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七十列传·吴王濞列传

吴王濞者,高帝兄刘仲之子也。

高帝已定天下七年,立刘仲为代王。

而匈奴攻代,刘仲不能坚守,弃国亡,间行走雒阳,自归天子。

天子为骨肉故,不忍致法,废以为郃阳侯。

高帝十一年秋,淮南王英布反,东并荆地,劫其国兵,西度淮,击楚,高帝自将往诛之。

刘仲子沛侯濞年二十,有气力,以骑将从破布军蕲西,会甀,布走。

荆王刘贾为布所杀,无后。

上患吴、会稽轻悍,无壮王以填之,诸子少,乃立濞于沛为吴王,王三郡五十三城。

已拜受印,高帝召濞相之,谓曰:“若状有反相。

”心独悔,业已拜,因拊其背,告曰:“汉后五十年东南有乱者,岂若邪?

然天下同姓为一家也,慎无反!

”濞顿首曰:“不敢。

” 会孝惠、高后时,天下初定,郡国诸侯各务自拊循其民。

吴有豫章郡铜山,濞则招致天下亡命者铸钱,煮海水为盐,以故无赋,国用富饶。

孝文时,吴太子入见,得侍皇太子饮博。

吴太子师傅皆楚人,轻悍,又素骄,博,争道,不恭,皇太子引博局提吴太子,杀之。

于是遣其丧归葬。

至吴,吴王愠曰:“天下同宗,死长安即葬长安,何必来葬为!

”复遣丧之长安葬。

吴王由此稍失籓臣之礼,称病不朝。

京师知其以子故称病不朝,验问实不病,诸吴使来,辄系责治之。

吴王恐,为谋滋甚。

及后使人为秋请,上复责问吴使者,使者对曰:“王实不病,汉系治使者数辈,以故遂称病。

且夫‘察见渊中鱼,不祥’。

今王始诈病,及觉,见责急,愈益闭,恐上诛之,计乃无聊。

唯上弃之而与更始。

”于是天子乃赦吴使者归之,而赐吴王几杖,老,不朝。

吴得释其罪,谋亦益解。

然其居国以铜盐故,百姓无赋。

卒践更,辄与平贾。

岁时存问茂材,赏赐闾里。

佗郡国吏欲来捕亡人者,讼共禁弗予。

如此者四十馀年,以故能使其众。

晁错为太子家令,得幸太子,数从容言吴过可削。

数上书说孝文帝,文帝宽,不忍罚,以此吴日益横。

及孝景帝即位,错为御史大夫,说上曰:“昔高帝初定天下,昆弟少,诸子弱,大封同姓,故王孽子悼惠王王齐七十馀城,庶弟元王王楚四十馀城,兄子濞王吴五十馀城:封三庶孽,分天下半。

今吴王前有太子之郄,诈称病不朝,于古法当诛,文帝弗忍,因赐几杖。

德至厚,当改过自新。

乃益骄溢,即山铸钱,煮海水为盐,诱天下亡人,谋作乱。

今削之亦反,不削之亦反。

削之,其反亟,祸小。

不削,反迟,祸大。

”三年冬,楚王朝,晁错因言楚王戊往年为薄太后服,私奸服舍,请诛之。

诏赦,罚削东海郡。

因削吴之豫章郡、会稽郡。

及前二年赵王有罪,削其河间郡。

胶西王卬以卖爵有奸,削其六县。

汉廷臣方议削吴。

吴王濞恐削地无已,因以此发谋,欲举事。

念诸侯无足与计谋者,闻胶西王勇,好气,喜兵,诸齐皆惮畏,于是乃使中大夫应高誂胶西王。

无文书,口报曰:“吴王不肖,有宿夕之忧,不敢自外,使喻其欢心。

”王曰:“何以教之?

”高曰:“今者主上兴于奸,饰于邪臣,好小善,听谗贼,擅变更律令,侵夺诸侯之地,徵求滋多,诛罚良善,日以益甚。

里语有之,‘舐?

及米’。

吴与胶西,知名诸侯也,一时见察,恐不得安肆矣。

吴王身有内病,不能朝请二十馀年,尝患见疑,无以自白,今胁肩累足,犹惧不见释。

窃闻大王以爵事有适,所闻诸侯削地,罪不至此,此恐不得削地而已。

”王曰:“然,有之。

子将柰何?

”高曰:“同恶相助,同好相留,同情相成,同欲相趋,同利相死。

今吴王自以为与大王同忧,原因时循理,弃躯以除患害于天下,亿亦可乎?

”王瞿然骇曰:“寡人何敢如是?

今主上虽急,固有死耳,安得不戴?

”高曰:“御史大夫晁错,荧惑天子,侵夺诸侯,蔽忠塞贤,朝廷疾怨,诸侯皆有倍畔之意,人事极矣。

彗星出,蝗虫数起,此万世一时,而愁劳圣人之所以起也。

故吴王欲内以晁错为讨,外随大王后车,彷徉天下,所乡者降,所指者下,天下莫敢不服。

大王诚幸而许之一言,则吴王率楚王略函谷关,守荥阳敖仓之粟,距汉兵。

治次舍,须大王。

大王有幸而临之,则天下可并,两主分割,不亦可乎?

”王曰:“善。

”高归报吴王,吴王犹恐其不与,乃身自为使,使于胶西,面结之。

胶西群臣或闻王谋,谏曰:“承一帝,至乐也。

今大王与吴西乡,弟令事成,两主分争,患乃始结。

诸侯之地不足为汉郡什二,而为畔逆以忧太后,非长策也。

”王弗听。

遂发使约齐、菑川、胶东、济南、济北,皆许诺,而曰“城阳景王有义,攻诸吕,勿与,事定分之耳”。

诸侯既新削罚,振恐,多怨晁错。

及削吴会稽、豫章郡书至,则吴王先起兵,胶西正月丙午诛汉吏二千石以下,胶东、菑川、济南、楚、赵亦然,遂发兵西。

齐王后悔,饮药自杀,畔约。

济北王城坏未完,其郎中令劫守其王,不得发兵。

胶西为渠率,胶东、菑川、济南共攻围临菑。

赵王遂亦反,阴使匈奴与连兵。

七国之发也,吴王悉其士卒,下令国中曰:“寡人年六十二,身自将。

少子年十四,亦为士卒先。

诸年上与寡人比,下与少子等者,皆发。

”发二十馀万人。

南使闽越、东越,东越亦发兵从。

孝景帝三年正月甲子,初起兵于广陵。

西涉淮,因并楚兵。

发使遗诸侯书曰:“吴王刘濞敬问胶西王、胶东王、菑川王、济南王、赵王、楚王、淮南王、衡山王、庐江王、故长沙王子:幸教寡人!

以汉有贼臣,无功天下,侵夺诸侯地,使吏劾系讯治,以僇辱之为故,不以诸侯人君礼遇刘氏骨肉,绝先帝功臣,进任奸宄,诖乱天下,欲危社稷。

陛下多病志失,不能省察。

欲举兵诛之,谨闻教。

敝国虽狭,地方三千里。

人虽少,精兵可具五十万。

寡人素事南越三十馀年,其王君皆不辞分其卒以随寡人,又可得三十馀万。

寡人虽不肖,原以身从诸王。

越直长沙者,因王子定长沙以北,西走蜀、汉中。

告越、楚王、淮南三王,与寡人西面。

齐诸王与赵王定河间、河内,或入临晋关,或与寡人会雒阳。

燕王、赵王固与胡王有约,燕王北定代、云中,抟胡众入萧关,走长安,匡正天子,以安高庙。

原王勉之。

楚元王子、淮南三王或不沐洗十馀年,怨入骨髓,欲一有所出之久矣,寡人未得诸王之意,未敢听。

今诸王苟能存亡继绝,振弱伐暴,以安刘氏,社稷之所原也。

敝国虽贫,寡人节衣食之用,积金钱,修兵革,聚谷食,夜以继日,三十馀年矣。

凡为此,原诸王勉用之。

能斩捕大将者,赐金五千斤,封万户。

列将,三千斤,封五千户。

裨将,二千斤,封二千户。

二千石,千斤,封千户。

千石,五百斤,封五百户:皆为列侯。

其以军若城邑降者,卒万人,邑万户,如得大将。

人户五千,如得列将。

人户三千,如得裨将。

人户千,如得二千石。

其小吏皆以差次受爵金。

佗封赐皆倍军法。

其有故爵邑者,更益勿因。

原诸王明以令士大夫,弗敢欺也。

寡人金钱在天下者往往而有,非必取于吴,诸王日夜用之弗能尽。

有当赐者告寡人,寡人且往遗之。

敬以闻。

” 七国反书闻天子,天子乃遣太尉条侯周亚夫将三十六将军,往击吴楚。

遣曲周侯郦寄击赵。

将军栾布击齐。

大将军窦婴屯荥阳,监齐赵兵。

吴楚反书闻,兵未发,窦婴未行,言故吴相袁盎。

盎时家居,诏召入见。

上方与晁错调兵笇军食,上问袁盎曰:“君尝为吴相,知吴臣田禄伯为人乎?

今吴楚反,于公何如?

”对曰:“不足忧也,今破矣。

”上曰:“吴王即山铸钱,煮海水为盐,诱天下豪桀,白头举事。

若此,其计不百全,岂发乎?

何以言其无能为也?

”袁盎对曰:“吴有铜盐利则有之,安得豪桀而诱之!

诚令吴得豪桀,亦且辅王为义,不反矣。

吴所诱皆无赖子弟,亡命铸钱奸人,故相率以反。

”晁错曰:“袁盎策之善。

”上问曰:“计安出?

”盎对曰:“原屏左右。

”上屏人,独错在。

盎曰:“臣所言,人臣不得知也。

”乃屏错。

错趋避东厢,恨甚。

上卒问盎,盎对曰:“吴楚相遗书,曰‘高帝王子弟各有分地,今贼臣晁错擅适过诸侯,削夺之地’。

故以反为名,西共诛晁错,复故地而罢。

方今计独斩晁错,发使赦吴楚七国,复其故削地,则兵可无血刃而俱罢。

”于是上嘿然良久,曰:“顾诚何如,吾不爱一人以谢天下。

”盎曰:“臣愚计无出此,原上孰计之。

”乃拜盎为太常,吴王弟子德侯为宗正。

盎装治行。

后十馀日,上使中尉召错,绐载行东市。

错衣朝衣斩东市。

则遣袁盎奉宗庙,宗正辅亲戚,使告吴如盎策。

至吴,吴楚兵已攻梁壁矣。

宗正以亲故,先入见,谕吴王使拜受诏。

吴王闻袁盎来,亦知其欲说己,笑而应曰:“我已为东帝,尚何谁拜?

”不肯见盎而留之军中,欲劫使将。

盎不肯,使人围守,且杀之,盎得夜出,步亡去,走梁军,遂归报。

条侯将乘六乘传,会兵荥阳。

至雒阳,见剧孟,喜曰:“七国反,吾乘传至此,不自意全。

又以为诸侯已得剧孟,剧孟今无动。

吾据荥阳,以东无足忧者。

”至淮阳,问父绛侯故客邓都尉曰:“策安出?

”客曰:“吴兵锐甚,难与争锋。

楚兵轻,不能久。

方今为将军计,莫若引兵东北壁昌邑,以梁委吴,吴必尽锐攻之。

将军深沟高垒,使轻兵绝淮泗口,塞吴饟道。

彼吴梁相敝而粮食竭,乃以全彊制其罢极,破吴必矣。

”条侯曰:“善。

”从其策,遂坚壁昌邑南,轻兵绝吴饟道。

吴王之初发也,吴臣田禄伯为大将军。

田禄伯曰:“兵屯聚而西,无佗奇道,难以就功。

臣原得五万人,别循江淮而上,收淮南、长沙,入武关,与大王会,此亦一奇也。

”吴王太子谏曰:“王以反为名,此兵难以藉人,藉人亦且反王,柰何?

且擅兵而别,多佗利害,未可知也,徒自损耳。

”吴王即不许田禄伯。

吴少将桓将军说王曰:“吴多步兵,步兵利险。

汉多车骑,车骑利平地。

原大王所过城邑不下,直弃去,疾西据雒阳武库,食敖仓粟,阻山河之险以令诸侯,虽毋入关,天下固已定矣。

即大王徐行,留下城邑,汉军车骑至,驰入梁楚之郊,事败矣。

”吴王问诸老将,老将曰:“此少年推锋之计可耳,安知大虑乎!

”于是王不用桓将军计。

吴王专并将其兵,未度淮,诸宾客皆得为将、校尉、候、司马,独周丘不得用。

周丘者,下邳人,亡命吴,酤酒无行,吴王濞薄之,弗任。

周丘上谒,说王曰:“臣以无能,不得待罪行间。

臣非敢求有所将,原得王一汉节,必有以报王。

”王乃予之。

周丘得节,夜驰入下邳。

下邳时闻吴反,皆城守。

至传舍,召令。

令入户,使从者以罪斩令。

遂召昆弟所善豪吏告曰:“吴反兵且至,至,屠下邳不过食顷。

今先下,家室必完,能者封侯矣。

”出乃相告,下邳皆下。

周丘一夜得三万人,使人报吴王,遂将其兵北略城邑。

比至城阳,兵十馀万,破城阳中尉军。

闻吴王败走,自度无与共成功,即引兵归下邳。

未至,疽发背死。

二月中,吴王兵既破,败走,于是天子制诏将军曰:“盖闻为善者,天报之以福。

为非者,天报之以殃。

高皇帝亲表功德,建立诸侯,幽王、悼惠王绝无后,孝文皇帝哀怜加惠,王幽王子遂、悼惠王子卬等,令奉其先王宗庙,为汉籓国,德配天地,明并日月。

吴王濞倍德反义,诱受天下亡命罪人,乱天下币,称病不朝二十馀年,有司数请濞罪,孝文皇帝宽之,欲其改行为善。

今乃与楚王戊、赵王遂、胶西王卬、济南王辟光、菑川王贤、胶东王雄渠约从反,为逆无道,起兵以危宗庙,贼杀大臣及汉使者,迫劫万民,夭杀无罪,烧残民家,掘其丘冢,甚为暴虐。

今卬等又重逆无道,烧宗庙,卤御物,朕甚痛之。

朕素服避正殿,将军其劝士大夫击反虏。

击反虏者,深入多杀为功,斩首捕虏比三百石以上者皆杀之,无有所置。

敢有议诏及不如诏者,皆要斩。

” 初,吴王之度淮,与楚王遂西败棘壁,乘胜前,锐甚。

梁孝王恐,遣六将军击吴,又败梁两将,士卒皆还走梁。

梁数使使报条侯求救,条侯不许。

又使使恶条侯于上,上使人告条侯救梁,复守便宜不行。

梁使韩安国及楚死事相弟张羽为将军,乃得颇败吴兵。

吴兵欲西,梁城守坚,不敢西,即走条侯军,会下邑。

欲战,条侯壁,不肯战。

吴粮绝,卒饥,数挑战,遂夜饹条侯壁,惊东南。

条侯使备西北,果从西北入。

吴大败,士卒多饥死,乃畔散。

于是吴王乃与其麾下壮士数千人夜亡去,度江走丹徒,保东越。

东越兵可万馀人,乃使人收聚亡卒。

汉使人以利啗东越,东越即绐吴王,吴王出劳军,即使人鏦杀吴王,盛其头,驰传以闻。

吴王子子华、子驹亡走闽越。

吴王之弃其军亡也,军遂溃,往往稍降太尉、梁军。

楚王戊军败,自杀。

三王之围齐临菑也,三月不能下。

汉兵至,胶西、胶东、菑川王各引兵归。

胶西王乃袒跣,席?

