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卷三十·汉纪二十二

起屠维赤奋若,尽著雍阉茂,凡十年。

孝成皇帝上之上建始元年(己丑,公元前三二年)春,正月,乙丑,悼考庙灾。

石显迁长信中太仆,秩中二千石。

显既失倚,离权,于是丞相、御史条奏显旧恶。

及其党牢梁、陈顺皆免官,显与妻子徙归故郡,忧懑不食,道死。

诸所交结以显为官者,皆废罢。

少府五鹿充宗左迁玄菟太守,御史中丞伊嘉为雁门都尉。

司隶校尉涿郡王尊劾奏:“丞相衡、御史大夫谭,知显等颛权擅势,大作威福,为海内患害,不以时白奏行罚,而阿谀曲从,附下罔上,怀邪迷国,无大臣辅政之义,皆不道!

在赦令前。

赦后,衡、谭举奏显,不自陈不忠之罪,而反扬著先帝任用倾覆之徒,妄言‘百官畏之,甚于主上’。

卑君尊臣,非所宜称,失大臣体!

”于是衡渐惧,免冠谢罪,上丞相、侯印绶。

天子以新即位,重伤大臣,乃左迁尊为高陵令。

然群下多是尊者。

衡嘿嘿不自安,每有水旱,连乞骸骨让位。

上辄以诏书慰抚,不许。

立故河间王元弟上郡库令良为河间王。

有星孛于营室。

赦天下。

壬子,封舅诸吏、光禄大夫、关内侯王崇为安成侯。

赐舅谭、商、立、根、逢时爵关内侯。

夏,四月,黄雾四塞,诏博问公卿大夫,无有所讳。

谏大夫杨兴、博士驷胜等对,皆以为“阴盛侵阳之气也。

高祖之约,非功臣不侯。

今太后诸弟皆以无功为侯,外戚未曾有也,故天为见异。

”于是大将军凤惧,上书乞骸骨,辞职。

上优诏不许。

御史中丞东海薛宣上疏曰:“陛下至德仁厚,而嘉气尚凝,阴阳不和,殆吏多苛政。

部刺史或不循守条职,举错各以其意,多与郡县事,至开私门,听谗佞,以求吏民过,谴呵及细微,责义不量力。

群县相迫促,亦内相刻,流至众庶。

是故乡党阙于嘉宾之欢,九族忘其亲亲之恩,饮食周急之厚弥衰,送往劳来之礼不行。

夫人道不通则阴阳否隔,和气不兴,未必不由此也。

《诗》云:‘民之失德,乾侯以愆。

’鄙语曰:‘苛政不亲,烦苦伤恩。

’方刺史奏事时,宜明申敕,使昭然知本朝之要务。

”上嘉纳之。

八月,有两月相承,晨见东方。

冬,十二月,作长安南、北郊,罢甘泉、汾阴祠,及紫坛伪饰、女乐、鸾路、骍驹、龙马、石坛之属。

孝成皇帝上之上建始二年(庚寅,公元前三一年)春,正月,罢雍五畤及陈宝祠,皆从匡衡之请也。

辛巳,上始郊祀长安南郊。

赦奉郊县及中都官耐罪徒。

减天下赋钱,算四十。

闰月,以渭城延陵亭部为初陵。

三月,辛丑,上始祠后土于北郊。

丙午,立皇后许氏。

后,车骑将军嘉之女也。

元帝伤母恭哀后居位日浅而遭霍氏之辜,故选嘉女以配太子。

上自为太子时,以好色闻。

及即位,皇太后诏采良家女以备后宫。

大将军武库令杜钦说王凤曰:“礼,一娶九女,所以广嗣重祖也。

娣侄虽缺不复补,所以养寿塞争也。

故后妃有贞淑之行,则胤嗣有贤圣之君。

制度有威仪之节,则人君有寿考之福。

废而不由,则女德不厌。

女德不厌,则寿命不究于高年。

男子五十,好色未衰。

妇人四十,容貌改前。

以改前之容侍于未衰之年,而不以礼为制,则其原不可救而后徠异态。

后徠异态,则正后自疑,而支庶有间适之心。

是以晋献被纳谗之谤,申生蒙无罪之辜。

今圣主富于春秋,未有适嗣,方乡术入学,未亲后妃之议。

将军辅政,宜因始初之隆,建九女之制,详择有行义之家,求淑女之质,毋必有声色技能,为万世大法。

夫少戒之在色,《小卞》之作,可为寒心。

唯将军常以为忧!

”凤白之太后,太后以为故事无有。

凤不能自立法度,循故事而已。

凤素重钦,故置之莫府,国家政谋常与钦虑之,数称达名士,裨正阙失。

当世善政多出于钦者。

夏,大旱。

匈奴呼韩邪单于嬖左伊秩訾兄女二人。

长女颛渠阏氏生二子,长曰且莫车,次曰囊知牙斯。

少女为大阏氏,生四子,长曰雕陶莫皋,次曰且麋胥,皆长于且莫车,少子咸、乐二人,皆小于囊知牙斯。

又它阏氏子十馀人。

颛渠阏氏贵,且莫车爱,呼韩邪病且死,欲立且莫车。

颛渠阏氏曰:“匈奴乱十馀年,不绝如发,赖蒙汉力,故得复安。

今平定未久,人民创艾战斗。

且莫车年少,百姓未附,恐复危国。

我与大阏氏一家共子,不如立雕陶莫皋。

”大阏氏曰:“且莫车虽少,大臣共持国事。

今舍贵立贱,后世必乱。

”单于卒从颛渠阏氏计,立雕陶莫皋,约令传国与弟。

呼韩邪死,雕陶莫皋立,为复株累若鞮单于。

复株累若鞮单于以且麋胥为左贤王,且莫车为左谷蠡王,囊知牙斯为右贤王。

复株累单于复妻王昭君,生二女,长女云为须卜居次,小女为当于居次。

孝成皇帝上之上建始三年(辛卯,公元前三零年)春,三月,赦天下徒。

秋,关内大雨四十馀日。

京师民相惊,言大水至。

百姓奔走相蹂躏,老弱号呼,长安中大乱。

天子亲御前殿,召公卿议。

大将军凤以为:“太后与上及后宫可御船,令吏民上长安城以避水。

”君臣皆从凤议。

左将军王商独曰:“自古无道之国,水犹不冒城郭。

今政治和平,世无兵革,上下相安,何因当有大水一日暴至,此必讹言也!

不宜令上城,重惊百姓。

”上乃止。

有顷,长安中稍定。

问之,果讹言。

上于是美壮商之固守,数称其议。

而凤大惭,自恨失言。

上欲专委任王凤,八月,策免车骑将军许嘉,以特进侯就朝位。

张谭坐选举不实,免。

冬,十月,光禄大夫尹忠为御史大夫。

十二月,戊申朔,日有食之。

其夜,地震未央宫殿中。

诏举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之士。

杜钦及太常丞谷永上对,皆以为后宫女宠太盛,嫉妒专上,将害继嗣之咎。

越巂山崩。

丁丑,匡衡坐多取封邑四百顷,监临盗所主守直十金以上,免为庶人。

孝成皇帝上之上建始四年(壬辰,公元前二九年)春,正月,癸卯,陨石于亳四,陨于肥累二。

罢中书宦官。

初置尚书员五人。

三月,甲申,以左将军乐昌侯王商为丞相。

夏,上悉召前所举直言之士,诣白虎殿对策。

是时上委政王凤,议者多归咎焉。

谷永知凤方见柄用,阴欲自托,乃曰:“方今四夷宾服,皆为臣妾,北无熏荤、冒顿之患,南无赵佗、吕嘉之难,三垂晏然,靡有兵革之警。

诸侯大者乃食数县,汉吏制其权柄,不得有为,无吴、楚、燕、梁之势。

百官盘互,亲疏相错,骨肉大臣有申伯之忠,洞洞属属,小心畏忌,无重合、安阳、博陆之乱。

三者无毛发之辜,窃恐陛下舍昭昭之白过,忽天地之明戒,听晻昧之瞽说,归咎乎无辜,倚异乎政事,重失天心,不可之大者也。

陛下诚深察愚臣之言,抗湛溺之意,解偏驳之爱,奋乾刚之威,平天覆之施,使列妾得人人更进,益纳宜子妇人,毋择好丑,毋避尝字,毋论年齿。

推法言之,陛下得继嗣于微贱之间,乃反为福。

得继嗣而已,母非有贱也。

后宫女史、使令有直意者,广求于微贱之间,以遇天所开右,慰释皇太后之忧愠,解谢上帝之谴怒,则继嗣蕃滋,灾异讫息!

”杜钦亦仿此意。

上皆以其书示后宫,擢永为光禄大夫。

夏,四月,雨雪。

秋,桃、李实。

大雨水十馀日,河决东郡金堤。

先是清河都尉冯逡奏言:“郡承河下流,土壤轻脆易伤,顷所以阔无大害者,以屯氏河通两川分流也。

今屯氏河塞,灵鸣犊口又益不利,独一川兼受数河之任,虽高增堤防,终不能泄。

如有霖雨,旬日不霁,必盈溢。

九河故迹,今既灭难明,屯氏河新绝未久,其处易浚。

又其口所居高,于以分杀水力,道里便宜,可复浚以助大河,泄暴水,备非常。

不豫修治,北决病四、五郡,南决病十馀郡,然后忧之,晚矣!

”事下丞相、御史,白遣博士许商行视,以为“方用度不足,可且勿浚。

”后三岁,河果决于馆陶及东郡金堤,泛滥兗、豫,入平原、千乘、济南,凡灌四郡、三十二县,水居地十五万馀顷,深者三丈。

坏败官亭、室庐且四万所。

冬,十一月,御史大夫尹忠以对方略疏阔,上切责其不忧职,自杀。

遣大司农非调调均钱谷河决所灌之郡,谒者二人发河南以东船五百叟,徙民避水居丘陵九万七千馀口。

壬戌,以少府张忠为御史大夫。

南山群盗傰宗等数百人为吏民害。

诏发兵千人逐捕,岁馀不能禽。

或说大将军凤,以“贼数百人在毂下,讨不能得,难以示四夷。

独选贤京兆尹乃可。

”于是凤荐故高陵令王尊,征为谏大夫,守京辅都尉,行京兆尹事。

旬月间,盗贼清。

后拜为京兆尹。

上即位之初,丞相匡衡复奏:“射声校尉陈汤以吏二千石奉使,颛命蛮夷中,不正身以先下,而盗所收康居财物,戒官属曰:‘绝域事不覆校。

’虽在赦前,不宜处位。

”汤坐免。

后汤上言:“康居王侍子,非王子。

”按验,实王子也。

汤下狱当死。

太中大夫谷永上疏讼汤曰:“臣闻楚有子玉得臣,文公为之仄席而坐。

赵有廉颇、马服,强秦不敢窥兵井陉。

近汉有郅都、魏尚,匈奴不敢南乡沙幕。

由是言之,战克之将,国之爪牙,不可不重也。

盖君子闻鼓鼙之声,则思将帅之臣。

窃见关内侯陈汤,前斩郅支,威震百蛮,武畅西海,汉元以来,征伐方外之将,未尝有也。

今汤坐言事非是,幽囚久系,历时不决,执宪之吏欲致之大辟。

昔白起为秦将,南拔郢都,北坑赵括,以纤介之过,赐死杜邮。

秦民怜之,莫不陨涕。

今汤亲秉钺席卷,喋血万里之外,荐功祖庙,告类上帝,介胄之士靡不慕义。

以言事为罪,无赫赫之恶。

《周书》曰:‘记人之功,忘人之过,宜为君者也。

’夫犬马有劳于人,尚加帷盖之报,况国之功臣者哉!

窃恐陛下忽于鼙鼓之声,不察《周书》之意,而忘帷盖之施,庸臣遇汤,卒从吏议,使百姓介然有秦民之恨,非所以厉死难之臣也!

”书奏,天子出汤,夺爵为士伍。

会西域都护段会宗为乌孙兵所围,驿骑上书,愿发城郭、敦煌兵以自救。

丞相商、大将军凤及百寮议数日不决。

凤言:“陈汤多筹策,习外国事,可问。

”上召汤见宣室。

汤击郅支时中寒,病两臂不屈申。

汤入见,有诏毋拜,示以会宗奏。

汤对曰:“臣以为此必无可忧也。

”上曰:“何以言之?

”汤曰:“夫胡兵五而当汉兵一,何者?

兵刃朴钝,弓弩不利。

今闻颇得汉巧,然犹三而当一。

又《兵法》曰:‘客倍而主人半,然后敌。

’今围会宗者人众不足以胜会宗。

唯陛下勿忧!

且兵轻行五十里,重行三十里,今会宗欲发城郭、敦煌,历时乃至,所谓报雠之兵,非救急之用也。

”上曰:“奈何?

其解可必乎?

度何时解?

”汤知乌孙瓦合,不能久攻,故事不过数日,因对曰:“已解矣!

”屈指计其日,曰:“不出五日,当有吉语闻。

”居四日,军书到,言已解。

大将军凤奏以为从事中郎,莫府事壹决于汤。

孝成皇帝上之上河平元年(癸巳,公元前二八年)春,杜钦荐犍为王延世于王凤,使塞决河。

凤以延世为河堤使者。

延世以竹落长四丈,大九围,盛以小石,两船夹载而下之。

三十六日,河堤成。

三月,诏以延世为光禄大夫,秩中二千石,赐爵关内侯、黄金百斤。

夏,四月,己亥晦,日有食之。

诏公卿百僚陈过失,无有所讳。

大赦天下。

光禄大夫刘向对曰:“四月交于五月,月同孝惠,日同孝昭,其占恐害继嗣。

”是时许皇后专宠,后宫希得进见,中外皆忧上无继嗣,故杜钦、谷永及向所对皆及之。

上于是减省椒房、掖廷用度,服御、舆驾所发诸官署及所造作,遗赐外家、群臣妾,皆如竟宁以前故事。

皇后上疏自陈,以为:“时世异制,长短相补,不出汉制而已,纤微之间未必可同。

若竟宁前与黄龙前,岂相放哉!

家吏不晓,今壹受诏如此,且使妾摇手不得。

设妾欲作某屏风张于某所,曰:‘故事无有。

’或不能得,则必绳妾以诏书矣。

此诚不可行,唯陛下省察!

故事,以特牛祠大父母,戴侯、敬侯皆得蒙恩以太牢祠,今当率如故事,唯陛下哀之!

今吏甫受诏读记,直豫言使后知之,非可复若私府有所取也。

其萌牙所以约制妾者,恐失人理。

唯陛下深察焉!

”上于是采谷永、刘向所言灾异咎验皆在后宫之意以报之,且曰:“吏拘于法,亦安足过!

盖矫枉者过直,古今同之。

且财币之省,特牛之祠,其于皇后,所以扶助德美,为华宠也。

咎根不除,灾变相袭,祖宗且不血食,何戴侯也!

传不云乎:‘以约失之者鲜’,审皇后欲从其奢与?

朕亦当法孝武皇帝也。

如此,则甘泉、建章可复兴矣。

孝文皇帝,朕之师也。

皇太后,皇后成法也。

假使太后在彼时不如职,今见亲厚,又恶可以逾乎!

皇后其刻心秉德,谦约为右,垂则列妾,使有法焉!

”给事中平陵平当上言:“太上皇,汉之始祖,废其寝庙园,非是。

”上亦以无继嗣,遂纳当言。

秋,九月,复太上皇寝庙园。

诏曰:“今大辟之刑千有馀条,律令烦多,百有馀万言。

奇请,它比,日以益滋。

自明习者不知所由,欲以晓喻众庶,不亦难乎!

于以罗元元之民,夭绝亡辜,岂不哀哉!

其议减死刑及可蠲除约省者,令较然易知,条奏!

”时有司不能广宣上意,徒钩摭微细,毛举数事,以塞诏而已。

匈奴单于遣右皋林王伊邪莫演等奉献,朝正月。

孝成皇帝上之上河平二年(甲午,公元前二七年)春,伊邪莫演罢归,自言欲降:“即不受我,我自杀,终不敢还归。

”使者以闻,下公卿议。

议者或言:“宜如故事,受其降。

”光禄大夫谷永、议郎杜钦以为:“汉兴,匈奴数为边害,故设金爵之赏以待降者。

今单于屈体称臣,列为北籓,遣使朝贺,无有二心。

汉家接之,宜异于往时。

今既享单于聘贡之质,而更受其逋逃之臣,是贪一夫之得而失一国之心,拥有罪之臣而绝慕义之君也。

假令单于初立,欲委身中国,未知利害,私使伊邪莫演诈降以卜吉凶,受之,亏德沮善,令单于自疏,不亲边吏。

或者设为反间,欲因而生隙,受之,适合其策,使得归曲而责直。

此诚边境安危之原,师旅动静之首,不可不详也。

不如勿受,以昭日月之信,抑诈谖之谋,怀附亲之心,便!

