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新郎·怀辛幼安用前韵

话杀浑闲说。

不成教、齐民也解,为伊为葛。

尊酒相逢成二老,却忆去年风雪。

新著了、几茎华发。

百世寻人犹接踵,叹只今、两地三人月。

写旧恨,向谁瑟。

男儿何用伤离别。

况古来、几番际会,风从云合。

千里情亲长晤对,妙体本心次骨。

卧百尺、高楼斗绝。

天下适安耕且老,看买犁、卖剑平家铁。

壮士泪,肺肝裂。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简介

宋孝宗淳熙十五年(公元1188年)岁末,陈亮顶风冒雪,跋涉数百里,从浙江永康去到江西上饶探访多年不见的好友辛弃疾。二人同游鹅湖,共饮瓢泉,“长歌互答,极论世事”(辛弃疾《祭陈同父文》),两人畅所欲言,共同居住了十天才分别。别後二人曾作《虞美人》同韵词多首反复赠答。陈亮意犹未尽,不久又用前韵作此词寄怀辛弃疾。据词中“却忆去年风雪”一语,知作于淳熙十六年。其时上距隆兴和议已有二十六年,宋廷君臣上下苟且偷安,朝政异常腐败,误国者得升迁,爱国者遭打击,国势日弱,士风日靡。辛陈二人于此俱极痛愤,故词中不但饱含惜别之情,而且深蕴忧国忧民之意,表现出“英雄感怆”的悲壮色彩。 上阕抒写别後相思之情。起句“话杀浑闲说!”满心而發,肆口而成,盖隐应辛弃疾答词中“硬语盘空谁来听?记当时、只有西窗月”一语,谓去年相叙虽得极论天下大事,然于此“岌岌然以北方为可畏,以南方为可忧,一日不和,则君臣上下朝不能以谋夕”(陈亮《戊申再上孝宗皇帝书》)之时,虽有壮怀长策,亦无从施展,说得再多都只是闲说一场罢了。“不成教、齐民也解,为伊为葛?”紧承前语,补明“话杀浑闲说”的原因。意谓伊尹、诸葛亮那样的事业,只有在位者才能去做,平民百姓是无法去做的,所以说尽了等于没说。此言亦对辛弃疾寄词中称许陈亮“风流酷似,卧龙诸葛”一语而發。其时陈亮尚为平民百姓,辛弃疾则久被罢黜,故有此慨叹。恢复之事既不得施行,英雄之人却日趋衰老,思念及此,更增忧惧,故接下乃云:“樽酒相逢成二老,却忆去年风雪。新著了、几茎华发。”此言复应辛弃疾答词中“老大那堪说”及“我病君来高歌饮,惊散楼头飞雪”数语,其中蕴含着深厚而复杂的感情:既有去年风雪中抵掌谈论的欢欣,也有眼前关山阻隔互相思念的痛苦,还有同遭谗沮而早生白发的悲愤。“百世”句用《庄子·齐物论》“万世之後而一遇大圣,知其解者,是旦暮遇之也”及《战国策·齐策三》“千里而一士,是比肩而立;百世而一圣,若随踵而至也”语意,极言相知之难。夫万世遇之尚如旦暮,则百世遇之自如接踵,而知己之人,岂是接踵可得?是以见其难也。 此语言简意赅,复多曲折,然无板滞晦涩之病,表现出运用典故的高超技巧。“三人月”一语则用李白《月下独酌》“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诗句,极言相念之苦。相知如二人者既甚难得,则会少离多自更难堪。此时孤独之感既不能排遣,忧愤之情又无可倾诉,真是度日如年了。“写旧恨,向谁瑟”即表现此种不胜惆怅的心情。“瑟”字名词动化,“向谁瑟”即向谁弹,向谁诉。 换头从离别的愁苦中挣脱出来,转作雄豪豁达之语:“男儿何用伤离别?”异军特起,换出新意。接下又推进一层:“况古来、几番际会,风从云合。”壮声英概,跃然纸上。“风从云合”语出《易·乾·九五》:“水流湿,火就燥,云从龙,风从虎。”