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卷二十七·汉纪十九

起昭阳太渊献,尽玄黓涒滩,凡十年。

中宗孝宣皇帝下神爵四年(癸亥,公元前五八年)春,二月,以凤皇、甘露降集京师,赦天下。

颍川太守黄霸在郡前后八年,政事愈治。

是时凤皇、神爵数集郡国,颍川尤多。

夏,四月,诏曰:“颍川太守霸,宣布诏令,百姓乡化,孝子、弟弟、贞妇、顺孙日以众多,田者让畔,道不拾遗,养视鳏寡,赡助贫穷,狱或八年亡重罪囚,其赐爵关内侯、黄金百斤、秩中二千石。

”而颍川孝、弟、有行义民、三老、力田皆以差赐爵及帛。

后数月,征霸为太子太傅。

五月,匈奴单于遣弟呼留若王胜之来朝。

冬,十月,凤皇十一集杜陵。

河南太守东海严延年为治阴鸷酷烈,众人所谓当死者一朝出之,所谓当生者诡杀之,吏民莫能测其意深浅,战栗不敢犯禁。

冬月,传属县囚会论府上,流血数里,河南号曰“屠伯”。

延年素轻黄霸为人,及比郡为守,褒赏反在己前,心内不服。

河南界中又有蝗虫,府丞义出行蝗,还,见延年。

延年曰:“此蝗岂凤皇食邪?

”义年老,颇悖,素畏延年,恐见中伤。

延年本尝与义俱为丞相史,实亲厚之,馈遗之甚厚。

义愈益恐,自筮,得死卦,忽忽不乐,取告至长安,上书言延年罪名十事。

已拜奏,因饮药自杀,以明不欺。

事下御史丞按验,得其语言怨望、诽谤政治数事。

十一月,延年坐不道,弃市。

初,延年母从东海来,欲从延年腊。

到洛阳,适见报囚,母大惊,便止都亭,不肯入府。

延年出至都亭谒母,母闭阁不见。

延年免冠顿首阁下,良久,母乃见之,因数责延年:“幸得备郡守,专治千里,不闻仁爱教化,有以全安愚民。

顾乘刑罚,多刑杀人,欲以立威,岂为民父母意哉!

”延年服罪,重顿首谢,因自为母御归府舍。

母毕正腊,谓延年曰:“天道神明,人不可独杀。

我不意当老见壮子被刑戮也!

行矣,支汝东归,扫除墓地耳!

”遂去,归郡,见昆弟、宗人,复为言之。

后岁馀,果败,东海莫不贤智其母。

匈奴握衍朐鞮单于暴虐,好杀伐,国中不附。

及太子、左贤王数谗左地贵人,左地贵人皆怨。

会乌桓击匈奴东边姑夕王,颇得人民,单于怒。

姑夕王恐,即与乌禅幕及左地贵人共立稽侯犭册为呼韩邪单于,发左地兵四五万人,西击握衍朐鞮单于,至姑且水北。

未战,握衍朐鞮单于兵败走,使人报其弟右贤王曰:“匈奴共攻我,若肯发兵助我乎?

”右贤王曰:‘若不爱人,杀昆弟、诸贵人。

各自死若处,无来污我!

”握衍朐鞮单于恚,自杀。

左大且渠都隆奇亡之右贤王所,其民众尽降呼韩邪单于。

呼韩邪单于归庭。

数月,罢兵,使各归故地,乃收其兄呼屠吾斯在民间者,立为左谷蠡王,使人告右贤贵人,欲令杀右贤王,其冬,都隆奇与右贤王共立日逐王薄胥堂为屠耆单于,发兵数万人东袭呼韩邪单于,呼韩邪单于兵败走。

屠耆单于还,以其长子都涂吾西为左谷蠡王,少子姑瞀楼头为右谷蠡王,留居单于庭。

中宗孝宣皇帝下五凤元年(甲子,公元前五七年)春,正月,上幸甘泉,郊泰畤。

皇太子冠。

秋,匈奴屠耆单于使先贤掸兄右奥鞬王,与乌藉都尉各二万骑屯东方,以备呼韩邪单于。

是时西方呼揭王来与唯犁当户谋,共谗右贤王。

言欲自立为单于。

屠耆单于杀右贤王父子,后知其冤,复杀唯犁当户。

于是呼揭王恐,遂畔去,自立为呼揭单于。

右奥鞬王闻之,即自立为车犁单于。

乌藉都尉亦自立为乌藉单于。

凡五单于。

屠耆单于自将兵东击车犁单于,使都隆奇击乌藉。

乌藉、车犁皆败,西北走,与呼揭单于兵合为四万人。

乌藉、呼揭皆去单于号,共并力尊辅车犁单于。

屠耆单于闻之,使左大将、都尉将四万骑分屯东方,以备呼韩邪单于,自将四万骑西击车犁单于。

车犁单于败,西北走。

屠耆单于即引兵西南留闟敦地。

汉议者多曰:“匈奴为害日久,可因其坏乱,举兵灭之。

”诏问御史大夫萧望之,对曰:“《春秋》,晋士逾帅师侵齐,闻齐侯卒,引师而还,君子大其不伐丧,以为恩足以服孝子,谊足以动诸侯。

前单于慕化乡善,称弟,遣使请求和亲,海内欣然,夷狄莫不闻。

未终奉约,不幸为贼臣所杀。

今而伐之,是乘乱而幸灾也,彼必奔走远遁。

不以义动兵,恐劳而无功。

宜遣使者吊问,辅其微弱,救其灾患。

四夷闻之,咸贵中国之仁义。

如遂蒙恩得复其位,必称臣服从,此德之盛之。

”上从其议。

冬,十有二月,乙酉朔,日有食之。

韩延寿代萧望之为左冯翊。

望之闻延寿在东郡时放散官钱千馀万,使御史案之。

延寿闻知,即部吏案校望之在冯翊时廪牺官钱放散百馀万。

望之自奏:“职在总领天下,闻事不敢不问,而为延寿所拘持。

”上由是不直延寿,各令穷竟所考。

望之卒无事实。

而望之遣御史案东郡者,得其试骑士日车服侍卫奢僭逾制。

又取官铜物,候月食铸刀,效尚方事。

及取官钱帛私假徭使吏。

及治饰车甲三百万以上。

延寿竟坐狡猾不道,弃市。

吏民数千人送到渭城,老小扶持车毂,争奏酒炙。

延寿不忍距逆,人人为饮,计饮酒石馀。

使掾、史分谢送者:“远苦吏民,延寿死无所恨!

”百姓莫不流涕。

中宗孝宣皇帝下五凤二年(乙丑,公元前五六年)春,正月,上幸甘泉,郊泰畤。

车骑将军韩增薨。

五月,将军许延寿为大司马、车骑大将军。

丞相丙吉年老,上重之。

萧望之意常轻吉,上由是不悦。

丞相司直奏望之遇丞相礼节倨慢,又使吏买卖,私所附益凡十万三千,请逮捕系治。

秋,八月,壬午,诏左迁望之为太子太傅。

以太子太傅黄霸为御史大夫。

匈奴呼韩邪单于遣其弟右谷蠡王等西袭屠耆单于屯兵,杀略万馀人。

屠耆单于闻之,即自将六万骑击呼韩邪单于。

屠耆单于兵败,自杀。

都隆奇乃与屠耆少子右谷蠡王姑瞀楼头亡归汉。

车犁单于东降呼韩邪单于。

冬,十一月,呼韩邪单于左大将乌厉屈与父呼累乌厉温敦皆见匈奴乱,率其众数万人降汉。

封乌厉屈为新城侯,乌厉温敦为义阳侯。

是时李陵子复立乌藉都尉为单于,呼韩邪单于捕斩之。

遂复都单于庭,然众裁数万人。

屠耆单于从弟休旬王自立为闰振单于,在西边。

呼韩邪单于兄左贤王呼屠吾斯亦自立为郅支骨都侯单于,在东边。

光禄勋平通侯杨恽,廉洁无私。

然伐其行能,又性刻害,好发人阴伏,由是多怨于朝廷。

与太仆戴长乐相失。

人有上书告长乐罪,长乐疑恽教人告之,亦上书告恽罪曰:“恽上书讼韩延寿,郎中丘常谓恽曰:‘闻君侯讼韩冯翊,当得活乎?

’恽曰:‘事何容易,胫胫者未必全也!

我不能自保,真人所谓“鼠不容穴,衔窭数”者也。

’又语长乐曰:‘正月以来,天阴不雨,此《春秋》所记,夏侯君所言。

’”事下廷尉。

廷尉定国奏恽怨望,为訞恶言,大逆不道。

上不忍加诛,有诏皆免恽、长乐为庶人。

中宗孝宣皇帝下五凤三年(丙寅,公元前五五年)春,正月,癸卯,博阳定侯丙吉薨。

班固赞曰:古之制名,必由象类,远取诸物,近取诸身。

故《经》谓君为元首,臣为股肱,明其一体相待而成也。

是故君臣相配,古今常道,自然之势也。

近观汉相,高祖开基,萧、曹为冠。

孝宣中兴,丙、魏有声。

是时黜陟有序,众职修理,公卿多称其位,海内兴于礼让。

览其行事,岂虚虖哉!

二月,壬辰,黄霸为丞相。

霸材长于治民,及为丞相,功名损于治郡。

时京兆尹张敞舍鹖雀飞集丞相府,霸以为神雀,议欲以闻。

敞奏霸曰:“窃见丞相请与中二千石、博士杂问郡、国上计长史、守丞为民兴利除害,成大化,条其对。

有耕者让畔,男女异路,道不拾遗。

及举孝子、贞妇者为一辈,先上殿。

举而不知其人数者,次之。

不为条教者在后。

叩头谢丞相,虽口不言,而心欲其为之也。

长史、守丞对时,臣敞舍有鹖雀飞止丞相府屋上,丞相以下见者数百人。

边吏多知鹖雀者,问之,皆阳不知。

丞相图议上奏曰:‘臣问上计长史、守丞以兴化条,皇天报下神爵。

’后知从臣敞舍来,乃止。

郡国吏窃笑丞相仁厚有知略,微信奇怪也。

臣敞非敢毁丞相也,诚恐群臣莫白,而长史、守丞畏丞相指,归舍法令,各为私教,务相增加,浇淳散朴,并行伪貌,有名亡实,倾摇解怠,甚者为妖。

假令京师先行让畔、异路、道不拾遗,其实亡益廉贪、贞淫之行,而以伪先天下,固未可知也。

即诸侯先行之,伪声轶于京师,非细事也。

汉家承敝通变,造起律令,所以劝善禁奸,条贯详备,不可复加。

宜令贵臣明饬长史、守丞,归告二千石,举三老、孝弟、力田、孝廉、廉吏,务得其人,郡皆以法令检式,毋得擅为条教。

敢挟诈伪以奸名誉者,必先受戮,以正明好恶。

”天子嘉纳敞言,召上计吏,使侍中临饬,如敞指意。

霸甚惭。

又,乐陵侯史高以外属民侍中,贵重,霸荐高可太尉。

天子使尚书召问霸:“太尉官罢久矣。

夫宣明教化,通达幽隐,使狱无冤刑,邑无盗贼,君之职也。

将相之官,朕之任焉。

侍中、乐陵侯高,帷幄近臣,朕之所自亲,君何越职而举之?

”尚书令受丞相对,霸免冠谢罪,数日,乃决。

自是后不敢复有所请。

然自汉兴,言治民吏,以霸为首。

三月,上幸河东,祠后土。

减天下口钱。

赦殊死以下。

六月,辛酉,以西河太守杜延年为御史大夫。

置西河、北地属国以处匈奴降者。

广陵厉王胥使巫李女须祝诅上,求为天子。

事觉,药杀巫及宫人二十馀人以绝口。

公卿请诛胥。

中宗孝宣皇帝下五凤四年(丁卯,公元前五四年)春,胥自杀。

匈奴单于称臣,遣弟谷蠡王入侍。

以边塞亡寇,减戍卒什二。

大司农中丞耿寿昌奏言:“岁数丰穰,谷贱,农人少利。

故事:岁漕关东谷四百万斛以给京师,用卒六万人。

宜籴三辅、弘农、河东、上党、太原郡谷,足供京师,可以省关东漕卒过半。

”上从其计。

寿昌又白:“令边郡皆筑仓,以谷贱增其贾而籴,以利农,谷贵时减贾而粜,名曰常平仓。

”民便之。

上乃下诏赐寿昌爵关内侯。

夏,四月,辛丑朔,日有食之。

杨恽既失爵位,家居治产业,以财自娱。

其友人安定太守西河孙会宗与恽书,谏戒之,为言“大臣废退,当阖门惶惧,为可怜之意。

不当治产业,通宾客,有称誉。

”恽,宰相子,有材能,少显朝廷,一朝以晻昧语言见废,内怀不服,报会宗书曰:“窃自思念,过已大矣,行已亏矣,常为农夫以没世矣,是故身率妻子,戮力耕桑,不意当复用此为讥议也!

夫人情所不能止者,圣人弗禁,故君、父至尊、亲,送其终也,有时而既。

臣之得罪,已三年矣,田家作苦,岁时伏腊,烹羊,炰羔,斗酒自劳,酒后耳热,仰天拊缶呼乌乌,其诗曰:‘田彼南山,芜秽不治。

种一顷豆,落而为萁。

人生行乐耳,须富贵何时?

’诚淫荒无度,不知其不可也。

”又恽兄子安平侯谭谓恽曰:“侯罪薄,又有功,且复用!

”恽曰:“有功何益!

县官不足为尽力。

”谭曰:“县官实然。

盖司隶、韩冯翊皆尽力吏也,俱坐事诛。

”会有日食之变,驺马猥佐成上书告“恽骄奢,不悔过。

日食之咎,此人所致。

”章下廷尉,按验,得所予会宗书,帝见而恶之。

廷尉当恽大逆无道,要斩。

妻子徙酒泉郡。

谭坐免为庶人,诸在位与恽厚善者,未央卫尉韦玄成及孙会宗等,皆免官。

臣光曰:以孝宣之明,魏相、丙吉为丞相,于定国为廷尉,而赵、盖、韩、杨之死皆不厌众心,惜哉,其为善政之累大矣!

《周官》司寇之法,有议贤、议能。

若广汉、延寿之治民,可不谓能乎!

宽饶、恽之刚直,可不谓贤乎!

然则虽有死罪,犹将宥之,况罪不足以死乎!

扬子以韩冯翊之愬萧为臣之自失。

夫所以使延寿犯上者,望之激之也。

上不之察,而延寿独蒙其辜,不亦甚哉!

匈奴闰振单于率其众东击郅支单于。

郅支与战,杀之,并其兵。

遂进攻呼韩邪。

呼韩邪兵败走,郅支都单于庭。

中宗孝宣皇帝下甘露元年(戊辰,公元前五三年)春,正月,行幸甘泉,郊泰畤。

杨恽之诛也,公卿奏京兆尹张敞,恽之党友,不宜处位。

上惜敞材,独寝其奏,不下。

敞使掾絮舜有所案验,舜私归其家曰:“五日京兆耳,安能复案事!

”敞闻舜语,即部吏收舜系狱,昼夜验治,竟致其死事。

舜当出死,敞使主簿持教告舜曰:“五日京兆竟何如?

冬月已尽,延命乎?

”乃弃舜市。

会立春,行冤狱使者出,舜家载尸并编敞教,自言使者。

使者奏敞贼杀不辜。

上欲令敞得自便,即先下敞前坐杨恽奏,免为庶人。

敞诣阙上印绶,便从阙下亡命。

数月,京师吏民解驰,枹鼓数起,而翼州部中有大贼,天子思敞功效,使使者即家在所召敞。

敞身被重劾,及使者至,妻子家室皆泣,惶惧,而敞独笑曰:“吾身亡命为民,郡吏当就捕。

今使者来,此天子欲用我也。

”装随使者,诣在公车上书曰:“臣前幸得备位列卿,待罪京兆,坐杀掾絮舜。

舜本臣敞素所厚吏,数蒙恩贷。

以臣有章劾当免,受记考事,便归卧家,谓臣五日京兆。

背恩忘义,伤薄欲化。

臣窃以舜无状,枉法以诛之。

臣敞贼杀无辜,鞠狱故不直,虽伏明法,死无所恨!

”天子引见敞,拜为冀州刺史。

敞到部,盗贼屏迹。

皇太子柔仁好儒,见上所用多文法吏,以刑绳下,尝侍燕从容言:“陛下持刑太深,宜用儒生。

”帝作色曰:“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

奈何纯任德教,用周政乎!

且俗儒不达时宜,好是古非今,使人眩于名实,不知所守,何足委任!

”乃叹曰:“乱我家者,太子也!

”臣光曰:王霸无异道。

昔三代之隆,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则谓之王。

天子微弱不能治诸侯,诸侯有能率其与国同讨不庭以尊王室者,则谓之霸。

其所以行之也,皆本仁祖义,任贤使能,赏善罚恶,禁暴诛乱。

顾名位有尊卑,德泽有深浅,功业有巨细,政令有广狭耳,非若白黑、甘苦之相反也。

汉之所以不能复三代之治者,由人主之不为,非先王之道不可复行于后世也。

夫儒有君子,有小人。

彼俗儒者,诚不足与为治也,独不可求真儒而用之乎?

稷、契、皋陶、伯益、伊尹、周公、孔子,皆大儒也,使汉得而用之,功烈岂若是而止邪!

孝宣谓太子懦而不立,闇于治体,必乱我家,则可矣。

乃曰王道不可行,儒者不可用,岂不过甚矣哉!

殆非所以训示子孙,垂法将来者也。

淮阳宪王好法律,聪达有材。

王母张婕妤尤幸。

上由是疏太子而爱淮阳宪王,数嗟叹宪王曰:“真我子也!

”常有意欲立宪王,然用太子起于微细,上少依倚许氏,及即位而许后以杀死,故弗忍也。

久之,上拜韦玄成为淮阳中尉,以玄成尝让爵于兄,欲以感谕宪王。

由是太子遂安。

匈奴呼韩邪单于之败也,左伊秩訾王为呼韩邪计,劝令称臣入朝事汉,从汉求助,如此,匈奴乃定。

呼韩邪问诸大臣,皆曰:“不可。

匈奴之俗,本上气力而下服役,以马上战斗为国,故有威名于百蛮。

战死,壮士所有也。

今兄弟争国,不在兄则在弟,虽死犹有威名,子孙常长诸国。

汉虽强,犹不能兼并匈奴。

奈何乱先古之制,臣事于汉,卑辱先单于,为诸国所笑!

虽如是而安,何以复长百蛮!

”左伊秩訾曰:“不然,强弱有时。

今汉方盛,乌孙城郭诸国皆为臣妾。

自且鞮侯单于以来,匈奴日削,不能取复,虽屈强于此,未尝一日安也。

今事汉则安存,不事则危亡,计何以过此!

”诸大人相难久之,呼韩邪从其计,引众南近塞,遣子右贤王铢娄渠堂入侍。

郅支单于亦遣子右大将驹于利受入侍。

二月,丁巳,乐成敬侯许延寿薨。

夏,四月,黄龙见新丰。

丙申,太上皇庙火。

甲辰,孝文庙火。

上素服五日。

乌孙狂王复尚楚主解忧,生一男鸱靡,不与主和,又暴恶失众。

汉使卫司马魏和意、副侯任昌至乌孙。

公主言:“狂王为乌孙所患苦,易诛也。

”遂谋置酒,使士拔剑击之。

剑旁下,狂王伤,上马驰去。

其子细沈瘦会兵围和意、昌及公主于赤谷城。

数月,都护郑吉发诸国兵救之,乃解去。

汉遣中郎将张遵持医药治狂王,赐金帛。

因收和意、昌系琐,从尉犁槛车至长安,斩之。

初,肥王翁归靡胡妇子乌就屠,狂王伤时,惊,与诸翎侯俱去,居北山中,扬言母家匈奴兵来,故众归之。

后遂袭杀狂王,自立为昆弥。

是岁,汉遣破羌将军辛武贤将兵万五千人至敦煌,通渠积谷,欲以讨之。

初,楚主侍者冯,能史书,习事,尝持汉节为公主使,城郭诸国敬信之,号曰冯夫人,为乌孙右大将妻。

右大将与乌就屠相爱,都护郑吉使冯夫人说乌就屠,以汉兵方出,必见灭,不如降。

乌就屠恐,曰:“愿得小号以自处!

”帝征冯夫人,自问状。

遣谒者竺次、期门甘延寿为副,送冯夫人。

冯夫人锦车持节,诏乌就屠诣长罗侯赤谷城,立元贵靡为大昆弥,乌就屠为小昆弥,皆赐印绶。

破羌将军不出塞,还。

后乌就屠不尽归诸翎侯民众,汉复遣长罗侯将三校屯赤谷,因为分别其人民地界,大昆弥户六万馀,小昆弥户四万馀。

然众心皆附小昆弥。

中宗孝宣皇帝下甘露二年(己巳,公元前五二年)春,正月,立皇子嚣为定陶王。

诏赦天下,减民算三十。

珠厓郡反。

夏,四月,遣护军都尉张禄将兵击之。

杜延年以老病免。

五月,己丑,廷尉于定国为御史大夫。

秋,九月,立皇子宇为东平王。

冬,十二月,上行幸萯阳宫、属玉观。

是岁,营平壮武侯赵充国薨。

先是,充国以老乞骸骨,赐安车、驷马、黄金,罢就第。

朝廷每有四夷大议,常与参兵谋、问筹策焉。

匈奴呼韩邪单于款五原塞,原奉国珍,朝三年正月。

诏有司议其仪。

丞相、御史曰:“圣王之制,先京师而后诸夏,先诸夏而后夷狄。

匈奴单于朝贺,其礼仪宜如诸侯王,位次在下。

”太子太傅萧望之以为:“单于非正朔所加,故称敌国,宜待以不臣之礼,位在诸侯王上。

外夷稽首称籓,中国让而不臣,此则羁縻之谊,谦亨之福也。

《书》曰:‘戎狄荒服,’言其来服荒忽亡常。

如使匈奴后嗣卒有鸟窜鼠伏,阙于朝享,不为畔臣,万世之长策也。

”天子采之,下诏曰:“匈奴单于称北潘,朝正朔。

朕之不德,不能弘覆。

其以客礼待之,令单于位在诸侯王上,赞谒称臣而不名。

”荀悦论曰:《春秋》之义,王者无外,欲一于天下也。

戎狄道理辽远,人迹介绝,故正朔不及,礼教不加,非尊之也,其势然也。

《诗》云:“自彼氐、羌,莫敢不来王。

”故要、荒之君必奉王贡。

若不供职,则有辞让号令加焉,非敌国之谓也。

望之欲待以不臣之礼,加之王公之上,僭度失序,以乱天常,非礼也!

