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隐

将与汝枕高林,藉丰草,去沮洳,即荦确,第四时之荣木,瞩九州之神皋,而从我嬉其间,则可谓山中之傲民也已矣。

仁心为干,古义为根,九流为华实,百氏为杝藩,枝叶昌洋,不可殚论,而从我嬉其间,则可谓山中之悴民也已矣。

闻之古史氏矣,君子所大者生也,所大乎其生者时也。

是故岁有三时:一曰发时,二曰怒时,三曰威时。

日有三时,一曰早时,二曰午时,三曰昏时。

夫日胎于溟涬,浴于东海,徘徊于华林,轩辕于高闳,照曜于之新沐濯沧沧凉凉,不炎其光,吸引清气,宜君宜王,丁此也以有国,而君子适生之,入境而问之,天下法宗礼,族归心,鬼归祀,大川归道,百宝万货,人功精英,不翼而飞,府于京师。

山林冥冥,但有鄙夫、皂隶所家,虎豹食之,曾不足悲。

日之亭午,乃炎炎其光,五色文明,吸饮和气,宜君宜王,本此也以有国,而君子适生之,入境而问之,天下法宗礼,族修心,鬼修祀,大川修道,百宝万货,奔命涌塞,喘车牛如京师。

山林冥冥,但有窒士,天命不犹,与草木死。

日之将夕,悲风骤至,人思灯烛,惨惨目光,吸饮暮气,与梦为邻,未即于床,丁此也以有国,而君子适生之。

不生王家,不生其元妃、嫔嫱之家,不生所世世豢之家,从山川来,止于郊。

而问之曰:何哉?

古先册书,圣智心肝。

人功精英,百工魁杰所成,如京师,京师弗受也,非但不受,又烈而磔之。

丑类窳呰,诈伪不材,是辇是任,是以为生资,则百宝咸怨,怨则反其野矣。

贵人故家蒸尝之宗,不乐守先人之所予重器,不乐守先人之所予重器,则窭人子篡之,则京师之气泄,京师之气泄,则府于野矣。

如是则就是贫。

京师贫,则四山实矣。

古先册书,圣智心肝,不留京师,蒸尝之宗之(子)孙,见闻媕婀,则京师贱。

贱,则山中之民,有自公侯者矣。

如是则豪杰轻量京师。

轻量京师,则山中之势重矣。

如是则京师如鼠壤。

如鼠壤,则山中之壁垒坚矣。

京师之日短,山中之日长矣。

风恶,水泉恶,尘霾恶,山中泊然而和,冽然而清矣。

人攘臂失度,啾啾如蝇虻,则山中戒而相与修娴靡矣。

朝士寡助失亲,则山中之民,一啸百吟,一呻百问疾矣。

朝士僝焉偷息,简焉偷活,侧焉徨徨商去留,则山中之岁月定矣。

多暴侯者,过山中者,生钟簴之思矣。

童孙叫呼,过山中者,祝寿耇之毋遽死矣。

其祖宗曰:我无余荣焉,我以汝为殿。

其山林之神曰:我无余怒焉,我以汝为殿矣。

俄焉寂然,灯烛无光,不闻余言,但闻鼾声,夜之漫漫,鹖旦不鸣,则山中之民,有大音声起,天地为之钟鼓,神人为之波涛矣。

是故民之丑生,一纵一横。

旦暮为纵,居处为横,百世为纵,一世为横,横收其实,纵收其名。

之民也,壑者欤?

邱者欤?

垤者欤?

避其实者欤?

能大其生以察三时,以宠灵史氏,将不谓之横天地之隐欤?

闻之史氏矣,曰:百媚夫,不如一猖夫也。

百酣民,不如一瘁民也。

百瘁民,不如一之民也。

则又问曰:之民也,有待者耶?

无待者耶?

应之曰:有待。

孰待?

待后史氏。

孰为无待?

应之曰:其声无声,其行无名,大忧无蹊辙?

大患无畔涯,大傲若折,大瘁若息,居之无形,光景煜爚,捕之杳冥,后史氏欲求之,七反而无所睹也。

悲夫悲夫!

