,逾汉朝之河上。

”八月,什方乞还山,制罢遣之。

戊辰,以王孝杰为瀚海道行军总管,仍受朔方道行军大总管薛怀义节度。

己巳,以司宾少卿姚璹为纳言。

左肃政中丞原武杨再思为鸾台侍郎,洛州司马杜景俭为凤阁侍郎,并同平章事。

豆卢钦望请京官九品已上输两月俸以赡军,转帖百官,令拜表。

百官但赴拜,不知何事。

拾遗王求礼谓钦望曰:“明公禄厚,输之无伤。

卑官贫迫,奈何不使其知而欺夺之乎?

”钦望正色拒之。

既上表,求礼进言曰:“陛下富有四海,军国有储,何藉贫官九品之俸而欺夺之!

”姚璹曰:“求礼不识大体。

”求礼曰:“如姚璹,为识大体者邪?

”事遂寝。

戊寅,鸾台侍郎、同平章事崔元综坐事流振州。

武三思帅四夷酋长请铸铜铁为天枢,立于端门之外,铭纪功德,黜唐颂周。

以姚璹为督作使。

诸胡聚钱百万亿,买铜铁不能足,赋民间农器以足之。

九月,壬午朔,日有食之。

殿中丞来俊臣坐赃贬同州参军。

王弘义流琼州,诈称敕追还,至汉北,侍御史胡元礼遇之,按验,得其奸状,杖杀之。

内史李昭德恃太后委遇,颇专权使气,人多疾之。

前鲁王府功曹参军丘愔上疏攻之,其略曰:“陛下天授以前,万机独断。

自长寿以来,委任昭德,参奉机密,献可替否。

事有便利,不预咨谋,要待画日将行,方乃别生驳异。

扬露专擅,显示于人,归美引愆,义不如此。

”又曰:“臣观其胆,乃大于身,鼻息所冲,上拂云汉。

”又曰:“蚁穴坏堤,针芒写气,权重一去,收之极难。

”长上果毅邓注,又著《石论》数千言,述昭德专权之状。

凤阁舍人逄弘敏取奏之,太后由是恶昭德。

壬寅,贬昭德为南宾尉,寻又免死流窜。

太后出梨花一枝以示宰相,宰相皆以为瑞。

杜景俭独曰:“今草木黄落,而此更发荣,阴阳不时,咎在臣等。

”因拜谢。

太后曰:“卿真宰相也!

” 冬,十月,壬申,以文昌右丞李元素为凤阁侍郎,右肃政中丞周允元检校凤阁侍郎,并同平章事。

允元,豫州人也。

岭南獠反,以容州都督张玄遇为桂、永等州经略大使以讨之。

◎天册万岁元年乙未,公元六九五年正月,辛巳朔,太后加号慈氏越古金轮圣神皇帝,赦天下,改元证圣。

周允元与司刑少卿皇甫文备奏内史豆卢钦望、同平章事韦巨源、杜景俭、苏味道、陆元方附会李昭德,不能匡正,钦望贬赵州,巨源贬麟州,景俭贬溱州,味道贬集州,元方贬绥州刺史。

初,明堂既成,太后命僧怀义作夹纻大像,其小指中犹容数十人,于明堂北构天堂以贮之。

堂始构,为风所摧,更构之,日役万人,采木江岭,数年之间,所费以万亿计,府藏为之耗竭。

怀义用财如粪土,太后一听之,无所问。

每作无遮会,用钱万缗。

士女云集,又散钱十车,使之争拾,相蹈践有死者。

所在公私田宅,多为僧有。

怀义颇厌入宫,多居白马寺,所度力士为僧者满千人。

侍御史周矩疑有奸谋,固请按之。

太后曰:“卿姑退,朕即令往。

”矩至台,怀义亦至,乘马就阶而下,坦腹于床。

矩召吏将按之,遽跃马而去。

矩具奏其状,太后曰:“此道人病风,不足诘,所度僧,惟卿所处。

”悉流远州。

迁矩天官员外郎。

乙未,作无遮会于朝堂,凿地为坑,深五丈,结彩为宫殿,佛像皆于坑中引出之,云自地涌出。

又杀牛取血,画大像,首高二百尺,云怀义刺膝血为之。

丙申,张像于天津桥南,设斋。

时御医沈南翏亦得幸于太后,怀义心愠,是夕,密烧天堂,延及明堂。

火照城中如昼,比明皆尽,暴风裂血像为数百段。

太后耻而讳之,但云内作工徒误烧麻主,遂涉明堂。

时方酺宴,左拾遗刘承庆请辍朝停酺以答天谴,太后将从之。

姚璹曰:“昔成周宣榭,卜代愈隆。

汉武建章,盛德弥永。

今明堂布政之所,非宗庙也,不应自贬损。

”太后乃御端门,观酺如平日。

命更造明堂、天堂,仍以怀义充使。

又铸铜为九州鼎及十二神,皆高一丈,各置其方。

先是,河内老尼昼食一麻一米,夜则烹宰宴乐,畜弟子百馀人,淫秽靡所不为。

武什方自言能合长年药,太后遣乘驿于岭南采药。

及明堂火,尼入唁太后,太后怒叱之,曰:“汝常言能前知,何以不言明堂火?

”因斥还河内,弟子及老胡等皆逃散。

又有发其奸者,太后乃复召尼还麟趾寺,弟子毕集,敕给使掩捕,尽获之,皆没为官婢。

什方还,至偃师,闻事露,自绞死。

庚子,以明堂火告庙,下制求直言。

刘承庆上疏,以为:“火发既从麻主,后及总章,所营佛舍,恐劳无益,请罢之。

又,明堂所以统和天人,一旦焚毁,臣下何心犹为酺宴!

忧喜相争,伤于情性。

又,陛下垂制博访,许陈至理,而左史张鼎以为今既火流王屋,弥显大周之祥,通事舍人逄敏奏称,弥勒成道时有天魔烧宫,七宝台须臾散坏,斯实谄妄之邪言,非君臣之正论。

伏愿陛下乾乾翼翼,无戾天人之心而兴不急之役,则兆人蒙赖,福禄无穷。

” 获嘉主簿彭城刘知几表陈四事。

其一以为:“皇业权舆,天地开辟,嗣君即位,黎元更始,则时藉非常之庆,以申再造之恩。

今六合清晏而赦令不息,近则一年再降,远则每岁无遗,至于违法悖礼之徒,无赖不仁之辈,编户则寇攘为业,当官则赃贿是求。

而元日之朝,指期天泽,重阳之节,伫降皇恩,如其忖度,咸果释免。

或有名垂结正,罪将断决,窃行货贿,方便规求,故致稽延,毕沾宽宥。

用使俗多顽悖,时罕廉隅,为善者不预恩光,作恶者独承徼幸。

古语曰:‘小人之幸,君子之不幸。

”斯之谓也。

望陛下而今而后,颇节于赦,使黎氓知禁,奸宄肃清。

”其二以为:“海内具僚九品以上,每岁逢赦,必赐阶勋,至于朝野宴集,公私聚会,绯服众于青衣,象板多于木笏。

皆荣非德举,位罕才升,不知何者为妍蚩,何者为美恶。

臣望自今以后,稍息私恩,使有善者逾效忠勤,无才者咸知勉励。

”其三以为:“陛下临朝践极,取士太广,六品以下职事清官,遂乃方之土芥,比之沙砾,若遂不加沙汰,臣恐有秽皇风。

”其四以为:“今之牧伯迁代太速,倏来忽往,蓬转萍流,既怀苟县之谋,何暇循良之政!

望自今刺史非三岁以上不可迁官,仍明察功过,尤甄赏罚。

”疏奏,太后颇嘉之。

是时官爵易得而法网严峻,故人竞为趋进而多陷刑戮,知几乃著《思慎赋》以刺时见志焉。

丙午,以王孝杰为朔方道行军总管,击突厥。

春,二月,己酉朔,日有食之。

僧怀义益骄恣,太后恶之。

既焚明堂,心不自安,言多不顺。

太后密选宫人有力者百馀人以防之。

壬子,执之于瑶光殿前树下,使建昌王武攸宁师壮士殴杀之,送尸白马寺,焚之以造塔。

甲子,太后去“慈氏越古”之号。

三月,丙辰,凤阁侍郎、同平章事周允王薨。

夏,四月,天枢成,高一百五尺,径十二尺,八面,各径五尺。

下为铁山,周百七十尺,以铜为蟠龙麒麟萦绕之。

上为腾云承露盘,径三丈,四龙人立捧火珠,高一丈。

工人毛婆罗造模,武三思为文,刻百官及四夷酋长名,太后自书其榜曰“大周万国颂德天枢”。

秋,七月,辛酉,吐蕃寇临洮,以王孝杰为肃边道行军大总管以讨之。

九月,甲寅,太后合祭天地于南郊,加号天册金轮大圣皇帝,赦天下,改元。

冬,十月,突厥默啜遣使请降,太后喜,册授左卫大将军、归国公。

◎万岁通天元年丙申,公元六九六年腊月,甲戌,太后发神都。

甲申,封神岳。

赦天下,改元万岁登封,天下百姓无出今年租税。

大酺九日。

丁亥,禅于少室。

己丑,御朝觐坛受贺。

癸巳,还宫。

甲午,谒太庙。

右千牛卫将军安平王武攸绪,少有志行,恬澹寡欲,扈从封中岳还,即求弃官,隐于嵩山之阳。

太后疑其诈,许之,以观其所为。

攸绪遂优游岩壑,冬居茅椒,夏居石室,一如山林之士。

太后所赐及王公所遗野服器玩,攸绪一皆置之不用,尘埃凝积。

买田使奴耕种,与民无异。

春,一月,甲寅,以娄师德为肃边道行军副总管,击吐蕃。

己巳,以师德为左肃政大夫,知政事如故。

改长安崇尊庙为太庙。

二月,辛巳,尊神岳天中王为神岳天中黄帝,灵妃为天中黄后。

启为齐圣皇帝。

封启母神为玉京太后。

三月,壬寅,王孝杰、娄师德与吐蕃将论钦陵赞婆战于素罗汗山,唐兵大败。

孝杰坐免为庶人,师德贬原州员外司马。

师德因署移牒,惊曰:“官爵尽无邪?

”既而曰:“亦善,亦善!

”不复介意。

丁巳,新明堂成,高二百九十四尺,方三百尺,规模率小于旧。

上施金涂铁凤,高二丈,后为大风所损。

更为铜火珠,群龙捧之,号曰通天宫。

赦天下,改元万岁通天。

大食请献师子。

姚璹上疏,以为:“师子专食肉,远道传致,肉既难得,极为劳费。

陛下鹰犬不蓄,渔猎悉停,岂容菲薄于身而厚给于兽!

”乃却之。

以检校夏官侍郎孙元亨同平章事。

夏,五月,壬子,营州契丹松漠都督李尽忠、归诚州刺史孙万荣举兵反,攻陷营州,杀都督赵文翙。

尽忠,万荣之妹夫也,皆居于营州城侧。

文翙刚愎,契丹饥不加赈给,视酋长如奴仆,故二人怨而反。

乙丑,遣左鹰扬卫将军曹仁师、右金吾卫大将军张玄遇、左威卫大将军李多祚、司农少卿麻仁节等二十八将讨之。

秋,七月,辛亥,以春官尚书梁王武三思为榆关道安抚大使,姚璹副之,以备契丹。

改李尽忠为李尽灭,孙万荣为孙万斩。

尽忠录自称无上可汗,据营州,以万荣为前锋,略地,所向皆下,旬日,兵至数万,进围檀州,清边前军副总管张九节击却之。

八月,丁酉,曹仁师、张玄遇、麻仁节与契丹战于硖石谷,唐兵大败。

先是,契丹破营州,获唐俘数百,囚之地牢,闻唐兵将至,使守牢绐之曰:“吾辈家属,饥寒不能自存,唯俟官军至即降耳。

”既而契丹引出其俘,饲以糠粥,慰劳之曰:“吾养汝则无食,杀汝又不忍,今纵汝去。

”遂释之。

俘至幽州,具言其状,诸军闻之,争欲先入。

至黄麞谷,虏又遣老弱迎降,故遗老牛瘦马于道侧。

仁师等三军弃步卒,将骑兵轻进。

契丹设伏横击之,飞索以鎉玄遇、仁节,生获之,将卒死者填山谷,鲜有脱者。

契丹得军印,诈为牒,令玄遇等署之,牒总管燕匪石、宗怀昌等云:“官军已破贼,若至营州,军将皆斩,兵不叙勋。

”匪石等得牒,昼夜兼行,不遑寝食以赴之,士马疲弊。

契丹伏兵于中道邀之,全军皆没。

九月,制:“天下系囚及士庶家奴骁勇者,官偿其直,发以击契丹。

”初令山东近边诸州置武骑团兵,以同州刺史建安王武攸宜为右武威卫大将军,充清边道行军大总管,以讨契丹。

右拾遗陈子昂为攸宜府参谋,上疏曰:“恩制免天下罪人及募诸色奴充兵讨击契丹,此乃捷急之计,非天子之兵。

且比来刑狱久清,罪人全少,奴多怯弱,不惯征行,纵其募集,未足可用。

况当今天下忠臣勇士,万分未用其一,契丹小孽,假命待诛,何劳免罪赎奴,损国大体!

臣恐此策不可威示天下。

” 丁巳,突厥寇凉州,执都督许钦明。

钦明,绍之曾孙也。

时出按部,突厥数万奄至城下,钦明拒战,为所虏。

钦明兄钦寂,时为龙山军讨击副使,与契丹战于崇州,军败,被擒。

虎将围安东,令钦寂说其属城未下者。

安东都护裴玄珪在城中,钦寂谓曰:“狂贼天殃,灭在朝夕,公但励兵谨守以全忠节。

”虏杀之。

吐蕃复遣使请和亲,太后遣右武卫胄曹参军贵乡郭元振往察其宜。

吐蕃将论钦陵请罢安西四镇戍兵,并求分十姓突厥之地。

元振曰:“四镇、十姓与吐蕃种类本殊,今请罢唐兵,岂非有兼并之志乎?

”钦陵曰:“吐蕃苟贪土地,欲为边患,则东侵甘、凉,岂肯规利于万里之外邪!

”乃遣使者随元振入请之。

朝廷疑未决,元振上疏,以为:“钦陵求罢兵割地,此乃利害之机,诚不可轻举措也。

今若直拒其善意,则为边患必深。

四镇之利远,甘、凉之害近,不可不深图也。

宜以计缓之,使其和望未绝则善矣。

彼四镇、十姓,吐蕃之所甚欲也,而青海、吐谷浑,亦国家之要地也,今报之宜曰:‘四镇、十姓之地,本无用于中国,所以遣兵戍之,欲以镇抚西域,分吐蕃之势,使不得并力东侵也。

今若果无东侵之志,当归我吐谷浑诸部及青海故地,则五俟斤部亦当以归吐蕃。

’如此则足以塞钦陵之口,而亦未与之绝也。

若钦陵小有乖违,则曲在彼矣。

且四镇、十姓款附岁久,今未察其情之向背,事之利害,遥割而弃之,恐伤诸国之心,非所以御四夷也。

”太后从之。

元振又上言:“吐蕃百姓疲于徭戍,早愿和亲。

钦陵利于统兵专制,独不欲归款。

若国家岁发和亲使,而钦陵常不从命,则彼国之人怨钦陵日深。

望国恩日甚,设欲大举其徒,固亦难矣。

斯亦离间之渐,可使其上下猜阻,祸乱内兴矣。

”太后深然之。

元振名震,以字行。

庚申,以并州长史王方庆为鸾台侍郎,与殿中监万年李道广并同平章事。

突厥默啜请为太后子,并为其女求昏,悉归河西降户,帅其部众为国讨契丹。

太后遣豹韬卫大将军阎知微、左卫郎将摄司宾卿田归道册授默啜左卫大将军、迁善可汗。

知微,立德之孙。

归道,仁会之子也。

冬,十月,辛卯,契丹李尽忠卒,孙万荣代领其众。

突厥默啜乘间袭松漠,虏尽忠、万荣妻子而去。

太后进拜默啜为颉跌利施大单于、立功报国可汗。

孙万荣收合馀众,军势复振,遣别帅骆务整、何阿小为前锋,攻陷冀州,杀刺史陆宝积,屠吏居数千人。

又攻瀛州,河北震动。

制起彭泽令狄仁杰为魏州刺史。

前刺史独孤思庄畏契丹猝至,悉驱百姓入城,缮修守备。

仁杰至,悉遣还农,曰:“贼犹在远,何烦如是!

万一贼来,吾自当之。

”百姓大悦。

时契丹入寇,军书填委,夏官郎中硖石姚元崇剖析如流,皆有条理,太后奇之,擢为夏官侍郎。

太后思徐有功用法平,擢拜左台殿中侍御史,远近闻者无不相贺。

鹿城主簿宗城潘好礼著论,称有功蹈道依仁,固守诚节,不以贵贱死生易其操履。

设客问曰:“徐公于今谁与为比?

”主人曰:“四海至广,人物至多,或匿迹韬光,仆不敢诬,若所闻见,则一人而已,当于古人中求之。

”客曰:“何如张释之?

”主人曰:“释之所行者甚易,徐公所行者甚难。

难易之间,优劣见矣。

张公逢汉文之时,天下无事,至如盗高庙玉环及渭桥惊马,守法而已,岂不易哉!

徐公逢革命之秋,属惟新之运,唐朝遗老,或包藏祸心,使人主有疑。

如周兴、来俊臣,乃尧年之四凶也,崇饰恶言以诬盛德。

而徐公守死善道,深相明白,几陷囹圄,数挂网罗,此吾子所闻,岂不难哉!

”客曰:“使为司刑卿,乃得展其才矣。

”主人曰:“吾子徒见徐公用法平允,谓可置司刑。

仆睹其人,方寸之地,何所不容,若其用之,何事不可,岂直司刑而已哉!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资治通鉴·卷二百零六·唐纪二十二

〔司马光〕 〔宋〕

起强圉作噩,尽上章困敦六月,凡三年有奇。

则天顺圣皇后中之下◎神功元年丁酉,公元六九七年正月,己亥朔,太后享通天宫。

突厥默啜寇灵州,以许钦明自随。

钦明至城下大呼,求美酱、粱米及墨,意欲城中选良将,引精兵、夜袭虏营,而城中无谕其意者。

箕州刺史刘思礼学相人于术士张憬藏,憬藏谓思礼当历箕州,位至太师。

思礼念太师人臣极贵,非佐命无以致之,乃与洛州录事参军綦连耀谋反,阴结朝士,托相术,许人富贵,俟其意悦,因说以“綦连耀有天命,公必因之以得富贵。

”凤阁舍人王勮兼天官侍郎事,用思礼为箕州刺史。

明堂尉河南吉顼闻其谋,以告合宫尉来俊臣,使上变告之。

太后使河内王武懿宗推之。

懿宗令思礼广引朝士,许免其死,凡小忤意者皆引之。

于是思礼引凤阁侍郎同平章事李元素、夏官侍郎同平章事孙元亨、知天官侍郎事石抱忠、刘奇、给事中周譒及王勃兄泾州刺史勔、弟监察御史助等,凡三十六家,皆海内名士,穷楚毒以成其狱。

壬戌,皆族诛之,亲旧连坐流窜者千馀人。

初,懿宗宽思礼于外,使诬引诸人。

诸人既诛,然后收思礼,思礼悔之。

懿宗自天授以来,太后数使之鞫狱,喜诬陷人,时人以为周、来之亚。

来俊臣欲擅其功,复罗告吉顼。

顼上变,得召见,仅免。

俊臣由是复用,而顼亦以此得进。

俊臣党人罗告司刑府史樊惎谋反,诛之。

惎子讼冤于朝堂,无敢理者,乃援刀自刳其腹。

秋官侍郎上邽刘如璿见之,窃叹而泣。

俊臣奏如璿党恶逆,下狱,处以绞刑。

制流绞州。

尚乘奉御张易之,行成之族孙也,年少,美姿容,善音律。

太平公主荐易之弟昌宗入侍禁中,昌宗复荐易之,兄弟皆得幸于太后,常傅硃粉,衣锦绣。

昌宗累迁散骑常侍,易之为司卫少卿。

拜其母韦氏、臧氏为太夫人,赏赐不可胜纪,仍敕凤阁侍郎李迥秀为臧氏私夫。

迥秀,大亮之族孙也。

武承嗣、三思、懿宗、宗楚客、晋卿皆侯易之门庭,争执鞭辔,谓易之为五郎,昌宗为六郎。

癸亥,突厥默啜寇胜州,平狄军副使安道买击破之。

甲子,以原州司马娄师德守凤阁侍郎、同平章事。

春,三月,戊申,清边道总管王孝杰、苏宏晖等将兵十七万与孙万荣战于东硖石谷,唐兵大败,孝杰死之。

孝杰遇契丹,帅精兵为前锋,力战。

契丹引退,孝杰追之,行背悬崖,契丹回兵薄之,宏晖先遁,孝杰坠崖死,将士死亡殆尽。

管记洛阳张说驰奏其事。

太后赠孝杰官爵,遣使斩宏晖以徇。

使者未至,宏晖以立功得免。

武攸宜军渔阳,闻孝杰等败没,军中震恐,不敢进。

契丹乘胜寇幽州,攻陷城邑,剽掠吏民,攸宜遣将击之,不克。

阎知微、田归道同使突厥,册默啜为可汗。

知微中道遇默啜使者,辄与之绯袍、银带,且上言:“虏使至都,宜大为供张。

”归道上言:“突厥背诞积年,方今悔过,宜待圣恩宽宥。

今知微擅与之袍带,使朝廷无以复加。

宜令反初服以俟朝恩。

又,小虏使臣,不足大为供张。

”太后然之。

知微见默啜,舞蹈,吮其靴鼻。

归道长揖不拜。

默啜囚归道,将杀之,归道辞色不挠,责其无厌,为陈祸福。

阿波达干元珍曰:“大国使者,不可杀也。

”默啜怒稍解,但拘留不遣。

初,咸亨中,突厥有降者,皆处之丰、胜、灵、夏、朔、代六州,至是,默啜求六州降户及单于都护府之地,并谷种、缯帛、农器、铁,太后不许。

默啜怒,言辞悖慢。

姚璹、杨再思以契丹未平,请依默啜所求给之。

麟台少监、知凤阁侍郎赞皇李峤曰:“戎狄贪而无信,此所谓‘借寇兵资盗粮’也,不如治兵以备之。

”璹、再思固请与之,乃悉驱六州降户数千帐以与默啜,并给谷种四万斛,杂彩五万段,农器三千事,铁数万斤,并许其昏。

默啜由是益强。

田归道始得还,与阎知微争论于太后前。

归道以为默啜必负约,不可恃和亲,宜为之备。

知微以为和亲必可保。

夏,四月,铸九鼎成,徙置通天宫。

豫州鼎高丈八尺,受千八百石。

馀州高丈四尺,受千二百石。

各图山川物产于其上,共用铜五十六万七百馀斤。

太后欲以黄金千两涂之,姚璹曰:“九鼎神器,贵于天质自然。

且臣观其五采焕炳相杂,不待金色以为炫耀。

”太后从之。

自玄武门曳入,令宰相、诸王帅南北牙宿卫兵十馀万人并仗内大牛、白象共曳之。

前益州长史王及善已致仕,会契丹作乱,山东不安,起为滑州刺史。

太后召见,问以朝廷得失,及善陈治乱之要十馀条。

太后曰:“外州末事,此为根本,卿不可出。

”癸酉,留为内史。

癸未,以右金吾卫大将军武懿宗为神兵道行军大总管,与右豹韬卫将军何迦密将兵击契丹。

五月,癸卯,又以娄师德为清边道副大总管,右武威卫将军沙吒忠义为前军总管,将兵二十万击契丹。

先是,有硃前疑者,上书云:“臣梦陛下寿满八百。

”即拜拾遗。

又自言“梦陛下发白再玄,齿落更生。

”迁驾部郎中。

出使还,上书云:“闻嵩山呼万岁。

”赐以绯算袋,时未五品,于绿衫上佩之。

会发兵讨契丹,敕京官出马一匹供军,酬以五品。

前疑买马输之,屡抗表求进阶。

太后恶其贪鄙,六月,乙丑,敕还其马,斥归田里。

右司郎中冯翊乔知之有美妾曰碧玉,知之为之不昏。

武承嗣借以教诸姬,遂留不还。

知之作《绿珠怨》诗以寄之,碧玉赴井死。

承嗣得诗于裙带,大怒,讽酷吏罗告,族之。

司仆少卿来俊臣倚势贪淫,士民妻妾有美者,百方取之。

或使人罗告其罪,矫称敕以取其妻,前后罗织诛人,不可胜计。

自宰相以下,籍其姓名而取之。

自言才比石勒。

监察御史李昭德素恶俊臣,又尝庭辱秋官侍郎皇甫文备,二人共诬昭德谋反,下狱。

俊臣欲罗告武氏诸王及太平公主,又欲诬皇嗣及庐陵王与南北牙同反,冀因此盗国权,河东人卫遂忠告之。

诸武及太平公主恐惧,共发其罪,系狱,有司处以极刑。

太后欲赦之,奏上三日,不出。

王及善曰:“俊臣凶狡贪暴,国之元恶,不去之,必动摇朝廷。

”太后游苑中,吉顼执辔,太后问以外事,对曰:“外人唯怪来俊臣奏不下。

”太后曰:“俊臣有功于国,朕方思之。

”顼曰:“于安远告虺贞反,既而果反,今止为成州司马。

俊臣聚结不逞,诬构良善,赃贿如山,冤魂塞路,国之贼也,何足惜哉!

”太后乃下其奏。

丁卯,昭德、俊臣同弃市,时人无不痛昭德而快俊臣。

仇家争啖俊臣之肉,斯须而尽,抉眼剥面,披腹出心,腾踏成泥。

太后知天下恶之,乃下制数其罪恶,且曰:“宜加赤族之诛,以雪苍生之愤,可准法籍没其家。

”士民皆相贺于路曰:“自今眠者背始帖席矣!