本喻同类相从,借喻群英共事。意谓古来英雄豪杰皆建功立业,志在四方,故不须以离别为念。上二语亦隐应辛弃疾寄词中“佳人重约还轻别”至“此地行人销骨”诸句,用豪言壮语来安慰朋友,更见情深而意切。“千里情亲长晤对,妙体本心次骨”二句则隐应辛弃疾寄词中“正目断、关河路绝”一语,谓友人虽远隔千里,而情分亲厚,便即如终日晤对,于我之本心能善于体察,且抉入深微。“次骨”即至骨。“卧百尺,高楼斗绝”一句插入陈登故事,盛赞故人豪气。“斗绝”即“陡绝”,高下悬殊之意。此句亦应辛弃疾寄词中“似而今、元龙臭味”一语。《三国志·陈登传》载:许汜往见陈登(元龙),陈登“无主客之意,久不相与语,自上大床卧,使客卧下床。”许汜怀忿在心,后来向刘备言及此事,还说陈登无礼。刘备却反驳他:“君有国士之名,今天下大乱,帝王失所,望君忧国忘家,有救世之意,而君求田问舍,言无可采,是元龙所讳也,何缘当与君语?如小人,欲卧百尺楼上,卧君于地,何但上下床之间耶!”陈亮重提此事,既是对故人的嘉许,也是对此辈的痛斥。“天下适安耕且老,看买犁、卖剑平家铁”二句暗承前语,影射求田问舍事,故作消沉以写其忧愤。意谓如今天下太平,人人安适,自己也打算耕田送老,学《汉书·龚遂传》中的渤海郡人,把刀剑卖了,换买锄犁一类平民之家使用的铁器。所谓“天下适安”,实是“天下苟安”。陈亮早在《上孝宗皇帝第一书》中即曾指出:“臣以为通和者,所以成上下之苟安,而为妄庸两售之地。”後在《上孝宗皇帝第三书》中又说:“秦桧以和误国,二十馀年,而天下之气索然矣。”可见此二句感慨极深。卒章“壮士泪,肺肝裂!”总写满腔悲恨,声情更加激越。陈亮是一个忠肝义胆的人,他在《答吕祖谦书》中说到往常念及国事时“或推案大呼,或悲泪填臆,或发上冲冠,或拊常大笑”,真乃近乎“狂怪”,故知此语乃其心潮澎湃之实灵。 刘熙载《艺概》云:“陈同父与稼轩为友,其人才相若,词亦相似。”辛、陈之词皆有雄深悲壮的特色。但辛词多“敛雄心,抗高调,变温婉,成悲凉”(周济《宋四家词选目录序论》),故别见沉郁顿挫;陈词多“慷慨以任气,磊落以使才”(《文心雕龙·明诗》),故别见激烈恣肆。此词则慷慨中有幽郁之致,苍劲中含凄惋之情,风调更与辛词接近。所以如此,盖因当时处境、心绪皆同,又“长歌互答”,深受辛词影响,故于伤离恨别之中,自然融入忧国哀时之感,而情生辞發,意到笔随,写同遭谗摈之愤(开篇二句)则慷慨悲凉,写共趋衰老之哀(“樽酒”三句)则幽暗沉重,写两地相思之苦(“百世”二句)则缠绵悱恻,写寂寞忧愁之郁(上阕歇拍)则凄迷欲绝,写建功立业之志(换头二句)则奔放雄豪,写肝胆相照之情(“千里”二句)则深厚刻挚,写鄙薄求田问舍(“卧百尺”句)则激越高昂,写憎恶苟且偷安(“天下”二句)则情辞冷峻,写报国无门之恨(下片歇拍)则声泪俱下。如此淋淋漓漓,周而复始,“一转一深,一深一妙”(《艺概》),真似“风雨云雷交发而并至,龙蛇虎豹变见而出没”(陈亮《甲辰与朱元晦书》),乃愈觉扣人心弦,感人肺腑。其文辞又典丽宏富,平易自然,“本之以方言俚语,杂之以街谈巷歌,抟搦义理,劫剥经传,而卒归之曲子之律。”(陈亮《与郑景元提干书》)如“话杀”、“新著了”、“不成教”、“也解”用民间口语,“百世寻人”用《庄子》、《战国策》,“三人月”用李白诗,“风从云合”用《易》,“卧百尺高楼”用《三国志》,“买犁卖剑”用《汉书》等等,皆左右逢源,得心应手,复多作疑问、感叹语气,益增曲折摇曳之致,故兼具精警奇肆与蕴藉含蓄之美,极富艺术感染。