,饮水,谢太后。

王太子德曰:“汉兵远,臣观之已罢,可袭,原收大王馀兵击之,击之不胜,乃逃入海,未晚也。

”王曰:“吾士卒皆已坏,不可发用。

”弗听。

汉将弓高侯穨当遗王书曰:“奉诏诛不义,降者赦其罪,复故。

不降者灭之。

王何处,须以从事。

”王肉袒叩头汉军壁,谒曰:“臣卬奉法不谨,惊骇百姓,乃苦将军远道至于穷国,敢请菹醢之罪。

”弓高侯执金鼓见之,曰:“王苦军事,原闻王发兵状。

”王顿首膝行对曰:“今者,晁错天子用事臣,变更高皇帝法令,侵夺诸侯地。

卬等以为不义,恐其败乱天下,七国发兵,且以诛错。

今闻错已诛,卬等谨以罢兵归。

”将军曰:“王苟以错不善,何不以闻?

未有诏虎符,擅发兵击义国。

以此观之,意非欲诛错也。

”乃出诏书为王读之。

读之讫,曰:“王其自图。

”王曰:“如卬等死有馀罪。

”遂自杀。

太后、太子皆死。

胶东、菑川、济南王皆死,国除,纳于汉。

郦将军围赵十月而下之,赵王自杀。

济北王以劫故,得不诛,徙王菑川。

初,吴王首反,并将楚兵,连齐赵。

正月起兵,三月皆破,独赵后下。

复置元王少子平陆侯礼为楚王,续元王后。

徙汝南王非王吴故地,为江都王。

太史公曰:吴王之王,由父省也。

能薄赋敛,使其众,以擅山海利。

逆乱之萌,自其子兴。

争技发难,卒亡其本。

亲越谋宗,竟以夷陨。

晁错为国远虑,祸反近身。

袁盎权说,初宠后辱。

故古者诸侯地不过百里,山海不以封。

“毋亲夷狄,以疏其属”,盖谓吴邪?

“毋为权首,反受其咎”,岂盎、错邪?