” 俊臣以告綦连耀功,赏奴婢十人。

俊臣阅司农婢,无可者,以西突厥可汗斛瑟罗家有细婢,善歌舞,欲得以为赏口,乃使人诬告斛瑟罗反。

诸酋长诣阙割耳剺面讼冤者数十人。

会俊臣诛,乃得免。

俊臣方用事,选司受其属请不次除官者,每铨数百人。

俊臣败,侍郎皆自首。

太后责之,对曰:“臣负陛下,死罪!

臣乱国家法,罪止一身。

违俊臣语,立见灭族。

”太后乃赦之。

上林令侯敏素谄事俊臣,其妻董氏谏之曰:“俊臣国贼,指日将败,君宜远之。

”敏从之。

俊臣怒,出为武龙令。

敏欲不住,妻曰:“速去勿留!

”俊臣败,其党皆流岭南,敏独得免。

太后征于安远为尚食奉御,擢吉顼为右肃政中丞。

以检校夏官侍郎宗楚客同平章事。

武懿宗军至赵州,闻契丹将骆务整数千骑将至冀州,懿宗惧,欲南遁。

或曰:“虏无辎重,以抄掠为资,若按兵拒守,势必离散,从而击之,可有大功。

”懿宗不从,退据相州,委弃军资器仗甚众。

契丹遂屠赵州。

甲午,孙万荣为奴所杀。

万荣之破王孝杰也,于柳城西北四百里依险筑城,留其老弱妇女、所获器仗资财,使妹夫乙冤羽守之,引精兵寇幽州。

恐突厥默啜袭其后,遣五人至黑沙,语默啜曰:“我已破王孝杰百万之人,唐人破胆,请与可汗乘胜共取幽州。

”三人先至,默啜喜,赐以绯袍。

二人后至,默啜怒其稽缓,将杀之,二人曰:“请一言而死。

”默啜问其故,二人以契丹之情告。

默啜乃杀前三人而赐二人绯,使为乡导,发兵取契丹新城,杀所获凉州都督许钦明以祭天。

围新城三日,克之,尽俘以归。

使乙冤羽驰报万荣。

时万荣方与唐兵相持,军中闻之,恟惧。

奚人叛万荣,神兵道总管杨玄基击其前,奚兵击其后,获其将何阿小。

万荣军大溃,帅轻骑数千东走。

前军总管张九节遣兵邀之于道,万荣穷蹙,与其奴逃至潞水东,息于林下,叹曰:“今欲归唐,罪已大。

归突厥亦死,归新罗亦死。

将安之乎!

”奴斩其首以降,枭之四方馆门。

其馀众及奚、皆降于突厥。

戊子,特进武承嗣、春官尚书武三思并同凤阁鸾台三品。

辛卯,制以契丹初平,命河内王武懿宗、娄师德及魏州刺史狄仁杰分道安抚河北。

懿宗所至残酷,民有为契丹所胁从复来归者,懿宗皆以为反,生刳取其胆。

先是,何阿小嗜杀人,河北人为之语曰:“唯此两何,杀人最多。

” 秋,七月,丁酉,昆明内附,置窦州。

武承嗣、武三思并罢政事。

庚午,武攸宜自幽州凯旋。

武懿宗奏河北百姓从贼者请尽族之,左拾遗王求礼庭折之曰:“此属素无武备,力不胜贼,苟从之以求生,岂有叛国之心!

懿宗拥强兵数十万,望风退走,贼徒滋蔓,又欲移罪于草野诖误之人,为臣不忠,请先斩懿宗以谢河北!

”懿宗不能对。

司刑卿杜景俭亦奏:“此皆胁从之人,请悉原之。

”太后从之。

八月,丙戌,纳言姚璹坐事左迁益州长史,以太子宫尹豆卢钦望为文昌右相、凤阁鸾台三品。

九月,壬辰,大享通天宫,赦天下,改元。

庚戌,娄师德守纳言。

甲寅,太后谓侍臣曰:“顷者周兴、来俊臣按狱,多连引朝臣,云其谋反。

国有常法,朕安敢违!

中间疑其不实,使近臣就狱引问,得其手状,皆自承服,朕不以为疑。

自兴、俊臣死,不复闻有反者,然则前死者不有冤邪?

”夏官侍郎姚元崇对曰:“自垂拱以来坐谋反死者,率皆兴等罗织,自以为功。

陛下使近臣问之,近臣亦不自保,何敢动摇!

所问者若有翻覆,惧遭惨毒,不若速死。

赖天启圣心,兴等伏诛,臣以百口为陛下保,自今内外之臣无复反者。

若微有实状,臣请受知而不告之罪。

”太后悦曰:“向时宰相皆顺成其事,陷朕为淫刑之主。

闻卿所言,深合朕心。

”赐元崇钱千缗。

时人多为魏元忠讼冤者,太后复召为肃政中丞。

元忠前后坐弃市流窜者四。

尝侍宴,太后问曰:“卿往者数负谤,何也?

”对曰:“臣犹鹿耳,罗织之徒欲得臣肉为羹,臣安所避之!

” 冬,闰十月,甲寅,以幽州都督狄仁杰为鸾台侍郎,司刑卿杜景俭为凤阁侍郎,并同平章事。

仁杰上疏,以为:“天生四夷,皆在先王封略之外,故东拒沧海,西阻流沙,北横大漠,南阻五岭,此天所以限夷狄而隔中外也。

自典籍所纪,声教所及,三代不能至者,国家尽兼之矣。

诗人矜薄伐于太原,美化行于江、汉,则三代之远裔,皆国家之域中也。

若乃用武荒外,邀功绝域,竭府库之实以争不毛之地,得其人不足增赋,获其土不可耕织,苟求冠带远夷之称,不务固本安人之术,此秦皇、汉武之所行,非五帝、三王之事业也。

始皇穷兵极武,务求广地,死者如麻,至天下溃叛。

汉武征伐四夷,百姓困穷,盗贼蜂起。

末年悔悟,息兵罢役,故能为天所祐。

近者国家频岁出师,所费滋广,西戍西镇,东戍安东,调发日加,百姓虚弊。

今关东饥馑,蜀、汉逃亡,江、淮已南,征求不息,人不复业,相率为盗,本根一摇,忧患不浅。

其所以然者,皆以争蛮貊不毛之地,乖子养苍生之道也。

昔汉元纳贾捐之之谋而罢硃崖郡,宣帝用魏相之策而弃车师之田,岂不欲慕尚虚名,盖惮劳人力也。

近贞观年中克平九姓,立李思摩为可汗,使统诸部者,盖以夷狄叛则伐之,降则抚之,得推亡固存之义,无远戍劳人之役,此近日之令典,经边之故事也。

窃谓宜立阿史那斛瑟罗为可汗,委之四镇,继高氏绝国,使守安东。

省军费于远方,并甲兵于塞上,使夷狄无侵侮之患则可矣,何必穷其窟穴,与蝼蚁校长短哉!

但当敕边兵,谨守备,远斥侯,聚资粮,待其自致,然后击之。

以逸待劳则战士力倍,以主御客则我得其便,坚壁清野则寇无所得。

自然贼深入则有颠踬之虑,浅入必无虏获之益。

如此数年,可使二虏不击而服矣。

”事虽不行,识者是之。

凤阁舍人李峤知天官选事,始置员外官数千人。

先是历官以是月为正月,以腊月为闰。

太后欲正月甲子朔冬至,乃下制以为:“去晦仍见月,有爽天经。

可以今月为闰月,来月为正月。

”◎圣历元年戊戌,公元六九八年正月,甲子朔,冬至,太后享通天宫。

赦天下,改元。

夏官侍郎宗楚客罢政事。

春,二月,乙未,文昌右相、同凤阁鸾台三品豆卢钦望罢为太子宾客。

武承嗣、三思营求为太子,数使人说太后曰:“自古天子未有以异姓为嗣者。

”太后意未决。

狄仁杰每从容言于太后曰:“文皇帝栉风沐雨,亲冒锋镝,以定天下,传之子孙。

太帝以二子托陛下。

陛下今乃欲移之他族,无乃非天意乎!

且姑侄之与母子孰亲?

陛下立子,则千秋万岁后,配食太庙,承继无穷。

立侄,则未闻侄为天子而祔姑于庙者也。

”太后曰:“此朕家事,卿勿预知。

”仁杰曰:“王者为四海为家,四海之内,孰非臣妾,何者不为陛下家事!

君为元首,臣为股肱,义同一体,况臣备位宰相,岂得不预知乎!

”又劝太后召还庐陵王。

王方庆、王及善亦劝之。

太后意稍寤。

他日,又谓仁杰曰:“朕梦大鹦鹉两翅皆折,何也?

”对曰:“武者,陛下之姓,两翼,二子也。

陛下起二子,则两翼振矣。

”太后由是无立承嗣、三思之意。

孙万荣之围幽州也,移檄朝廷曰:“何不归我庐陵王?

”吉顼与张易之、昌宗皆为控鹤监供奉,易之兄弟亲狎之。

顼从容说二人曰:“公兄弟贵宠如此,非以德业取之也,天下侧目切齿多矣。

不有大功于天下,何以自全?

窃为公忧之!

”二人惧,涕泣问计。

顼曰:“天下士庶未忘唐德,咸复思庐陵王。

主上春秋高,大业须有所付。

武氏诸王非所属意。

公何不从容劝主上立庐陵王以系苍生之望!

如此,岂徒免祸,亦可以长保富贵矣。

”二人以为然,承间屡为太后言之。

太后知谋出于顼,乃召问之,顼复为太后具陈利害,太后意乃定。

三月,己巳,托言庐陵王有疾,遣职方员外郎瑕丘徐彦伯召庐陵王及其妃、诸子诣行在疗疾。

戊子,庐陵王至神都。

夏,四月,庚寅朔,太后祀太庙。

辛丑,以娄师德充陇右诸军大使,仍检校营田事。

六月,甲午,命淮阳王武延秀下突厥,纳默啜女为妃。

豹韬卫大将军阎知微摄春官尚书,右武卫郎将杨齐庄摄司宾卿,赍金帛巨亿以送之。

延秀,承嗣之子也。

凤阁舍人襄阳张柬之谏曰:“自古未有中国亲王娶夷狄女者。

”由是忤旨,出为合州刺史。

秋,七月,凤阁侍郎、同平章事杜景俭罢为秋官尚书。

八月,戊子,武延秀至黑沙南庭。

突厥默啜谓阎知微等曰:“我欲以女嫁李氏,安用武氏儿邪!

此岂天子之子乎!

我突厥世受李氏恩,闻李氏尽灭,唯两儿在,我今将兵辅立之。

”乃拘延秀于别所,以知微为南面可汗,言欲使之主唐民也。

遂发兵袭静难、平狄、清夷等军,静难军使慕容玄崱以兵五千降之。

虏势大振,进寇妫、檀等州。

前从阎知微入突厥者,默啜皆赐之五品、三品之服,太后悉夺之。

默啜移书数朝廷曰:“与我蒸谷种,种之不生,一也。

金银器皆行滥,非真物,二也。

我与使者绯紫皆夺之,三也。

缯帛皆疏恶,四也。

我可汗女当嫁天子儿,武氏小姓,门户不敌,罔冒为昏,五也。

我为此起兵,欲取河北耳。

” 监察御史裴怀古从阎知微入突厥,默啜欲官之,不受。

囚,将杀之,逃归。

抵晋阳,形容羸瘁。

突骑噪聚,以为间谍,欲取其首以求功。

有果毅尝为人所枉,怀古按直之,大呼曰:“裴御史也!

”救之,得全。

至都,引见,迁祠部员外郎。

时诸州闻突厥入寇,方秋,争发民修城。

卫州刺史太平敬晖谓僚属曰:“吾闻金汤非粟不守,奈何舍收获而事城郭乎?

悉罢之,使归田,百姓大悦。

甲午,鸾台侍郎、同平章事王方庆罢为麟台监。

太子太保魏宣王武承嗣,恨不得为太子,意怏怏,戊戌,病薨。

庚子,以春官尚书武三思检校内史,狄仁杰兼纳言。

太后命宰相各举尚书郎一人,仁杰举其子司府丞光嗣,拜地官员外郎,已而称职。

太后喜曰:“卿足继祁奚矣!

” 通事舍人河南元行冲,博学多通,仁杰重之。

行冲数规谏仁杰,且曰:“凡为家者必有储蓄脯醢以适口,参术以攻疾。

仆窃计明公之门,珍味多矣,行冲请备药物之末。

”仁杰笑曰:“吾药笼中物,何可一日无也!

”行冲名澹,以字行。

以司属卿武重规为天兵中道大总管,右武卫将军沙吒忠义为天兵西道总管,幽州都督下邽张仁愿为天兵东道总管,将兵三十万以讨突厥默啜。

又以左羽林卫大将军阎敬容为天兵西道后军总管,将兵十五万为后援。

癸丑,默啜寇飞狐,乙卯,陷定州,杀刺史孙彦高及吏民数千人。

九月,甲子,以夏官尚书武攸宁同凤阁鸾台三品。

改突厥默啜为斩啜。

默啜使阎知微招谕赵州,知微与虏连手踏《万岁乐》于城下。

将军陈令英在城上谓曰:“尚书位任非轻,乃为虏踏歌,独无惭乎!

知微微吟曰:“不得已,《万岁乐》。

” 戊辰,默啜围赵州,长史唐般若翻城应之。

刺史高睿与妻秦氏仰药诈死,虏舆之诣默啜,默啜以金师子带、紫袍示之曰:“降则拜官,不降则死!

”睿顾其妻,妻曰:“酬报国恩,正在今日!

”遂俱闭目不言。

经再宿,虏知不可屈,乃杀之。

虏退,唐般若族诛。

赠睿冬官尚书,谥曰节。

睿,颎之孙也。

皇嗣固请逊位于庐陵王,太后许之。

壬申,立庐陵王哲为皇太子,复名显。

赦天下。

甲戌,命太子为河北道元帅以讨突厥。

先是,募人月馀不满千人,及闻太子为帅,应募者云集,未几,数盈五万。

戊寅,以狄仁杰为河北道行军副元帅,右丞宋玄爽为长史,右台中丞崔献为司马,左台中丞吉顼为监军使。

时太子不行,命仁杰知元帅事,太后亲送之。

蓝田令薛讷,仁贵之子也,太后擢为左威卫将军、安东道经略。

将行,言于太后曰:“太子虽立,外议犹疑未定。

苟此命不易,丑虏不足平也。

”太后深然之。

王及善请太子赴外朝以慰人心,从之。

以天官侍郎苏味道为凤阁侍郎、同平章事。

味道前后在相位数岁,依阿取容,尝谓人曰:“处事不宜明白,但摸稜持两端可矣。

”时人谓之“苏摸稜”。

癸未,突厥默啜尽杀所掠赵、定等州男女万馀人,自五回道去,所过,杀掠不可胜纪。

沙吒忠义等但引兵蹑之,不敢逼。

狄仁杰将兵十万追之,无所及。

默啜还漠北,拥兵四十万,据地万里,西北诸夷皆附之,甚有轻中国之心。

冬,十月,制:都下屯兵,命河内王武懿宗、九江王武攸归领之。

癸卯,以狄仁杰为河北道安抚大使。

时河北人为突厥所驱逼者,虏退,惧诛,往往亡匿。

仁杰上疏,以为:“朝廷议者皆罪契丹、突厥所胁从之人,言其迹虽不同,心则无别。

诚以山东近缘军机调发伤重,家道悉破,或至逃亡。

重以官典侵渔,因事而起,枷杖之下,痛切肌肤,事迫情危,不循礼义。

愁苦之地,不乐其生,有利则归,且图赊死,此乃君子之愧辱,小人之常行也。

又,诸城入伪,或待天兵,将士求功,皆云攻得,臣忧滥赏,亦恐非辜。

以经与贼同,是为恶地,至有污辱妻子,劫掠货财,兵士信知不仁,簪笏未能以免,乃是贼平之后,为恶更深。

且贼务招携,秋毫不犯,今之归正,即是平人,翻被破伤,岂不悲痛!

夫人犹水也,壅之则为泉,疏之则为川,通塞随流,岂有常性!

今负罪之伍,必不在家,露宿草行,潜窜山泽,赦之则出,不赦则狂,山东群盗,缘兹聚结。

臣以边尘暂起,不足为忧,中土不安,此为大事。

罪之则众情恐惧,恕之则反侧自安。

伏愿曲赦河北诸州,一无所问。

”制从之。

仁杰于是抚慰百姓,得突厥所驱掠者,悉递还本贯。

散粮运以赈贫乏,修邮驿以济旋师。

恐诸将及使者妄求供顿,乃自食蔬粝,禁其下无得侵扰百姓,犯者必斩。

河北遂安。

以夏官侍郎姚元崇、秘书少监李峤并同平章事。

突厥默啜离赵州,乃纵阎知微使还。

太后命磔于天津桥南,使百官共射之,既乃C061其肉,剉其骨,夷其三族,疏亲有先未相识而同死者。

褒公段瓚,志玄之子也,先没于突厥。

突厥在赵州,瓚邀杨齐庄与之俱逃,齐庄畏怯,不敢发。

瓚先归,太后赏之。

齐庄寻至,敕河内王武懿宗鞫之。

懿宗以为齐庄意怀犹豫,遂与阎知微同诛。

既射之如胃,气殜殜未死,乃决其腹,割心,投于地,犹趌々然跃不止。

擢田归道为夏官侍郎,甚见亲委。

蜀州每岁遣兵五百人戍姚州,路险远,死亡者多。

蜀州刺史张柬之上言,以为:“姚州本哀牢之国,荒外绝域,山高水深。

国家开以为州,未尝得其盐布之税,甲兵之用,而空竭府库,驱率平人,受役蛮夷,肝脑涂地,臣窃为国家惜之。

请废姚州以隶巂州,岁时朝觐,同之蕃国。

泸南诸镇亦皆废省,于泸北置关,百姓非奉使,无得交通往来。

”疏奏,不纳。

◎圣历二年己亥,公元六九九年正月,丁卯朔,告朔于通天宫。

壬戌,以皇嗣为相王,领太子右卫率。

甲子,置控鹤临丞、主簿等官,率皆嬖宠之人,颇用才能文学之士以参之。

以司卫卿张易之为控鹤监,银青光禄大夫张昌宗、左台中丞吉顼、殿中监田归道、夏官侍郎李迥秀、凤阁舍人薛稷、正谏大夫临汾员半千皆为控鹤监内供奉。

稷,元超之从子也。

半千以古无此官,且所聚多轻薄之士,上疏请罢之。

由是忤旨,左迁水部郎中。

腊月,戊子,以左台中丞吉顼为天官侍郎,右台中丞魏元忠为凤阁侍郎,并同平章事。

文昌左丞宗楚客与弟司农卿晋卿,坐赃贿满万馀缗级第舍过度,楚客贬播州司马,晋卿流峰州。

太平公主观其第,叹曰:“见其居处,吾辈乃虚生耳!

” 辛亥,赐太子姓武氏。

赦天下。

太后生重眉,成八字,百官皆贺。

河南、北置武骑团以备突厥。

春,一月,庚申,夏官尚书、同凤阁鸾台三品武攸宁罢为冬官尚书。

二月,己丑,太后幸嵩山,过缑氏,谒升仙太子庙。

壬辰,太后不豫,遣给事中栾城阎朝隐祷少室山。

朝隐自为牺牲,沐浴伏俎上,请代太后命。

太后疾小愈,厚赏之。

丁酉,自缑氏还。

初,吐蕃赞普器弩悉弄尚幼,论钦陵兄弟用事,皆有勇略,诸胡畏之。

钦陵居中秉政,诸弟握兵分据方面,赞婆常居东边,为中国患者三十馀年。

器弩悉弄浸长,阴与大臣论岩谋诛之。

会钦陵出外,赞普诈云出畋,集兵执钦陵亲党二千馀人,杀之,遣使召钦陵兄弟,钦陵等举兵不受命。

赞普将兵讨之,钦陵兵溃,自杀。

夏,四月,赞婆帅所部千馀人来降,太后命右武卫铠曹参军郭元振与河源军大使夫蒙令卿将骑迎之,以赞婆为特进、归德王。

钦陵子弓仁,以所统吐谷浑七千帐来降,拜左玉钤卫将军、酒泉郡公。

壬辰,以魏元忠检校并州长史,充天兵军大总管,以备突厥。

娄师德为天兵军副大总管,仍充陇右诸军大使,专掌怀抚吐蕃降者。

太后春秋高,虑身后太子与诸武不相容。

壬寅,命太子、相王、太平公主与武攸暨等为誓文,告天地于明堂,铭之铁券,藏于史馆。

秋,七月,命建安王武攸宜留守西京,代会稽王武攸望。

丙辰,吐谷浑部落一千四百帐内附。

八月,癸丑,突骑施乌质勒遣其子遮弩入见。

遣侍御史元城解琬安抚乌质勒及十姓部落。

制:“州县长吏,非奏有敕旨,毋得擅立碑。

” 内史王及善虽无学术,然清正难夺,有大臣之节。

张易之兄弟每侍内宴,无复人臣礼。

及善屡奏以为不可。

太后不悦,谓及善曰:“卿既高年,不宜更侍游宴,但检校阁中可也。

”及善因称病,谒假月馀。

太后不问。

及善叹曰:“岂有中书令而天子可一日不见乎?

事可知矣!

”乃上疏乞骸骨,太后不许。

庚子,以及善为文昌左相,太子宫尹豆卢钦望为文昌右相,仍并同凤阁鸾台三品。

鸾台侍郎、同平章事杨再思罢为左台大夫。

丁未,相王兼检校安北大都护。

以天官侍郎陆元方为鸾台侍郎、同平章事。

纳言、陇右诸军大使娄师德薨。

师德在河陇,前后四十馀年,恭勤不怠,民夷安之。

性沉厚宽恕,狄仁杰之入相也,师德实荐之。

而仁杰不知,意颇轻师德,数挤之于外。

太后觉之,尝问仁杰曰:“师德贤乎?

”对曰:“为将能谨守边陲,贤则臣不知。

”又曰:“师德知人乎?

”对曰:“臣尝同僚,未闻其知人也。

”太后曰:“朕之知卿,乃师德所荐也,亦可谓知人矣。

”仁杰既出,叹曰:“娄公盛德,我为其所包容久矣,吾不得窥其际也。

”是时罗织纷纭,师德久为将相,独能以功名终,人以是重之。

戊申,以武三思为内史。

九月,乙亥,太后幸福昌。

戊寅,还神都。

庚子,邢贞公王及善薨。

河溢,漂济源百姓庐舍千馀家。

冬,十月,丁亥,论赞婆至都,太后宠待赏赐甚厚,以为右卫大将军,使将其众守洪源谷。

太子、相王诸子复出阁。

太后自称制以来,多以武氏诸王及驸马都尉为成均祭酒,博士、助教亦多非儒士。

又因郊丘,明堂,拜洛,封嵩,取弘文国子生为斋郎,因得选补。

由是学生不复习业,二十年间,学校殆废,而向时酷吏所诬陷者,其亲友流离,未获原宥。

凤阁舍人韦嗣立上疏,以为:“时俗侵轻儒学,先王之道,弛废不讲。

宜令王公以下子弟,皆入国学,不听以它岐仕进。

又,自扬、豫以来,制狱渐繁,酷吏乘间,专欲杀人以求进。

赖陛下圣明,周、丘、王、来相继诛殛,朝野庆泰,若再睹阳和。

至如仁杰、元忠,往遭按鞫,亦皆自诬,非陛下明察,则已为菹醢矣。

今陛下升而用之,皆为良辅。

何乃前非而后是哉?

诚由枉陷与甄明耳。

臣恐向之负冤得罪者甚众,亦皆如是。

伏望陛下弘天地之仁,广雷雨之施,自垂拱以来,罪无轻重,一皆昭洗,死者追复官爵,生者听还乡里。

如此,则天下皆知昔之枉滥,非陛下之意,皆狱吏之辜,幽明欢欣,感通和气。

”太后不能从。

嗣立,承庆之异母弟也。

母王氏,遇承庆甚酷,每杖承庆,嗣立必解衣请代。

母不许,辄私自杖,母乃为之渐宽。

承庆为凤阁舍人,以疾去职。

嗣立时为莱芜令,太后召谓曰:“卿父尝言:‘臣有两儿,堪事陛下。

’卿兄弟在官,诚如父言。

朕今以卿代兄,更不用它人。

”即日拜凤阁舍人。

是岁,突厥默啜立其弟咄悉匐为左厢察,骨笃禄子默矩为右厢察,各主兵二万馀人。

其子匐俱为小可汗,位在两察上,主处木昆等十姓,兵四万馀人,又号为拓西可汗。

◎久视元年庚子,公元七零零年正月,戊寅,内史武三思罢为特进、太子少保。

天官侍郎、平章事吉顼贬安固尉。

太后以顼有干略,故委以腹心。

顼与武懿宗争赵州之功于太后前。

顼魁岸辩口,懿宗短小伛偻,顼视懿宗,声气凌厉。

太后由是不悦,曰:“顼在朕前,犹卑我诸武,况异时讵可倚邪!

”他日,顼奏事,方援古引今,太后怒曰:“卿所言,朕饫闻之,无多言!

太宗有马名师子骢,肥逸无能调驭者。

朕为宫女侍侧,言于太宗曰:‘妾能制之,然须三物,一铁鞭,二铁楇,三匕首。

铁鞭击之不服,则以楇楇其首,又不服,则以匕首断其喉。

’太宗壮朕之志。

今日卿岂足污朕匕首邪!

”顼惶惧流汗,拜伏求生,乃止。

诸武怨其附太子,共发其弟冒官事,由是坐贬。

辞日,得召见,涕泣言曰:“臣今远离阙庭,永无再见之期,愿陈一言。

”太后命之坐,问之,顼曰:“合水土为泥,有争乎?

”太后曰:“无之。

”又曰:“分半为佛,半为天尊,有争乎?