”对奏,天子从之。

遣中郎将王舜往问降状,伊邪莫演曰:“我病狂,妄言耳。

”遣去。

归到,官位如故,不肯令见汉使。

夏,四月,楚国雨雹,大如釜。

徙山阳王康为定陶王。

六月,上悉封诸舅:王谭为平阿侯,商为成都侯,立为红阳侯,根为曲阳侯,逢时为高平侯。

五人同日封,故世谓之“五侯”。

太后母李氏更嫁为河内苟宾妻,生子参。

太后欲以田分为比而封之。

上曰:“封田氏,非正也。

”以参为侍中、水衡都尉。

御史大夫张忠奏京兆尹王尊暴虐倨慢,尊坐免官。

吏民多称惜之。

湖三老公乘兴等上书讼:“尊治京兆,拨剧整乱,诛暴禁邪,皆前所稀有,名将所不及。

虽拜为真,未有殊绝褒赏加于尊身。

今御史大夫奏尊‘伤害阴阳,为国家忧,无承用诏书意,‘靖言庸违,象龚滔天。

’”源其所以,出御史丞杨辅,素与尊有私怨,外依公事建画为此议,傅致奏文,浸润加诬,臣等窃痛伤。

尊修身洁己,砥节首公,刺讥不惮将相,诛恶不避豪强,诛不制之贼,解国家之忧,功著职修,威信不废,诚国家爪牙之吏,折冲之臣。

今一旦无辜制于仇人之手,伤于诋欺之文,上不得以功除罪,下不得蒙棘木之听,独掩怨雠之偏奏,被共工之大恶,无所陈冤诉罪。

尊以京师废乱,群盗并兴,选贤征用,起家为卿。

贼乱既除,豪猾伏辜,即以佞巧废黜。

一尊之身,三期之间,乍贤乍佞,岂不甚哉!

孔子曰:‘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是惑也。

’‘浸润之谮不行焉,可谓明矣。

’愿下公卿、大夫、博士、议郎定尊素行!

夫人臣而‘伤害阴阳’,死诛之罪也。

‘靖言庸违’,放殛之刑也。

审如御史章,尊乃当伏观阙之诛,放于无人之域,不得苟免。

及任举尊者,当获选举之辜,不可但已。

即不如章,饰文深诋以诉无罪,亦宜有诛,以惩谗贼之口,绝诈欺之路。

唯明主参详,使白黑分别!

”书奏,天子复以尊为徐州刺史。

夜郎王兴、钅句町王禹、漏卧侯俞更举兵相攻。

牂柯太守请发兵诛兴等。

议者以为道远不可击,乃遣太中大夫蜀郡张匡持节和解。

兴等不从命,刻木象汉吏,立道旁,射之。

杜钦说大将军王凤曰:“蛮夷王侯轻易汉使,不惮国威,恐议者选耎,复守和解。

太守察动静有变,乃以闻。

如此,则复旷一时,王侯得收猎其众,申固其谋,党助众多,各不胜忿,必相殄灭。

自知罪成,狂犯守尉,远臧温暑毒草之地。

虽有孙、吴将,贲、育士,若入水火,往必焦没,智勇亡所施。

屯田守之,费不可胜量。

宜因其罪恶未成,未疑汉家加诛,阴敕旁郡守尉练士马,大司农豫调谷积要害处,选任职太守往。

以秋凉时入,诛其王侯尤不轨者。

即以为不毛之地,无用之民,圣王不以劳中国,宜罢郡,放弃其民,绝其王侯勿复通。

如以先帝所立累世之功不可堕坏,亦宜因其萌牙,早断绝之。

及已成形然后战师,则万姓被害。

”大将军凤于是荐金城司马临邛陈立为牂柯太守。

立至牂柯,谕告夜郎王兴,兴不从命。

立请诛之,未报。

乃从吏数十人出行县,至兴国且同亭,召兴。

兴将数千人往至亭,从邑君数十人入见立。

立数责,因断头。

邑君曰:“将军诛无状,为民除害,愿出晓士众!

”以兴头示之,皆释兵降。

钅句町王禹、漏卧侯俞震恐,入粟千斛、牛羊劳吏士。

立还归郡。

兴妻父翁指,与子邪务收馀兵,迫胁旁二十二邑反。

至冬,立奏募诸夷,与都尉、长史分将攻翁指等。

翁指据厄为垒,立使奇兵绝其饟道,纵反间以诱其众。

都尉万年曰:“兵久不决,费不可共。

”引兵独进。

败走,趋立营。

立怒,叱戏下令格之。

都尉复还战,立救之。

时天大旱,立攻绝其水道。

蛮夷共斩翁指,持首出降,西夷遂平。

孝成皇帝上之上河平三年(乙未,公元前二六年)春,正月,楚王嚣来朝。

二月,乙亥,诏以嚣素行纯茂,特加显异,封其子勋为广戚侯。

丙戌,犍为地震,山崩,壅江水,水逆流。

秋,八月,乙卯晦,日有食之。

上以中秘书颇散亡,使谒者陈农求遗书于天下。

诏光禄大夫刘向校经传、诸子、诗赋,步兵校尉任宏校兵书,太史令尹咸校数术,侍医李柱国校方技。

每一书已,向辄条其篇目,撮其指意,录而奏之。

刘向以王氏权位太盛,而上方向《诗》、《书》古文,向乃因《尚书·洪范》,集合上古以来,历春秋、六国至秦、汉符瑞、灾异之记,推迹行事,连傅祸福,著其占验,比类相从,各有条目,凡十一篇,号曰《洪范五行传论》,奏之。

天子心知向忠精,故为凤兄弟起此论也。

然终不能夺王氏权。

河复决平原,流入济南、千乘,所坏败者半建始时。

复遣王延世与丞相史杨焉及将作大匠许商、谏大夫乘马延年同作治,六月乃成。

复赐延世黄金百斤。

治河卒非受平贾者,为著外繇六月。

孝成皇帝上之上河平四年(丙申,公元前二五年)春,正月,匈奴单于来朝。

赦天下徒。

三月,癸丑朔,日有食之。

琅邪太守杨肜与王凤连昏,其郡有灾害,丞相王商按问之。

凤以为请,商不听,竟奏免肜,奏果寝不下。

凤以是怨商,阴求其短,使频阳耿定上书,言“商与父傅婢通。

及女弟淫乱,奴杀其私夫,疑商教使。

”天子以为暗昧之过,不足以伤大臣。

凤固争,下其事司隶。

太中大夫蜀郡张匡,素佞巧,复上书极言诋毁商。

有司奏请召商诣诏狱。

上素重商,知匡言多险,制曰:“勿治!

”凤固争之。

夏,四月,壬寅,诏收商丞相印绶。

商免相三日,发病,欧血薨,谥曰戾侯。

而商子弟亲属为驸马都尉、侍中、中常侍、诸曹、大夫、郎吏者,皆出补吏,莫得留给事、宿卫者。

有司奏请除国邑。

有诏:“长子安嗣爵为乐昌侯。

”上之为太子也,受《论语》于莲勺张禹,及即位,赐爵关内侯,拜为诸吏、光禄大夫,秩中二千石,给事中,领尚书事。

禹与王凤并领尚书,内不自安,数病,上书乞骸骨,欲退避凤。

上不许,抚待愈厚。

六月,丙戌,以禹为丞相,封安昌侯。

庚戌,楚孝王嚣薨。

初,武帝通西域,罽宾自以绝远,汉兵不能至,独不服,数剽杀汉使。

久之,汉使者文忠与容屈王子阴末赴合谋攻杀其王。

立阴末赴为罽宾王。

后军候赵德使罽宾,与阴末赴相失。

阴末赴锁琅当德,杀副已下七十馀人,遣使者上书谢。

孝元帝以其绝域,不录,放其使者于县度,绝而不通。

及帝即位,复遣使献谢罪。

汉欲遣使者报送其使。

杜钦说王凤曰:“前罽宾王阴末赴,本汉所立,后卒畔逆。

夫德莫大于有国子民,罪莫大于执杀使者,所以不报恩,不惧诛者,自知绝远,兵不至也。

有求则卑辞,无欲则骄嫚,终不可怀服。

凡中国所以为通厚蛮夷,惬快其求者,为壤比而为寇。

今县度之厄,非罽宾所能越也。

其乡慕,不足以安西域。

虽不附,不能危城郭。

前亲逆节,恶暴西域,故绝而不通。

今悔过来,而无亲属、贵人,奉献者皆行贾贱人,欲通货市买,以献为名,故烦使者送至县度,恐失实见欺。

凡遣使送客者,欲为防护寇害也。

起皮山,南更不属汉之国四、五,斥候士百馀人,五分夜击刁斗自守,尚时为所侵盗。

驴畜负粮,须诸国禀食,得以自赡。

国或贫小不能食,或桀黠不肯给,拥强汉之节,馁山谷之间,乞匄无所得,离一、二旬,则人畜弃捐旷野而不反。

又历大头痛、小头痛之山,赤土、身热之阪,令人身热无色,头痛呕吐,驴畜尽然。

又有三池盘、石阪道,狭者尺六七寸,长者径三十里,临峥嵘不测之深,行者骑步相持,绳索相引,二千馀里,乃到县度。

畜坠,未半坑谷尽靡碎。

人堕,势不得相收视。

险阻危害,不可胜言。

圣王分九州,制五服,务盛内,不求外。

今遣使者承至尊之命,送蛮夷之贾,劳吏士之众,涉危难之路,罢敝所恃以事无用,非久长计也。

使者业已受节,可至皮山而还。

”于是凤白从钦言。

罽宾实利赏赐贾市,其使数年而壹至云。

孝成皇帝上之上阳朔元年(丁酉,公元前二四年)春,二月,丁未晦,日有食之。

三月,赦天下徒。

冬,京兆尹泰山王章下狱,死。

时大将军凤用事,上谦让无所颛。

左右尝荐光禄大夫刘向少子歆通达有异材,上召见歆,诵读诗赋,甚悦之,欲以为中常侍。

召取衣冠,临当拜,左右皆曰:“未晓大将军。

”上曰:“此小事,何须关大将军!

”左右叩头争之,上于是语凤,凤以为不可,乃止。

王氏子弟皆卿、大夫、侍中、诸曹,分据势官,满朝廷。

杜钦见凤专政泰重,戒之曰:“愿将军由周公之谦惧,损穰侯之威,放武安之欲,毋使范雎之徒得间其说。

”凤不听。

时上无继嗣,体常不平。

定陶共王来朝,太后与上承先帝意,遇共王甚厚,赏赐十倍于它王,不以往事为纤介。

留之京师,不遣归国。

上谓共王:“我未有子,人命不讳。

一朝有它,且不复相见,尔长留侍我矣!

”其后天子疾益有瘳,共王因留国邸,旦夕侍上。

上甚亲重之。

大将军凤心不便共王在京师,会日食,凤因言:“日食,阴盛之象。

定陶王虽亲,于礼当奉籓在国。

今留侍京师,诡正非常,故天见戒,宜遣王之国。

”上不得已于凤而许之。

共王辞去,上与相对涕泣而决。

王章素刚直敢言,虽为凤所举,非凤专权,不亲附凤,乃奏封事,言:“日食之咎,皆凤专权蔽主之过。

”上召见章,延问以事。

章对曰:“天道聪明,佑善而灾恶,以瑞异为符效。

今陛下以未有继嗣,引近定陶王,所以承宗庙,重社稷,上顺天心,下安百姓,此正议善事,当有祥瑞,何故致灾异!

灾异之发,为大臣颛政者也。

今闻大将军猥归日食之咎于定陶王,建遣之国,苟欲使天子孤立于上,颛擅朝事以便其私,非忠臣也。

且日食,阴侵阳,臣颛君之咎。

今政事大小皆自凤出,天子曾不壹举手,凤不内省责,反归咎善人,推远定陶王。

且凤诬罔不忠,非一事也。

前丞相乐昌侯商,本以先帝外属,内行笃,有威重,位历将相,国家柱石臣也,其人守正,不肯屈节随凤委曲。

卒用闺门之事为凤所罢,身以忧死,众庶愍之。

又凤知其小妇弟张美人已尝适人,于礼不宜配御至尊,托以为宜子,内之后宫,苟以私其妻弟。

闻张美人未尝任身就馆也。

且羌、胡尚杀首子以荡肠正世,况于天子,而近已出之女也!

此三者皆大事,陛下所自见,足以知其馀及它所不见者。

凤不可令久典事,宜退使就第,选忠贤以代之!

”自凤之白罢商,后遣定陶王也,上不能平。

及闻章言,天子感寤,纳之,谓章曰:“微京兆尹直言,吾不闻社稷计。

且唯贤知贤,君试为朕求可以自辅者。

”于是章奏封事,荐信都王舅琅邪太守冯野王,忠信质直,知谋有馀。

以王舅出,以贤复入,明圣主乐进贤也。

上自为太子时,数闻野王先帝名卿,声誉出凤远甚,方倚欲以代凤。

章每召见,上辄辟左右。

时太后从弟子侍中音独侧听,具知章言,以语凤。

凤闻之,甚忧惧。

杜钦令凤称病出就第,上疏乞骸骨,其辞指甚哀。

太后闻之,为垂涕,不御食。

上少而亲倚凤,弗忍废,乃优诏报凤,强起之。

于是凤起视事。

上使尚书劾奏章:“知野王前以王舅出补吏,而私荐之,欲令在朝,阿附诸侯。

又知张美人体御至尊,而妄称引羌胡杀子荡肠,非所宜言。

”下章吏。

廷尉致其大逆罪,以为“比上夷狄,欲绝继嗣之端,背畔天子,私为定陶王。

”章竟死狱中,妻子徙合浦。

自是公卿见凤,侧目而视。

冯野王惧不自安,遂病。

满三月,赐告,与妻子归杜陵就医药。

大将军凤风御史中丞劾奏“野王赐告养病而私自便,持虎符出界归家,奉诏不敬。

”杜钦奏记于凤曰:“二千石病,赐告得归,有故事。

不得去郡,亡著令。

《传》曰:‘赏疑从予,’所以广恩劝功也。

‘罚疑从去,’所以慎刑,阙难知也。

今释令与故事而假不敬之法,甚违‘阙疑从去’之意。

即以二千石守千里之地,任兵马之重,不宜去郡,将以制刑为后法者,则野王之罪在未制令前也。

刑赏大信,不可不慎。

”凤不听,竟免野王官。

时众庶多冤王章讥朝廷者,钦欲救其过,复说凤曰:“京兆尹章,所坐事密,自京师不晓,况于远方!

恐天下不知章实有罪,而以为坐言事。

如是,塞争引之原,损宽明之德。

钦愚以为宜因章事举直言极谏,并见郎从官,展尽其意,加于往前,以明示四方,使天下咸知主上圣明,不以言罪下也。

若此,则流言消释,疑惑著明。

”凤白行其策焉。

是岁,陈留太守薛宣为左冯翊。

宣为郡,所至有声迹。

宣子惠为彭城令,宣尝过其县,心知惠不能,不问以吏事。

或问宣:“何不教戒惠以吏职?

”宣笑曰:“吏道以法令为师,可问而知。

及能与不能,自有资材,何可学也!

”众人传称,以宣言为然。

孝成皇帝上之上阳朔二年(戊戌,公元前二三年)春,三月,大赦天下。

御史大夫张忠卒。

夏,四月,丁卯,以侍中、太仆王音为御史大夫。

于是王氏愈盛,郡国守相、刺史皆出其门下。

五侯群弟争为奢侈,赂遗珍宝,四面而至,皆通敏人事,好士养贤,倾财施予以相高尚。

宾客满门,竞为之声誉。

刘向谓陈汤曰:“今灾异如此,而外家日盛,其渐必危刘氏。

吾幸得以同姓末属,累世蒙汉厚恩,身为宗室遗老,历事三主。

上以我先帝旧臣,每进见,常加优礼。

吾而不言,孰当言者!

”遂上封事极谏曰:“臣闻人君莫不欲安,然而常危。

莫不欲存,然而常亡。

失御臣之术也。

夫大臣操权柄,持国政,未有不为害者也。

故《书》曰:‘臣之有作威作福,害于而家,凶于而国。

’孔子曰:‘禄去公室,政逮大夫,’危亡之兆也。

今王氏一姓,乘硃轮华毂者二十三人,青、紫、貂、蝉充盈幄内,鱼鳞左右。

大将军秉事用权,五侯骄奢僭盛,并作威福,击断自恣,行污而寄治,身私而托公,依东宫之尊,假甥舅之亲,以为威重。

尚书、九卿、州牧、郡守皆出其门,管执枢机,朋党比周。

称誉者登进,忤恨者诛伤。

游谈者助之说,执政者为之言,排摈宗室,孤弱公族,其有智能者,尤非毁而不进,远绝宗室之任,不令得给事朝省,恐其与己分权。

数称燕王、盖主以疑上心,避讳吕、霍而弗肯称。

内有管、蔡之萌,外假周公之论,兄弟据重,宗族磐互,历上古至秦、汉,外戚僭贵未有如王氏者也。

物盛必有非常之变先见,为其人微象。

孝昭帝时,冠石立于泰山,仆柳起于上林,而孝宣帝即位。

今王氏先祖坟墓在济南者,其梓柱生枝叶,扶疏上出屋,根C090地中,虽立石起柳,无以过此之明也。

事势不两大,王氏与刘氏亦且不并立,如下有泰山之安,则上有累卵之危。

陛下为人子孙,守持宗庙,而令国祚移于外亲,降为皁隶,纵不为身,奈宗庙何!