吴楚轻悍,王濞倍德。

富因采山,衅成提局。

憍矜贰志,连结七国。

婴命始监,错诛未塞。

天之悔祸,卒取奔北。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译文

吴王刘濞,是汉高祖哥哥刘仲的儿子。高祖平定天下七年后,封刘仲为代王。后来,匈奴围攻代,刘仲不能坚守,丢弃封国逃跑,抄小路跑到洛阳,向天子自首。天子因为是骨肉兄弟的缘故,不忍依法制裁,只是废黜王号贬他做郃阳侯。高祖十一年(前196)秋,准南王英布反叛,向东兼并了荆地,挟持那个地方侯国的军队,西渡淮水,攻击楚国,高祖亲自率军诛讨他。刘仲的儿子刘濞这年二十岁,强壮有力,以骑将的身分跟随高祖打败英布的军队在蕲县西边的会甀,而英布逃走。荆王刘贾被英布杀死,没有后嗣。皇帝担心吴地、会稽地的人浮躁强悍,没有勇壮的王来镇慑他们,自己的儿子们年龄小,就封立刘濞在沛地做吴王,统辖三郡五十三个县。已经拜官受印,高祖让刘濞前来,要为刘濞相面,看后说:“你的容貌有反叛之相。”同时内心后悔起来,但已经任命完了,就轻拍他的后背,告诫他说:“汉兴立以后五十年间东南方向将有叛乱发生,难道是你吗?然而天下同姓是一家人,你千万不要造反!”刘濞叩着头说:“不敢。”到孝惠帝、高后时,天下刚刚安定,一些郡国的诸侯们各自努力安抚自己的百姓。吴国拥有豫章郡的铜矿山,刘濞就招募天下亡命之徒私下铸钱,煮海水制盐,因此国家不征赋税,而国家费用富足。孝文帝时,吴王太子入京朝见,得以陪伴皇太子饮酒下棋。吴太子的老师都是楚地人,浮躁强悍,又平素骄纵,与皇太子下棋时,为下棋发生争执,态度不恭敬,皇太子拿起棋盘掷击吴太子,打死了他,事后把他的遗体送回吴国埋葬。到了吴国,吴王怨怒地说:“天下同姓一家,死在长安就应该葬在长安,何必送来吴国下葬呢!”又送遗体到长安下葬。吴王自此逐渐违忤藩臣所应遵守的礼节,称病不肯入朝。京城的人知道他因儿子死的缘故才称病不肯入朝的,经查问确实没有病,此后吴王的使臣一来,就拘禁诘问而治罪。吴王害怕了,更积极地策划谋反行动。后来吴王派人进京行秋请的礼节,皇帝又诘问这个使者,使者对皇帝说:“吴王确实没有病,朝廷拘禁惩治好几个使者,因此就称病不来。而且有这样的话‘看得清深水中的鱼是不吉祥的’。现今吴王开始假称生病,等到被朝廷察觉,遭严厉地诘问,就越想隐瞒自己的行为,害怕皇帝杀他,称病的计谋出于无可奈何。希望皇帝捐弃前嫌给吴王重新开始的机会。”于是天子就赦免吴国的使者让他们回去,并赐给吴王几、杖,认为他老了,可以不入京朝见。吴王得以解除他的罪过,谋反的事情也就放松了。然而他所在的封国因为有铜盐的收益,百姓没有赋税。士兵服役发给代役金,而且给价公平。每年在一定时候去慰问有才能的人,给平民赏赐。其他郡国法吏要追捕的逃犯,吴王就收容他们而不交出。这样做了四十多年,吴王就能支使利用他的百姓了。晁错做太子家令,得到太子的宠幸,多次怂恿太子说吴王有罪应削减他的封地。也多次上书劝说文帝,文帝宽厚,不忍处罚他,因此吴王更加骄横。等到景帝即位,晁错做御史大夫,又劝皇帝说:“从前高祖刚刚平定天下时,兄弟少,儿子弱小,就大大赐封同姓的人,所以他的庶子悼惠王封为齐王统辖七十多个县,异母弟刘交做楚元王统辖四十多个县,哥哥的儿子刘濞做吴王统辖五十多个县:分封这三个人,就分去天下的一半。现今吴王因以前有儿子被打死的嫌隙,假称生病不肯入京朝见,依照古法应杀,文帝不忍心,就赏他几、杖。对他的恩德非常优厚,本当改过自新。却更加骄横过度,靠近铜矿铸造钱币,煮海水制盐,引诱天下亡命之徒,谋划叛乱。现在削减他也是造反,不削减他也是造反。削减他,反得快,灾祸小;不削减他,反得晚,灾祸大。”景帝三年(前154)冬天,楚王来朝见,晁错借这个机会说楚王刘戊去年为薄太后服丧时,在服丧住的房子里偷偷淫乱,请求诛杀他。景帝下诏赦免了他的死罪,只是削减东海郡作为惩罚。随之削减了吴的豫章郡、会稽郡。还有两年前赵王有罪,削减了他的河间郡。胶西王刘昂因为售卖爵位时舞弊,削减了他的六个县。汉朝的大臣正在讨论削减吴王的土地。吴王刘濞担心削地没有止境,想借机把个人图谋公开,要起兵发难。又想到诸侯中没有能共同谋划的人,知道胶西王勇壮,好逞势斗胜,几个齐地的诸侯王都畏惧他,于是派中大夫应高去诱惑胶西王。不带书信,只是口头通报说:“吴王不才,有着很快降临的忧虑,不敢把自己当作外人,使您明白他的好意。”胶西王说:“有何指教?”应高说:“现在皇帝任用奸臣,被奸邪之臣蒙蔽,喜欢眼前的利益,听信谗言,擅自改变法令,侵夺诸侯的封地,对封国征求越来越多,诛杀惩罚善良的人,这些情形日益严重。俗话说:‘吃完米糠就会吃到米’。吴王和胶西王是有名的诸侯,一旦被注意盯上,恐怕不能安宁自由了。吴王身患内疾,不能朝见皇帝二十多年了,曾经担心被猜疑,又没有办法解释,现在缩敛肩膀小步走路,犹且害怕不被谅解。我听说大王因为卖爵的事而被罚罪,我听说诸侯被削减封地,所犯罪过不该这样处罚,这种惩罚恐怕不只削地就能罢休的。”胶西王说:“是的,有这样的事。你说怎么办呢?”应高说:“憎恶相同的互相帮助,爱好相同的互相留连,情感相同的互相成全,愿望相同的共同追求,利益相同的死在一起。现在吴王自认为和大王有相同的忧虑,愿借着时机顺应事理,牺牲个人身躯为天下除害,想一想可以吗?”胶西王吃惊地说:“我哪里敢这样做呢?现在皇帝虽然威逼急迫,我本来就有死罪啊,怎能不拥戴他呢?”应高说:“御史大夫晁错,迷惑天子,侵夺诸侯,蔽塞忠贞贤良的人,朝廷之臣都有憎恨怨恨之心,诸侯都有背叛之意,人臣之事他已做到极点了。现在彗星出现,蝗灾不断发生,这是万世难逢的唯一机会,而且忧愁劳苦的时候就是圣人所以产生的时代。所以吴王想对内以讨伐晁错为借口,在外追随大王车后,驰骋天下,使面对着的地方投降,使手指着的地方攻克,天下没有敢不顺从的。大王您假使能够答应我一句话,那么吴王就率领楚王攻下函谷关,守住荥阳敖仓的粮食,抗拒汉兵。修筑军队驻扎的房舍,等待大王的到来。大王真的能够幸临,那么天下就可以并吞,两个君主分治天下,不也是可以的吗?”胶西王说:“好。”应高回去报告吴王,吴王犹且担心胶西王不参与起兵发难,就亲自做使者,到胶西出使,当面和胶西王订立盟约。胶西群臣中有的人知道了胶西王的反叛之谋,规劝说:“侍奉一个皇帝,是最快乐的事。现在大王和吴王向西进兵,假使事情成功了,两主定会有分歧争端,灾难就从这开始缠身。诸侯的土地不足朝廷各郡的十分之二,而背叛朝廷也会使太后担忧,这不是长远之计啊。”胶西王不听。于是派使者联合齐王、菑川王、胶东王、济南王、济北王,都答允了,而且说:“城阳景王为了正义,攻打那些姓吕的,不要让他参与起兵,事成之后分些土地给他就行了。”诸侯近来受到削减土地的惩罚,都震惊恐惧,大多怨恨晁错。等到削减吴国会稽郡、豫章郡的文书发到吴国,吴王首先起兵作乱,胶西王在正月丙午这天杀死了朝廷派来的二千石以下的官员,胶东王、菑川王、济南王、楚王、赵王也都如此,于是向西进兵。齐王后来后悔,服毒自杀,违背盟约。济北王的城墙损坏没有竣工,他的郎中令劫持控制着他,使他不能发兵。胶西王为首领,和胶东王、菑川王、济南王一起率兵围攻临菑。赵王刘遂也反叛了,暗中派使者到匈奴商议联合作战的事。七国发难的时候,吴王全部征召他的士兵,下令全国说:“我年纪六十二岁,亲自统率军队。小儿子年龄十四岁,也身先士卒。所以凡是年长和我相同的,年轻和我的小儿子相同的人,都要出征。”征发了二十多万人。派人到南边的闽越、东越去,东越也发兵跟随吴王。景帝三年(前154)正月甲子,先从广陵起兵出发。向西渡过淮河,于是和楚军会合。派使者送给诸侯的信上说:“吴王刘濞恭敬地问候胶西王、胶东王、菑川王、济南王、赵王、楚王、淮南王、衡山王、庐江王、已故的长沙王的儿子:希望得到你们的指教!因为汉朝有奸臣,无功天下,却侵夺诸侯的土地,派法吏弹劾囚系审讯惩治诸侯,专以侮辱诸侯为能事,不用诸侯王的礼仪对待刘氏骨肉同胞,抛开先帝的功臣,进用坏人,惑乱天下,想要危害国家。皇帝体弱多病神志失常,不能明察政情。我想要起兵诛讨他们,我恭敬听从各位指教。我国虽然狭小,土地也是方圆三千里;人口虽然少,精锐的士兵也能准备五十万人。本人一向侍奉南越三十多年,他们的君主都不拒绝征召分派士兵跟随我进兵,又可以得到三十多万人。本人虽不才,愿亲自追随各位王侯。越正和长沙接壤,他们可追随长沙王的儿子平定长沙以北,然后迅速向西进攻蜀汉。派人告诉东越王、楚王、淮南王三个侯王,和我一起向西进攻;齐地诸王和赵王平定河间、河内后,有的进入临津关,有的和我在洛阳会和;燕王、赵王本来与匈奴王有盟约,燕王在北方平定代郡、云中郡,然后统领匈奴军队进入萧关,直取长安,纠正天子的错误,来安定高祖庙。希望诸王勉力去做。楚元王的儿子、淮南的淮南王、衡山王、庐江王各自心有所专注已经十多年了,怨恨深入骨髓,想要有所行动已很久了,只是我不得知诸王的心意,不敢听命。现在诸位王侯如能保存延续将要灭绝的国家,扶弱锄强,来安定刘氏,这是宗庙社稷所希望的。我国虽然贫穷,我节省衣食的费用,积蓄金钱,修治兵器甲胄,积聚粮食,夜以继日的努力,有三十多年了。都是为的今天,希望诸王努力利用这些条件。能逮捕杀死大将军的,赏赐黄金五千斤,封邑万户;逮捕杀死将军的,赏赐黄金三千斤,封邑五千户;逮捕杀死副将的,赏赐黄金二千斤,封邑二千户;逮捕杀死俸禄二千石的官员,赏赐黄金一千斤,食邑一千户;逮捕俸禄一千石的官员,赏赐黄金五百斤,封邑五百户;以上有功的人都可被封为列侯。那些带着军队或者城邑来投降的,士兵有万人,城中户口万户,如同得到大将军;士兵城中户数五千的,如同得到将军;士兵城中户数三千的,如同得到副将;士兵城中户数一千的,如同得到二千石的官员;那些投降的小官吏也依职位差别受到封爵赏金。其他的封赏都一倍于汉朝规定。那些原有封爵城邑的人,只会增加不会保持原状。希望诸王明确地向士大夫们宣布,我不敢欺骗他们。我的金钱天下到处都有,不一定到吴国来取,诸王日夜使用也不能用光。有应赏赐的人告诉我,我将前往送给他。恭敬地奉告诸王。”七国反叛的书信报知天子后,天子派太尉条侯周亚夫率领三十六个将军,去攻打吴、楚;派曲周侯郦寄攻打赵;将军栾布攻打齐;大将军窦婴驻扎在荥阳,监视齐、赵的军队。吴楚等反叛的书信被人们闻知时,汉朝的军队还未出动,窦婴也未出发,向皇帝称赞过去吴王的丞相袁盎。袁盎当时正闲居在家,皇帝下诏召他进见。皇帝正和晁错一起筹算军队和军粮的事情,皇帝问袁盎说:“你曾作过吴王的丞相,知道吴国臣子田禄伯的为人吗?现在吴楚反叛,你的看法如何?”袁盎回答说:“不值得忧虑,马上就能打败他们。”皇帝说:“吴王靠近铜矿铸造钱币,煮海水制盐,引诱天下豪杰,在头发白了的时候举兵作乱,如果没有周全的计谋,哪里会发动反叛呢?为什么说他不能有所作为呢?”袁盎回答说:“吴国有铜矿煮盐之利那是确实的,哪里能得到豪杰并且诱惑他们呢!假如吴王真能得到豪杰,也应该辅佐吴王做合乎道理的事,就不会反叛了。吴王所诱惑的都是无赖子弟,逃亡铸钱的奸邪之徒,所以才互相勾引而反叛。”晁错说:“袁盎分析得对。”皇帝问:“怎样才能拿出好的对策呢?”袁盎说:“希望屏退左右的人。”皇帝让身边的人退下去,只有晁错还在。袁盎说:“我所说的,为人臣的也不能知道。”于是又屏退晁错。晁错急忙到东厢回避,对此十分恼恨。皇帝最后又问袁盎,袁盎回答说:“吴、楚相互往来的书信说‘高祖封立刘氏子弟为王并有各自的分封土地,现在贼臣晁错擅自贬谪责罚诸侯,削夺诸侯的土地’。他们用造反的名义,共同向西进攻联合诛讨晁错,恢复了原来封地就会罢兵。现在的计策只有斩杀晁错,派使者赦免吴、楚七国的罪过,恢复原来被削减的封地,那么就能够不必血染兵器而战事全部结束。于是皇帝静默了很长一段时间,说:“只是真实的情况怎样呢,我不会因为爱一个人而拒绝天下的。”袁盎说:“我愚蠢的计策没有能超出这个的了,希望皇帝认真地考虑考虑。”于是任命袁盎做了太常,吴王弟弟的儿子德侯做了宗正。袁盎秘密准备行装。十多天后,皇帝派中尉召晁错,骗晁错乘车巡行东市,晁错穿着上朝的衣服在东市被杀。然后就派袁盎以侍奉宗庙的太常身份,德侯以辅助亲戚的宗正身份,按照袁盎的计策出使告知吴王。到了吴国,吴楚的军队已进攻梁国营垒了。宗正因有亲戚的关系,先进见吴王,谕告吴王跪拜接受诏令。吴王听说袁盎来了,也知道他要说服自己,笑着回答说:“我已经成为东帝,还跪拜谁呢?”不肯见袁盎而把他扣留在军中,想胁迫袁盎做将军。袁盎不肯,就派人包围守卫着他,将要杀他,袁盎得以趁夜色逃出,徒步离开,跑到梁王的军营,而后归朝报告。条侯乘坐六匹马拉的传车,会师荥阳。到洛阳,看见剧孟,高兴地说:“七国反叛,吾乘传车到达这里,自己没有想到会安全抵达。还以为诸侯们已经得到了剧孟,剧孟现在没有起兵的举动。我又占据荥阳,荥阳以东没有值得忧虑的了。”到达淮阳,询问父亲绛侯从前的门客邓都尉说:“怎样才能拿出好的计策呢?”门客说:“吴兵锐气正盛,和他交战很难取胜。楚兵浮躁,锐气不能保持长久。现在为将军提出一个计策,不如率军在东北的昌邑筑垒坚守,把梁国放弃给吴军,吴军一定会用全部精锐军队攻打梁。将军深挖沟高筑垒坚守,派轻装的军队断绝淮河泗水交汇处,阻塞吴军的粮道。吴梁之间因相持疲弊而且粮草耗尽,然后用保持强盛锐气的军队制服那些疲弊已极的军队,打败吴国是必然的。”条侯说:“好。”按照他的计策,坚守在昌邑南边,接着派轻装的军队断绝吴军粮道。吴王刚发兵的时候,吴臣田禄伯做大将军。田禄伯说:“军队集结在一起西进,没有其他道路出奇兵,难于成功。我愿率领五万人,另外沿着长江、淮水而上,收聚淮南、长沙的军队,攻入武关,和大王会师,这也是一着奇计啊。”吴王太子规劝说:“父王是以造反为旗号的,这样的军队是难以委托他人的,委托他人如果他也造反,该怎么办呢?而且拥有军队单独行动,许多其他的利害,不可能预先知道,徒然损害自己罢了。”吴王也就没有应允田禄伯的建议。吴国一位年轻的桓将军对吴王说:“吴国大多是步兵,步兵适宜在险要地形作战;汉军多战车骑兵,战车骑兵适宜在平地作战。希望大王对途经的城邑不必攻下,径直放弃离开,迅速西进占领洛阳兵器库,吃敖仓粮食,依靠山河的险要来命令诸侯,即使不能入关,天下大局实际已经决定了。假如大王行进迟缓,滞留攻城,汉军的战车骑兵一到,冲入梁国楚国的郊野,事情也就失败了。”吴王征询年老将军们的意见,他们说:“这作为青年人推进争先的计策还可以,他哪里能知道深远的计谋呢?”于是吴王没有采纳桓将军的计策。吴王专断地集中兵力亲自率领,还没渡过淮河,众多的宾客都被授于将军、校尉、侯、司马等职务,只有周丘没被任用。周丘是下邳人,逃亡到吴国,喜欢喝酒行为不好,吴王刘濞鄙薄他,所以才没任用。周丘拜见吴王,对吴王说:“我因无能,不能在军队中任职。我不敢要求率领军队,希望得到大王一个汉朝的符节,一定能够报答大王。”吴王就给了他符节。周丘得到符节,连夜驱驰进入下邳。下邳当时听说吴王反叛,都去守城。周丘到了客舍,召来下邳县令。县令走进门来,就让随从人员借用罪名斩杀了他。就又召集他弟兄们交好的富豪官吏告诉说:“吴王造反的军队将到,到后,杀下邳城里的人不过是吃顿饭的时间。现在先投降,家室一定能保全,有才能的人还可以封侯。”这些人出去后互相转告,下邳人全投降了。周丘一夜工夫得到三万人,派人报告吴王,就率领他的军队向北攻占城邑。等到城阳,军队已发展到十多万人,攻破城阳中尉的军队。后来听说吴王战败逃走,自己估计无法和吴王共同成就事业,就率领军队返回下邳。还没到达,就后背毒疮发作而死。二月中旬,吴王军队已被击垮,战败而逃,于是皇帝颁布命令给将军们:“听说行善的人,上天会用福事报答他;作恶的人,上天会用灾祸报偿他。高祖皇帝亲自表扬功德,封立诸侯,幽王、悼惠王的封爵断绝了,孝文皇帝哀怜他们格外给予恩惠,封立幽王的儿子遂、悼惠王的儿子昂为王,让他们奉祀他们先王的宗庙,成为汉朝的藩国,恩德与天地相匹配,光明与日月同光。吴王刘濞违背恩德违反道义,引诱天下逃亡的罪人,扰乱天下的钱币,称病不入京朝见二十多年,主管大臣多次呈请惩治刘濞的罪行,孝文皇帝宽恕他,希望他能改过从善。现在竟然与楚王刘戊、赵王刘遂、胶西王刘昂、济南王刘辟光、菑川王刘贤、胶东王刘雄渠盟约反叛,做出叛逆无道的事,发兵危害宗庙,残杀大臣和汉朝的使者,胁迫千万百姓,乱杀无辜,烧毁民舍,挖掘坟墓,极为暴虐。现在胶西王刘昂等更加大逆无道,烧毁宗庙,掠夺宗庙中皇室的器物,我甚为痛恨他们。我穿着白色衣服避开正殿,将军们要勉励士大夫们攻击叛敌。攻击叛敌时,深入敌军多杀敌人才是有功,捕捉到的官员要在俸禄是比三百石以上者都杀死,不要释放。胆敢有议论诏书和不按诏书去做的,都处腰斩之刑。”当初,吴王渡过淮河,与楚王向西进军,在棘壁打败汉军,乘胜向前,锐气极盛。梁孝王害怕了,派六个将军攻打吴王,梁王的两个将军又被打败,士卒都逃回梁。梁王多次派使者向条侯报告情况并求援,条侯不答允。又派使者在皇帝面前说条侯坏话,皇帝派人让条侯救援梁国,条侯还是坚持对自己有利的计策不肯出兵。梁王派韩安国和为国事而被杀的楚国丞相的弟弟张羽做将军,才能够稍微打败吴国的军队。吴国的军队想要西进,梁国据城坚守,吴军不敢到西边去,就跑到条侯驻军的地方,在下邑与条侯的军队相遇。吴军想与条侯作战,条侯坚守营垒,不肯交战。吴粮断绝,士兵饥饿,多次向条侯挑战没有结果,就夜里奔袭条侯的营垒,惊扰东南方向。条侯派人防备西北方向,敌人果然从西北方向侵入。吴军大败,士兵大多饿死,有的叛逃溃散。于是吴王和他的部下壮士几千人连夜逃走,渡过长江逃到丹阳,得到东越的保护。东越有军队大约一万多人,又派人收容集中吴国的逃兵。汉朝派人用厚利诱惑东越,东越即刻骗吴王,让吴王出去慰劳军队,就派人用矛戟刺杀吴王,装起他的头,派一部快车迅速报知汉朝皇帝。吴王的儿子子华、子驹逃跑到了闽越。吴王丢下他的军队逃跑时,他的军队就溃散了,大多陆续投降了太尉、梁王的军队。楚王刘戊兵败,自杀而亡。齐的胶西王、胶东王、菑川王围攻齐国的临菑,三个月不能攻下。汉朝军队到来,胶西王、胶东王、菑川王各自率领军队回去。胶西王于是赤膊光脚,坐在草席上,喝着水,向他的母亲王太后谢罪。王太子刘德说:“汉军远道而来,我看他们已经很疲弊了,可以袭击他们,希望收集大王的剩余军队进攻汉军,进攻不能取胜,就逃入大海,也不算晚啊。”胶西王说:“我的士兵已经溃散,再不能发动使用他们了。没有听从太子的话。当朝的将军弓高侯颓当送给胶西王的信写道:“奉诏书前来诛讨不义的人,投降的赦免罪过,恢复原来的爵位封土;不投降的诛灭他们。大王何去何从,我等待答复以采取相应行动。”胶西王到汉军营垒前赤膊叩头请求说:“我刘昂违犯王法,惊骇百姓,才使将军辛苦地远道而来到这个穷国,请求惩处我碎尸万段的罪。”弓高侯手持金鼓来见他,说:“大王被战事所苦,我希望知道大王发兵的经过。”胶西王叩头膝行回答说:“现在,晁错是皇帝当政的大臣,他改变高祖皇帝的法令,侵夺诸侯的土地。我们认为这是不道义的,担心他会败乱天下,所以七国发兵,将要诛杀晁错。现在听说晁错已被诛杀,我们就收兵而归。”将军说:“大王如果认为晁错不好,为什么不报告天子?没有得到皇帝的诏书虎符,擅自发兵攻打遵守王法的正义侯国。由此看来,你们的本意并非要杀晁错啊。”就拿出诏书给他宣读。读完后,说:“大王自己考虑应怎么办吧!”胶西王说:“像我这样的人死有余辜。”就自杀了。太后、太子也都跟着死去。胶东王、菑川王、济南王也先后死去,封国被废除,收归汉朝。郦将军围攻赵都城十个月才攻克,赵王自杀。济北王因被劫持的缘故,才得以未被诛杀,被徙封为菑川王。当初,吴王刘濞带头反叛,把楚军和吴军合在一起率领,联合齐、赵的军队。正月起兵作乱,三月全线溃散,只有赵国最后被攻克。景帝又封立楚元王的小儿子平陆侯刘礼为楚王,作为楚元王的继承人。徙封汝南王刘非统辖吴国原有封地,做江都王。太史公说:“吴王刘濞所以被封吴王,由于父亲被贬谪的缘故。吴王能够免除赋税,支使民众,是因他拥有铜矿海盐的便利。叛逆作乱的念头是因儿子的被打死萌生的。因下棋争执而发难,最后国灭身亡;亲近外族的越人而谋害同宗,最后自己死亡。晁错为国家深谋远虑,灾祸反而降临自己的身上。袁盎善于权变游说,最初受到宠信,最后遭受屈辱。所以古时候诸侯土地不超过百里,山海也不分封给诸侯。”不亲近夷狄,以致疏远宗亲”,大概是对吴王说的吧?“不要做出谋划策的人,反而会受到惩罚”,岂不是说的袁盎、晁错吗?


简介

《吴王濞列传》是西汉史学家司马迁创作的一篇传,出自《史记》卷一百六吴王濞列传第四十六。该文中的袁盎、景帝也都有自己的鲜明性格。袁盎的机敏善辩刁钻阴狠,从他不多的言行中是能领略到的。景帝的事前姑容迁就和事后无情镇压的对比,再现了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最高统治者的独有风采。



史记·七十列传·魏其武安侯列传

〔司马迁〕 〔汉〕

魏其侯窦婴者,孝文后从兄子也。

父世观津人。

喜宾客。

孝文时,婴为吴相,病免。

孝景初即位,为詹事。

梁孝王者,孝景弟也,其母窦太后爱之。

梁孝王朝。

因昆弟燕饮。

是时,上未立太子。

酒酣,从容言曰:“千秋之后传梁王。

”太后欢。

窦婴引卮酒敬上,曰:“天下者,高祖天下。

父子相传,此汉之约也。

上何以得擅传梁王?