”曰:“有争矣。

”顼顿首曰:“宗室、外戚各当其分,则天下安。

今太子已立而外戚犹为王,此陛下驱之使他日必争,两不得安也。

”太后曰:“朕亦知之。

然业已如是,不可何如。

” 腊月,辛巳,立故太孙重润为邵王,其弟重茂为北海王。

太后问鸾台侍郎、同平章事陆元方以外事,对曰:“臣备位宰相,有大事不敢不以闻。

人间细事,不足烦圣听。

”由是忤旨。

庚寅,罢为司礼卿。

元方为人清谨,再为宰相,太后每有迁除,多访之,元方密封以进,未尝漏露。

临终,悉取奏稿焚之,曰:“吾于人多阴德,子孙其未衰乎!

” 以西突厥竭忠事主可汗斛瑟罗为平西军大总管,镇碎叶。

丁酉,以狄仁杰为内史。

庚子,以文昌左丞书巨源为纳言。

乙巳,太后幸嵩山。

春,一月,丁卯,幸汝州之温汤。

戊寅,还神都。

作三阳宫于告成之石淙。

二月,乙未,同凤阁鸾台三品豆卢钦望罢为太子宾客。

三月,以吐谷浑青海王宣超为乌地也拔勤忠可汗。

夏,四月,戊申,太后幸三阳宫避暑,有胡僧邀车驾观葬舍利,太后许之。

狄仁杰跪于马前曰:“佛者戎狄之神,不足以屈天下之主。

彼胡僧诡谲,直欲邀致万乘,以惑远近之人耳。

山路险狭,不容侍卫,非万乘所宜临也。

”太后中道而还,曰:“以成吾直臣之气。

” 五月,己酉朔,日有食之。

太后使洪州僧胡超合长生药,三年而成,所费巨万。

太后服之,疾小瘳。

癸丑,赦天下,改元久视。

去天册金轮大圣之号。

六月,改控鹤为奉宸府,以张易之为奉宸令。

太后每内殿曲宴,辄引诸武、易之及弟秘书监昌宗饮博嘲谑。

太后欲掩其迹,乃命易之、昌宗与文学之士李峤等修《三教珠英》于内殿。

武三思奏昌宗乃王子晋后身。

太后命昌宗衣羽衣,吹笙,乘木鹤于庭中。

文士皆赋诗以美之。

太后又多选美少年为奉宸内供奉,右补阙硃敬则谏曰:“陛下内宠有易之、昌宗,足矣。

近闻左监门卫长史侯祥等,明自媒衒,丑慢不耻,求为奉宸内供奉,无礼无仪,溢于朝听。

臣职在谏诤,不敢不奏。

”太后劳之曰:“非卿直言,朕不知此。

”赐彩百段。

易之、昌宗竞以豪侈相胜。

弟昌仪为洛阳令,请属无不从。

尝早朝,有选人姓薛,以金五十两并状邀其马而赂之。

昌仪受金,至朝堂,以状授天官侍郎张锡。

数日,锡失其状,以问昌仪,昌仪骂曰:“不了事人!

我亦不记,但姓薛者即与之。

”锡惧,退,索在铨姓薛者六十馀人,悉留注官。

锡,文瓘之兄之子也。

初,契丹将李楷固,善用鎉索及骑射、舞槊,每陷陈,如鹘入乌群,所向披靡。

黄麞之战,张玄遇、麻仁节皆为所鎉。

又有骆务整者,亦为契丹将,屡败唐兵。

及孙万荣死,二人来降。

有司责其后至,奏请族之。

狄仁杰曰:“楷固等并骁勇绝伦,能尽力于所事,必能尽力于我。

若抚之以德,皆为我用矣。

”奏请赦之。

所亲皆止之,仁杰曰:“苟利于国,岂为身谋!

”太后用其言,赦之。

又请与之官,太后以楷固为左玉钤卫将军,务整为右武威卫将军,使将兵击契丹馀党,悉平之。

资治通鉴·卷二百零七·唐纪二十三

〔司马光〕 〔宋〕

起上章困敦七月,尽旃蒙大荒落正月,凡四年有奇。

则天顺圣皇后下◎久视元年庚子,公元七零零年秋,七月,献俘于含枢殿。

太后以楷固为左玉钤卫大将军、燕国公,赐姓武氏。

召公卿合宴,举觞属仁杰曰:“公之功也。

”将赏之,对曰:“此乃陛下威灵,将帅尽力,臣何功之有!

”固辞不受。

闰月,戊寅,车驾还宫。

己丑,以天官侍郎张锡为凤阁侍郎、同平章事。

鸾台侍郎、同平章事李峤罢为成均祭酒。

锡,峤之舅也,故罢峤政事。

丁酉,吐蕃将麹莽布支寇凉州,围昌松,陇右诸军大使唐休璟与战于洪源谷。

麹莽布支兵甲鲜华,休璟谓诸将曰:“诸论既死,麹莽布支新为将,不习军事,诸贵臣子弟皆从之,望之虽如精锐,实易与耳,请为诸君破之。

”乃被甲先陷陈,六战皆捷,吐蕃大奔,斩首二千五百级,获二裨将而还。

司府少卿杨元亨,尚食奉御杨元禧,皆弘武之子也。

元禧尝忤张易之,易之言于太后:“元禧,杨素之族。

素父子,隋之逆臣,子孙不应供奉。

”太后从之,壬寅,制:“杨素及其兄弟子孙皆不得任京官。

”左迁元亨睦州刺史,元禧贝州刺史。

庚戌,以魏元忠为陇右诸军大使,击吐蕃。

庚申,太后欲造大像,使天下僧尼日出一钱以助其功。

狄仁杰上疏谏,其略曰:“今之伽蓝,制过宫阙。

功不使鬼,止在役人,物不天来,终须地出,不损百姓,将何以求!

”又曰:“游僧皆托佛法,诖误生人。

里陌动有经坊,阛阓亦立精舍。

化诱所急,切于官征。

法事所须,严于制敕。

”又曰:“梁武、简文舍施无限,及三淮沸浪,五岭腾烟,列刹盈衢,无救危亡之祸,缁衣蔽路,岂有勤王之师!

”又曰:“虽敛僧钱,百未支一。

尊容既广,不可露居,覆以百层,尚忧未遍,自馀廊宇,不得全无。

如来设教,以慈悲为主。

岂欲劳人,以存虚饰?

”又曰:“比来水旱不节,当今边境未宁,若费官财,又尽人力,一隅有难,将何以救之!

”太后曰:“公教朕为善,何得相违!

”遂罢其役。

阿悉吉薄露叛,遣左金吾将军田扬名、殿中侍御史封思业讨之。

军至碎叶,薄露夜于城傍剽掠而去,思业将骑追之,反为所败。

扬名引西突厥斛瑟罗之众攻其城,旬馀,不克。

九月,薄露诈降,思业诱而斩之,遂俘其众。

太后信重内史梁文惠公狄仁杰,群臣莫及,常谓之国老而不名。

仁杰好面引廷争,太后每屈意从之。

尝从太后游幸,遇风吹仁杰巾坠,而马惊不能止,太后命太子追执其鞚而系之。

仁杰屡以老疾乞骸骨,太后不许。

入见,常止其拜,曰:“每见公拜,朕亦身痛。

”仍免其宿直,戒其同僚曰:“自非军国大事,勿以烦公。

”辛丑,薨,太后泣曰:“朝堂空矣!

”自是朝廷有大事,众或不能决,太后辄叹曰:“天夺吾国老何太早邪!

” 太后尝问仁杰:“朕欲得一佳士用之,谁可者?

”仁杰曰:“未审陛下欲何所用之?

”太后曰:“欲用为将相。

”仁杰对曰:“文学缊藉,则苏味道、李峤固其选矣。

必欲取卓荦奇才,则有荆州长史张柬之,其人虽老,宰相才也。

”太后擢柬之为洛州司马。

数日,又问仁杰,对曰:“前荐柬之,尚未用也。

”太后曰:“已迁矣。

”对曰:“臣所荐者可为宰相,非司马也。

”乃迁秋官侍郎。

久之,卒用为相。

仁杰又尝荐夏官侍郎姚元崇、监察御史曲阿桓彦范、太州刺史敬晖等数十人,率为名臣。

或谓仁杰曰:“天下桃李,悉在公门矣。

”仁杰曰:“荐贤为国,非为私也。

” 初,仁杰为魏州刺史,有惠政,百姓为之立生祠。

后其子景晖为魏州司功参军,贪暴为人患,人遂毁其像焉。

冬,十月,辛亥,以魏元忠为萧关道大总管,以备突厥。

甲寅,制复以正月为十一月,一月为正月,赦天下。

丁巳,纳言韦巨源罢,以文昌右丞韦安石为鸾台侍郎、同平章事。

安石,津之孙也。

时武三思、张易之兄弟用事,安石数面折之。

尝侍宴禁中,易之引蜀商宋霸子等数人在座同博。

安石跪奏曰:“商贾贱类,不应得预此会。

”顾左右逐出之,座中皆失色。

太后以其言直,劳勉之,同列皆叹服。

丁卯,太后幸新安。

壬申,还宫。

十二月,甲寅,突厥掠陇右诸监马万馀匹而去。

时屠禁尚未解,凤阁舍人全节崔融上言,以为:“割烹牺牲,弋猎禽兽,圣人著之典礼,不可废阙。

又,江南食鱼,河西食肉,一日不可无。

富者未革,贫者难堪,况贫贱之人,仰屠为生,日戮一人,终不能绝,但资恐喝,徒长奸欺。

为政者苟顺月令,合礼经,自然物遂其生,人得其性矣。

”戊午,复开屠禁,祠祭用牲牢如故。

◎长安元年辛丑,公元七零一年春,正月,丁丑,以成州言佛迹见,改元大足。

二月,己酉,以鸾台侍郎柏人李怀远同平章事。

三月,凤阁侍郎、同平章事张锡坐知选漏泄禁中语、赃满数万,当斩,临刑释之,流循州。

时苏味道亦坐事与锡俱下司刑狱,锡乘马,气色自若,舍于三品院,帷屏食饮,无异平居。

味道步至系所,席地而卧,蔬食而已。

太后闻之,赦味道,复其位。

是月,大雪,苏味道以为瑞,帅百官入贺。

殿中侍御史王求礼止之曰:“三月雪为瑞雪,腊月雷为瑞雷乎?

”味道不从。

既入,求礼独不贺,进言曰:“今阳和布气,草木发荣,而寒雪为灾,岂得诬以为瑞!

贺者皆谄谀之士也。

”太后为之罢朝。

时又有献三足牛者,宰相复贺。

求礼扬言曰:“凡物反常皆为妖。

此鼎足非其人,政教不行之象也。

”太后为之愀然。

夏,五月,乙亥,太后幸三阳宫。

以魏元忠为灵武道行军大总管,以备突厥。

天官侍郎盐官顾琮同平章事。

六月,庚申,以夏官尚书李迥秀同平章事。

迥秀性至孝,其母本微贱,妻崔氏常叱媵婢,母闻之不悦,迥秀即时出之。

或曰:“贤室虽不避嫌疑,然过非七出,何遽如是!

”迥秀曰:“娶妻本以养亲,今乃违忤颜色,安敢留也!

”竟出之。

秋,七月,甲戌,太后还宫。

甲申,李怀远罢为秋官尚书。

八月,突厥默啜寇边,命安北大都护相王为天兵道元帅,统诸军击之,未行而虏退。

丙寅,武邑人苏安恒上疏曰:“陛下钦先圣之顾托,受嗣子之推让,敬天顺人,二十年矣。

岂不闻帝舜褰裳,周公复辟!

舜之于禹,事只族亲。

旦与成王,不离叔父。

族亲何如子之爱,叔父何如母之恩?

今太子孝敬是崇,春秋既壮,若使统临宸极,何异陛下之身!

陛下年德既尊,宝位将倦,机务繁重,浩荡心神,何不禅位东宫,自怡圣体!

自昔理天下者,不见二姓而俱王也,当今梁、定、河内、建昌诸王,承陛下之廕覆,并得封王。

臣谓千秋万岁之后,于事非便。

臣请黜为公侯,任以闲简。

臣又闻陛下有二十馀孙,今无尺寸之封,此非长久之计也。

臣请分土而王之,择立师傅,教其孝敬之道,以夹辅周室,屏籓皇家,斯为美矣。

”疏奏,太后召见,赐食,慰谕而遣之。

太后春秋高,政事多委张易之兄弟。

邵王重润与其妹永泰郡主、主婿魏王武延基窃议其事。

易之诉于太后,九月,壬申,太后皆逼令自杀。

延基,承嗣之子也。

丙申,以相王知左、右羽林卫大将军事。

冬,十月,壬寅,太后西入关,辛酉,至京师。

赦天下,改元。

十一月,戊寅,改含元宫为大明宫。

天官侍郎安平崔玄,性介直,未尝请谒。

执政恶之,改文昌左丞。

月馀,太后谓玄曰:“自卿改官以来,闻令史设斋自庆。

此欲盛为奸贪耳,今还卿旧任。

”乃复拜天官侍郎,仍赐彩七十段。

以主客郎中郭元振为凉州都督、陇右诸军大使。

先是,凉州南北境不过四百馀里,突厥、吐蕃频岁奄至城下,百姓苦之。

元振始于南境硖口置和戎城,北境碛中置白亭军,控其冲要,拓州境千五百里,自是寇不复至城下。

元振又令甘州刺史李汉通开置屯田,尽水陆之利。

旧凉州粟麦斛至数千,及汉通收率之后,一缣籴数十斛,积军粮支数十年。

元振善于抚御,在凉州五年,夷、夏畏慕,令行禁止,牛羊被野,路不拾遗。

◎长安二年壬寅,公元七零二年春,正月,乙酉,初设武举。

空厥寇盐、夏二州。

三月,庚寅,突厥破石岭,寇并州。

以雍州长史薛季昶摄右台大夫,充山东防御军大使,沧、瀛、幽、易、恒、定等州诸军皆受季昶节度。

夏,四月,以幽州刺史张仁愿专知幽、平、妫、檀防御,仍与季昶相知,以拒突厥。

五月,壬申,苏安恒复上疏曰:“臣闻天下者,神尧、文武之天下也。

陛下虽居正统,实因唐氏旧基。

当今太子追回,年德俱盛,陛下贪其宝位而忘母子深恩,将何圣颜以见唐家宗庙,将何诰命以谒大帝坟陵?

陛下何故日夜积忧,不知钟鸣漏尽!

臣愚以为天意人事,还归李家。

陛下虽安天位,殊不知物极则反,器满则倾。

臣何惜一朝之命,而不安万乘之国哉!

”太后亦不之罪。

乙未,以相王为并州牧,充安北道行军元帅,以魏元忠为之副。

六月,壬戌,召神都留守韦巨源诣京师,以副留守李峤代之。

秋,七月,甲午,突厥寇代州。

司仆卿张昌宗兄弟贵盛,势倾朝野。

八月,戊午,太子、相王、太平公主上表请封昌宗为王,制不许。

壬戌,又请,乃赐爵鄴国公。

敕:“自今有告言扬州及豫、博馀党,一无所问,内外官司无得为理。

” 九月,乙丑朔,日有食之,不尽如钩,神都见其既。

壬申,突厥寇欣州。

己卯,吐蕃遣其臣论弥萨来求和。

庚辰,以太子宾客武三思为大谷道大总管,洛州长史敬晖为副。

辛巳,又以相王旦为并州道元帅,三思与武攸宜、魏元忠为之副。

姚元崇为长史,司礼少卿郑杲为司马。

然竟不行。

癸未,宴论弥萨于麟德殿。

时凉州都督唐体璟入朝,亦预宴。

弥萨屡窥之。

太后问其故,对曰:“洪源之战,此将军猛厉无故,故欲识之。

”太后擢休璟为右武威、金吾二卫大将军。

休璟练习边事,自碣石以西逾四镇,绵亘万里,山川要害,皆能记之。

冬,十月,甲辰,天官侍郎、同平章事顾琮薨。

戊申,吐蕃赞普将万馀人寇茂州,都督陈大慈与之四战,皆破之,斩首千馀级。

十一月,辛未,监察御史魏靖上疏,以为:“陛下既知来俊臣之奸,处以极法,乞详覆俊臣等所推十狱,伸其枉滥。

”太后乃命监察御史苏颋按覆俊臣等旧狱,由是雪免者甚众。

颋,夔之曾孙也。

戊子,太后祀南郊,赦天下。

十二月,甲午,以魏元忠为安东道安抚大使,羽林卫大将军李多祚检校幽州都督,右羽林卫将军薛讷、左武卫将军骆务整为之副。

戊申,置北庭都护府于庭州。

侍御史张循宪为河东采访使,有疑事不能决,病之,问侍吏曰:“此有佳客,可与议事者乎?

”吏言前平乡尉猗氏张嘉贞有异才,循宪召见,询以事。

嘉贞为条析理分,莫不洗然。

循宪因请为奏,皆意所未及。

循宪还,见太后,太后善其奏,循宪具言嘉贞所为,且请以己之官授之。

太后曰:“朕宁无一官自进贤邪!

”因召嘉贞,入见内殿,与语,大悦,即拜监察御史。

擢循宪司勋郎中,赏其得人也。

◎长安三年癸卯,公元七零三年春,三月,壬戌朔,日有食之。

夏,四月,吐蕃遣使献马千匹、金二千两以求昏。

闰月,丁丑,命韦安石留守神都。

己卯,改文昌台为中台。

以中台左丞李峤知纳言事。

新罗王金理洪卒,遣使立其弟崇基为王。

六月,辛酉,突厥默啜遣其臣莫贺干来,请以女妻皇太子之子。

宁州大水,溺杀二千馀人。

秋,七月,癸卯,以正谏大夫硃敬则同平章事。

戊申,以并州牧相王旦为雍州牧。

庚戌,以夏官尚书、检校凉州都督唐休璟同凤阁鸾台三品。

时突骑施酋长乌质勒与西突厥诸部相攻,安西道绝。

太后命休璟与诸宰相议其事,顷之,奏上,太后即依其议施行。

后十馀日,安西诸州请兵应接,程期一如休璟所画,太后谓休璟曰:“恨用卿晚!

”谓诸宰相曰:“休璟练习边事,卿曹十不当一。

” 时西突厥可汗斛瑟罗用刑残酷,诸部不服。

乌质勒本隶斛瑟罗,号莫贺达干,能抚其众,诸部归之,斛瑟罗不能制。

乌质勒置都督二十员,各将兵七千人,屯碎叶西北。

后攻陷碎叶,徙其牙帐居之。

斛瑟罗部众离散,因入朝,不敢复还,乌质勒悉并其地。

九月,庚寅朔,日有食之,既。

初,左台大夫、同凤阁鸾台三品魏元忠为洛州长史,洛阳令张昌仪恃诸兄之势,每牙,直上长史听事。

元忠到官,叱下之。

张易之奴暴乱都市,元忠杖杀之。

及为相,太后召易之弟岐州刺史昌期,欲以为雍州长史,对仗,问宰相曰:“谁堪雍州者?

”元忠对曰:“今之朝臣无以易薛季昶。

”太后曰:“季昶久任京府,朕欲别除一官。

昌期何如?

”诸相皆曰:“陛下得人矣。

”元忠独曰:“昌期不堪!

”太后问其故,元忠曰:“昌期少年,不闲吏事,向在岐州,户口逃亡且尽。

雍州帝京,事务繁剧,不若季昶强干习事。

”太后默然而止。

元忠又尝面奏:“臣自先帝以来,蒙被恩渥,今承乏宰相,不能尽忠死节,使小人在侧,臣之罪也!

”太后不悦,由是诸张深怨之。

司礼丞高戬,太平公主之所爱也。

会太后不豫,张昌宗恐太后一日晏驾,为元忠所诛,乃谮元忠与戬私议云“太后老矣,不若挟太子为久长。

”太后怒,下元忠、戬狱,将使与昌宗廷辨之。

昌宗密引凤阁舍人张说,赂以美官,使证元忠,说许之。

明日,太后召太子、相王及诸宰相,使元忠与昌宗参对,往复不决。

昌宗曰:“张说闻元忠言,请召问之。

” 太后召说。

说将入,凤阁舍人南和宋璟谓说曰:“名义至重,鬼神难欺,不可党邪陷正以求苟免。

若获罪流窜,其荣多矣。

若事有不测,璟当叩阁力争,与子同死。

努力为之,万代瞻仰,在此举也!

”殿中侍御史济源张廷珪曰:“朝闻道,夕死可矣!

”左史刘知几曰:“无污青史,为子孙累!

” 及入,太后问之,说未对。

元忠惧,谓说曰:“张说欲与昌宗共罗织魏元忠邪!

”说叱之曰:“元忠为宰相,何乃效委巷小人之言!

”昌宗从旁迫趣说,使速言。

说曰:“陛下视之,在陛下前,犹逼臣如是,况在外乎!

臣今对广朝,不敢不以实对。

臣实不闻元忠有是言,但昌宗逼臣使诬证之耳!

”易之、昌宗遽呼曰:“张说与魏元忠同反!

”太后问其状。

对曰:“说尝谓元忠为伊、周。

伊尹放太甲,周公摄王位,非欲反而何?

”说曰:“易之兄弟小人,徒闻伊、周之语,安知伊、周之道!

日者元忠初衣紫,臣以郎官往贺,元忠语客曰:‘无功受庞,不胜惭惧。

’臣实言曰:‘明公居伊、周之任,何愧三品!

’彼伊尹、周公皆为臣至忠,古今慕仰。

陛下用宰相,不使学伊、周,当使学谁邪?

且臣岂不知今日附昌宗立取台衡,附元忠立致族灭!

但臣畏元忠冤魂,不敢诬之耳。

”太后曰:“张说反覆小人,宜并系治之。

”他日,更引问,说对如前。

太后怒,命宰相与河内王武懿宗共鞫之,说所执如初。

硃敬则抗疏理之曰:“元忠素称忠正,张说所坐无名,若令抵罪,失天下望。

”苏安恒亦上疏,以为:“陛下革命之初,人以为纳谏之主。

暮年以来,人以为受佞之主。

自元忠下狱,里巷恟恟,皆以为陛下委信奸宄,斥逐贤良。

忠臣烈士,皆抚髀于私室而钳口于公朝,畏迕易之等意,徒取死而无益。

方今赋役烦重,百姓凋弊,重以谗慝专恣,刑赏失中,窃恐人心不安,别生它变,争锋于硃雀门内,问鼎于大明殿前,陛下将何以谢之,何以御之?

”易之等见其疏,大怒,欲杀之,赖硃敬则及凤阁舍人桓彦范、著作郎陆泽魏知古保救得免。

丁酉,贬元忠为高要尉,戬、说皆流岭表。

元忠辞日,言于太后曰:“臣老矣,今向岭南,十死一生。

陛下他日必有思臣之时。

”太后问其故,时易之、昌宗皆侍侧,元忠指之曰:“此二小儿,终为乱阶。

”易之等下殿,叩膺自掷称冤。

太后曰:“元忠去矣!

” 殿中侍御史景城王晙复奏申理元忠,宋璟谓之曰:“魏公幸已得全,今子复冒威怒,得无狼狈乎!

”晙曰:“魏公以忠获罪,晙为义所激,颠沛无恨。

”璟叹曰:“璟不能申魏公之枉,深负朝廷矣!

” 太子仆崔贞慎等八人饯元忠于郊外,易之诈为告密人柴明状,称贞慎等与元忠谋反。

太后使监察御史丹徒马怀素鞫之,谓怀素曰:“兹事皆实,略问,速以闻。

”顷之,中使督趣者数四,曰:“反状皎然,何稽留如此?

”怀素请柴明对质,太后曰:“我自不知柴明处,但据状鞫之,安用告者?

”怀素据实以闻,太后怒曰:“卿欲纵反者邪?

”对曰:“臣不敢纵反者。

元忠以宰相谪官,贞慎等以亲故追送,若诬以为反,臣实不敢。

昔栾布奏事彭越头下,汉祖不以为罪,况元忠之刑未如彭越,而陛下欲诛其送者乎!

且陛下操生杀之柄,欲加之罪,取决圣衷可矣。

若命臣推鞫,臣敢不以实闻!

”太后曰:“汝欲全不罪邪?

”对曰:“臣智识愚浅,实不见其罪!

”太后意解。

贞慎等由是获免。

太后尝命朝贵宴集,易之兄弟皆位在宋璟上。

易之素惮璟,欲悦其意,虚位揖之曰:“公方今第一人,何乃下坐?

”璟曰:“才劣位卑,张卿以为第一,何也?

”天官侍郎郑杲谓璟曰:“中丞奈何卿五郎?

”璟曰:“以官言之,正当为卿。

足下非张卿家奴,何郎之有!

”举坐悚惕。

时自武三思以下,皆谨事易之兄弟,璟独不为之礼。

诸张积怒,常欲中伤之。

太后知之,故得免。

丁未,以左武卫大将军武攸宜充西京留守。

冬,十月,丙寅,车驾发西京。

乙酉,至神都。

十一月,己丑,突厥遣使谢许昏。

丙申,宴于宿羽台,太子预焉。

宫尹崔神庆上疏,以为:“今五品以上所以佩龟者,为别敕征召,恐有诈妄,内出龟合,然后应命。

况太子国本,古来征召皆用玉契。

此诚重慎之极也。

昨缘突厥使见,太子应预朝参,直有文符下宫,曾不降敕处分,臣愚谓太子非朔望朝参、应别召者,望降墨敕及玉契。

”太后甚然之。

始安獠欧阳倩拥众数万,攻陷州县,朝廷思得良吏以镇之。

硃敬则称司封郎中裴怀古有文武才。

制以怀古为桂州都督,仍充招慰讨击使。

怀古才及岭上,飞书示以祸福,倩等迎降,且言“为吏所侵逼,故举兵自救耳。

”怀古轻骑赴之。

左右曰:“夷獠无信,不可忽也。

”怀古曰:“吾仗忠信,可通神明,而况人乎!