妇人内夫家而外父母家,此亦非皇太后之福也。

孝宣皇帝不与舅平昌侯权,所以全安之也。

夫明者起福于无形,销患于未然,宜发明诏,吐德音,援近宗室,亲而纳信,黜远外戚,毋授以政,皆罢令就弟,以则效先帝之所行,厚安外戚,全其宗族,诚东宫之意,外家之福也。

王氏永存,保其爵禄,刘氏长安,不失社稷,所以褒睦外内之姓,子子孙孙无疆之计也。

如不行此策,田氏复见于今,六卿必起于汉,为后嗣忧,昭昭甚明。

唯陛下深留圣思!

”书奏,天子召见向,叹息悲伤其意,谓曰:“君且休矣,吾将思之。

”然终不能用其言。

秋,关东大水。

八月,甲申,定陶共王康薨。

是岁,徙信都王兴为中山王。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资治通鉴·卷三十一·汉纪二十三

〔司马光〕 〔宋〕

起屠维大渊献,尽强圉协洽,凡九年。

孝成皇帝上之下阳朔三年(己亥,公元前二二年)春,三月,壬戌,陨石东郡八。

夏,六月,颍川铁官徙申屠圣等百八十人杀长吏,盗库兵,自称将军,经历九郡。

遣丞相长史、御史中丞逐捕,以军兴从事,皆伏辜。

秋,王凤疾,天子数自临问,亲执其手涕泣曰:“将军病,如有不可言,平阿侯谭次将军矣!

”凤顿首泣曰:“谭等虽与臣至亲,行皆奢僭,无以率导百姓,不如御史大夫音谨敕,臣敢以死保之!

”及凤且死,上疏谢上,复固荐音自代,言谭等五人必不可用。

天子然之。

初,谭倨,不肯事凤,而音敬凤,卑恭如子,故凤荐之。

八月,丁巳,凤薨。

九月,甲子,以王音为大司马、车骑将军,而王谭位特进,领城门兵。

安定太守谷永以谭失职,劝谭辞让,不受城门职。

由是谭、音相与不平。

冬,十一月,丁卯,光禄勋于永为御史大夫。

永,定国之子也。

孝成皇帝上之下阳朔四年(庚子,公元前二一年)春,二月,赦天下。

夏,四月,雨雪。

秋,九月,壬申,东平思王宇薨。

少府王骏为京兆尹。

骏,吉之子也。

先是,京兆有赵广汉、张敞、王尊、王章、王骏,皆有能名,故京师称曰:“前有赵、张,后有三王。

”闰月,壬戌,于永卒。

乌孙小昆弥乌就屠死,子拊离代立。

为弟日贰所杀。

汉遣使者立拊离子安日为小昆弥。

日贰亡阻康居。

安日使贵人姑莫匿等三人诈亡从日贰,刺杀之。

于是西域诸国上书,愿复得前都护段会宗。

上从之。

城郭诸国闻之,皆翕然亲附。

谷永奏言:“圣王不以名誉加于实效。

御史大夫任重职大,少府宣达于从政,唯陛下留神考察!

”上然之。

孝成皇帝上之下鸿嘉元年(辛丑,公元前二零年)春,正月,癸巳,以薛宣为御史大夫。

二月,壬午,上行幸初陵,赦作徒。

以新丰戏乡为昌陵县,奉初陵。

上始为微行,从期门郎或私奴十馀人,或乘小车,或皆骑,出入市里郊野,远至旁县甘泉、长杨、五柞,斗鸡、走马,常自称富平侯家人。

富平侯者,张安世四世孙放也。

放父临,尚敬武公主,生放,放为侍中、中郎将,娶许皇后女弟,当时宠幸无比,故假称之。

三月,庚戌,张禹以老病罢,以列侯朝朔、望,位特进,见礼如丞相,赏赐前后数千万。

夏,四月,庚辰,薛宣为丞相,封高阳侯。

京兆尹王骏为御史大夫。

王音既以从舅越亲用事,小心亲职。

上以音自御史大夫入为将军,不获宰相之封,六月,乙巳,封音为安阳侯。

冬,黄龙见真定。

是岁,匈奴复株累单于死,弟且糜胥立,为搜谐若鞮单于。

遣子左祝都韩王呴留斯侯入侍,以且莫车为左贤王。

孝成皇帝上之下鸿嘉二年(壬寅,公元前一九年)春,上行幸云阳、甘泉。

三月,博士行大射礼。

有飞雉集于庭,历阶登堂而雊。

后雉又集太常、宗正、丞相、御史大夫、车骑将军之府,又集未央宫承明殿屋上。

车骑将军音、待诏宠等上言:“天地之气,以类相应。

谴告人君,甚微而著。

雉者听察,先闻雷声,故《月令》以纪气。

《经》载高宗雊雉之异,以明转祸为福之验。

今雉以博士行礼之日大众聚会,飞集于庭,历阶登堂,万众睢睢,惊怪连日,径历三公之府,太常、宗正典宗庙骨肉之官,然后入宫,其宿留告晓人,具备深切。

虽人道相戒,何以过是!

”后帝使中常侍晁闳诏音曰:“闻捕得雉,毛羽颇摧折,类拘执者,得无人为之?

”音复对曰:“陛下安得亡国之语!

不知谁主为佞谄之计,诬乱圣德如此者!

左右阿谀甚众,不待臣音复谄而足。

公卿以下,保位自守,莫有正言。

如令陛下觉寤,惧大祸且至身,深责臣下,绳以圣法,臣音当先诛,岂有以自解哉!

今即位十五年,继嗣不立,日日驾车而出,失行流闻。

海内传之,甚于京师。

外有微行之害,内有疾病之忧,皇天数见灾异,欲人变更,终已不改。

天尚不能感动陛下,臣子何望!

独有极言待死,命在朝暮而已。

如有不然,老母安得处所,尚何皇太后之有!

高祖天下当以谁属乎!

宜谋于贤智,克己复礼,以求天意,继嗣可立,灾变尚可销也。

”初,元帝俭约,渭陵不复徙民起邑。

帝起初陵,数年后,乐霸陵曲亭南,更营之。

将作大匠解万年使陈汤为奏,请为初陵徙民起邑,欲自以为功,求重赏。

汤因自请先徙,冀得美田宅。

上从其言,果起昌陵邑。

夏,徙郡国豪桀赀五百万以上五千户于昌陵。

五月,癸未,陨石于杜邮三。

六月,立中山宪王孙云客为广德王。

是岁,城阳哀王云薨。

无子,国除。

孝成皇帝上之下鸿嘉三年(癸卯,公元前一八年)夏,四月,赦天下。

大旱。

王氏五侯争以奢侈相尚。

成都侯商尝病,欲避暑,从上借明光宫。

后又穿长安城,引内沣水,注第中大陂以行船,立羽盖,张周帷,楫棹越歌。

上幸商第,见穿城引水,意恨,内衔之,未言。

后微行出,过曲阳侯第,又见园中土山、渐台,象白虎殿。

于是上怒,以让车骑将军音。

商、根兄弟欲自黥、劓以谢太后。

上闻之,大怒,乃使尚书责问司隶校尉、京兆尹,知成都侯商等奢僭不轨,藏匿奸猾,皆阿纵,不举奏正法。

二人顿首省户下。

又赐车骑将军音策书曰:“外家何甘乐祸败!

而欲自黥、劓,相戮辱于太后前,伤慈母之心,以危乱国家!

外家宗族强,上一身浸弱日久,今将一施之,君其召诸侯,令待府舍!

”是日,诏尚书奏文帝时诛将军薄昭故事。

车骑将军音藉稿请罪,商、立、根皆负斧质谢,良久乃已。

上特欲恐之,实无意诛也。

秋,八月,乙卯,孝景庙北阙灾。

初,许皇后与班婕妤皆有宠于上。

上尝游后庭,欲与婕妤同辇载,婕妤辞曰:“观古图画,贤圣之君皆有名臣在侧,三代末主乃有嬖妾。

今欲同辇,得无近似之乎!

”上善其言而止。

太后闻之,喜曰:“古有樊姬,今有班婕妤!

”班婕妤进侍者李平得幸,亦为婕妤,赐姓曰卫。

其后,上微行过阳阿主家,悦歌舞者赵飞燕,召入宫,大幸。

有女弟,复召入,姿性尤醲粹,左右见之,皆啧啧嗟赏。

有宣帝时披香博士淖方成在帝后,唾曰:“此祸水也,灭火必矣!

”姊、弟俱为婕妤,贵倾后宫。

许皇后、班婕妤皆失宠。

于是赵飞燕谮告许皇后、班婕妤挟媚道,祝诅后宫,詈及主上。

冬,十一月,甲寅,许后废处昭台宫,后姊谒等皆诛死,亲属归故郡。

考问班婕妤,婕妤对曰:“妾闻‘死生有命,富贵在天。

’修正尚未蒙福,为邪欲以何望!

使鬼神有知,不受不臣之诉。

如其无知,诉之何益!

故不为也。

”上善其对,赦之,赐黄金百斤。

赵氏姊、弟骄妒,婕妤恐久见危,乃求共养太后于长信宫。

上许焉。

广汉男子郑躬等六十馀人攻官寺,篡囚徒,盗库兵。

自称山君。

孝成皇帝上之下鸿嘉四年(甲辰,公元前一七年)秋,勃海、清河、信都河水湓溢,灌县、邑三十一,败官亭、民舍四万馀所。

平陵李寻等奏言:“议者常欲求索九河故迹而穿之。

今因其自决,可且勿塞,以观水势。

河欲居之,当稍自成川,跳出沙土。

然后顺天心而图之,必有成功,而用财力寡。

”于是遂止不塞。

朝臣数言百姓可哀,上遣使者处业振赡之。

广汉郑躬等党与浸广,犯历四县,众且万人。

州郡不能制。

冬,以河东都尉赵护为广汉太守,发郡中及蜀郡合三万人击之,或相捕斩除罪。

旬月平。

迁护为执金吾,赐黄金百斤。

是岁,平阿安侯王谭薨。

上悔废谭使不辅政而薨也,乃复成都侯商以特进领城门兵,置幕府,得举吏如将军。

魏郡杜鄴时为郎,素善车骑将军音,见音前与平阿侯有隙,即说音曰:“夫戚而不见殊,孰能无怨!

昔秦伯有千乘之国而不能容其母弟,《春秋》讥焉。

周、召则不然,忠以相辅,义以相匡,同己之亲,等己之尊,不以圣德独兼国宠,又不为长专受荣任,分职于陕,并为弼疑,故内无感恨之隙,外无侵侮之羞,俱享天祐,两荷高名者,盖以此也。

窃见成都侯以特进领城门兵,复有诏得举吏如五府,此明诏所欲宠也。

将军宜承顺圣意,加异往时,每事凡议,必与及之。

发于至诚,则孰不说谕!

”音甚嘉其言,由是与成都侯商亲密。

二人皆重鄴。

孝成皇帝上之下永始元年(乙巳,公元前一六年)春,正月,癸丑,太官凌室火。

戊午,戾后园南阙火。

上欲立赵婕妤为皇后,皇太后嫌其所出微甚,难之。

太后姊子淳于长为侍中,数往来通语东宫。

岁馀,乃得太后指,许之。

夏,四月,乙亥,上先封婕妤父临为成阳侯。

谏大夫河间刘辅上书,言:“昔武王、周公,承顺天地以飨鱼、鸟之瑞,然犹君臣礻氐惧,动色相戒。

况于季世,不蒙继嗣之福,屡受威怒之异者虖!

虽夙夜自责,改过易行,畏天命,念祖业,妙选有德之世,考卜窈窕之女,以承宗庙,顺神祗心,塞天下望,子孙之祥犹恐晚暮!

今乃触情纵欲,倾于卑贱之女,欲以母天下,不畏于天,不愧于人,惑莫大焉!

里语曰:‘腐木不可以为柱。

人婢不可以为主。

’天人之所不予,必有祸而无福,市道皆共知之,朝廷莫肯壹言。

臣窃伤心,不敢不尽死!

”书奏,上使侍御史收缚辅,系掖庭秘狱,群臣莫知其故。

于是左将军辛庆忌、右将军廉褒、光禄勋琅邪师丹、太中大夫谷永俱上书曰:“窃见刘辅前以县令求见,擢为谏大夫,此其言必有卓诡切至当圣心者,故得拔至于此。

旬月之间,收下秘狱。

臣等愚以为辅幸得托公族之亲,在谏臣之列,新从下土来,未知朝廷体,独触忌讳,不足深过。

小罪宜隐忍而已,如有大恶,宜暴治理官,与众共之。

今天心未豫,灾异屡降,水旱迭臻,方当隆宽广问,褒直尽下之时也,而行惨急之诛于谏争之臣,震惊群下,失忠直心。

假令辅不坐直言,所坐不著,天下不可户晓。

同姓近臣,本以言显,其于治亲养忠之义,诚不宜幽囚于掖庭狱。

公卿以下,见陛下进用辅亟而折伤之暴,人有惧心,精锐销耎,莫敢尽节正言,非所以昭有虞之听,广德美之风!

臣等窃深伤之,惟陛下留神省察!

”上乃徙系辅共工狱,减死罪一等,论为鬼薪。

初,太后兄弟八人,独弟曼早死,不侯。

太后怜之。

曼寡妇渠供养东宫,子莽幼孤,不及等比,其群兄弟皆将军、五侯子,乘时侈靡,以舆马声色佚游相高。

莽因折节为恭俭,勤身博学,被服如儒生。

事母及寡嫂,养孤兄子,行甚敕备。

又外交英俊,内事诸父,曲有礼意。

大将军凤病,莽侍疾,亲尝药,乱首垢面,不解衣带连月。

凤且死,以托太后及帝,拜为黄门郎,迁射声校尉。

久之,叔父成都侯商上书,愿分户邑以封莽。

长乐少府戴崇、侍中金涉、中郎陈汤等皆当世名士,咸为莽言,上由是贤莽,太后又数以为言。

五月,乙未,封莽为新都侯,迁骑都尉、光禄大夫、侍中。

宿卫谨敕,爵位益尊,节操愈谦,散舆马、衣裘振施宾客,家无所馀。

收赡名士,交结将、相、卿、大夫甚众。

故在位更推荐之,游者为之谈说,虚誉隆洽,倾其诸父矣。

敢为激发之行,处之不渐恧。

尝私买侍婢,昆弟或颇闻知,莽因曰:“后将军硃子元无子,莽闻此儿种宜子,为买之”。

即日以婢奉硃博。

其匿情求名如此!

六月,丙寅,立皇后赵氏,大赦天下。

皇后既立,宠少衰。

而其女弟绝幸,为昭仪,居昭阳舍,其中庭彤硃而殿上髹漆。

切皆铜沓,黄金涂。

白玉阶。

壁带往往为黄金釭,函蓝田璧、明珠、翠羽饰之。

自后宫未尝有焉。

赵后居别馆,多通侍郎、宫奴多子者。

昭仪尝谓帝曰:“妾姊性刚,有如为人构陷,则赵氏无种矣!

”因泣下忄妻恻。

帝信之,有白后奸状者,帝辄杀之。

由是后公为淫恣,无敢言者,然卒无子。

光禄大夫刘向以为王教由内及外,自近者始,于是采取《诗》、《书》所载贤妃、贞妇兴国显家及孽、嬖乱亡者,序次为《列女传》,凡八篇,及采传记行事,著《新序》、《说苑》,凡五十篇,奏之,数上疏言得失,陈法戒。

书数十上,以助观览,补遗阙。

上虽不能尽用,然内嘉其言,常嗟叹之。

昌陵制度奢泰,久而不成。

刘向上疏曰:“臣闻王者必通三统,明天命所授者博,非独一姓也。

自古及今,未有不亡之国。

孝文皇帝尝美石椁之固,张释之曰:‘使其中有可欲,虽锢南山犹有隙。

’夫死者无终极,而国家有废兴,故释之之言为无穷计也。

孝文寤焉,遂薄葬。

棺椁之作,自黄帝始。

黄帝、尧、舜、禹、汤、文、武、周公,丘垅皆小,葬具甚微。

其贤臣孝子亦承命顺意而薄葬之。

此诚奉安君父忠孝之至也。

孔子葬母于防,坟四尺。

延陵季子葬其子,封坟掩坎,其高可隐。

故仲尼孝子而延陵慈父,舜、禹忠臣,周公弟弟,其葬君、亲、骨肉皆微薄矣。

非苟为俭,诚便于体也。

秦始皇帝葬于骊山之阿,下锢三泉,上崇山坟,水银为江、海,黄金为凫、雁,珍宝之臧,机械之变,棺椁之丽,宫馆之盛,不可胜原。

天下苦其役而反之,骊山之作未成,而周章百万之师至其下矣。

项籍燔其宫室、营宇,牧儿持火照求亡羊,失火烧其臧椁。

自古至今,葬未有盛如始皇者也。

数年之间,外被项籍之灾,内离牧竖之祸,岂不哀哉!

是故德弥厚者葬弥薄,知愈深者葬愈微。

无德寡知,其葬愈厚。

丘陇弥高,宫庙甚丽,发掘必速。

由是观之,明暗之效,葬之吉凶,昭然可见矣。

陛下即位,躬亲节俭,始营初陵,其制约小,天下莫不称贤明。

及徙昌陵,增卑为高,积土为山,发民坟墓,积以万数,营起邑居,期日迫卒,功费大万百馀,死者恨于下,生者愁于上,臣甚愍焉!

以死者为有知,发人之墓,其害多矣。

若其无知,又安用大!