夫是以又谓之纵之隐。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译文

我将要和你走进山林,拿高大的树木做靠枕,用茂盛的青草做席垫,在那里坐卧;或者离开卑湿的低地,攀登多石的高山,品评四季繁荣的花木,眺望祖国神圣壮丽的河山;如果你真的能够跟我到这些地方游玩,那就可以称为山中傲民了。用善心作主干,古代义理作树根,各家学派作花果,诸子百家作篱笆,加上繁荣的枝枝叶叶,那就更加说也说不完了;如果你能够跟我在这样的环境里游玩,那就可以称为山中悴民了。我听古代史官说过:有才德的人珍惜重视的是生命的意义,而使他们的生命意义发挥重大作用的是时世。所以一年分做三时:一是兴起之时,二是旺盛之时,三是衰落之时;一天分做三时:一是早时,二是午时,三是晚时。早晨太阳孕育在迷迷濛濛的大气之中,从东海里喷薄而出,慢慢地从生机蓬勃的树木里升起,然后在高大的楼宇上空运行,照耀着人们象刚刚沐浴过一样,清凉煦和,空气清新,这可以比作适合君王统治的时期。这时候国家成立了,有才德的人刚好出生在这里,了解京师的情况,知道天下的规章制度是根据礼来制定的,宗族诚心归附,鬼神受到拜祭,大河畅游无阴。珍宝财物,艺术精华,转运如飞,迅速集中到京师里来。但是阴暗的山林里,住着贫苦的百姓和位微身贱的差役,就是被虎豹吃掉,也不会引起京师人的同情。中午的时候,太阳射出炎热的光辉,五颜六色,文采鲜明,呼吸着和暖的空气,这也可以比作适合君王统治的时期。这时候国家发展了,有才德的人刚好出现,了解京师的情况知道天下的规章制度还是根据礼制定的,塞族讲究道德,鬼神受到拜祭,大河得到疏导,珍宝财物,拼命积聚,使大路也给堵塞住了,牛还是拉着沉重的车子,喘着气向京师走去。但有阴暗的山林,住着失意落泊的读书人,他们的命运不如京师人,就象草木一样寂寞地死去。时近黄昏的时候,悲风突然到来,黑暗快要降临,人们想起灯烛,带着惨淡失神的目光,呼吸着沉浊污秽的暮气,奄奄欲睡,只是还没有上床罢了。这时候国家逐渐走向衰亡,有才德的人出来,但他不是从帝王之家出来,不是从皇妃贵妇之家出来,也不是从世世受皇恩的大臣之家出来。而是从山川来,只停留在郊外。对此迟疑地问:这是怎么回事呀?古代的文献典籍,是圣君和智者肺腑的语言,呕心沥血的作品;艺术精华,是各行各业杰出艺人所创作的,这些宝贵的物品运来京师,京师却不要,不仅不要,甚至把它毁坏。而对那些品质恶劣的懒虫,欺诈无能的混蛋,却让他们坐着着华贵的车子招摇过市,给他们高官厚禄,把他们作为赖以生存的力量。这样,各种宝物都有怨气,有怨气就返回京师以外的地方去了。