若以权时之宜,则异论矣。

诏遣车骑都尉韩昌迎单于,发所过七郡二千骑为陈道上。

中宗孝宣皇帝下甘露三年(庚午,公元前五一年)春,正月,上行幸甘泉,郊泰畤。

匈奴呼韩邪单于来朝,赞谒称籓臣而不名。

赐以冠带、衣裳,黄金玺、盭绶,玉具剑、佩刀,弓一张,矢四发,棨戟十,安车一乘,鞍勒一具,马十五匹,黄金二十斤,钱二十万,衣被七十七袭,锦绣、绮縠、杂帛八千匹,絮六千斤。

礼毕,使使者道单于先行宿长平。

上自甘泉宿池阳宫。

上登长平阪,诏单于毋谒,其左右当户群臣皆得列观,及诸蛮夷君长、王、侯数万,咸迎于渭桥下,夹道陈。

上登渭桥,咸称万岁。

单于就邸长安。

置酒建章宫,飨赐单于,观以珍宝。

二月,遣单于归国。

单于自请“愿留居幕南光禄塞下。

有急,保汉受降城。

”汉遣长乐卫尉、高昌侯董忠、车骑都尉韩昌将骑万六千,又发边郡士马以千数,送单于出朔方鸡鹿塞。

诏忠等留卫单于,助诛不服,又转边谷米Я,前后三万四千斛,给赡其食。

先是,自乌孙以西至安息诸国近匈奴者,皆畏匈奴而轻汉,及呼韩邪单于朝汉后,咸尊汉矣。

上以戎狄宾服,思股肱之美,乃图画其人于麒麟阁,法其容貌,署其官爵、姓名。

唯霍光不名,曰“大司马、大将军、博陆候,姓霍氏”。

其次张安世、韩增、赵充国、魏相、丙吉、杜延年、刘德、梁丘贺、萧望之、苏武。

凡十一人,皆有功德,知名当世,是以表而扬之,明著中兴辅佐,列于方叔、召虎、仲山甫焉。

凤皇集新蔡。

三月,己巳、建成安侯黄霸薨。

五月,甲午,于定国为丞相,封西平侯。

太仆沛郡陈万年为御史大夫。

诏诸儒讲五经同异,萧望之等平奏其议,上帝称制临决焉。

乃立梁丘《易》、大、小夏侯《尚书》、《穀梁春秋》博士。

乌孙大昆弥元贵靡及鸱靡皆病死。

公主上书言:“年老土思,愿得归骸骨,葬汉地!

”天子闵而迎之。

冬,至京师,待之一如公主之制。

后二岁卒。

元贵靡子星靡代为大昆弥,弱。

冯夫人上书:“愿使乌孙,镇抚星靡。

”汉遣之。

都护韩宣奏乌孙大吏大禄、大监皆可赐以金印紫绶,以尊辅大昆弥。

汉许之。

其后段会宗为都护,乃招还亡叛,安定之。

星靡死,子雌栗靡代立。

皇太子所幸司马良娣病,且死,谓太子曰:“妾死非天命,乃诸娣妾、良人更祝诅杀我。

”太子以为然。

及死,太子悲恚发病,忽忽不乐。

帝乃令皇后择后宫家人子可以娱侍太子者,得元城王政君,送太子宫。

政君,故绣衣御史贺之孙女也,见于丙殿。

壹幸,有身。

是岁,生成帝于甲馆画堂,为世缊皇孙。

帝爱之,自名曰骜,字大孙,常置左右。

中宗孝宣皇帝下甘露四年(辛未,公元前五零年)夏,广川王海阳坐禽兽行、贼杀不辜,废,徙房陵。

冬,十月,丁卯,未央宫宣室阁火。

是岁,徙定陶王嚣为楚王。

匈奴呼韩邪、郅支两单于俱遣使朝献,汉待呼韩邪使有加焉。

中宗孝宣皇帝下黄龙元年(壬申,公元前四九年)春,正月,上行幸甘泉,郊泰畤。

匈奴呼韩邪单于来朝。

二月,归国。

始,郅支单于以为呼韩邪兵弱,降汉,不能复自还,即引其众西,欲攻定右地。

又屠耆单于小弟本侍呼韩邪,亦亡之右地,收两兄馀兵,得数千人,自立为伊利目单于。

道逢郅支,合战,郅支杀之,并其兵五万馀人。

郅支闻汉出兵谷助呼韩邪,即遂留居右地。

自度力不能定匈奴,乃益西,近乌孙,欲与并力,遣使见小昆弥乌就屠。

乌就屠杀其使,发八千骑迎郅支。

郅支觉其谋,勒兵逢击乌孙,破之。

因北击乌揭、坚昆、丁令、并三国。

数遣兵击乌孙,常胜之。

坚昆东去单于庭七千里,南去车师五千里,郅支留都之。

三月,有星孛于王良、阁道,入紫微宫。

帝寝疾,选大臣可属者,引外属侍中乐陵侯史高、太子太傅萧望之、少傅周堪至禁中,拜高为大司马、车骑将军,望之为前将军、光禄勋,堪为光禄大夫,皆受遗诏辅政,领尚书事。

冬,十二月,甲戌,帝崩于未央宫。

班固赞曰:孝宣之治,信赏必罚,综核名实。

政事、文学、法理之士,咸精其能。

至于技巧、工匠、器械,自元、成间鲜能及之。

亦足以知吏称其职,民安其业也。

遭值匈奴乖乱,推亡固存,信威北夷,单于慕义,稽首称籓。

功光祖宗,业垂后嗣,可谓中兴,侔德殷宗、周宣矣!

癸巳,太子即皇帝位,谒高庙,尊皇太后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资治通鉴·卷二十八·汉纪二十

〔司马光〕 〔宋〕

起昭阳作噩,尽屠维单阏,凡七年。

孝元皇帝上初元元年(癸酉,公元前四八年)春,正月,辛丑,葬孝宣皇帝于杜陵。

赦天下。

三月,丙午,立皇后王氏,封后父禁为阳平候。

以三辅、太常、郡国公田及苑可省者振业贫民。

赀不满千钱者,赋贷种、食。

封外祖父平恩戴侯同产弟子中常侍许嘉为平恩侯。

夏,六月,以民疾疫,令太官损膳,减乐府员,省苑马,以振困乏。

秋,九月,关东郡、国十一大水,饥,或人相食。

转旁郡钱谷以相救。

上素闻琅邪王吉、贡禹皆明经洁行,遣使者征之。

吉道病卒。

禹至,拜为谏大夫。

上数虚已问以政事,禹奏言:“古者人君节俭,什一而税,亡它赋役,故家给人足。

高祖、孝文、孝景皇帝,宫女不过十馀人,厩马百馀匹。

后世争为奢侈,转转益甚。

臣下亦相放效。

臣愚以为如太古难,宜少放古以自节焉。

方今宫室已定,无可奈何矣。

其馀尽可减损。

故时齐三服官,输物不过十笥。

方今齐三服官,作工各数千人,一岁费数巨万,厩马食粟将万匹。

武帝时,又多取好女至数千人,以填后宫。

及弃天下,多藏金钱、财物,鸟兽、鱼鳖凡百九十物。

又皆以后宫女置于园陵。

至孝宣皇帝时,陛下恶有所言,群臣亦随故事,甚可痛也!

故使天下承化,取女皆大过度,诸侯妻妾或至数百人,豪富吏民畜歌者至数十人,是以内多怨女,外多旷夫。

及众庶葬埋,皆虚地上以实地下。

其过自上生,皆在大臣循故事之罪也。

唯陛下深察古道,从其俭者。

大减损乘舆服御器物,三分去二。

择后宫贤者,留二十人,馀悉归之,及诸陵园女无子者,宜悉遣。

厩马可无过数十匹,独舍长安城南苑地,以为田猎之囿。

方今天下饥馑,可无大自损减以救之称天意乎!

天生圣人,盖为万民,非独使自娱乐而已也。

”天子纳善其言,下诏,令诸宫馆希御幸者勿缮治。

太仆减谷食马。

水衡省肉食兽。

臣光曰:忠臣之事君也,责其所难,则其易者不劳而正。

补其所短,则其长者不劝而遂。

孝元践位之初,虚心以问禹,禹宜先其所急,后其所缓。

然则优游不断,谗佞用权,当时之大患也,而禹不以为言。

恭谨节俭,孝元之素志也,而禹孜孜而言之,何哉!

使禹之智足不以知,乌得为贤!

知而不言,为罪愈大矣!

匈奴呼韩邪单于复上书,言民众困乏。

诏云中、五原郡转谷二万斛以给之。

是岁,初置戊己校尉,使屯田车师故地。

孝元皇帝上初元二年(甲戌,公元前四七年)春,正月,上行幸甘泉,郊泰畤。

乐陵侯史高以外属领尚书事,前将军萧望之、光禄大夫周堪为之副。

望之名儒,与堪皆以师傅旧恩,天子任之,数宴见,言治乱,陈王事。

望之选白宗室明经有行散骑、谏大夫刘更生给事中,与侍中金敞并拾遗左右。

四人同心谋议,劝导上以古制,多所欲匡正。

上甚乡纳之。

史高充位而已,由此与望之有隙。

中书令弘恭、仆射石显,自宣帝时久典枢机,明习文法。

帝即位多疾,以显久典事,中人无外党,精专可信任,遂委以政,事无小大,因显白决,贵幸倾朝,百僚皆敬事显。

显为人巧慧习事,能深得人主微指,内深贼,持诡辩,以中伤人,忤恨睚眦,辄被以危法。

亦与车骑将军高为表里,议论常独持故事,不从望之等。

望之等患苦许、史放纵,又疾恭、显擅权,建白以为:“中书政本,国家枢机,宜以通明公正处之。

武帝游宴后庭,故用宦者,非古制也。

宜罢中书宦官,应古不近刑人之义。

”由是大与高、恭、显忤。

上初即位,谦让,重改作,议久不定,出刘更生为宗正。

望之、堪数荐名儒、茂材以备谏官,会稽郑朋阴欲附望之,上书言车骑将军高遣客为奸利郡国,及言许、史弟子罪过。

章视周堪,堪白:“令朋待诏金马门。

”朋奏记望之曰:“今将军规抚,云若管、晏而休,遂行日昃,至周、召乃留乎?

若管、晏而休,则下走将归延陵之皋,没齿而已矣。

如将军兴周、召之遗业,亲日昊之兼听,则下走其庶几愿竭区区奉万分之一!

”望之始见朋,接待以意。

后知其倾邪,绝不与通。

朋,楚士,怨恨,更求入许、史,推所言许、史事,曰:“皆周堪、刘更生教我。

我关东人,何以知此!

”于是侍中许章白见朋。

朋出,扬言曰:“我见言前将军小过五,大罪一。

”待诏华龙行污秽,欲入堪等,堪等不纳,亦与朋相结。

恭、显令二人告望之等谋欲罢车骑将军,疏退许、史状,候望之出休日,令朋、龙上之。

事下弘恭问状,望之对曰:“外戚在位多奢淫,欲以匡正国家,非为邪也。

”恭、显奏:“望之、堪、更生朋党相称举,数谮诉大臣,毁离亲戚,欲以专擅权势。

为臣不忠,诬上不道,请谒者召致廷尉。

”时上初即位,不省召致廷尉为下狱也,可其奏。

后上召堪、更生,曰:“系狱。

”上大惊曰:“非但廷尉问邪!

”以责恭、显,皆叩头谢。

上曰:“令出视事。

”恭、显因使史高言:“上新即位,未以德化闻于天下,而先验师傅。

即下九卿、大夫狱,宜因决免。

”于是制诏丞相、御史:“前将军望之,傅朕八年,无它罪过。

今事久远,识忘难明,其赦望之罪,收前将军、光禄勋印绶。

及堪、更生皆免为庶人。

”二月,丁巳,立弟竟为清河王。

戊午,陇西地震,败城郭、屋室,压杀人众。

三月,立广陵厉王子霸为王。

诏罢黄门乘舆狗马,水衡禁囿、宜春下苑、少府佽飞外池、严籞池田假与贫民。

又诏赦天下,举茂材异等、直言极谏之士。

夏,四月,丁巳,立子骜为皇太子。

待诏郑朋荐太原太守张敞,先帝名臣,宜傅辅皇太子。

上以问萧望之,望之以为敞能吏,任治烦乱,材轻,非师傅之器。

天子使使者征敞,欲以为左冯翊,会病卒。

诏赐萧望之爵关内侯,给事中,朝朔望。

关东饥,齐地人相食。

秋,七月,己酉,地复震。

上复征周堪、刘更生,欲以为谏大夫。

弘恭、石显白,皆以为中郎。

上器重萧望之不已,欲倚以为相。

恭、显及许、史子弟、侍中、诸曹皆侧目于望之等。

更生乃使其外亲上变事,言“地震殆为恭等,不为三独夫动。

臣愚以为宜退恭、显以章蔽善之罚,进望之等以通贤者之路。

如此,则太平之门开,灾异之愿塞矣。

”书奏,恭、显疑其更生所为,白请考奸诈,辞果服。

遂逮更生系狱,免为庶人。

会望之子散骑、中郎亻及亦上书讼望之前事,事下有司,复奏:“望之前所坐明白,无谮诉者,而教子上书,称引亡辜之诗,失大臣体,不敬,请逮捕。

”弘恭、石显等知望之素高节,不诎辱,建白:“望之前幸得不坐,复赐爵邑,不悔过服罪,深怀怨望,教子上书,归非于上,自以托师傅,终必不坐,非颇屈望之于牢狱,塞其怏怏心,则圣朝无以施恩厚。

”上曰:“萧太傅素刚,安肯就吏!

”显等曰:“人命至重,望之所坐,语言薄罪,必无所忧。

”上乃可其奏。

冬,十二月,显等封诏以付谒者,敕令召望之手付。

因令太常急发执金吾车骑驰围其第。

使都至,召望之。

望之以问门下生鲁国硃云,云者,好节士,劝望之自裁。

于是望之仰天叹曰:“吾尝备位将相,年逾六十矣,老入牢狱,苟求生活,不亦鄙乎!

”字谓云曰:“游,趣和药来,无久留我死!

”竟饮鸠自杀。

天子闻之惊,拊手曰:“曩固疑其不就牢狱,果然杀吾贤傅!

”是时,太官方上昼食,上乃却食,为之涕泣,哀动左右。

于是召显等责问以议不详,皆免冠谢,良久然后已。

上追念望之不忘,每岁时遣使者祠祭望之冢,终帝之世。

臣光曰:甚矣孝元之为君,易欺而难寤也!

夫恭、显之谮诉望之,其邪说诡计,诚有所不能辨也。

至于始疑望之不肯就狱,恭、显以为必无忧。

已而果自杀,则恭、显之欺亦明矣。

在中智之君,孰不感动奋发以厎邪臣之罚!

孝元则不然。

虽涕泣不食以伤望之,而终不能诛恭、显,才得其免冠谢而已。

如此,则奸臣安所惩乎!

是使恭、显得肆其邪心而无复忌惮者也。

是岁,弘恭病死,石显为中书令。

初,武帝灰南越,开置珠厓、儋耳郡,在海中洲上,吏卒皆中国人,多侵陵之。

其民亦暴恶,自以阻绝,数犯吏禁,率数年壹反,杀吏。

汉辄发兵击定之。

二十馀年间,凡六反。

至宣帝时,又再反。

上即位之明年,珠厓山南县反,发兵击之。

诸县更叛,连年不定。

上博谋于群臣,欲大发军。

待诏贾捐之曰:“臣闻尧、舜、禹之圣德,地方不过数千里,西被流沙,东渐于海,朔南暨声教,言欲与声教则治之,不欲与者不强治也。

故君臣歌德,含气之物各得其宜。

武丁、成王、殷、周之大仁也,然地东不过江、黄,西不过氐、羌,南不过蛮荆,北不过朔方,是以颂声并作,视听之类咸乐其生,越裳氏重九译而献,此非兵革之所能致也。

以至于秦,兴兵远攻,贪外虚内而天下溃畔。

孝文皇帝偃武行文,当此之时,断狱数百,赋役轻简。

孝武皇帝厉兵马以攘四夷,天下断狱万数,赋烦役重,寇贼并起,军旅数发,父战死于前,子斗伤于后,女子乘亭障,孤儿号于道,老母、寡妇饮泣巷哭,是皆廓地泰大,征伐不休之故也。

今关东民众久困,流离道路。

人情莫亲父母,莫乐夫妇。

至嫁妻卖子,法不能禁,义不能止,此社稷之忧也。

今陛下不忍悁悁之忿,欲驱士众挤之大海之中,快心幽冥之地,非所以救助饥馑,保全元元也。

诗云:‘蠢尔蛮荆,大邦为雠。

’言圣人起则后服,中国衰则先畔,自古而患之,何况乃复其南方万里之蛮乎!

骆越之人,父子同川而浴,相习以鼻饮,与禽兽无异,本不足郡县置也。

颛颛独居一海之中,雾露气湿,多毒草、虫蛇、水土之害。

人未见虏,战士自死。

又非独珠厓有珠、犀、玳瑁也。

弃之不足惜,不击不损威。

其民譬犹鱼鳖,何足贪也!

臣窃以往者羌军言之,暴师曾未一年,兵出不逾千里,费四十馀万万。

大司农钱尽,乃以少府禁钱续之。

夫一隅为不善,费尚如此,况于劳师远攻,亡士毋功乎!

求之往古则不合,施之当今又不便,臣愚以为非冠带之国,《禹贡》所及,《春秋》所治,皆可且无以为。

愿遂弃珠厓,专用恤关东为忧。

”上以问丞相、御史。

御史大夫陈万年以为当击,丞相于定国以为:“前日兴兵击之连年,护军都尉、校尉及丞凡十一人,还者二人,卒士及转输死者万人以上,费用三万万馀,尚未能尽降。

今关东困乏,民难摇动,捐之议是,”上从之。

捐之,贾谊曾孙也。

孝元皇帝上初元三年(乙亥,公元前四六年)春,诏曰:“珠厓虏杀吏民,背畔为逆。

今廷议者或言可击,或言可守,或欲弃之,其指各殊。

朕日夜惟思议者之言,羞威不行,则欲诛之。

狐疑辟难,则守屯田。

通于时变,则忧万民。

夫万民之饥饿与远蛮之不讨,危孰大焉?

且宗庙之祭,凶年不备,况乎辟不嫌之辱哉!

今关东大困,仓库空虚,无以相赡,又以动兵,非特劳民,凶年随之。

其罢珠崖郡,民有慕义欲内属,便处之。

不欲,勿强。

”夏,四月,乙末晦,茂陵白鹤馆灾。

赦天下。

夏,旱。

立长沙炀王弟宗为王。

长信少府贡禹上言:“诸离宫及长乐宫卫,可减其太半以宽繇役。

”六月,诏曰:“朕惟烝庶之饥寒,远离父母妻子,劳于非业之作,卫于不居之宫,恐非所以佐阴阳之道也。

其罢甘泉、建章宫卫,令就农。

百宫各省费。

条奏,毋有所讳。

”是岁,上复擢周堪为光禄勋,堪弟子张猛为光禄大夫、给事中,大见信任。

孝元皇帝上初元四年(丙子,公元前四五年)春,正月,上行幸甘泉,效泰畤。

三月,行幸河东,祠后土。

赦汾阴徒。

孝元皇帝上初元五年(丁丑,公元前四四年)春,正月,以周子南君为周承休侯。

三月,上行幸雍,祠五畤。

夏,四月,有星孛于参。

上用诸儒贡禹等之言,诏太官毋日杀,所具各减半。

乘舆秣马,无乏正事而已。

罢角抵、上林宫馆希御幸者、齐三服官、北假田官、盐铁官、常平仓。

博士弟子毋置员,以广学者。

令民有能通一经者。

皆复。

省刑罚七十馀事。

陈万年卒。

六月,辛酉,长信少府贡禹为御史大夫。

禹前后言得失书数十上,上嘉其质直,多采用之。

匈奴郅支单于自以道远,又怨汉拥护呼韩邪而不助己,困辱汉使者乾江乃始等。

遣使奉献,因求侍子。

汉议遣卫司马谷吉送之,御史大夫贡禹、博士东海匡衡以为:“郅支单于乡化末醇,所在绝远,宜令使者送其子,至塞而还。

”吉上书言:“中国与夷狄有羁縻不绝之义,今既养全其子十年,德泽甚厚,空绝而不送,近从塞还,示弃捐不畜,使无乡从之心,弃前恩,立后怨,不便。

议者见前江乃无应敌之数,智勇俱困,以致耻辱,即豫为臣忧。

臣幸得建强汉之节,承明圣之诏,宣谕厚恩,不宜敢桀。

若怀禽兽心,加无道于臣,则单于长婴大罪,必遁逃远舍,不敢近边。

没一使以安百姓,国之计,臣之愿也。

愿送到庭。

”上许焉。

既到,郅支单于怒,竟杀吉等。

自知负汉,又闻呼韩邪益强,恐见袭击,欲远去。

会康居王数为乌孙所困,与诸翕侯计,以为:“匈奴大国,乌孙素服属之。

今郅支单于困在外,可迎置东边,使合兵取乌孙而立之,长无匈忧矣。

”即使使到坚昆,通语郅支。

郅支素恐,又怨乌孙,闻康居计,大说,遂与相结,引兵而西。

郅支人众中寒道死,馀财三千人。

到康居,康居王以女妻郅支,郅支亦以女予康居王,康居甚尊敬郅支,欲倚其威以胁诸国。

郅支数借兵击乌孙,深入至谷城,杀略民人,驱畜产去。

乌孙不敢追。

西边空虚不居者五千里。

冬,十二月,丁末,贡禹卒。

丁已,长信少府薛广德为御史大夫。

孝元皇帝上永光元年(戊寅,公元前四三年)春,正月,上行幸甘泉,郊泰畤。

视毕,因留射猎。

薛广德上书曰:“窃见关东困极,人民流离。

陛下日撞亡秦之钟,听郑、卫之乐,臣诚悼之。

今士卒暴露,从官劳倦,愿陛下亟反宫,思与百姓同忧乐,天下幸甚!

”上即日还。

二月,诏:“丞相、御史举质朴、敦厚、逊让、有行者,光禄岁以此科第郎、从官。

”三月,赦天下。

雨雪、陨霜,杀桑。

秋,上酎祭宗庙,出便门,欲御楼船。

薛广德当乘舆车,免冠顿首曰:“宜从桥。

”诏曰:“大夫冠。

”广德曰:“陛下不听臣,臣自刎,以血污车轮,陛下不得入庙矣!

”上不说。

先驱光禄大夫张猛进曰:“臣闻主圣臣直。

乘船危,就桥安,圣主不乘危。

御史大夫言可听。

”上曰:“晓人不当如是邪!

”乃从桥。

九月,陨霜杀稼,天下大饥。

丞相于定国,大司马、车骑将军史高,御史大夫薛广德,俱以灾异乞骸骨。

赐安车、驷马、黄金六十斤,罢。

太子太傅韦玄成为御史大夫。

广德归,县其安车,以传示子孙为荣。

帝之为太子也,从太中大夫孔霸受《尚书》。

及即位,赐霸爵关内侯,号褒成君,给事中。

上欲致霸相位,霸为人谦退,不好权势,常称“爵位泰过,何德以堪之!