谋之贤知则不说,以示众庶则苦之,若苟以说愚夫淫侈之人,又何为哉!

唯陛下上览明圣之制以为则,下观亡秦之祸以为戒,初陵之模,宜从公卿大臣之议,以息众庶!

”上感其言。

初,解万年自诡昌陵三年可成,卒不能就。

群臣多言其不便者。

下有司议,皆曰:“昌陵因卑为高,度便房犹在平地上。

客土之中,不保幽冥之灵,浅外不固。

卒徒工庸以巨万数,至然脂火夜作,取土东山,且与谷同贾,作治数年,天下遍被其劳。

故陵因天性,据真土,处势高敞,旁近祖考,前又已有十年功绪,宜还复故陵,勿徙民,便!

”秋,七月,诏曰:“朕执德不固,谋不尽下,过听将作大匠万年言‘昌陵三年可成’,作治五年,中陵、司马殿门内尚未加功。

天下虚耗,百姓罢劳,客土疏恶,终不可成,朕惟其难,怛然伤心。

夫‘过而不改,是谓过矣’。

其罢昌陵,及故陵勿徙吏民,令天下毋有动摇之心。

”初,酂侯萧何之子孙嗣为侯者,无子及有罪,凡五绝祀。

高后、文帝、景帝、武帝、宣帝思何之功,辄以其支庶绍封。

是岁,何七世孙酂侯获坐使奴杀人,减死,完为城旦。

先是,上诏有司访求汉初功臣之后,久未省录。

杜业说上曰:“唐、虞、三代皆封建诸侯,以成太平之美,是以燕、齐之祀与周并传,子继弟及,历载不堕。

岂无刑辟、繇祖之竭力,故支庶赖焉。

迹汉功臣,亦皆割符世爵,受山河之誓。

百馀年间,而袭封者尽,朽骨孤于墓,苗裔流于道,生为愍隶,死为转尸。

以往况今,甚可悲伤。

圣朝怜闵,诏求其后,四方欣欣,靡不归心。

出入数年而不省察,恐议者不思大义,徒设虚言,则厚德掩息,吝简布章,非所以示化劝后也。

虽难尽继,宜从尤功。

”上纳其言。

癸卯,封萧何六世孙南长喜为酂侯。

立城阳哀王弟俚为王。

八月,丁丑,太皇太后王氏崩。

九月,黑龙见东莱。

丁巳晦,日有食之。

是岁,以南阳太守陈咸为少府,侍中淳于长为水衡都尉。

孝成皇帝上之下永始二年(丙午,公元前一五年)春,正月,己丑,安阳敬侯王音薨。

王氏唯音为修整,数谏正,有忠直节。

二月,癸未夜,星陨如雨,绎绎,未至地灭。

乙酉晦,日有食之。

三月,丁酉,以成都侯王商为大司马、卫将军。

红阳侯王立位特进,领城门兵。

京兆尹翟方进为御史大夫。

谷永为凉州刺史,奏事京师,讫,当之部,上使尚书问永,受所欲言。

永对曰:“臣闻王天下、有国家者,患在上有危亡之事而危亡之言不得上闻。

如使危亡之言辄上闻,则商、周不易姓而迭兴,三正不变改而更用。

夏、商之将亡也,行道之人皆知之。

晏然自以若天有日,莫能危,是故恶日广而不自知,大命倾而不自寤。

《易》曰:‘危者有其安者也,亡者保其存者也。

’陛下诚垂宽明之听,无忌讳之诛,使刍荛之臣得尽所闻于前,群臣之上愿,社稷之长福也!

元年,九月,黑龙见。

其晦,日有食之。

今年二月己未夜,星陨。

乙酉,日有食之。

六月之间,大异四发,二二而同月。

三代之末,春秋之乱,未尝有也。

臣闻三代所以陨社稷、丧宗庙者,皆由妇人与群恶沉湎于酒。

秦所以二世十六年而亡者,养生泰奢,奉终泰厚也。

二者,陛下兼而有之,臣请略陈其效。

“建始、河平之际,许、班之贵,倾动前朝,熏灼四方,女宠至极,不可上矣。

今之后起,什倍于前。

废先帝法度,听用其言,官秩不当,纵释王诛,骄其亲属,假之威权,从横乱政,刺举之吏莫敢奉宪。

又以掖庭狱大为乱阱,榜棰C170于砲烙,绝灭人命,主为赵、李报德复怨。

反除白罪,建治正吏,多系无辜,掠立迫恐,至为人起责,分利受谢,生入死出者,不可胜数。

是以日食再既,以昭其辜。

“王者必先自绝,然后天绝之。

今陛下弃万乘之至贵,乐家人之贱事,厌高美之尊号,好匹夫之卑字,崇聚僄轻无义小人以为私客,数离深宫之固,挺身晨夜,与群小相随,乌集杂会,饮醉吏民之家,乱服共坐,流湎枼嫚,溷淆无别,黾勉遁乐,昼夜在路,典门户、奉宿卫之臣执干戈而守空宫,公卿百僚不知陛下所在,积数年矣。

“王者以民为基,民以财为本,财竭则下畔,下畔则上亡。

是以明王爱养基本,不敢穷极,使民如承大祭。

今陛下轻夺民财,不爱民力,听邪臣之计,去高敞初陵,改作昌陵,役百乾溪,费拟骊山,靡敝天下,五年不成而后反故。

百姓愁恨感天,饥馑仍臻,流散冗食,餧死于道,以百万数。

公家无一年之畜,百姓无旬日之储,上下俱匮,无以相救。

《诗》云:‘殷监不远,在夏后之世。

’愿陛下追观夏、商、周、秦所以失之,以镜考己行,有不合者,臣当伏妄言之诛!

“汉兴九世,百九十馀载,继体之主七,皆承天顺道,遵先祖法度,或以中兴,或以治安。

至于陛下,独违道纵欲,轻身妄行,当盛壮之隆,无继嗣之福,有危亡之忧,积失君道,不合天意,亦以多矣。

为人后嗣,守人功业如此,岂不负哉!

方今社稷、宗庙祸福安危之机在于陛下,陛下诚肯昭然远寤,专心反道,旧愆毕改,新德既章,则赫赫大异庶几可销,天命去就庶几可复,社稷、宗庙庶几可保!

唯陛下留神反覆,熟省臣言!

”帝性宽,好文辞,而溺于燕乐,皆皇太后与诸舅夙夜所常忧。

至亲难数言,故推永等使因天变而切谏,劝上纳用之。

永自知有内应,展意无所依违,每言事辄见答礼。

至上此对,上大怒。

卫将军商密擿永令发去。

上使侍御史收永,敕过交道厩者勿追。

御史不及永,还。

上意亦解,自悔。

上尝与张放及赵、李诸侍中共宴饮禁中,皆引满举白,谈笑大噱。

时乘舆幄坐张画屏风,画纣醉踞妲己,作长夜之乐。

侍中、光禄大夫班伯久疾新起,上顾指画而问伯曰:“纣为无道,至于是虖?

”对曰:“《书》云:‘乃用妇人之言’,何有踞肆于朝!

所谓众恶归之,不如是之甚者也!

”上曰:“苟不若此,此图何戒?

”对曰:“‘沉湎于酒’,微子所以告去也。

‘式号式呼’,《大雅》所以流连也。

《诗》、《书》淫乱之戒,其原皆在于酒!

”上乃喟然叹曰:“吾久不见班生,今日复闻谠言!

”放等不怿,稍自引起更衣,因罢出。

时长信庭林表适使来,闻见之。

后上朝东宫,太后泣曰:“帝间颜色瘦黑。

班侍中本大将军所举,宜宠异之。

益求其比,以辅圣德!

宜遣富平侯且就国!

”上曰:“诺。

”上诸舅闻之,以风丞相、御史,求放过失。

于是丞相宣、御史大夫方进奏“放骄蹇纵恣,奢淫不制,拒闭使者,贼伤无辜,从者支属并乘权势,为暴虐,请免放就国。

”上不得已,左迁放为北地都尉。

其后比年数有灾变,故放久不得还。

玺书劳问不绝。

敬武公主有疾,诏徽放归第视母疾。

数月,主有瘳,后复出放为河东都尉。

上虽爱放,然上迫太后,下用大臣,故常涕泣而遣之。

邛成太后之崩也,丧事仓卒,吏赋敛以趋办,上闻之,以过丞相、御史。

冬,十一月,己丑,册免丞相宣为庶人,御史大夫方进左迁执金吾。

二十馀日,丞相官缺,群臣多举方进者。

上亦器其能,十一月,壬子,擢方进为丞相,封高陵侯。

以诸吏、散骑、光禄勋孔光为御史大夫。

方进以经术进,其为吏,用法刻深,好任势立威。

有所忌恶,峻文深诋,中伤甚多。

有言其挟私诋欺不专平者,上以方进所举应科,不以为非也。

光,褒成君霸之少子也,领尚书,典枢机十馀年,守法度,修故事,上有所问,据经法,以心所安而对,不希指苟合。

如或不从,不敢强谏争,以是久而安。

时有所言,辄削草稿,以为章主之过以奸忠直,人臣大罪也。

有所荐举,唯恐其人之闻知。

沐日归休,兄弟妻子燕语,终不及朝省政事。

或问光:“温室省中树,皆何木也?

”光嘿不应,更答以它语,其不泄如是。

上行幸雍,祠五畤。

卫将军王商恶陈汤,奏“汤妄言昌陵且复发徙。

又言黑龙冬出,微行数出之应。

”廷尉奏“汤非所宣言,大不敬。

”诏以汤有功,免为庶人,徙边。

上以赵后之立也,淳于长有力焉,故德之,乃追显其前白罢昌陵之功,下公卿,议封长。

光禄勋平当以为:“长虽有善言,不应封爵之科。

”当坐左迁巨鹿太守。

上遂下诏,以常侍闳,侍中、卫尉长首建至策,赐长、闳爵关内侯。

将作大匠万年佞邪不忠,毒流众庶,与陈汤俱徒敦煌。

初,少府陈咸,卫尉逢信,官簿皆在翟方进之右。

方进晚进,为京兆尹,与咸厚善。

及御史大夫缺,三人皆名卿,俱在选中,而方进得之。

会丞相薛宣得罪,与方进相连,上使五二千石杂问丞相、御史,咸诘责方进,冀得其处,方进心恨。

陈汤素以材能得幸于王凤及王音,咸、信皆与汤善,汤数称之于凤、音所,以此得为九卿。

及王商黜逐汤,方进因奏“咸、信附会汤以求荐举,苟得无耻。

”皆免官。

是岁,琅邪太守硃博为左冯翊。

博治郡,常令属县各用其豪桀以为大吏,文、武从宜。

县有剧贼及它非常,博辄移书以诡责之,其尽力有效,必加厚赏。

怀诈不称,诛罚辄行。

以是豪强慑服,事无不集。

孝成皇帝上之下永始三年(丁未,公元前一四年)春,正月,己卯晦,日有食之。

初,帝用匡衡议,罢甘泉泰畤,其日,大风坏甘泉竹宫,折拔畤中树木十围以上百馀。

帝异之,以问刘向,对曰:“家人尚不欲绝种祠,况于国之神宝旧畤!

且甘泉、汾阴及雍五畤始立,皆有神礻氐感应,然后营之,非苟而已也。

武、宣之世奉此三神,礼敬敕备,神光尤著。

祖宗所立神祗旧位,诚未易动。

前始纳贡禹之议,后人相因,多所动摇。

《易大传》曰:‘诬神者殃及三世。

’恐其咎不独止禹等!

”上意恨之,又以久无继嗣,冬,十月,庚辰,上白太后,令诏有司复甘泉泰畤、汾阴后土如故,及雍五畤、陈宝祠、长安及郡国祠著明者,皆复之。

是时,上以无继嗣,颇好鬼神、方术之属,上书言祭祀方术得待诏者甚众,祠祭费用颇多。

谷永说上曰:“臣闻明于天地之性,不可惑以神怪。

知万物之情,不可罔以非类。

诸背仁义之正道,不遵《五经》之法言,而盛称奇怪鬼神,广崇祭祀之方,求报无福之祠,及言世有仙人,服食不终之药,遥兴轻举、黄治变化之术者,皆奸人惑众,挟左道,怀诈伪,以欺罔世主。

听其言,洋洋满耳,若将可遇,求之,荡荡如系风捕景,终不可得。

是以明王距而不听,圣人绝而不语。

昔秦始皇使徐福发男女入海求神采药,因逃不还,天下怨恨。

汉兴,新垣平、齐人少翁、公孙卿、栾大等皆以术穷诈得,诛夷伏辜。

唯陛下距绝此类,毋令奸人有以窥朝者!

”上善其言。

十一月,尉氏男子樊并等十三人谋反,杀陈留太守,劫略吏民,自称将军。

徒李潭、称忠、锺祖、訾顺共杀并,以闻,皆封为侯。

十二月,山阳铁官徙苏令等二百二十八人攻杀长吏,盗库兵,自称将军。

经郡国十九,杀东郡太守及汝南都尉。

汝南太守严捕斩令等。

迁为大司农。

故南昌尉九江梅福上书曰:“昔高祖纳善若不及,从谏如转圜,听言不求其能,举功不考其素,陈平起于亡命而为谋主,韩信拔于行陈而建上将。

故天下之士云合归汉,争进奇异,知者竭其策,愚者尽其虑,勇士极其节,怯夫勉其死。

合天下之知,并天下之威,是以举秦如鸿毛,取楚若拾遗,此高祖所以无敌于天下也。

孝武皇帝好忠谏,说至言,出爵不待廉、茂,庆赐不须显功,是以天下布衣各厉志竭精以赴阙廷,自衒鬻者不可胜数,汉家得贤,于此为盛。

使孝武皇帝听用其计,升平可致,于是积尸暴骨,快心胡、越,故淮南王安缘间而起。

所以计虑不成而谋议泄者,以众贤聚于本朝,故其大臣势陵,不敢和从也。

方今布衣乃窥国家之隙,见间而起者,蜀郡是也。

及山阳亡徒苏令之群,蹈藉名都、大郡,求党与,索随和,而亡逃匿之意,此皆轻量大臣,无所畏忌,国家之权轻,故匹夫欲与上争衡也。

士者,国之重器。

得士则重,失士则轻。

《诗》云:‘济济多士,文王以宁。

’庙堂之议,非草茅所言也。

臣诚恐身涂野草,尸并卒伍,故数上书求见,辄报罢。

臣闻齐桓之时,有以九九见者,桓公不逆,欲以致大也。

今臣所言,非特九九也,陛下距臣者三矣,此天下士所以不至也。

昔秦武王好力,任鄙叩关自鬻。

缪公行伯,由余归德。

今欲致天下之士,民有上书求见者,辄使诣尚书问其所言,言可采取者,秩以升斗之禄,赐以一束之帛,若此,则天下之士,发愤懑,吐忠言,嘉谋日闻于上,天下条贯,国家表里,烂然可睹矣。

夫以四海之广,士民之数,能言之类至众多也。

然其俊桀指世陈政,言成文章,质之先圣而不缪,施之当世合时务,若此者亦无几人。

故爵禄束帛者,天下之砥石,高祖所以厉世摩钝也。

孔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至秦则不然,张诽谤之罔以为汉驱除,倒持泰阿,授楚其柄。

故诚能勿失其柄,天下虽有不顺,莫敢触其锋,此孝武皇帝所以辟地建功,为汉世宗也。

“今陛下既不纳天下之言,又加戮焉。

夫鸢鹊遭害,则仁鸟增逝,愚者蒙戮,则智士深退。

间者愚民上疏,多触不急之法,或下廷尉而死者众。

自阳朔以来,天下以言为讳,朝廷尤甚,群臣皆承顺上指,莫有执正。

何以明其然也?

取民所上书,陛下之所善,试下之廷尉,廷尉必曰‘非所宜言,大不敬,’以此卜之,一矣。

故京兆尹王章,资质忠直,敢面引廷争,孝元皇帝擢之,以厉具臣而矫曲朝。

及至陛下,戮及妻子。

且恶恶止其身,王章非有反畔之辜而殃及室家,折直士之节,结谏臣之舌。

群臣皆知其非,然不敢争,天下以言为戒,最国家之大患也!

愿陛下循高祖之轨,杜亡秦之路,除不急之法,下无讳之诏,博览兼听,谋及疏贱,令深者不隐,远者不塞,所谓‘辟四门,明四目’也。

往者不可及,来者犹可追。

方今君命犯而主威夺,外戚之权,日以益隆。

陛下不见其形,愿察其景!

建始以来,日食、地震,以率言之,三倍春秋,水灾亡与比数,阴盛阳微,金铁为飞,此何景也?

汉兴以来,社稷三危:吕,霍,上官。

皆母后之家也。

亲亲之道,全之为右,当与之贤师良傅,教以忠孝之道。

今乃尊宠其位,授以魁柄,使之骄逆,至于夷灭,此失亲亲之大者也。

自霍光之贤,不能为子孙虑,故权臣易世则危。

《书》曰:‘毋若火,始庸庸。

’势陵于君,权隆于主,然后防之,亦无及已!