”遂诣其营,贼众大喜,归所掠货财。

诸洞酋长素持两端者,皆来款附,岭外悉定。

是岁,分命使者以六条察州县。

吐蕃南境诸部皆叛,赞普器弩悉弄自将击之,卒于军中。

诸子争立,久之,国人立其子弃隶蹜赞为赞普,生七年矣。

◎长安四年甲辰,公元七零四年春,正月,丙申,册拜右武卫将军阿史那怀道为西突厥十姓可汗。

怀道,斛瑟罗之子也。

丁未,毁三阳宫,以其材作兴泰宫于万安山。

二宫皆武三思建议为之,请太后每岁临幸,功费甚广,百姓苦之。

左拾遗卢藏用上疏,以为:“左右近臣多以顺意为忠,朝廷具僚皆以犯忤为戒,致陛下不知百姓失业,伤陛下之仁。

陛下诚能以劳人为辞,发制罢之,则天下皆知陛下苦己而爱人也。

”不从。

藏用,承庆之弟孙也。

壬子,以天官侍郎韦嗣立为凤阁侍郎、同平章事。

夏官侍郎、同凤阁鸾台三品李迥秀颇受贿赂,监察御史马怀素劾奏之。

二月,癸亥,迥秀贬庐州刺史。

壬申,正谏大夫、同平章事硃敬则以老疾致仕。

敬则为相,以用人为先,自馀细务不之视。

太后尝与宰相议及刺史、县令。

三月,己丑,李峤、唐休璟等奏:“窃见朝廷物议,远近人情,莫不重内官,轻外职,每除授牧伯,皆再三披诉。

比来所遣外任,多是贬累之人。

风俗不澄,实由于此。

望于台、阁、寺、监妙简贤良,分典大州,共康庶绩。

臣等请辍近侍,率先具僚。

”太后命书名探之,得韦嗣立及御史大夫杨再思等二十人。

癸巳,制各以本官检校刺史,嗣立为汴州刺史。

其后政迹可称者,唯常州刺史薛谦光、徐州刺史司马鍠而已。

丁亥,徙平恩王重福为谯王。

以夏官侍郎宗楚客同平章事。

凤阁侍郎、同凤阁鸾台三品苏味道谒归葬其父,制州县供葬事。

味道因之侵毁乡人墓田,役使过度。

监察御史萧至忠劾奏之,左迁坊州刺史。

至忠,引之玄孙也。

夏,四月,壬戌,同凤阁鸾台三品韦安石知纳言,李峤知内史事。

太后幸兴泰宫。

太后复税天下僧尼,作大像于白司马阪,令春官尚书武攸宁检校,糜费巨亿。

李峤上疏,以为:“天下编户,贫弱者众。

造像钱见有一十七万馀缗,若将散施,人与一千,济得一十七万馀户。

拯饥寒之弊,省劳役之勤,顺诸佛慈悲之心,沾圣君亭育之意,人神胥悦,功德无穷。

方作过后因缘,岂如见在果报!

”监察御史张廷珪上疏谏曰:“臣以时政论之,则宜先边境,蓄府库,养人力。

以释教论之,则宜救苦厄,灭诸相,崇无为。

伏愿陛下察臣之愚,行佛之意,务以理为上,不以人废言。

”太后为之罢役,仍召见廷珪,深赏慰之。

凤阁侍郎、同凤阁鸾台三品姚元崇以母老固请归侍。

六月,辛酉,以元崇行相王府长史,秩位并同三品。

乙丑,以天官侍郎崔玄同平章事。

召凤阁侍郎、同平章事、检校汴州刺史韦嗣立赴兴泰宫。

丁丑,以李峤同凤阁鸾台三品。

峤自请解内史。

壬午,以相王府长史姚元崇兼知夏官尚书、同凤阁鸾台三品。

秋,七月,丙戌,以神都副留守杨再思为内史。

再思为相,专以谄媚取容。

司礼少卿张同休,易之兄也,尝召公卿宴集,酒酣,戏再思曰:“杨内史面似高丽。

”再思欣然,即剪纸帖巾,反披紫袍,为高丽舞,举坐大笑。

时人或誉张昌宗之美曰:“六郎面似莲花。

”再思独曰:“不然。

”昌宗问其故,再思曰:“乃莲花似六郎耳。

” 甲午,太后还宫。

乙未,司礼少卿张同休、汴州刺史张昌期、尚方少监张昌仪皆坐赃下狱,命左右台共鞫之。

丙申,敕,张易之、张昌宗作威作福,亦命同鞫。

辛丑,司刑正贾敬言奏:“张昌宗强市人田,应征铜二十斤。

”制“可”。

乙巳,御史大夫李承嘉、中丞桓彦范奏:“张同休兄弟赃共四千馀缗,张昌宗法应免官。

”昌宗奏:“臣有功于国,所犯不至免官。

”太后问诸宰相:“昌宗有功乎?

”杨再思曰:“昌宗合神丹,圣躬服之有验,此莫大之功。

”太后悦,赦昌宗罪,复其官。

左补阙戴令言作《两脚狐赋》,以讥再思,再思出令言为长社令。

丙午,夏官侍郎、同平章事宗楚客有罪,左迁原州都督,充灵武道行军大总管。

癸丑,张同休贬岐山丞,张昌仪贬博望丞。

鸾台侍郎、知纳言事、同凤阁鸾台三品韦安石举奏张易之等罪,敕付安石及右庶子、同凤阁鸾台三品唐休璟鞫之,未竟而事变。

八月,甲寅,以安石兼检校扬州长史,庚申,以休璟兼幽营都督、安东都护。

休璟将行,密言于太子曰:“二张恃宠不臣,必将之乱。

殿下宜备之。

”相王府长史兼知夏官尚书事、同凤阁鸾台三品姚元崇上言:“臣事相王,不宜典兵马。

臣不敢爱死,恐不益于王。

”辛酉,改春官尚书,馀如故。

元崇字元之,时突厥叱列元崇反,太后命元崇以字行。

突厥默啜既和亲,戊寅,始遣淮阳王武延秀还。

九月,壬子,以姚元之充灵武道行军大总管。

辛酉,以元之为灵武道安抚大使。

元之将行,太后令举外司堪为宰相者。

对曰:“张柬之沉厚有谋,能断大事,且其人已老。

惟陛下急用之。

”冬,十月,甲戌,以秋官侍郎张柬之同平章事,时年且八十矣。

乙亥,以韦嗣立检校魏州刺史,馀如故。

壬午,以怀州长史河南房融同平章事。

太后命宰相各举堪为员外郎者,韦嗣立荐广武令岑羲曰:“但恨其伯父长倩为累。

”太后曰:“苟或有才,此何所累!

”遂拜天官员外郎。

由是诸缘坐者始得进用。

十一月,丁亥,以天官侍郎韦承庆为凤阁侍郎、同平章事。

癸卯,成均祭酒、同凤阁鸾台三品李峤罢为地官尚书。

十二月,甲寅,敕大足已来新置官并停。

丙辰,凤阁侍郎、同平章事韦嗣立罢为成均祭酒,检校魏州刺史如故。

以兄承庆入相故也。

太后寝疾,居长生院,宰相不得见者累月,惟张易之、昌宗侍侧。

疾少间,崔玄奏言:“皇太子、相王,仁明孝友,足侍汤药。

宫禁事重,伏愿不令异姓出入。

”太后曰:“德卿厚意。

”易之、昌宗见太后疾笃,恐祸及己,引用党援,阴为之备。

屡有人为飞书及榜其事于通衢,云“易之兄弟谋反”,太后皆不问。

辛未,许州人杨元嗣,告“昌宗尝召术士李弘泰占相,弘泰言昌宗有天子相,劝于定州造佛寺,则天下归心。

”太后命韦承麇庆及司刑卿崔神庆、御史中丞宋璟鞫之。

神庆,神基之弟也。

承庆、神庆奏言:“昌宗款称‘弘泰之语,寻已奏闻”,准法首原。

弘泰妖言,请收行法。

”璟与大理丞封全祯奏:“昌宗庞荣如是,复召术士占相,志欲何求!

弘泰称筮得纯《乾》,天子之卦。

昌宗倘以弘泰为妖妄,何不即执送有司!

虽云奏闻,终是包藏祸心,法当处斩破家。

请收付狱,穷理其罪!

”太后久之不应,璟又曰:“傥不即收系,恐其摇动众心。

”太后曰:“卿且停推,俟更检详文状。

”璟退,左拾遗江都李邕进曰:“向观宋璟所奏,志安社稷,非为身谋,愿陛下可其奏。

”太后不听。

寻敕璟扬州推按,又敕璟按幽州都督屈突仲翔赃污,又敕璟副李峤安抚陇、蜀。

璟皆不肯行,奏曰:“故事,州县官有罪,品高则侍御史、卑则监察御史按之,中丞非军国大事,不当出使。

今陇、蜀无变,不识陛下遣臣出外何也?

臣皆不敢奉制。

” 司刑少卿桓彦范上疏,以为:“昌宗无功荷宠,而包藏祸心,自招其咎,此乃皇天降怒。

陛下不忍加诛,则违天不祥。

且昌宗既云奏讫,则不当更与弘泰往还,使之求福禳灾,是则初无悔心。

所以奏者,拟事发则云先已奏陈,不发则俟时为逆。

此乃奸臣诡计,若云可舍,谁为可刑!

况事已再发,陛下皆释不问,使昌宗益自负得计,天下亦以为天命不死,此乃陛下养成其乱也。

苟逆臣不诛,社稷亡矣。

请付鸾台凤阁三司,考竟其罪!

”疏奏,不报。

崔玄亦屡以为言,太后令法司议其罪。

玄弟司刑少卿昪,处以大辟。

宋璟复奏收昌宗下狱。

太后曰:“昌宗已自奏闻。

”对曰:“昌宗为飞书所逼,穷而自陈,势非得已。

且谋反大逆,无容首免。

若昌宗不伏大刑,安用国法!

”太后温言解之。

璟声色逾厉曰:“昌宗分外承恩,臣知言出祸从,然义激于心,虽死不恨!

”太后不悦,杨再思恐其忤旨,遽宣敕令出,璟曰:“圣主在此,不烦宰相擅宣敕命!

”太后乃可其奏,遣昌宗诣台,璟庭立而按之。

事未毕,太后遣中使召昌守特敕赦之。

璟叹曰:“不先击小子脑裂,负此恨矣!

”太后乃使昌宗诣璟谢,璟拒不见。

左台中丞桓彦范、右台中丞东光袁恕己共荐詹事司直阳峤为御史。

杨再思曰:“峤不乐搏击之任如何?

”彦范曰:“为官择人,岂必待其所欲!

所不欲者,尤须与之,所以长难进之风,抑躁求之路。

”乃擢为右台侍御史。

峤,休之之玄孙也。

先是李峤、崔玄奏:“往属革命之时,人多逆节,遂致刻薄之吏,恣行酷法。

其周兴等所劾破家者,并请雪免。

”司刑少卿桓彦范又奏陈之,表疏前后十上,太后乃从之。

中宗大和大圣大昭孝皇帝上◎神龙元年乙巳,公元七零五年春,正月,壬午朔,赦天下,改元。

自文明以来得罪者,非扬、豫、博三州及诸反逆魁首,咸赦除之。

太后疾甚,麟台监张易之、春官侍郎张昌宗居中用事,张柬之、崔玄与中台右丞敬晖、司刑少卿桓彦范、相王府司马袁恕己谋诛之。

柬之谓右羽林卫大将军李多祚曰:“将军今日富贵,谁所致也?

”多祚泣曰:“大帝也。

”柬之曰:“今大帝之子为二竖所危,将军不思报大帝之德乎?

”多祚曰:“苟利国家,惟相公处分,不敢顾身及妻子!

”因指天地以自誓。

遂与定谋。

初,柬之与荆府长史閺乡杨元琰相代,同泛江,至中流,语及太后革命事,元琰慨然有匡复之志。

及柬之为相,引元琰为右羽林将军,谓曰:“君颇记江中之言乎?

今日非轻授也。

”柬之又用彦范、晖及右散骑侍郎李湛皆为左、右羽林将军,委以禁兵。

易之等疑惧,乃更以其党武攸宜为右羽林大将军,易之等乃安。

俄而姚元之自灵武至都,柬之、彦范相谓曰:“事济矣!

”遂以其谋告之。

彦范以事白其母,母曰:“忠孝不两全,先国后家可也。

”时太子于北门起居,彦范、晖谒见,密陈其策,太子许之。

癸卯,柬之、玄、彦范与左威卫将军薛思行等,帅左右羽林兵五百馀人至玄武门,遣多祚、湛及内直郎、驸马都尉安阳王同皎诣东宫迎太子。

太子疑,不出,同皎曰:“先帝以神器付殿下,横遭幽废,人神同愤,二十三年矣!

今天诱其衷,北门、南牙,同心协力,以今日诛凶竖,复李氏社稷,愿殿下暂至玄武门,以副众望。

”太子曰:“凶竖诚当夷灭,然上体不安,得无惊怛!

诸公更为后图。

”李湛曰:“诸将相不顾家族以徇社稷,殿下奈何欲纳之鼎镬乎!

请殿下自出止之。

”太子乃出。

同皎扶抱太子上马,从至玄武门,斩关而入。

太后在迎仙宫,柬之等斩易之、昌宗于庑下,进至太后所寝长生殿,环绕侍卫。

太后惊起,问曰:“乱者谁邪?

”对曰:“张易之、昌宗谋反,臣等奉太子令诛之,恐有漏泄,故不敢以闻。

称兵宫禁,罪当万死!

”太后见太子曰:“乃汝邪?

小子既诛,可还东宫!

”彦范进曰:“太子安得更归!

昔天皇以爱子托陛下,今年齿已长,久居东宫,天意人心,久思李氏。

群臣不忘太宗、天皇之德,故奉太子诛贼臣。

愿陛下传位太子,以顺天人之望!

”李湛,义府之子也。

太后见之,谓曰:“汝亦为诛易之将军邪?

我于汝父子不薄,乃有今日!

”湛惭不能对。

又谓崔玄曰:“他人皆因人以进,惟卿朕所自擢,亦在此邪?

”对曰:“此乃所以报陛下之大德。

” 于是收张昌期、同休、昌仪等,皆斩之,与易之、昌宗枭首天津南。

是日,袁恕己从相王统南牙兵以备非常,收韦承庆、房融及司礼卿崔神庆系狱,皆易之之党也。

初,昌仪新作第,甚美,逾于王主。

或夜书其门曰:“一日丝能作几日络?

”灭去,复书之,如是六七。

昌仪取笔注其下曰:“一日亦足。

”乃止。

甲辰,制太子监国,赦天下。

以袁恕己为凤阁侍郎、同平章事,分遣十使赍玺书宣慰诸州。

乙巳,太后传位于太子。

丙午,中宗即位。

赦天下,惟张易之党不原。

其为周兴等所枉者,咸令清雪,子女配没者皆免之。

相王加号安国相王,拜太尉、同凤阁鸾台三品,太平公主加号镇国太平公主。

皇族先配没者,子孙皆复属籍,仍量叙官爵。

丁未,太后徙居上阳宫,李湛留宿卫。

戊申,帝帅百官诣上阳宫,上太后尊号曰则天大圣皇帝。

庚戌,以张柬之为夏官尚书、同凤阁鸾台三品,崔玄为内史,袁恕己同凤阁鸾台三品,敬晖、桓彦范皆为纳言。

并赐爵郡公。

李多祚赐爵辽阳郡王,王同皎为右千牛将军、琅邪郡公,李湛为右羽林大将军、赵国公。

自馀官赏有差。

张柬之等之讨张易之也,殿中监田归道将千骑宿玄武门,敬晖遣使就索千骑,归道先不预谋,拒而不与。

事宁,晖欲诛之,归道以理自陈,乃免归私第。

帝嘉其忠壮,召拜太仆少卿。

资治通鉴·卷二百零八·唐纪二十四

〔司马光〕 〔宋〕

起旃蒙大荒落二月,尽强圉协洽,凡二年有奇。

中宗大和大圣大昭孝皇帝中◎神龙元年乙巳,公元七零五年二月,辛亥,帝帅百官诣上阳宫问太后起居。

自是每十日一往。

甲寅,复国号曰唐。

郊庙、社稷、陵寝、百官、旗帜、服色、文字皆如永淳以前故事。

复以神都为东都,北都为并州,老君为玄元皇帝。

乙卯,凤阁侍郎、同平章事韦承庆贬高要尉。

正谏大夫、同平章事房融除名,流高州。

司礼卿崔神庆流钦州。

杨再思为户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西京留守。

太后之迁上阳宫也,太仆卿、同中书门下三品姚元之独呜咽流涕。

桓彦范、张柬之谓曰:“今日岂公涕泣时邪!

恐公祸由此始。

”元之曰:“元之事则天皇帝久,乍此辞违,悲不能忍。

且元之前日从公诛奸逆,人臣之义也。

今日别旧君,亦人臣之义也,虽获罪,实所甘心。

”是日,出为亳州刺史。

甲子,立妃韦氏为皇后,赦天下。

追赠后父玄贞为上洛王、母崔氏为妃。

左拾遗贾虚己上疏,以为:“异姓不王,古今通制。

今中兴之始,万姓喁喁以观陛下之政。

而先王后族,非所以广德美于天下也。

且先朝赠后父太原王,殷鉴不远,须防其渐。

若以恩制已行,宜令皇后固让,则益增谦冲之德矣。

”不听。

初,韦后生邵王重润、长宁、安乐二公主,上之迁房陵也,安乐公主生于道中,上特爱之。

上在房陵与后同幽闭,备尝艰危,情爱甚笃。

上每闻敕使至,辄惶恐欲自杀,后止之曰:“祸福无常,宁失一死,何遽如是!

”上尝与后私誓曰:“异时幸复见天日,当惟卿所欲,不相禁御。

”及再为皇后,遂干预朝政,如武后在高宗之世。

桓彦范上表,以为:“《易》称‘无攸遂,在中馈,贞吉’,《书》称‘牝鸡之辰,惟家之索’,伏见陛下每临朝,皇后必施帷幔坐殿上,预闻政事。

臣窃观自古帝王,未有与妇人共政而不破国亡身者也。

且以阴乘阳,违天也。

以妇陵夫,违人也。

伏愿陛下览古今之戒,以社稷苍生为念,令皇后专居中宫,治阴教,勿出外朝干国政。

” 先是,胡僧慧范以妖妄游权贵之门,与张易之兄弟善,韦后亦重之。

及易之诛,复称慧范预其谋,以功加银青光禄大夫,赐爵上庸县公,出入宫掖,上数微行幸其舍。

彦范复表言慧范执左道以乱政,请诛之。

上皆不听。

初,武后诛唐宗室,有才德者先死,惟吴王恪之子郁林侯千里褊躁无才,又数献符瑞,故独得免。

上即位,立为成王,拜左金吾大将军。

武后所诛唐诸王、妃、主、驸马等,皆无人葬埋,子孙或流窜岭表,或拘囚历年,或逃匿民间,为人佣保。

至是,制州县求访其柩,以礼改葬,追复官爵,召其子孙,使之承袭,无子孙者为择后置之。

既而宗室子孙相继而至,皆召见,涕泣舞蹈,各以亲疏袭爵拜官有差。

二张之诛也,洛州长史薛季昶谓张柬之、敬晖曰:“二凶虽除,产、禄犹在,去草不去根,终当复生。

”二人曰:“大事已定,彼犹机上肉耳,夫何能为!

所诛已多,不可复益也。

”季昶叹曰:“吾不知死所矣!

”朝邑尉武强刘幽求亦谓桓彦范、敬晖曰:“武三思尚存,公辈终无葬地。

若不早图,噬脐无及。

”不从。

上女安乐公主适三思子崇训。

上官婉儿者,仪之女孙也,仪死,没入掖庭,辩慧善属文,明习吏事。

则天爱之,自圣历以后,百司表奏多令参决。

及上即位,又使专掌制命,益委任之,拜为婕妤,用事于中。

三思通焉,故党于武氏,又荐三思于韦后,引入禁中,上遂与三思图议政事,张柬之等皆受制于三思矣。

上使韦后与三思双陆,而自居旁为之点筹。

三思遂与后通,由是武氏之势复振。

张柬之等数劝上诛诸武,上不听。

柬之等曰:“革命之际,宗室诸李,诛夷略尽。

今赖天地之灵,陛下返正,而武氏滥官僭爵,按堵如故,岂远近所望邪!

愿颇抑损其禄位以慰天下!

”又不听。

柬之等或抚床叹愤,或弹指出血,曰:“主上昔为英王,时称勇烈,吾所以不诛诸武者,欲使上自诛之,以张天子之威耳。

今反如此,事势已去,知复奈何!

” 上数微服幸武三思第,监察微史清河崔皎密疏谏曰:“国命初复,则天皇帝在西宫,人心犹有附会。

周之旧臣,列居朝廷,陛下奈何轻有外游,不察豫且之祸!

”上泄之,三思之党切齿。

丙寅,以太子宾客武三思为司空、同中书门下三品。

左散骑常侍谯王重福,上之庶子也。

其妃,张易之之甥。

韦后恶之,谮于上曰:“重润之死,重福为之也。

”由是贬濮州员外刺史,又改均州刺史,常令州司防守之。

丁卯,以右散骑常侍安定王武攸暨为司徒、定王。

辛未,相王固让太尉及知政事,许之。

又立为皇太弟,相王固辞而止。

甲戌,以国子祭酒始平祝钦明同中书门下三品,黄门侍郎、知侍中事韦安石为刑部尚书,罢知政事。

丁丑,武三思、武攸暨固辞新官爵及政事,许之,并加开府仪同三司。

立皇子义兴王重俊为卫王,北海王重茂为温王,仍以重俊为洛州牧。

三月,甲申,制:“文明已来破家子孙皆复旧资廕,唯徐敬业、裴炎不在免限。

” 丁亥,制:“酷吏周兴、来俊臣等,已死者追夺官爵,存者皆流岭南恶地。

” 己丑,以袁恕己为中书令。

以安车征安平王武攸绪于嵩山,既至,除太子宾客。

固请还山,许之。

制:“枭氏、蟒氏皆复旧姓。

” 术士郑普思、尚衣奉御叶静能皆以妖妄为上所信重,夏,四月,墨敕以普思为秘书监,静能为国子祭酒。

桓彦范、崔玄固执不可,上曰:“已用之,无容遽改。

”彦范曰:“陛下初即位,下制云:‘政令皆依贞观故事。

’贞观中,魏征、虞世南、颜师古为秘书监,孔颖达为国子祭酒,岂普思、静能之比乎!

”庚戌,左拾遗李邕上疏,以为:“《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若有神仙能令人不死,则秦始皇、汉武帝得之矣。

佛能为人福利,则梁武帝得之矣。

尧、舜所以为帝王首者,亦修人事而已。

尊宠此属,何补于国!

”上皆不听。

上即位之日,驿召魏元忠于高要。

丁卯,至都,拜卫尉卿、同平章事。

甲戌,以魏元忠为兵部尚书,韦安石为吏部尚书,李怀远为右散骑常侍,唐休璟为辅国大将军,崔玄检校益府长史,杨再思检校杨府长史,祝钦明为刑部尚书,并同中书门下三品。

元忠等皆以东宫旧僚褒之也。

乙亥,以张柬之为中书令。

戊寅,追赠故邵王重润为懿德太子。

五月,壬午,迁周庙七主于西京崇尊庙。

制:“武氏三代讳,奏事者皆不得犯。

” 乙酉,立太庙、社稷于东都。

以张柬之等及武攸暨、武三思、郑普思等十六人皆为立功之人,赐以铁券,自非反逆,各恕十死。

癸巳,敬晖等帅百官上表,以为:“五运迭兴,事不两大。

天授革命之际,宗室诛窜殆尽,岂得与诸武并封!

今天命惟新,而诸武封建如旧,并居京师,开辟以来未有斯理。

愿陛下为社稷计,顺遐迩心,降其王爵,以安内外。

”上不许。

敬晖等畏武三思之谗,以考功员外郎崔湜为耳目,伺其动静。

湜见上亲三思而忌晖等,乃悉以晖等谋告三思,反为三思用。

三思引为中书舍人。

湜,仁师之孙也。

先是,殿中侍御史南皮郑愔谄事二张,二张败,贬宣州司士参军,坐赃,亡入东都,私谒武三思。

初见三思,哭甚哀,既而大笑。

三思素贵重,甚怪之,愔曰:“始见大王而哭,哀大王将戮死而灭族也。

后乃大笑,喜大王之得愔也。

大王虽得天子之意,彼五人皆据将相之权,胆略过人,废太后如反掌。

大王自视势位与太后孰重?

彼五人日夜切齿,欲噬大王之肉,非尽大王之族不足以快其志。

大王不去此五人,危如朝露,而晏然尚自以为泰山之安,此愔所以为大王寒心。

”三思大悦,与之登楼,问自安之策,引为中书舍人,与崔湜皆为三思谋主。

三思与韦后日夜谮晖等,云“恃功专权,将不利于社稷。

”上信之。

三思等因为上画策:“不若封晖等为王,罢其政事,外不失尊宠功臣,内实夺之权。

”上以为然。

甲午,以侍中齐公敬晖为平阳王,谯公桓彦范为扶阳王,中书令汉阳公张柬之为汉阳王,南阳公袁恕己为南阳王,特进、同中书门下三品博陵公崔玄为博陵王,罢知政事,赐金帛鞍马,令朝朔望。

仍赐彦范姓韦氏,与皇后同籍。

寻又以玄检校益州长史、知都督事,又改梁州刺史。

三思令百官复修则天之政,不附武氏者斥之。

为五王所逐者复之,大权尽归三思矣。

五王之请削武氏诸王也,求人为表,众莫肯为。

中书舍人岑羲为之,语甚激切。

中书舍人偃师毕构次当读表,辞色明厉。

三思既得志,羲改秘书少监,出构为润州刺史。

易州刺史赵履温,桓彦范之妻兄也。

彦范之诛二张,称履温预其谋,召为司农少卿,履温以二婢遗彦范。

及彦范罢政事,履温复夺其婢。

上嘉宋璟忠直,屡迁黄门侍郎。

武三思尝为事属璟,璟正色拒之曰:“今太后既复子明辟,王当以侯就第,何得尚干朝政!

独不见产、禄之事乎?