”御史大夫屡缺,上辄欲用霸。

霸让位,自陈至于再三。

上深知其至诚,乃弗用。

以是敬之,赏赐甚厚。

戊子,侍中,卫尉王接为大司马、车骑将军。

石显惮周堪、张猛等,数谮毁之。

刘更生惧其倾危,上书曰:“臣闻舜命九官,济济相让,和之至也。

众臣和于朝则万物和于野,故箫《韶》九成,凤皇来仪。

至周幽,厉之际,朝廷不和,转相非怨,则日月薄食,水泉沸腾,山谷易处,霜降失节。

由此观之,和气致祥,乖气致异,祥多者其国安,异众者其国危。

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义也。

今陛下开三代之业,招文学之士,优游宽容,使得并进。

今贤不肖浑殽,白黑不分,邪正杂糅,忠谗并进。

章交公车,人满北军,朝臣舛午,胶戾乖剌,更相谗诉,转相是非。

所以营惑耳目,感移心意,不可胜载,分曹为党,往往群朋将同心以陷正臣。

正臣进者,治之表也。

正臣陷者,乱之机也。

乘治乱之机,未知孰任,而灾异数见,此臣所以寒心者也。

初元以来六年矣,按春秋六年之中,灾异未有稠如今者也。

原其所以然者,由谗邪并进也。

谗邪之所以并进者,由上多疑心,既已用贤人而行善政,如或谮之,则贤人退而善政还矣。

夫执狐疑之心者,来谗贼之口。

持不断之意者,开群枉之门。

谗邪进则众贤退,群枉盛则正士消。

故《易》有《否》、《泰》,小人道长,君子道消,则政日乱。

君子道长,小人道消,则政日治。

昔者鲧、共工、驩兜与舜、禹杂处尧朝,周公与管、蔡并居周位,当是时,迭进相毁,流言相谤,岂可胜道哉!

帝尧、成王能贤舜、禹、周公而消共工、管、蔡,故以大治,荣华至今。

孔子与季、孟偕仕于鲁,李斯与叔孙俱宦于秦,定公、始皇贤季、孟、李斯而消孔子、叔孙,故以大乱,污辱至今。

故治乱荣辱之端,在所信任。

信任既贤,在于坚固而不移。

《诗》云:‘我心匪石,不可转也,言守善笃也。

《易》曰:‘涣汗其大号’,言号令如汗,汗出而不反者也。

今出善令未能逾时而反,是反汗也。

用贤未能三旬而退,是转石也。

《论语》曰:‘见不善如探汤。

’今二府奏佞诌不当在位,历年而不去。

故出令则如反汗,用贤则如转石,去佞则如拨山,如此,望阴阳之调,不亦难乎!

是以群小窥见间隙,缘饰文字,巧言丑诋,流言、飞文哗于民间。

故《诗》云:‘忧心悄悄,愠于群小,’小人成群,诚足愠也。

昔孔子与颜渊、子贡更相称誉,不为朋党。

禹、稷与皋陶传相汲引,不为比周,何则?

忠于为国,无邪心也。

今佞邪与贤臣并交戟之内,合党共谋,违善依恶,歙歙訿々,数设危险之言,欲以倾移主上,如忽然用之,此天地之所以先戒,灾异之所以重至者也。

自古明圣未有无诛而治者也,故舜有四放之罚,孔子有两观之诛,然后圣化可得而行也。

今以陛下明知,诚深思天地之心,览《否》、《泰》之卦,历周、唐之所 以为法,原秦、鲁之所消以为戒,考祥应之福。

省灾异之祸,以揆当世之变,放远佞邪之党,坏散险诐之聚,杜闭群枉之门,方开众正之路,决断狐疑,分别犹豫,便是非炳然可知,则百异消灭而众祥并至,太平之基,万世之利也。

”显见其书,愈与许、史比而怨更生等。

是岁,夏寒,日青无光,显及许、史皆言堪、猛用事之咎。

上内重堪,又患众口之浸润,无所取信。

时长安令杨兴以材能幸,常称誉堪,上欲以为助,乃见问兴:“朝臣龂龂不可光禄勋,何邪?

”兴者,倾巧士,谓上疑堪,因顺指曰:“堪非独不可于朝廷,自州里亦不可也!

臣见众人闻堪与刘更生等谋毁骨肉,以为当诛。

故臣前书言堪不可诛伤,为国养恩也。

”上曰:“然此何罪而诛?

今宜奈何?

”兴曰:“臣愚以为可赐爵关内侯,食邑三百户,勿令典事。

明主不失师傅之恩,此最策之得者也。

”上于是疑之。

司隶校尉琅邪诸葛丰始以特立刚直著名于朝,数侵犯贵戚,在位多言其短。

后坐春夏系治人,徙城门校尉。

丰于是上书告堪、猛罪,上不直丰,乃制诏御史:“城门校尉丰,前与光禄勋、光禄大夫猛在朝之时,数称言堪、猛之美。

丰前为司隶校尉,不顺四时,修法度,专作苛暴以获虚威。

朕不忍下吏,以为城门校尉。

不内省诸己,而反怨堪、猛以求报举,告按无证之辞,暴扬难验之罪,毁誉恣意,不顾前言,不信之大也。

朕怜丰之耆老,不忍加刑,其免为庶人!

”又曰:“丰言堪、猛贞信不立,朕闵而不治,又惜其材能未有所效,其左迁堪为河东太守,猛槐里令。

”臣光曰:诸葛丰之于堪、猛,前誉而后毁,其志非为朝廷进善而去奸也,欲比周求进而已矣。

斯亦郑朋、杨兴之流,乌在其为刚直哉!

人君者,察美恶,辨是非,赏以劝善,罚以惩奸,所以为治也。

使丰言得实,则丰不当绌。

若其诬罔,则堪、猛何辜焉!

今两责而俱弃之,则美恶、是非果何在哉!

贾捐之与杨兴善。

捐之数短石显,以故不得官,稀复进见。

兴新以材能得幸。

捐之谓兴曰:“京兆尹缺,使我得见,言君兰,京兆尹可立得。

”兴曰:“君房下笔,言语妙天下。

使君房为尚书令,胜五鹿充宗远甚。

”捐之曰:“令我得代充宗,君兰为京兆,京兆,郡国首,尚书,百官本,天下真大治,士则不隔矣!

”捐之复短石显,兴曰:“显方贵,上信用之。

今欲进,第从我计,且与合意,即得入矣!

”捐之即与兴共为荐显奏,称誉其美,以为宜赐爵关内侯,引其兄弟以为诸曹。

又共为荐兴奏,以为可试守京兆尹。

石显闻知,白之上,乃下兴、捐之狱,令显治之,奏“兴,捐之怀诈伪,更相荐誉,欲得大位,罔上不道!

”捐之竟坐弃市,兴髡钳为城旦。

臣光曰:君子以正攻邪,犹惧不克。

况捐之以邪攻邪,其能免乎!

徙清河王竟为中山王。

匈奴呼韩邪单于民众益盛,塞下禽兽尽,单于足以自卫,不畏郅支,其大臣多劝单于北归者。

久之,单于竟北归庭,民众稍稍归之,其国遂定。

孝元皇帝上永光二年(己卯,公元前四二年)春,二月,赦天下。

丁酉,御史大夫韦玄成为丞相。

右扶风郑弘为御史大夫。

三月,壬戌朔,日有食之。

夏,六月,赦天下。

上问给事中匡衡以地震日食之变,衡上疏曰:“陛下躬圣德,开太平之路,闵愚吏民触法抵禁,比年大赦,使百姓得改行自新,天下幸甚!

臣窃见大赦之后,奸邪不为衰止,今日大赦,明日犯法,相随入狱,此殆导之未得其务也。

今天下俗,贪财贱义,好声色,上侈靡,亲戚之恩薄,婚姻之党隆,苟合徼幸,以身设利。

不改其原,虽岁赦之,刑犹难使错而不用也,臣愚以为宜壹旷然大变其俗。

夫朝廷者,天下之桢幹也。

朝有变色之言,则下有争斗之患。

上有自专之士,则下有不让之人。

上有克胜之佐,则下有伤害之心。

上有好利之臣,则下有盗窃之民。

此其本也。

治天下者,审所上而已。

教化之流,非家至而人说之也。

贤者在位,能者布职,朝廷崇礼,百僚敬让,道德之行,由内及外,自近者始,然后民知所法,迁善日进而不自知也。

《诗》曰:‘商邑翼翼,四方之极。

’今长安,天子之都,亲承圣化,然其习俗无以异于远方,郡国来者无所法则,或见侈靡而放效之。

此教化之原本,风俗之枢机,宜先正者也。

臣闻天人之际,精祲有以相荡,善恶有以相推,事作乎下者象动乎上,阴变则静者动,阳蔽则明者晻,水旱之灾随类而至。

陛下祗畏天戒,哀闵元元,宜省靡丽,考制度,近忠正,远巧佞,以崇至仁,匡失俗,道德弘于京师,淑问扬乎疆外,然后大化可成,礼让可兴也。

”上说其言,迁衡为光禄大夫。

荀悦论曰:夫赦者,权时之宜,非常典也。

汉兴,承秦兵革之后,大愚之世,比屋可刑,故设三章之法,大赦之令,荡涤秽流,与民更始,时势然也。

后世承业,袭而不革,失时宜矣。

若惠、文之世,无所赦之。

若孝景之时,七国皆乱,异心并起,奸诈非一。

及武帝末年,赋役繁兴,群盗并起,加以太子之事,巫蛊之祸,天下纷然,百姓无聊,人不自安。

及光武之际,拨乱之后:如此之比,宜为赦矣。

秋,七月,陇西羌彡姐旁种反,诏召丞相韦玄成等入议。

是时,岁比不登,朝廷方以为忧,而遭羌变,玄成等漠然,莫有对者。

右将军冯奉世曰:“羌虏近在竟内背畔,不以时诛,无以威制远蛮,臣愿帅师讨之!

”上问用兵之数,对曰:“臣闻善用兵者,役不再兴,粮不三载,故师不久暴而天诛亟决。

往者数不料敌,而师至于折伤,再三发调,则旷日烦费,威武亏矣。

今反虏无虑三万人,法当倍,用六万人。

然羌戎,弓矛之兵耳,器不犀利,可用四万人。

一月足以决。

”丞相、御史、两将军皆以为:“民方收敛时未可多发,发万人屯守之,且足。

”奉世曰:“不可。

天下被饥馑,士马羸耗,守战之备久废不简,夷狄有轻边吏之心,而羌首难。

今以万人分屯数处,虏见兵少,必不畏惧。

战则挫兵病师,守则百姓不救,如此,怯弱之形见。

羌人乘利,诸种并和,相扇而起,臣恐中国之役不得止于四万,非财币所能解也。

故少发师而旷日,与一举而疾决,利害相万也。

”固争之,不能得。

有诏,益二千人。

于是遣奉世将万二千人骑,以将屯为名,典属国任立、护军都尉韩昌为偏裨,到陇西,分屯三处。

昌先遣两校尉与羌战,羌虏盛多,皆为所破,杀两校尉。

奉世具上地形部众多少之计,愿益三万六千人,乃足以决事。

书奏,天子大为发兵六万馀人。

八月,拜太常弋阳侯任千秋为奋武将军以助之。

冬,十月,兵毕至陇西,十一月,并进,羌虏大破,斩首数千级,馀皆走出塞。

兵未决间,汉复发募士万人,拜定襄太守韩安国为建威将军,未进,闻羌破而还。

诏罢吏士,颇留屯田,备要害处。

资治通鉴·卷二十九·汉纪二十一

〔司马光〕 〔宋〕

起上章执徐,尽著雍困敦,凡九年。

孝元皇帝下永光三年(庚辰,公元前四一年)春,二月,冯奉世还京师,更为左将军,赐爵关内侯。

三月,立皇子康为济阳王。

夏,四月,癸未,平昌考侯王按薨。

秋,七月,壬戌,以平恩侯许嘉为大司马、车骑将军。

冬,十一月,己丑,地震,雨水。

复盐铁官。

置博士弟子员千人。

以用度不足,民多复除,无以给中外繇役故也。

孝元皇帝下永光四年(辛巳,公元前四零年)春,二月,赦天下。

三月,上行幸雍,祠五畤。

夏,六月,甲戌,孝宣园东阙灾。

戊寅晦,日有食之。

上于是召诸前言日变在周堪、张猛者责问,皆稽首谢。

因下诏称堪之美,征诣行在所,拜为光禄大夫,秩中二千石,领尚书事。

猛复为太中大夫、给事中。

中书令石显管尚书,尚书五人皆其党也。

堪希见得,常因显白事,事决显口。

会堪疾喑,不能言而卒。

显诬谮猛,令自杀于公车。

初,贡禹奏言:“孝惠、孝景庙皆亲尽宜毁,及郡国庙不应古礼,宜正定。

”天子是其议。

秋,七月,戊子,罢昭灵后、武哀王、昭哀后、卫思后、戾太子、戾后园,皆不奉祠,裁置吏卒守焉。

冬,十月,乙丑,罢祖宗庙在郡国者。

诸陵分属三辅。

以渭城寿陵亭部原上为初陵。

诏勿置县邑及徙郡国民。

孝元皇帝下永光五年(壬午,公元前三九年)春,正月,上行幸甘泉,郊泰畤。

三月,幸河东,祠后土。

秋,颍川水流杀人民。

冬,上幸长杨射熊馆,大猎。

十二月,乙酉,毁太上皇、孝惠皇帝寝庙园,用韦玄成等之议也。

上好儒术、文辞,颇改宣帝之政。

言事者多进见,人人自以为得上意。

又傅昭仪及子济阳王康爱幸,逾于皇后、太子。

太子少傅匡衡上疏曰:“臣闻治乱安危之机,在乎审所用心。

盖受命之王,务在创业垂统,传之无穷。

继体之君,心存于承宣先王之德而褒大其功。

昔者成王之嗣位,思述文、武之道以养其心,休烈盛美皆归之二后,而不敢专其名,是以上天歆享,鬼神祐焉。

陛下圣德天覆,子爱海内,然阴阳未和,奸邪未禁者,殆论议者未丕扬先帝之盛功,争言制度不可用也,务变更之,所更或不可行而复复之,是以群下更相是非,吏民无所信。

臣窃恨国家释乐成之业,而虚为此纷纷也!

愿陛下详览统业之事,留神于遵制扬功,以定群下之心。

《大雅》曰:‘无念尔祖,聿脩厥德。

’盖至德之本也。

《传》曰:‘审好恶,理情性,而王道毕矣。

’治性之道,必审己之所有馀而强其所不足,盖聪明疏通者戒于太察,寡闻少见者戒于壅蔽,勇猛刚强者戒于太暴,仁爱温良者戒于无断,湛静安舒者戒于后时,广心浩大者戒于遗忘。

必审己之所当戒而齐之以义,然后中和之化应,而巧伪之徒不敢比周而望进。

唯陛下戒之,所以崇圣德也!

“臣又闻室家之道修,则天下之理得,故《诗》始《国风》,《礼》本冠、婚。

始乎《国风》,原情性以明人伦也。

本乎冠、婚,正基兆以防未然也。

故圣王必慎妃后之际,别适长之位,礼之于内也。

卑不逾尊,新不先故,所以统人情而理阴气也。

其尊适而卑庶也,适子冠乎阼,礼之用醴,众子不得与列,所以贵正体而明嫌疑也。

非虚加其礼文而已,乃中心与之殊异,故礼探其情而见之外也。

圣人动静游燕所亲,物得其序,则海内自修,百姓从化。

如当亲者疏,当尊者卑,则佞巧之奸因时而动,以乱国家。

故圣人慎防其端,禁于未然,不以私恩害公义。

《传》曰:‘正家而天下定矣!

’”初,武帝既塞宣房,后河复北决于馆陶,分为屯氏河,东北入海,广深与大河等,故因其自然,不堤塞也。

是岁,河决于清河灵鸣犊口,而屯氏河绝。

孝元皇帝下建昭元年(癸未,公元前三八年)春,正月,戊辰,陨石于梁。

三月,上行幸雍,祠五畤。

冬,河间王元坐贼杀不辜废,迁房陵。

罢孝文太后寝祠园。

上幸虎圈斗兽,后宫皆坐。

熊逸出圈,攀槛欲上殿,左右、贵人、傅婕妤等皆惊走。

冯婕妤直前,当熊而立。

左右格杀熊。

上问:“人情惊惧,何故前当熊?

”婕妤对曰:“猛兽得人止,妾恐熊至御坐,故以身当之。

”帝嗟叹,倍敬重焉。

傅婕妤惭,由是与冯婕妤有隙。

冯婕妤,左将军奉世之女也。

孝元皇帝下建昭二年(甲申,公元前三七年)春,正月,上行幸甘泉,郊泰畤。

三月,行幸河东,祠后土。

夏,四月,赦天下。

六月,立皇子兴为信都王。

东郡京房学《易》于梁人焦延寿。

延寿常曰:“得我道以亡身者,京生也。

”其说长于灾变,分六十卦,更直日用事,以风雨寒温为候,各有占验。

房用之尤精,以孝廉为郎,上疏屡言灾异,有验。

天子说之,数召见问。

房对曰:“古帝王以功举贤,则万化成,瑞应著。

末世以毁誉取人,故功业废而致灾异。

宜令百官各试其功,灾异可息。

”诏使房作其事,房奏考功课吏法。

上令公卿朝臣与房会议温室,皆以房言烦碎,令上下相司,不可许。

上意乡之。

时部刺史奏事京师,上召见诸刺史,令房晓以课事。

剌史复以为不可行。

唯御史大夫郑弘、光禄大夫周堪初言不可。

后善之。

是时,中书令石显颛权,显友人五鹿充宗为尚书令,二人用事。

房尝宴见,问上曰:“幽、厉之君何以危?

所任者何人也?

”上曰:“君不明而所任者巧佞。

”房曰:“知其巧佞而用之邪,将以为贤也?

”上曰:“贤之。

”房曰:“然则今何以知其不贤也?

”上曰:“以其时乱而君危知之。

”房曰:“若是,任贤必治,任不肖必乱,必然之道也。

幽、厉何不觉寤而更求贤,曷为卒任不肖以至于是?

”上曰:“临乱之君,各贤其臣。

令皆觉寤,天下安得危亡之君!

”房曰:“齐桓公、秦二世亦尝闻此君而非笑之。

然则任竖刁、赵高,政治日乱,盗贼满山,何不以幽、厉卜之而觉寤乎?

”上曰:“唯有道者能以往知来耳。

”房因免冠顿首曰:“《春秋》纪二百四十二年灾异,以示万世之君。

今陛下即位已来,日月失明,星辰逆行,山崩,泉涌,地震,石陨,夏霜,冬雷,春凋,秋荣,陨霜不杀,水,旱,螟虫,民人饥、疫,盗贼不禁,刑人满市,《春秋》所记灾异尽备。

陛下视今为治邪,乱邪?

”上曰:“亦极乱耳,尚何道!

”房曰:“今所任用者谁与?

”上曰:“然,幸其愈于彼,又以为不在此人也。

”房曰:“夫前世之君,亦皆然矣。

臣恐后之视今,犹今之视前也!

”上良久,乃曰:“今为乱者谁哉?

”房曰:“明主宜自知之。

”上曰:“不知也。

如知,何故用之!

”房曰:“上最所信任,与图事帷幄之中,进退天下之士者是矣。

”房指谓石显,上亦知之,谓房曰:“已谕。

”房罢出,后上亦不能退显也。

臣光曰:人君之德不明,则臣下虽欲竭忠,何自而入乎!

观京房之所以晓孝元,可谓明白切至矣,而终不能寤,悲夫!

《诗》曰:“匪面命之,言提其耳。

匪手携之,言示之事。

”又曰:“诲尔谆谆,听我藐藐。

”孝元之谓矣!

上令房上弟子晓知考功、课吏事者,欲试用之。

房上“中郎任良、姚平,愿以为刺史,试考功法。

臣得通籍殿中,为奏事,以防壅塞。

”石显、五鹿充宗皆疾房,欲远之,建言,宜试以房为郡守。

帝于是以房为魏郡太守,得以考功法治郡。

房自请:“岁竟,乘传奏事。

”天子许焉。

房自知数以论议为大臣所非,与石显等有隙,不欲远离左右,乃上封事曰:“臣出之后,恐为用事所蔽,身死而功不成,故愿岁尽乘传奏事,蒙哀见许。

乃辛已,蒙气复乘卦,太阳侵色,此上大夫覆阳而上意疑也。

己卯、庚辰之间,必有欲隔绝臣,令不得乘传奏事者。

”房未发,上令阳平侯王凤承制诏房止无乘传奏事。

房意愈恐。

秋,房去至新丰,因邮上封事曰:“臣前以六月中言《遁卦》不效,法曰:‘道人始去,寒涌水为灾。

’至其七月,涌水出。

臣弟子姚平谓臣曰:‘房可谓知道,未可谓信道也。

房言灾异,未尝不中。

涌水已出,道人当逐死,尚复何言!

’臣曰:‘陛下至仁,于臣尤厚,虽言而死,臣犹言也。

’平又曰:‘房可谓小忠,未可谓大忠也。

昔秦时赵高用事,有正先者,非刺高而死,高威自此成,故秦之乱,正先趣之。

’今臣得出守郡,自诡效功,恐未效而死,惟陛下毋使臣塞涌水之异,当正先之死,为姚平所笑。

”房至陕,复上封事曰:“臣前白愿出任良试考功,臣得居内。

议者知如此于身不利,臣不可蔽,故云‘使弟子不若试师。

’臣为刺史,又当奏事,故复云‘为刺史,恐太守不与同心,不若以为太守。

’此其所以隔绝臣也。

陛下不违其言而遂听之,此乃蒙气所以不解、太阳无色者也。

臣去稍远,太阳侵色益甚,唯陛下毋难还臣而易逆天意。

邪说虽安于人,天气必变,故人可欺,天不可欺也,愿陛下察焉。

”房去月馀,竟征下狱。

初,淮阳宪王舅张博,倾巧无行,多从王求金钱,欲为王求入朝。

博从京房学,以女妻房。

房每朝见,退辄为博道其语。

博因记房所说密语,令房为王作求朝奏草,皆持柬与王,以为信验。

石显知之,告房与张博通谋,非谤政治,归恶天子,诖误诸侯王。

皆下狱,弃市,妻子徙边。

郑弘坐与房善,免为庶人。

御史中丞陈咸数毁石显,久之,坐与槐里令硃云善,漏泄省中语,石显微伺知之,与云皆下狱,髡为城旦。

石显威权日盛,公卿以下畏显,重足一迹。

显与中书仆射牢梁、少府五鹿充宗结为党友,诸附倚者皆得宠位,民歌之曰:“牢邪!

石邪!

五鹿客邪!

印何累累,绶若若邪!

”显内自知擅权专柄在掌握,恐天子一旦纳用左右耳目以间己,乃时归诚,取一信以为验。

显尝使至诸官,有所征发,显先自白:“恐后漏尽宫门闭,请使诏吏开门。

”上许之。

显故投夜还,称诏开门入。

后果有上书告“显颛命,矫诏开宫门”,天子闻之,笑以其书示显。

显因泣曰:“陛下过私小臣,属任以事,群下无不嫉妒,欲陷害臣者,事类如此非一,唯独明主知之。

愚臣微贱,诚不能以一躯称快万众,任天下之怨。

臣愿归枢机职,受后宫扫除之役,死无所恨。

唯陛下哀怜财幸,以此全活小臣。

”天子以为然而怜之,数劳勉显,加厚赏赐,赏赐及赂遗訾一万万。

初,显闻众人匈匈,言己杀前将军萧望之,恐天下学士讪己,以谏大夫贡禹明经箸节,乃使人致意,深自结纳,因荐禹天子,历位九卿,礼事之甚备。

议者于是或称显,以为不妒谮望之矣。

显之设变诈以自解免,取信人主者,皆此类也。

荀悦曰:夫佞臣之惑君主也甚矣,故孔子曰:“远佞人。

”非但不用而已,乃远而绝之,隔塞其源,戒之极也。

孔子曰:“政者,正也。

”夫要道之本,正己而已矣。

平直真实者,正之主也。

故德必核其真,然后授其位。

能必核其真,然后授其事。

功必核其真,然后授其赏。

罪必核其真,然后授其刑。

行必核其真,然后贵之。

言必核其真,然后信之。

物必核其真,然后用之。

事必核其真,然后修之。

故众正积于上,万事实于下,先王之道,如斯而已矣!