贵族和世家的嫡长子,不乐意谨守祖宗留下的传家宝,不乐意谨守祖宗留下的传家宝,乡野贫穷的人就把它抢夺去了,这样京师的力量就削弱,京师力量削弱,京师以外就成为力量积聚的地方了。这样京师就贫困空虚;京师贫困空虚,四野就充实富足了。古代圣君智者写下的文献典籍,不留京师,传宗接代的嫡系子孙就学识浅陋,全无定见,这样京师的地位就低下了;京师地位低下,山中之民就会有自称公侯的了。这样,有见识的豪杰就瞧不起京师;豪杰瞧不起京师,山中的势力就雄厚起来了。这样,京师象鼠洞挖出来的泥土那样松散;京师象鼠洞挖出来的泥土那样松散,山中就象铜墙铁壁一样坚固了。京师日暮途穷,山中就前程远大了。京师风沙满天,泉水混浊,尘雾迷漫,山中却和风拂煦,泉水清澈了。京师的人卷袖攘臂,惊慌失常,象蝇虻一样嗡嗡乱叫,山中之民却互相劝勉,讲求礼貌风度了。京师的人孤立失助,众叛亲离,山中之民却一人呼喊百人响应,一人有病百人慰问了。京师的人苦闷懒怠,苟且偷生,背地里惊慌地商量何去何从,山中却过着安定的日子了。那些称赞暴昭、侯泰的人,路过山中的人,看到山中兴旺的景象,就产生了盼望新朝代的念头。看到山中儿童欢乐呼叫,路过山中的人,就祝福老人健康长寿了。京师的祖先悲叹说:我再没有什么指望了,我断定你们是荣华富贵的最后一代了。山中的山林之神也说:我再没有什么愤愤不平了,我认为你们是受苦受难的最后一代了。这时候,周围突然沉寂下来,灯烛推动了光明,人们停止了言语,只听到打鼾的声音长夜漫漫,畏寒啼晓的鹖旦也不号叫,而山中之民却发出宏大的声音,天地给他们敲钟擂鼓,鬼神为他们推波助澜。综上所述,可见人们各式各样的生活可以概括为两个方面:一是纵的方面,一是横的方面。从早到晚是纵,居处那一刻是横,百世是纵,当代是横;横显示为具体现实的东西,纵只是一个概括的虚名。山中之民是居住在山谷里面的呢?是居住在小山或是土堆上的呢?还是避开现实社会的呢?他们既然能够重视自己生命的作用而又密切注意时世的盛衰,深受史官的宠爱,难道不可以称他们是没有忘怀现实的隐者吗?我听史官讲过这样的话:一百个媚夫,比不上一个猖无;一百个酣民,比不上一个瘁民;一百个瘁民,比不上一个山中之民。我又问道:这种山中之民是有所等待的,还是无所等待的呢?回答说:有所等待。等待谁?等待后代史官记载他们的功绩。哪一些人是无所等待的呢?回答说:这种人,他们的声音是听不到的,他们的行为是难以描述的。他们有大忧却无迹可寻,有大患难与共却不着边际,极端骄傲又像无比谦虚,忧国忧时又像无所事事,只有光景而没有真形,你要捉住他,就连这闪耀的光影也杳杳冥冥。后代的史官要寻求他,往返多次也看不到。可悲啊,可悲啊!因此人们又称这些人是逃避现实、徒有虚名的隐者。