”上不纳。

资治通鉴·卷三十二·汉纪二十四

〔司马光〕 〔宋〕

起著雍涒滩,尽昭阳赤奋若,凡六年。

孝成皇帝中永始四年(戊申,公元前一三年)春,正月,上行幸甘泉,郊泰畤。

大赦天下,三月,行幸河东,祠后土。

夏,大旱。

四月,癸未,长乐临华殿、未央宫东司马门皆灾。

六月,甲午,霸陵园门阙灾。

秋,七月,辛未晦,日有食之。

冬,十一月,庚申,卫将军王商病免。

梁王立骄恣无度,至一日十一犯法。

相禹奏“立对外家怨望,有恶言。

”有司案验,因发其与姑园子奸事,奏“立禽兽行,请诛。

”太中大夫谷永上书曰:“臣闻礼,天子外屏,不欲见外也。

是故帝王之意,不窥人闺门之私,听闻中冓之言。

《春秋》为亲者讳。

今梁王年少,颇有狂病,始以恶言按验,既无事实,而发闺门之私,非本章所指。

王辞又不服,猥强劾立,傅致难明之事,独以偏辞成罪断狱,无益于治道。

污蔑宗室以内乱之恶,披布宣扬于天下,非所以为公族隐讳,增朝廷之荣华,昭圣德之风化也。

臣愚以为王少而父同产长,年齿不伦。

梁国之富足以厚聘美女,招致妖丽。

父同产亦有耻辱之心。

案事者乃验问恶言,何故猥自发舒!

以三者揆之,殆非人情,疑有所迫切,过误失言,文吏蹑寻,不得转移。

萌牙之时,加恩勿治,上也。

既已案验举宪,宜及王辞不服,诏廷尉选上德通理之吏更审考清问,著不然之效,定失误之法,而反命于下吏,以广公族附疏之德,为宗室刷污乱之耻,甚得治亲之谊。

”天子由是寝而不治。

是岁,司隶校尉蜀郡何武为京兆尹。

武为吏,守法尽公,进善退恶,其所居无赫赫名,去后常见思。

孝成皇帝中元延元年(己酉,公元前一二年)春,正月,己亥朔,日有食之。

壬戌,王商复为大司马、卫将军。

三月,上行幸雍,祠五畤。

夏,四月,丁酉,无云而雷,有流星从日下东南行,四面燿燿如雨,自晡及昏而止。

赦天下。

秋,七月,有星孛于东井。

上以灾变,博谋群臣。

北地太守谷永对曰:“王者躬行道德,承顺天地,则五征时序,百姓寿考,符瑞并降。

失道妄行,逆天暴物,则咎征著邮,妖孽并见,饥馑荐臻。

终不改寤,恶洽变备,不复谴告,更命有德。

此天地之常经,百王之所同也。

加以功德有厚薄,期质有修短,时世有中季,天道有盛衰。

陛下承八世之功业,当阳数之标季,涉三七之节纪,遭《无妄》之卦运,直百六之灾厄,三难异科,杂焉同会。

建始元年以来,二十载间,群灾大异,交错锋起,多于《春秋》所书。

内则为深宫后庭,将有骄臣悍妾、醉酒狂悖卒起之败,北宫苑囿街巷之中、臣妾之家幽闲之处征舒、崔杼之乱。

外则为诸夏下土,将有樊并、苏令、陈胜、项梁奋臂之祸。

安危之分界,宗庙之至忧,臣永所以破胆寒心,豫言之累年。

下有其萌,然后变见于上,可不致慎!

祸起细微,奸生所易。

愿陛下正君臣之义,无复与群小枼黩燕饮。

勤三纲之严,修后宫之政,抑远骄妒之宠,崇近婉顺之行。

朝觐法驾而后出,陈兵清道而后行,无复轻身独出,饮食臣妾之家。

三者既除,内乱之路塞矣。

诸夏举兵,萌在民饥馑而吏不恤,兴于百姓困而赋敛重,发于下怨离而上不知。

《传》曰:‘饥而不损,兹谓泰,厥咎亡。

’比年郡国伤于水灾,禾麦不收,宜损常税之时,而有司奏请加赋,甚缪经义,逆于民心,市怨趋祸之道也。

臣愿陛下勿许加赋之奏,益减奢泰之费,流恩广施,振赡困乏,敕劝耕桑,以慰绥元元之心,诸夏之乱庶几可息。

”中垒校尉刘向上书曰:“臣闻帝舜戒伯禹‘毋若丹硃敖’,周公戒成王‘毋若殷王纣’,圣帝明王常以败乱自戒,不讳废兴,故臣敢极陈其愚,唯陛下留神察焉!

谨案《春秋》二百四十二年,日食三十六,今连三年比食,自建始以来,二十岁间而八食,率二岁六月而一发,古今罕有。

异有小大希稠,占有舒疾缓急。

观秦、汉之易世,览惠、昭之无后,察昌邑之不终,视孝宣之绍起,皆有变异著于汉纪。

天之去就,岂不昭昭然哉!

臣幸得托末属,诚见陛下宽明之德,冀销大异而兴高宗、成王之声,以崇刘氏,故恳恳数奸死亡之诛!

天文难以相晓,臣虽图上,犹须口说,然后可知。

愿赐清燕之闲,指图陈状。

”上辄入之,然终不能用也。

红阳侯立举陈咸方正,对策,拜为光禄大夫、给事中。

丞相方进复奏“咸前为九卿,坐为贪邪免,不当蒙方正举,备内朝臣”。

并劾“红阳侯立选举故不以实。

”有诏免咸,勿劾立。

十二月,乙未,王商为大将军。

辛亥,商薨。

其弟红阳侯立次当辅政,先是立使客因南郡太守李尚占垦草田数百顷,上书以入县官,贵取其直一万万以上,丞相司直孙宝发之,上由是废立,而用其弟光禄勋曲阳侯根。

庚申,以根为大司马、骠骑将军。

特进、安昌侯张禹请平陵肥牛亭地。

曲阳侯根争,以为此地当平陵寝庙,衣冠所出游道,宜更赐禹它地。

上不从,卒以赐禹。

根由是害禹宠,数毁恶之。

天子愈益敬厚禹,每病,辄以起居闻,车驾自临问之。

上亲拜禹床下,禹顿首谢恩。

禹小子未有官,禹数视其小子,上即禹床下拜为黄门郎、给事中。

禹虽家居,以特进为天子师,国家每有大政,必与定议。

时吏民多上书言灾异之应,讥切王氏专政所致,上意颇然之,未有以明见,乃车驾至禹弟,辟左右,亲问禹以天变,因用吏民所言王氏事示禹。

禹自见年老,子孙弱,又与曲阳侯不平,恐为所怨,则谓上曰:“《春秋》日食、地震,或为诸侯相杀,夷狄侵中国。

灾变之意,深远难见,故圣人罕言命,不语怪神,性与天道,自子贡之属不得闻,何况浅见鄙儒之所言。

陛下宜修政事,以善应之,与下同其福喜,此经义意也。

新学小生,乱道误人,宜无信用,以经术断之。

”上雅信爱禹,由此不疑王氏。

后曲阳侯根及诸王子弟闻知禹言,皆喜说,遂亲就禹。

故槐里令硃云上书求见,公卿在前,云曰:“今朝廷大臣,上不能匡主,下无以益民,皆尸位素餐,孔子所谓‘鄙夫不可与事君,苟患失之,亡所不至’者也!

臣愿赐尚方斩马剑,断佞臣一人头以厉其馀!

”上问:“谁也?

”对曰:“安昌侯张禹!

”上大怒曰:“小臣居下讪上,廷辱师傅,罪死不赦!

”御史将云下,云攀殿槛,槛折。

云呼曰:“臣得下从龙逄、比干游于地下,足矣!

未知圣朝何如耳!

”御史遂将云去。

于是左将军辛庆忌免冠,解印绶,叩头殿下曰:“此臣素著狂直于世,使其言是,一可诛。

其言非,因当容之。

臣敢以死争!

”庆忌叩头流血,上意解,然后得已。

及后当治槛,上曰:“勿易,因而辑之,以旌直臣!

”匈奴搜谐单于将入朝。

未入塞,病死。

弟且莫车立,为车牙若鞮单于。

以囊知牙斯为左贤王。

北地都尉张放到官数月,复征入侍中。

太后与上书曰:“前所道尚未效,富平侯反复来,其能默虖!

”上谢曰:“请今奉诏!

”上于是出放为天水属国都尉。

引少府许商、光禄勋师丹为光禄大夫,班伯为水衡都尉,并侍中,皆秩中二千石,每朝东宫,常从。

及大政,俱使谕指于公卿。

上亦稍厌游宴,复修经书之业。

太后甚悦。

是岁,左将军辛庆忌卒。

庆忌为国虎臣,遭世承平,匈奴、西域亲附,敬其威信。

孝成皇帝中元延二年(庚戌,公元前一一年)春,正月,上行幸甘泉,郊泰畤。

三月,行幸河东,祠后土。

既祭,行游龙门,登历观,陟西岳而归。

夏,四月,立广陵孝王子守为王。

初,乌孙小昆弥安日为降民所杀,诸翎侯大乱。

诏征故金城太守段会宗为左曹、中郎将、光禄大夫,使安辑乌孙。

立安日弟末振将为小昆弥,定其国而还。

时大昆弥雌栗靡勇健,末振将恐为所并,使贵人乌日领诈降,刺杀雌栗靡。

汉欲以兵讨之而未能,遣中郎将段会宗立公主孙伊秩靡为大昆弥。

久之,大昆弥、翕侯难栖杀末振将,安日子安犁靡代为小昆弥。

汉恨不自诛末振将,复遣段会宗发戊己校尉诸国兵,即诛末振将太子番丘。

会宗恐大兵入乌孙,惊番丘,亡逃不可得,即留所发兵垫娄地,选精兵三十弩,径至昆弥所在,召番丘,责以末振将之罪,即手剑击杀番丘,官属以下惊恐,驰归。

小昆弥安犁靡勒兵数千骑围会宗,会宗为言来诛之意,“今围守杀我,如取汉牛一毛耳。

宛王、郅支头县槀街,乌孙所知也。

”昆弥以下服,曰:“末振将负汉,诛其子可也,独不可告我,令饮食之邪?

”会宗曰:“豫告昆弥,逃匿之,为大罪,即饮食以付我,伤骨肉恩。

故不先告。

”昆弥以下号泣罢去。

会宗还,奏事,天子赐会宗爵关内侯、黄金百斤。

会宗以难栖杀末振将,奏以为坚守都尉。

责大禄、大监以雌栗靡见杀状,夺金印、紫绶,更与铜、墨云。

末振将弟卑爰疐本共谋杀大昆弥,将众八万馀口北附康居,谋欲借兵兼并两昆弥。

汉复遣会宗与都护孙建并力以备之。

自乌孙分立两昆弥,汉用忧劳,且无宁岁。

时康居复遣子侍汉,贡献,都护郭舜上言。

“本匈奴盛时,非以兼有乌孙、康居故也。

及其称臣妾,非以失二国也。

汉虽皆受其质子,然三国内相输遗,交通如故。

亦相候司,见便则发。

合不能相亲信,离不能相臣役。

以今言之,结配乌孙,竟未有益,反为中国生事。

然乌孙既结在前,今与匈奴俱称臣,义不可距。

而康居骄黠,讫不肯拜使者。

都护吏至其国,坐之乌孙诸使下,王及贵人先饮食已,乃饮啖都护吏,故为无所省以夸旁国。

以此度之,何故遣子入侍?

其欲贾市,为好辞之诈也。

匈奴,百蛮大国,今事汉甚备。

闻康居不拜,且使单于有悔自卑之意。

宜归其侍子,绝勿复使,以章汉家不通无礼之国!

”汉为其新通,重致远人,终羁縻不绝。

孝成皇帝中元延三年(辛亥,公元前一零年)春,正月,丙寅,蜀郡岷山崩,壅江三日,江水竭。

刘向大恶之,曰:“昔周岐山崩,三川竭,而幽王亡。

岐山者,周所兴也。

汉家本起于蜀、汉,今所起之地,山崩川竭,星孛又及摄提、大角,从参至辰,殆必亡矣!

”二月,丙午,封淳于长为定陵侯。

三月,上行幸雍,祠五畤。

上将大夸胡人以多禽兽。

秋,命右扶风发民入南山,西自褒、斜,东至弘农,南驱汉中,张罗罔罝罘,捕熊罴禽兽,载以槛车,输长杨射熊馆,以罔为周阹,纵禽兽其中,令胡人手搏之,自取其获,上亲临观焉。

孝成皇帝中元延四年(壬子,公元前九年)春,正月,上行幸甘泉,郊泰畤。

中山王兴,定陶王欣皆来朝,中山王独从傅,定陶王尽从傅、相、中尉。

上怪之,以问定陶王,对曰:“令:诸侯王朝,得从其国二千石。

傅、相、中尉,皆国二千石,故尽从之。

”上令诵《诗》,通习,能说。

佗日,问中山王:“独从傅在何法令?

”不能对。

令诵《尚书》,又废。

及赐食于前,后饱。

起下,袜系解。

帝由此以为不能,而贤定陶王,数称其材。

是时诸侯王唯二人于帝为至亲,定陶王祖母傅太后随王来朝,私赂遗赵皇后、昭仪及票骑将军王根。

后、昭仪、根见上无子,亦欲豫自结,为长久计,皆更称定陶王,劝帝以为嗣。

帝亦自美其材,为加元服而遣之,时年十七矣。

三月,上行幸河东,祠后土。

陨石于关东二。

王根荐谷永,征入,为大司农。

永前后所上四十馀事,略相反覆,专攻上身与后宫而已。

党于王氏,上亦知之,不甚亲信也。

为大司农岁馀,病。

满三月,上不赐告,即时免。

数月,卒。

孝成皇帝中绥和元年(癸丑,公元前八年)春,正月,大赦天下。

上召丞相翟方进、御史大夫孔光、右将军廉褒、后将军硃博入禁中,议“中山、定陶王谁宜为嗣者”。

方进、根、褒、博皆以为:“定陶王,帝弟之子,《礼》曰:‘昆弟之子,犹子也。

为其后者,为之子也,’定陶王宜为嗣。

”光独以为:“礼,立嗣以亲。

以《尚书·盘庚》殷之及王为比,兄终弟及。

中山王,先帝之子,帝亲弟,宜为嗣。

”上以“中山王不材。

又礼,兄弟不得相入庙,”不从光议。

二月,癸丑,诏立定陶王欣为皇太子,封中山王舅谏大夫冯参为宜乡侯,益中山国三万户,以慰其意。

使执金吾任宏守大鸿胪,持节征定陶王。

定陶王谢曰:“臣材质不足以假充太子之宫。

臣愿且得留国邸,旦夕奉问起居,俟有圣嗣,归国守籓。

”书奏,天子报闻。

戊午,孔光以议不合意,左迁廷尉。

何武为御史大夫。

初,诏求殷后,分散为十馀姓,推求其嫡,不能得。

匡衡、梅福皆以为宜封孔子世为汤后,上从之,封孔吉为殷绍嘉侯。

三月,与周承休侯皆进爵为公,地各百里。

上行幸雍,祠五畤。

初,何武之为廷尉也,建言:“末俗之敝,政事烦多,宰相之材不能及古,而丞相独兼三公之事,所以久废而不治也。

宜建三公官。

”上从之。

夏,四月,赐曲阳侯根大司马印绶,置官属,罢票骑将军官。

以御史大夫何武为大司空,封汜乡侯。

皆增奉如丞相,以备三公焉。

秋,八月,庚戌,中山孝王兴薨。

匈奴车牙单于死。

弟囊知牙斯立,为乌珠留若鞮单于。

乌珠留单于立,以弟乐为左贤王,舆为右贤王,汉遣中郎将夏侯籓、副校尉韩容使匈奴。

或说王根曰:“匈奴有斗入汉地,直张掖郡,生奇材木箭竿,鹫羽。

如得之,于边甚饶,国家有广地之实,将军显功垂于无穷!

”根为上言其利,上直欲从单于求之,为有不得,伤命损威。

根即但以上指晓籓,令从籓所说而求之。

籓至匈奴,以语次说单于曰:“窃见匈奴斗入汉地,直张掖郡,汉三都尉居塞上,士卒数百人,寒苦,候望久劳,单于宜上书献此地,直断割之,省两都尉士卒数百人,以复天子厚恩,其报必大。

”单于曰:“此天子诏语邪,将从使者所求也?

”籓曰:“诏指也。

然籓亦为单于画善计耳。

”单于曰:“此温偶駼王所居地也,未晓其形状、所生,请遣使问之。

”籓、容归汉。

后复使匈奴,至则求地。

单于曰:“父兄传五世,汉不求此地,至知独求,何也?