八月,癸亥,以光禄勋匡衡为御史大夫。

闰月,丁酉,太皇太后上官氏崩。

冬,十一月,齐、楚地震,大雨雪,树折,屋坏。

孝元皇帝下建昭三年(乙酉,公元前三六年)夏,六月,甲辰,扶阳共侯韦玄成薨。

秋,七月,匡衡为丞相。

戊辰,卫尉李延寿为御史大夫。

冬,使西域都护、骑都尉北地甘延寿、副校尉山阳陈汤共诛斩匈奴郅支单于于康居。

始,郅支单于自以大国,威名尊重,又乘胜骄,不为康居王礼,怒杀康居王女及贵人、人民数百,或支解投都赖水中。

发民作城,日作五百人,二岁乃已。

又遣使责阖苏、大宛诸国岁遗,不敢不予。

汉遣使三辈至康居,求谷吉等死,郅支困辱使者,不肯奉诏。

而因都护上书,言“居困厄,愿归计强汉,遣子入侍。

”其骄嫚如此。

汤为人沉勇,有大虑,多策略,喜奇功,与延寿谋曰:“夷狄畏服大种,其天性也。

西域本属匈奴,今郅支单于威名远闻,侵陵乌孙、大宛,常为康居画计,欲降服之。

如得此二国,数年之间,城郭诸国危矣。

且其人剽悍,好战伐,数取胜,久畜之,必为西域患。

虽所在绝远,蛮夷无金城、强弩之守。

如发屯田吏士,驱从乌孙众兵,直指其城下,彼亡则无所之,守则不足自保,千载之功可一朝而成也!

”延寿亦以为然,欲奏请之。

汤曰:“国家与公卿议,大策非凡所见,事必不从。

”延寿犹与不听。

会其久病,汤独矫制发城郭诸国兵、车师戊已校尉屯田吏士。

延寿闻之,惊起,欲止焉。

汤怒,按剑叱延寿曰:“大众已集会,竖子欲沮众邪!

”延寿遂从之。

部勒行陈,汉兵、胡兵合四万馀人。

延寿、汤上疏自劾奏矫制,陈言兵状,即日引军分行,别为六校:其三校从南道逾葱领,径大宛。

其三校都护自将,发温宿国,从北道入赤谷,过乌孙,涉康居界,至阗池西。

而康居副王抱阗将数千骑寇赤谷城东,杀略大昆弥千馀人,驱畜产甚多,从后与汉军相及,颇寇盗后重。

汤纵胡兵击之,杀四百六十人,得其所略民四百七十人,还付大昆弥,其马、牛、羊以给军食。

又捕得抱阗贵人伊奴毒。

入康居东界,令军不得为寇。

间呼其贵人屠墨见之,谕以威信,与饮、盟,遣去。

径引行,未至单于城可六十里,止营。

复捕得康居贵人贝色子男开牟以为导。

贝色子,即屠墨母之弟,皆怨单于,由是具知郅支情。

明日,引行,未至城三十里,止营。

单于遣使曰:“汉兵何以来?

”应曰:“单于上书言:‘居困厄,愿归计强汉,身入朝见,’天子哀闵单于弃大国,屈意康居,故使都护将军来迎单于妻子。

恐左右惊动,故未敢至城下。

”使数往来相答报,延寿、汤因让之:“我为单于远来,而至今无名王、大人见将军受事者,何单于忽大计,失客主之礼也!

兵来道远,人畜罢极,食度且尽,恐无以自还,愿单于与大臣审计策。

”明日,前至郅支城都赖水上,离城三里,止营傅陈。

望见单于城上立五采幡帜,数百人被甲乘城。

又出百馀骑往来驰城下,步兵百馀人夹门鱼鳞陈,讲习用兵。

城上人更招汉军曰:“斗来!

”百馀骑驰赴营,营皆张弩持满指之,骑引却。

颇遣吏士射城门骑、步兵,骑、步兵皆入。

延寿、汤令军:“闻鼓音,皆薄城下,四面围城,各有所守,穿堑,塞门户,卤楯为前,戟弩为后,仰射城楼上人。

”楼上人下走。

土城外有重木城,从木城中射,颇杀伤外人。

外人发薪烧木城,夜,数百骑欲出,外迎射,杀之。

初,单于闻汉兵至,欲去,疑康居怨己,为汉内应,又闻乌孙诸国兵皆发,自以无所之。

郅支已出,复还,曰:“不如坚守。

汉兵远来,不能久攻。

”单于乃被甲在楼上,诸阏氏、夫人数十皆以弓射外人。

外人射中单于鼻,诸夫人颇死。

单于乃下。

夜过半,木城穿,中人却入土城,乘城呼。

时康居兵万馀骑,分为十馀处,四面环城,亦与相应和。

夜,数奔营,不利,辄却。

平明,四面火起,吏士喜,大呼乘之,钲鼓声动地。

康居兵引却。

汉兵四面推卤楯,并入土城中。

单于男女百馀人走入大内。

汉兵纵火,吏士争入,单于被创死。

军候假丞杜勋斩单于首。

得汉使节二及谷吉等所赍帛书。

诸卤获以畀得者。

凡斩阏氏、太子、名王以下千五百一十八级。

生虏百四十五人,降虏千馀人,赋予城郭诸国所发十五王。

孝元皇帝下建昭四年(丙戌,公元前三五年)春,正月,郅支首至京师。

延寿、汤上疏曰:“臣闻天下之大义当混为一,昔有唐、虞,今有强汉。

匈奴呼韩邪单于已称北籓,唯郅支单于叛逆,未伏其辜,大夏之西,以为强汉不能臣也。

郅支单于惨毒行于民,大恶通于天。

臣延寿,臣汤,将义兵,行天诛,赖陛下神灵,阴阳并应,天气精明,陷陈克敌,斩郅支首及名王以下,宜县头槀街蛮夷邸间,以示万里,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丞相匡衡等以为:“方春,掩骼、埋胔之时,宜勿县。

”诏县十日,乃埋之。

仍告祠郊庙,赦天下。

群臣上寿,置酒。

六月,甲申,中山哀王竟薨。

哀王者,帝之少弟,与太子游学相长大。

及薨,太子前吊。

上望见太子,感念哀王,悲不能自止。

太子既至前,不哀,上大恨曰:“安有人不慈仁,而可以奉宗庙,为民父母者乎!

”是时驸马都尉、侍中史丹护太子家,上以责谓丹,丹免冠谢曰:“臣诚见陛下哀痛中山王,至以感损。

向者太子当进见,臣窃戒属,毋涕泣,感伤陛下。

罪乃在臣,当死!

”上以为然,意乃解。

蓝田地震,山崩,壅霸水。

安陵岸崩,壅泾水,泾水逆流。

孝元皇帝下建昭五年(丁亥,公元前三四年)春,三月,赦天下。

夏,六月,庚申,复戾园。

壬申晦,日有食之。

秋,七月,庚子,复太上皇寝庙园、原庙、昭灵后、武哀王、昭哀后、卫思后园。

时上寝疾,久不平。

以为祖宗谴怒,故尽复之。

唯郡国庙遂废云。

是岁,徙济阳王康为山阳王。

匈奴呼韩邪单于闻郅支既诛,且喜且惧。

上书,愿入朝见。

孝元皇帝下竟宁元年(戊子,公元前三三年)春,正月,匈奴呼韩邪单于来朝,自言愿婿汉氏以自亲。

帝以后宫良家子王嫱字昭君赐单于。

单于欢喜,上书“愿保塞上谷以西至敦煌,传之无穷。

请罢边备塞吏卒,以休天子人民。

”天子下有司议,议者皆以为便。

郎中侯应习边事,以为不可许。

上问状,应曰:“周、秦以来,匈奴暴桀,寇侵边境。

汉兴,尤被其害。

臣闻北边塞至辽东,外有阴山,东西千馀里,草木茂盛,多禽兽,本冒顿单于依阻其中,治作弓矢,来出为寇,是其苑囿也。

至孝武世,出师征伐,斥夺此地,攘之于幕北,建塞徼,起亭隧,筑外城,设屯戍以守之,然后边境得用少安。

幕北地平,少草木,多大沙,匈奴来寇,少所蔽隐。

从塞以南,径深山谷,往来差难。

边长老言:‘匈奴失阴山之后,过之未尝不哭也。

’如罢备塞戍卒,示夷狄之大利,不可一也。

今圣德广被,天覆匈奴,匈奴得蒙全活之恩,稽首来臣。

夫夷狄之情,困则卑顺,强则骄逆,天性然也。

前已罢外城,省亭隧令,裁足以候望,通烽火而已。

古者安不忘危,不可复罢,二也。

中国有礼义之教,刑罚之诛,愚民犹尚犯禁。

又况单于,能必其众不犯约哉!

三也。

自中国尚建关梁以制诸侯,所以绝臣下之觊欲也。

设塞徼,置屯戍,非独为匈奴而已,亦为诸属国降民本故匈奴之人,恐其思旧逃亡,四也。

近西羌保塞,与汉人交通,吏民贪利,侵盗其畜产、妻子,以此怨恨,起而背畔。

今罢乘塞,则生嫚易分争之渐,五也。

往者从军多没不还者,子孙贫困,一旦亡出,从其亲戚,六也。

又边人奴婢愁苦,欲亡者多,曰:‘闻匈奴中乐,无奈候望急何!

’然时有亡出塞者,七也。

盗贼桀黠,群辈犯法,如其窘急,亡走北出,则不可制,八也。

起塞以来百有馀年,非皆以土垣也,或因山岩、石、木、溪谷、水门,稍稍平之,卒徒筑治,功费久远,不可胜计。

臣恐议者不深虑其终始,欲以壹切省繇戍,十年之外,百岁之内,卒有它变,障塞破坏,亭隧灭绝,当更发屯缮治,累世之功不可卒复,九也。

如罢戍卒,省候望,单于自以保塞守御,必深德汉,请求无已。

小失其意,则不可测。

开夷狄之隙,亏中国之固,十也。

非所以永持至安,威制百蛮之长策也!

”对奏,天子有诏:“勿议罢边塞事。

”使车骑将军嘉口谕单于曰:“单于上书愿罢北塞吏士屯戍,子孙世世保塞。

单于乡慕礼义,所以为民计者甚厚。

此长久之策也,朕甚嘉之。

中国四方皆有关梁障塞,非独以备塞外也,亦以防中国奸邪放纵,出为寇害,故明法度以专众心也。

敬谕单于之意,朕无疑焉。

为单于怪其不罢,故使嘉晓单于。

”单于谢曰:“愚不知大计,天子幸使大臣告语,甚厚!

”初,左伊秩訾为呼韩邪画计归汉,竟以安定。

其后或谗伊秩訾自伐其功,常鞅鞅,呼韩邪疑之。

伊秩訾惧诛,将其众千馀人降汉,汉以为关内侯,食邑三百户,令佩其王印绶。

及呼韩邪来朝,与伊秩訾相见,谢曰:“王为我计甚厚,令匈奴至今安宁,王之力也,德岂可忘!

我失王意,使王去,不复顾留,皆我过也。

今欲白天子,请王归庭。

”伊秩訾曰:“单于赖天命,自归于汉,得以安宁,单于神灵,天子之祐也,我安得力!

既已降汉,又复归匈奴,是两心也。

愿为单于侍使于汉,不敢听命!

”单于固请,不能得而归。

单于号王昭君为宁胡阏氏。

生一男伊屠智牙师,为右日逐王。

皇太子冠。

二月,御史大夫李延寿卒。

初,石显见冯奉世父子为公卿著名,女又为昭仪在内,显心欲附之,荐言:“昭仪兄谒者逡修敕,宜侍幄帷。

”天子召见,欲以为侍中。

逡请间言事。

上闻逡言显颛权,大怒,罢逡归郎官。

及御史大夫缺,在位多举逡兄大鸿胪野王。

上使尚书选第中二千石,而野王行能第一。

上以问显,显曰:“九卿无出野王者。

然野王,亲昭仪兄,臣恐后世必以陛下度越众贤,私后宫亲以为三公。

”上曰:“善,吾不见是!

”因谓群臣曰:“吾用野王为三公,后世必谓我私后宫亲属,以野王为比。

”三月,丙寅,诏曰:“刚强坚固,确然亡欲,大鸿胪野王是也。

心辨善辞,可使四方,少府五鹿充宗是也。

廉洁节俭,太子少傅张谭是也。

其以少傅为御史大夫。

”河南太守九江召信臣为少府。

信臣先为南阳太守,后迁河南,治行常第一。

视民如子,好为民兴利,躬劝耕稼,开通沟渎,户口增倍。

吏民亲爱,号曰“召父”。

癸未,复孝惠皇帝寝庙园、孝文太后、孝昭太后寝园。

初,中书令石显尝欲以姊妻甘延寿,延寿不取。

及破郅支还,丞相、御史亦恶其矫制,皆不与延寿等。

陈汤素贪,所卤获财物入塞,多不法。

司隶校尉移书道上,系吏士,按验之。

汤上疏言:“臣与吏士共诛郅支单于,幸得禽灭,万里振旅,宜有使者迎劳道路。

今司隶反逆收系按验,是为郅支报雠也!

”上立出吏士,令县、道具酒食以过军。

既至,论功,石显、匡衡以为:“延寿、汤擅兴师矫制,幸得不诛,如复加爵土,则后奉使者争欲乘危徼幸,生事于蛮夷,为国招难。

”帝内嘉延寿、汤功而重违衡、显之议,久之不决。

故宗正刘向上疏曰:“郅支单于囚杀使者、吏士以百数,事暴扬外国,伤威毁重,群臣皆闵焉。

陛下赫然欲诛之,意未尝有忘。

西域都护延寿,副校尉汤,承圣指,倚神灵,总百蛮之君,揽城郭之兵,出百死,入绝域,遂蹈康居,屠三重城,搴歙侯之旗,斩郅支之首,县旌万里之外,扬威昆山之西,扫谷吉之耻,立昭明之功,万夷慑伏,莫不惧震。

呼韩邪单于见郅支已诛,且喜且惧,乡风驰义,稽首来宾,愿守北籓,累世称臣。

立千载之功,建万世之安,群臣之勋莫大焉。

昔周大夫方叔、吉甫为宣王诛猃狁而百蛮从,其诗曰:‘啴々焞々,如霆如雷。

显允方叔,征伐猃狁,蛮荆来威。

’《易》曰:‘有嘉折首,获匪其丑。

’言美诛首恶之人,而诸不顺者皆来从也。

今延寿、汤所诛震,虽《易》之折首,《诗》之雷霆,不能及也。

论大功者不录小过,举大美者不疵细瑕。

《司马法》曰:‘军赏不逾月,’欲民速得为善之利也。

盖急武功,重用人也。

吉甫之归,周厚赐之,其诗曰:‘吉甫宴喜,既多受祉。

来归自镐,我行永久。

’千里之镐犹以为远,况万里之外,其勤至矣。

延寿、汤既未获受祉之报,反屈捐命之功,久挫于刀笔之前,非所以劝有功,厉戎士也。

昔齐桓前有尊周之功,后有灭项之罪,君子以功覆过而为之讳。

贰师将军李广利,捐五万之师,靡亿万之费,经四年之劳,而仅获骏马三十匹,虽斩宛王母寡之首,犹不足以复费,其私罪恶甚多。

孝武以为万里征伐,不录其过,遂封拜两侯、三卿、二千石百有馀人。

今康居之国,强于大宛,郅支之号,重于宛王,杀使者罪,甚于留马,而延寿、汤不烦汉士,不费斗粮,比于贰师,功德百之。

且常惠随欲击之乌孙,郑吉迎自来之日逐,犹皆裂土受爵。

故言威武勤劳,则大于方叔、吉甫。

列功覆过,则优于齐桓、贰师。

近事之功,则高于安远、长罗。

而大功未著,小恶数布,臣窃痛之!

宜以时解县,通籍,除过勿治,尊宠爵位,以劝有功。

”于是天子下诏赦延寿、汤罪勿治,令公卿议封焉。

议者以为宜如军法捕斩单于令。

匡衡、石显以为“郅支本亡逃失国,窃号绝域,非真单于。

”帝取安远侯郑吉故事,封千户。

衡、显复争。

夏,四月,戊辰,封延寿为义成侯,赐汤爵关内侯,食邑各三百户,加赐黄金百斤。

拜延寿为长水校尉,汤为射声校尉。

于是杜钦上疏追讼冯奉世前破莎车功。

上以先帝时事,不复录。

钦,故御史大夫延年子也。

荀悦论曰:成其功义足封,追录前事可也。

《春秋》之义,毁泉台则恶之,舍中军则善之,各由其宜也。

夫矫制之事,先王之所慎也,不得已而行之。

若矫大而功小者,罪之可也。

矫小而功大者,赏之可也。

功过相敌,如斯而已可也。

权其轻重而为之制宜焉。

初,太子少好经书,宽博谨慎。

其后幸酒,乐燕乐,上不以为能。

而山阳王康有材艺,母傅昭仪又爱幸,上以故常有意欲以山阳王为嗣。

上晚年多疾,不亲政事,留好音乐。

或置鼙鼓殿下,天子自临轩槛上,贵铜丸以擿鼓,声中严鼓之节。

后宫及左右习知音者莫能为,而山阳王亦能之,上数称其材。

史丹进曰:“凡所谓材者,敏而好学,温故知新,皇太子是也。

若乃器人于丝竹鼓鼙之间,则是陈惠、李微高于匡衡,可相国也!

”于是上嘿然而笑。

及上寝疾,傅昭仪、山阳王康常在左右,而皇后、太子希得进见。

上疾稍侵,意忽忽不平,数问尚书以景帝时立胶东王故事。

是时太子长舅阳平侯王凤为卫尉、侍中,与皇后、太子皆忧,不知所出。

史丹以亲密臣得侍视疾,候上间独寝时,丹直入卧内,顿首伏青蒲上,涕泣而言曰:“皇太子以适长立,积十馀年,名号系于百姓,天下莫不归心臣子。

见山阳王雅素爱幸,今者道路流言,为国生意,以为太子有动摇之议。

审若此,公卿以下必以死争,不奉诏。

臣愿先赐死以示群臣!

”天子素仁,不忍见丹涕泣,言又切至,意大感寤,喟然太息曰:“吾日困劣,而太子、两王幼少,意中恋恋,亦何不念乎!

然无有此议。

且皇后谨慎,先帝又爱太子,吾岂可违指!

驸马都尉安所受此语?

”丹即却,顿首曰:“愚臣妄闻,罪当死!

”上因纳,谓丹曰:“吾病浸加,恐不能自还,善辅道太子,毋违我意。

”丹嘘唏而起,太子由是遂定为嗣。

而右将军、光禄大夫王商,中书令石显亦拥佑太子,颇有力焉。

夏,五月,壬辰,帝崩于未央宫。

班彪赞曰:臣外祖兄弟为元帝侍中,语臣曰:“元帝多材艺,善史书,鼓琴瑟,吹洞箫,自度曲,被歌声,分刌节度,穷极幼眇。

少而好儒,及即位,征用儒生,委之以政,贡、薛、韦、匡迭为宰相。

而上牵制文义,优游不断,孝宣之业衰焉。

然宽弘尽下,出于恭俭,号令温雅,有古之风烈。

”匡衡奏言:“前以上体不平,故复诸所罢祠,卒不蒙福。

案卫思后、戾太子、戾后园,亲未尽。

孝惠、孝景庙,亲尽,宜毁。

及太上皇、孝文、孝昭太后、昭灵后、昭哀后、武哀王祠,请悉罢勿奉。

”奏可。

六月,己未,太子即皇帝位,谒高庙。

尊皇太后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

以元舅侍中、卫尉、阳平侯王凤为大司马、大将军、领尚书事。

秋,七月,丙戌,葬孝元皇帝于渭陵。

大赦天下。

丞相衡上疏曰:“陛下秉至孝,哀伤思慕,不绝于心,未有游虞弋射之宴,诚隆于慎终追远,无穷已也。

窃愿陛下虽圣性得之,犹复加圣心焉!

《诗》云:‘茕茕在疚,’言成王丧毕思慕,意气未能平也。

盖所以就文、武之业,崇大化之本也。

臣又闻之师曰:‘妃匹之际,生民之始,万福之原。

婚姻之礼正,然后品物遂而天命全。

’孔子论《诗》,以《关雎》为始,此纲纪之首,王教之端也。

自上世已来,三代兴废,未有不由此者也。

愿陛下详览得失盛衰之效,以定大基,采有德,戒声色,近严敬,远技能。

臣闻《六经》者,圣人所以统天地之心,著善恶之归,明吉凶之分,通人道之正,使不悖于其本性者也。

及《论语》、《孝经》,圣人言行之要,宜究其意。

臣又闻圣王之自为,动静周旋,奉天承亲,临朝享臣,物有节文,以章人伦。

盖钦翼祗栗,事天之容也。

温恭敬逊,承亲之礼也。

正躬严恪,临众之仪也。

嘉惠和说,飨下之颜也。

举错动作,物遵其仪,故形为仁义,动为法则。

今正月初,幸路寝,临朝贺,置酒以飨万方。

《传》曰:‘君子慎始。

’愿陛下留神动静之节,使群下得望盛德休光,以立基桢,天下幸甚!

”上敬纳其言。

资治通鉴·卷三十·汉纪二十二

〔司马光〕 〔宋〕

起屠维赤奋若,尽著雍阉茂,凡十年。

孝成皇帝上之上建始元年(己丑,公元前三二年)春,正月,乙丑,悼考庙灾。

石显迁长信中太仆,秩中二千石。

显既失倚,离权,于是丞相、御史条奏显旧恶。

及其党牢梁、陈顺皆免官,显与妻子徙归故郡,忧懑不食,道死。

诸所交结以显为官者,皆废罢。

少府五鹿充宗左迁玄菟太守,御史中丞伊嘉为雁门都尉。

司隶校尉涿郡王尊劾奏:“丞相衡、御史大夫谭,知显等颛权擅势,大作威福,为海内患害,不以时白奏行罚,而阿谀曲从,附下罔上,怀邪迷国,无大臣辅政之义,皆不道!

在赦令前。

赦后,衡、谭举奏显,不自陈不忠之罪,而反扬著先帝任用倾覆之徒,妄言‘百官畏之,甚于主上’。

卑君尊臣,非所宜称,失大臣体!