点绛唇·咏梅月

〔陈亮〕 〔宋〕

一夜相思,水边清浅横枝瘦。

小窗如昼。

情共香俱透。

清入梦魂,千里人长久。

君知否。

雨僝云僽。

格调还依旧。

虞美人·春愁

〔陈亮〕 〔宋〕

东风荡扬轻云缕。

时送萧萧雨。

水边台榭燕新归。

一口香泥湿带、落花飞。

海棠糁径铺香绣。

依旧成春瘦。

黄昏庭院柳啼鸦。

记得那人和月、折梨花。

眼儿媚·春愁

〔陈亮〕 〔宋〕

试灯天气又春来。

难说是情怀。

寂寥聊似,扬州何逊,不为江梅。

扶头酒醒炉香灺,心绪未全灰。

愁人最是,黄昏前后,烟雨楼台。

思佳客·春感

〔陈亮〕 〔宋〕

花拂阑干柳拂空。

花枝绰约柳鬟松。

蝶翻淡碧低边影,莺啭浓香杪处风。

深院落,小帘栊。

寻芳犹忆旧相逢。

桥边携手归来路,踏皱残花几片红。

浣溪沙·南湖望中

〔陈亮〕 〔宋〕

爽气朝来卒未阑。

可能着我屋千间。

不须拄笏望西山。

柳外霎时征马骏,沙头尽日白鸥闲。

称心容易足君欢。

洞仙歌·雨

〔陈亮〕 〔宋〕

琐窗秋暮,梦高唐人困。

独立西风万千恨。

又檐花落处,滴碎空阶,芙蓉院,无限秋容老尽。

枯荷催欲折,多少离声,锁断天涯诉幽闷。

似蓬山去后,方士来时,挥粉泪、点点梨花香润。

断送得,人间夜霖铃,更叶落梧桐,孤灯成晕。

水龙吟·春恨

〔陈亮〕 〔宋〕

闹花深处层楼,画帘半卷东风软。

春归翠陌,平莎茸嫩,垂杨金浅。

迟日催花,淡云阁雨,轻寒轻暖。

恨芳菲世界,游人未赏,都付与、莺和燕。

寂寞凭高念远。

向南楼、一声归雁。

金钗斗草,青丝勒马,风流云散。

罗绶分香,翠绡封泪,几多幽怨。

正销魂,又是疏烟淡月,子规声断。

三部乐七月二十六日寿王道甫

〔陈亮〕 〔宋〕

入脚西风,渐去去来来,早三之一。

春花无数,毕竟何如秋实。

不须待、名品如麻,试为君屈指,是谁层出。

十朝半月,争看抟空霜鹘。

从来别真共假,任盘根错节,更饶仓卒。

还他济时好手,封侯奇骨。

没些儿、媻姗勃窣。

也不是、峥嵘突兀。

百二十岁,管做彻、元分人物。

南乡子·谢永嘉诸友相饯

〔陈亮〕 〔宋〕

人物满东瓯。

别我江心识俊游。

北尽平芜南似画,中流。

谁系龙骧万斛舟。

去去几时休。

犹自潮来更上头。

醉墨淋漓人感旧,离愁。

一夜西风似夏不。

临江仙

〔陈亮〕 〔宋〕

五百年间非一日,可堪只到今年。

云龙欲化艳阳天。

从来耆旧传,不博地行仙。

昨夜风声何处度,典型犹在南山。

自怜不结傍时缘。

着鞭非我事,避路只渠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