已问温偶駼王,匈奴西边诸侯作穹庐及车,皆仰此山材木,且先父地,不敢失也。

”籓还,迁为太原太守。

单于遣使上书,以籓求地状闻。

诏报单于曰:“籓擅称诏,从单于求地,法当死。

更大赦二,令徙籓为济南太守,不令当匈奴。

”冬,十月,甲寅,王根病免。

上以太子既奉大宗后,不得顾私亲,十一月,立楚孝王孙景为定陶王,以奉恭王后。

太子议欲谢。

少傅阎崇以为为人后之礼,不得顾私亲,不当谢。

太傅赵玄以为当谢,太子从之。

诏问所以谢状,尚书劾奏玄,左迁少府。

以光禄勋师丹为太傅。

初,太子之幼也,王祖母傅太后躬自养视。

及为太子,诏傅太后与太子母丁姬自居定陶国邸,不得相见。

顷之,王太后欲令傅太后、丁姬十日一至太子家,帝曰:“太子承正统,当共养陛下,不得复顾私亲。

”王太后曰:“太子小而傅太后抱养之。

今至太子家,以乳母恩耳,不足有所妨。

”于是令傅太后得至太子家。

丁姬以不养太子,独不得。

卫尉、侍中淳于长有宠于上,大见信用,贵倾公卿,外交诸侯、牧、守,赂遗、赏赐累巨万,淫于声色。

许后姊孊为龙雒思侯夫人,寡居。

长与孊私通,因取为小妻。

许后时居长定宫,因孊赂遗长,欲求复为婕妤。

长受许后金钱、乘舆、服御物前后千馀万,诈许为白上,立以为左皇后。

孊每入长定宫,辄与孊书,戏侮许后,嫚易无不言。

交通书记,赂遗连年。

时曲阳侯根辅政,久病,数乞骸骨。

长以外亲居九卿位,次第当代根。

侍中、骑都尉、光禄大夫王莽心害长宠,私闻其事。

莽侍曲阳侯病,因言:“长见将军久病意喜,自以当代辅政,至对及冠议语署置。

”具言其罪过。

根怒曰:“即如是,何不白也”?

莽曰:“未知将军意,故未敢言!

”根曰:“趣白东宫!

”莽求见太后,具言长骄佚,欲代曲阳侯。

私与长定贵人姊通,受取其衣物。

太后亦怒曰:“儿至如此!

往,白之帝!

”莽白上。

上以太后故,免长官,勿治罪,遣就国。

初,红阳侯立不得辅政,疑为长毁谮,常怨毒长。

上知之。

及长当就国,立嗣子融从长请车骑,长以珍宝因融重遗立。

立因上封事,为长求留,曰:“陛下既托文以皇太后故,诚不可更有它计。

”于是天子疑焉,下有司按验。

吏捕融,立令融自杀以灭口。

上愈疑其有大奸,遂逮长系洛阳诏狱,穷治。

长具服戏侮长定宫,谋立左皇后,罪至大逆,死狱中。

妻子当坐者徙合浦。

母若归故郡。

上使廷尉孔光持节赐废后药,自杀。

丞相方进复劾奏“红阳侯立,狡猾不阃,请下狱。

”上曰:“红阳侯,朕之舅,不忍致法。

遣就国。

”于是方进复奏立党友后将军硃博、巨鹿太守孙闳,皆免官,与故光禄大夫陈咸皆归故郡。

咸自知废锢,以忧死。

方进智能有馀,兼通文法吏事,以儒雅缘饰法律,号为通明相,天子器重之。

又善求人主微指,奏事无不当意。

方淳于长用事,方进独与长交,称荐之。

及长坐大逆诛,上以方进大臣,为之隐讳,方进内惭,上疏谢罪乞骸骨。

上报曰:“定陵侯长已伏其辜,君虽交通,《传》不云乎:‘朝过夕改,君子与之。

’君何疑焉!

其专心壹意,毋怠医药,以自持。

”方进起视事,复条奏长所厚善京光尹孙宝、右扶风萧育,刺史二千石以上,免二十馀人。

函谷都尉、建平侯杜业,素与方进不平,方进奏“业受红阳侯书听请,不敬,”免,就国。

上以王莽首发大奸,称其忠直。

王根因荐莽自代。

丙寅,以莽为大司马,时年三十八。

莽既拔出同列,继四父而辅政,欲令名誉过前人,遂克己不倦。

聘诸贤良以为掾、史,赏赐、邑钱悉以享士,愈为俭约,母病,公卿列侯遣夫人问疾,莽妻迎之,衣不曳地,布蔽膝,见之者以为僮使,问知其夫人,皆惊。

其饰名如此。

丞相方进、大司空武奏言:“《春秋》之义,用贵治贱,不以卑临尊。

刺史位下大夫而临二千石,轻重不相准。

臣请罢刺史,更置州牧以应古制!

”十二月,罢刺史,更置州牧,秩二千石。

犍为郡于水滨得古磬十六枚,议者以为善祥。

刘向因是说上:“宜兴辟雍,设庠序,陈礼乐,隆雅颂之声,盛揖让之容,以风化天下。

如此而不治者,未之有也。

或曰:不能具礼。

礼以养人为本,如有过差,是过而养人也。

刑罚之过或至死伤,今之刑非皋陶之法也,而有司请定法,削则削,笔则笔,救时务也。

至于礼乐,则曰不敢,是敢于杀人、不敢于养人也。

为其俎豆、管弦之间小不备,因是绝而不为,是去小不备而就大不备,惑莫甚焉!

夫教化之比于刑法,刑法轻,是舍所重而急所轻也。

教化,所恃以为治也。

刑法,所以助治也。

今废所恃而独立其所助,非所以致太平也。

自京师有悖逆不顺之子孙,至于陷大辟、受刑戮者不绝,由不习五常之道也。

夫承千岁之衰周,继暴秦之馀敝,民渐渍恶俗,贪饕险诐,不闲义理,不示以大化而独欧以刑罚,终已不改!

”帝以向言下公卿议,丞相、大司空奏请立辟雍,按行长安城南营表。

未作而罢。

时又有言“孔子布衣,养徒三千人,今天子太学弟子少。

”于是增弟子员三千人,岁馀,复如故。

刘向自见得信于上,故常显讼宗室,讥刺王氏及在位大臣,其言多痛切,发于至诚。

上数欲用向为九卿,辄不为王氏居位者及丞相、御史所持,故终不迁,居列大夫官前后三十馀年而卒。

后十三岁而王氏代汉。

资治通鉴·卷三十三·汉纪二十五

〔司马光〕 〔宋〕

起阏逢摄提格,尽旃蒙单阏,凡二年。

孝成皇帝下绥和二年(甲寅,公元前七年)春,正月,上行幸甘泉,郊泰畤。

二月,壬子,丞相方进薨。

时荧惑守心,丞相府议曹平陵李寻奏记方进,言:“灾变迫切,大责日加,安得但保斥逐之戮!

阖府三百馀人,唯君侯择其中,与尽节转凶。

”方进忧之,不知所出。

会郎贲丽善为星,言大臣宜当之。

上乃召见方进。

还归,未及引决,上遂赐册,责让以政事不治,灾害并臻,百姓穷困,曰:“欲退君位,尚未忍,使尚书令赐君上尊酒十石,养牛一,君审处焉!

”方进即日自杀。

上秘之,遣九卿册赠印绶,赐乘舆秘器、少府供张,柱槛皆衣素。

天子亲临吊者数至,礼赐异于它相故事。

臣光曰:晏婴有言:“天命不慆,不贰其命。

”祸福之至,安可移乎!

昔楚昭王、宋景公不忍移灾于卿佐,曰:“移腹心之疾,寘诸股肱,何益也!

”藉其灾可移,仁君犹不肯为,况不可乎!

使方进罪不至死而诛之,以当大变,是诬天也。

方进有罪当刑,隐其诛而厚其葬,是诬人也。

孝成欲诬天、人而卒无所益,可谓不知命矣。

三月,上行幸河东,祠后土。

丙戌,帝崩于未央宫。

帝素强无疾病。

是时,楚思王衍、梁王立来朝,明旦,当辞去,上宿供张白虎殿。

又欲拜左将军孔光为丞相,已刻侯印,书赞。

昏夜,平善,乡晨,傅绔袜欲起,因失衣,不能言,昼漏上十刻而崩,民间讙哗,咸归罪赵昭仪。

皇太后诏大司马莽杂与御史、丞相、廷尉治,问皇帝起居发病状。

赵昭仪自杀。

班彪赞曰:臣姑充后宫为婕妤,父子、昆弟侍帷幄,数为臣言:“成帝善修容仪,升车正立,不内顾,不疾言,不亲指,临朝渊嘿,尊严若神,可谓穆穆有天子之容者矣。

博览古今,容受直辞,公卿奏议可述。

遭世承平,上下和睦。

然湛乎酒色,赵氏乱内,外家擅朝,言之可为于邑!

”建始以来,王氏始执国命,哀、平短祚,莽遂篡位,盖其威福所由来者渐矣!

是日,孔光于大行前拜受丞相、博山侯印绶。

富平侯张放闻帝崩,思慕哭泣而死。

荀悦论曰:放非不爱上,忠不存焉。

故爱而不忠,仁之贼也!

皇太后诏南、北郊长安如故。

夏,四月,丙午,太子即皇帝位,谒高庙。

尊皇太后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

大赦天下。

哀帝初立,躬行俭约,省减诸用,政事由己出,朝廷翕然望至治焉。

己卯,葬教成皇帝于延陵。

太皇太后令傅太后、丁姬十日一至未央宫。

有诏问丞相、大司空:“定陶共王太后宜当何居?

”丞相孔光素闻傅太后为人刚暴,长于权谋,自帝在襁褓,而养长教道至于成人,帝之立又有力。

光心恐傅太后与政事,不欲与帝旦夕相近,即议以为:“定陶太后宜改筑宫。

”大司空何武曰:“可居北宫。

”上从武言。

北宫有紫房复道通未央宫,傅太后果从复道朝夕至帝所,求欲称尊号,贵宠其亲属,使上不得由直道行。

高昌侯董宏希指,上书言:“秦庄襄王母本夏氏,而为华阳夫人所子,及即位后,俱称太后。

宜立定陶共王后为帝太后。

”事下有司,大司马王莽,左将军、关内侯、领尚书事师丹劾奏宏:“知皇太后至尊之号,天下一统,而称引亡秦以为比喻,诖误圣朝,非所宜言,大不道!

”上新立,谦让,纳用莽、丹言,免宏为庶人。

傅太后大怒,要上,欲必称尊号。

上乃白太皇太后,令下诏尊定陶恭王为恭皇。

五月,丙戌,立皇后傅氏,傅太后从弟晏之子也。

诏曰:“《春秋》,母以子贵。

宜尊定陶太后曰恭皇太后,丁姬曰恭皇后,各置左右詹事,食邑如长信宫、中宫。

”追尊傅父为崇祖侯,丁父为褒德侯。

封舅丁明为阳安侯,舅子满为平周侯,皇后父晏为孔乡侯,皇太后弟、侍中、光禄大夫赵钦为新城侯。

太皇太后诏大司马莽就第,避帝外家。

莽上疏乞骸骨。

帝遣尚书令诏起莽,又遣丞相孔光、大司空何武、左将军师丹、卫尉傅喜白太皇太后曰:“皇帝闻太后诏,甚悲!

大司马即不起,皇帝即不敢听政!

”太后乃复令莽视事。

成帝之世,郑声尤甚,黄门名倡丙强、景武之属富显于世,贵戚至与人主争女乐。

帝自为定陶王时疾之,又性不好音,六月,诏曰:“孔子不云乎:‘放郑声,郑声淫。

’其罢乐府官。

郊祭乐及古兵法武乐在《经》,非郑、卫之乐者,条奏别属他官。

”凡所罢省过半。

然百姓渐渍日久,又不制雅乐有以相变,豪富吏民湛沔自若。

王莽荐中垒校尉刘歆有材行,为侍中,稍迁光禄大夫,贵幸。

更名秀。

上复令秀典领《五经》,卒父前业。

秀于是总群书而奏其七略,有《辑略》、有《六艺略》、有《诸子略》、有《诗赋略》、有《兵书略》、有《术数略》、有《方技略》。

凡书六略,三十八种,五百九十六家、万三千二百六十九卷。

其叙诸子,分为九流:曰儒,曰道,曰阴阳,曰法,曰名,曰墨,曰从横,曰杂,曰农,以为:“九家皆起于王道既微,诸侯力政,时君世主好恶殊方,是以九家之术蜂出并作,各引一端,崇其所善,以此驰说,取合诸侯,其言虽殊,譬犹水火相灭,亦相生也。

仁之与义,敬之与和,相反而皆相成也。

《易》曰:‘天下同归而殊涂,一致而百虑。

’今异家者推所长,穷知究虑以明其指,虽有蔽短,合其要归,亦《六经》之支与流裔。

使其人遭明王圣主,得其所折中,皆股肱之材已。

仲尼有言:‘礼失而求诸野。

’方今去圣久远,道术缺废,无所更索,彼九家者,不犹愈于野乎!

若能修《六艺》之术而观此九家之言,舍短取长,则可以通万方之略矣。

”河间惠王良能修献王之行,母太后薨,服丧如礼。

诏益封万户,以为宗室仪表。

初,董仲舒说武帝,以“秦用商鞅之法,除井田,民得卖买,富者田连阡陌,贫者亡立锥之地,邑有人君之尊,里有公侯之富,小民安得不困!

古井田法虽难卒行,宜少近古,限民名田以赡不足,塞并兼之路。

去奴婢,除专杀之威。

薄赋敛,省繇役,以宽民力,然后可善治也!

”及上即位,师丹复建言:“今累世承平,豪富吏民訾数巨万,而贫弱愈困,宜略为限。

”天子下其议,丞相光、大司空武奏请:“自诸侯王、列侯、公主名田各有限。

关内侯、吏、民名田皆毋过三十顷。

奴婢毋过三十人。

期尽三年。

犯者没入宫。

”时田宅、奴婢贾为减贱,贵戚近习皆不便也,诏书:“且须后。

”遂寝不行。

又诏齐三服官:“诸官织绮绣,难成、害女红之物,皆止,无作输。

除任子令及诽谤诋欺法。

掖廷宫人年三十以下,出嫁之。

官奴婢五十以上,免为庶人,益吏三百石以下俸。

”上置酒未央宫,内者令为傅太后张幄,坐于太皇太后坐旁。

大司马莽按行,责内者令曰:“定陶太后,籓妾,何以得与至尊并!

”彻去,更设坐。

傅太后闻之,大怒,不肯会,重怨恚莽。

莽复乞骸骨。

秋,七月,丁卯,上赐莽黄金五百斤,安车驷马,罢就第。

公卿大夫多称之者,上乃加恩宠,置中黄门,为莽家给使,十日一赐餐。

又下诏益封曲阳侯根,安阳侯舜,新都侯莽,丞相光,大司空武邑户各有差。

以莽为特进、给事中、朝朔望,见礼如三公。

又还红阳侯立于京师。

傅太后从弟右将军喜,好学问,有志行。

王莽既罢退,众庶归望于喜。

初,上之官爵外亲也,喜独执谦称疾。

傅太后始与政事,数谏之。

由是傅太后不欲令喜辅政。

庚午,以左将军师丹为大司马,封高乡亭侯。

赐喜黄金百斤,上右将军印绶,以光禄大夫养病。

以光禄勋淮阳彭宣为右将军。

大司空何武、尚书令唐林皆上书言:“喜行义修洁,忠诚忧国,内辅之臣也。

今以寝病一旦遣归,众庶失望,皆曰:‘傅氏贤子,以论议不合于定陶太后,故退,’百寮莫不为国恨之。

忠臣,社稷之卫。

鲁以季友治乱,楚以子玉轻重,魏以无忌折冲,项以范增存亡。

百万之众,不如一贤,故秦行千金以间廉颇,汉散黄金以疏亚父。

喜立于朝,陛下之光辉,傅氏之废兴也。

”上亦自重之,故寻复进用焉。

建平侯杜业上书诋曲阳侯王根、高阳侯薛宣、安昌侯张禹而荐硃博。

帝少而闻知王氏骄盛,心不能善,以初立,故且优之。

后月馀,司隶校尉解光奏:“曲阳侯,先帝山陵未成,公聘取故掖庭女乐五官殷严、王飞君等置酒歌舞,及根兄子成都侯况,亦聘取故掖庭贵人以为妻,皆无人臣礼,大不敬,不道!

”于是天子曰:“先帝遇根、况父子,至厚也,今乃背恩忘义!

”以根尝建社稷之策,遣就国,免况为庶人,归故郡。

根及况父商所荐举为官者皆罢。

九月,庚申,地震,自京师到北边郡国三十馀处,坏城郭,凡压杀四百馀人。

上以灾异问待诏李寻,对曰:“夫日者,众阳之长,人君之表也。

君不修道,则日失其度,晻昧亡光。

间者日尤不精,光明侵夺失色,邪气珥,蜺数作。

小臣不知内事,窃以日视陛下,志操衰于始初多矣。

唯陛下执乾刚之德,强志守度,毋听女谒、邪臣之态。

诸保阿、乳母甘言悲辞之托,断而勿听。

勉强大谊,绝小不忍。

良有不得已,可赐以货财,不可私以官位,诚皇天之禁也。

“臣闻月者,众阴之长,妃后、大臣、诸侯之象也。

间者月数为变,此为母后与政乱朝,阴阳俱伤,两不相便。

外臣不知朝事,窃信天文,即如此,近臣已不足杖矣。

唯陛下亲求贤士,无强所恶,以崇社稷,尊强本朝!

“臣闻五行以水为本,水为准平,王道公正修明,则百川理,落脉通。

偏党失纲,则涌溢为败。

今汝、颍漂涌,与雨水并为民害,此《诗》所谓‘百川沸腾’,咎在皇甫卿士之属。

唯陛下少抑外亲大臣!

“臣闻地道柔静,阴之常义也。

间者关东地数震,宜务崇阳抑阴以救其咎,固志建威,闭绝私路,拔进英隽,退不任职,以强本朝!