”于是衡渐惧,免冠谢罪,上丞相、侯印绶。

天子以新即位,重伤大臣,乃左迁尊为高陵令。

然群下多是尊者。

衡嘿嘿不自安,每有水旱,连乞骸骨让位。

上辄以诏书慰抚,不许。

立故河间王元弟上郡库令良为河间王。

有星孛于营室。

赦天下。

壬子,封舅诸吏、光禄大夫、关内侯王崇为安成侯。

赐舅谭、商、立、根、逢时爵关内侯。

夏,四月,黄雾四塞,诏博问公卿大夫,无有所讳。

谏大夫杨兴、博士驷胜等对,皆以为“阴盛侵阳之气也。

高祖之约,非功臣不侯。

今太后诸弟皆以无功为侯,外戚未曾有也,故天为见异。

”于是大将军凤惧,上书乞骸骨,辞职。

上优诏不许。

御史中丞东海薛宣上疏曰:“陛下至德仁厚,而嘉气尚凝,阴阳不和,殆吏多苛政。

部刺史或不循守条职,举错各以其意,多与郡县事,至开私门,听谗佞,以求吏民过,谴呵及细微,责义不量力。

群县相迫促,亦内相刻,流至众庶。

是故乡党阙于嘉宾之欢,九族忘其亲亲之恩,饮食周急之厚弥衰,送往劳来之礼不行。

夫人道不通则阴阳否隔,和气不兴,未必不由此也。

《诗》云:‘民之失德,乾侯以愆。

’鄙语曰:‘苛政不亲,烦苦伤恩。

’方刺史奏事时,宜明申敕,使昭然知本朝之要务。

”上嘉纳之。

八月,有两月相承,晨见东方。

冬,十二月,作长安南、北郊,罢甘泉、汾阴祠,及紫坛伪饰、女乐、鸾路、骍驹、龙马、石坛之属。

孝成皇帝上之上建始二年(庚寅,公元前三一年)春,正月,罢雍五畤及陈宝祠,皆从匡衡之请也。

辛巳,上始郊祀长安南郊。

赦奉郊县及中都官耐罪徒。

减天下赋钱,算四十。

闰月,以渭城延陵亭部为初陵。

三月,辛丑,上始祠后土于北郊。

丙午,立皇后许氏。

后,车骑将军嘉之女也。

元帝伤母恭哀后居位日浅而遭霍氏之辜,故选嘉女以配太子。

上自为太子时,以好色闻。

及即位,皇太后诏采良家女以备后宫。

大将军武库令杜钦说王凤曰:“礼,一娶九女,所以广嗣重祖也。

娣侄虽缺不复补,所以养寿塞争也。

故后妃有贞淑之行,则胤嗣有贤圣之君。

制度有威仪之节,则人君有寿考之福。

废而不由,则女德不厌。

女德不厌,则寿命不究于高年。

男子五十,好色未衰。

妇人四十,容貌改前。

以改前之容侍于未衰之年,而不以礼为制,则其原不可救而后徠异态。

后徠异态,则正后自疑,而支庶有间适之心。

是以晋献被纳谗之谤,申生蒙无罪之辜。

今圣主富于春秋,未有适嗣,方乡术入学,未亲后妃之议。

将军辅政,宜因始初之隆,建九女之制,详择有行义之家,求淑女之质,毋必有声色技能,为万世大法。

夫少戒之在色,《小卞》之作,可为寒心。

唯将军常以为忧!

”凤白之太后,太后以为故事无有。

凤不能自立法度,循故事而已。

凤素重钦,故置之莫府,国家政谋常与钦虑之,数称达名士,裨正阙失。

当世善政多出于钦者。

夏,大旱。

匈奴呼韩邪单于嬖左伊秩訾兄女二人。

长女颛渠阏氏生二子,长曰且莫车,次曰囊知牙斯。

少女为大阏氏,生四子,长曰雕陶莫皋,次曰且麋胥,皆长于且莫车,少子咸、乐二人,皆小于囊知牙斯。

又它阏氏子十馀人。

颛渠阏氏贵,且莫车爱,呼韩邪病且死,欲立且莫车。

颛渠阏氏曰:“匈奴乱十馀年,不绝如发,赖蒙汉力,故得复安。

今平定未久,人民创艾战斗。

且莫车年少,百姓未附,恐复危国。

我与大阏氏一家共子,不如立雕陶莫皋。

”大阏氏曰:“且莫车虽少,大臣共持国事。

今舍贵立贱,后世必乱。

”单于卒从颛渠阏氏计,立雕陶莫皋,约令传国与弟。

呼韩邪死,雕陶莫皋立,为复株累若鞮单于。

复株累若鞮单于以且麋胥为左贤王,且莫车为左谷蠡王,囊知牙斯为右贤王。

复株累单于复妻王昭君,生二女,长女云为须卜居次,小女为当于居次。

孝成皇帝上之上建始三年(辛卯,公元前三零年)春,三月,赦天下徒。

秋,关内大雨四十馀日。

京师民相惊,言大水至。

百姓奔走相蹂躏,老弱号呼,长安中大乱。

天子亲御前殿,召公卿议。

大将军凤以为:“太后与上及后宫可御船,令吏民上长安城以避水。

”君臣皆从凤议。

左将军王商独曰:“自古无道之国,水犹不冒城郭。

今政治和平,世无兵革,上下相安,何因当有大水一日暴至,此必讹言也!

不宜令上城,重惊百姓。

”上乃止。

有顷,长安中稍定。

问之,果讹言。

上于是美壮商之固守,数称其议。

而凤大惭,自恨失言。

上欲专委任王凤,八月,策免车骑将军许嘉,以特进侯就朝位。

张谭坐选举不实,免。

冬,十月,光禄大夫尹忠为御史大夫。

十二月,戊申朔,日有食之。

其夜,地震未央宫殿中。

诏举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之士。

杜钦及太常丞谷永上对,皆以为后宫女宠太盛,嫉妒专上,将害继嗣之咎。

越巂山崩。

丁丑,匡衡坐多取封邑四百顷,监临盗所主守直十金以上,免为庶人。

孝成皇帝上之上建始四年(壬辰,公元前二九年)春,正月,癸卯,陨石于亳四,陨于肥累二。

罢中书宦官。

初置尚书员五人。

三月,甲申,以左将军乐昌侯王商为丞相。

夏,上悉召前所举直言之士,诣白虎殿对策。

是时上委政王凤,议者多归咎焉。

谷永知凤方见柄用,阴欲自托,乃曰:“方今四夷宾服,皆为臣妾,北无熏荤、冒顿之患,南无赵佗、吕嘉之难,三垂晏然,靡有兵革之警。

诸侯大者乃食数县,汉吏制其权柄,不得有为,无吴、楚、燕、梁之势。

百官盘互,亲疏相错,骨肉大臣有申伯之忠,洞洞属属,小心畏忌,无重合、安阳、博陆之乱。

三者无毛发之辜,窃恐陛下舍昭昭之白过,忽天地之明戒,听晻昧之瞽说,归咎乎无辜,倚异乎政事,重失天心,不可之大者也。

陛下诚深察愚臣之言,抗湛溺之意,解偏驳之爱,奋乾刚之威,平天覆之施,使列妾得人人更进,益纳宜子妇人,毋择好丑,毋避尝字,毋论年齿。

推法言之,陛下得继嗣于微贱之间,乃反为福。

得继嗣而已,母非有贱也。

后宫女史、使令有直意者,广求于微贱之间,以遇天所开右,慰释皇太后之忧愠,解谢上帝之谴怒,则继嗣蕃滋,灾异讫息!

”杜钦亦仿此意。

上皆以其书示后宫,擢永为光禄大夫。

夏,四月,雨雪。

秋,桃、李实。

大雨水十馀日,河决东郡金堤。

先是清河都尉冯逡奏言:“郡承河下流,土壤轻脆易伤,顷所以阔无大害者,以屯氏河通两川分流也。

今屯氏河塞,灵鸣犊口又益不利,独一川兼受数河之任,虽高增堤防,终不能泄。

如有霖雨,旬日不霁,必盈溢。

九河故迹,今既灭难明,屯氏河新绝未久,其处易浚。

又其口所居高,于以分杀水力,道里便宜,可复浚以助大河,泄暴水,备非常。

不豫修治,北决病四、五郡,南决病十馀郡,然后忧之,晚矣!

”事下丞相、御史,白遣博士许商行视,以为“方用度不足,可且勿浚。

”后三岁,河果决于馆陶及东郡金堤,泛滥兗、豫,入平原、千乘、济南,凡灌四郡、三十二县,水居地十五万馀顷,深者三丈。

坏败官亭、室庐且四万所。

冬,十一月,御史大夫尹忠以对方略疏阔,上切责其不忧职,自杀。

遣大司农非调调均钱谷河决所灌之郡,谒者二人发河南以东船五百叟,徙民避水居丘陵九万七千馀口。

壬戌,以少府张忠为御史大夫。

南山群盗傰宗等数百人为吏民害。

诏发兵千人逐捕,岁馀不能禽。

或说大将军凤,以“贼数百人在毂下,讨不能得,难以示四夷。

独选贤京兆尹乃可。

”于是凤荐故高陵令王尊,征为谏大夫,守京辅都尉,行京兆尹事。

旬月间,盗贼清。

后拜为京兆尹。

上即位之初,丞相匡衡复奏:“射声校尉陈汤以吏二千石奉使,颛命蛮夷中,不正身以先下,而盗所收康居财物,戒官属曰:‘绝域事不覆校。

’虽在赦前,不宜处位。

”汤坐免。

后汤上言:“康居王侍子,非王子。

”按验,实王子也。

汤下狱当死。

太中大夫谷永上疏讼汤曰:“臣闻楚有子玉得臣,文公为之仄席而坐。

赵有廉颇、马服,强秦不敢窥兵井陉。

近汉有郅都、魏尚,匈奴不敢南乡沙幕。

由是言之,战克之将,国之爪牙,不可不重也。

盖君子闻鼓鼙之声,则思将帅之臣。

窃见关内侯陈汤,前斩郅支,威震百蛮,武畅西海,汉元以来,征伐方外之将,未尝有也。

今汤坐言事非是,幽囚久系,历时不决,执宪之吏欲致之大辟。

昔白起为秦将,南拔郢都,北坑赵括,以纤介之过,赐死杜邮。

秦民怜之,莫不陨涕。

今汤亲秉钺席卷,喋血万里之外,荐功祖庙,告类上帝,介胄之士靡不慕义。

以言事为罪,无赫赫之恶。

《周书》曰:‘记人之功,忘人之过,宜为君者也。

’夫犬马有劳于人,尚加帷盖之报,况国之功臣者哉!

窃恐陛下忽于鼙鼓之声,不察《周书》之意,而忘帷盖之施,庸臣遇汤,卒从吏议,使百姓介然有秦民之恨,非所以厉死难之臣也!

”书奏,天子出汤,夺爵为士伍。

会西域都护段会宗为乌孙兵所围,驿骑上书,愿发城郭、敦煌兵以自救。

丞相商、大将军凤及百寮议数日不决。

凤言:“陈汤多筹策,习外国事,可问。

”上召汤见宣室。

汤击郅支时中寒,病两臂不屈申。

汤入见,有诏毋拜,示以会宗奏。

汤对曰:“臣以为此必无可忧也。

”上曰:“何以言之?

”汤曰:“夫胡兵五而当汉兵一,何者?

兵刃朴钝,弓弩不利。

今闻颇得汉巧,然犹三而当一。

又《兵法》曰:‘客倍而主人半,然后敌。

’今围会宗者人众不足以胜会宗。

唯陛下勿忧!

且兵轻行五十里,重行三十里,今会宗欲发城郭、敦煌,历时乃至,所谓报雠之兵,非救急之用也。

”上曰:“奈何?

其解可必乎?

度何时解?

”汤知乌孙瓦合,不能久攻,故事不过数日,因对曰:“已解矣!

”屈指计其日,曰:“不出五日,当有吉语闻。

”居四日,军书到,言已解。

大将军凤奏以为从事中郎,莫府事壹决于汤。

孝成皇帝上之上河平元年(癸巳,公元前二八年)春,杜钦荐犍为王延世于王凤,使塞决河。

凤以延世为河堤使者。

延世以竹落长四丈,大九围,盛以小石,两船夹载而下之。

三十六日,河堤成。

三月,诏以延世为光禄大夫,秩中二千石,赐爵关内侯、黄金百斤。

夏,四月,己亥晦,日有食之。

诏公卿百僚陈过失,无有所讳。

大赦天下。

光禄大夫刘向对曰:“四月交于五月,月同孝惠,日同孝昭,其占恐害继嗣。

”是时许皇后专宠,后宫希得进见,中外皆忧上无继嗣,故杜钦、谷永及向所对皆及之。

上于是减省椒房、掖廷用度,服御、舆驾所发诸官署及所造作,遗赐外家、群臣妾,皆如竟宁以前故事。

皇后上疏自陈,以为:“时世异制,长短相补,不出汉制而已,纤微之间未必可同。

若竟宁前与黄龙前,岂相放哉!

家吏不晓,今壹受诏如此,且使妾摇手不得。

设妾欲作某屏风张于某所,曰:‘故事无有。

’或不能得,则必绳妾以诏书矣。

此诚不可行,唯陛下省察!

故事,以特牛祠大父母,戴侯、敬侯皆得蒙恩以太牢祠,今当率如故事,唯陛下哀之!

今吏甫受诏读记,直豫言使后知之,非可复若私府有所取也。

其萌牙所以约制妾者,恐失人理。

唯陛下深察焉!

”上于是采谷永、刘向所言灾异咎验皆在后宫之意以报之,且曰:“吏拘于法,亦安足过!

盖矫枉者过直,古今同之。

且财币之省,特牛之祠,其于皇后,所以扶助德美,为华宠也。

咎根不除,灾变相袭,祖宗且不血食,何戴侯也!

传不云乎:‘以约失之者鲜’,审皇后欲从其奢与?

朕亦当法孝武皇帝也。

如此,则甘泉、建章可复兴矣。

孝文皇帝,朕之师也。

皇太后,皇后成法也。

假使太后在彼时不如职,今见亲厚,又恶可以逾乎!

皇后其刻心秉德,谦约为右,垂则列妾,使有法焉!

”给事中平陵平当上言:“太上皇,汉之始祖,废其寝庙园,非是。

”上亦以无继嗣,遂纳当言。

秋,九月,复太上皇寝庙园。

诏曰:“今大辟之刑千有馀条,律令烦多,百有馀万言。

奇请,它比,日以益滋。

自明习者不知所由,欲以晓喻众庶,不亦难乎!

于以罗元元之民,夭绝亡辜,岂不哀哉!

其议减死刑及可蠲除约省者,令较然易知,条奏!

”时有司不能广宣上意,徒钩摭微细,毛举数事,以塞诏而已。

匈奴单于遣右皋林王伊邪莫演等奉献,朝正月。

孝成皇帝上之上河平二年(甲午,公元前二七年)春,伊邪莫演罢归,自言欲降:“即不受我,我自杀,终不敢还归。

”使者以闻,下公卿议。

议者或言:“宜如故事,受其降。

”光禄大夫谷永、议郎杜钦以为:“汉兴,匈奴数为边害,故设金爵之赏以待降者。

今单于屈体称臣,列为北籓,遣使朝贺,无有二心。

汉家接之,宜异于往时。

今既享单于聘贡之质,而更受其逋逃之臣,是贪一夫之得而失一国之心,拥有罪之臣而绝慕义之君也。

假令单于初立,欲委身中国,未知利害,私使伊邪莫演诈降以卜吉凶,受之,亏德沮善,令单于自疏,不亲边吏。

或者设为反间,欲因而生隙,受之,适合其策,使得归曲而责直。

此诚边境安危之原,师旅动静之首,不可不详也。

不如勿受,以昭日月之信,抑诈谖之谋,怀附亲之心,便!

”对奏,天子从之。

遣中郎将王舜往问降状,伊邪莫演曰:“我病狂,妄言耳。

”遣去。

归到,官位如故,不肯令见汉使。

夏,四月,楚国雨雹,大如釜。

徙山阳王康为定陶王。

六月,上悉封诸舅:王谭为平阿侯,商为成都侯,立为红阳侯,根为曲阳侯,逢时为高平侯。

五人同日封,故世谓之“五侯”。

太后母李氏更嫁为河内苟宾妻,生子参。

太后欲以田分为比而封之。

上曰:“封田氏,非正也。

”以参为侍中、水衡都尉。

御史大夫张忠奏京兆尹王尊暴虐倨慢,尊坐免官。

吏民多称惜之。

湖三老公乘兴等上书讼:“尊治京兆,拨剧整乱,诛暴禁邪,皆前所稀有,名将所不及。

虽拜为真,未有殊绝褒赏加于尊身。

今御史大夫奏尊‘伤害阴阳,为国家忧,无承用诏书意,‘靖言庸违,象龚滔天。

’”源其所以,出御史丞杨辅,素与尊有私怨,外依公事建画为此议,傅致奏文,浸润加诬,臣等窃痛伤。

尊修身洁己,砥节首公,刺讥不惮将相,诛恶不避豪强,诛不制之贼,解国家之忧,功著职修,威信不废,诚国家爪牙之吏,折冲之臣。

今一旦无辜制于仇人之手,伤于诋欺之文,上不得以功除罪,下不得蒙棘木之听,独掩怨雠之偏奏,被共工之大恶,无所陈冤诉罪。

尊以京师废乱,群盗并兴,选贤征用,起家为卿。

贼乱既除,豪猾伏辜,即以佞巧废黜。

一尊之身,三期之间,乍贤乍佞,岂不甚哉!

孔子曰:‘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是惑也。

’‘浸润之谮不行焉,可谓明矣。

’愿下公卿、大夫、博士、议郎定尊素行!

夫人臣而‘伤害阴阳’,死诛之罪也。

‘靖言庸违’,放殛之刑也。

审如御史章,尊乃当伏观阙之诛,放于无人之域,不得苟免。

及任举尊者,当获选举之辜,不可但已。

即不如章,饰文深诋以诉无罪,亦宜有诛,以惩谗贼之口,绝诈欺之路。

唯明主参详,使白黑分别!

”书奏,天子复以尊为徐州刺史。

夜郎王兴、钅句町王禹、漏卧侯俞更举兵相攻。

牂柯太守请发兵诛兴等。

议者以为道远不可击,乃遣太中大夫蜀郡张匡持节和解。

兴等不从命,刻木象汉吏,立道旁,射之。

杜钦说大将军王凤曰:“蛮夷王侯轻易汉使,不惮国威,恐议者选耎,复守和解。

太守察动静有变,乃以闻。

如此,则复旷一时,王侯得收猎其众,申固其谋,党助众多,各不胜忿,必相殄灭。

自知罪成,狂犯守尉,远臧温暑毒草之地。

虽有孙、吴将,贲、育士,若入水火,往必焦没,智勇亡所施。

屯田守之,费不可胜量。

宜因其罪恶未成,未疑汉家加诛,阴敕旁郡守尉练士马,大司农豫调谷积要害处,选任职太守往。

以秋凉时入,诛其王侯尤不轨者。

即以为不毛之地,无用之民,圣王不以劳中国,宜罢郡,放弃其民,绝其王侯勿复通。

如以先帝所立累世之功不可堕坏,亦宜因其萌牙,早断绝之。

及已成形然后战师,则万姓被害。

”大将军凤于是荐金城司马临邛陈立为牂柯太守。

立至牂柯,谕告夜郎王兴,兴不从命。

立请诛之,未报。

乃从吏数十人出行县,至兴国且同亭,召兴。

兴将数千人往至亭,从邑君数十人入见立。

立数责,因断头。

邑君曰:“将军诛无状,为民除害,愿出晓士众!

”以兴头示之,皆释兵降。

钅句町王禹、漏卧侯俞震恐,入粟千斛、牛羊劳吏士。

立还归郡。

兴妻父翁指,与子邪务收馀兵,迫胁旁二十二邑反。

至冬,立奏募诸夷,与都尉、长史分将攻翁指等。

翁指据厄为垒,立使奇兵绝其饟道,纵反间以诱其众。

都尉万年曰:“兵久不决,费不可共。

”引兵独进。

败走,趋立营。

立怒,叱戏下令格之。

都尉复还战,立救之。

时天大旱,立攻绝其水道。

蛮夷共斩翁指,持首出降,西夷遂平。

孝成皇帝上之上河平三年(乙未,公元前二六年)春,正月,楚王嚣来朝。

二月,乙亥,诏以嚣素行纯茂,特加显异,封其子勋为广戚侯。

丙戌,犍为地震,山崩,壅江水,水逆流。

秋,八月,乙卯晦,日有食之。

上以中秘书颇散亡,使谒者陈农求遗书于天下。

诏光禄大夫刘向校经传、诸子、诗赋,步兵校尉任宏校兵书,太史令尹咸校数术,侍医李柱国校方技。

每一书已,向辄条其篇目,撮其指意,录而奏之。

刘向以王氏权位太盛,而上方向《诗》、《书》古文,向乃因《尚书·洪范》,集合上古以来,历春秋、六国至秦、汉符瑞、灾异之记,推迹行事,连傅祸福,著其占验,比类相从,各有条目,凡十一篇,号曰《洪范五行传论》,奏之。

天子心知向忠精,故为凤兄弟起此论也。

然终不能夺王氏权。

河复决平原,流入济南、千乘,所坏败者半建始时。

复遣王延世与丞相史杨焉及将作大匠许商、谏大夫乘马延年同作治,六月乃成。

复赐延世黄金百斤。

治河卒非受平贾者,为著外繇六月。

孝成皇帝上之上河平四年(丙申,公元前二五年)春,正月,匈奴单于来朝。

赦天下徒。

三月,癸丑朔,日有食之。

琅邪太守杨肜与王凤连昏,其郡有灾害,丞相王商按问之。

凤以为请,商不听,竟奏免肜,奏果寝不下。

凤以是怨商,阴求其短,使频阳耿定上书,言“商与父傅婢通。

及女弟淫乱,奴杀其私夫,疑商教使。

”天子以为暗昧之过,不足以伤大臣。

凤固争,下其事司隶。

太中大夫蜀郡张匡,素佞巧,复上书极言诋毁商。

有司奏请召商诣诏狱。

上素重商,知匡言多险,制曰:“勿治!

”凤固争之。

夏,四月,壬寅,诏收商丞相印绶。

商免相三日,发病,欧血薨,谥曰戾侯。

而商子弟亲属为驸马都尉、侍中、中常侍、诸曹、大夫、郎吏者,皆出补吏,莫得留给事、宿卫者。

有司奏请除国邑。

有诏:“长子安嗣爵为乐昌侯。

”上之为太子也,受《论语》于莲勺张禹,及即位,赐爵关内侯,拜为诸吏、光禄大夫,秩中二千石,给事中,领尚书事。

禹与王凤并领尚书,内不自安,数病,上书乞骸骨,欲退避凤。

上不许,抚待愈厚。

六月,丙戌,以禹为丞相,封安昌侯。

庚戌,楚孝王嚣薨。

初,武帝通西域,罽宾自以绝远,汉兵不能至,独不服,数剽杀汉使。

久之,汉使者文忠与容屈王子阴末赴合谋攻杀其王。

立阴末赴为罽宾王。

后军候赵德使罽宾,与阴末赴相失。

阴末赴锁琅当德,杀副已下七十馀人,遣使者上书谢。

孝元帝以其绝域,不录,放其使者于县度,绝而不通。

及帝即位,复遣使献谢罪。

汉欲遣使者报送其使。

杜钦说王凤曰:“前罽宾王阴末赴,本汉所立,后卒畔逆。

夫德莫大于有国子民,罪莫大于执杀使者,所以不报恩,不惧诛者,自知绝远,兵不至也。

有求则卑辞,无欲则骄嫚,终不可怀服。

凡中国所以为通厚蛮夷,惬快其求者,为壤比而为寇。

今县度之厄,非罽宾所能越也。

其乡慕,不足以安西域。

虽不附,不能危城郭。

前亲逆节,恶暴西域,故绝而不通。

今悔过来,而无亲属、贵人,奉献者皆行贾贱人,欲通货市买,以献为名,故烦使者送至县度,恐失实见欺。

凡遣使送客者,欲为防护寇害也。

起皮山,南更不属汉之国四、五,斥候士百馀人,五分夜击刁斗自守,尚时为所侵盗。

驴畜负粮,须诸国禀食,得以自赡。

国或贫小不能食,或桀黠不肯给,拥强汉之节,馁山谷之间,乞匄无所得,离一、二旬,则人畜弃捐旷野而不反。

又历大头痛、小头痛之山,赤土、身热之阪,令人身热无色,头痛呕吐,驴畜尽然。

又有三池盘、石阪道,狭者尺六七寸,长者径三十里,临峥嵘不测之深,行者骑步相持,绳索相引,二千馀里,乃到县度。

畜坠,未半坑谷尽靡碎。

人堕,势不得相收视。

险阻危害,不可胜言。

圣王分九州,制五服,务盛内,不求外。

今遣使者承至尊之命,送蛮夷之贾,劳吏士之众,涉危难之路,罢敝所恃以事无用,非久长计也。

使者业已受节,可至皮山而还。

”于是凤白从钦言。

罽宾实利赏赐贾市,其使数年而壹至云。

孝成皇帝上之上阳朔元年(丁酉,公元前二四年)春,二月,丁未晦,日有食之。

三月,赦天下徒。

冬,京兆尹泰山王章下狱,死。

时大将军凤用事,上谦让无所颛。

左右尝荐光禄大夫刘向少子歆通达有异材,上召见歆,诵读诗赋,甚悦之,欲以为中常侍。

召取衣冠,临当拜,左右皆曰:“未晓大将军。

”上曰:“此小事,何须关大将军!