注释

枕:枕头。这里作动词,即“拿……做枕头”。藉:草垫子。这里作动词,即“拿……做垫褥”。去:离开。沮洳(jùrù具入):低洼潮湿的地方。即:靠近,到。荦(luò落)确:石头很多的山。第:这里作动词,品评、鉴赏的意思。瞩(zhǔ主):观察,游览。九州:古时候把全国划分为九州,即冀、兖(yǎn奄)、青、徐、扬、荆、豫、梁、雍,这里指整个中国。神皋:神明所在的地方,这里指祖国的神圣领土和壮丽山河。而:作连词,如,如果。嬉:游玩。山中:和下文“京师”相对而言,指京城以外的地方,即在野。傲民:指那些对清王朝不满、不愿意跟朝廷合作而又滑起来反抗,只是游山玩水,态度消极而又放荡的人。仁心:纯心,善心。古义:古时的义理。九流:古时称儒、道、阴阳、法、名、墨、纵横、杂、农为九流。这里作者把它看作主要学派。华实:花果。百氏:指众多的学派。这里作者把它看作次要学派。杝藩(Zhìfān志帆):篱笆。昌洋:旺盛。不可殚(dān单)论:作者认为祖国文化遗产极其丰富,说也说不完。殚,尽。悴民:指那些忧国伤时而又不得志,只好埋头研究“仁心”、“古义”、“九流”、“百氏”等学问的人。古史氏:专职编写历史的古代史官。下文的“后史氏”指后代史官。君子:封建时代对所谓有才德的人的称呼,这里指有革新思想的读书人。大:重视,珍惜。生:这里指生命。发时:兴起时期。发:发生,开始。怒时:旺盛时期。怒:气势强盛。威时:衰落时期。威:威严,肃杀,这里引申为衰落。胎:孕育。溟涬:形容雾气很重,一片迷濛。徘徊于华林:指太阳在远方的茂林顶上慢慢上升。轩辕(xuānyuán宣员):古代车子前面驾牲畜的部分,后来指车子,这里作动词科车的意思。高闳(hóng宏):高大的门。以上四句,作者用“胎”、“浴”、“徘徊”、“轩辕”等词语都是描写太阳的动态,是拟人的写法。新沐濯(有拼音zhuó浊):刚刚沐浴过。新:刚好。沧沧凉凉:清爽凉快。宜君宜王:君王感到舒适,意指君王治理国家顺利、适宜。丁:当。生:这里指出现。法宗礼:按封建社会的道德规范来制定规章制度。族归心:宗族归附。鬼归祀:鬼神接受祭祀。百宝万货:大量的财宝货物。人功精英:人们劳动所创造的精华。不翼而飞:这里是形容宝货运转迅速。府:聚集。京师:京城,同“山中”相对,指清王朝。冥冥:黑暗。鄙夫:指封建社会里贫贱的人。皂:黑色。亭午:中午。五色:原指青、黄、红、白、黑五种颜色,这里泛指五光十色。文明:文采鲜明。和气:温和的空气。奔命:为了执行命令而全力以赴。如:往。窒士:指不得志的读书人。犹:如。惨惨目光:眼睛失神,暗淡无光。与梦为邻:原意是将要睡觉,引申为昏昏沉沉,象在做梦。元妃:皇帝的第一个妻子。嫔嫱(pínqiáng贫墙):皇宫中的女官。世豢:世世代代受朝廷供养的人,这里指大臣。册书:文献典籍。圣智:智慧高超。心肝:这里指心血、精力。百工:各行各业的工艺工作者。魁杰:才能智慧出众的人。裂:撕毁。磔(zhé哲):砸碎。丑类:恶劣的人。窳呰(yǔzǐ雨子):无用的人。辇(niǎn捻):原是人拉的普通车子,后来专指皇帝皇后坐的华贵的车。任:重任,这里指高官重职。生资:赖以为生的力量。咸:都。反其野:又回到朝廷以外的地方去。反:返。贵人:受皇帝封了爵位的人。故家:世代做官的家族。蒸尝之宗:秋冬祭祀的主祭人,一般指嫡长子。重器:宝器。指古时刻有祖先功勋文字的鼎盂,子孙万代要把它作为传家宝来继承。窭(jù巨):人子:乡野贫穷的人。气:元气,这里泛指国家的人力物力。