” 以韦安石兼检校中书令,魏元忠兼检校侍中,又以李湛为右散骑常侍,赵承恩为光禄卿,杨元琰为卫尉卿。

先是,元琰知三思浸用事,请弃官为僧,上不许。

敬晖闻之,笑曰:“使我早知,劝上许之,髡去胡头,岂不妙哉!

”元琰多须,类胡,故晖戏之。

元琰曰:“功成名遂,不退将危。

此乃由衷之请,非徒然也。

”晖知其意,瞿然不悦。

及晖等得罪,元琰独免。

上官婕妤劝韦后袭则天故事,上表请天下士庶为出母服丧三年,又请百姓年二十三为丁,五十九免役,改易制度以收时望。

制皆许之。

癸卯,制:降诸武,梁王三思为德静王,定王攸暨为乐寿王,河内王懿宗等十二人皆降为公,以厌人心。

甲辰,以唐休璟为左仆射,同中书门下三品如故,豆卢钦望为右仆射。

六月,壬子,以左骁卫大将军裴思说充灵武军大总管,以备突厥。

癸亥,命右仆射豆卢钦望,有军国重事,中书门下可共平章。

先是,仆射为正宰相,其后多兼中书门下之职,午前决朝政,午后决省事。

至是,钦望专为仆射,不敢预政事,故有是命。

是后专拜仆射者,不复为宰相矣。

又以韦安石为中书令,魏元忠为侍中,杨再思检校为中书令。

丁卯,祔孝敬皇帝于太庙,号义宗。

戊辰,洛水溢,流二千馀家。

秋,七月,辛巳,以太子宾客韦巨源同中书门下三品,西京留守如故。

特进汉阳王张柬之表请归襄州养疾。

乙未,以柬之为襄州刺史,不知州事,给全俸。

河南、北十七州大水。

八月,戊申,以水灾求直言。

右卫骑曹参军西河宋务光上疏,以为:“水阴类,臣妾之象,恐后庭有干外朝之政者,宜杜绝其萌。

今霖雨不止,乃闭坊门以禳之,至使里巷谓坊门为宰相,言朝廷使之燮理阴阳也。

又,太子国本,宜早择贤能而立之。

又,外戚太盛,如武三思等,宜解其机要,厚以禄赐。

又,郑普思、叶静能以小技窃大位,亦朝政之蠹也。

”疏奏,不省。

壬戌,追立妃赵氏为恭皇后,孝敬皇帝妃裴氏为哀皇后。

九月,壬午,上祀昊天上帝、皇地礻氏于明堂,以高宗配。

初,上在房陵,州司制约甚急。

刺史河东张知謇、灵昌崔敬嗣独待遇以礼,供给丰赡,上德之,擢知謇自贝州刺史为左卫将军,赐爵范阳公。

敬嗣已卒,求得其子汪,嗜酒,不堪厘职,除五品散官。

改葬上洛王韦玄贞,其仪皆如太原王故事。

癸巳,太子宾客、同中书门下三品韦巨源罢为礼部尚书,以其从父安石为中书令故也。

以左卫将军上邽纪处讷兼检校太府卿,处讷娶武三思之妻姊故也。

冬,十月,命唐休璟留守京师。

癸亥,上幸龙门。

乙丑,猎于新安而还。

辛未,以魏元忠为中书令,杨再思为侍中。

十一月,戊寅,群臣上皇帝尊号曰应天皇帝,皇后曰顺天皇后。

壬午,上与后谒谢太庙,赦天下。

相王、太平公主加实封,皆满万户。

己丑,上御洛城南楼,观泼寒胡戏。

清源尉吕元泰上疏,以为“谋时寒若,何必裸身挥水,鼓舞衢路以索之!

”疏奏,不纳。

壬寅,则天崩于上阳宫,年八十二。

遗制:“去帝号,称则天大圣皇后。

王、萧二族及褚遂良、韩瑗、柳奭亲属皆赦之。

” 上居谅阴,以魏元忠摄冢宰三日。

元忠素负忠直之望,中外赖之。

武三思惮之,矫太后遗制,慰谕元忠,赐实封百户。

元忠捧制,感咽涕泗,见者曰:“事去矣!

” 十二月,丁卯,上始御同明殿见群臣。

太后将合葬乾陵,给事中严善思上疏,以为:“乾陵玄宫以石为门,铁锢其缝,今启其门,必须镌凿。

神明之道,体尚幽玄,动众加功,恐多惊黩。

况合葬非古,汉时诸陵,皇后多不合陵,魏、晋已降,始有合者。

望于乾陵之傍更择吉地为陵,若神道有知,幽涂自当通会。

若其无知,合之何益!

”不从。

是岁,户部奏天下户六百一十五万,口三千七百一十四万有畸。

◎神龙二年丙午,公元七零六年春,正月,戊戌,以吏部尚书李峤同中书门下三品,中书侍郎于惟谦同平章事。

闰月,丙午,制:“太平、长安、安乐、宜城、新都、定安、金城公主并开府,置官属。

” 武三思以敬晖、桓彦范、袁恕己尚在京师,忌之,乙卯,出为滑、洺、豫三州刺史。

赐閺乡僧万回号法云公。

甲戌,以突骑施酋长乌质勒为怀德郡王。

二月,乙未,以刑部尚书韦巨源同中书门下三品,仍与皇后叙宗族。

丙申,僧慧范等九人并加五品阶,赐爵郡、县公。

道士史崇恩等三人加五品阶,除国子祭酒,同正。

叶静能加金紫光禄大夫。

选左、右台及内外五品以上官二十人为十道巡察使,委之察吏抚人,荐贤直狱,二年一代,考其功罪而进退之。

易州刺史魏人姜师度、礼部员外郎马怀素、殿中侍御史临漳源乾曜、监察御史灵昌卢怀慎、卫尉少卿滏阳李杰皆预焉。

三月,甲辰,中书令韦安石罢为户部尚书。

户部尚书苏瑰为侍中、西京留守。

瑰,颋之父也。

唐休璟致仕。

初,少府监丞弘农宋之问及弟兗州司仓之逊皆坐附会张易之贬岭南,逃归东都,匿于友人光禄卿、驸马都尉王同皎家。

同皎疾武三思及韦后所为,每与所亲言之,辄切齿。

之逊于帘下闻之,密遣其子昙及甥校书郎李悛告三思,欲以自赎。

三思使昙、悛及抚州司仓冉祖雍上书告同皎与洛阳人张仲之、祖延庆、武当丞寿春周憬等潜结壮士,谋杀三思,因勒兵诣阙,废皇后。

上命御史大夫李承嘉、监察御史姚绍之按其事,又命杨再思、李峤、韦巨源参验。

仲之言三思罪状,事连宫壸。

再思、巨源阳寐不听。

峤与绍之命反接送狱。

仲之还顾,言不已。

绍之命挝之,折其臂。

仲之大呼曰:“吾已负汝,死当讼汝于天!

”庚戌,同皎等皆坐斩,籍没其家。

周憬亡入比干庙中,大言曰:“比干古之忠臣,知吾此心!

三思与皇后淫乱,倾危国家,行当枭首都市,恨不及见耳!

”遂自刭。

之问、之逊、昙、悛、祖雍并除京官,加朝散大夫。

武三思与韦后日夜谮敬晖等不已,复左迁晖为朗州刺史,崔玄为均州刺史,桓彦范为亳州刺史,袁恕己为郢州刺史。

与晖等同立功者谢思行等皆以为党与,坐贬。

大置员外官,自京司及诸州凡二千馀人,宦官超迁七品以上员外官者又将千人。

魏元忠自端州还,为相,不复强谏,惟与时俯仰,中外失望。

酸枣尉袁楚客致书元忠,以为:“主上新服厥命,惟新厥德,当进君子,退小人,以兴大化,岂可安其荣宠,循默而已!

今不早建太子,择师傅而辅之,一失也。

公主开府置僚属,二失也。

崇长缁衣,使游走权门,借势纳赂,三失也。

俳优小人,盗窃品秩,四失也。

有司选进贤才,皆以货取势求,五失也。

宠进宦者,殆满千人,为长乱之阶,六失也。

王公贵戚,赏赐无度,竞为侈靡,七失也。

广置员外官,伤财害民,八失也。

先朝宫女,得自便居外,出入无禁,交通请谒,九失也。

左道之人,荧惑主听,盗窃禄位,十失也。

凡此十失,君侯不正,谁正之哉!

”元忠得书,愧谢而已。

夏,四月,改赠后父韦玄贞为酆王,后四弟皆赠郡王。

己丑,左散骑常侍、同中书门下三品李怀远致仕。

处士京兆韦月将上书告武三思潜通宫掖,必为逆乱。

上大怒,命斩之。

黄门侍郎宋璟奏请推按,上益怒,不及整巾,屣履出侧门,谓璟曰:“朕谓已斩,乃犹未邪!

”命趋斩之。

璟曰:“人言中宫私于三思,陛下不问而诛之,臣恐天下必有窃议。

”固请按之,上不许。

璟曰:“必欲斩月将,请先斩臣!

不然,臣终不敢奉诏!

”上怒少解。

左御史大夫苏珦、给事中徐坚、大理卿长安尹思贞皆以为方夏行戮,有违时令。

上乃命与杖,流岭南。

过秋分一日,平晓,广州都督周仁轨斩之。

御史大夫李承嘉附武三思,诋尹思贞于朝,思贞曰:“公附会奸臣,将图不轨,先除忠臣邪!

”承嘉怒,劾奏思贞,出为青州刺史。

或谓思贞曰:“公平日讷于言,及廷折承嘉,何其敏邪?

”思贞曰:“物不能鸣者,激之则鸣。

承嘉恃威权相陵,仆义不受屈,亦不知言之从何而至也。

” 武三思恶宋璟,出之检校贝州刺史。

五月,庚申,葬则天大圣皇后于乾陵。

武三思使郑愔告朗州刺史敬晖、亳州刺史韦彦范、襄州刺史张柬之、郢州刺史袁恕己、均州刺史崔玄与王同皎通谋。

六月,戊寅,贬晖崖州司马,彦范泷州司马,柬之新州司马,恕己窦州司马,玄白州司马,并员外置,仍长任,削其勋封。

复彦范姓桓氏。

初,韦玄贞流钦州而卒,蛮酋宁承基兄弟逼取其女,妻崔氏不与,承基等杀之,及其四男洵、浩、洞、泚,上命广州都督周仁轨使将兵二万讨之。

承基等亡入海,仁轨追斩之,以其首祭崔氏墓,杀掠其部众殆尽。

上喜,加仁轨镇国大将军,充五府大使,赐爵汝南郡公。

韦后隔帘拜仁轨,以父事之。

及韦后败,仁轨以党与诛。

秋,七月,戊申,立卫王重俊为皇太子。

太子性明果,而官属率贵游子弟,所为多不法。

左庶子姚珽屡谏,不听,珽,璹之弟也。

丙寅,以李峤为中书令。

上将还西京,辛未,左散骑常侍李怀远同中书门下三品,充东都留守。

武三思阴令人疏皇后秽行,榜于天津桥,请加废黜。

上大怒,命御史大夫李承嘉穷核其事。

承嘉奏言:“敬晖、桓彦范、张柬之、袁恕己、崔玄使人为之,虽云废后,实谋大逆,请族诛之。

”三思又使安乐公主谮之于内,侍御史郑愔言之于外,上命法司结竟。

大理丞三原李朝隐奏称:“晖等未经推鞫,不可遽就诛夷。

”大理丞裴谈奏称:“晖等宜据制书处斩籍没,不应更加推鞫。

”上以晖等尝赐铁券,许以不死,乃长流晖于琼州,彦范于瀼州,柬之于泷州,恕己于环州,玄于古州,子弟年十六以上,皆流岭外。

擢承嘉为金紫光禄大夫,进爵襄武郡公,谈为刑部尚书。

出李朝隐为闻喜令。

三思又讽太子上表,请夷晖等三族,上不许。

中书舍人崔湜说三思曰:“晖等异日北归,终为后患,不如遣使矫制杀之。

”三思问谁可使者,湜荐大理正周利用。

利用先为五王所恶,贬嘉州司马,乃以利用摄右台侍御史,奉使岭外。

比至,柬之、玄已死,遇彦范于贵州,令左右缚之,曳于竹槎之上,肉尽至骨,然后杖杀。

得晖,呙而杀之。

恕己素服黄金,利用逼之使饮野葛汁,尽数升不死,不胜毒愤,掊地,爪甲殆尽,仍捶杀之。

利用还,擢拜御史中丞。

薛季昶累贬儋州司马。

饮药死。

三思既杀五王,权倾人主,常言:“我不知代间何者谓之善人,何者谓之恶人。

但于我善者则为善人,于我恶者则为恶人耳。

” 时兵部尚书宗禁客、将作大匠宗晋卿、太府卿纪处讷、鸿胪卿甘元柬皆为三思羽翼。

御史中丞周利用、侍御史冉祖雍、太仆丞李俊、光禄丞宋之逊、监察御史姚绍之皆为三思耳目,时人谓之五狗。

九月,戊午,左散骑常侍、同中书门下三品李怀远薨。

初,李峤为吏部侍郎,欲树私恩,再求入相,奏大置员外官,广引贵势亲识。

既而为相,铨衡失序,府库减耗,乃更表言滥官之弊,且请逊位。

上慰谕不许。

冬,十月,己卯,车驾发东都,以前检校并州长史张仁愿检校左屯卫大将军兼洛州长史。

戊戌,车驾至西京。

十一月,乙巳,赦天下。

丙辰,以蒲州刺史窦从一为雍州刺史。

从一,德玄之子也,初名怀贞,避皇后父讳,更名从一,多谄附权贵。

太平公主与僧寺争碾硙,雍州司户李元纮判归僧寺。

从一大惧,亟命元纮改判。

元纮大署判后曰:“南山可移,此判无动!

”从一不能夺。

元纮,道广之子也。

初,秘书监郑普思纳其女于后宫,监察御史灵昌崔日用劾奏之,上不听。

普思聚党于雍、岐二州,谋作乱。

事觉,西京留守苏瑰收系,穷治之。

普思妻第五氏以鬼道得幸于皇后,上敕瑰勿治。

及车驾还西京,瑰廷争之,上抑瑰而佑普思。

侍御史范献忠进曰:“请斩苏瑰!

”上曰:“何故?

”对曰:“瑰为留守大臣,不能先斩普思,然后奏闻,使之荧惑圣听,其罪大矣。

且普思反状明白,而陛下曲为申理。

臣闻王者不死,殆谓是乎!

臣愿先赐死,不能北面事普思。

”魏元忠曰:“苏瑰长者,用刑不枉。

普思法当死。

”上不得已,戊午,流普思于儋州,馀党皆伏诛。

十二月,己卯,突厥默啜寇鸣沙,灵武军大总管沙吒忠义与战,军败,死者六千馀人。

丁巳,突厥进寇原、会等州,掠陇右牧马万馀匹而去。

免忠义官。

安西大都护郭元振诣突骑施乌质勒牙帐议军事,天大风雪,元振立于帐前,与乌质勒语。

久之,雪深,元振不移足。

乌质勒老,不胜寒,会罢而卒。

其子娑葛勒兵将攻元振,副使御之中丞解琬知之,劝元振夜逃去。

元振曰:“吾以诚心待人,何所疑惧!

且深在寇庭,逃将安适!

”安卧不动。

明旦,入哭,甚哀。

娑葛感其义,待元振如初。

戊戌,以娑葛袭嗢鹿州都督、怀德王。

安乐公主恃宠骄恣,卖官鬻狱,势倾朝野。

或自为制敕,掩其文,令上署之。

上笑而从之,竟不视也。

自请为皇太女,上虽不从,亦不谴责。

◎景龙元年丁未,公元七零七年春,正月,庚戌,制以突厥默啜寇边,命内外官各进平突厥之策。

右补阙卢俌上疏,以为:“郤谷悦礼乐,敦诗书,为晋元帅。

杜预射不穿礼,建平吴之勋。

是知中权制谋,不取一夫之勇。

如沙吒忠义,骁将之材,本不足以当大任。

又,鸣沙之役,主将先逃,宜正邦宪。

赏罚既明,敌无不服。

又,边州刺史,宜精择其人,使之蒐卒乘,积资粮,来则御史,去则备之。

去岁四方旱灾,未易兴师。

当理内以及外,绥近以来远,俟仓廪实,士卒练,然后大举以讨之。

”上善之。

二月,丙戌,上遣武攸暨、武三思诣乾陵祈雨。

既而雨降,上喜,制复武氏崇恩庙及昊陵、顺陵,因名酆王庙曰褒德,陵曰荣先。

又制崇恩庙斋郎取五品子充。

太常博士杨孚曰:“太庙皆取七品已下子为斋郎,今崇恩庙取五品子,未知太庙当如何?

”上命太庙亦准崇恩庙。

孚曰:“以臣准君,犹为僭逆,况以君准臣乎!

”上乃止。

庚寅,敕改诸州中兴寺、观为龙兴,自今奏事不得言中兴。

右补阙权若讷上疏,以为:“天、地、日、月等字皆则天能事,贼臣敬晖等轻紊前规。

今削之无益于淳化,存之有光于孝理。

又,神龙元年制书,一事以上,并依贞观故事,岂可近舍母仪,远尊祖德!

”疏奏,手制褒美。

三月,庚子,吐蕃遣其大臣悉薰热入贡。

夏,四月,辛巳,以上所养雍王守礼女金城公主妻吐蕃赞普。

五月,戊戌,以右屯卫大将军张仁愿为朔方道大总管,以备突厥。

上以岁旱谷贵,召太府卿纪处讷谋之。

明日,武三思使知太史事迦叶志忠奏:“是夜,摄提入太微宫,至帝座,主大臣宴见纳忠于天子。

”上以为然,敕称处讷忠诚,彻于玄象,赐衣一袭,帛六十段。

六月,丁卯朔,日有食之。

姚巂道讨击使、监察御史晋昌唐九征击姚州叛蛮,破之,斩获三千馀人。

皇后以太子重俊非其所生,恶之。

特进德静王武三思尤忌太子。

上官婕妤以三思故,每下制敕,推尊武氏。

安乐公主与驸马左卫将军武崇训常陵侮太子,或呼为奴。

崇训又教公主言于上,请废太子,立己为皇太女。

太子积不能平。

秋,七月,辛丑,太子与左羽林大将军李多祚、将军李思冲、李承况、独孤祎之、沙吒忠义等,矫制发羽林千骑兵三百馀人,杀三思、崇训于其第,并亲党十馀人。

又使左金吾大将军成王千里及其子天水王禧分兵守宫城诸门,太子与多祚引兵自肃章门斩关而入,叩阁索上官婕妤。

婕妤大言曰:“观其意欲先索婉儿,次索皇后,次及大家。

”上乃与韦后、安乐公主、上官婕妤登玄武门楼以避兵锋,使左羽林大将军刘景仁帅飞骑百馀人屯于楼下以自卫。

杨再思、苏瑰、李峤与兵部尚书宗楚客、左卫将军纪处讷拥兵二千馀人屯太极殿前,闭门自守。

多祚先至玄武楼下,欲升楼,宿卫拒之。

多祚与太子狐疑,按兵不战,冀上问之。

宫闱令石城杨思勖在上侧,请击之。

多祚婿羽林中郎将野呼利为前锋总管,思勖挺刃斩之,多祚军夺气。

上据槛俯谓多祚所将千骑曰:“汝辈皆朕宿卫之士,何为从多祚反?

苟能斩反者,勿患不富贵。

”于是千骑斩多祚、承况、祎之、忠义,馀众皆溃。

成王千里、天水王禧攻右延明门,将杀宗楚客、纪处讷,不克而死。

太子以百骑走终南山,至鄠西,能属者才数人,憩于林下,为左右所杀。

上以其首献太庙及祭三思、崇训之柩,然后枭之朝堂。

更成王千里姓曰蝮氏,同党皆伏诛。

东宫僚属无敢近太子尸者,唯永和县丞宁嘉勖解衣裹太子首号哭,贬兴平丞。

太子兵所经诸门守者皆坐流。

韦氏之党奏请悉诛之,上更命法司推断。

大理卿宋城郑惟忠曰:“大狱始决,人心未安,若复有改推,则反仄者众矣。

”上乃止。

以杨思勖为银青光禄大夫,行内常侍。

癸卯,赦天下。

赠武三思太尉、梁宣王,武崇训开府仪同三司、鲁忠王。

安乐公主请用永泰公主故事,以崇训墓为陵。

给事中卢粲驳之,以为:“永泰事出特恩,今鲁王主婿,不可为比。

”上手敕曰:“安乐与永泰无异,同穴之义,今古不殊。

”粲又奏,以为:“陛下以膝下之爱施及其夫,岂可使上下无辨,君臣一贯哉!

”上乃从之。

公主怒,出粲为陈州刺史。

襄邑尉襄阳席豫闻安乐公主求为太女,叹曰:“梅福讥切王氏,独何人哉!

”乃上书请立太子,言甚深切。

太平公主欲表为谏官。

豫耻之,逃去。

八月,戊寅,皇后及王公已下表上尊号曰应天神龙皇帝,改玄武门为神武门,楼为制胜楼。

宗楚客又帅百官表请加皇后尊号曰顺天翊圣皇后。

上并许之。

初,右台大夫苏珦治太子重俊之党,囚有引相王者,珦密为之申理,上乃不问。

自是安乐公主及兵部尚书宗楚客日夜谋谮相王,使侍御史冉祖雍等诬奏相王及太平公主,云“与重俊通谋,请收付制狱。

”上召吏部侍郎兼御史中丞萧至忠,使鞫之。

至忠泣曰:“陛下富有四海,不能容一弟一妹,而使人罗织害之乎!

相王昔为皇嗣,固请于则天,以天下让陛下,累日不食,此海内所知。

奈何以祖雍一言而疑之!

”上素友爱,遂寝其事。

右补阙浚仪吴兢闻祖雍之谋,上疏,以为:‘自文明以来,国之祚胤,不绝如线,陛下龙兴,恩及九族,求之瘴海,升之阙庭。

况相王同气至亲,六合无贰,而贼臣日夜连谋,乃欲陷之极法。

祸乱之根,将由此始。

夫任以权则虽疏必重,夺其势则虽亲必轻。

自古委信异姓,猜忌骨肉,以覆国亡家者,几何人矣!

况国家枝叶无几,陛下登极未久,而一子以弄兵受诛,一子以愆违远窜,惟馀一弟朝夕左右,尺布斗粟之讥,不可不慎,《青蝇》之诗,良可畏也!

” 相王宽厚恭谨,安恬好让,故经武、韦之世,竟免于难。

初,右仆射、中书令魏元忠以武三思擅权,意常愤郁。

及太子重俊起兵,遇元忠子太仆少卿升于永安门,胁以自随,太子死,升为乱兵所杀。

元忠扬言曰:“元恶已死,虽鼎镬何伤!

但惜太子陨没耳!

”上以其有功,且为高宗、武后所重,故释不问。

兵部尚书宗楚客、太府卿纪处讷等共证元忠,云“与太子通谋,请夷其三族。

”制不许。

元忠惧,表请解官爵,以散秩还第。

丙戌,上手敕听解仆射,以特进、齐公致仕,仍朝朔望。

九月,丁卯,以吏部侍郎萧至忠为黄门侍郎,兵部尚书宗楚客为左卫将军,兼太府卿纪处讷为太府卿,并同中书门下三品。

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于惟谦罢为国子祭酒。

庚子,赦天下,改元。

宗楚客等引右卫郎将姚廷筠为御史中丞,使劾奏魏元忠,以为:“侯君集社稷元勋,及其谋反,太宗就群臣乞其命而不得,竟流涕斩之。

其后房遗爱、薛万彻、齐王祐等为逆,虽复懿亲,皆从国法。

元忠功不逮君集,身又非国戚,与李多祚等谋反,男入逆徒,是宜赤族污宫。

但有朋党饰辞营救,以惑圣听,陛下仁恩,欲掩其过。

臣所以犯龙鳞、忤圣意者,正以事关宗社耳。

”上颇然之。

元忠坐系大理,贬渠州司马。

宗楚客令给事中冉祖雍奏言:“元忠既犯大逆,不应出佐渠州。

”杨再思、李峤亦赞之。

上谓再思等曰:“元忠驱使日久,朕特矜容,制命已行,岂宜数改!

轻重之权,应自朕出。

卿等频奏,殊非朕意!

”再思等惶惧拜谢。

监察御史袁守一复表弹元忠曰:“重俊乃陛下之子,犹如昭宪。

元忠非勋非戚,焉得独漏严刑!

”甲辰,又贬元忠务川尉。

顷之,楚客又令袁守一奏言:“则天昔在三阳宫不豫,狄仁杰奏请陛下监国,元忠密奏以为不可,此则元忠怀逆日久,请加严诛!

”上谓杨再思等曰:“以朕思之,人臣事主,必在一心。

岂有主上小疾,遽请太子知事!

此乃仁杰欲树私恩,未见元忠有失。

守一欲借前事以陷元忠,其可乎!

”楚客乃止。

元忠行至涪陵而卒。

银青光禄大夫、上庸公、圣善、中天、西明三寺主慧范于东都作圣善寺,长乐坡作大像,府库为之虚耗。

上及韦后皆重之,势倾内外,无敢指目者。

戊申,侍御史魏传弓发其奸赃四十馀万,请置极法。

上欲宥之,传弓曰:“刑赏国之大事,陛下赏已妄加,岂宜刑所不及!

”上乃削黜慧范,放于家。

宦官左监门大将军薛思简等有庞于安乐公主,纵暴不法,传弓奏请诛之,御史大夫窦从一惧,固止之。

时宦官用事,从一为雍州刺史及御史大夫,误见讼者无须,必曲加承接。

以杨再思为中书令,韦巨源、纪处讷并为侍中。

壬戌,改左、右羽林千骑为万骑。

冬,十月,丁丑,命左屯卫将军张仁愿充朔方道大总管,以击突厥。

比至,虏已退,追击,大破之。

习艺馆内教苏安恒,矜高好奇,太子重俊之诛武三思也,安恒自言“此我之谋”。

太子败,或告之。

戊寅,伏诛。

十二月,乙丑朔,日有食之。

是岁,上遣使者分道诣江、淮赎生。

中书舍人房子李又上疏谏曰:“江南乡人采捕为业,鱼鳖之利,黎元所资。

虽云雨之私有沾于末类。

而生成之惠未洽于平人。

何则?