”左右叩头争之,上于是语凤,凤以为不可,乃止。

王氏子弟皆卿、大夫、侍中、诸曹,分据势官,满朝廷。

杜钦见凤专政泰重,戒之曰:“愿将军由周公之谦惧,损穰侯之威,放武安之欲,毋使范雎之徒得间其说。

”凤不听。

时上无继嗣,体常不平。

定陶共王来朝,太后与上承先帝意,遇共王甚厚,赏赐十倍于它王,不以往事为纤介。

留之京师,不遣归国。

上谓共王:“我未有子,人命不讳。

一朝有它,且不复相见,尔长留侍我矣!

”其后天子疾益有瘳,共王因留国邸,旦夕侍上。

上甚亲重之。

大将军凤心不便共王在京师,会日食,凤因言:“日食,阴盛之象。

定陶王虽亲,于礼当奉籓在国。

今留侍京师,诡正非常,故天见戒,宜遣王之国。

”上不得已于凤而许之。

共王辞去,上与相对涕泣而决。

王章素刚直敢言,虽为凤所举,非凤专权,不亲附凤,乃奏封事,言:“日食之咎,皆凤专权蔽主之过。

”上召见章,延问以事。

章对曰:“天道聪明,佑善而灾恶,以瑞异为符效。

今陛下以未有继嗣,引近定陶王,所以承宗庙,重社稷,上顺天心,下安百姓,此正议善事,当有祥瑞,何故致灾异!

灾异之发,为大臣颛政者也。

今闻大将军猥归日食之咎于定陶王,建遣之国,苟欲使天子孤立于上,颛擅朝事以便其私,非忠臣也。

且日食,阴侵阳,臣颛君之咎。

今政事大小皆自凤出,天子曾不壹举手,凤不内省责,反归咎善人,推远定陶王。

且凤诬罔不忠,非一事也。

前丞相乐昌侯商,本以先帝外属,内行笃,有威重,位历将相,国家柱石臣也,其人守正,不肯屈节随凤委曲。

卒用闺门之事为凤所罢,身以忧死,众庶愍之。

又凤知其小妇弟张美人已尝适人,于礼不宜配御至尊,托以为宜子,内之后宫,苟以私其妻弟。

闻张美人未尝任身就馆也。

且羌、胡尚杀首子以荡肠正世,况于天子,而近已出之女也!

此三者皆大事,陛下所自见,足以知其馀及它所不见者。

凤不可令久典事,宜退使就第,选忠贤以代之!

”自凤之白罢商,后遣定陶王也,上不能平。

及闻章言,天子感寤,纳之,谓章曰:“微京兆尹直言,吾不闻社稷计。

且唯贤知贤,君试为朕求可以自辅者。

”于是章奏封事,荐信都王舅琅邪太守冯野王,忠信质直,知谋有馀。

以王舅出,以贤复入,明圣主乐进贤也。

上自为太子时,数闻野王先帝名卿,声誉出凤远甚,方倚欲以代凤。

章每召见,上辄辟左右。

时太后从弟子侍中音独侧听,具知章言,以语凤。

凤闻之,甚忧惧。

杜钦令凤称病出就第,上疏乞骸骨,其辞指甚哀。

太后闻之,为垂涕,不御食。

上少而亲倚凤,弗忍废,乃优诏报凤,强起之。

于是凤起视事。

上使尚书劾奏章:“知野王前以王舅出补吏,而私荐之,欲令在朝,阿附诸侯。

又知张美人体御至尊,而妄称引羌胡杀子荡肠,非所宜言。

”下章吏。

廷尉致其大逆罪,以为“比上夷狄,欲绝继嗣之端,背畔天子,私为定陶王。

”章竟死狱中,妻子徙合浦。

自是公卿见凤,侧目而视。

冯野王惧不自安,遂病。

满三月,赐告,与妻子归杜陵就医药。

大将军凤风御史中丞劾奏“野王赐告养病而私自便,持虎符出界归家,奉诏不敬。

”杜钦奏记于凤曰:“二千石病,赐告得归,有故事。

不得去郡,亡著令。

《传》曰:‘赏疑从予,’所以广恩劝功也。

‘罚疑从去,’所以慎刑,阙难知也。

今释令与故事而假不敬之法,甚违‘阙疑从去’之意。

即以二千石守千里之地,任兵马之重,不宜去郡,将以制刑为后法者,则野王之罪在未制令前也。

刑赏大信,不可不慎。

”凤不听,竟免野王官。

时众庶多冤王章讥朝廷者,钦欲救其过,复说凤曰:“京兆尹章,所坐事密,自京师不晓,况于远方!

恐天下不知章实有罪,而以为坐言事。

如是,塞争引之原,损宽明之德。

钦愚以为宜因章事举直言极谏,并见郎从官,展尽其意,加于往前,以明示四方,使天下咸知主上圣明,不以言罪下也。

若此,则流言消释,疑惑著明。

”凤白行其策焉。

是岁,陈留太守薛宣为左冯翊。

宣为郡,所至有声迹。

宣子惠为彭城令,宣尝过其县,心知惠不能,不问以吏事。

或问宣:“何不教戒惠以吏职?

”宣笑曰:“吏道以法令为师,可问而知。

及能与不能,自有资材,何可学也!

”众人传称,以宣言为然。

孝成皇帝上之上阳朔二年(戊戌,公元前二三年)春,三月,大赦天下。

御史大夫张忠卒。

夏,四月,丁卯,以侍中、太仆王音为御史大夫。

于是王氏愈盛,郡国守相、刺史皆出其门下。

五侯群弟争为奢侈,赂遗珍宝,四面而至,皆通敏人事,好士养贤,倾财施予以相高尚。

宾客满门,竞为之声誉。

刘向谓陈汤曰:“今灾异如此,而外家日盛,其渐必危刘氏。

吾幸得以同姓末属,累世蒙汉厚恩,身为宗室遗老,历事三主。

上以我先帝旧臣,每进见,常加优礼。

吾而不言,孰当言者!

”遂上封事极谏曰:“臣闻人君莫不欲安,然而常危。

莫不欲存,然而常亡。

失御臣之术也。

夫大臣操权柄,持国政,未有不为害者也。

故《书》曰:‘臣之有作威作福,害于而家,凶于而国。

’孔子曰:‘禄去公室,政逮大夫,’危亡之兆也。

今王氏一姓,乘硃轮华毂者二十三人,青、紫、貂、蝉充盈幄内,鱼鳞左右。

大将军秉事用权,五侯骄奢僭盛,并作威福,击断自恣,行污而寄治,身私而托公,依东宫之尊,假甥舅之亲,以为威重。

尚书、九卿、州牧、郡守皆出其门,管执枢机,朋党比周。

称誉者登进,忤恨者诛伤。

游谈者助之说,执政者为之言,排摈宗室,孤弱公族,其有智能者,尤非毁而不进,远绝宗室之任,不令得给事朝省,恐其与己分权。

数称燕王、盖主以疑上心,避讳吕、霍而弗肯称。

内有管、蔡之萌,外假周公之论,兄弟据重,宗族磐互,历上古至秦、汉,外戚僭贵未有如王氏者也。

物盛必有非常之变先见,为其人微象。

孝昭帝时,冠石立于泰山,仆柳起于上林,而孝宣帝即位。

今王氏先祖坟墓在济南者,其梓柱生枝叶,扶疏上出屋,根C090地中,虽立石起柳,无以过此之明也。

事势不两大,王氏与刘氏亦且不并立,如下有泰山之安,则上有累卵之危。

陛下为人子孙,守持宗庙,而令国祚移于外亲,降为皁隶,纵不为身,奈宗庙何!

妇人内夫家而外父母家,此亦非皇太后之福也。

孝宣皇帝不与舅平昌侯权,所以全安之也。

夫明者起福于无形,销患于未然,宜发明诏,吐德音,援近宗室,亲而纳信,黜远外戚,毋授以政,皆罢令就弟,以则效先帝之所行,厚安外戚,全其宗族,诚东宫之意,外家之福也。

王氏永存,保其爵禄,刘氏长安,不失社稷,所以褒睦外内之姓,子子孙孙无疆之计也。

如不行此策,田氏复见于今,六卿必起于汉,为后嗣忧,昭昭甚明。

唯陛下深留圣思!

”书奏,天子召见向,叹息悲伤其意,谓曰:“君且休矣,吾将思之。

”然终不能用其言。

秋,关东大水。

八月,甲申,定陶共王康薨。

是岁,徙信都王兴为中山王。

资治通鉴·卷二十六·汉纪十八

〔司马光〕 〔宋〕

起上章涒滩,尽玄黓阉茂,凡三年。

中宗孝宣皇帝中神爵元年(庚申,公元前六一年)春,正月,上始行幸城甘泉,郊泰畤,三月,行幸河东,祠后土。

上颇修武帝故事,谨斋祀之礼,以方士言增置神祠。

闻益州有金马、碧鸡之神,可醮祭而致,于是遣谏大夫蜀郡王褒使持节而求之。

初,上闻褒有俊才,召见,使为《圣主得贤臣颂》。

其辞日。

“夫贤者,国家之器用也。

所任贤,则趋舍省而功施普。

器用利,则用力少而就效众。

故工人之用钝器也,劳筋苦骨,终日矻矻。

及至巧冶铸干将,使离娄督绳,公输削墨,虽崇台五层、延袤百丈而不溷者,工用相得也,庸人之御弩马,亦伤吻、敝策而不进于行。

及至驾啮膝、骖乘旦,王良执靶,韩哀附舆,周流八极,万里一息,何其辽哉?

人马相得也,故且絺绤之凉者,不苦盛暑之郁燠。

袭貂狐之暖者,不忧至寒之忄妻怆。

何则?

有其具者易其备。

贤人、君子,亦圣王之所以易海内也。

昔周公躬吐捉之劳,故有圉空之隆?

黄牖干柰廌侵瘢视锌锖现戉镠S纱斯壑巠瑣君人者勤于求贤而逸于得人。

人臣亦然。

昔贤者之未遭遇也,图事揆策,则君不用其谋。

陈见悃诚,则上不然其信。

进仕不得施效,斥逐又非其愆。

是故伊尹勤于鼎俎,太公困于鼓刀,百里自鬻,宁子饭牛,离此患也。

及其遇明君、遭圣主也,运筹合上意,谏诤即见听,进退得关其忠,任职得行其术,剖符锡壤而光祖考。

故世必有圣知之君,而后有贤明之臣。

故虎啸而风冽,龙兴而致云,蟋蟀俟秋吟,蜉蝤出以阴。

《易》曰:‘飞龙在天,利见大人。

’《诗》曰:‘思皇多士,生此王国。

’故世平主圣,俊艾将自至。

明明在朝,穆穆列布,聚精会神,相得益章,虽伯牙操递钟,逢门子弯乌号,犹未足以喻其意也。

故圣主必待贤臣而弘功业,俊士亦俟明主以显其德。

上下俱欲,欢然交欣,千载壹合,论说无疑,翼乎如鸿毛遇顺风,沛乎如巨鱼纵大壑。

其得意若此,则胡禁不止,曷令不行!

行溢四表,横被无穷。

是以圣王不遍窥望而视已明,不殚倾耳而听已聪,太平之责塞,优游之望得,休征自至,寿考无疆,何必偃仰屈伸若彭祖,呴嘘呼吸如侨、松,眇眇绝俗离世哉!

”是时上颇好神仙,故褒对及之。

京兆尹张敞亦上疏谏曰:“愿明主时忘车马之好,斥远方士之虚语,游心帝王之术,太平庶几可兴也。

”上由是悉罢尚方待诏,初,赵广汉死后,为京兆尹者皆不称职,唯敞能继其迹。

其方略、耳目不及广汉,然颇以经术儒雅文之。

上颇修饰,宫室、车服盛于昭帝时。

外戚许、史、王氏贵宠。

谏大夫王吉上疏曰:“陛下躬圣质,总万方,惟思世务,将兴太平,诏书每下,民欣然若更生。

臣伏而思之,可谓至恩,未可谓本务也。

欲治之主不世出,公卿幸得遭遇其时,言听谏从,然未有建万世之长策,举明主于三代之隆也。

其务在于期会、簿书、断狱、听讼而已,此非太平之基也。

臣闻民者,弱而不可胜,愚而不可欺也。

圣主独行于深宫,得则天下称诵之,失则天下咸言之,故宜谨选左右,审择所使。

左右所以正身,所使所以宣德,此其本也。

孔子曰:‘安上治民,莫善于礼,’非空言也。

王者未制礼之时,引先王礼宜于今者而用之。

臣愿陛下承天心,发大业,与公卿大臣延及儒生,述旧礼,明王制,驱一世之民跻之仁寿之域,则俗何以不若成、康,寿何以不若高宗!

窃见当世趋务不合于道者,谨条奏,唯陛下财择焉。

”吉意以为:“世俗聘妻、送女无节,则贫人不及,故不举子。

又,汉家列侯尚公主,诸侯则国人承翁主,使男事女,夫屈于妇,逆阴阳之位,故多女乱。

古者衣服、车马,贵贱有章。

今上下僭差,人人自制,是以贪财诛利,不畏死亡。

周之所以能致治刑措而不用者,以其禁邪于冥冥,绝恶于未萌也。

”又言:“舜、汤不用三公、九卿之世而举皋陶、伊尹,不仁者远。

今使俗吏得任子弟,率多骄骜,不通古今,无益于民,宜明选求贤,除任子之令。

外家及故人,可厚以财,不宜居位。

去角抵,减乐府,省尚方,明示天下以俭。

古者工不造雕彖,商不通侈靡,非工、商之独贤,政教使之然也。

”上以其言为迂阔,不甚宠异也。

吉遂谢病归。

义渠安国至羌中,召先零诸豪三十馀人,以尤桀黠者皆斩之。

纵兵击其种人,斩首千馀级。

于是诸降羌及归义羌侯杨玉等怨怒,无所信乡,遂劫略小种,背畔犯塞,攻城邑,杀长吏。

安国以骑都尉将骑三千屯备羌。

至浩亹,为虏所击,失亡车重、兵器甚众。

安国引还,至令居,以闻。

时赵充国年七十馀,上老之,使丙吉问谁可将者。

充国对曰:“无逾于老臣者矣!

”上遣问焉,曰:“将军度羌虏何如?

当用几人?

”充国曰:“百闻不如一见。

兵难遥度,臣愿驰至金城,图上方略。

羌戎小夷,逆天背畔,灭亡不久,愿陛下以属老臣,勿以为忧!

”上笑曰:“诺。

”乃大发兵诣金城。

夏,四月,遣充国将之,以击西羌。

六月,有星孛于东方。

赵充国至金城,须兵满万骑,欲渡河,恐为虏所遮,即夜遣三校衔枚先渡,渡,辄营陈。

会明毕,遂以次尽渡。

虏数十百骑来,出入军傍,充国曰:“吾士马新倦,不可驰逐,此皆骁骑难制,又恐其为诱兵也。

击虏以殄灭为期,小利不足贪!

”令军勿击。

遣骑候四望峡中无虏,夜,引兵上至落都,召诸校司马谓曰:“吾知羌虏不能为兵矣!

使虏发数千人守杜四望峡中,兵岂得入哉!

”充国常以远斥候为务,行必为战备,止必坚营壁,尤能持重,爱士卒,先计而后战。

遂西至西部都尉府,日飨军士,士皆欲为用。

虏数挑战,充国坚守。

捕得生口,言羌豪相数责曰:“语汝无反,今天子遣赵将军来,年八九十矣,善为兵。

今请欲壹斗而死,可得邪!

”初,罕、幵豪靡当儿使弟雕库来告都尉曰:“先零欲反。

”后数日,果反。

雕库种人颇在先零中,都尉即留雕库为质。

充国以为无罪,乃遣归告种豪:“大兵诛有罪者,明白自别,毋取并灭。

天子告诸羌人:犯法者能相捕斩,除罪,仍以功大小赐钱有差。

又以其所捕妻子、财物尽与之。

”充国计欲以威信招降罕、幵及劫略者,解散虏谋,徼其疲剧,乃击之。

时上已发内郡兵屯边者合六万人矣。

酒泉太守辛武贤奏言:“郡兵皆屯备南山,北边空虚,势不可久。

若至秋冬乃进兵,此虏在境外之册。

今虏朝夕为寇,土地寒苦,汉马不耐冬,不如以七月上旬赍三十日粮,分兵出张掖、酒泉,合击罕、幵在鲜水上者。

虽不能尽诛,但夺其畜产,虏其妻子,复引兵还。

冬复击之,大兵仍出,虏必震坏。

”天子下其书充国,令议之。

充国以为:“一马自负三十日食,为米二斛四斗,麦八斛,又有衣装、兵器,难以追逐。

虏必商军进退,稍引去,逐水草,入山林。

随而深入,虏即据前险,守后厄,以绝粮道,必有伤危之忧,为夷狄笑,千载不可复。

而武贤以为可夺其畜产,虏其妻子,此殆空言,非至计也。

先零首为畔逆,它种劫略,故臣愚册,欲捐罕、幵闇昧之过,隐而勿章,先行先零之诛以震动之,宜悔过反善,因赦其罪,选择良吏知其俗者,拊循和辑。

此全师保胜安边之册。

”天子下其书,公卿议者咸以为“先零兵盛而负罕、幵之助。

不先破罕、幵,先零未可图也。

”上乃拜侍中许寿为强弩将军,即拜酒泉太守武贤为破羌将军,赐玺书嘉纳其册。

以书敕让充国曰:“今转输并起,百姓烦扰,将军将万馀之众,不早及秋共水草之利,争其畜食,欲至冬,虏皆当畜食,多臧匿山中,依险阻,将军士寒,手足皲瘃,宁有利哉!

将军不念中国之费,欲以岁数而胜敌,将军谁不乐此者!

今诏破羌将军武贤等将兵,以七月击罕羌。

将军其引兵并进,勿复有疑!

”充国上书曰:“陛下前幸赐书,欲使人谕罕,以大军当至,汉不诛罕,以解其谋。

臣故遣幵豪雕库宣天子至德。

罕、幵之属皆闻知明诏。

今先零羌杨玉阻石山木,候便为寇,罕羌未有所犯,乃置先零,先击罕,释有罪,诛无辜,起壹难,就两害,诚非陛下本计也。

臣闻兵法:‘攻不足者守有馀。

’又曰:‘善战者致人,不致于人。

’今罕羌欲为敦煌、酒泉寇,宜饬兵马,练战士,以须其至。

坐得致敌之术,以逸击劳,取胜之道也。

今恐二郡兵少,不足以守,而发之行攻,释致虏之术而从为虏所致之道,臣愚以为不便。

先零羌欲为背畔,故与罕、幵解仇结约,然其私心不能无恐汉兵而罕、幵背之也。

臣愚以为其计常欲先赴罕、幵之急以坚其约。

先击罕羌,先零必助之。

今虏马肥、粮食方饶,击之恐不能伤害,适使先零得施德于罕羌,坚其约,合其党。

虏交坚党,合精兵二万馀人,迫胁诸小种,附著者稍众,莫须之属不轻得离也。

如是,虏兵浸多,诛之用力数倍。

臣恐国家忧累,由十年数,不二三岁而已。

于臣之计,先诛先零已,则罕、幵之属不烦兵而服矣。

先零已诛而罕、幵不服,涉正月击之,得计之理,又其时也。

以今进兵,诚不见其利。

”戊申,充国上奏。

秋,七月,甲寅,玺书报,从充国计焉。

充国乃引兵至先零在所。

虏久屯聚,懈驰,望见大军,弃车重,欲渡湟水,道厄罕。

充国徐行驱之。

或曰:“逐利行迟。

”充国曰:“此穷寇,不可迫也。

缓之则走不顾,急之则还致死。

”诸校皆曰:“善。

”虏赴水溺死者数百。

降及斩首五百馀人。

虏马、牛、羊十万馀头,车四千馀两。

兵至罕地,令军毋燔聚落、刍牧田中。

罕羌闻之,喜曰:“汉果不击我矣!

”豪靡忘使人来言:“愿得还复故地。

”充国以闻,未报。

靡忘来自归,充国赐饮食,遣还谕种人。

护军以下皆争之曰:“此反虏,不可擅遣!

”充国曰:“诸君但欲便文自营,非为公家忠计也!

”语未卒,玺书报,令靡忘以赎论。

后罕竟不烦兵而下。

上诏破羌、强弩将军诣屯所,以十二月与充国合,进击先零。

时羌降者万馀人矣,充国度其必坏,欲罢骑兵,屯田以待其敝。

作奏未上,会得进兵玺书,充国子中郎将卬惧,使客谏充国曰:“诚令兵出,破军杀将,以倾国家,将军守之可也。

即利与病,又何足争?

一旦不合上意,遣绣衣来责将军,将军之身不能自保,何国家之安!

”充国汉曰:“是何言之不忠也!

本用吾言,羌虏得至是邪!

往者举可先行羌者,吾举辛武贤。

丞相御史复白遣义渠安国,竟沮败羌。

金城、湟中谷斛八钱,吾谓耿中丞:‘籴三百万斛谷,羌人不敢动矣!

’耿中丞请籴百万斛,乃得四十万斛耳。

义渠再使且费其半。

失此二册,羌人致敢为逆。

失之毫厘,差以千里,是既然矣。

今兵久不决,四夷卒有动摇,相因而起,虽有知者不能善其后,羌独足忧邪?

吾固以死守之,明主可为忠言。

”遂上屯田奏曰:“臣所将吏士、马牛食所用粮谷、茭稾,调度甚广,难久不解,役不息,恐生它变,为明主忧,诚非素定庙胜之册。

且羌易以计破,难用兵碎也,故臣愚心以为击之不便!

计度临羌东至浩亹,羌虏故田及公田,民所未垦,可二千顷以上,其间邮亭多坏败者。

臣前部士入山,伐林木六万馀枚,在水次。

臣愿罢骑兵,留步兵万二百八十一人,分屯要害处,冰解漕下,缮乡亭,浚沟渠,治湟峡以西道桥七十所,令可至鲜水左右。

田事出,赋人二十畮。

至四月草生,发郡骑及属国胡骑各千,就草为田者游兵,以充入金城郡,益积畜,省大费。

今大司农所转谷至者,足支万人一岁食,谨上田处及器用簿。

”上报曰:“即如将军之计,虏当何时伏诛?