泄:散失。四山:泛指京城以外的地方。媕婀(yǎnē奄阿):犹豫不决,对事情没有定见。贱:地位低下,这里指清王朝威望衰落。山中之民:指在野的地主阶级革新派和屿革新派的知识分子,这是龚自珍热情赞扬和寄予期望的。自公侯:自称为公侯。势:势力,这里指权势和财力。鼠壤:老鼠从洞里挖出来的小土堆。这里比喻清王朝的统治极端散,快要崩溃。尘霾(mái埋)恶:意思是空气中因悬浮着大量的烟、尘等微粒而混浊起来。比喻朝廷的政治空气混浊腐败。泊然而和:气氛宁静舒适。冽然而清:泉水清澈明净。攘(rǎng壤)臂失度:比喻清王朝统治者惊慌失常。攘臂:卷起衣袖,伸出臂膊。啾啾(jiū揪):虫儿发出的细小、嘈杂的声音。戒:告诫。娴靡(xiánmǐ贤米):优美温文。“朝士寡助失亲”四句:这里龚自珍从人心的背向来对比,认为“京师”已面临失道寡助、众叛亲离的地步;而“山中”正处于得道多助、一呼百应的形势。朝士:指同“山中之民”相对立的清王朝统治者,即官僚大地主顽固派。一啸百吟:一呼百应。僝(chán蝉):苦闷的意思。简:怠慢。侧焉徨徨商去留:背地里心神不安地商量留在朝还是离开朝廷。多暴侯者:指赞美反抗清王朝的。多:称赞的意思。暴侯:即暴昭、侯泰,两人先后任明朝建文帝的刑部尚书,燕王朱棣起兵夺取皇位,暴、侯二人因忠于建文帝而被杀。事见《明史·暴昭传》。清王朝建立之后,在一部分地主阶级知识分子中存有反对清王朝的思想,龚自珍在这里赞扬两人,是曲折地表示他对这一部分人的同情和重视。生钟簴(jù巨)之思矣:产生了盼望新朝代的念头。钟簴:古时候悬挂在朝廷宫殿、宗庙里体现国家礼乐制度的钟鼓乐器,这里指朝廷。寿耇(gǒu苟):年老的人。遽(jù巨):快。其祖宗:指京师统治者的祖宗。无余荣:没有多余的荣誉,引申为没有希望。殿:最后。其山林之神:指山中之民的祖宗。俄:表示时间短促。鹖(hé)旦:号寒鸟,黎明前常常受不住早寒而号叫。“有大音声起“三句:龚自珍在上面把“京师”和“山中”一连列举了几个对比,说明这两种力量的消长变化。他在这里已预示了一场大规模的反对清王朝的风暴即将到来,反映了他要求冲破黑暗的强烈愿望。他期待的“大音声”同他晚年呼唤的“九州生气恃风雷”的“风雷”是一脉相承的。钟鼓:这里作动词,即敲打鼓。波涛:这里作动词,即推波助澜。丑生:各式各样的生活。丑:类。“旦暮为纵”四句:这是龚自珍对“纵”、“横”的解释。意思是:就一天时间讲,从早到晚叫做纵,所处的那一刻叫做横;就漫长的历史时期讲,百代叫做纵,当代叫做横。旦暮:早晚。百世:指很长的历史时期。一世:一代,指现实社会。实:现实,实际。名:抽象,虚名。之民:即“山中之民”,“之”是“这”的意思。壑(hè贺):山沟,深谷。邱:丘,小山。垤(dié蝶):小土堆。宠灵:宠爱。横天地这隐:指敢于正视现实,力图改革社会的隐者,“山中之民”是这一类人。龚自珍“尊”的这种隐者,实际上是在野的不满清朝专制统治的地主阶级革新派人物。曰:这里的“曰”和下文的“问曰”、“应之曰”,都是龚自珍借史官之名来发表自己的见解的。媚夫:阿谀奉承的人。猖夫:狂妄放荡的人,指傲民。酣民:醉生梦死的人。瘁民:瘁同“悴”,即悴民。孰:谁。蹊辙:原指路径,这里指痕迹。畔涯:边际。折:敬服,这里指谦恭。自:止息,安宁。煜爚(yùyuè玉跃):闪闪发光。杳冥:原意是遥远宽广,这里指不可捉摸。七反:往返七次,即反复多次。纵之隐:指不敢接触实际、脱离现实斗争的隐者。龚自珍认为这种人是可悲的。