江湖之饶,生育无限,府库之用,支供易殚。

费之若少,则所济何成!

用之倘多,则常支有阙。

在于拯物,岂若忧人!

,且鬻生之徒,唯利斯视,钱刀日至,网罟年滋,施之一朝,营之百倍。

未若回救赎之钱物,减贫无之徭赋,活国爱人,其福胜彼。

资治通鉴·卷二百零四·唐纪二十

〔司马光〕 〔宋〕

起强圉大渊献,尽重光单阏,凡五年。

则天顺圣皇后上之下◎垂拱三年丁亥,公元六八七年春,闰正月,丁卯,封皇子成美为恒王,隆基为楚王,隆范为卫王,隆业为赵王。

二月,丙辰,突厥骨笃禄等寇昌平,命左鹰扬大将军黑齿常之帅诸军讨之。

三月,乙丑,纳言韦思谦以太中大夫致仕。

夏,四月,命苏良嗣留守西京。

时尚方监裴匪躬检校京苑,将鬻苑中蔬果以收其利。

良嗣曰:“昔公仪休相鲁,犹能拔葵、去织妇,未闻万乘之主鬻蔬果也。

”乃止。

壬戌,裴居道为纳言。

五月,丙寅,夏官侍郎京兆张光辅为凤阁侍郎、同平章事。

凤阁侍郎、同凤阁鸾台三品刘祎之窃谓凤阁舍人永年贾大隐曰:“太后既废昏立明,安用临朝称制!

不如返政,以安天下之心。

”大隐密奏之,太后不悦,谓左右曰:“祎之我所引,乃复叛我!

”或诬祎之受归诚州都督孙万荣金,又与许敬宗妾有私,太后命肃州刺史王本立推之。

本立宣敕示之,祎之曰:“不经凤阁鸾台,何名为敕!

”太后大怒,以为拒捍制使。

庚午,赐死于家。

祎之初下狱,睿宗为之上疏申理,亲友皆贺之,祎之曰:“经乃所以速吾死也。

”临刑,沐浴,神色自若,自草谢表,立成数纸。

麟台郎郭翰、太子文学周思均称叹其文。

太后闻之,左迁翰巫州司法,思钧播州司仓。

秋,七月,壬辰,魏玄同检校纳言。

岭南俚户旧输半课,交趾都护刘延祐使之全输,俚户不从,延祐诛其魁首。

其党李思慎等作乱,攻破安南府城,杀延祐。

桂州司马曹玄静将兵讨思慎等,斩之。

突厥骨笃禄、元珍寇朔州。

遣燕然道大总管黑齿常之击之,以右鹰扬大将军李多祚为之副,大破突厥于黄花堆,追奔四十馀里,突厥皆散走碛北。

多祚世为靺鞨酋长,以军功得入宿卫。

黑齿常之每得赏赐,皆分将士。

有善马为军士所损,官属请笞之,常之曰:“奈何以私马笞官兵乎!

”卒不问。

九月,己卯,虢州人杨初成诈称郎将,矫制于都市募人迎庐陵王于房州。

事觉,伏诛。

冬,十月,庚子,右监门卫中郎将爨宝璧与突厥骨笃禄、元珍战,全军皆没,宝璧轻骑遁归。

宝璧见黑齿常之有功,表请穷追馀寇。

诏与常之计议,遥为声援。

宝璧欲专其功,不待常之,引精兵万三千人先行,出塞二千馀里,掩击其部落。

既至,又先遣人告之,使得严备,与战,遂败。

太后诛宝璧。

改骨笃禄曰不卒禄。

命魏玄同留守西京。

武承嗣又使人诬李孝逸自云“名中有兔,兔,月中物,当有天分。

”太后以孝逸有功,十一月,戊寅,减死除名,流儋州而卒。

太后欲遣韦待价将兵击吐蕃,凤阁侍郎韦方质奏,请如旧制遣御史监军。

太后曰:“古者名君遣将,阃外之事悉以委之。

比闻御史监军,军中事无大小皆须承禀。

以下制上,非令典也。

且何以责其有功!

”遂罢之。

是岁,天下大饥,山东、关内尤甚。

◎垂拱四年戊子,公元六八八年春,正月,甲子,于神都立高祖、太宗、高宗三庙,四时享祀如西庙之仪。

又立崇先庙以享武氏祖考。

太后命有司议崇先庙室数,司礼博士周悰请为七室,又减唐太庙为五室。

春官侍郎贾大隐奏:“礼,天子七庙,诸侯五庙,百王不易之义。

今周悰别引浮议,广异述文,直崇临朝权仪,不依国家常度。

皇太后亲承顾托,光显大猷,其崇先庙室应如诸侯之数,国家宗庙不应辄有变移。

”太后乃止。

太宗、高宗之世,屡欲立明堂,诸儒议其制度,不决而止。

及太后称制,独与北门学士议其制,不问诸儒。

诸儒以为明堂当在国阳丙己之地,三里之外,七里之内。

太后以为去宫太远。

二月,庚午,毁乾元殿,于其地作明堂,以僧怀义为之使,凡役数万人。

夏,四月,戊戌,杀太子通事舍人郝象贤。

象贤,处俊之孙也。

初,太后有憾于处俊,会奴诬告象贤反,太后命周兴鞫之,致象贤族罪。

象贤家人诣朝堂,讼冤于监察御史乐安任玄殖。

玄殖奏象贤无反状,玄殖坐免官。

象贤临刑,极口骂太后,发扬宫中隐慝,夺市人柴以击刑者。

金吾兵共格杀之。

太后命支解其尸,发其父祖坟,毁棺焚尸。

自是终太后之世,法官每刑人,先以木丸塞其口。

武承嗣使凿白石为文曰:“圣母临人,永昌帝业。

”末紫石杂药物填之。

庚午,使雍州人唐同泰奉表献之,称获之于洛水。

太后喜,命其石曰“宝图”,擢同泰为游击将军。

五月,戊辰,诏当亲拜洛,受“宝图”。

有事南郊,先谢昊天。

礼毕,御明堂,朝群臣。

命诸州都督、刺史及宗室、外戚以拜洛前十日集神都。

乙亥,太后加尊号为圣母神皇。

六月,丁亥朔,日有食之。

壬寅,作神皇三玺。

东阳大长公主削封邑,并二子徙巫州。

公主适度履行,太后以高氏长孙无忌之舅族,故恶之。

河南道巡抚大使、冬官侍郎狄仁杰以吴、楚多淫祠,奏焚其一千七百馀所,独留夏禹、吴太伯、季札、伍员四祠。

秋,七月,丁巳,赦天下。

更命“宝图”为“天授圣图”。

洛水为永昌洛水,封其神为显圣侯,加特进,禁渔钓,祭祀比四渎。

名图所出曰“圣图泉”,泉侧置永昌县。

又改嵩山为神岳,封其神为天中王,拜太师、使持节、神岳大都督,禁刍牧。

又以先于汜水得瑞石,改汜水为广武。

太后潜谋革命,稍除宗室。

绛州刺史韩王元嘉、青州刺史霍王元轨、刑州刺史鲁王灵夔、豫州刺史越王贞及元嘉子通州刺史黄公譔、元轨子金州刺史江都王绪、虢王凤子申州刺史东莞公融、灵夔子范阳王蔼、贞子博州刺史琅邪王冲,在宗室中皆以才行有美名,太后尤忌之。

元嘉等内不自安,密有匡复之志。

譔谬为书与贞云:“内人病浸重,当速疗之,若至今冬,恐成痼疾。

”及太后召宗室朝明堂,诸王因递相惊曰:“神皇欲于大飨之际,使人告密,尽收宗室,诛之无遗类。

”譔诈为皇帝玺书与冲云:“朕遭幽絷,诸王宜各发兵救我。

”冲又诈为皇帝玺书云:“神皇欲移李氏社稷,以授武氏。

”八月,壬寅,冲召长史萧德琮等令募兵,分告韩、霍、鲁、越及贝州刺史纪王慎,各令起兵共趣神都。

太后闻之,以左金吾将军丘神勣为清平道行军大总管以讨之。

冲募兵得五千馀人,欲渡河取济州。

先击武水,武水令郭务悌诣魏州求救。

莘令马玄素将兵千七百人中道邀冲,恐力不敌,入武水,闭门拒守。

冲推草车塞其南门,因风纵火焚之,欲乘火突入。

火作而风回,冲军不得进,由是气沮。

堂邑董玄寂为冲将兵击武水,谓人曰:“琅邪王与国家交战,此乃反也。

”冲闻之,斩玄寂以徇,众惧而散入草泽,不可禁止,惟家僮左右数十人在。

冲还走博州,戊申,至城门,为守门者所杀,凡起兵七日而败。

丘神勣至博州,官吏素服出迎,神勣挥刃尽杀之,凡破千馀家。

越王贞闻冲起,亦举兵于豫州,遣兵陷上蔡。

九月,丙辰,命左豹韬大将军麹崇裕为中军大总管,岑长倩为后军大总管,将兵十万以讨之,又命张光辅为诸军节度。

削贞、冲属籍,更姓虺氏。

贞闻冲败,欲自锁诣阙谢罪,会所署新蔡令傅延庆募得勇士二千馀人,贞乃宣言于众曰:“琅邪已破魏、相数州,有兵二十万,朝夕至矣。

”发属县兵共得五千,分为五营,使汝阳县丞裴守德等将之,署九品以上官五百馀人。

所署官皆受迫胁,莫有斗志,惟安德与之同谋,贞以其女妻之,署大将军,委以腹心。

贞使道士及僧诵经以求事成,左右及战士皆带辟兵符。

麹崇裕等军至豫州城东四十里,贞遣少子规及裴守德拒战,兵溃而归。

贞大惧,闭阁自守。

崇裕等至城下,左右谓贞曰:“王岂可坐待戮辱!

”贞、规、守德及其妻皆自杀。

与冲皆枭首东都阙下。

初,范阳王蔼遣使语贞及冲曰:“若四方诸王一时并起,事无不济。

”诸王往来相约结,未定而冲先发,惟贞狼狈应之,诸王皆不敢发,故败。

贞之将起兵也,遣使告寿州刺史越环,环妻常乐公主谓使者曰:“为我语越王:昔隋文帝将篡周室,尉迟迥,周之甥也,犹能举兵匡救社稷。

功虽不成,威震海内,足为忠烈。

况汝诸王,先帝之子,岂得不以社稷为心!

今李氏危若朝露,汝诸王不舍生取义,尚犹豫不发,欲何须邪!

祸且至矣,大丈夫当为忠义鬼,无为徒死也。

” 及贞败,太后欲悉诛韩、鲁等诸王,命监察御史蓝田苏珦按其密状。

珦讯问,皆无明验,或告珦与韩、鲁通谋,太后召珦诘之,珦抗论不回。

太后曰:“卿大雅之士,朕当别有任使,此狱不必卿也。

”乃命珦于河西监军,更使周兴等按之。

于是收韩王元喜、鲁王灵夔、黄公譔、常乐公主于东都,迫胁皆自杀,更其姓曰“虺”,亲党皆诛。

以文昌左丞狄仁杰为豫州刺史。

时治越王贞党与,当坐者六七百家,籍没者五千口,司刑趣使行刑。

仁杰密奏:“彼皆诖误,臣欲显奏,似为逆人申理。

知而不言,恐乖陛下仁恤之旨。

”太后特原之,皆流丰州。

道过宁州,宁州父老迎劳之曰:“我狄使君活汝邪?

”相携哭于德政碑下,设斋三日而后行。

时张光辅尚在豫州,将士恃功,多所求取,仁杰不之应。

光辅怒曰:“州将轻元帅邪?

”仁杰曰:“乱河南者,一越王贞耳,今一贞死,万贞生!

”光辅诘其语,仁杰曰:“明公总兵三十万,所诛者止于越王贞。

城中闻官军至,逾城出降者四面成蹊,明公纵将士暴掠,杀已降以为功,流血丹野,非万贞而何!

恨不得尚方斩马剑,加于明公之颈,虽死如归耳!

”光辅不能诘,归,奏仁杰不逊,左迁复州刺史。

丁卯,左肃政大夫骞味道、夏官侍郎王本立并同平章事。

太后之召宗室朝明堂也,东莞公融密遣使问成均助教高子贡,子贡曰:“来必死。

”融乃称疾不赴。

越王贞起兵,遣使约融,融仓猝不能应,为官属所逼,执使者以闻,擢拜右赞善大夫。

未几,为支党所引,冬,十月,己亥,戮于市,籍没其家。

高子贡亦坐诛。

济州刺史薛顗、顗弟绪、绪弟驸马都尉绍,皆与琅邪王冲通谋。

顗闻冲起兵,作兵器,募人。

冲败,杀录事参军高纂以灭口。

十一月,辛酉,顗、绪伏诛,绍以太平公主故,杖一百,饿死于狱。

十二月,乙酉,司徒、青州刺史霍王元轨坐与越王连谋,废徙黔州,载以槛车,行至陈仓而死。

江都王绪、殿中监成公裴承先皆戮于市。

承先,寂之孙也。

命裴居道留守西京。

左肃政大夫、同平章事骞味道素不礼于殿中侍御史周矩,屡言其不能了事。

会有罗告味道者,敕矩按之。

矩谓味道曰:“公常责矩不了事,今日为公了之。

”乙亥,味道及其子辞玉皆伏诛。

己酉,太后拜洛受图,皇帝、皇太子皆从,内外文武百官、蛮夷酋长各依方叙立,珍禽、奇兽、杂宝列于坛前,文物卤簿之盛,唐兴以来未之有也。

辛亥,明堂成,高二百九十四尺,方三百尺。

凡三层:下层法四时,各随方色。

中层法十二辰。

上为圆盖,九龙捧之。

上层法二十四气。

亦为圆盖,上施铁凤,高一丈,饰以黄金。

中有巨木十围,上下通贯,栭栌棤藉以为本。

下施铁渠,为辟雍之象。

号曰万象神宫。

宴赐君臣,赦天下,纵民入观。

改河南为合宫县。

又于明堂北起天堂五级以贮大像。

至三级,则俯视明堂矣。

僧怀义以功拜左威卫大将军、梁国公。

侍御史王求礼上书曰:“古之明堂,茅茨不剪,采椽不斫。

今者饰以珠玉,图以丹青,铁鷟入云,金龙隐雾,昔殷辛琼台,夏癸瑶室,无以加也。

”太后不报。

太后欲发梁、凤、巴蜑,自雅州开山能道,出击生羌,因袭吐蕃。

正字陈子昂上书,以为:“雅州边羌,自国初以来未尝为盗。

今一旦无罪戮之,其怨必甚。

且惧诛灭,必蜂起为盗。

西山盗起,则蜀之边邑不得不连兵备守,兵久不解,臣愚以为西蜀之祸,自此结矣。

臣闻吐蕃爱蜀富饶,欲盗之久矣,徒以山川阻绝,障隘不通,势不能动。

今国家乃乱边羌,开隘道,使其收奔亡之种,为乡导以攻边,是借寇兵而为贼除道,举全蜀以遗之也。

蜀者国家之宝库,可以兼济中国。

今执事者乃图侥幸之利以事西羌,得其地不足以稼穑,财不足以富国,徒为糜费,无益圣德,况其成败未可知哉!

夫蜀之所恃者险也,人之所以安者无役也。

今国家乃开其险,役其人,险开则便寇,人役则伤财,臣恐未见羌戎,已有奸盗在其中矣。

且蜀人尪劣,不习兵战,山川阻旷,去中夏远,今无故生西羌、吐蕃之患,臣见其不及百年,蜀为戎矣。

国家近废安北,拔单于,弃龟兹,放疏勒,天下翕然谓之盛德者,盖以陛下务在养人,不在广地也。

今山东饥,关、陇弊,而徇贪夫之议,谋动甲兵,兴大役,自古国亡家败,未尝不由黩兵,愿陛下熟计之。

”既而役不果兴。

◎永昌元年己丑,公元六八九年春,正月,乙卯朔,大飨万象神宫,太后服衮冕,搢大圭,执镇圭为初献,皇帝为亚献,太子为终献。

先诣昊天上帝座,次高祖、太宗、高宗,次魏国先王,次五方帝座。

太后御则天门,赦天下,改元。

丁巳,太后御明堂,受朝贺。

戊午,布政于明堂,颁九条以训百官。

己未,御明堂,飨群臣。

二月,丁酉,尊魏忠孝王曰周忠孝太皇,妣曰忠孝太后,文水陵曰章德陵,咸阳陵曰明义陵。

置崇先府官。

戊戌,尊鲁公曰太原靖王,北平王曰赵肃恭王,金城王曰魏义康王,太原王曰周安成王。

三月,甲子,张光辅守纳言。

壬申,太后问正字陈子昂当今为政之要。

子昂退,上疏,以为:“宜缓刑崇德,息兵革,省赋役,抚慰宗室,各使自安。

”辞婉意切,其论甚美,几三千言。

癸酉,以天官尚书武承嗣为纳言,张光辅守内史。

夏,四月,甲辰,杀辰州别驾汝南王炜、连州别驾鄱阳公諲等宗室十二人,徙其家于巂州。

炜,恽之子。

諲,元庆之子也。

己酉,杀天官侍郎蓝田邓玄挺。

玄挺女为諲妻,又与炜善。

諲谋迎中宗于庐陵,以问玄挺,炜又尝谓玄挺曰:“欲为急计,何如?

”玄挺皆不应。

故坐知反不告,同诛。

五月,丙辰,命文昌右相韦待价为安息道行军大总管,击吐蕃。

浪穹州蛮酋傍时昔等二十五部,先附吐蕃,至是来降。

以傍时昔为浪穹州刺史,令统其众。

己巳,以僧怀义为新平军大总管,北讨突厥。

行至紫河,不见虏,于单于台刻石纪功而还。

诸王之起兵也,贝州刺史纪王慎独不预谋,亦坐系狱。

秋,七月,丁巳,槛车徙巴州,更姓虺氏,行及蒲州而卒。

八男徐州刺史东平王续等,相继被诛,家徙岭南。

女东光县主楚媛,幼以孝谨称,适司议郎裴仲将,相敬如宾。

姑有疾,亲尝药膳。

接遇娣姒,皆得欢心。

时宗室诸女皆以骄奢相尚,诮楚媛独俭素,曰:“所贵于富贵者,得适志也。

今独守勤苦,将以何求?

”楚媛曰:“幼而好礼,今而行之,非适志欤!

观自古女子,皆以恭俭为美,纵侈为恶。

辱亲是惧,何所求乎。

富贵倘来之物,何足骄人!

”众皆惭服。

及慎凶问至,楚媛号恸,呕血数升。

免丧,不御膏沐者垂二十年。

韦待价军至寅识迦河,与吐蕃战,大败。

会大雪,粮运不继。

待价既无将领之才,狼狈失据,士卒冻馁,死亡甚众,乃引军还。

太后大怒,丙子,待价除名,流绣州,斩副大总管安西大都护阎温古。

安西副都护唐休璟收其馀众,抚安西土,太后以休璟为西州都督。

戊寅,以王本立同凤阁鸾台三品。

徐敬业之败也,弟敬真流绣州,逃归,将奔突厥,过洛阳,洛州司马弓嗣业、洛阳令张嗣明资遣之。

至定州,为吏所获,嗣业缢死。

嗣明、敬真多引海内知识,云有异图,冀以免死。

于是朝野之士为所连引坐死者甚众。

嗣明诬内史张光辅,云“征豫州日,私论图谶、天文,阴怀两端。

”八月,甲申,光辅与敬真、嗣明等同诛,籍没其家。

乙未,秋官尚书太原张楚金、陕州刺史郭正一、凤阁侍郎元万顷、洛阳令魏元忠,并免死流岭南。

楚金等皆为敬直所引,云与敬业通谋。

临刑,太后使凤阁舍人王隐客驰骑传声赦之。

声达于市,当刑者皆喜跃欢呼,宛转不已。

元忠独安坐自如,或使之起,元忠曰:“虚实未知。

”隐客至,又使起,元忠曰:“俟宣敕已。

”既宣敕,乃徐起,舞蹈再拜,竟无忧喜之色。

是日,阴云四塞,既释楚金等,天气晴霁。

九月,壬子,以僧怀义为新平道行军大总管,将兵二十万以讨突厥骨笃禄。

初,高宗之世,周兴以河阳令召见,上欲加擢用,或奏以非清流,罢之。

兴不知,数于明堂俟命。

诸相皆无言,地官尚书、检校纳言魏玄同,时同平章事,谓之曰:“周明府可去矣。

”兴以为玄同沮己,衔之。

玄同素与裴炎善,时人以其终始不渝,谓之耐久朋。

周兴奏诬玄同言:“太后老矣,不若奉嗣君为耐久。

”太后怒,闰月,甲午,赐死于家。

监刑御史房济谓玄同曰:“丈人何不告密,冀得召见,可以自直!

”玄同叹曰:“人杀鬼杀,亦复何殊,岂能作告密人邪!

”乃就死。

又杀夏官侍郎崔詧于隐处。

自馀内外大臣坐死及流贬甚众。

彭州长史刘易从亦为徐敬真所引。

戊申,就州诛之。

易从为人,仁孝忠谨,将刑于市,吏民怜其无辜,远近奔赴,竞解衣投地曰:“为长史求冥福。

”有司平准,直十馀万。

周兴等诬右武卫大将军燕公黑齿常之谋反,征下狱。

冬,十月,戊午,常之缢死。

己未,杀宗室鄂州剌史嗣郑王璥等六人。

庚申,嗣滕王修琦等六人免死,流岭南。

丁卯,春官尚书范履冰、凤阁侍郎邢文伟并同平章事。

己卯,诏太穆神皇后、文德圣皇后宜配皇地礻氏,忠孝太后从配。

右卫胄曹参军陈子昂上疏,以为:“周颂成、康,汉称文、景,皆以能措刑故也。

今陛下之政,虽尽善矣,然太平之朝,上下乐化,不宜有乱臣贼子,日犯天诛。

比者大狱增多,逆徒滋广,愚臣顽昧,初谓皆实,乃去月十五日,陛下特察系囚李珍等无罪,百僚庆悦,皆贺圣明,臣乃知亦有无罪之人挂于疏网者。

陛下务在宽典,狱官务在急刑,以伤陛下之仁,以诬太平之政,臣窃恨之。

又,九月二十一日敕免楚金等死,初有风雨,变为景云。

臣闻阴惨者刑也,阳舒者德也。

圣人法天,天亦助圣。

天意如此,陛下岂可不承顺之哉!

今又阴雨,臣恐过在狱官。

凡系狱之囚,多在极法,道路之议,或是或非,陛下何不悉召见之,自诘其罪。

罪有实者显示明刑,滥者严惩狱吏,使天下咸服,人知政刑,岂非至德克明哉!

”◎天授元年庚寅,公元六九零年十一月,庚辰朔,日南至。

太后享万象神宫,赦天下。

始用周正,改永昌元年十一月为载初元年正月,以十二月为腊月,夏正月为一月。

以周、汉之后为二王后,舜、禹、成汤之后为三恪,周、隋之嗣同列国。

凤阁侍郎河东宗秦客,改造“天”“地”等十二字以献,丁亥,行之。

太后自名“曌”,改诏曰制。

秦客,太后从父姊之子也。

乙未,司刑少卿周兴奏除唐亲属籍。

腊月,辛未,以僧怀义为右卫大将军,赐爵鄂国公。

春,一月,戊子,武承嗣迁文昌左相,岑长倩迁文昌右相、同凤阁鸾台三品,凤阁侍郎武攸宁为纳言,邢文伟守内史,左肃政大夫、同凤阁鸾台三品王本立罢为地官尚书。

攸宁,士彟之兄孙也。

时武承嗣、三思用事,宰相皆下之。

地官尚书、同凤阁鸾台三品韦方质有疾,承嗣、三思往问之,方质据床不为礼。

或谏之,方质曰:“死生有命,大丈夫安能曲事近戚以求苟免乎!

”寻为周兴等所构,甲午,流儋州,籍没其家。

二月,辛酉,太后策贡士于洛城殿。

贡士殿试自此始。

丁卯,地官尚书王本立薨。

三月,丁亥,特进、同凤阁鸾台三品苏良嗣薨。

夏,四月,丁巳,春官尚书、同平章事范履冰坐尝举犯逆者,下狱死。

醴泉人侯思止,始以卖饼为业,后事游击将军高元礼为仆,素诡谲无赖。

恒州刺史裴贞杖一判司,判司使思止告贞与舒王元名谋反,秋,七月,辛巳,元名坐废,徙和州,壬午,杀其子豫章王亶。

贞亦族灭。

擢思止为游击将军。

时告密者往往得五品,思止求为御史,太后曰:“卿不识字,岂堪御史!

”对曰:“獬豸何尝识字?

但能触邪耳。

”太后悦,即以为朝散大夫、侍御史。

他日,太后以先所籍没宅赐之,思止不受,曰:“臣恶反逆之人,不愿居其宅。

”太后益赏之。

衡水人王弘义,素无行,尝从邻舍乞瓜,不与,乃告县官瓜田中有白兔。

县官使人搜捕,蹂践瓜田立尽。

又游赵、贝,见闾里耆老作邑斋,遂告以谋反,杀二百馀人,擢授游击将军,俄迁殿中侍御史。

或告胜州都督王安仁谋反,敕弘义按之。

安仁不服,弘义即于枷上刎其首。

又捕其子,适至,亦刎其首,函之以归。

道过汾州,司马毛公与之对食,须臾,叱毛公下阶,斩之,枪揭其首入洛,见者无不震栗。

时置制狱于丽景门内,入是狱者,非死不出,弘义戏呼为“例竟门”。

朝士人人自危,相见莫敢交言,道路以目。

或因入朝密遭掩捕,每朝,辄与家人诀曰:“未知复相见否?