夫本强则精神折冲。

本弱则招殃致凶,为邪谋所陵。

闻往者淮南王作谋之时,其所难者独有汲黯,以为公孙弘等不足言也。

弘,汉之名相,于今亡比,而尚见轻,何况亡弘之属乎!

故曰朝廷亡人,则为贼乱所轻,其道自然也。

”骑都尉平当使领河堤,奏:“九河今皆窴灭。

按经义,治水有决河深川而无堤防壅塞之文。

河从魏郡以东北多溢决,水迹难以分明,四海之众不可诬。

宜博求能浚川疏河者。

”上从之。

待诏贾让奏言:“治河有上、中、下策。

古者立国居民,疆理土地,必遗川泽之分,度水势所不及。

大川无防,小水得入,陂障卑下,以为污泽,使秋水多得其所休息,左右游波宽缓而不迫。

夫土之有川,犹人之有口也,治土而防其川,犹止儿啼而塞其口,岂不遽止,然其死可立而待也。

故曰:‘善为川者决之使道,善为民者宣之使言。

’盖堤防之作,近起战国,雍防百川,各以自利。

齐与赵、魏以河为竟,赵、魏濒山,齐地卑下,作堤去河二十五里,河水东抵齐堤则西泛赵、魏。

赵、魏亦为堤,去河二十五里,虽非其正,水尚有所游荡。

时至而去,则填淤肥美,民耕田之。

或久无害,稍筑宫宅,遂成聚落。

大水时至,漂没,则更起堤防以自救,稍去其城郭,排水泽而居之,湛溺自其宜也。

今堤防,狭者去水数百步,远者数里,于故大堤之内复有数重,民居其间,此皆前世所排也。

河从河内黎阳至魏郡昭阳,东西互有石堤,激水使还,百馀里间,河再西三东,迫厄如此,不得安息。

今行上策,徙冀州之民当水冲者,决黎阳遮害亭,放河使北入海。

河西薄大山,东薄金堤,势不能远泛滥,期月自定。

难者将曰:‘若如此,败坏城郭、田庐、冢墓以万数,百姓怨恨。

’昔大禹治水,山陵当路者毁之,故凿龙门,辟伊阙,析厎柱,破碣石,堕断天地之性,此乃人功所造,何足言也!

今濒河十郡,治堤岁费且万万。

及其大决,所残无数。

如出数年治河之费以业所徙之民,遵古圣之法,定山川之位,使神人各处其所而不相奸。

且以大汉方制万里,岂其与水争咫尺之地哉!

此功一立,河定民安,千载无患,故谓之上策。

若乃多穿漕渠于冀州地,使民得以溉田,分杀水怒,虽非圣人法,然也救败术也。

可从淇口以东为石堤,多张水门。

恐议者疑河大川难禁制,荥阳漕渠足以卜之。

冀州渠首尽,当仰此水门,诸渠皆往往股引取之:旱则开东方下水门,溉冀州。

水则开西方高门,分河流,民田适治,河堤亦成。

此诚富国安民、兴利除害,支数百岁,故谓之中策。

若乃缮完故堤,增卑倍薄,劳费无已,数逢其害,此最下策也。

”孔光、何武奏:“迭毁之次当以时定,请与群臣杂议。

”于是光禄勋彭宣等五十三人皆以为:“孝武皇帝虽有功烈,亲尽宜毁。

”太仆王舜、中垒校尉刘歆议曰:“《礼》,天子七庙。

七者其正法数,可常数者也。

宗不在此数中,宗变也。

苟有功德则宗之,不可预为设数。

臣愚以为孝武皇帝功烈如彼,孝宣皇帝崇立之如此,不宜毁。

”上览其议,制曰:“太仆舜、中垒校尉歆议可。

”何武后母在蜀郡,遣吏归迎。

会成帝崩,吏恐道路有盗贼,后母留止。

左右或讥武事亲不笃,帝亦欲改易大臣,冬,十月,策免武,以列侯归国。

癸酉,以师丹为大司空。

丹见上多所匡改成帝之政,乃上书言:“古者谅暗不言,听于冢宰,三年无改于父之道。

前大行尸柩在堂,而官爵臣等以及亲属,赫然皆贵宠,封舅为阳安侯,皇后尊号未定,豫封父为孔乡侯。

出侍中王邑、射声校尉王邯等。

诏书比下,变动政事,卒暴无渐。

臣纵不能明陈大义,复曾不能牢让爵位,相随空受封侯,增益陛下之过。

间者郡国多地动水出,流杀人民,日月不明,五星失行,此皆举错失中,号令不定,法度失理,阴阳溷浊之应也。

“臣伏惟人情无子,年虽六七十,犹博取而广求。

孝成皇帝深见天命,烛知至德,以壮年克己,立陛下为嗣。

先帝暴弃天下,而陛下继体,四海安宁,百姓不惧,此先帝圣德,当合天人之功也。

臣闻‘天威不违颜咫尺’,愿陛下深思先帝所以建立陛下之意,且克己躬行,以观群下之从化。

天下者,陛下之家也,胏附何患不富贵,不宜仓卒若是,其不久长矣!

”丹书数十上,多切直之言。

傅太后从弟子迁在左右,尤倾邪,上恶之,免官,遣归故郡。

傅太后怒。

上不得已,复留迁。

丞相光与大司空丹奏言:“诏书前后相反,天下疑惑,无所取信。

臣请归迁故郡,以销奸党。

”卒不得遣,复为侍中,其逼于傅太后,皆此类也。

议郎耿育上书冤讼陈汤曰:“甘延寿、陈汤,为圣汉扬钩深致远之威,雪国家累年之耻,讨绝域不羁之君,系万里难制之虏,岂有比哉!

先帝嘉之,仍下明诏,宣著其功,改年垂历,传之无穷。

应是,南郡献白虎,边垂无警备。

会先帝寝疾,然犹垂竟不忘,数使尚书责问丞相,趣立其功。

独丞相匡衡排而不予,封延寿、汤数百户,此功臣战士所以失望也。

孝成皇帝承建业之基,乘征伐之威,兵革不动,国家无事,而大臣倾邪,欲专主威,排妒有功,使汤塊然被冤拘囚,不能自明,卒以无罪老弃。

敦煌正当西域通道,令威名折冲之臣,旋踵及身,复为郅支遗虏所笑,诚可悲也!

至今奉使外蛮者,未尝不陈郅支之诛以扬汉国之盛。

夫援人之功以惧敌,弃人之身以快谗,岂不痛哉!

且安不忘危,盛必虑衰,今国家素无文帝累年节俭富饶之畜,又无武帝荐延枭俊禽敌之臣,独有一陈汤耳!

假使异世不及陛下,尚望国家追录其功,封表其墓,以劝后进也。

汤幸得身当圣世,功曾未久,反听邪臣鞭逐斥远,使亡逃分窜,死无处所。

远览之士,莫不计度,以为汤功累世不可及,而汤过人情所有,汤尚如此,虽复破绝筋骨,暴露形骸,犹复制于脣舌,为嫉妒之臣所系虏耳。

此臣所以为国家尤戚戚也。

”书奏,天子还汤,卒于长安。

孝哀皇帝上孝成皇帝下建平元年(乙卯,公元前六年)春,正月,陨石于北地十六。

赦天下。

司隶校尉解光奏言:“臣闻许美人及故中宫史曹宫皆御幸孝成皇帝,产子。

子隐不见。

臣遣吏验问,皆得其状:元延元年,宫有身。

其十月,宫乳掖庭牛官令舍。

中黄门田客持诏记与掖庭狱丞籍武,令收置暴室狱,‘毋问儿男、女,谁儿也!

’宫曰:‘善臧我儿胞,丞知是何等儿也!

’后三日,客持诏记与武,问:‘儿死未?

’武对:‘未死。

’客曰:‘上与昭仪大怒,奈何不杀!

’武叩头啼曰:‘不杀儿,自知当死。

杀之,亦死!

’即因客奏封事曰:‘陛下未有继嗣,子无贵贱,唯留意!

’奏入,客复特诏记取儿,付中黄门王舜。

舜受诏,内儿殿中,为择乳母,告‘善养儿,且有赏,毋令漏泄!

’舜择官婢张弃为乳母。

后三日,客复持诏记并药以饮宫。

宫曰:‘果也欲姊弟擅天下!

我儿,男也,额上有壮发,类孝元皇帝。

今儿安在?

危杀之矣!

奈何令长信得闻之?

’遂饮药死。

弃所养儿十一日,宫长李南以诏书取儿去,不知所置。

许美人元延二年怀子,十一月乳。

昭仪谓成帝曰:‘常绐我言从中宫来。

即从中宫来,许美人儿何从生中!

许氏竟当复立邪!

’怼,以手自捣,以头击壁户柱,从床上自投地,啼泣不肯食,曰:‘今当安置我,我欲归耳!

’帝曰:‘今故告之,反怒为,殊不可晓也!

’帝亦不食。

昭仪曰:‘陛下自知是,不食何为!

陛下尝自言:“约不负女!

”今美人有子,竟负约,谓何?

’帝曰:‘约以赵氏,故不立许氏,使天下无出赵氏上者,毋忧也!

’后诏使中黄门靳严从许美人取儿去,盛以苇箧,置饰室帘南去。

帝与昭仪坐,使御者于客子解箧缄,未已,帝使客子及御者皆出,自闭户,独与昭仪在。

须臾开户,呼客子使缄封箧,及诏记令中黄门吴恭持以与籍武曰:‘告武,箧中有死儿,埋屏处,勿令人知!

’武穿狱楼垣下为坎,埋其中。

其它饮药伤堕者无数事,皆在四月丙辰赦令前。

臣谨案:永光三年,男子忠等发长陵傅夫人冢。

事更大赦,孝元皇帝下诏曰:‘此朕所不当得赦也。

’穷治,尽伏辜。

天下以为当。

赵昭仪倾乱圣朝,亲灭继嗣,亲属当伏天诛。

而同产亲属皆在尊贵之位,迫近帷幄,群下寒心,请事穷竟!

”丞相以下议正法,帝于是免新成侯赵钦、钦兄子成阳侯皆为庶人,将家属徙辽西郡。

议郎耿育上疏言:“臣闻继嗣失统,废适立庶,圣人法禁,古今至戒。

然太伯见历知适,逡循固让,委身吴、粤,权变所设,不计常法,致位王季,以崇圣嗣,卒有天下,子孙承业七八百载,功冠三王,道德最备,是以尊号追及太王。

故世必有非常之变,然后乃有非常之谋。

孝成皇帝自知继嗣不以时立,念虽末有皇子,万岁之后未能持国,权柄之重,制于女主,女主骄盛则耆欲无极,少主幼弱则大臣不使,世无周公抱负之辅,恐危社稷,倾乱天下。

知陛下有贤圣通明之德,仁孝子爱之恩,怀独见之明,内断于身,故废后宫就馆之渐,绝微嗣祸乱之根,乃欲致位陛下以安宗庙。

愚臣既不能深援安危,定金匮之计,又不知推演圣德,述先帝之志,乃反覆校省内,暴露私燕,诬污先帝倾惑之过,成结宠妾石媢之诛,甚失贤圣远见之明,逆负先帝忧国之意!

夫论大德不拘俗,立大功不合众,此乃孝成皇帝至思所以万万于众臣,陛下圣德盛茂所以符合于皇天也,岂当世庸庸斗筲之臣所能及哉!

且褒广将顺君父之美,匡救销灭既往之过,古今通义也。

事不当时固争,防祸于未然,各随指阿从以求容媚。

晏驾之后,尊号已定,万事已讫,乃探追不及之事,讦扬幽昧之过,此臣所深痛也!

愿下有司议,即如臣言,宜宣布天下,使咸晓知先帝圣意所起。

不然,空使谤议上及山陵,下流后世,远闻百蛮,近布海内,甚非先帝托后之意也。

盖孝子,善述父之志,善成人之事,唯陛下省察!

”帝亦以为太子颇得赵太后力,遂不竟其事。

傅太后恩赵太后,赵太后亦归心,故太皇太后及王氏皆怨之。

丁酉,光禄大夫傅喜为大司马,封高武侯。

秋,九月,甲辰,陨石于虞二。

郎中令泠褒、黄门郎段犹等复奏言:“定陶共皇太后、共皇后,皆不宜复引定陶籓国之名,以冠大号。

车马、衣服宜皆称皇之意,置吏二千石以下,各供厥职。

又宜为共皇立庙京师。

”上复下其议,群下多顺指言:“母以子贵,宜立尊号以厚孝道。

”唯丞相光、大司马喜、大司空丹以为不可。

丹曰:“圣王制礼,取法于天地。

尊卑者,所以正天地之位,不可乱也。

今定陶共皇太后、共皇后以‘定陶共’为号者,母从子,妻从夫之义也。

欲立官置吏,车服与太皇太后并,非所以明‘尊无二上’之义也。

定陶共皇号谥已前定,义不得复改。

礼:‘父为士,子为天子,祭以天子,其尸服以士服’,子无爵父之义,尊父母也。

为人后者为之子,故为所后服斩衰三年,而降其父母期,明尊本祖而重正统也。

孝成皇帝圣恩深远,故为共王立后,奉承祭祀,令共皇长为一国太祖,万世不毁,恩义已备。

陛下既继体先帝,持重大宗,承宗庙、天地、社稷之祀,义不可复奉定陶共皇祭入其庙。

今欲立庙于京师,而使臣下祭之,是无主也。

又,亲尽当毁。

空去一国太祖不堕之祀,而就无主当毁不正之礼,非所以尊厚共皇也。

”丹由是浸不合上意。

会有上书言:“古者以龟、贝为货,今以钱易之,民以故贫,宜可改币。

”上以问丹,丹对言可改。

章下有司议,皆以为行钱以来久,难卒变易。

丹老人,忘其前语,复从公卿议。

又丹使吏书奏,吏私写其草。

丁、傅子弟闻之,使人上书告“丹上封事,行道人遍持其书。

”上以问将军、中朝臣,皆对曰:“忠臣不显谏。

大臣奏事,不宜漏泄,宜不廷尉治。

”事下廷尉,劾丹大不敬,事未决,给事中、博士申咸、炔钦上书言:“丹经行无比,自近世大臣能若丹者少。

发愤懑,奏封事,不及深思远虑,使主簿书,漏泄之过不在丹,以此贬黜,恐不厌众心。

”上贬咸、钦秩各二等。

遂策免丹曰:“朕惟君位尊任重,怀谖迷国,进退违命,反覆异言,甚为君耻之!

以君尝托傅位,未忍考于理,其上大司空、高乐侯印绶,罢归!

”尚书令唐林上疏曰:“窃见免大司空丹策书,泰深痛切!

君子作文,为贤者讳。

丹,经为世儒宗,德为国黄耇,亲傅圣躬,位在三公。

所坐者微,海内未见其大过。

事既以往,免爵太重。

京师识者咸以为宜复丹爵邑,使奉朝请。

唯陛下裁览众心,有以尉复师傅之臣!

”上从林言,下诏,赐丹爵关内侯。

上用杜业之言,召见硃博,起家复为光禄大夫。

迁京兆尹。

冬,十月,壬午,以博为大司空。

中山王箕子,幼有眚病,祖母冯太后自养视,数祷祠解。

上遣中郎谒者张由将医治之。

由素有狂易病,病发,怒去,西归长安。

尚书簿责由擅去状,由恐,因诬言中山太后祝诅上及傅太后。

傅太后与冯太后并事元帝,追怨之,因是遣御史丁玄案验。

数十日,无所得。

更使中谒者令史立治之。

立受傅太后指,冀得封侯,治冯太后女弟习及弟妇君之,死者数十人,诬奏云:“祝诅,谋杀上,立中山王。

”责问冯太后,无服辞。

立曰:“熊之上殿何其勇,今何怯也!

”太后还谓左右:“此乃中语,前世事,吏何用知之?

欲陷我效也!

”乃饮药自杀。

宜乡侯参、君之、习夫及子当相坐者,或自杀,或伏法,凡死者十七人。

众莫不怜之。

司隶孙宝奏请覆治冯氏狱,傅太后大怒曰:“帝置司隶,主使察我!

冯氏反事明白,故欲擿抉以扬我恶,我当坐之!