”太后由此憎窦婴。

窦婴亦薄其官,因病免。

太后除窦婴门籍,不得入朝请。

孝景三年,吴、楚反。

上察宗室诸窦毋如窦婴贤,乃召婴。

婴入见,固辞谢病不足任。

太后亦惭。

于是上曰:“天下方有急,王孙宁可让邪?

”乃拜婴为大将军,赐金千斤。

窦婴乃言袁盎、栾布诸名将贤士在家者进之。

所赐金,陈之廊庑下,军吏过,辄令财取为用,金无入家者。

窦婴守荥阳,监齐、赵兵。

七国兵已尽破,封婴为魏其侯。

诸游士宾客争归魏其侯。

孝景时,每朝议大事,条侯、魏其侯,诸列侯莫敢与亢礼。

孝景四年,立栗太子。

使魏其侯为太子傅。

孝景七年,栗太子废,魏其数争不能得。

魏其谢病屏居蓝田南山之下数月,诸宾客辩士说之,莫能来。

梁人高遂乃说魏其曰:“能富贵将军者,上也。

能亲将军者,太后也。

今将军傅太子,太子废而不能争,争不能得,又弗能死。

自引谢病,拥赵女,屏间处而不朝。

相提而论,是自明扬主上之过。

有如两宫螫将军,则妻子毋类矣。

”魏其侯然之,乃遂起,朝请如故。

桃侯免相,窦太后数言魏其侯。

孝景帝曰:“太后岂以为臣有爱,不相魏其?

魏其者,沾沾自喜耳,多易。

难以为相,持重。

”遂不用。

用建陵侯卫绾为丞相。

武安侯田蚡者,孝景后同母弟也,生长陵。

魏其已为大将军后,方盛。

蚡为诸郎,未贵,往来侍酒魏其,跪起如子侄。

及孝景晚节,蚡益贵幸,为太中大夫。

蚡辩有口,学盘盂诸书,王太后贤之。

孝景崩,即日太子立,称制,所镇抚多有田蚡宾客计策。

蚡、弟田胜,皆以太后弟,孝景后三年,封蚡为武安侯,胜为周阳侯。

武安侯新欲用事为相,卑下宾客,进名士家居者贵之,欲以倾魏其诸将相。

建元元年,丞相绾病免,上议置丞相、太尉。

籍福说武安侯曰:“魏其贵久矣,天下士素归之。

今将军初兴,未如魏其,即上以将军为丞相,必让魏其。

魏其其为丞相,将军必为太尉。

太尉、丞相尊等耳,又有让贤名。

”武安侯乃微言风上,于是乃以魏其侯为丞相,武安侯为太尉。

籍福贺魏其侯,因吊曰:“君侯资性喜善疾恶,方今善人誉君侯,故至丞相。

然君侯且疾恶,恶人众,亦且废君侯。

君侯能兼容,则幸久。

不能,今以毁去矣。

”魏其不听。

魏其、武安俱好儒术,推毂赵绾为御史大夫,王臧为郎中令,迎鲁申公,欲设明堂。

令诸侯就国,除关,以礼为服制,以兴太平。

举适诸窦,宗室毋节行者,除其属籍。

时诸外家为列侯。

列侯多尚公主,皆不欲就国,以故毁日至窦太后。

太后好黄、老之言,而魏其、武安、赵绾、王臧等务隆推儒术,贬道家言。

是以窦太后滋不说魏其等。

及建元二年,御史大夫赵绾请无奏事东宫。

窦太后大怒。

乃罢逐赵绾、王臧等,而免丞相、太尉。

以柏至侯许昌为丞相,武强侯庄青翟为御史大夫。

魏其、武安由此以侯家居。

武安侯虽不任职,以王太后故,亲幸,数言事多效,天下吏士趋势利者,皆去魏其归武安。

武安日益横。

建元六年,窦太后崩。

丞相昌,御史大夫青翟坐丧失不办,免。

以武安侯蚡为丞相,以大司农韩安国为御史大夫。

天下士、郡国诸侯愈益拊武安。

武安者,貌侵,生贵甚。

又以为诸侯王多长,上初即位,富于春秋,蚡以肺腑为京师相,非痛折节以礼诎之,天下不肃。

当时是,丞相入奏事,坐语移日,所言皆听。

荐人或起家至二千石,权移主上。

上乃曰:“君除吏已尽未?

吾亦欲除吏!

”尝请考工地益宅。

上怒曰:“君何不遂取武库!

”是后乃退。

尝召客饮,坐其兄南乡,自坐东乡,以为汉相尊,不可以兄故私桡。

武安由此滋骄。

治宅甲诸地,田园极膏腴,而市郡县器物相属于道。

前堂罗钟鼓,立曲旃。

后房妇女以百数。

诸侯奉金玉狗马玩好,不可胜数。

魏其失窦太后,益疏不用,无势。

诸客稍稍自引而怠傲。

唯灌将军独不失故。

魏其日默默不得志,而独厚遇灌将军。

灌将军夫者,颍阴人也。

夫父张孟,尝为颍阴侯婴舍人,得幸,因进之至二千石,故蒙灌氏姓为灌孟。

吴、楚反时,颍阴侯灌何为将军,属太尉,请灌孟为校尉。

夫与千人与父俱。

灌孟年老,颍阴侯彊请之,郁郁不得意。

故战常陷坚,遂死吴军中。

军法:“父子俱从军,有死事,得以丧归。

”灌夫不肯随丧归,奋曰:“愿取吴王若将军头以报父之仇。

”于是,灌夫披甲持戟,募军中壮士所善愿从者数十人。

及出壁门,莫敢前。

独二人及从奴十馀骑驰入吴军,至吴将麾下,所杀伤数十人。

不得前,复驰还,走入汉壁,皆亡其奴,独与一骑归。

夫身中大创十馀,适有万金良药,故得无死。

夫创少瘳,又复请将军曰:“吾益知吴壁中曲折,请复往。

”将军壮义之,恐亡夫,乃言太尉。

太尉乃固止之。

吴已破,灌夫以此名闻天下。

颍阴侯言之上,上以夫为中郎将。

数月,坐法去。

后家居长安,长安中诸公莫弗称之。

孝景时,至代相。

孝景崩,今上初即位,以为淮阳天下交,劲兵处,故徙夫为淮阳太守。

建元元年,入为太仆。

二年,夫与长乐卫尉窦甫饮,轻重不得。

夫醉,搏甫。

甫,窦太后昆弟也。

上恐太后诛夫,徙为燕相。

数月,坐法去官,家居长安。

灌夫为人刚直,使酒,不好面谀。

贵戚诸有势在己之右,不欲加礼,必陵之。

诸士在己之左,愈贫贱,尤益敬,与钧。

稠人广众,荐宠下辈。

士亦以此多之。

夫不喜文学,好任侠,已然诺。

诸所与交通,无非豪杰大猾。

家累数千万,食客日数十百人。

陂池田园,宗族宾客,为权利,横于颍川。

颍川儿乃歌之曰:“颍水清,灌氏宁。

颍水浊,灌氏族。

”灌夫家居虽富,然失势,卿相侍中宾客益衰。

及魏其侯失势,亦欲倚灌夫,引绳批根生平慕之后弃之者。

灌夫亦倚魏其而通列侯宗室为名高。

两人相为引重,其游如父子然,相得欢甚,无厌,恨相知晚也。

灌夫有服,过丞相。

丞相从容曰:“吾欲与仲孺过魏其侯,会仲孺有服。

”灌夫曰:“将军乃肯幸临况魏其侯,夫安敢以服为解!

请语魏其侯帐具,将军旦日蚤临!

”武安许诺。

灌夫俱语魏其侯,如所谓武安侯。

魏其与其夫人益市牛酒,夜洒扫,早帐具至旦。

平明,令门下候视。

至日中,丞相不来。

魏其谓灌夫曰:“丞相岂忘之哉?

”灌夫不怿曰:“夫以服请,宜往。

”乃驾,自往迎丞相。

丞相特前戏许灌夫,殊无意往。

及夫至门,丞相尚卧。

于是夫入见,曰:“将军昨日幸许过魏其,魏其夫妻治具,自旦至今,未敢尝食。

”武安鄂谢,曰:“吾昨日醉,忽忘与仲孺言。

”乃驾往,又徐行。

灌夫愈益怒。

及饮酒酣,夫起舞属丞相,丞相不起。

夫从坐上语侵之。

魏其乃扶灌夫去,谢丞相。

丞相卒饮至夜,极欢而去。

丞相尝使籍福请魏其城南田,魏其大望曰:“老仆虽弃,将军虽贵,宁可以势夺乎?

”不许。

灌夫闻,怒骂籍福。

籍福恶两人有郄,乃谩自好谢丞相,曰:“魏其老且死,易忍,且待之。

”已而武安闻魏其、灌夫实怒不予田,亦怒,曰:“魏其子尝杀人,蚡活之。

蚡事魏其,无所不可,何爱数顷田?

且灌夫何与也?

吾不敢复求田!

”武安由此大怨灌夫、魏其。

元光四年春,丞相言:“灌夫家在颍川,横甚,民苦之。

请案。

”上曰:“此丞相事,何请?

”灌夫亦持丞相阴事,为奸利。

受淮南王金,与语言。

宾客居间,遂止,俱解。

夏,丞相取燕王女为夫人。

有太后诏,召列侯宗室皆往贺。

魏其侯过灌夫,欲与俱。

夫谢曰:“夫数以酒失得过丞相,丞相今者又与夫有郄。

”魏其曰:“事已解。

”彊与俱。

饮酒酣,武安起为寿,坐皆避席伏。

已,魏其侯为寿,独故人避席耳,馀半膝席。

灌夫不悦,起行酒,至武安,武安膝席曰:“不能满觞。

”夫怒,因嘻笑曰:“将军,贵人也,属之!

”时武安不肯。

行酒次至临汝侯,临汝侯方与程不识耳语,又不避席。

夫无所发怒,乃骂临汝侯曰:“生平毁程不识不直一钱,今日长者为寿,乃效女儿呫嗫耳语!

”武安谓灌夫曰:“程、李俱东西宫卫尉,今众辱程将军,仲孺独不为李将军地乎?

”灌夫曰:“今日斩头陷胸,何知程、李乎!

”坐乃起更衣,稍稍去。

魏其侯去,麾灌夫出。

武安遂怒曰:“此吾骄灌夫罪。

”乃令骑留灌夫。

灌夫欲出不得。

籍福起为谢,案灌夫项令谢。

夫愈怒,不肯谢。

武安乃麾骑缚夫,置传室,召长史曰:“今日召宗室,有诏。

”劾灌夫骂坐不敬,系居室,遂桉其前事,遣吏分曹逐捕灌氏之属,皆得弃市罪。

魏其侯大媿,为资使宾客请,莫能解。

武安吏皆为耳目,诸灌氏皆亡匿。

夫系,遂不得告言武安阴事。

魏其锐身为救灌夫,夫人谏魏其曰:“灌将军得罪丞相,与太后家忤,宁可救邪!

”魏其侯曰:“侯自我得之,自我捐之,无所恨。

且终不令仲孺独死,婴独生!

”乃匿其家,窃出上书。

立召入,具言灌夫醉饱事,不足诛。

上然之,赐魏其食,曰:“东朝廷辩之。

”魏其之东朝,盛推灌夫之善,言其醉饱得过,乃丞相以他事诬罪之。

武安又盛毁灌夫所为横恣,罪逆不道。

魏其度不可奈何,因言丞相短。

武安曰:“天下幸而安乐无事,蚡得为肺腑,所好音乐狗马田宅。

蚡所爱倡优巧匠之属,不如魏其、灌夫日夜招聚天下豪杰壮士与论议,腹诽而心谤,不仰视天而俯画地,辟倪两宫间,幸天下有变而欲有大功。

臣乃不知魏其等所为。

” 于是上问朝臣:“两人孰是?

”御史大夫韩安国曰:“魏其言‘灌夫父死事,身荷戟,驰入不测之吴军,身被数十创,名冠三军。

此天下壮士,非有大恶,争杯酒,不足引他过以诛也。

’魏其言是也。

丞相亦言:‘灌夫通奸猾,侵细民,家累巨万,横恣颍川,凌轹宗室,侵犯骨肉,此所为之“枝大于本,胫大于股,不折必披。

”’丞相言亦是。

唯明主裁之。

”主爵都尉汲黯是魏其。

内史郑当时是魏其,后不敢坚对。

馀皆莫敢对。

上怒内史曰:“公平生数言魏其、武安长短。

今日廷论,局趣如效辕下驹。

吾并斩若属矣。

”即罢起。

入,上食太后。

太后亦已使人候伺,具以告太后。

太后怒,不食,曰:“今我在也,而人皆藉吾弟,令我百岁后,皆鱼肉之矣。

且帝宁能为石人邪!

此特帝在,即录录,设百岁后,是属宁有可信者乎!

”上谢曰:“俱宗室外家,故廷辩之。

不然,此一狱吏所决耳。

” 是时,郎中令石建为上分别言两人事。

武安已罢朝,出止车门,召御史大夫载,怒曰:“与长孺共一老秃翁,为何首鼠两端?

”韩御史良久谓丞相曰:“君何不自喜?

夫魏其废君,君当免冠解印绶归,曰:‘臣以肺腑幸得待罪,因非其任,魏其皆是。

’如此,上必多君有让,不废君。

魏其必内愧,杜门齰舌自杀。

今人毁君,君亦毁人,譬如贾竖女子争言,何其无大体也!

”武安谢罪曰:“争时急,不知出此。

”于是上使御史簿责魏其所言灌夫,颇不雠,欺谩。

劾系都司空。

孝景时,魏其常受遗诏,曰:“事有不便,以便宜论上。

”及系灌夫,罪至族。

事日急,诸公莫敢复明言于上。

魏其乃使昆弟子上书言之,幸得复召见。

书奏上,而案尚书,大行无遗诏。

诏书独藏魏其家,家丞封。

乃劾魏其矫先帝诏,罪当弃市。

五年十月,悉论灌夫及家属。

魏其良久乃闻,闻即恚,病痱,不食,欲死。

或闻上无意杀魏其,魏其复食,治病,议定不死矣。

乃有蜚语,为恶言闻上,故以十二月晦论弃市渭城。

其春,武安侯病,专呼服谢罪。

使巫视鬼者视之,见魏其、灌夫共守欲杀之。

竟死。

子恬嗣。

元朔三年,武安侯坐衣襜褕入宫,不敬。

淮南王安谋反觉,治。

王前朝,武安侯为太尉时,迎王至霸上,谓王曰:“上未有太子,大王最贤,高祖孙。

即宫车晏驾,非大王立,当谁哉!