” 时法官竞为深酷,唯司刑丞徐有功、杜景俭独存平恕,被告者皆曰:“遇来、侯必死,遇徐、杜必生。

” 有功,文远之孙也,名弘敏,以字行。

初为蒲州司法,以宽为治,不施敲朴,吏相约有犯徐司法杖者,众共斥之。

迨官满,不杖一人,职事亦修。

累迁司刑丞,酷吏所诬构者,有功皆为直之,前后所活数十百家。

尝廷争狱事,太后厉色诘之,左右为战栗,有功神色不挠,争之弥切。

太后虽好杀,知有功正直,甚敬惮之。

景俭,武邑人也。

司刑丞荥阳李日知亦尚平恕。

少卿胡元礼欲杀一囚,日知以为不可,往复数日,元礼怒曰:“元礼不离刑曹,此囚终无生理!

”日知曰:“日知不离刑曹,此囚终无死法!

”竟以两状列上,日知果直。

东魏国寺僧法明等撰《大云经》四卷,表上之,言太后乃弥勒佛下生,当代唐为阎浮提主。

制颁于天下。

武承嗣使周兴罗告隋州刺史泽王上金、舒州刺史许王素节谋反,征诣行在。

素节发舒州,闻遭丧哭者,叹曰:“病死何可得,乃更哭邪!

”丁亥,至龙门,缢杀之。

上金自杀。

悉诛其诸子及支党。

太后欲以太平公主妻其伯父士让之孙攸暨,攸暨时为右卫中郎将,太后潜使人杀其妻而妻之。

公主方额广颐,多权略,太后以为类己,宠爱特厚,常与密议天下事。

旧制,食邑,诸王不过千户,公主不过三百五十户。

太平食邑独累加至三千户。

八月,甲寅,杀太子少保、纳言裴居道。

癸亥,杀尚书左丞张行廉。

辛未,杀南安王颍等宗室十二人,又鞭杀故太子贤二子,唐之宗室于是殆尽矣,其幼弱存者亦流岭南,又诛其亲党数百家。

惟千金长公主以巧媚得全,自请为太后女,仍改姓武氏。

太后爱之,更号延安大长公主。

九月,丙子,侍御史汲人傅游艺帅关中百姓九百馀人诣阙上表,请改国号曰周,赐皇帝姓武氏,太后不许。

擢游艺为给事中。

于是百官及帝室宗戚、远近百姓、四夷酋长、沙门、道士合六万馀人,俱上表如游艺所请,皇帝亦上表自请赐姓武氏。

戊寅,群臣上言:“有凤皇自明堂飞入上阳宫,还集左台梧桐之上,久之,飞东南去。

及赤雀数万集朝堂。

庚辰,太后可皇帝及群臣之请。

壬午,御则天数,赦天下,以唐为周,改元。

乙酉,上尊号曰圣神皇帝,以皇帝为皇嗣,赐姓武氏。

以皇太子为皇孙。

丙戌,立武氏七庙于神都,追尊周文王曰始祖文皇帝,妣姒氏曰文定皇后,平王少子武曰睿祖康皇帝,妣姜氏曰康惠皇后。

太原靖王曰严祖成皇帝,妣曰成庄皇后。

赵肃恭王曰肃祖章敬皇帝,魏义康王曰烈祖昭安皇帝,周安成王曰显祖文穆皇帝,忠孝太皇曰太祖孝明高皇帝,妣皆如考谥,称皇后。

立武承嗣为魏王,三思为梁王,攸宁为建昌王,士彟兄孙攸归、重规、载德、攸暨、懿宗、嗣宗、攸宜、攸望、攸绪、攸止皆为郡王,诸姑姊皆为长公主。

又以司宾卿溧阳史务滋为纳言,凤阁侍郎宗秦客检校内史,给事中傅游艺为鸾台侍郎、平章事。

游艺与岑长倩、右玉钤卫大将军张虔勖、左金吾大将军丘神勣、侍御史来子珣等并赐姓武。

秦客潜劝太后革命,故首为内史。

游艺期年之中历衣青、绿、硃、紫,时人谓之四时仕宦。

敕改州为郡。

或谓太后曰:“陛下始革命而废州,不祥。

”太后遽追止之。

命史务滋等十人存抚诸道。

癸卯,太后立兄孙延基等六人为郡王。

冬,十月,甲子,检校内史宗秦客坐赃贬遵化尉,弟楚客、晋卿亦以奸赃流岭外。

丁卯,杀流人韦方质。

辛未,内史邢文伟坐附会宗秦客贬珍州刺史。

顷之,有制使至州,文伟以为诛己,遽自缢死。

壬申,敕两京诸州各置大云寺一区,藏《大云经》,使僧升高座讲解,其撰疏僧云宣等九人皆赐爵县公,仍赐紫袈裟、银龟袋。

制天下武氏咸蠲课役。

西突厥十姓,自垂拱以来,为东突厥所侵掠,散亡略尽。

蒙池都护继往绝可汗斛瑟罗收其馀众六七万人入居内地,拜左卫大将军,改号竭忠事主可汗。

道州刺史李行褒兄弟为酷吏所陷,当族,秋官郎中徐有功固争不能得。

秋官侍郎周兴奏有功故出反囚,当斩,太后虽不许,亦免有功官。

然太后雅重有功,久之,复起为侍御史。

有功伏地流涕固辞曰:“臣闻鹿走山林而命悬疱厨,势使之然也。

陛下以臣为法官,臣不敢枉陛下法,必死是官矣。

”太后固授之,远近闻者相贺。

是岁,以右卫大将军泉献诚为左卫大将军。

太后出金宝,命选南北牙善射者五人赌之,献诚第一,以让右玉钤卫大将军薛咄摩,咄摩复让献诚。

献诚乃奏言:“陛下令选善射者,今多非汉官,窃恐四夷轻汉,请停此射。

”太后善而从之。

◎天授二年辛卯,公元六九一年正月,癸酉朔,太后始受尊号于万象神宫,旗帜尚赤。

甲戌,改置社稷于神都。

辛巳,纳武氏神主于太庙。

唐太庙之在长安者,更命曰享德庙。

四时唯享高祖已下三庙,馀四室皆闭不享。

又改长安崇先庙为崇尊庙。

乙酉,日南至,大享明堂,祀昊天上帝,百神从祀,武氏祖宗配享,唐三帝亦同配。

御史中丞知大夫事李嗣真以酷吏纵横,上疏,以为:“今告事纷纭,虚多实少,恐有凶慝阴谋离间陛下君臣。

古者狱成,公卿参听,王必三宥,然后行刑。

比日狱官单车奉使,推鞫既定,法家依断,不令重推。

或临时专决,不复闻奏。

如此,则权由臣下,非审慎之法,倘有冤滥,何由可知!

况以九品之官专命推覆,操杀生之柄,窃人主之威,按覆既不在秋官,省审复不由门下,国之利器,轻以假人,恐为社稷之祸。

”太后不听。

饶阻尉姚贞亮等数百人表请上尊号曰上圣大神皇帝,不许。

侍御史来子珣诬尚衣奉御刘行感兄弟谋反,皆坐诛。

春,一月,地官尚书武思文及朝集使二千八百人表请封中岳。

己亥,废唐兴宁、永康、隐陵署官,唯量置守户。

左金吾大将军丘神勣以罪诛。

纳言史务滋与来俊臣同鞫刘行感狱,俊臣奏务滋与行感亲密,意欲寝其反状。

太后命俊臣并推之,庚子,务滋恐惧自杀。

或告文昌右丞周兴与丘神勣通谋,太后命来俊臣鞫之,俊臣与兴方推事对食,谓兴曰:“囚多不承,当为何法?

”兴曰:“此甚易取。

取大甕,以炭四周炙之,令囚入中,何事不承!

”俊臣乃索大甕,火围如兴法,因起谓兴曰:“有内状推史,请兄入此甕。

”兴惶恐,叩头服罪。

法当死,太后原之。

二月,流行岭南,在道,为仇家所杀。

兴与索元礼、来俊臣竞为暴刻,兴、元礼所杀各数千人,俊臣所破千馀家。

元礼残酷尤甚,太后亦杀之以慰人望。

徙左卫大将军千乘王武攸暨为定王。

立故太子贤之子光顺为义丰王。

甲子,太后命始祖墓曰德陵,睿祖墓曰乔陵,严祖墓曰节陵,肃祖墓曰简陵,烈祖墓曰靖陵,显祖墓曰永陵,改章德陵为昊陵,显义陵为顺陵。

追复李君羡官爵。

夏,四月,壬寅朔,日有食之。

癸卯,制以释教开革命之阶,升于道教之上。

命建安王攸宜留守长安。

丙辰,铸大钟,置北阙。

五月,以岑长倩为武威道行军大总管,击吐蕃,中道召还,军竟不出。

六月,以左肃政大夫格辅元为地官尚书,与鸾台侍郎乐思晦、凤阁侍郎任知古并同平章事。

思晦,彦之子也。

秋,七月,徙关内户数十万以实洛阳。

八月,戊申,纳言武攸宁罢为左羽林大将军。

夏官尚书欧阳通为司礼卿兼判纳言事。

庚申,杀玉钤卫大将军张虔勖。

来俊臣鞫虔勖狱,虔勖自讼于徐有功。

俊臣怒,命卫士以刀乱斫杀之,枭首于市。

义丰王光顺、嗣雍王守礼、永安王守义、长信县主等皆赐姓武氏,与睿宗诸子皆幽闭宫中,不出门庭者十馀年。

守礼、守义,光顺之弟也。

或告地官尚书武思文初与徐敬业通谋。

甲子,流思文于岭南,复姓徐氏。

九月,乙亥,杀岐州刺史云弘嗣。

来俊臣鞫之,不问一款,先断其首,乃伪立案奏之。

其杀张虔勖亦然。

敕旨皆依,海内钳口。

鸾台侍郎、同平章事傅游艺梦登湛露殿,以语所亲,所亲告之。

壬辰,下狱,自杀。

癸巳,以左羽林卫大将军建昌王武攸宁为纳言,洛州司马狄仁杰为地官侍郎,与冬官侍郎裴行本并同平章事。

太后谓仁杰曰:“卿在汝南,甚有善政,卿欲知谮卿者名乎!

”仁杰谢曰:“陛下以臣为过,臣请改之。

知臣无过,臣之幸也,不愿知谮者名。

”太后深叹美之。

先是,凤阁舍人修武张嘉福使洛阳人王庆之等数百人上表,请立武承嗣为皇太子。

文昌右相、同凤阁鸾台三品岑长倩以皇嗣在东宫,不宜有此议,奏请切责上书者,告示令散。

太后又问地官尚书、同平章事格辅元,辅元固称不可。

由是大忤诸武意,故斥长倩令西征吐蕃,未至,征还,下制狱。

承嗣又谮辅元。

来俊臣又胁长倩子灵原,令引司礼卿兼判纳言事欧阳通等数十人,皆云同反。

通为俊臣所讯,五毒备至,终无异词,俊臣乃诈为通款。

冬,十月,己酉,长倩、辅元、通等皆坐诛。

王庆之见太后,太后曰:“皇嗣我子,奈何废之?

”对曰:“‘神不歆非类,民不祀非族。

’今谁有天下,而以李氏为嗣乎!

”太后谕遣之。

庆之伏地,以死泣请,不去。

太后乃以印纸遗之曰:“欲见我,以此示门者。

”自是庆之屡求见,太后颇怒之,命凤阁侍郎李昭德赐庆之杖。

昭德引出光政门外,以示朝士曰:“此贼欲废我皇嗣,立武承嗣!

”命扑之,耳目皆血出,然后杖杀之,其党乃散。

昭德因言于太后曰:“天皇,陛下之夫。

皇嗣,陛下之子。

陛下身有天下,当传之子孙为万代业,岂得以侄为嗣乎!

自古未闻侄为天子而为姑立庙者也!

且陛下受天皇顾托,若以天下与承嗣,则天皇不血食矣。

”太后亦以为然。

昭德,乾祐之子也。

壬辰,杀鸾台侍郎、同平章事乐思晦、右卫将军李安静。

安静,纲之孙也。

太后将革命,王公百官皆上表劝进,安静独正色拒之。

及下制狱,来俊臣诘其反状,安静曰:“以我唐家老臣,须杀即杀!

若问谋反,实无可对!

”俊臣竟杀之。

太学生王循之上表,乞假还乡,太后许之。

狄仁杰曰:“臣闻君人者唯杀生之柄不假人,自馀皆归之有司。

故左、右丞,徒以下不句。

左、右相,流以上乃判,为其渐贵故也。

彼学生求假,丞、簿事耳,若天子为之发敕,则天下之事几敕可尽乎!

必欲不违其愿,请普为立制而已。

”太后善之。

资治通鉴·卷二百零三·唐纪十九

〔司马光〕 〔宋〕

起玄黓敦牂,尽柔兆阉茂,凡五年。

高宗天皇大圣大弘孝皇帝下◎永淳元年壬午,公元六八二年春,二月,作万泉宫于蓝田。

癸未,改元,赦天下。

戊午,立皇孙重照为皇太孙。

上欲令开府置僚属,问吏部郎中王方庆,对曰:“晋及齐皆尝立太孙,其太子官属即为太孙官属,未闻太子在东宫而更立太孙者也。

”上曰:“自我作古,可乎?

”对曰:“三王不相袭礼,何为不可!

”乃奏置师傅等官。

既而上疑其非法,竟不补授。

方庆,裒之曾孙也,名綝,以字行。

西突厥阿史那车簿帅十姓反。

夏,四月,甲子朔,日有食之。

上以关中饥馑,米斗三百,将幸东都。

丙寅,发京师,留太子监国,使刘仁轨、裴炎、薛元超辅之。

时出幸仓猝,扈从之士有饿死于中道者。

上虑道路多草窃,使监察御史魏元忠检校车驾前后。

元忠受诏,即阅视赤县狱,得盗一人,神采语言异于众,命释桎梏,袭冠带,乘驿以从,与之共食宿,托以诘盗,其人笑许诺。

比及东都,士马万数,不亡一钱。

辛未,以礼部尚书闻喜宪公裴行俭为金牙道行军大总管,帅右金吾将军阎怀旦等三总管分道讨西突厥。

师未行,行俭薨。

行俭有知人之鉴,初为吏部侍郎,前进士王勮、咸阳尉栾城苏味道皆未知名。

行俭一见,谓之曰:“二君后当相次常铨衡,仆有弱息,愿以为托。

”是时勮弟勃与华阴杨炯、范阳卢照邻、义乌骆宾王皆以文章有盛名,司列少常伯李敬玄尤重之,以为必显达。

行俭曰:“士之致远者,当先器识而后才艺。

勃等虽有文华,而浮躁浅露,岂享爵禄之器邪!

杨子稍沈静,应至令长。

馀得令终幸矣。

”既而勃渡海堕水,炯终于盈川令,照邻恶疾不愈,赴水死,宾王反诛,勮、味道皆典选,如行俭言。

行俭为将帅,所引偏裨如程务挺、张虔勖、王方翼、刘敬同、李多祚、黑齿常之,后多为名将。

行俭尝命左右取犀角、麝香而失之。

又敕赐马及鞍,令史辄驰骤,马倒,鞍破。

二人皆逃去,行俭使人召还,谓曰:“尔曹皆误耳,何相轻之甚邪!

”待之如故。

破阿史那都支,得马脑盘,广二尺馀,以示将士,军吏王休烈捧盘升阶,跌而碎之,惶恐,叩头流血。

行俭笑曰:“尔非故为,何至于是!

”不复有追惜之色。

诏赐都支等资产金器三千馀物,杂畜称是,并分给亲故及偏裨,数日而尽。

阿史那车薄围弓月城,安西都护王方翼引军救之,破虏众于伊丽水,斩首千馀级。

俄而三姓咽面与车薄合兵拒方翼,方翼与战于热海,流矢贯方翼臂,方翼以佩刀截之,左右不知。

所将胡兵谋执方翼以应车薄,方翼知之,悉召会议,阳出军资赐之,以次引出斩之,会大风,方翼振金鼓以乱其声,诛七十馀人,其徒莫之觉。

既而分遣裨将袭车薄、咽面,大破之,擒其酋长三百人,西突厥遂平。

阎怀旦等竟不行。

方翼寻迁夏州都督,征入,议边事。

上见方翼衣有血渍,问之,方翼具对热海苦战之状,上视疮叹息。

竟以废后近属,不得用而归。

乙酉,车驾至东都。

丁亥,以黄门侍郎颍川郭待举、兵部侍郎岑长倩、秘书员外少监、检校中书侍郎鼓城郭正一、吏部侍郎鼓城魏玄同并与中书门下同承受进止平章事。

上欲用待举等,谓崔知温曰:“待举等资任尚浅,且令预闻政事,未可与卿等同名。

”自是外司四品已下知政事者,始以平章事为名。

长倩,文本之兄子也。

先是,玄同为吏部侍郎,上言铨选之弊,以为:“人君之体,当委任而责成功,所委者当,则所用者自精矣。

故周穆王命伯冏为太仆正,曰:‘慎简乃僚。

’是使群司各自求其小者,而天子命其大者也。

乃至汉氏,得人皆自州县补署,五府辟召,然后升于天朝,自魏、晋以来,始专委选部。

夫以天下之大,士人之众,而委之数人之手,用刀笔以量才,按簿书而察行,借使平如权衡,明如水镜,犹力有所极,照有所穷,况所委非人而有愚暗阿私之弊乎!

愿略依周、汉之规以救魏、晋之失。

”疏奏,不纳。

五月,丙午,东都霖雨。

乙卯,洛水溢,溺民居千馀家。

关中先水后旱、蝗,继以疾疫,米斗四百,两京间死者相枕于路,人相食。

上既封泰山,欲遍封五岳,秋,七月,作奉天宫于嵩山南。

监察御史里行李善感谏曰:“陛下封泰山,告太平,致群瑞,与三皇、五帝比隆矣。

数年已来,菽粟不稔,饿殍相望,四夷交侵,兵车岁驾。

陛下宜恭默思道以禳灾谴,乃更广营宫室,劳役不休,天下莫不失望。

臣忝备国家耳目,窃以此为忧!

”上虽不纳,亦优容之。

自褚遂良、韩瑗之死,中外以言为讳,无敢逆意直谏,几二十年。

及善感始谏,天下皆喜,谓之“凤鸣朝阳”。

上遣宦者缘江徙异竹,欲植苑中。

宦者科舟载竹,所在纵暴。

过荆州,荆州长史苏良嗣囚之,上疏切谏,以为:“致远方异物,烦扰道路,恐非圣人爱人之意。

又,小人窃弄威福,亏损皇明。

”上谓天后曰:“吾约束不严,果为良嗣所怪。

”手诏慰谕良嗣,令弃竹江中。

良嗣,世长之子也。

黔州都督谢祐希天后意,逼零陵王明令自杀,上深惜之,黔府官属皆坐免官。

祐后寝于平阁,与婢妾十馀人共处,夜,失其首。

垂拱中,明子零陵王俊、黎国公杰为天后所杀,有司籍其家,得祐首,漆为秽器,题云谢祐,乃知明子使刺客取之也。

太子留守京师,颇事游畋,薛元超上疏规谏。

上闻之,遣使者慰劳元超,仍召赴东都。

吐蕃将论钦陵寇柘、松、翼等州。

诏左骁卫郎将李孝逸、右卫郎将卫蒲山发秦、渭等州兵分道御之。

冬,十月,丙寅,黄门侍郎刘景先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是岁,突厥馀党阿史那骨笃禄、阿史德元珍等招集亡散,据黑沙城反,入寇并州及单于府之北境,杀岚州刺史王德茂。

右领军卫将军、检校代州都督薛仁贵将兵击元珍于云州,虏问唐大将为谁,应之曰:“薛仁贵!

”虏曰:“吾闻仁贵流象州,死久矣,何以绐我!

仁贵免胄示之面,虏相顾失色,下马列拜,稍稍引去。

仁贵因奋击,大破之,斩首万馀级,捕虏二万馀人。

吐蕃入寇河源军,军使娄师德将兵击之于白水涧,八战八捷。

上以师德为比部员外郎、左骁卫郎将、河源军经略副使,曰:“卿有文武材,勿辞也!

”◎弘道元年癸未,公元六八三年春,正月,甲午朔,上行幸奉天宫。

二月,庚午,突厥寇定州,刺史霍王元轨击却之。

乙亥,复寇妫州。

三月,庚寅,阿史那骨笃禄、阿史德元珍围单于都护府,执司马张行师,杀之。

遣胜州都督王本立、夏州都督李崇义将兵分道救之。

太子右庶子、同中书门下三品李义琰改葬父母,使其舅氏迁旧墓。

上闻之,怒曰:“义琰倚势,乃陵其舅家,不可复知政事!

”义琰闻之,不自安,以足疾乞骸骨。

庚子,以义琰为银青光禄大夫,致仕。

癸丑,守中书令崔知温薨。

夏,四月,己未,车驾还东都。

绥州步落稽白铁余,埋铜佛于地中,久之,草生其上,绐其乡人曰:“吾于此数见佛光。

”择日集众掘地,果得之,因曰:“得见圣佛者,百疾皆愈。

”远近赴之。

铁余以杂色囊盛之数十重,得厚施,乃去一囊。

数年间,归信者众,遂谋作乱。

据城平县,自称光明圣皇帝,置百官,进攻绥德、大斌二县,杀官吏,焚民居。

遣右武卫将军程务挺与夏州都督王方翼讨之,甲申,攻拔其城,擒铁余,馀党悉平。

五月,庚寅,上幸芳桂宫,至合璧宫,遇大雨而还。

乙巳,突厥阿史那骨笃禄等寇蔚州,杀刺史李思俭,丰州都督崔智辩将兵邀之于朝那山北,兵败,为虏所擒。

朝议欲废丰州,迁其百姓于灵、夏。

丰州司马唐休璟上言,以为:“丰州阻河为固,居贼冲要,自秦、汉已来,列为郡县,土宜耕牧。

隋季丧乱,迁百姓于宁、庆二州,致胡虏深侵,以灵、夏为边境。

贞观之末,募人实之,西北始安。

今废之则河滨之地复为贼有,灵、夏等州人不安业,非国家之利也!

”乃止。

六月,突厥别部寇掠岚州,偏将杨玄基击走之。

秋,七月,己丑,立皇孙重福为唐昌王。

庚辰,诏以今年十月有事于嵩山。

寻以上不豫,改用来年正月。

甲辰,徙相王轮为豫王,更名旦。

中书令兼太子左庶子薛元超病喑,乞骸骨。

许之。

八月,己丑,以将封嵩山,召太子赴东都。

留唐昌王重福守京师,以刘仁轨为之副。

冬,十月,己卯,太子至东都。

癸亥,车驾幸奉天宫。

十一月,丙戌,诏罢来年封嵩山,上疾甚故也。

上苦头重,不能视,召侍医秦鸣鹤诊之,鸣鹤请刺头出血,可愈。

天后在帘中,不欲上疾愈,怒曰:“此可斩也,乃欲于天子头刺血!

”鸣鹤叩头请命。

上曰:“但刺之,未必不佳。

”乃刺百会、脑户二穴。

上曰:“吾目似明矣。

”后举手加额曰:“天赐也!

”自负彩百匹以赐鸣鹤。

戊戌,以右武卫将军程务挺为单于道安抚大使,招讨阿史那骨笃禄等。

诏太子监国,以裴炎、刘景先、郭正一兼东宫平章事。

上自奉天宫疾甚,宰相皆不得见。

丁未,还东都,百官见于天津桥南。

十二月,丁巳,改元,赦天下。

上欲御则天门楼宣赦,气逆不能乘马,乃召百姓入殿前宣之。

是夜,召裴炎入,受遗诏辅政,上崩于贞观殿。

遗诏太子柩前即位,军国大事有不决者,兼取天后进止。

废万泉、芳桂、奉天等宫。

庚申,裴炎奏太子未即位,未应宣敕,有要速处分,望宣天后令于中书、门下施行。

甲子,中宗即位,尊天后为皇太后,政事咸取决焉。

太后以泽州刺史韩王元嘉等,地尊望重,恐其为变,并加三公等官以慰其心。

甲戌,以刘仁轨为左仆射,裴炎为中书令。

戊寅,以刘景先为侍中。

故事,宰相于门下省议事,谓之政事堂,故长孙无忌为司空,房玄龄为仆射,魏征为太子太师,皆知门下省事。

及裴炎迁中书令,始迁政事堂于中书省。

壬午,遣左威卫将军王果、左监门将军令狐智通、右金吾将军杨玄俭、右千牛将军郭齐宗分往并、益、荆、扬四大都督府,与府司相知镇守。

中书侍郎同平章事郭正一为国子祭酒,罢政事。

则天顺圣皇后上之上◎光宅元年甲申,公元六八四年春,正月,甲申朔,改元嗣圣,赦天下。

立太子妃韦氏为皇后。

擢后父玄贞自普州参军为豫州刺史。

癸巳,以左散骑常侍杜陵韦弘敏为太府卿、同中书门下三品。

中宗欲以韦玄贞为侍中,又欲授乳母之子五品官。

裴炎固争,中宗怒曰:“我以天下与韦玄贞,何不可!

而惜侍中邪!

”炎惧,白太后,密谋废立。

二月,戊午,太后集百官于乾元殿,裴炎与中书侍郎刘祎之、羽林将军程务挺、张虔勖勒兵入宫,宣太后令,废中宗为庐陵王,扶下殿。

中宗曰:“我何罪?

”太后曰:“汝欲以天下与韦玄贞,何得无罪!