简介

这是龚自珍青年时期写的一篇带有寓言色彩的政论文。文中鲜明体现的社会批判精神和历史进化观点,是鸦片战争前夜社会矛盾激化的反映,



记九溪十八涧

〔林纾〕 〔清〕

过龙井山数里,溪色澄然迎面,九溪之北流也。

溪发源于杨梅坞。

余之溯溪,则自龙井始。

溪流道万山中,山不峭而堑,踵趾错互,苍碧莫辨途径。

沿溪取道,东瞥西匿〔6〕,前若有阻而旋得路。

水之未入溪号皆曰涧。

涧以十八,数倍于九也。

余遇涧即止。

过涧之水,必有大石亘其流。

水石冲激,蒲藻交舞。

溪身广四五尺,浅者沮洳,由草中行。

其稍深者,虽蓄犹见沙石。

其山多茶树,多枫叶,多松。

过小石桥,向安理寺路,石犹诡异。

春箨始解,攒动岩顶,如老人晞发。

怪石折迭,隐起山腹,若橱,若几,若函书状。

即林表望之,滃然带云气。

杜鹃作花,点缀山路。

岩日翳吐。

出山已亭午矣。

时光绪己亥三月六日。

同游者达县吴小村、长乐高凤岐、钱塘邵伯炅。

梅花岭记

〔全祖望〕 〔清〕

顺治二年乙酉四月,江都围急。

督相史忠烈公知势不可为,集诸将而语之曰:“吾誓与城为殉,然仓皇中不可落于敌人之手以死,谁为我临期成此大节者?

”副将军史德威慨然任之。

忠烈喜曰:“吾尚未有子,汝当以同姓为吾后。

吾上书太夫人,谱汝诸孙中。

” 二十五日,城陷,忠烈拔刀自裁,诸将果争前抱持之。

忠烈大呼德威,德威流涕,不能执刃,遂为诸将所拥而行。

至小东门,大兵如林而至,马副使鸣騄、任太守民育及诸将刘都督肇基等皆死。

忠烈乃瞠目曰:“我史阁部也。

”被执至南门。

和硕豫亲王以先生呼之,劝之降。

忠烈大骂而死。

初,忠烈遗言:“我死当葬梅花岭上。

”至是,德威求公之骨不可得,乃以衣冠葬之。

或曰:“城之破也,有亲见忠烈青衣乌帽,乘白马,出天宁门投江死者,未尝殒于城中也。

”自有是言,大江南北遂谓忠烈未死。

已而英、霍山师大起,皆托忠烈之名,仿佛陈涉之称项燕。

吴中孙公兆奎以起兵不克,执至白下。

经略洪承畴与之有旧,问曰:“先生在兵间,审知故扬州阁部史公果死耶,抑未死耶?

”孙公答曰:“经略从北来,审知故松山殉难督师洪公果死耶,抑未死耶?

”承畴大恚,急呼麾下驱出斩之。

呜呼!

神仙诡诞之说,谓颜太师以兵解,文少保亦以悟大光明法蝉脱,实未尝死。

不知忠义者圣贤家法,其气浩然,常留天地之间,何必出世入世之面目!

神仙之说,所谓为蛇画足。

即如忠烈遗骸,不可问矣,百年而后,予登岭上,与客述忠烈遗言,无不泪下如雨,想见当日围城光景,此即忠烈之面目宛然可遇,是不必问其果解脱否也,而况冒其未死之名者哉?

墓旁有丹徒钱烈女之冢,亦以乙酉在扬,凡五死而得绝,特告其父母火之,无留骨秽地,扬人葬之于此。

江右王猷定、关中黄遵严、粤东屈大均为作传、铭、哀词。

顾尚有未尽表章者:予闻忠烈兄弟,自翰林可程下,尚有数人,其后皆来江都省墓。

适英、霍山师败,捕得冒称忠烈者,大将发至江都,令史氏男女来认之。

忠烈之第八弟已亡,其夫人年少有色,守节,亦出视之。

大将艳其色,欲强娶之,夫人自裁而死。

时以其出于大将之所逼也,莫敢为之表章者。

呜呼!

忠烈尝恨可程在北,当易姓之间,不能仗节,出疏纠之。

岂知身后乃有弟妇,以女子而踵兄公之余烈乎?

梅花如雪,芳香不染。

异日有作忠烈祠者,副使诸公,谅在从祀之列,当另为别室以祀夫人,附以烈女一辈也。

阅微草堂笔记·卷十六·河中石兽

〔纪昀〕 〔清〕

沧州南一寺临河干,山门圮于河,二石兽并沉焉。

阅十余岁,僧募金重修,求二石兽于水中,竟不可得,以为顺流下矣。

棹数小舟,曳铁钯,寻十余里无迹。

一讲学家设帐寺中,闻之笑曰:「尔辈不能究物理,是非木杮,岂能为暴涨携之去?