”淮南王大喜,厚遗金财物。

上自魏其时,不直武安,特为太后故耳。

及闻淮南王金事,曰:“使武安侯在者,族矣!

” 太史公曰:魏其、武安皆以外戚重。

灌夫用一时决策而名显。

魏其之举以吴、楚。

武安之贵在日、月之际。

然魏其不知时变,灌夫无术而不逊,两人相翼,乃成祸乱。

武安负贵而好权,杯酒责望,陷彼两贤。

呜呼哀哉!

迁怒及人,命亦不延。

众庶不载,竟被恶言。

呜呼哀哉!

祸所从来矣。

史记·七十列传·韩长孺列传

〔司马迁〕 〔汉〕

御史大夫韩安国者,梁成安人也,后徙睢阳。

尝受《韩子》、杂家说。

事梁孝王为中大夫。

吴、楚反时,孝王使安国及张羽为将,捍吴兵于东界。

张羽力战,安国持重,以故吴不能过梁。

吴、楚已破,安国、张羽名由此显。

梁孝王,景帝母弟,窦太后爱之,令得自请置相、二千石,出入游戏,僭于天子。

天子闻之,心弗善也。

太后知帝不善,乃怒梁使者,弗见,案责王所为。

韩安国为梁使,见大长公主而泣曰:“何梁王为人子之孝,为人臣之忠,太后曾弗省也?

夫前日吴、楚、齐、赵七国反时,自关以东皆合从西乡,惟梁最亲为艰难。

梁王念太后、帝在中,而诸侯扰乱,一言泣数行下,跪送臣等六人,将兵击却吴楚,吴楚以故兵不敢西,而卒破亡,梁王之力也。

今太后以小节苛礼责望梁王。

梁王父兄皆帝王,所见者大,故出称跸,入言警,车旗皆帝所赐也,即欲以侘鄙县,驱驰国中,以夸诸侯,令天下尽知太后、帝爱之也。

今梁使来,辄案责之。

梁王恐,日夜涕泣思慕,不知所为。

何梁王之为子孝,为臣忠,而太后弗恤也?

”大长公主具以告太后,太后喜曰:“为言之帝。

”言之,帝心乃解,而免冠谢太后曰:“兄弟不能相教,乃为太后遗忧。

”悉见梁使,厚赐之。

其后梁王益亲欢。

太后、长公主更赐安国可直千余金。

名由此显,结于汉。

其后安国坐法抵罪,蒙狱吏田甲辱安国。

安国曰:“死灰独不复然乎?

”田甲曰:“然即溺之。

”居无何,梁内史缺,汉使使者拜安国为梁内史,起徒中为二千石。

田甲亡走。

安国曰:“甲不就官,我灭而宗。

”甲因肉袒谢。

安国笑曰:“可溺矣!

公等足与治乎?

”卒善遇之。

梁内史之缺也,孝王新得齐人公孙诡,说之,欲请以为内史。

窦太后闻,乃诏王以安国为内史。

公孙诡、羊胜说孝王求为帝太子及益地事,恐汉大臣不听,乃阴使人刺汉用事谋臣。

及杀故吴相袁盎,景帝遂闻诡、胜等计画,乃遣使捕诡、胜,必得。

汉使十辈至梁,相以下举国大索,月余不得。

内史安国闻诡、胜匿孝王所,安国入见王而泣曰:“主辱臣死。

大王无良臣,故事纷纷至此。

今诡、胜不得,请辞赐死。

”王曰:“何至此?

”安国泣数行下,曰:“大王自度于皇帝,孰与太上皇之与高皇帝及皇帝之与临江王亲?

”孝王曰:“弗如也。

”安国曰:“夫太上、临江亲父子之间,然而高帝曰‘提三尺剑取天下者朕也’,故太上皇终不得制事,居于栎阳。

临江王,适长太子也,以一言过,废王临江。

用宫垣事,卒自杀中尉府。

何者?

治天下终不以私乱公。

语曰:‘虽有亲父,安知其不为虎?

虽有亲兄,安知其不为狼?

’今大王列在诸侯,悦一邪臣浮说,犯上禁,桡明法。

天子以太后故,不忍致法于王。

太后日夜涕泣,幸大王自改,而大王终不觉寤。

有如太后宫车即晏驾,大王尚谁攀乎?

”语未卒,孝王泣数行下,谢安国曰:“吾今出诡、胜。

”诡、胜自杀。

汉使还报,梁事皆得释,安国之力也。

于是景帝、太后益重安国。

孝王卒,共王即位,安国坐法失官,居家。

建元中,武安侯田蚡为汉太尉,亲贵用事,安国以五百金物遗蚡。

蚡言安国太后,天子亦素闻其贤,即召以为北地都尉,迁为大司农。

闽越、东越相攻,安国及大行王恢将。

未至越,越杀其王降,汉兵亦罢。

建元六年,武安侯为丞相,安国为御史大夫。

匈奴来请和亲,天子下议。

大行王恢,燕人也,数为边吏,习知胡事。

议曰:“汉与匈奴和亲,率不过数岁即复倍约。

不如勿许,兴兵击之。

”安国曰:“千里而战,兵不获利。

今匈奴负戎马之足,怀禽兽之心,迁徙鸟举,难得而制也。

得其地不足以为广,有其众不足以为彊,自上古不属为人。

汉数千里争利,则人马罢,虏以全制其敝。

且强弩之极,矢不能穿鲁缟。

冲风之末,力不能漂鸿毛。

非初不劲,末力衰也。

击之不便,不如和亲。

”群臣议者多附安国,于是上许和亲。

则元光元年,雁门马邑豪聂翁壹因大行王恢言上曰:“匈奴初和亲,亲信边,可诱以利。

”阴使聂翁壹为间,亡入匈奴,谓单于曰:“吾能斩马邑令丞吏,以城降,财物可尽得。

”单于爱信之,以为然,许聂翁壹。

聂翁壹乃还,诈斩死罪囚,县其头马邑城,示单于使者为信。

曰:“马邑长吏已死,可急来。

”于是单于穿塞将十余万骑,入武州塞。

当是时,汉伏兵车骑材官二十余万,匿马邑旁谷中。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

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诸将皆属护军。

约单于入马邑而汉兵纵发。

王恢、李息、李广别从代主击其辎重。

于是单于入汉长城武州塞。

未至马邑百余里,行掠卤,徒见畜牧于野,不见一人。

单于怪之,攻烽燧,得武州尉史。

欲刺问尉史。

尉史曰:“汉兵数十万伏马邑下。

”单于顾谓左右曰:“几为汉所卖!

”乃引兵还。

出塞,曰:“吾得尉史,乃天也。

”命尉史为“天王”。

塞下传言单于已引去。

汉兵追至塞,度弗及,即罢。

王恢等兵三万,闻单于不与汉合,度往击辎重,必与单于精兵战,汉兵势必败,则以便宜罢兵,皆无功。

天子怒王恢不出击单于辎重,擅引兵罢也。

恢曰:“始约虏入马邑城,兵与单于接,而臣击其辎重,可得利。

今单于闻,不至而还,臣以三万人众不敌,是取辱耳。

臣固知还而斩,然得完陛下士三万人。

”于是下恢廷尉。

廷尉当恢逗桡,当斩。

恢私行千金丞相蚡。

蚡不敢言上,而言于太后曰:“王恢首造马邑事,今不成而诛恢,是为匈奴报仇也。

”上朝太后,太后以丞相言告上。

上曰:“首为马邑事者,恢也,故发天下兵数十万,从其言,为此。

且纵单于不可得,恢所部击其辎重,犹颇可得,以慰士大夫心。

今诛恢,无以谢天下。

”于是恢闻之,乃自杀。

安国为人多大略,智足以当世取合,而出于忠厚焉。

贪嗜于财。

所推举皆廉士,贤于己者也。

于梁举壶遂、臧固、郅他,皆天下名士,士亦以此称慕之,唯天子以为国器。

安国为御史大夫四岁余,丞相田蚡死,安国行丞相事,奉引堕车蹇。

天子议置相,欲用安国,使使视之,蹇甚,乃更以平棘侯薛泽为丞相。

安国病免数月,蹇愈,上复以安国为中尉。

岁余,徙为卫尉。

车骑将军卫青击匈奴,出上谷,破胡茏城。

将军李广为匈奴所得,复失之。

公孙敖大亡卒:皆当斩,赎为庶人。

匈奴大入边,杀辽西太守,及入雁门,所杀略数千人。

车骑将军卫青击之,出雁门。

卫尉安国为材官将军,屯于渔阳。

安国捕生虏,言匈奴远去。

即上书言方田作时,请且罢军屯。

罢军屯月余,匈奴大入上谷、渔阳。

安国壁乃有七百余人,出与战,不胜,复入壁。

匈奴虏略千余人及畜产而去。

天子闻之,怒,使使责让安国。

徒安国益东,屯右北平。

是时匈奴虏言当入东方。

安国始为御史大夫及护军,后稍斥疏,下迁。

而新幸壮将军卫青等有功,益贵。

安国既疏远,默默也。

将屯又为匈奴所欺,失亡多,甚自愧。

幸得罢归,乃益东徙屯,意忽忽不乐。

数月,病欧血死。

安国以元朔二年中卒。

太史公曰:余与壶遂定律历,观韩长孺之义,壶遂之深中隐厚。

世之言梁多长者,不虚哉!

壶遂官至詹事,天子方倚以为汉相,会遂卒。

不然,壶遂之内廉行修,斯鞠躬君子也。

《索隐述赞》安国忠厚,初为梁将。

因事坐法,免徒起相。

死灰更然,生虏失防。

推贤见重,贿金贻谤。

雪泣悟主,臣节可亮。

史记·七十列传·李将军列传

〔司马迁〕 〔汉〕

李将军广者,陇西成纪人也。

其先曰李信,秦时为将,逐得燕太子丹者也。

故槐里,徙成纪。

广家世世受射。

孝文帝十四年,匈奴大入萧关,而广以良家子从军击胡,用善骑射,杀首虏多,为汉中郎。

广从弟李蔡亦为郎,皆为武骑常侍,秩八百石。

尝从行,有所冲陷折关及格猛兽,而文帝曰:「惜乎,子不遇时!

如令子当高帝时,万户侯岂足道哉!

」 及孝景初立,广为陇西都尉,徙为骑郎将。

吴楚军时,广为骁骑都尉,从太尉亚夫击吴楚军,取旗,显功名昌邑下。

以梁王授广将军印,还,赏不行。

徙为上谷太守,匈奴日以合战。

典属国公孙昆邪为上泣曰:「李广才气,天下无双,自负其能,数与虏敌战,恐亡之。

」于是乃徙为上郡太守。

后广转为边郡太守,徙上郡。

尝为陇西、北地、雁门、代郡、云中太守,皆以力战为名。

匈奴大入上郡,天子使中贵人从广勒习兵击匈奴。

中贵人将骑数十纵,见匈奴三人,与战。

三人还射,伤中贵人,杀其骑且尽。

中贵人走广。

广曰:「是必射雕者也。

」广乃遂从百骑往驰三人。

三人亡马步行,行数十里。

广令其骑张左右翼,而广身自射彼三人者,杀其二人,生得一人,果匈奴射雕者也。

已缚之上马,望匈奴有数千骑,见广,以为诱骑,皆惊,上山陈。

广之百骑皆大恐,欲驰还走。

广曰:「吾去大军数十里,今如此以百骑走,匈奴追射我立尽。

今我留,匈奴必以我为大军[之]诱(之),必不敢击我。

」广令诸骑曰:「前!

」前未到匈奴陈二里所,止,令曰:「皆下马解鞍!

」其骑曰:「虏多且近,即有急,柰何?

」广曰:「彼虏以我为走,今皆解鞍以示不走,用坚其意。

」于是胡骑遂不敢击。

有白马将出护其兵,李广上马与十馀骑奔射杀胡白马将,而复还至其骑中,解鞍,令士皆纵马卧。

是时会暮,胡兵终怪之,不敢击。

夜半时,胡兵亦以为汉有伏军于旁欲夜取之,胡皆引兵而去。

平旦,李广乃归其大军。

大军不知广所之,故弗从。

居久之,孝景崩,武帝立,左右以为广名将也,于是广以上郡太守为未央卫尉,而程不识亦为长乐卫尉。

程不识故与李广俱以边太守将军屯。

及出击胡,而广行无部伍行陈,就善水草屯,舍止,人人自便,不击刀斗以自卫,莫府省约文书籍事,然亦远斥候,未尝遇害。

程不识正部曲行伍营陈,击刀斗,士吏治军簿至明,军不得休息,然亦未尝遇害。

不识曰:「李广军极简易,然虏卒犯之,无以禁也。

而其士卒亦佚乐,咸乐为之死。

我军虽烦扰,然虏亦不得犯我。

」是时汉边郡李广、程不识皆为名将,然匈奴畏李广之略,士卒亦多乐从李广而苦程不识。

程不识孝景时以数直谏为太中大夫。

为人廉,谨于文法。

后汉以马邑城诱单于,使大军伏马邑旁谷,而广为骁骑将军,领属护军将军。

是时单于觉之,去,汉军皆无功。

其后四岁,广以卫尉为将军,出雁门击匈奴。

匈奴兵多,破败广军,生得广。

单于素闻广贤,令曰:「得李广必生致之。

」胡骑得广,广时伤病,置广两马闲,络而盛卧广。

行十馀里,广详死,睨其旁有一胡儿骑善马,广暂腾而上胡儿马,因推堕儿,取其弓,鞭马南驰数十里,复得其馀军,因引而入塞。

匈奴捕者骑数百追之,广行取胡儿弓,射杀追骑,以故得脱。

于是至汉,汉下广吏。

吏当广所失亡多,为虏所生得,当斩,赎为庶人。

顷之,家居数岁。

广家与故颍阴侯孙屏野居蓝田南山中射猎。

尝夜从一骑出,从人田间饮。

还至霸陵亭,霸陵尉醉,呵止广。

广骑曰:「故李将军。

」尉曰:「今将军尚不得夜行,何乃故也!