乃幽于别所。

己未,立雍州牧豫王旦为皇帝。

政事决于太后,居睿宗于别殿,不得有所预。

立豫王妃刘氏为皇后。

后,德威之孙也。

有飞骑十馀人饮于坊曲,一人言:“向知别无勋赏,不若奉庐陵。

”一人起,出诣北门告之。

座未散,皆捕得,系羽林狱,言者斩,馀以知反不告皆绞,告者除五品官。

告密之端自此兴矣。

壬子,以永平郡王成器为皇太子,睿宗之长子。

赦天下,改元文明。

庚申,废皇太孙重照为庶人,命刘仁轨专知西京留守事。

流韦玄贞于钦州。

太后与刘仁轨书曰:“昔汉以关中之事委萧何,今托公亦犹是矣。

”仁轨上疏,辞以衰老不堪居守,因陈吕后祸败之事以申规戒。

太后使秘书监武承嗣赍玺书慰谕之曰:“今以皇帝谅闇不言,眇身且代亲政。

远劳劝戒,复辞衰疾。

又云‘吕氏见嗤于后代,禄、产贻祸于汉朝’,引喻良深,愧慰交集。

公忠贞之操,终始不渝,劲直之风,古今罕比。

初闻此语,能不罔然。

静而思之,是为龟镜。

况公先朝旧德,遐迩具瞻,愿以匡救为怀,无以暮年致请。

” 辛酉,太后命左金吾将军丘神勣诣巴州,检校故太子贤宅,以备外虞,其实风使杀之。

神勣,行恭之子也。

甲子,太后御武成殿,皇帝帅王公以下上尊号。

丁卯,太后临轩,遣礼部尚书武承嗣册嗣皇帝。

自是太后常御紫宸殿,施惨紫帐以视朝。

丁丑,以太常卿、检校豫王府长史王德真为侍中。

中书侍郎、检校豫王府司马刘祎之同中书门下三品。

三月,丁亥,徙杞王上金为毕王,鄱阳王素节为葛王。

丘神勣至巴州,幽故太子贤于别室,逼令自杀。

太后乃归罪于神勣,戊戌,举哀于显福门,贬神勣为叠州刺史。

己亥,追封贤为雍王。

神勣寻复入为左金吾将军。

夏,四月,开府仪同三司、梁州都督滕王元婴薨。

辛酉,徙毕王上金为泽王,拜苏州刺史。

葛王素节为许王,拜绛州刺史。

癸酉,迁庐陵王于房州。

丁丑,又迁于均州故濮王宅。

五月,丙申,高宗灵驾西还。

闰月,以礼部尚书武承嗣为太常卿、同中书门下三品。

秋,七月,戊午,广州都督路元睿为昆仑所杀。

元睿暗懦,僚属恣横,有商舶至,僚属侵渔不已。

商胡诉于元睿,元睿索枷,欲系治之。

群胡怒,有昆仑袖剑直登听事,杀元睿及左右十馀人而去,无敢近者,登舟入海,追之不及。

温州大水,流四千馀家。

突厥阿史那骨笃禄等寇朔州。

八月,庚寅,葬天皇大帝于乾隆,庙号高宗。

初,尚书左丞冯元常为高宗所委,高宗晚年多疾,百司奏事,每曰:“朕体中不佳,可与元常平章以闻。

”元常尝密言:“中宫威权太重,宜稍抑损。

”高宗虽不能用,深以其言为然。

及太后称制,四方争言符瑞。

嵩阳令樊文献瑞石,太后命于朝堂示百官,元常奏:“状涉谄诈,不可诬罔天下。

”太后不悦,出为陇州刺史。

元常,子琮之曾孙也。

丙午,太常卿、同中书门下三品武承嗣罢为礼部尚书。

括州大水,流二千馀家。

九月,甲寅,赦天下,改元。

旗帜皆从金色。

八品以下,旧服青者更服碧。

改东都为神都,宫名太初。

又改尚书省为文昌台,左、右仆射为左、右相,六曹为天、地、四时六官。

门下省为鸾台,中书省为凤阁,侍中为纳言,中书令为内史。

御史台为左肃政台,增置右肃政台。

其馀省、寺、监、率之名,悉以义类改之。

以左武卫大将军程务挺为单于道安抚大使,以备突厥。

武承嗣请太后追王其祖,立武氏七庙,太后从之。

裴炎谏曰:“太后母临天下,当示至公,不可私于所亲。

独不见吕氏之败乎!

”太后曰:“吕后以权委生者,故及于败。

今吾追尊亡者,何伤乎!

”对曰:“事当防微杜渐,不可长耳。

”太后不从。

己巳,追尊太后五代祖克己为鲁靖公,妣为夫人。

高祖居常为太尉、北平恭肃王,曾祖俭为太尉、金城义康王,祖华为太尉、太原安成王,考士彟为太师、魏定王。

祖妣皆为妃。

裴炎由是得罪。

又作五代祠堂于文水。

时诸武用事,唐宗室人人自危,众心愤惋。

会眉州刺史英公李敬业及弟盩厔令敬猷、给事中唐之奇、长安主簿骆宾王、詹事司直杜求仁皆坐事,敬业贬柳州司马,敬猷免官,之奇贬括苍令,宾王贬临海丞,求仁贬黟令。

求仁,正伦之侄也。

盩厔尉魏思温尝为御史,复被黜。

皆会于扬州,各自以失职怨望,乃谋作乱,以匡复庐陵王为辞。

思温为之谋主,使其党监察御史薛仲璋求奉使江都,令雍州人韦超诣仲璋告变,云“扬州长史陈敬之谋反”。

仲璋收敬之系狱。

居数日,敬业乘传而至,矫称扬州司马来之官,云“奉密旨,以高州酋长冯子猷谋反,发兵讨之。

”于是开府库,令士曹参军李宗臣就钱坊,驱囚徒、工匠数百,授以甲。

斩敬之于系所。

录事参军孙处行拒之,亦斩以徇,僚吏无敢动者。

遂起一州之兵,复称嗣圣元年。

开三府,一曰匡复府,二曰英公府,三曰扬州大都督府。

敬业自称匡复府上将,领扬州大都督。

以之奇、求仁为左、右长史,宗臣、仲璋为左、右司马,思温为军师,宾王为记室,旬日间得胜兵十馀万。

移檄州县,略曰:“伪临朝武氏者,人非温顺,地实寒微。

昔充太宗下陈,尝以更衣入侍,洎乎晚节,秽乱春宫。

密隐先帝之私,阴图后庭之嬖,践元后于翚翟,陷吾君于聚麀。

”又曰:“杀姊屠兄,弑君鸩母,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

”又曰:“包藏祸心,窃窥神器。

君之爱子,幽之于别宫。

贼之宗盟,委之以重任。

”又曰:“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安在!

”又曰:“试观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

”太后见檄,问曰:“谁所为?

”或对曰:“骆宾王。

”太后曰:“宰相之过也。

人有如此才,而使之流落不偶乎!

” 敬业求得人貌类故太子贤者,绐众云:“贤不死,亡在此城中,令吾属举兵。

”因奉以号令。

楚州司马李崇福帅所部三县应敬业。

盱眙人刘行举独据县不从,敬业遣其将尉迟昭攻盱眙,行举拒却之。

诏以行举为游击将军,以其弟行实为楚州刺史。

甲申,以左玉钤卫大将军李孝逸为扬州道大总管,将兵三十万,以将军李知士、马敬臣为之副,以讨李敬业。

武承嗣与从父弟右卫将军三思以韩王元嘉、鲁王灵夔属尊位重,屡劝太后因事诛之。

太后谋于执政,刘祎之、韦思谦皆无言。

内史裴炎独固争,太后愈不悦。

三思,元庆之子也。

及李敬业举兵,薛仲璋,炎之甥也,炎欲示闲暇,不汲汲议诛讨。

太后问计于炎,对曰:“皇帝年长,不亲政事,故竖子得以为辞。

若太后返政,则不讨自平矣。

”监察御史蓝田崔詧闻之,上言:“炎受顾托,大权在己,若无异图,何故请太后归政?

”太后命左肃政大夫金城骞味道、侍御史栎阳鱼承晔鞫之,收炎下狱。

炎被收,辞气不屈。

或劝炎逊辞以免,炎曰:“宰相下狱,安有全理!

” 凤阁舍人李景谌证炎必反。

刘景先及凤阁侍郎义阳胡元范皆曰:“炎,社稷元臣,有功于国,悉心奉上,天下所知,臣敢明其不反。

”太后曰:“炎反有端,顾卿不知耳。

”对曰:“若裴炎为反,则臣等亦反也。

”太后曰:“朕知裴炎反,知卿等不反。

”文武间证炎不反者甚众,太后皆不听。

俄并景先、元范下狱。

丁亥,以骞味道检校内史同凤阁鸾台三品,李景谌同凤阁鸾台平章事。

魏思温说李敬业曰:“明公以匡复为辞,宜帅大众鼓行而进,直指洛阳,则天下知公志在勤王,四面响应矣。

”薛仲璋曰:“金陵有王气,且大江天险,足以为固,不如先取常、润,为定霸之基,然后北向以图中原,进无不利,退有所归,此良策也!

”思温曰:“山东豪杰以武氏专制,愤惋不平,闻公举事,皆自蒸麦饭为粮,伸锄为兵,以俟南军之至。

不乘此势以立大功,乃更蓄缩,欲自谋巢穴,远近闻之,其谁不解体!

”敬业不从,使唐之奇守江都,将兵渡江攻润州。

思温谓杜求仁曰:“兵势合则强,分则弱,敬业不并力渡淮,收山东之众以取洛阳,败在眼中矣!

” 壬辰,敬业陷润州,执刺史李思文,以李宗臣代之。

思文,敬业之叔父也,知敬业之谋,先遣使间道上变,为敬业所攻,拒守久之,力屈而陷。

思温请斩以徇,敬业不许,谓思文曰:“叔党于武氏,宜改姓武。

”润州司马刘延嗣不降,敬业将斩之,思温救之,得免,与思文皆囚于狱中。

刘延嗣,审礼从父弟也。

曲阿令河间尹元贞引兵救润州,战败,为敬业所擒,临以白刃,不屈而死。

丙申,斩裴炎于都亭。

炎将死,顾兄弟曰:“兄弟官皆自致,炎无分毫之力,今坐炎流窜,不亦悲乎!

”籍没其家,无甔石之储。

刘景先贬普州刺史,又贬辰州刺史,胡元范流琼州而死。

裴炎弟子太仆寺丞伷先,年十七,上封事请见言事。

太后召见,诘之曰:“汝伯父谋反,尚何言?

”伷先曰:“臣为陛下画计耳,安敢诉冤!

陛下为李氏妇,先帝弃天下,遽揽朝政,变易嗣子,疏斥李氏,封崇诸武。

臣伯父忠于社稷,反诬以罪,戮及子孙。

陛下所为如是,臣实惜之!

陛下早宜复子明辟,高枕深居,则宗族可全。

不然,天下一变,不可复救矣!

”太后怒曰:“胡白,小子敢发此言!

”命引出。

伷先反顾曰:“今用臣言,犹未晚!

”如是者三。

太后命于朝堂杖之一百,长流瀼州。

炎之下狱也,郎将姜嗣宗使至长安,刘仁轨问以东都事,嗣宗曰:“嗣宗觉裴炎有异于常久矣。

”仁轨曰:“使人觉之邪?

”嗣宗曰:“然。

”仁轨曰:“仁轨有奏事,愿附使人以闻。

”嗣宗曰:“诺。

”明日,受仁轨表而还,表言:“嗣宗知裴炎反不言。

”太后览之,命拉嗣宗于殿庭,绞于都亭。

丁酉,追削李敬业祖考官爵,发冢斫棺,复姓徐氏。

李景谌罢为司宾少卿,以右史武康沈君谅、著作郎崔詧为正谏大夫、同平章事。

徐敬业闻李孝逸将至,自润州回军拒之,屯高邮之下阿溪。

使徐敬猷逼淮阴,别将韦超、尉迟昭屯都梁山。

李孝逸军至临淮,偏将雷仁智与敬业战,不利,孝逸惧,按兵不进。

监军殿中侍御史魏元忠谓孝逸曰:“天下安危,在兹一举。

四方承平日久,忽闻狂狡,注心倾耳以俟其诛。

今大军久留不进,远近失望,万一朝廷更命它将以代将军,将军何辞以逃逗挠之罪乎!

”孝逸乃引军而前。

壬寅,马敬臣击斩尉迟昭于都梁山。

十一月,辛亥,以左鹰扬大将军黑齿常之为江南道大总管,讨敬业。

韦超拥众据都梁山,诸将皆曰:“超凭险自固,士无所施其勇,骑无所展其足。

且穷寇死战,攻之多杀士卒,不如分兵守之,大军直趣江都,覆其巢穴。

”支度使薛克构曰:“超虽据险,其众非多。

今多留兵则前军势分,少留兵则终为后患,不如先击之,其势必举,举都梁,则淮阴、高邮望风瓦解矣。

”魏元忠请先击徐敬猷,诸将曰:“不如先攻敬业,敬业败,则敬猷不战自擒矣。

若击敬猷,则敬业引兵救之,是腹背受敌也。

”元忠曰:“不然。

贼之精兵,尽在下阿,乌合而来,利在一决,万一失利,大事去矣!

敬猷出于博徒,不习军事,其众单弱,人情易摇,大军临之,驻马可克。

敬业虽欲救之,计程必不能及。

我克敬猷,乘胜而进,虽有韩、白不能当其锋矣。

今不先取弱者而遽攻其强,非计也。

”孝逸从之,引兵击超,超夜遁。

进击敬猷,敬猷脱身走。

庚申,敬业勒兵阻溪拒守,后军总管苏孝祥夜将五千人,以小舟渡溪先击之,兵败,孝祥死,士卒赴溪溺死者过半。

左豹韬卫果毅渔阳成三朗为敬业所擒。

唐之奇绐其众曰:“此李孝逸也!

”将斩之,三朗大呼曰:“我果毅成三朗,非李将军也。

官军今大至矣,尔曹破在朝夕。

我死,妻子受荣,尔死,妻子籍没,尔终不及我!

”遂斩之。

孝逸等诸军继至,战数不利。

孝逸惧,欲引退,魏元忠与行军管记刘知柔言于孝逸曰:“风顺荻干,此火攻之利。

”固请决战。

敬业置阵既久,士卒多疲倦顾望,阵不能整。

孝逸进击之,因风纵火,敬业大败,斩首七千级,溺死者不可胜纪。

敬业等轻骑走入江都,挈妻子奔润州,将入海奔高丽。

孝逸进屯江都,分遣诸将追之。

乙丑,敬业至海陵界,阻风,其将王那相斩敬业、敬猷及骆宾王首来降。

馀党唐之奇、魏思温皆捕得,传首神都,扬、润、楚三州平。

陈岳论曰:敬业苟能用魏思温之策,直指河、洛,专以匡复为事,纵军败身戮,亦忠义在焉。

而妄希金陵王气,是真为叛逆,不败何待!

敬业之起也,名敬猷将兵五千,循江西上,略地和州。

前弘文馆直学士历阳高子贡帅乡里数百人拒之,敬猷不能西。

以功拜朝散大夫、成均助教。

丁卯,郭待举罢为左庶子。

以鸾台侍郎韦方质为凤阁侍郎、同平章事。

方质,云起之孙也。

十二月,刘景先又贬吉州员外长史,郭待举贬岳州刺史。

初,裴炎下狱,单于道安抚大使、左武卫大将军程务挺密表申理,由是忤旨。

务挺素以唐之奇、杜求仁善,或谮之曰:“务挺与裴炎、徐敬业通谋。

”癸卯,遣左鹰扬将军裴绍业即军中斩之,籍没其家。

突厥闻务挺死,所在宴饮相庆。

又为务挺立祠,每出师,必祷之。

太后以夏州都督王方翼与务挺连职,素相亲善,且废后近属,征下狱,流崖州而死。

◎垂拱元年乙酉,公元六八五年春,正月,丁未朔,赦天下,改元。

太后以徐思文为忠,特免缘坐,拜司仆少卿。

谓曰:“敬业改卿姓武,朕今不复夺也。

” 庚戌,以骞味道守内史。

戊辰,文昌左相、同凤阁鸾台三品乐城文献公刘仁轨薨。

二月,癸未,制:“朝堂所置登闻鼓及肺石,不须防守,有挝鼓立石者,令御史受状以闻。

” 乙巳,以春官尚书武承嗣、秋官尚书裴居道、右肃政大夫韦思谦并同凤阁鸾台三品。

突厥阿史那骨笃禄等数寇边。

以左玉钤卫中郎将淳于处平为阳曲道行军总管,击之。

正谏大夫、同平章事沈君谅罢。

三月,正谏大夫、同平章事崔詧罢。

丙辰,迁庐陵王于房州。

辛酉,武承嗣罢。

辛未,颁《垂拱格》。

朝士有左迁诣宰相自诉者,内史骞味道曰:“此太后处分。

”同中书门下三品刘祎之曰:“缘坐改官,由臣下奏请。

”太后闻之,夏,四月,丙子,贬味道为青州刺史,加祎之太中大夫。

谓侍臣曰:“君臣同体,岂得归恶于君,引善自取乎!

” 癸未,突厥寇代州。

淳于处平引兵救之,至欣州,为突厥所败,死者五千馀人。

五月,丙午,以裴居道为内史。

纳言王德真流象州。

己酉,以冬官尚书苏良嗣为纳言。

壬戌,制内外九品以上及百姓,咸令自举。

壬申,韦方质同凤阁鸾台三品。

六月,天官尚书韦待价同凤阁鸾台三品。

待价,万石之兄也。

同罗、仆固等诸部叛。

遣左豹韬卫将军刘敬同发河西骑士出居延海以讨之,同罗、仆固等皆败散。

敕侨置安北都护府于同城以纳降者。

秋,七月,己酉,以文昌左丞魏玄同为鸾台侍郎、同凤阁鸾台三品。

诏自今祀天地,高祖、太宗、高宗皆配坐。

用凤阁舍人元万顷等之议也。

九月,丁卯,广州都督王果讨反獠,平之。

冬,十一月,癸卯,命天官尚书韦待价为燕然道行军大总管,以讨突厥。

初,西突厥兴昔亡、继往绝可汗既死,十姓无主,部落多散亡,太后乃擢兴昔亡之子左豹韬卫翊府中郎将元庆为左玉钤卫将军,兼崐陵都护,袭兴昔亡可汗押出咄陆部落。

麟台正字射洪陈子昂上疏,以为:“朝廷遣使巡察四方,不可任非其人,及刺史、县令,不可不择。

比年百姓疲于军旅,不可不安。

”其略曰:“夫使不择人,则黜陡不明,刑罚不中,朋党者进,贞直者退。

徒使百姓修饰道路,送往迎来,无所益也。

谚曰:‘欲知其人,观其所使。

’不可不慎也。

”又曰:“宰相,陛下之腹心。

刺史、县令,陛下之手足。

未有无腹心手足而能独理者也。

”又曰:“天下有危机,祸福因之而生,机静则有福,机动则有祝,百姓是也。

百姓安则乐其生,不安则轻其死,轻其死则无所不至,祆逆乘衅,天下乱矣!

”又曰:“隋炀帝不知天下有危机,而信贪佞之臣,冀收夷狄之利,卒以灭亡,其为殷鉴,岂不大哉!

” 太后修故白马寺,以僧怀义为寺主。

怀义,鄠人,本姓冯,名小宝,卖药洛阳市,因千金公主以进,得幸于太后。

太后欲令出入禁中,乃度为僧,名怀义。

又以其家寒微,令与驸马都尉薛绍合族,命绍以季父事之。

出入乘御马,宦者十馀人侍从,士民遇之者皆奔避,有近之者,辄挝其首流血,委之而去,任其生死。

见道士则极意殴之,仍髡其发而去。

朝贵皆匍匐礼谒,武承嗣、武三思皆执僮仆之礼以事之,为之执辔,怀义视之若无人。

多聚无赖少年,度为僧,纵横犯法,人莫敢言。

右台御史冯思勖屡以法绳之,怀义遇思勖于途,令从者殴之,几死。

◎垂拱二年丙戌,公元六八六年春,正月,太后下诏复政于皇帝。

睿宗知太后非诚心,奉表固让。

太后复临朝称制。

辛酉,赦天下。

二月,辛未朔,日有食之。

右卫大将军李孝逸既克徐敬业,声望甚重。

武承嗣等恶之,数谮于太后,左迁施州刺史。

三月,戊申,太后命铸铜为匦,置之朝堂,以受天下表疏铭。

其东曰“延恩”,献赋颂、求仕进者投之。

南曰:“招谏”,言朝政得失者投之。

西曰:“伸冤”,有冤抑者投之。

北曰:“通玄”,言天象灾变及军机秘计者投之。

命正谏、补阙、拾遗一人掌之,先责识官,乃听投表疏。

徐敬业之反也,侍御史鱼承晔之子保家教敬业作刀车及弩,敬业败,仅得免。

太后欲周知人间事,保家上书,请铸铜为匦以受天下密奏。

其器共为一室,中有四隔,上各有窍,以受表疏。

可入不可出。

太后善之。

未几,其怨家投匦告保家为敬业作兵器,杀伤官军甚众,遂伏诛。

太后自徐敬业之反,疑天下人多图己,又自以久专国事,且内行不正,知宗室大臣怨望,心不服,欲大诛杀以威之。

乃盛开告密之门,有告密者,臣下不得问,皆给驿马,供五品食,使诣行在。

虽农夫樵人,皆得召见,廪于客馆,所言或称旨,则不次除官,无实者不问。

于是四方告密者蜂起,人皆重足屏息。

有胡人索元礼,知太后意,因告密召见,擢为游击将军,令案制狱。

元礼性残忍,推一人必令引数十百人,太后数召见赏赐以张其权。

于是尚书都事长安周兴、万年人来俊臣之徒效之,纷纷继起。

兴累迁至秋官侍郎,俊臣累迁至御史中丞,相与私畜无赖数百人,专以告密为事。

欲陷一人,辄令数处俱告,事状如一。

俊臣与司刑评事洛阳万国俊共撰《罗织经》数千言,教其徒网罗无辜,织成反状,构造布置,皆有支节。

太后得告密者,辄令元礼等推之,竞为讯囚酷法,作大枷,有“定百脉”、“突地吼”、“死猪愁”、“求破家”、“反是实”等名号,或以椽关手足而转之,谓之“凤皇晒翅”。

或以物绊其腰,引枷向前,谓之“驴驹拔撅”。

或使跪捧枷,累甓其上,谓之“仙人献果”。

或使立高木之上,引枷尾向后,谓之“玉女登梯”。

或倒悬石缒其首,或以醋灌鼻,或以铁圈毂其首而加楔,至有脑裂髓出者。

每得囚,辄先陈其械具以示之,皆战栗流汗,望风自诬。

每有赦令,俊臣辄令狱卒先杀重囚,然后宣示。

太后以为忠,益宠任之。

中外畏此数人,甚于虎狼。

麟台正字陈子昂上疏,以为:“执事者疾徐敬业首乱唱祸,将息奸源,究其党与,遂使陛下大开诏狱,重设严刑,有迹涉嫌疑,辞相逮引,莫不穷捕考按。

至有奸人荧惑,乘险相诬,纠告疑似,冀图爵赏,恐非伐罪吊人之意也。

臣窃观当今天下,百姓思安久矣,故扬州构逆,殆有五旬,而海内晏然,纤尘不动,陛下不务玄默以救疲人,而反任威刑以失其望,臣愚暗昧,窃有大惑。

伏见诸方告密,囚累百千辈,乃其究竟,百无一实。

陛下仁恕,又屈法容之,遂使奸恶之党快意相仇,睚眦之嫌即称有密,一人被讼,百人满狱,使者推捕,冠盖如市。

或谓陛下爱一人而害百人,天下喁喁,莫知宁所。

臣闻隋之末代,天下犹平,杨玄感作乱,不逾月而败。

天下之弊,未至土崩,蒸人之心,犹望乐业。

炀帝不悟,遂使兵部尚书樊子盖专行屠戮,大穷党与,海内豪士,无不罹殃。

遂至杀人如麻,流血成泽,天下靡然,始思为乱,于是雄杰并起而隋族亡矣。

夫大狱一起,不能无滥,冤人吁嗟,感伤和气,群生疠疫,水旱随之。

人既失业,则祸乱之心怵然而生矣。

古者明王重慎刑法,盖惧此也。

昔汉武帝时巫蛊狱起,使太子奔走,兵交宫阙,无辜被害者以千万数,宗庙几覆,赖武帝得壶关三老书,廓然感悟,夷江充三族,馀狱不论,天下以安尔。

古人云:‘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师。

’伏愿陛下念之!

”太后不听。

夏,四月,太后铸大仪,置北阙。

以岑长倩为内史。

六月,辛未,以苏良嗣为左相,同凤阁鸾台三品韦待价为右相。

己卯,以韦思谦为纳言。

苏良嗣遇僧怀义于朝堂,怀义偃蹇不为礼。

良嗣大怒,命左右捽曳,批其颊数十。

怀义诉于太后,太后曰:“阿师当于北门出入,南牙宰相所往来,勿犯也。

” 太后托言怀义有巧思,故使入禁营造。

补阙长社王求礼上表,以为:“太宗时,有罗黑黑善弹琵琶,太宗阉为给使,使教宫人。

陛下若以怀义有巧性,欲宫中驱使者,臣请阉之,庶不乱宫闱。

”表寝不出。

秋,九月,丁未,以西突阙继往绝可汗之子斛瑟罗为右玉钤卫将军,袭继往绝可汗押五弩失毕部落。

己巳,雍州言新丰县东南有山踊出,改新丰为庆山县。

四方毕贺。

江陵人俞文俊上书:“天气不和而寒暑并,人气不和而疣赘生,地气不和而塠阜出。

今陛下以女主处阳位,反易刚柔,故地气塞隔而山变为灾。

陛下谓之‘庆山”,臣以为非庆也。

臣愚以为宜侧身修德以答天谴。

不然,殃祸至矣!

”太后怒,流于岭外,后为六道使所杀。

突厥入寇,左鹰扬卫大将军黑齿常之拒之。

至两井,遇突厥三千馀人,见唐兵,皆下马擐甲,常之以二百馀骑冲之,皆弃甲走。

日暮,突厥大至,常之令营中燃火,东南又有火起,虏疑有兵相应,遂夜遁。

狄仁杰为宁州刺史。

右台监察御史晋陵郭翰巡察陇右,所至多所按劾,入宁州境,耆老歌刺史德美者盈路。

翰荐之于朝,征为冬官侍郎。

类型

朝代

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