兵当何时得决?

孰计其便,复奏。

”充国上状曰:“臣闻帝王之兵,以全取胜,是以贵谋而贱战。

‘百战而百胜,非善之善者也,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

’蛮夷习俗虽殊于礼义之国,然其欲避害就利,爱亲戚,畏死亡,一也。

今虏亡其美地荐草,愁于寄托,远遁,骨肉心离,人有畔志。

而明主班师罢兵,万人留田,顺天时,因地利,以待可胜之虏,虽未即伏辜,兵决可期月而望,羌虏瓦解,前后降者万七百馀人,及受言去者凡七十辈,此坐支解羌虏之具也。

臣谨条不出兵留田便宜十二事:步兵九校、吏士万人留屯,以为武备,因田致谷,威德并行,一也。

又因排折羌虏,令不得归肥饶之地,贫破其众,以成羌虏相畔之渐,二也。

居民得并田作,不失农业,三也。

军马一月之食,度支田士一岁,罢骑兵以省大费,四也。

至春,省甲士卒,循河、湟漕谷至临羌,以示羌虏,扬威武,传世折冲之具,五也。

以闲暇时,下先所伐材,缮治邮亭,充入金城,六也。

兵出,乘危徼幸,不出,令反畔之虏窜于风寒之地,离霜露、疾疫、瘃堕之患,坐得必胜之道,七也。

无经阻、远追、死伤之害,八也。

内不损威武之重,外不令虏得乘间之势,九也。

又亡惊动河南大幵使生它变之忧,十也。

治隍峡中道桥,令可至鲜水以制西域,伸威千里,从枕席上过师,十一也。

大费既省,繇役豫息,以戒不虞,十二也。

留屯田得十二便,出兵失十二利,唯明诏采择!

”上复赐报曰:“兵决可期月而望者,谓今冬邪,谓何时也?

将军独不计虏闻兵颇罢,且丁壮相聚,攻扰田者及道上屯兵,复杀略人民,将何以止之?

将军孰计复奏!

”充国复奏曰:“臣闻兵以计为本,故多算胜少算。

先零羌精兵,今馀不过七八千人,失地远客分散,饥冻畔还者不绝。

臣愚以为虏破坏可日月冀,远在来春,故曰兵决可期月而望。

窃见北边自敦煌至辽东万一千五百馀里,乘塞列地有吏卒数千人,虏数以大众攻之而不能害。

今骑兵虽罢,虏见屯田之士精兵万人,从今尽三月,虏马羸瘦,必不敢捐其妻子于它种中,远涉山河而来为寇。

亦不敢将其累重,还归故地。

是臣之愚计所以度虏且必瓦解其处,不战而自破之册也。

至于虏小寇盗,时杀人民,其原未可卒禁。

臣闻战不必胜,不苟接刃。

攻不必取,不苟劳众。

诚令兵出,虽不能灭先零,但能令虏绝不为小寇,则出兵可也。

即今同是,而释坐胜之道,从乘危之势,往终不见利,空内自罢敝,贬重以自损,非所以示蛮夷也。

又大兵一出,还不可复留,湟中亦未可空,如是,徭役复更发也。

臣愚以为不便。

臣窃自惟念:奉诏出塞,引军远击,穷天子之精兵,散车甲于山野,虽亡尺寸之功。

偷得避嫌之便,而亡后咎馀责,此人臣不忠之利,非明主社稷之福也!

”充国奏每上,辄下公卿议臣。

初是充国计者什三。

中什五。

最后什八。

有诏诘前言不便者,皆顿首服。

魏相曰:“臣愚不习兵事利害。

后将军数画军册,其言常是,臣任其计必可用也。

”上于是报充国,嘉纳之。

亦以破羌、强弩将军数言当击,以是两从其计,诏两将军与中郎将卬出击。

强弩出,降四千馀人。

破羌斩首二千级。

中郎将卬斩首降者亦二千馀级。

而充国所降复得五千馀人。

诏罢兵,独充国留屯田。

大司农硃邑卒。

上以其循吏,闵惜之,诏赐其子黄金百斤,以奉其祭祀。

是岁,前将军、龙頟侯韩增为大司马、车骑将军。

丁令比三岁钞盗匈奴,杀略数千人。

匈奴遣万馀骑往击之,无所得。

中宗孝宣皇帝中神爵二年(辛酉,公元前六零年)春,二月,以凤皇、甘露降集京师,赦天下。

夏,五月,赵充国奏言:“羌本可五万人军,凡斩首七千六百级,降者三万一千二百人,溺河湟、饥饿者五六千人,定计遗脱与煎巩、黄羝俱亡者不过四千人。

羌靡忘等自诡必得,请罢屯兵!

”奏可。

充国振旅而还。

所善浩星赐迎说充国曰:“众人皆以破羌、强弩出击,多斩首、生降,虏以破坏。

然有识者以为虏势穷困,兵虽不出,必自服矣。

将军即见,宜归功于二将军出击,非愚臣所及。

如此,将军计未失也。

”充国曰:“吾年老矣,爵位已极,岂嫌伐一时事以欺明主哉!

兵势,国之大事,当为后法。

老臣不以馀命壹为陛下明言兵之利害,卒死,谁当复言之者!

”卒以其意对。

上然其计,罢遣辛武贤归酒泉太守官,充国复为后将军。

秋,羌若零、离留、且种、儿库共斩先零大豪犹非、杨玉首,及诸豪弟泽、阳雕、良儿、靡忘皆帅煎巩、黄羝之属四千馀人降。

汉封若零、弟泽二人为帅众王,馀皆为侯、为君。

初置金城属国以处降羌。

诏举可护羌校尉者。

时充国病,四府举辛武贤小弟汤。

充国遽起,奏:“汤使酒,不可典蛮夷。

不如汤兄临众。

”时汤已拜受节,有诏更用临众。

后临众病免,五府复举汤。

汤数醉句羌人,羌人反畔,卒如充国之言。

辛武贤深恨充国,上书告中郎将卬泄省中语,下吏,自杀。

司隶校尉魏郡盖宽饶,刚直公清,数干犯上意。

时上方用刑法,任中书官,宽饶奏封事曰:“方今圣道浸微,儒术不行,以刑馀为周、召,以法律为《诗》、《书》。

”又引《易传》言:“五帝官天下,三王家天下。

家以传子孙,官以传贤圣。

”书奏,上以为宽饶怨谤,下其书中二千石。

时执金吾议,以为“宽饶旨意欲求禅,大逆不道!

”谏大夫郑昌愍伤宽饶忠直忧国,以言事不当意而为文吏所诋挫,上书讼宽饶曰:“臣闻山有猛兽,藜藿为之不采。

国有忠臣,奸邪为之不起。

司隶校尉宽饶,居不求安,食不求饱。

进有忧国之心,退有死节之义。

上无许、史之属,下无金、张之托。

职在司察,直道而行,多仇少与。

上书陈国事,有司劾以大辟。

臣幸得从大夫之后,官以谏为名,不敢不言!

”上不听。

九月,下宽饶吏。

宽饶引佩刀自刭北阙下,众莫不怜之。

匈奴虚闾权渠单于将十馀万骑旁塞猎,欲入边为寇。

未至,会其民题除渠堂亡降汉言状,汉以为言兵鹿奚鹿卢侯,而遣后将军赵充国将兵四万馀骑,屯缘边九郡备虏。

月馀,单于病欧血,因不敢入,还去,即罢兵。

乃使题王都犁胡次等入汉请和亲,未报。

会单于死。

虚闾权渠单于始立,而黜颛渠阏氏。

颛渠阏氏即与右贤王屠耆堂私通,右贤王会龙城而去。

颛渠阏氏语以单于病甚,且勿远。

后数日,单于死,用事贵人郝宿王刑未央使人号诸王,未至,颛渠阏氏与其弟左大将且渠都隆奇谋,立右贤王为握衍朐鞮单于。

握衍朐鞮单于者,乌维单于耳孙也。

握衍朐鞮单于立,凶恶,杀刑未央等而任用都隆奇,又尽免虚闾权渠子弟近亲而自以其子弟代之。

虚闾权渠单于子稽侯犭册既不得立,亡归妻父乌禅幕。

乌禅幕者,本康居、乌孙间小国,数见侵暴,率其众数千人降匈奴,狐鹿姑单于以其弟子日逐王姊妻之,使长其众,居右地。

日逐王先贤掸,其父左贤王当为单于,让狐鹿姑单于,狐鹿姑单于许立之。

国人以故颇言日逐王当为单于。

日逐王素与握衍朐鞮单于有隙,即率其众欲降汉,使人至渠犁,与骑都尉郑吉相闻。

吉发渠犁、龟兹诸国五万人迎日逐王口万二千人、小王将十二人,随吉至河曲,颇有亡者,吉追斩之,遂将诣京师。

汉封日逐王为归德侯。

吉既破车师,降日逐,威震西域,遂并护车师以西北道,故号都护。

都护之置,自吉始焉。

上封吉为安远侯。

吉于是中西域而立莫府,治乌垒城,去阳关二千七百馀里。

匈奴益弱,不敢争西域,僮仆都尉由此罢。

都护督察乌孙、康居等三十六国动静,有变以闻,可安辑,安辑之,不可者诛伐之,汉之号令班西域矣。

握衍朐鞮单于更立其从兄薄胥堂为日逐王。

乌孙昆弥翁归靡因长罗侯常惠上书:“愿以汉外孙元贵靡为嗣,得令复尚汉公主,结婚重亲,畔绝匈奴。

”诏下公卿议,大鸿胪萧望之以为:“乌孙绝域,变故难保,不可许。

”上美乌孙新立大功,又重绝故业,乃以乌孙主解忧弟相夫为公主,盛为资送而遣之,使常惠送之至敦煌。

未出塞,闻翁归靡死,乌孙贵人共从本约立岑娶子泥靡为昆弥,号狂王。

常惠上书:“愿留少主敦煌。

”惠驰至乌孙,责让不立元贵靡为昆弥,还迎少主。

事下公卿,望之复以为“乌孙持两端,难约结。

今少主以元贵靡不立而还,信无负于夷狄,中国之福也。

少主不止,繇役将兴。

”天子从之,征还少主。

中宗孝宣皇帝中神爵三年(壬戌,公元前五九年)春,三月,丙辰,高平宪侯魏相薨。

夏,四月,戊辰,丙吉为丞相。

吉上宽大,好礼让,不亲小事,时人以为知大体。

秋,七月,甲子,大鸿胪萧望之为御史大夫。

八月,诏曰:“吏不廉平,则治道衰。

今小吏皆勤事而俸禄薄,欲无侵渔百姓,难矣!

其益吏百石已下俸十五。

”是岁,东郡太守韩延寿为左冯翊。

始,延寿为颍川太守,颍川承赵广汉构会吏民之后,俗多怨雠。

延行改更,教以礼让。

召故老,与议定嫁娶、丧祭仪品,略依古礼,不得过法。

百姓遵用其教。

卖偶车马、下里伪物者,弃之市道。

黄霸代延寿居颍川,霸因其迹而大治。

延寿为吏,上礼义,好古教化,所至必聘其贤士,以礼待用,广谋议,纳谏争。

表孝弟有行,修治学官,春秋乡射,陈钟鼓、管弦,盛升降、揖让。

及都试讲武,设斧钺、旌旗,习射、御之事。

治城郭,收赋租,先明布告其日。

以期会为大事。

吏民敬畏,趋乡之。

又置正、五长,相率以孝弟。

不得舍奸人,闾里阡陌有非常,吏辄闻知,奸人莫敢入界。

其始若烦,后吏无追捕之苦,民无箠楚之忧,皆便安之。

接待下吏,恩施甚厚而约誓明。

或欺负之者,延寿痛自刻责:“岂其负之,何以至此!

”吏闻者自伤悔,其县尉至自刺死。

及门下掾自刭,人救不殊,延寿涕泣,遣吏医治视,厚复其家。

在东郡三岁,令行禁止,断狱大减,由是入为冯翊。

延寿出行县至高陵,民有昆弟相与讼田,自言。

延寿大伤之,曰:“幸得备位,为郡表率,不能宣明教化,至令民有骨肉争讼,既伤风化,重使贤长吏、啬夫、三老、孝弟受其耻,咎在冯翊,当先退。

”是日,移病不听事,因入卧传舍,闭阁思过。

一县莫知所为,令、丞、啬夫、三老亦皆自系待罪。

于是讼者宗族传相责让。

此两昆弟深自悔,皆自髡,肉袒谢,愿以田相移,终死不敢复争。

郡中歙然,莫不传相敕厉,不敢犯。

延寿恩信周遍二十四县,莫敢以辞讼自言者。

推其至诚,吏民不忍欺绐。

匈奴单于又杀先贤掸两弟。

乌禅幕请之,不听,心恚。

其后左奥鞬,王死,单于自立其小子为奥鞬王,留庭。

奥鞬王贵人共立故奥鞬子为王,与俱东徙。

单于右丞相将万骑往击之,失亡数千人,不胜。

资治通鉴·卷二十五·汉纪十七

〔司马光〕 〔宋〕

起阏逢摄提格,尽屠维协洽,凡六年。

中宗孝宣皇帝上之下地节三年(甲寅,公元前六七年)春,三月,诏曰:“盖闻有功不赏,有罪不诛,虽唐、虞不能以化天下。

今胶东相王成,劳来不怠,流民自占八万馀口,治有异等之效。

其赐成爵关内侯,秩中二千石。

”未及征用,会病卒官。

后诏使丞相、御史问郡、国上计长史、守丞以政令得失。

或对言:“前胶东相成伪自增加以蒙显赏。

”是后俗吏多为虚名云。

夏,四月,戊申,立子奭为皇太子,以丙吉为太傅,太中大夫疏广为少傅。

封太子外祖父许广汉为平恩侯。

又封霍光兄孙中郎将云为冠阳侯。

霍显闻立太子,怒恚不食,欧血,曰:“此乃民间时子,安得立!

即后有子,反为王邪!

”复教皇后令毒太子。

皇后数召太子赐食,保、阿辄先尝之,后挟毒不得行。

五月,甲申,丞相贤以老病乞骸骨。

赐黄金百斤、安车、驷马,罢就第。

丞相致仕自贤始。

六月,壬辰,以魏相为丞相。

辛丑,丙吉为御史大夫,疏广为太子太傅,广兄子受为少傅。

太子外祖父平恩侯许伯,以为太子少,白使其弟中郎将舜监护太子家。

上以问广,广对曰:“太子,国储副君,师友必于天下英俊,不宜独亲外家许氏。

且太子自有太傅、少傅,官属已备,今复使舜护太子家,示陋,非所以广太子德于天下也。

”上善其言,以语魏相,相免冠谢曰:“此非臣等所能及。

”广由是见器重。

京师大雨雹,大行丞东海萧望之上疏,言大臣任政,一姓专权之所致。

上素闻望之名,拜为谒者。

时上博延贤俊,民多上书言便宜,辄下望之问状。

高者请丞相、御史,次者中二千石试事,满岁以状闻。

下者报闻,罢。

所白处奏皆可。

冬,十月,诏曰:“乃者九月壬申地震,朕甚惧焉。

有能箴朕过失,及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以匡朕之不逮,毋讳有司。

朕既不德,不能附远,是以边境屯戍未息。

今复饬兵重屯,久劳百姓,非所以绥天下也。

其罢车骑将军、右将军屯兵。

”又诏:“池籞未御幸者,假与贫民。

郡国宫馆勿复修治。

流民还归者,假公田,贷种食,且勿算事。

”霍氏骄侈纵横。

太夫人显,广治第室,作乘舆辇,加画,绣絪冯,黄金涂。

韦絮荐轮,侍婢以五采丝輓显游戏第中。

与监奴冯子都乱。

而禹、山亦并缮治第宅,走马驰逐平乐馆。

云当朝请,数称病私出,多从宾客,张围猎黄山苑中,使仓头奴上朝谒,莫敢谴者。

显及诸女昼夜出入长信宫殿中,亡期度。

帝自在民间,闻知霍氏尊盛日久,内不能善。

既躬亲朝政,御史大夫魏相给事中。

显谓禹、云、山:“女曹不务奉大将军馀业,今大夫给事中,他人壹间女,能复自救邪!

”后两家奴争道,霍氏奴入御史府,欲躢大夫门。

御史为叩头谢,乃去。

人以谓霍氏,显等始知忧。

会魏大夫为丞相,数燕见言事。

平恩侯与侍中金安上等径出入省中。

时霍山领尚书,上令吏民得奏封事,不关尚书,群臣进见独往来,于是霍氏甚恶之。

上颇闻霍氏毒杀许后而未察,乃徙光女婿度辽将军、未央卫尉、平陵侯范明友为光禄勋,出次婿诸吏、中郎将、羽林监任胜为安定太守。

数月,复出光姊婿给事中、光禄大夫张朔为蜀郡太守,群孙婿中郎将王汉为武威太守。

顷之,复徙光长女婿长乐卫尉邓广汉为少府。

戊戌,更以张安世为卫将军,两宫卫尉、城门、北军兵属焉。

以霍禹为大司马,冠小冠,亡印绶。

罢其屯兵官属,特使禹官名与光俱大司马者。

又收范明友度辽将军印绶,但为光禄勋。

及光中女婿赵平为散骑、骑都尉、光禄大夫,将屯兵,又收平骑都尉印绶。

诸领胡、越骑、羽林及两宫卫将屯兵,悉易以所亲信许、史子弟代之。

初,孝武之世,征发烦数,百姓贫耗,究民犯法,奸轨不胜,于是使张汤、赵禹之属,条定法令,作见知故纵、监临部主之法,缓深、故之罪,急纵、出之诛。

其后奸猾巧法转相比况,禁罔浸密,律令烦苛,文书盈于几阁,典者不能遍睹。

是以郡国承用者驳,或罪同而论异,奸吏因缘为市,所欲活则傅生议,所欲陷则予死比,议者咸冤伤之。

廷尉史巨鹿路温舒上书曰:“臣闻齐有无知之祸而桓公以兴,晋有骊姬之难而文公用伯。

近世赵王不终,诸吕作乱,而孝文为太宗。

繇是观之,祸乱之作,将以开圣人也。

夫继变乱之后,必有异旧之恩,此贤圣所以昭天命也。

往者昭帝即世无嗣,昌邑淫乱,乃皇天所以开至圣也。

臣闻《春秋》正即位、大一统而慎始也。

陛下初登至尊,与天合符,宜改前世之失,正始受命之统,涤烦文,除民疾,以应天意。

臣闻秦有十失,其一尚存,治狱之吏是也。

夫狱者,天下之大命也,死者不可复生,绝者不可复属。

《书》曰:‘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

’今治狱吏则不然,上下相驱,以刻为明,深者获公名,平者多后患,故治狱之吏皆欲人死,非憎人也,自安之道在人之死。

是以死人之血流离于市,被刑之徒,比肩而立,大辟之计,岁以万数。

此仁圣之所以伤也,太平之未洽,凡以此也。

夫人情,安则乐生,痛则思死,棰楚之下,何求而不得!

故囚人不胜痛,则饰辞以示之。

吏治者利其然,则指导以明之。

上奏畏却,则锻练而周内之。

盖奏当之成,虽皋陶听之,犹以为死有馀辜。

何则?

成练者众,文致之罪明也。

故俗语曰:‘画地为狱,议不入。

刻木为吏,期不对。

’此皆疾吏之风,悲痛之辞也。

唯陛下省法制,宽刑罚,则太平之风可兴于世。

”上善其言。

十二月,诏曰:“间者吏用法巧文浸深,是朕之不德也。

夫决狱不当,使有罪兴邪,不辜蒙戮,父子悲恨,朕甚伤之!

今遣廷史与郡鞠狱,任轻禄薄,其为置廷尉平,秩六百石,员四人。

其务平之,以称朕意!

”于是每季秋后请谳时,上常幸宣室,斋居而决事,狱刑号为平矣。

涿郡太守郑昌上疏言:“今明主躬垂明听,虽不置廷平,狱将自正。

若开后嗣,不若删定律令。

律令一定,愚民知所避,奸吏无所弄矣。

今不正其本,而置廷平以理其末,政衰听怠,则廷平将召权而为乱首矣。

”昭帝时,匈奴使四千骑田车师。

及五将军击匈奴,车师田者惊去,车师复通于汉。

匈奴怒,召其太子军宿,欲以为质。

军宿,焉耆外孙,不欲质匈奴,亡走焉耆,车师王更立子乌贵为太子。

及乌贵立为王,与匈奴结婚姻,教匈奴遮汉道通乌孙者。

是岁,侍郎会稽郑吉与校尉司马喜,将免刑罪人田渠犁,积谷,发城郭诸国兵万馀人与所将田士千五百人共击车师,破之。

车师王请降。

匈奴发兵攻车师。

吉、喜引兵北逢之,匈奴不敢前。

吉、喜即留一候与卒二十人留守王,吉等引兵归渠犁。

车师王恐匈奴兵复至而见杀也,乃轻骑奔乌孙。

吉即迎其妻子,传送长安。

匈奴更以车师王昆弟兜莫为车师王,收其馀民东徙,不敢居故地。

而郑吉始使吏卒三百人往田车师地以实之。

上自初即位,数遣使者求外家。

久远,多似类而非是。

是岁,求得外祖母王媪及媪男无故、武。

上赐无故、武爵关内侯。

旬月间,赏赐以巨万计。

中宗孝宣皇帝上之下地节四年(乙卯,公元前六六年)春,二月,赐外祖母号为博平君。

封舅无故为平昌侯,武为乐昌侯。

夏,五月,山阳、济阴雹如鸡子,深二尺五寸,杀二十馀人,飞鸟皆死。

诏:“自今子有匿父母、妻匿夫、孙匿大父母,皆勿治。

”立广川惠王孙文为广川王。

霍显及禹、山、云自见日侵削,数相对啼泣自怨。

山曰:“今丞相用事,县官信之,尽变易大将军时法令,发扬大将军过失。

又,诸儒生多窭人子,远客饥寒,喜妄说狂言,不避忌讳,大将军常雠之。

今陛下好与诸儒生语,人人自书对事,多言我家者。

尝有上书言我家昆弟骄恣,其言绝痛。

山屏不奏。

后上书者益黠,尽奏封事,辄使中书令出取之,不关尚书,益不信人。

又闻民间讙言‘霍氏毒杀许皇后’,宁有是邪?

”显恐急,即具以实告禹、山、云。

禹、山、云惊曰:“如是,何不早告禹等!

县官离散、斥逐诸婿,用是故也。

此大事,诛罚不小,奈何?

”于是始有邪谋矣。

云舅李竟民善张赦,见云家卒卒,谓竟曰:“今丞相与平恩侯用事,可令太夫人言太后,先诛此两人。

移徙陛下,在太后耳。

”长安男子张章告之,事下廷尉、执金吾,捕张赦等。

后有诏,止勿捕。

山等愈恐,相谓曰:“此县官重太后,故不竟也。

然恶端已见,久之犹发,发即族矣,不如先也。

”遂令诸女各归报其夫,皆曰:“安所相避!