乃石性坚重,沙性松浮,湮于沙上,渐沉渐深耳。

沿河求之,不亦颠乎?

」众服为确论。

一老河兵闻之,又笑曰:「凡河中失石,当求之于上流。

盖石性坚重,沙性松浮,水不能冲石,其反激之力,必于石下迎水处啮沙为坎穴。

渐激渐深,至石之半,石必倒掷坎穴中。

如是再啮,石又再转,转转不已,遂反溯流逆上矣。

求之下流,固颠﹔求之地中,不更颠乎?

」如其言,果得于数里外。

然则天下之事,但知其一,不知其二者多矣,可据理臆断欤?

白云先生传

〔方苞〕 〔清〕

张怡,字瑶星,初名鹿征,上元人也。

父可大,明季总兵登莱,毛文龙将卒反,诱执巡抚孙元化,可大死之。

事闻,怡以诸生授锦衣卫千户。

甲申,流贼陷京师,遇贼将,不屈,械系将肆掠,其党或义而逸之。

久之,始归故里,其妻已前死,独身寄摄山僧舍,不入城市,乡人称白云先生。

当是时,三楚、吴越耆旧多立名义,以文术相高。

惟吴中徐昭发、宣城沈眉生躬耕穷乡,虽贤士大夫不得一见其面,然尚有楮墨流传人间。

先生则躬樵汲,口不言《诗》、《书》,学士词人无所求取,四方冠盖往来,日至兹山,而不知山中有是人也。

先君子与余处士公佩,岁时问起居,入其室,架上书数十百卷,皆所著经说及论述史事。

请贰之,弗许,曰:“吾以尽吾年耳,已市二瓮,下棺,则并藏焉。

”卒年八十有八。

平生亲故,夙市良材为具棺椁。

疾将革,闻而泣曰:“昔先将军致命危城,无亲属视含殓,虽改葬,亲身之椑,弗能易也。

吾忍乎?

”顾视从孙某,趣易棺、定附身衾衣,乃卒。

时先君子适归皖桐,反,则已渴葬矣。

或曰,书已入圹,或曰,经说有贰,尚存其家。

乾隆三年,诏修三礼,求遗书,其从孙某以书诣郡,太守命学官集诸生缮写,久之未就。

先生之书,余心向之,而惧其无传也久矣,幸其家人自出之,而终不得一寓目焉。

故并著于篇,俾乡之后进有所感发,守藏而传布之,毋使遂说没也。

湖心泛月记

〔林纾〕 〔清〕

杭人佞佛,以六月十九日为佛诞。

先一日,阖城士女皆夜出,进香于三竺诸寺,有司不能禁,留涌金门待之。

余食既,同陈氏二生霞轩、诒孙亦出城荡舟,亦出城荡舟为湖游。

霞轩能洞箫,遂以箫从。

月上吴山,雾霭溟蒙,截然划湖之半。

幽火明灭相间约丈许者六七处,画船也。

洞箫于中流发声。

声微细,受风若咽,而凄悄哀怨。

湖山触之,仿佛若中秋气。

雾消,月中湖水纯碧,舟沿白堤止焉。

余登锦带桥,霞轩乃吹箫背月而行,入柳阴中。

堤柳蓊郁为黑影,柳断处乃见月。

霞轩著白袷衫,立月中,凉蝉触箫,警而群噪,夜景澄澈,画船经堤下者,咸止而听。

有歌而和者。

诒孙顾余:“此赤壁之续也。

“ 余读东坡《夜泛西湖五绝句》,景物凄黯。

忆南宋以前,湖面尚萧寥,恨赤壁之箫,弗集于此。

然则今夜之游,余固未袭东坡耳。

夫以湖山遭幽人踪迹,往往而类,安知百余年后,不有袭我者?

宁能责之袭东坡也?

天明入城,二生趣余急为之记。

类型

朝代

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