」止广宿亭下。

居无何,匈奴入杀辽西太守,败韩将军,后韩将军徙右北平。

于是天子乃召拜广为右北平太守。

广即请霸陵尉与俱,至军而斩之。

广居右北平,匈奴闻之,号曰「汉之飞将军」,避之数岁,不敢入右北平。

广出猎,见草中石,以为虎而射之,中石没镞,视之石也。

因复更射之,终不能复入石矣。

广所居郡闻有虎,尝自射之。

及居右北平射虎,虎腾伤广,广亦竟射杀之。

广廉,得赏赐辄分其麾下,饮食与士共之。

终广之身,为二千石四十馀年,家无馀财,终不言家产事。

广为人长,猿臂,其善射亦天性也,虽其子孙他人学者,莫能及广。

广讷口少言,与人居则画地为军陈,射阔狭以饮。

专以射为戏,竟死。

广之将兵,乏绝之处,见水,士卒不尽饮,广不近水,士卒不尽食,广不尝食。

宽缓不苛,士以此爱乐为用。

其射,见敌急,非在数十步之内,度不中不发,发即应弦而倒。

用此,其将兵数困辱,其射猛兽亦为所伤云。

居顷之,石建卒,于是上召广代建为郎中令。

元朔六年,广复为后将军,从大将军军出定襄,击匈奴。

诸将多中首虏率,以功为侯者,而广军无功。

后二岁,广以郎中令将四千骑出右北平,博望侯张骞将万骑与广俱,异道。

行可数百里,匈奴左贤王将四万骑围广,广军士皆恐,广乃使其子敢往驰之。

敢独与数十骑驰,直贯胡骑,出其左右而还,告广曰:「胡虏易与耳。

」军士乃安。

广为圜陈外向,胡急击之,矢下如雨。

汉兵死者过半,汉矢且尽。

广乃令士持满毋发,而广身自以大黄射其裨将,杀数人,胡虏益解。

会日暮,吏士皆无人色,而广意气自如,益治军。

军中自是服其勇也。

明日,复力战,而博望侯军亦至,匈奴军乃解去。

汉军罢,弗能追。

是时广军几没,罢归。

汉法,博望侯留迟后期,当死,赎为庶人。

广军功自如,无赏。

初,广之从弟李蔡与广俱事孝文帝。

景帝时,蔡积功劳至二千石。

孝武帝时,至代相。

以元朔五年为轻车将车,从大将军击右贤王,有功中率,封为乐安侯。

元狩二年中,代公孙弘为丞相。

蔡为人在下中,名声出广下甚远,然广不得爵邑,官不过九卿,而蔡为列侯,位至三公。

诸广之军吏及士卒或取封侯。

广尝与望气王朔燕语,曰:「自汉击匈奴而广未尝不在其中,而诸部校尉以下,才能不及中人,然以击胡军功取侯者数十人,而广不为后人,然无尺寸之功以得封邑者,何也?

岂吾相不当侯邪?

且固命也?

」朔曰:「将军自念,岂尝有所恨乎?

」广曰:「吾尝为陇西守,羌尝反,吾诱而降,降者八百馀人,吾诈而同日杀之。

至今大恨独此耳。

」朔曰:「祸莫大于杀已降,此乃将军所以不得侯者也。

」 后二岁,大将军、骠骑将军大出击匈奴,广数自请行。

天子以为老,弗许。

良久乃许之,以为前将军。

是岁,元狩四年也。

广既从大将军青击匈奴,既出塞,青捕虏知单于所居,乃自以精兵走之,而令广并于右将军军,出东道。

东道少回远,而大军行水草少,其势不屯行。

广自请曰:「臣部为前将军,今大将军乃徙令臣出东道,且臣结发而与匈奴战,今乃一得当单于,臣愿居前,先死单于。

」大将军青亦阴受上诫,以为李广老,数奇,毋令当单于,恐不得所欲。

而是时公孙敖新失侯,为中将军从大将军,大将军亦欲使敖与俱当单于,故徙前将军广。

广时知之,固自辞于大将军。

大将军不听,令长史封书与广之莫府,曰:「急诣部,如书。

」广不谢大将军而起行,意甚愠怒而就部,引兵与右将军食其合军出东道。

军亡导,或失道,后大将军。

大将军与单于接战,单于遁走,弗能得而还。

南绝幕,遇前将军、右将军。

广已见大将军,还入军。

大将军使长史持糒醪遗广,因问广、食其失道状,青欲上书报天子军曲折。

广未对,大将军使长史急责广之幕府对簿。

广曰:「诸校尉无罪,乃我自失道。

吾今自上簿。

」 至莫府,广谓其麾下曰。

「广结发与匈奴大小七十馀战,今幸从大将军出接单于兵,而大将军又徙广部行回远,而又迷失道,岂非天哉!

且广年六十馀矣,终不能复对刀笔之吏。

」遂引刀自刭。

广军士大夫一军皆哭。

百姓闻之,知与不知,无老壮皆为垂涕。

而右将军独下吏,当死,赎为庶人。

广子三人,曰当户、椒、敢,为郎。

天子与韩嫣戏,嫣少不逊,当户击嫣,嫣走。

于是天子以为勇。

当户早死,拜椒为代郡太守,皆先广死。

当户有遗腹子名陵。

广死军时,敢从骠骑将军。

广死明年,李蔡以丞相坐侵孝景园壖地,当下吏治,蔡亦自杀,不对狱,国除。

李敢以校尉从骠骑将军击胡左贤王,力战,夺左贤王鼓旗,斩首多,赐爵关内侯,食邑二百户,代广为郎中令。

顷之,怨大将军青之恨其父,乃击伤大将军,大将军匿讳之。

居无何,敢从上雍,至甘泉宫猎。

骠骑将军去病与青有亲,射杀敢。

去病时方贵幸,上讳云鹿触杀之。

居岁馀,去病死。

而敢有女为太子中人,爱幸,敢男禹有宠于太子,然好利,李氏陵迟衰微矣。

李陵既壮,选为建章监,监诸骑。

善射,爱士卒。

天子以为李氏世将,而使将八百骑。

尝深入匈奴二千馀里,过居延视地形,无所见虏而还。

拜为骑都尉,将丹阳楚人五千人,教射酒泉、张掖以屯卫胡。

数岁,天汉二年秋,贰师将军李广利将三万骑击匈奴右贤王于祁连天山,而使陵将其射士步兵五千人出居延北可千馀里,欲以分匈奴兵,毋令专走贰师也。

陵既至期还,而单于以兵八万围击陵军。

陵军五千人,兵矢既尽,士死者过半,而所杀伤匈奴亦万馀人。

且引且战,连斗八日,还未到居延百馀里,匈奴遮狭绝道,陵食乏而救兵不到,虏急击招降陵。

陵曰:「无面目报陛下。

」遂降匈奴。

其兵尽没,馀亡散得归汉者四百馀人。

单于既得陵,素闻其家声,及战又壮,乃以其女妻陵而贵之。

汉闻,族陵母妻子。

自是之后,李氏名败,而陇西之士居门下者皆用为耻焉。

太史公曰:传曰:「其身正,不令而行。

其身不正,虽令不从。

」其李将军之谓也?

余睹李将军悛悛如鄙人,口不能道辞。

及死之日,天下知与不知,皆为尽哀。

彼其忠实心诚信于士大夫也?

谚曰「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此言虽小,可以谕大也。

史记·七十列传·扁鹊仓公列传

〔司马迁〕 〔汉〕

扁鹊者,勃海郡郑人也,姓秦氏,名越人。

少时为人舍长。

舍客长桑君过,扁鹊独奇之,常谨遇之。

长桑君亦知扁鹊非常人也。

出入十馀年,乃呼扁鹊私坐,间与语曰:“我有禁方,年老,欲传与公,公毋泄。

”扁鹊曰:“敬诺。

”乃出其怀中药予扁鹊:“饮是以上池之水,三十日当知物矣。

”乃悉取其禁方书尽与扁鹊。

忽然不见,殆非人也。

扁鹊以其言饮药三十日,视见垣一方人。

以此视病,尽见五藏症结,特以诊脉为名耳。

为医或在齐,或在赵。

在赵者名扁鹊。

当晋昭公时,诸大夫彊而公族弱,赵简子为大夫,专国事。

简子疾,五日不知人,大夫皆惧,于是召扁鹊。

扁鹊入视病,出,董安于问扁鹊,扁鹊曰:“血脉治也,而何怪!

昔秦穆公尝如此,七日而寤。

寤之日,告公孙支与子舆曰:“我之帝所甚乐。

吾所以久者,适有所学也。

帝告我:“晋国且大乱,五世不安。

其后将霸,未老而死。

霸者之子且令而国男女无别。

””公孙支书而藏之,秦策于是出。

夫献公之乱,文公之霸,而襄公败秦师于肴而归纵淫,此子之所闻。

今主君之病与之同,不出三日必间,间必有言也。

” 居二日半,简子寤,语诸大夫曰:“我之帝所甚乐,与百神游于钧天,广乐九奏万舞,不类三代之乐,其声动心。

有一熊欲援我,帝命我射之,中熊,熊死。

有罴来,我又射之,中罴,罴死。

帝甚喜,赐我二笥,皆有副。

吾见儿在帝侧,帝属我一翟犬,曰:“及而子之壮也以赐之。

”帝告我:“晋国且世衰,七世而亡。

嬴姓将大败周人于范魁之西,而亦不能有也。

””董安于受言,书而藏之。

以扁鹊言告简子,简子赐扁鹊田四万亩。

其后扁鹊过虢。

虢太子死,扁鹊至虢宫门下,问中庶子喜方者曰:“太子何病,国中治穰过于众事?

”中庶子曰:“太子病血气不时,交错而不得泄,暴发于外,则为中害。

精神不能止邪气,邪气畜积而不得泄,是以阳缓而阴急,故暴蹶而死。

”扁鹊曰:“其死何如时?

”曰:“鸡鸣至今。

”曰:“收乎?

”曰:“未也,其死未能半日也。

”“言臣齐勃海秦越人也,家在于郑,未尝得望精光侍谒于前也。

闻太子不幸而死,臣能生之。

”中庶子曰:“先生得无诞之乎?

何以言太子可生也!

臣闻上古之时,医有俞跗,治病不以汤液醴洒,鑱石挢引,案扤毒熨,一拨见病之应,因五藏之输,乃割皮解肌,诀脉结筋,搦髓脑,揲荒爪幕,湔浣肠胃,漱涤五藏,练精易形。

先生之方能若是,则太子可生也。

不能若是而欲生之,曾不可以告咳婴之儿。

”终日,扁鹊仰天叹曰:“夫子之为方也,若以管窥天,以郄视文。

越人之为方也,不待切脉望色听声写形,言病之所在。

闻病之阳,论得其阴。

闻病之阴,论得其阳。

病应见于大表,不出千里,决者至众,不可曲止也。

子以吾言为不诚,试入诊太子,当闻其耳鸣而鼻张,循其两股以至于阴,当尚温也。

” 中庶子闻扁鹊言,目眩然而不瞚,舌挢然而不下,乃以扁鹊言入报虢君。

虢君闻之大惊,出见扁鹊于中阙,曰:“窃闻高义之日久矣,然未尝得拜谒于前也。

先生过小国,幸而举之,偏国寡臣幸甚。

有先生则活,无先生则弃捐填沟壑,长终而不得反。

”言末卒,因嘘唏服臆,魂精泄横,流涕长潸,忽忽承镴,悲不能自止,容貌变更。

扁鹊曰:“若太子病,所谓“尸蹶”者也。

夫以阳入阴中,动胃繵缘,中经维络,别下于三焦、膀胱,是以阳脉下遂,阴脉上争,会气闭而不通,阴上而阳内行,下内鼓而不起,上外绝而不为使,上有绝阳之络,下有破阴之纽,破阴绝阳,色废脉乱,故形静如死状。

太子未死也。

夫以阳入阴支兰藏者生,以阴入阳支兰藏者死。

凡此数事,皆五藏蹙中之时暴作也。

良工取之,拙者疑殆。

” 扁鹊乃使弟子子阳厉针砥石,以取外三阳五会。

有间,太子苏。

乃使子豹为五分之熨,以八减之齐和煮之,以更熨两胁下。

太子起坐。

更适阴阳,但服汤二旬而复故。

故天下尽以扁鹊为能生死人。

扁鹊曰:“越人非能生死人也,此自当生者,越人能使之起耳。

” 扁鹊过齐,齐桓侯客之。

入朝见,曰:“君有疾在腠理,不治将深。

”桓侯曰:“寡人无疾。

”扁鹊出,桓侯谓左右曰:“医之好利也,欲以不疾者为功。

”后五日,扁鹊复见,曰:“君有疾在血脉,不治恐深。

”桓侯曰:“寡人无疾。

”扁鹊出,桓侯不悦。

后五日,扁鹊复见,曰。

“君有疾在肠胃间,不治将深。

”桓侯不应。

扁鹊出,桓侯不悦。

后五日,扁鹊复见,望见桓侯而退走。

桓侯使人问其故。

扁鹊曰:“疾之居腠理也,汤熨之所及也。

在血脉,针石之所及也。

其在肠胃,酒醪之所及也。

其在骨髓,虽司命无柰之何。

今在骨髓,臣是以无请也。

”后五日,桓侯体病,使人召扁鹊,扁鹊已逃去。

桓侯遂死。

使圣人预知微,能使良医得蚤从事,则疾可已,身可活也。

人之所病,病疾多。

而医之所病,病道少。

故病有六不治:骄恣不论于理,一不治也。

轻身重财,二不治也。

衣食不能适,三不治也。

阴阳并,藏气不定,四不治也。

形羸不能服药,五不治也。

信巫不信医,六不治也。

有此一者,则重难治也。

扁鹊名闻天下。

过邯郸,闻贵妇人,即为带下医。

过雒阳,闻周人爱老人,即为耳目痹医。

来入咸阳,闻秦人爱小儿,即为小儿医:随俗为变。

秦太医令李醯自知伎不如扁鹊也,使人刺杀之。

至今天下言脉者,由扁鹊也。

太仓公者,齐太仓长,临菑人也,姓淳于氏,名意。

少而喜医方术。

高后八年,更受师同郡元里公乘阳庆。

庆年七十馀,无子,使意尽去其故方,更悉以禁方予之,传黄帝、扁鹊之脉书,五色诊病,知人死生,决嫌疑,定可治,及药论,甚精。

受之三年,为人治病,决死生多验。

然左右行游诸侯,不以家为家,或不为人治病,病家多怨之者。

文帝四年中,人上书言意,以刑罪当传西之长安。

意有五女,随而泣。

意怒,骂曰:“生子不生男,缓急无可使者!

”于是少女缇萦伤父之言,乃随父西。

上书曰:“妾父为吏,齐中称其廉平,今坐法当刑。

妾切痛死者不可复生而刑者不可复续,虽欲改过自新,其道莫由,终不可得。

妾原入身为官婢,以赎父刑罪,使得改行自新也。

”书闻,上悲其意,此岁中亦除肉刑法。

意家居,诏召问所为治病死生验者几何人也,主名为谁。

诏问故太仓长臣意:“方伎所长,及所能治病者?

有其书无有?

皆安受学?

受学几何岁?

尝有所验,何县里人也?

何病?

医药已,其病之状皆何如?