”会李竟坐与诸侯王交通,辞语及霍氏,有诏:“云、山不宜宿卫,免就第。

”山阳太守张敞上封事曰:“臣闻公子季友有功于鲁,赵衰有功于晋,田完有功于齐,皆畴其庸,延及子孙。

终后田氏篡齐,赵氏分晋,季氏颛鲁。

故仲尼作《春秋》,迹盛衰,讥世卿最甚。

乃者大将军决大计,安宗庙,定天下,功亦不细矣。

夫周公七年耳,而大将军二十岁,海内之命断于掌握。

方其隆盛时,感动天地,侵迫阴阳。

朝臣宜有明言曰:‘陛下褒宠故大将军以报功德足矣。

间者辅臣颛政,贵戚太盛,君臣之分不明,请罢霍氏三侯皆就第。

及卫将军张安世,宜赐几杖归休,归存问召见,以列侯为天子师。

’明诏以恩不听,群臣以义固争而后许之,天下必以陛下为不忘功德而朝臣为知礼,霍氏世世无所患苦。

今朝廷不闻直声,而令明诏自亲其文,非策之得者也。

今两侯已出,人情不相远,以臣心度之,大司马及其枝属必有畏惧之心。

夫近臣自危,非完计也。

臣敞愿于广朝白发其端,直守远郡,其路无由。

唯陛下省察。

”上甚善其计,然不召也。

禹、山等家数有妖怪,举家忧愁。

山曰:“丞相擅减宗庙羔、菟、蛙,可以此罪也。

”谋令太后为博平君置酒,召丞相、平恩侯以下,使范明友、邓广汉承太后制引斩之,因废天子而立禹。

约定,未发,云拜为玄菟太守,太中大夫任宣为代郡太守。

会事发觉,秋,七月,云、山、明友自杀,显、禹、广汉等捕得。

禹要斩,显及诸女昆弟皆弃市。

与霍氏相连坐诛灭者数十家。

太仆杜延年以霍氏旧人,亦坐免官。

八月,己酉,皇后霍氏废,处昭台宫,乙丑,诏封告霍氏反谋者男子张章、期门董忠、左曹杨恽、侍中金安上、史高皆为列侯。

恽,丞相敞子。

安上,车骑将军日磾弟子。

高,史良娣兄子也。

初,霍氏奢侈,茂陵徐生曰:“霍氏必亡。

夫奢则不逊,不逊必侮上。

侮上者,逆道也,在人之右,众必害之。

霍氏秉权日久,害之者多矣。

天下害之,而又行以逆道,不亡何待!

”乃上疏言:“霍氏泰盛,陛下即爱厚之,宜以时抑制,无使至亡。

”书三上,辄报闻。

其后霍氏诛灭,而告霍氏者皆封,人为徐生上书曰:“臣闻客有过主人者,见其灶直突,傍有积薪,客谓主人:‘更为曲突,远徙其薪,不者且有火患。

’主人嘿然不应。

俄而家果失火,邻里共救之,幸而得息。

于是杀牛置酒,谢其邻人,灼烂者在于上行,馀各以功次坐,而不录言曲突者。

人谓主人曰:‘乡使听客之言,不费牛酒,终亡火患。

今论功而请宾,曲突徙薪无恩泽,焦头烂额为上客邪?

’主人乃寤而请之。

今茂陵徐福,数上书言霍氏且有变,宜防绝之。

乡使福说得行,则国无裂土出爵之费,臣无逆乱诛灭之败。

往事既已,而福独不蒙其功,唯陛下察之,贵徙薪曲突之策,使居焦发灼烂之右。

”上乃赐福帛十匹,后以为郎。

帝初立,谒见高庙,大将军光骖乘,上内严惮之,若有芒刺在背。

后车骑将军张安世代光骖乘,天子从容肆体,甚安近焉。

及光身死而宗族竟诛,故俗传霍氏之祸萌于骖乘。

后十二岁,霍后复徙云林馆,乃自杀。

班固赞曰:霍光受襁褓之托,任汉室之寄,匡国家,安社稷,拥昭,立宣,虽周公、阿衡何以加此!

然光不学亡术,闇于大理。

阴妻邪谋,立女为后,湛溺盈溢之欲,以增颠覆之祸,死财三年,宗族诛夷,哀哉!

臣光曰:霍光之辅汉室,可谓忠矣。

然卒不能庇其宗,何也?

夫威福者,人君之器也。

人臣执之,久而不归,鲜不及矣。

以孝昭之明,十四而知上官桀之诈,固可以亲政矣,况孝宣十九即位,聪明刚毅,知民疾苦,而光久专大柄,不知避去,多置亲党,充塞朝廷,使人主蓄愤于上,吏民积怨于下,切齿侧目,待时而发,其得免于身幸矣,况子孙以骄侈趣之哉!

虽然,向使孝宣专以禄秩赏赐富其子孙,使之食大县,奉朝请,亦足以报盛德矣。

乃复任之以政,授之以兵,及事丛衅积,更加裁夺,遂至怨惧以生邪谋,岂徒霍氏之自祸哉?

亦孝宣酝酿以成之也。

昔椒作乱于楚,庄王灭其族而赦箴尹克黄,以为子文无后,何以劝善。

夫以显、禹、云、山之罪,虽应夷灭,而光之忠勋不可不祀。

遂使家无噍类,孝宣亦少恩哉!

九月,诏减天下盐贾。

又令郡国岁上系囚以掠笞若瘐死者,所坐县、名、爵、里,丞相、御史课殿最以闻。

十二月,清河王年坐内乱废,迁房陵。

是岁,北海太守庐江硃邑以治行第一入为大司农,勃海太守龚遂入为水衡都尉。

先是,勃海左右郡岁饥,盗贼并起,二千石不能禽制。

上选能治者,丞相、御史举故昌邑郎中令龚遂,上拜为勃海太守。

召见,问:“何以治勃海,息其盗贼?

”对曰:“海濒遐远,不沾圣化,其民困于饥寒而吏不恤,故使陛下赤子盗弄陛下之兵于潢池中耳。

今欲使臣胜之邪,将安之也?

”上曰:“选用贤良,固欲安之也。

”遂曰:“臣闻治乱民犹治乱绳,不可急也。

唯缓之,然后可治。

臣愿丞相、御史且无拘臣以文法,得一切便宜从事。

”上许焉,加赐黄金赠遣。

乘传至勃海界,郡闻新太守至,发兵以迎。

遂皆遣还。

移书敕属县:“悉罢逐捕盗贼吏,诸持锗、钩、田器者皆为良民,吏毋得问。

持兵者乃为贼。

”遂单车独行至府。

盗贼闻遂教令,即时解散,弃其兵弩而持钩、钅且,于是悉平,民安土乐业。

遂乃开仓廪假贫民,选用良吏尉安牧养焉。

遂见齐俗奢侈,好末技,不田作,乃躬率以俭约,劝民务农桑,各以口率种树畜养。

民有带持刀剑者,使卖剑买牛,卖刀买犊,曰:“何为带牛佩犊!

”劳来循行,郡中皆有畜积,狱讼止息。

乌孙公主女为龟兹王降宾夫人。

绛宾上书言:“得尚汉外孙,愿与公主女俱入朝。

”中宗孝宣皇帝上之下元康元年(丙辰,公元前六五年)春,正月,龟兹王及其夫人来朝。

皆赐印绶,夫人号称公主,赏赐甚厚。

初作杜陵。

徙丞相、将军、列侯、吏二千石、訾百万者杜陵。

三月,诏以凤皇集泰山、陈留,甘露降未央宫,赦天下。

有司复言悼园宜称尊号曰皇考。

夏,五月,立皇考庙。

冬,置建章卫尉。

赵广汉好用世吏子孙新进年少者,专厉强壮蜂气,见事风生,无所回避,率多果敢之计,莫为持难,终以此败。

广汉以私怨论杀男子荣畜,人上书言之,事下丞相、御史按验。

广汉疑丞相夫人杀侍婢,欲以此胁丞相,丞相按之愈急。

广汉乃将吏卒入丞相府,召其夫人跪庭下受辞,收奴婢十馀人去。

丞相上书自陈,事下廷尉治,实丞相自以过谴笞傅婢,出至外第乃死,不如广汉言。

帝恶之,下广汉廷尉狱。

吏民守阙号泣者数万人,或言:“臣生无益县官,愿代赵京兆死,使牧养小民!

”广汉竟坐要斩。

广汉为京兆尹,廉明,威制豪强,小民得职,百姓追思歌之。

是岁,少府宋畴坐议“凤皇下彭城,未至京师,不足美”,贬为泗水太傅。

上迁博士、谏大夫通政事者补郡国守相,以萧望之为平原太守。

望之上疏曰:“陛下哀愍百姓,恐德之不究,悉出谏官以补郡吏。

朝无争臣,则不知过,所谓忧其末而忘其本者也。

”上乃征望之入守少府。

东海太守河东尹翁归,以治郡高第入为右扶风。

翁归为人,公廉明察,郡中吏民贤、不肖及奸邪罪名尽知之。

县县各有记籍,自听其政。

有急名则少缓之。

吏民小解,辄披籍。

取人必于秋冬课吏大会中及出行县,不以无事时。

其有所取也,以一警百。

吏民皆服,恐惧,改行自新。

其为扶风,选用廉平疾奸吏以为右职,接待以礼,好恶与同之。

其负翁归,罚亦必行。

然温良谦退,不以行能骄人,故尤得名誉于朝廷。

初,乌孙公主少子万年有宠于莎车王。

莎车王死而无子,时万年在汉,莎车国人计,欲自托于汉,又欲得乌孙心,上书请万年为莎车王。

汉许之,遣使者奚充国送万年。

万年初立,暴恶,国人不说。

上令群臣举可使西域者,前将军韩增举上党冯奉世以卫候使持节送大苑诸国客至伊循城。

会故莎车王弟呼屠征与旁国共杀其王万年及汉使者奚充国,自立为王。

时匈奴又发兵攻车师城,不能下而去。

莎车遣使扬言“北道诸国已属匈奴矣”,于是攻劫南道,与歃盟畔汉,从鄯善以西皆绝不通。

都护郑吉、校尉司马喜甏皆在北道诸国间,奉世与其副严昌计,以为不亟击之,则莎车日强,其势难制,必危西域,遂以节谕告诸国王,因发其兵,南北道合万五千人,进击莎车,攻拔其城。

莎车王自杀,传其首诣长安,更立它昆弟子为莎车王。

诸国悉平,威振西域,奉世乃罢兵以闻。

帝召见韩增曰:“贺将军所举得其人。

”奉世遂西至大宛。

大宛闻其斩莎车王,敬之异于它使,得其名马象龙而还。

上甚说,议封奉世。

丞相、将军皆以为可,独少府萧望之以为:“奉世奉使有指,而擅矫制违命,发诸国兵,虽有功效,不可以为后法。

即封奉世,开后奉使者利以奉世为比,争逐发兵,要功万里之外,为国家生事于夷狄,渐不可长。

奉世不宜受封。

”上善望之议,以奉世为光禄大夫。

中宗孝宣皇帝上之下元康二年(丁巳,公元前六四年)春,正月,赦天下。

上欲立皇后,时馆陶主母华婕妤及淮阳宪王母张婕妤、楚孝王母卫婕妤爱幸。

上欲立张婕妤为后。

久之,惩艾霍氏欲害皇太子,乃更选后宫无子而谨慎者。

二月,乙丑,立长陵王婕妤为皇后,令母养太子。

封其父奉光为邛成侯。

后无宠,希得进见。

五月,诏曰:“狱者,万民之命。

能使生者不怨,死者不恨,则可谓文吏矣。

今则不然。

用法或持巧心,析律贰端,深浅不平,奏不如实,上亦亡由知,四方黎民将何仰哉!

二千石各察官属,勿用此人。

吏或擅兴徭役,饰厨传,称过使客,越职逾法以取名誉,譬如践薄冰以待白日,岂不殆哉!

今天下颇被疾疫之灾,朕甚愍之,其令郡国被灾甚者,毋出今年租赋。

”又曰:“闻古天子之名,难知而易讳也。

其更讳询。

”匈奴大臣皆以为“车师地肥美,近匈奴,使汉得之,多田积谷,必害人国,不可不争”,由是数遣兵击车师田者。

郑吉将渠犁田卒七千馀人救之,为匈奴所围。

吉上言:“东怀去渠犁千馀里,汉兵在渠犁者少,势不能相救,愿益田卒。

”上与后将军赵充国等议,欲因匈奴衰弱,出兵击其右地,使不得复扰西域。

魏相上书谏曰:“臣闻之:救乱诛暴,谓之义兵,兵义者王。

敌加于己,不得已而起者,谓之应兵,兵应者胜。

争恨小故,不忍愤怒者,谓之忿兵,兵忿者败。

利人土地、货宝者,谓之贪兵,兵贪者破。

恃国家之大,矜民人之众,欲见威于敌者,谓之骄兵,兵骄者灭。

此五者,非但人事,乃天道也。

间者匈奴尝有善意,所得汉民,辄奉归之,未有犯于边境。

虽争屯田车师,不足致意中。

今闻诸将军欲兴兵入其地,臣愚不知此兵何名者也!

今边郡困乏,父子共犬羊之裘,食草莱之实,常恐不能自存,难以动兵。

‘军旅之后,必有凶年,’言民以其愁苦之气伤阴阳之和也。

出兵虽胜,犹有后忧,恐灾害之变因此以生。

今郡国守相多不实选,风俗尤薄,水旱不时。

按今年计子弟杀父兄、妻杀夫者凡二百二十二人,臣愚以为此非小变也。

今左右不忧此,乃欲发兵报纤介之忿于远夷,殆孔子所谓‘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

”上从相言,止。

遣长罗侯常惠将张掖、酒泉骑往车师,迎郑吉及其吏士还渠犁。

召故车师太子军宿在焉耆者,立以为王。

尽徙车师国民令居渠犁,遂以车师故地与匈奴。

以郑吉为卫司马,使护善阝善以西南道。

魏相好观汉故事及便宜章奏,数条汉兴已来国家便宜行事及贤臣贾谊、晁错、董仲舒等所言,奏请施行之。

相敕掾史按事郡国,及休告,从家还至府,辄白四方异闻。

或有逆贼、风雨灾变,郡不上,相辄奏言之。

与御史大夫丙吉同心辅政,上皆重之。

丙吉为人深厚,不伐善。

自曾孙遭遇,吉绝口不道前恩,故朝廷莫能明其功也。

会掖庭宫婢则令民夫上书,自陈尝有阿保之功,章下掖庭令考问,则辞引使者丙吉知状。

掖庭令将则诣御史府以视吉,吉识,谓则曰:“汝尝坐养皇曾孙不谨,督笞汝,汝安得有功!

独渭城胡组、淮阳郭征卿有恩耳。

”分别奏组等共养劳苦状。

诏吉求组、征卿。

已死,有子孙,皆受厚赏。

诏免则为庶人,赐钱十万。

上亲见问,然后知吉有旧恩而终不言,上大贤之。

帝以萧望之经明持重,议论有馀,材任宰相,欲详试其政事,复以为左冯翊。

望之从少府出为左迁,恐有不合意,即移病。

上闻之,使侍中成都侯金安上谕意曰:“所用皆更治民以考功。

君前为平原太守日浅,故复试之于三辅,非有所闻也。

”望之即起视事。

初,掖庭令张贺数为弟车骑将军安世称皇曾孙之材美及征怪,安世辄绝止,以为少主在上,不宜称述曾孙。

及帝即位而贺已死,上谓安世曰:“掖庭令平生称我,将军止之,是也。

”上追思贺恩,欲封其冢为恩德侯,置守冢二百家。

贺有子蚤死,子安世小男彭祖。

彭祖又小与上同席研书指,欲封之,先赐爵关内侯。

安世深辞贺封。

又求损守冢户数,稍减至三十户。

上曰:“吾自为掖庭令,非为将军也。

”安世乃止,不敢复言。

上心忌故昌邑王贺,赐山阳太守张敞玺书,令谨备盗贼,察往来过客。

毋下所赐书。

敞于是条奏贺居处,著其废亡之效曰:“故昌邑王为人,青黑色,小目,鼻末锐卑,少须眉,身体长大,疾痿,行步不便。

臣敞尝与之言,欲动观其意,即以恶鸟感之曰:‘昌邑多枭。

’故王应曰:‘然。

前贺西至长安,殊无枭。

复来,东至济阳,乃复闻枭声。

’察故王衣服、言语、跪起,清狂不惠。

臣敞前言:‘哀王歌舞者张脩等十人无子,留守哀王园,请罢归。

’故王闻之曰:‘中人守园,疾者当勿治,相杀伤者当勿法,欲令亟死。

太守奈何而欲罢之?

’其天资喜由乱亡,终不见仁义如此。

”上乃知贺不足忌也。

中宗孝宣皇帝上之下元康三年(戊午,公元前六三年)春,三月,诏封故昌邑王贺为海昏侯。

乙未,诏曰:“朕微眇时,御史大夫丙吉,中郎将史曾、史玄,长乐卫尉许舜,侍中、光禄大夫许延寿,皆与朕有旧恩,及故掖庭令张贺,辅导朕躬,修文学经术,恩惠卓异,厥功茂焉。

《诗》不云乎:‘无德不报’,封贺所子弟子侍中、中郎将彭祖为阳都侯,追赐贺谥曰阳都哀侯,吉为博阳侯,曾为将陵侯,玄为平台侯,舜为博望侯,延寿为乐成侯。

”贺有孤孙霸,年七岁,拜为散骑、中郎将,赐爵关内侯。

故人下至郡邸狱复作尝有阿保之功者,皆受官禄、田宅、财物,各以恩深浅报之。

吉临当封,病。

上忧其不起,将使人就加印绋而封之,及其生存也。

太子太傅夏侯胜曰:“此未死也!

臣闻有阴德者必飨其乐,以及子孙。

今吉未获报而疾甚,非其死疾也。

”后病果愈。

张安世自以父子封侯,在位太盛。

乃辞禄,诏都内别藏张氏无名钱以百万数。

安世谨慎周密,每定大政,已决,辄移病出。

闻有诏令,乃惊,使吏之丞相府问焉。

自朝廷大臣,莫知其与议也。

尝有所荐,其人来谢,安世大恨,以为“举贤达能,岂有私谢邪!

”绝弗复为通。

有郎功高不调,自言安世,安世应曰:“君之功高,明主所知,人臣执事,何长短而自言乎!

”绝不许。

已而郎果迁。

安世自见父子尊显,怀不自安,为子延寿求出补吏,上以为北地太守。

岁馀,上闵安世年老,复征延寿为左曹、太仆。

夏,四月,丙子,立皇子钦为淮阳王。

皇太子年十二,通《论语》、《孝经》。

太傅疏广谓少傅受曰:“吾闻‘知足不辱,知止不殆。

’今仕宦至二千石,官成名立,如此不去,惧有后悔。

”即日,父子俱移病,上疏乞骸骨。

上皆许之,加赐黄金二十斤,皇太子赠以五十斤。

公卿故人设祖道供张东都门外,送者车数百两。

道路观者皆曰:“贤哉二大夫!

”或叹息为之下泣。

广、受归乡里,日令其家卖金共具,请族人、故旧、宾客,与相娱乐。

或劝广以其金为子孙颇立产业者,广曰:“吾岂老悖不念子孙哉!

顾自有旧田庐,令子孙勤力其中,足以共衣食,与凡人齐。

今复增益之以为赢馀,但教子孙怠堕耳。

贤而多财,则损其志。

愚而多财,则益其过。

且夫富者众之怨也,吾既无以教化子孙,不欲益其过而生怨。

又此金者,圣主所以惠养老臣也,故乐与乡党、宗族共飨其赐,以尽吾馀日,不亦可乎!

”于是族人悦服。

颍川太守黄霸使邮亭、乡官皆畜鸡、豚,以赡鳏、寡、贫、穷者。

然后为条教,置父老、师帅、伍长,班行之于民间,劝以为善防奸之意,及务耕桑、节用、殖财、种树、畜养,去浮淫之费。

其治,米盐靡密,初若烦碎,然霸精力能推行之。

吏民见者,语次录绎,问它阴伏以相参考,聪明识事,吏悄不知所出,咸称神明,豪厘不敢有所欺。

奸人去入它郡,盗贼日少。

霸力行教化而后诛罚,务在成就全安长吏。

许丞老,病聋,督邮白欲逐之。

霸曰:“许丞廉吏,虽老,尚能拜起送迎,正颇重听何伤!

且善助之,毋失贤者意!

”或问其故,霸曰:“数易长吏,送故迎新之费,及奸吏因缘,绝簿书,盗财物,公私费耗甚多,皆当出于民。

所易新吏又未必贤,或不如其故,徒相益为乱。

凡治道,去其泰甚者耳。

”霸以外宽内明,得吏民心,户口岁增,治为天下第一,征守京兆尹。

顷之,坐法,连贬秩。

有诏复归颍川为太守,以八百石居。

中宗孝宣皇帝上之下元康四年(己未,公元前六二年)春,正月,诏:“年八十以上,非诬告、杀伤人,它皆勿坐。

”右扶风尹翁归卒,家无馀财。

秋,八月,诏曰:“翁归廉平乡正,治民异等。

其赐翁归子黄金百斤,以奉祭祀。

”上令有司求高祖功臣子孙失侯者,得槐里公乘周广汉等百三十六人,皆赐黄金二十斤,复其家,令奉祭祀,世世勿绝。

丙寅,富平敬侯张安世薨。

初,扶阳节侯韦贤薨,长子弘有罪系狱,家人矫贤令,以次子大河都尉玄成为后。

玄成深知其非贤雅意,即阳为病狂,卧便利,妄笑语,昏乱。

既葬,当袭爵,以狂不应召。

大鸿胪奏状,章下丞相、御史案验。

案事丞相史乃与玄成书曰:“古之辞让,必有文义可观,故能垂荣于后。

今子独坏容貌,蒙耻辱为狂痴,光曜晻而不宣,微哉子之所托名也!

仆素愚陋,过为宰相执事,愿少闻风声。

不然,恐子伤高而仆为小人也。

”玄成友人侍郎章亦上疏言:“圣王贵以礼让为国,宜优养玄成,勿枉其志,使得自安衡门之下。

”而丞相、御史遂以玄成实不病,劾奏之,有诏勿劾,引拜。

玄成不得已,受爵。

帝高其节,以玄成为河南太守。

车师王乌贵之走乌孙也,乌孙留不遣。

汉遣使责乌孙,乌孙送乌贵诣阙。

初,武帝开河西四郡,隔绝羌与匈奴相通之路,斥逐诸羌。

不使居湟中地。

及帝即位,光禄大夫义渠安国使行诸羌。

先零豪言:“愿时度湟水北,逐民所不田处畜牧。

”安国以闻。

后将军赵充国劾安国奉使不敬。

是后羌人旁缘前言,抵冒度湟水,郡县不能禁。

既而先零与诸羌种豪二百馀人解仇、交质、盟诅。

上闻之,以问赵充国,对曰:“羌人所以易制者,以其种自有豪,数相攻击,势不壹也。

往三十馀岁西羌反时,亦先解仇合约攻令居,与汉相距,五六年乃定。

匈奴数诱羌人,欲与之共击张掖、酒泉地,使羌居之。

间者匈奴困于西方,疑其更遣使至羌中与相结。

臣恐羌变未止此,且复结联他种,宜及未然为之备。

”后月馀,羌侯狼何果遣使至匈奴藉兵,欲击善阝善、敦煌以绝汉道。

充国以为“狼何势不能独造此计,疑匈奴使已至羌中,先零、罕、幵乃解仇作约。

到秋马肥,变必起矣。

宜遣使者行边兵,豫为备敕,视诸羌毋令解仇,以发觉其谋。

”于是两府复白遣义渠安国行视诸羌,分别善恶。

是时,比年丰稔,谷石五钱。

类型

朝代

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