具悉而对。

”臣意对曰: 自意少时,喜医药,医药方试之多不验者。

至高后八年,得见师临菑元里公乘阳庆。

庆年七十馀,意得见事之。

谓意曰:“尽去而方书,非是也。

庆有古先道遗传黄帝、扁鹊之脉书,五色诊病,知人生死,决嫌疑,定可治,及药论书,甚精。

我家给富,心爱公,欲尽以我禁方书悉教公。

”臣意即曰:“幸甚,非意之所敢望也。

”臣意即避席再拜谒,受其脉书上下经、五色诊、奇咳术、揆度阴阳外变、药论、石神、接阴阳禁书,受读解验之,可一年所。

明岁即验之,有验,然尚未精也。

要事之三年所,即尝已为人治,诊病决死生,有验,精良。

今庆已死十年所,臣意年尽三年,年三十九岁也。

齐侍御史成自言病头痛,臣意诊其脉,告曰:“君之病恶,不可言也。

”即出,独告成弟昌曰:“此病疽也,内发于肠胃之间,后五日当鍮肿,后八日呕脓死。

”成之病得之饮酒且内。

成即如期死。

所以知成之病者,臣意切其脉,得肝气。

肝气浊而静,此内关之病也。

脉法曰“脉长而弦,不得代四时者,其病主在于肝。

和即经主病也,代则络脉有过”。

经主病和者,其病得之筋髓里。

其代绝而脉贲者,病得之酒且内。

所以知其后五日而鍮肿,八日呕脓死者,切其脉时,少阳初代。

代者经病,病去过人,人则去。

络脉主病,当其时,少阳初关一分,故中热而脓未发也,及五分,则至少阳之界,及八日,则呕脓死,故上二分而脓发,至界而鍮肿,尽泄而死。

热上则熏阳明,烂流络,流络动则脉结发,脉结发则烂解,故络交。

热气已上行,至头而动,故头痛。

齐王中子诸婴儿小子病,召臣意诊切其脉,告曰:“气鬲病。

病使人烦懑,食不下,时呕沫。

病得之忧,数忔食饮。

”臣意即为之作下气汤以饮之,一日气下,二日能食,三日即病愈。

所以知小子之病者,诊其脉,心气也,浊躁而经也,此络阳病也。

脉法曰“脉来数疾去难而不一者,病主在心”。

周身热,脉盛者,为重阳。

重阳者,逿心主。

故烦懑食不下则络脉有过,络脉有过则血上出,血上出者死。

此悲心所生也,病得之忧也。

齐郎中令循病,众医皆以为蹙入中,而刺之。

臣意诊之,曰:“涌疝也,令人不得前后溲。

”循曰:“不得前后溲三日矣。

”臣意饮以火齐汤,一饮得前溲,再饮大溲,三饮而疾愈。

病得之内。

所以知循病者,切其脉时,右口气急,脉无五藏气,右口脉大而数。

数者中下热而涌,左为下,右为上,皆无五藏应,故曰涌疝。

中热,故溺赤也。

齐中御府长信病,臣意入诊其脉,告曰:“热病气也。

然暑汗,脉少衰,不死。

”曰:“此病得之当浴流水而寒甚,已则热。

”信曰:“唯,然!

往冬时,为王使于楚,至莒县阳周水,而莒桥梁颇坏,信则揽车辕未欲渡也,马惊,即堕,信身入水中,几死,吏即来救信,出之水中,衣尽濡,有间而身寒,已热如火,至今不可以见寒。

”臣意即为之液汤火齐逐热,一饮汗尽,再饮热去,三饮病已。

即使服药,出入二十日,身无病者。

所以知信之病者,切其脉时,并阴。

脉法曰“热病阴阳交者死”。

切之不交,并阴。

并阴者,脉顺清而愈,其热虽未尽,犹活也。

肾气有时间浊,在太阴脉口而希,是水气也。

肾固主水,故以此知之。

失治一时,即转为寒热。

齐王太后病,召臣意入诊脉,曰:“风瘅客脬,难于大小溲,溺赤。

”臣意饮以火齐汤,一饮即前后溲,再饮病已,溺如故。

病得之流汗出氵循。

氵循者,去衣而汗晞也。

所以知齐王太后病者,臣意诊其脉,切其太阴之口,湿然风气也。

脉法曰“沈之而大坚,浮之而大紧者,病主在肾”。

肾切之而相反也,脉大而躁。

大者,膀胱气也。

躁者,中有热而溺赤。

齐章武里曹山跗病,臣意诊其脉,曰:“肺消瘅也,加以寒热。

”即告其人曰:“死,不治。

适其共养,此不当医治。

”法曰“后三日而当狂,妄起行,欲走。

后五日死”。

即如期死。

山跗病得之盛怒而以接内。

所以知山跗之病者,臣意切其脉,肺气热也。

脉法曰“不平不鼓,形弊”。

此五藏高之远数以经病也,故切之时不平而代。

不平者,血不居其处。

代者,时参击并至,乍躁乍大也。

此两络脉绝,故死不治。

所以加寒热者,言其人尸夺。

尸夺者,形弊。

形弊者,不当关灸鑱石及饮毒药也。

臣意未往诊时,齐太医先诊山跗病,灸其足少阳脉口,而饮之半夏丸,病者即泄注,腹中虚。

又灸其少阴脉,是坏肝刚绝深,如是重损病者气,以故加寒热。

所以后三日而当狂者,肝一络连属结绝乳下阳明,故络绝,开阳明脉,阳明脉伤,即当狂走。

后五日死者,肝与心相去五分,故曰五日尽,尽即死矣。

齐中尉潘满如病少腹痛,臣意诊其脉,曰:“遗积瘕也。

”臣意即谓齐太仆臣饶、内史臣繇曰:“中尉不复自止于内,则三十日死。

”后二十馀日,溲血死。

病得之酒且内。

所以知潘满如病者,臣意切其脉深小弱,其卒然合合也,是脾气也。

右脉口气至紧小,见瘕气也。

以次相乘,故三十日死。

三阴俱抟者,如法。

痘俱抟者,决在急期。

一抟一代者,近也。

故其三阴抟,溲血如前止。

阳虚侯相赵章病,召臣意。

众医皆以为寒中,臣意诊其脉曰:“迵风。

”迵风者,饮食下嗌而辄出不留。

法曰“五日死”,而后十日乃死。

病得之酒。

所以知赵章之病者,臣意切其脉,脉来滑,是内风气也。

饮食下嗌而辄出不留者,法五日死,皆为前分界法。

后十日乃死,所以过期者,其人嗜粥,故中藏实,中藏实故过期。

师言曰“安谷者过期,不安谷者不及期”。

济北王病,召臣意诊其脉,曰:“风蹶胸满。

”即为药酒,尽三石,病已。

得之汗出伏地。

所以知济北王病者,臣意切其脉时,风气也,心脉浊。

病法“过入其阳,阳气尽而阴气入”。

阴气入张,则寒气上而热气下,故胸满。

汗出伏地者,切其脉,气阴。

阴气者,病必入中,出及瀺水也。

齐北宫司空命妇出于病,众医皆以为风入中,病主在肺,刺其足少阳脉。

臣意诊其脉,曰:“病气疝,客于膀胱,难于前后溲,而溺赤。

病见寒气则遗溺,使人腹肿。

”出于病得之欲溺不得,因以接内。

所以知出于病者,切其脉大而实,其来难,是蹶阴之动也。

脉来难者,疝气之客于膀胱也。

腹之所以肿者,言蹶阴之络结小腹也。

蹶阴有过则脉结动,动则腹肿。

臣意即灸其足蹶阴之脉,左右各一所,即不遗溺而溲清,小腹痛止。

即更为火齐汤以饮之,三日而疝气散,即愈。

故济北王阿母自言足热而懑,臣意告曰:“热蹶也。

”则刺其足心各三所,案之无出血,病旋已。

病得之饮酒大醉。

济北王召臣意诊脉诸女子侍者,至女子竖,竖无病。

臣意告永巷长曰:“竖伤脾,不可劳,法当春呕血死。

”臣意言王曰:“才人女子竖何能?

”王曰:“是好为方,多伎能,为所是案法新,往年市之民所,四百七十万,曹偶四人。

”王曰:“得毋有病乎?

”臣意对曰:“竖病重,在死法中。

”王召视之,其颜色不变,以为不然,不卖诸侯所。

至春,竖奉剑从王之厕,王去,竖后,王令人召之,即仆于厕,呕血死。

病得之流汗。

流汗者,法病内重,毛发而色泽,脉不衰,此亦内之病也。

齐中大夫病龋齿,臣意灸其左大阳明脉,即为苦参汤,日嗽三升,出入五六日,病已。

得之风,及卧开口,食而不嗽。

菑川王美人怀子而不乳,来召臣意。

臣意往,饮以莨锽药一撮,以酒饮之,旋乳。

臣意复诊其脉,而脉躁。

躁者有馀病,即饮以消石一齐,出血,血如豆比五六枚。

齐丞相舍人奴从朝入宫,臣意见之食闺门外,望其色有病气。

臣意即告宦者平。

平好为脉,学臣意所,臣意即示之舍人奴病,告之曰:“此伤脾气也,当至春鬲塞不通,不能食饮,法至夏泄血死。

”宦者平即往告相曰:“君之舍人奴有病,病重,死期有日。

”相君曰:“卿何以知之?

”曰:“君朝时入宫,君之舍人奴尽食闺门外,平与仓公立,即示平曰,病如是者死。

”相即召舍人而谓之曰:“公奴有病不?

”舍人曰:“奴无病,身无痛者。

”至春果病,至四月,泄血死。

所以知奴病者,脾气周乘五藏,伤部而交,故伤脾之色也,望之杀然黄,察之如死青之兹。

众医不知,以为大虫,不知伤脾。

所以至春死病者,胃气黄,黄者土气也,土不胜木,故至春死。

所以至夏死者,脉法曰“病重而脉顺清者曰内关”,内关之病,人不知其所痛,心急然无苦。

若加以一病,死中春。

一愈顺,及一时。

其所以四月死者,诊其人时愈顺。

愈顺者,人尚肥也。

奴之病得之流汗数出,于火而以出见大风也。

菑川王病,召臣意诊脉,曰:“蹶上为重,头痛身热,使人烦懑。

”臣意即以寒水拊其头,刺足阳明脉,左右各三所,病旋已。

病得之沐发未干而卧。

诊如前,所以蹶,头热至肩。

齐王黄姬兄黄长卿家有酒召客,召臣意。

诸客坐,未上食。

臣意望见王后弟宋建,告曰:“君有病,往四五日,君要胁痛不可俯仰,又不得小溲。

不亟治,病即入濡肾。

及其未舍五藏,急治之。

病方今客肾濡,此所谓“肾痹”也。

”宋建曰:“然,建故有要脊痛。

往四五日,天雨,黄氏诸倩见建家京下方石,即弄之,建亦欲效之,效之不能起,即复置之。

暮,要脊痛,不得溺,至今不愈。

”建病得之好持重。

所以知建病者,臣意见其色,太阳色乾,肾部上及界要以下者枯四分所,故以往四五日知其发也。

臣意即为柔汤使服之,十八日所而病愈。

济北王侍者韩女病要背痛,寒热,众医皆以为寒热也。

臣意诊脉,曰:“内寒,月事不下也。

”即窜以药,旋下,病已。

病得之欲男子而不可得也。

所以知韩女之病者,诊其脉时,切之,肾脉也,啬而不属。

啬而不属者,其来难,坚,故曰月不下。

肝脉弦,出左口,故曰欲男子不可得也。

临菑氾里女子薄吾病甚,众医皆以为寒热笃,当死,不治。

臣意诊其脉,曰:“蛲瘕。

”蛲瘕为病,腹大,上肤黄粗,循之戚戚然。

臣意饮以芫华一撮,即出蛲可数升,病已,三十日如故。

病蛲得之于寒湿,寒湿气宛笃不发,化为虫。

臣意所以知薄吾病者,切其脉,循其尺,其尺索刺粗,而毛美奉发,是虫气也。

其色泽者,中藏无邪气及重病。

齐淳于司马病,臣意切其脉,告曰:“当病迵风。

迵风之状,饮食下嗌辄后之。

病得之饱食而疾走。

”淳于司马曰:“我之王家食马肝,食饱甚,见酒来,即走去,驱疾至舍,即泄数十出。

”臣意告曰:“为火齐米汁饮之,七八日而当愈。

”时医秦信在旁,臣意去,信谓左右阁都尉曰:“意以淳于司马病为何?

”曰:“以为迵风,可治。

”信即笑曰:“是不知也。

淳于司马病,法当后九日死。

”即后九日不死,其家复召臣意。

臣意往问之,尽如意诊。

臣即为一火齐米汁,使服之,七八日病已。

所以知之者,诊其脉时,切之,尽如法。

其病顺,故不死。

齐中郎破石病,臣意诊其脉,告曰:“肺伤,不治,当后十日丁亥溲血死。

”即后十一日,溲血而死。

破石之病,得之堕马僵石上。

所以知破石之病者,切其脉,得肺阴气,其来散,数道至而不一也。

色又乘之。

所以知其堕马者,切之得番阴脉。

番阴脉入虚里,乘肺脉。

肺脉散者,固色变也乘也。

所以不中期死者,师言曰:“病者安谷即过期,不安谷则不及期”。

其人嗜黍,黍主肺,故过期。

所以溲血者,诊脉法曰“病养喜阴处者顺死,养喜阳处者逆死”。

其人喜自静,不躁,又久安坐,伏几而寐,故血下泄。

齐王侍医遂病,自练五石服之。

臣意往过之,遂谓意曰:“不肖有病,幸诊遂也。

”臣意即诊之,告曰:“公病中热。

论曰“中热不溲者,不可服五石”。

石之为药精悍,公服之不得数溲,亟勿服。

色将发臃。

”遂曰:“扁鹊曰“阴石以治阴病,阳石以治阳病”。

夫药石者有阴阳水火之齐,故中热,即为阴石柔齐治之。

中寒,即为阳石刚齐治之。

”臣意曰:“公所论远矣。

扁鹊虽言若是,然必审诊,起度量,立规矩,称权衡,合色脉表里有馀不足顺逆之法,参其人动静与息相应,乃可以论。

论曰“阳疾处内,阴形应外者,不加悍药及鑱石”。

夫悍药入中,则邪气辟矣,而宛气愈深。

诊法曰“二阴应外,一阳接内者,不可以刚药”。

刚药入则动阳,阴病益衰,阳病益箸,邪气流行,为重困于俞,忿发为疽。

”意告之后百馀日,果为疽发乳上,入缺盆,死。

此谓论之大体也,必有经纪。

拙工有一不习,文理阴阳失矣。

齐王故为阳虚侯时,病甚,众医皆以为蹶。

臣意诊脉,以为痹,根在右胁下,大如覆杯,令人喘,逆气不能食。

臣意即以火齐粥且饮,六日气下。

即令更服丸药,出入六日,病已。

病得之内。

诊之时不能识其经解,大识其病所在。

臣意尝诊安阳武都里成开方,开方自言以为不病,臣意谓之病苦沓风,三岁四支不能自用,使人喑,喑即死。

今闻其四支不能用,喑而未死也。

病得之数饮酒以见大风气。

所以知成开方病者,诊之,其脉法奇咳言曰“藏气相反者死”。

切之,得肾反肺,法曰“三岁死”也。

安陵阪里公乘项处病,臣意诊脉,曰:“牡疝。

”牡疝在鬲下,上连肺。

病得之内。

臣意谓之:“慎毋为劳力事,为劳力事则必呕血死。

”处后蹴踘,要蹶寒,汗出多,即呕血。

臣意复诊之,曰:“当旦日日夕死。

”即死。

病得之内。

所以知项处病者,切其脉得番阳。

番阳入虚里,处旦日死。

一番一络者,牡疝也。

臣意曰:他所诊期决死生及所治已病众多,久颇忘之,不能尽识,不敢以对。

问臣意:“所诊治病,病名多同而诊异,或死或不死,何也?

”对曰:“病名多相类,不可知,故古圣人为之脉法,以起度量,立规矩,县权衡,案绳墨,调阴阳,别人之脉各名之,与天地相应,参合于人,故乃别百病以异之,有数者能异之,无数者同之。

然脉法不可胜验,诊疾人以度异之,乃可别同名,命病主在所居。

今臣意所诊者,皆有诊籍。

所以别之者,臣意所受师方适成,师死,以故表籍所诊,期决死生,观所失所得者合脉法,以故至今知之。

” 问臣意曰:“所期病决死生,或不应期,何故?

”对曰:“此皆饮食喜怒不节,或不当饮药,或不当针灸,以故不中期死也。

” 问臣意:“意方能知病死生,论药用所宜,诸侯王大臣有尝问意者不?

及文王病时,不求意诊治,何故?

”对曰:“赵王、胶西王、济南王、吴王皆使人来召臣意,臣意不敢往。

文王病时,臣意家贫,欲为人治病,诚恐吏以除拘臣意也,故移名数,左右不修家生,出行游国中,问善为方数者事之久矣,见事数师,悉受其要事,尽其方书意,及解论之。

身居阳虚侯国,因事侯。

侯入朝,臣意从之长安,以故得诊安陵项处等病也。

” 问臣意:“知文王所以得病不起之状?

”臣意对曰:“不见文王病,然窃闻文王病喘,头痛,目不明。

臣意心论之,以为非病也。

以为肥而蓄精,身体不得摇,骨肉不相任,故喘,不当医治。

脉法曰“年二十脉气当趋,年三十当疾步,年四十当安坐,年五十当安卧,年六十已上气当大董”。

文王年未满二十,方脉气之趋也而徐之,不应天道四时。

后闻医灸之即笃,此论病之过也。

臣意论之,以为神气争而邪气入,非年少所能复之也,以故死。

所谓气者,当调饮食,择晏日,车步广志,以适筋骨肉血脉,以泻气。

故年二十,是谓“易”。

法不当砭灸,砭灸至气逐。

” 问臣意:“师庆安受之?

闻于齐诸侯不?

”对曰:“不知庆所师受。

庆家富,善为医,不肯为人治病,当以此故不闻。

庆又告臣意曰:“慎毋令我子孙知若学我方也。

”” 问臣意:“师庆何见于意而爱意,欲悉教意方?

”对曰:“臣意不闻师庆为方善也。

意所以知庆者,意少时好诸方事,臣意试其方,皆多验,精良。

臣意闻菑川唐里公孙光善为古传方,臣意即往谒之。

得见事之,受方化阴阳及传语法,臣意悉受书之。

臣意欲尽受他精方,公孙光曰:“吾方尽矣,不为爱公所。

吾身已衰,无所复事之。

是吾年少所受妙方也,悉与公,毋以教人。

”臣意曰:“得见事侍公前,悉得禁方,幸甚。

意死不敢妄传人。

”居有间,公孙光间处,臣意深论方,见言百世为之精也。

师光喜曰:“公必为国工。

吾有所善者皆疏,同产处临菑,善为方,吾不若,其方甚奇,非世之所闻也。

吾年中时,尝欲受其方,杨中倩不肯,曰“若非其人也”。

胥与公往见之,当知公喜方也。

其人亦老矣,其家给富。

”时者未往,会庆子男殷来献马,因师光奏马王所,意以故得与殷善。

光又属意于殷曰:“意好数,公必谨遇之,其人圣儒。

”即为书以意属阳庆,以故知庆。

臣意事庆谨,以故爱意也。

” 问臣意曰:“吏民尝有事学意方,及毕尽得意方不?

何县里人?

”对曰:“临菑人宋邑。

邑学,臣意教以五诊,岁馀。

济北王遣太医高期、王禹学,臣意教以经脉高下及奇络结,当论俞所居,及气当上下出入邪逆顺,以宜鑱石,定砭灸处,岁馀。

菑川王时遣太仓马长冯信正方,臣意教以案法逆顺,论药法,定五味及和齐汤法。

高永侯家丞杜信,喜脉,来学,臣意教以上下经脉五诊,二岁馀。

临菑召里唐安来学,臣意教以五诊上下经脉,奇咳,四时应阴阳重,未成,除为齐王侍医。

” 问臣意:“诊病决死生,能全无失乎?

”臣意对曰:“意治病人,必先切其脉,乃治之。

败逆者不可治,其顺者乃治之。

心不精脉,所期死生视可治,时时失之,臣意不能全也。

” 太史公曰:女无美恶,居宫见妒。

士无贤不肖,入朝见疑。

故扁鹊以其伎见殃,仓公乃匿迹自隐而当刑。

缇萦通尺牍,父得以后宁。

故老子曰“美好者不祥之器”,岂谓扁鹊等邪?

若仓公者,可谓近之矣。

史记·七十列传·田叔列传

〔司马迁〕 〔汉〕

田叔者,赵陉城人也。

其先,齐田氏苗裔也。

叔喜剑,学黄老术于乐巨公所。

叔为人刻廉自喜,喜游诸公。

赵人举之赵相赵午,午言之赵王张敖所,赵王以为郎中。

数岁,切直廉平,赵王贤之,未及迁。

会陈豨反代,汉七年,高祖往诛之,过赵,赵王张敖自持案进食,礼恭甚,高祖箕踞骂之。

是时赵相赵午等数十人皆怒,谓张王曰:“王事上礼备矣,今遇王如是,臣等请为乱。

”赵王啮指出血,曰:“先人失国,微陛下,臣等当虫出。

公等柰何言若是!

毋复出口矣!

”于是贯高等曰:“王长者,不倍德。

”卒私相与谋弑上。

会事发觉,汉下诏捕赵王及群臣反者。

于是赵午等皆自杀,唯贯高就系。

是时汉下诏书:“赵有敢随王者罪三族。

”唯孟舒、田叔等十馀人赭衣自髡钳,称王家奴,随赵王敖至长安。

贯高事明白,赵王敖得出,废为宣平侯,乃进言田叔等十馀人。

上尽召见,与语,汉廷臣毋能出其右者,上说,尽拜为郡守、诸侯相。

叔为汉中守十馀年,会高后崩,诸吕作乱,大臣诛之,立孝文帝。

孝文帝既立,召田叔问之曰:“公知天下长者乎?

”对曰:“臣何足以知之!

”上曰:“公,长者也,宜知之。

”叔顿首曰:“故云中守孟舒,长者也。

”是时孟舒坐虏大入塞盗劫,云中尤甚,免。

上曰:“先帝置孟舒云中十馀年矣,虏曾一人,孟舒不能坚守,毋故士卒战死者数百人。

长者固杀人乎?

公何以言孟舒为长者也?

”叔叩头对曰:“是乃孟舒所以为长者也。

夫贯高等谋反,上下明诏,赵有敢随张王,罪三族。

然孟舒自髡钳,随张王敖之所在,欲以身死之,岂自知为云中守哉!

汉与楚相距,士卒罢敝。

匈奴冒顿新服北夷,来为边害,孟舒知士卒罢敝,不忍出言,士争临城死敌,如子为父,弟为兄,以故死者数百人。

孟舒岂故驱战之哉!

是乃孟舒所以为长者也。

”于是上曰:“贤哉孟舒!

”复召孟舒以为云中守。

后数岁,叔坐法失官。

梁孝王使人杀故吴相袁盎,景帝召田叔案梁,具得其事,还报。

景帝曰:“梁有之乎?

”叔对曰:“死罪!

有之。

”上曰:“其事安在?

”田叔曰:“上毋以梁事为也。

”上曰:“何也?

”曰:“今梁王不伏诛,是汉法不行也。

如其伏法,而太后食不甘味,卧不安席,此忧在陛下也。

”景帝大贤之,以为鲁相。

鲁相初到,民自言相,讼王取其财物百馀人。

田叔取其渠率二十人,各笞五十,馀各搏二十,怒之曰:“王非若主邪?

何自敢言若主!

”鲁王闻之大惭,发中府钱,使相偿之。

相曰:“王自夺之,使相偿之,是王为恶而相为善也。

相毋与偿之。

”于是王乃尽偿之。

鲁王好猎,相常从入苑中,王辄休相就馆舍,相出,常暴坐待王苑外。

王数使人请相休,终不休,曰:“我王暴露苑中,我独何为就舍!

”鲁王以故不大出游。

数年,叔以官卒,鲁以百金祠,少子仁不受也,曰:“不以百金伤先人名。

” 仁以壮健为卫将军舍人,数从击匈奴。

卫将军进言仁,仁为郎中。

数岁,为二千石丞相长史,失官。

其后使刺举三河。

上东巡,仁奏事有辞,上说,拜为京辅都尉。

月馀,上迁拜为司直。

数岁,坐太子事。

时左相自将兵,令司直田仁主闭守城门,坐纵太子,下吏诛死。

仁发兵,长陵令车千秋上变仁,仁族死。

陉城今在中山国。

太史公曰:孔子称曰“居是国必闻其政”,田叔之谓乎!

义不忘贤,明主之美以救过。

仁与余善,余故并论之。

褚先生曰:臣为郎时,闻之曰田仁故与任安相善。

任安,荥阳人也。

少孤贫困,为人将车之长安,留,求事为小吏,未有因缘也,因占著名数。

武功,扶风西界小邑也,谷口蜀刬道近山。

安以为武功小邑,无豪,易高也,安留,代人为求盗亭父。

后为亭长。

邑中人民俱出猎,任安常为人分麋鹿雉兔,部署老小当壮剧易处,众人皆喜,曰:“无怂也,任少卿分别平,有智略。

”明日复合会,会者数百人。

任少卿曰:“某子甲何为不来乎?

”诸人皆怪其见之疾也。

其后除为三老,举为亲民,出为三百石长,治民。

坐上行出游共帐不办,斥免。

乃为卫将军舍人,与田仁会,俱为舍人,居门下,同心相爱。

此二人家贫,无钱用以事将军家监,家监使养恶啮马。

两人同床卧,仁窃言曰:“不知人哉家监也!

”任安曰:“将军尚不知人,何乃家监也!

”卫将军从此两人过平阳主,主家令两人与骑奴同席而食,此二子拔刀列断席别坐。

主家皆怪而恶之,莫敢呵。

其后有诏募择卫将军舍人以为郎,将军取舍人中富给者,令具鞍马绛衣玉具剑,欲入奏之。

会贤大夫少府赵禹来过卫将军,将军呼所举舍人以示赵禹。

赵禹以次问之,十馀人无一人习事有智略者。

赵禹曰:“吾闻之,将门之下必有将类。

传曰‘不知其君视其所使,不知其子视其所友’。

今有诏举将军舍人者,欲以观将军而能得贤者文武之士也。

今徒取富人子上之,又无智略,如木偶人衣之绮绣耳,将柰之何?

”于是赵禹悉召卫将军舍人百馀人,以次问之,得田仁、任安,曰:“独此两人可耳,馀无可用者。

”卫将军见此两人贫,意不平。

赵禹去,谓两人曰:“各自具鞍马新绛衣。

”两人对曰:“家贫无用具也。

”将军怒曰:“今两君家自为贫,何为出此言?

鞅鞅如有移德于我者,何也?

”将军不得已,上籍以闻。

有诏召见卫将军舍人,此二人前见,诏问能略相推第也。

田仁对曰。

“提桴鼓立军门,使士大夫乐死战斗,仁不及任安。

”任安对曰:“夫决嫌疑。

定是非,辩治官,使百姓无怨心,安不及仁也。

”武帝大笑曰:“善。

”使任安护北军,使田仁护边田穀于河上。

此两人立名天下。

其后用任安为益州刺史,以田仁为丞相长史。

田仁上书言:“天下郡太守多为奸利,三河尤甚,臣请先刺举三河。

三河太守皆内倚中贵人,与三公有亲属,无所畏惮,宜先正三河以警天下奸吏。

”是时河南、河内太守皆御史大夫杜父兄子弟也,河东太守石丞相子孙也。

是时石氏九人为二千石,方盛贵。

田仁数上书言之。

杜大夫及石氏使人谢,谓田少卿曰:“吾非敢有语言也,原少卿无相诬污也。

”仁已刺三河,三河太守皆下吏诛死。

仁还奏事,武帝说,以仁为能不畏彊御,拜仁为丞相司直,威振天下。

其后逢太子有兵事,丞相自将兵,使司直主城门。

司直以为太子骨肉之亲,父子之间不甚欲近,去之诸陵过。

是时武帝在甘泉,使御史大夫暴君下责丞相“何为纵太子”,丞相对言“使司直部守城门而开太子”。

上书以闻,请捕系司直。

司直下吏,诛死。

是时任安为北军使者护军,太子立车北军南门外,召任安,与节令发兵。

安拜受节,入,闭门不出。

武帝闻之,以为任安为详邪,不傅事,何也?

任安笞辱北军钱官小吏,小吏上书言之,以为受太子节,言“幸与我其鲜好者”。

书上闻,武帝曰:“是老吏也,见兵事起,欲坐观成败,见胜者欲合从之,有两心。

安有当死之罪甚众,吾常活之,今怀诈,有不忠之心。

”下安吏,诛死。

夫月满则亏,物盛则衰,天地之常也。

知进而不知退,久乘富贵,祸积为祟。

故范蠡之去越,辞不受官位,名传后世,万岁不忘,岂可及哉!

后进者慎戒之。

类型

朝代

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