”上乃顺指,下宝狱。

尚书仆射唐林争之,上以林朋党比周,左迁敦煌鱼泽障候。

大司马傅喜、光禄大夫龚胜固争,上为言太后,出宝,复官。

张由以先告,赐爵关内侯。

史立迁中太仆。

资治通鉴·卷二十九·汉纪二十一

〔司马光〕 〔宋〕

起上章执徐,尽著雍困敦,凡九年。

孝元皇帝下永光三年(庚辰,公元前四一年)春,二月,冯奉世还京师,更为左将军,赐爵关内侯。

三月,立皇子康为济阳王。

夏,四月,癸未,平昌考侯王按薨。

秋,七月,壬戌,以平恩侯许嘉为大司马、车骑将军。

冬,十一月,己丑,地震,雨水。

复盐铁官。

置博士弟子员千人。

以用度不足,民多复除,无以给中外繇役故也。

孝元皇帝下永光四年(辛巳,公元前四零年)春,二月,赦天下。

三月,上行幸雍,祠五畤。

夏,六月,甲戌,孝宣园东阙灾。

戊寅晦,日有食之。

上于是召诸前言日变在周堪、张猛者责问,皆稽首谢。

因下诏称堪之美,征诣行在所,拜为光禄大夫,秩中二千石,领尚书事。

猛复为太中大夫、给事中。

中书令石显管尚书,尚书五人皆其党也。

堪希见得,常因显白事,事决显口。

会堪疾喑,不能言而卒。

显诬谮猛,令自杀于公车。

初,贡禹奏言:“孝惠、孝景庙皆亲尽宜毁,及郡国庙不应古礼,宜正定。

”天子是其议。

秋,七月,戊子,罢昭灵后、武哀王、昭哀后、卫思后、戾太子、戾后园,皆不奉祠,裁置吏卒守焉。

冬,十月,乙丑,罢祖宗庙在郡国者。

诸陵分属三辅。

以渭城寿陵亭部原上为初陵。

诏勿置县邑及徙郡国民。

孝元皇帝下永光五年(壬午,公元前三九年)春,正月,上行幸甘泉,郊泰畤。

三月,幸河东,祠后土。

秋,颍川水流杀人民。

冬,上幸长杨射熊馆,大猎。

十二月,乙酉,毁太上皇、孝惠皇帝寝庙园,用韦玄成等之议也。

上好儒术、文辞,颇改宣帝之政。

言事者多进见,人人自以为得上意。

又傅昭仪及子济阳王康爱幸,逾于皇后、太子。

太子少傅匡衡上疏曰:“臣闻治乱安危之机,在乎审所用心。

盖受命之王,务在创业垂统,传之无穷。

继体之君,心存于承宣先王之德而褒大其功。

昔者成王之嗣位,思述文、武之道以养其心,休烈盛美皆归之二后,而不敢专其名,是以上天歆享,鬼神祐焉。

陛下圣德天覆,子爱海内,然阴阳未和,奸邪未禁者,殆论议者未丕扬先帝之盛功,争言制度不可用也,务变更之,所更或不可行而复复之,是以群下更相是非,吏民无所信。

臣窃恨国家释乐成之业,而虚为此纷纷也!

愿陛下详览统业之事,留神于遵制扬功,以定群下之心。

《大雅》曰:‘无念尔祖,聿脩厥德。

’盖至德之本也。

《传》曰:‘审好恶,理情性,而王道毕矣。

’治性之道,必审己之所有馀而强其所不足,盖聪明疏通者戒于太察,寡闻少见者戒于壅蔽,勇猛刚强者戒于太暴,仁爱温良者戒于无断,湛静安舒者戒于后时,广心浩大者戒于遗忘。

必审己之所当戒而齐之以义,然后中和之化应,而巧伪之徒不敢比周而望进。

唯陛下戒之,所以崇圣德也!

“臣又闻室家之道修,则天下之理得,故《诗》始《国风》,《礼》本冠、婚。

始乎《国风》,原情性以明人伦也。

本乎冠、婚,正基兆以防未然也。

故圣王必慎妃后之际,别适长之位,礼之于内也。

卑不逾尊,新不先故,所以统人情而理阴气也。

其尊适而卑庶也,适子冠乎阼,礼之用醴,众子不得与列,所以贵正体而明嫌疑也。

非虚加其礼文而已,乃中心与之殊异,故礼探其情而见之外也。

圣人动静游燕所亲,物得其序,则海内自修,百姓从化。

如当亲者疏,当尊者卑,则佞巧之奸因时而动,以乱国家。

故圣人慎防其端,禁于未然,不以私恩害公义。

《传》曰:‘正家而天下定矣!

’”初,武帝既塞宣房,后河复北决于馆陶,分为屯氏河,东北入海,广深与大河等,故因其自然,不堤塞也。

是岁,河决于清河灵鸣犊口,而屯氏河绝。

孝元皇帝下建昭元年(癸未,公元前三八年)春,正月,戊辰,陨石于梁。

三月,上行幸雍,祠五畤。

冬,河间王元坐贼杀不辜废,迁房陵。

罢孝文太后寝祠园。

上幸虎圈斗兽,后宫皆坐。

熊逸出圈,攀槛欲上殿,左右、贵人、傅婕妤等皆惊走。

冯婕妤直前,当熊而立。

左右格杀熊。

上问:“人情惊惧,何故前当熊?

”婕妤对曰:“猛兽得人止,妾恐熊至御坐,故以身当之。

”帝嗟叹,倍敬重焉。

傅婕妤惭,由是与冯婕妤有隙。

冯婕妤,左将军奉世之女也。

孝元皇帝下建昭二年(甲申,公元前三七年)春,正月,上行幸甘泉,郊泰畤。

三月,行幸河东,祠后土。

夏,四月,赦天下。

六月,立皇子兴为信都王。

东郡京房学《易》于梁人焦延寿。

延寿常曰:“得我道以亡身者,京生也。

”其说长于灾变,分六十卦,更直日用事,以风雨寒温为候,各有占验。

房用之尤精,以孝廉为郎,上疏屡言灾异,有验。

天子说之,数召见问。

房对曰:“古帝王以功举贤,则万化成,瑞应著。

末世以毁誉取人,故功业废而致灾异。

宜令百官各试其功,灾异可息。

”诏使房作其事,房奏考功课吏法。

上令公卿朝臣与房会议温室,皆以房言烦碎,令上下相司,不可许。

上意乡之。

时部刺史奏事京师,上召见诸刺史,令房晓以课事。

剌史复以为不可行。

唯御史大夫郑弘、光禄大夫周堪初言不可。

后善之。

是时,中书令石显颛权,显友人五鹿充宗为尚书令,二人用事。

房尝宴见,问上曰:“幽、厉之君何以危?

所任者何人也?

”上曰:“君不明而所任者巧佞。

”房曰:“知其巧佞而用之邪,将以为贤也?

”上曰:“贤之。

”房曰:“然则今何以知其不贤也?

”上曰:“以其时乱而君危知之。

”房曰:“若是,任贤必治,任不肖必乱,必然之道也。

幽、厉何不觉寤而更求贤,曷为卒任不肖以至于是?

”上曰:“临乱之君,各贤其臣。

令皆觉寤,天下安得危亡之君!

”房曰:“齐桓公、秦二世亦尝闻此君而非笑之。

然则任竖刁、赵高,政治日乱,盗贼满山,何不以幽、厉卜之而觉寤乎?

”上曰:“唯有道者能以往知来耳。

”房因免冠顿首曰:“《春秋》纪二百四十二年灾异,以示万世之君。

今陛下即位已来,日月失明,星辰逆行,山崩,泉涌,地震,石陨,夏霜,冬雷,春凋,秋荣,陨霜不杀,水,旱,螟虫,民人饥、疫,盗贼不禁,刑人满市,《春秋》所记灾异尽备。

陛下视今为治邪,乱邪?

”上曰:“亦极乱耳,尚何道!

”房曰:“今所任用者谁与?

”上曰:“然,幸其愈于彼,又以为不在此人也。

”房曰:“夫前世之君,亦皆然矣。

臣恐后之视今,犹今之视前也!

”上良久,乃曰:“今为乱者谁哉?

”房曰:“明主宜自知之。

”上曰:“不知也。

如知,何故用之!

”房曰:“上最所信任,与图事帷幄之中,进退天下之士者是矣。

”房指谓石显,上亦知之,谓房曰:“已谕。

”房罢出,后上亦不能退显也。

臣光曰:人君之德不明,则臣下虽欲竭忠,何自而入乎!

观京房之所以晓孝元,可谓明白切至矣,而终不能寤,悲夫!

《诗》曰:“匪面命之,言提其耳。

匪手携之,言示之事。

”又曰:“诲尔谆谆,听我藐藐。

”孝元之谓矣!

上令房上弟子晓知考功、课吏事者,欲试用之。

房上“中郎任良、姚平,愿以为刺史,试考功法。

臣得通籍殿中,为奏事,以防壅塞。

”石显、五鹿充宗皆疾房,欲远之,建言,宜试以房为郡守。

帝于是以房为魏郡太守,得以考功法治郡。

房自请:“岁竟,乘传奏事。

”天子许焉。

房自知数以论议为大臣所非,与石显等有隙,不欲远离左右,乃上封事曰:“臣出之后,恐为用事所蔽,身死而功不成,故愿岁尽乘传奏事,蒙哀见许。

乃辛已,蒙气复乘卦,太阳侵色,此上大夫覆阳而上意疑也。

己卯、庚辰之间,必有欲隔绝臣,令不得乘传奏事者。

”房未发,上令阳平侯王凤承制诏房止无乘传奏事。

房意愈恐。

秋,房去至新丰,因邮上封事曰:“臣前以六月中言《遁卦》不效,法曰:‘道人始去,寒涌水为灾。

’至其七月,涌水出。

臣弟子姚平谓臣曰:‘房可谓知道,未可谓信道也。

房言灾异,未尝不中。

涌水已出,道人当逐死,尚复何言!

’臣曰:‘陛下至仁,于臣尤厚,虽言而死,臣犹言也。

’平又曰:‘房可谓小忠,未可谓大忠也。

昔秦时赵高用事,有正先者,非刺高而死,高威自此成,故秦之乱,正先趣之。

’今臣得出守郡,自诡效功,恐未效而死,惟陛下毋使臣塞涌水之异,当正先之死,为姚平所笑。

”房至陕,复上封事曰:“臣前白愿出任良试考功,臣得居内。

议者知如此于身不利,臣不可蔽,故云‘使弟子不若试师。

’臣为刺史,又当奏事,故复云‘为刺史,恐太守不与同心,不若以为太守。

’此其所以隔绝臣也。

陛下不违其言而遂听之,此乃蒙气所以不解、太阳无色者也。

臣去稍远,太阳侵色益甚,唯陛下毋难还臣而易逆天意。

邪说虽安于人,天气必变,故人可欺,天不可欺也,愿陛下察焉。

”房去月馀,竟征下狱。

初,淮阳宪王舅张博,倾巧无行,多从王求金钱,欲为王求入朝。

博从京房学,以女妻房。

房每朝见,退辄为博道其语。

博因记房所说密语,令房为王作求朝奏草,皆持柬与王,以为信验。

石显知之,告房与张博通谋,非谤政治,归恶天子,诖误诸侯王。

皆下狱,弃市,妻子徙边。

郑弘坐与房善,免为庶人。

御史中丞陈咸数毁石显,久之,坐与槐里令硃云善,漏泄省中语,石显微伺知之,与云皆下狱,髡为城旦。

石显威权日盛,公卿以下畏显,重足一迹。

显与中书仆射牢梁、少府五鹿充宗结为党友,诸附倚者皆得宠位,民歌之曰:“牢邪!

石邪!

五鹿客邪!

印何累累,绶若若邪!

”显内自知擅权专柄在掌握,恐天子一旦纳用左右耳目以间己,乃时归诚,取一信以为验。

显尝使至诸官,有所征发,显先自白:“恐后漏尽宫门闭,请使诏吏开门。

”上许之。

显故投夜还,称诏开门入。

后果有上书告“显颛命,矫诏开宫门”,天子闻之,笑以其书示显。

显因泣曰:“陛下过私小臣,属任以事,群下无不嫉妒,欲陷害臣者,事类如此非一,唯独明主知之。

愚臣微贱,诚不能以一躯称快万众,任天下之怨。

臣愿归枢机职,受后宫扫除之役,死无所恨。

唯陛下哀怜财幸,以此全活小臣。

”天子以为然而怜之,数劳勉显,加厚赏赐,赏赐及赂遗訾一万万。

初,显闻众人匈匈,言己杀前将军萧望之,恐天下学士讪己,以谏大夫贡禹明经箸节,乃使人致意,深自结纳,因荐禹天子,历位九卿,礼事之甚备。

议者于是或称显,以为不妒谮望之矣。

显之设变诈以自解免,取信人主者,皆此类也。

荀悦曰:夫佞臣之惑君主也甚矣,故孔子曰:“远佞人。

”非但不用而已,乃远而绝之,隔塞其源,戒之极也。

孔子曰:“政者,正也。

”夫要道之本,正己而已矣。

平直真实者,正之主也。

故德必核其真,然后授其位。

能必核其真,然后授其事。

功必核其真,然后授其赏。

罪必核其真,然后授其刑。

行必核其真,然后贵之。

言必核其真,然后信之。

物必核其真,然后用之。

事必核其真,然后修之。

故众正积于上,万事实于下,先王之道,如斯而已矣!

八月,癸亥,以光禄勋匡衡为御史大夫。

闰月,丁酉,太皇太后上官氏崩。

冬,十一月,齐、楚地震,大雨雪,树折,屋坏。

孝元皇帝下建昭三年(乙酉,公元前三六年)夏,六月,甲辰,扶阳共侯韦玄成薨。

秋,七月,匡衡为丞相。

戊辰,卫尉李延寿为御史大夫。

冬,使西域都护、骑都尉北地甘延寿、副校尉山阳陈汤共诛斩匈奴郅支单于于康居。

始,郅支单于自以大国,威名尊重,又乘胜骄,不为康居王礼,怒杀康居王女及贵人、人民数百,或支解投都赖水中。

发民作城,日作五百人,二岁乃已。

又遣使责阖苏、大宛诸国岁遗,不敢不予。

汉遣使三辈至康居,求谷吉等死,郅支困辱使者,不肯奉诏。

而因都护上书,言“居困厄,愿归计强汉,遣子入侍。

”其骄嫚如此。

汤为人沉勇,有大虑,多策略,喜奇功,与延寿谋曰:“夷狄畏服大种,其天性也。

西域本属匈奴,今郅支单于威名远闻,侵陵乌孙、大宛,常为康居画计,欲降服之。

如得此二国,数年之间,城郭诸国危矣。

且其人剽悍,好战伐,数取胜,久畜之,必为西域患。

虽所在绝远,蛮夷无金城、强弩之守。

如发屯田吏士,驱从乌孙众兵,直指其城下,彼亡则无所之,守则不足自保,千载之功可一朝而成也!

”延寿亦以为然,欲奏请之。

汤曰:“国家与公卿议,大策非凡所见,事必不从。

”延寿犹与不听。

会其久病,汤独矫制发城郭诸国兵、车师戊已校尉屯田吏士。

延寿闻之,惊起,欲止焉。

汤怒,按剑叱延寿曰:“大众已集会,竖子欲沮众邪!

”延寿遂从之。

部勒行陈,汉兵、胡兵合四万馀人。

延寿、汤上疏自劾奏矫制,陈言兵状,即日引军分行,别为六校:其三校从南道逾葱领,径大宛。

其三校都护自将,发温宿国,从北道入赤谷,过乌孙,涉康居界,至阗池西。

而康居副王抱阗将数千骑寇赤谷城东,杀略大昆弥千馀人,驱畜产甚多,从后与汉军相及,颇寇盗后重。

汤纵胡兵击之,杀四百六十人,得其所略民四百七十人,还付大昆弥,其马、牛、羊以给军食。

又捕得抱阗贵人伊奴毒。

入康居东界,令军不得为寇。

间呼其贵人屠墨见之,谕以威信,与饮、盟,遣去。

径引行,未至单于城可六十里,止营。

复捕得康居贵人贝色子男开牟以为导。

贝色子,即屠墨母之弟,皆怨单于,由是具知郅支情。

明日,引行,未至城三十里,止营。

单于遣使曰:“汉兵何以来?

”应曰:“单于上书言:‘居困厄,愿归计强汉,身入朝见,’天子哀闵单于弃大国,屈意康居,故使都护将军来迎单于妻子。

恐左右惊动,故未敢至城下。

”使数往来相答报,延寿、汤因让之:“我为单于远来,而至今无名王、大人见将军受事者,何单于忽大计,失客主之礼也!

兵来道远,人畜罢极,食度且尽,恐无以自还,愿单于与大臣审计策。

”明日,前至郅支城都赖水上,离城三里,止营傅陈。

望见单于城上立五采幡帜,数百人被甲乘城。

又出百馀骑往来驰城下,步兵百馀人夹门鱼鳞陈,讲习用兵。

城上人更招汉军曰:“斗来!

”百馀骑驰赴营,营皆张弩持满指之,骑引却。

颇遣吏士射城门骑、步兵,骑、步兵皆入。

延寿、汤令军:“闻鼓音,皆薄城下,四面围城,各有所守,穿堑,塞门户,卤楯为前,戟弩为后,仰射城楼上人。

”楼上人下走。

土城外有重木城,从木城中射,颇杀伤外人。

外人发薪烧木城,夜,数百骑欲出,外迎射,杀之。

初,单于闻汉兵至,欲去,疑康居怨己,为汉内应,又闻乌孙诸国兵皆发,自以无所之。

郅支已出,复还,曰:“不如坚守。

汉兵远来,不能久攻。

”单于乃被甲在楼上,诸阏氏、夫人数十皆以弓射外人。

外人射中单于鼻,诸夫人颇死。

单于乃下。

夜过半,木城穿,中人却入土城,乘城呼。

时康居兵万馀骑,分为十馀处,四面环城,亦与相应和。

夜,数奔营,不利,辄却。

平明,四面火起,吏士喜,大呼乘之,钲鼓声动地。

康居兵引却。

汉兵四面推卤楯,并入土城中。

单于男女百馀人走入大内。

汉兵纵火,吏士争入,单于被创死。

军候假丞杜勋斩单于首。

得汉使节二及谷吉等所赍帛书。

诸卤获以畀得者。

凡斩阏氏、太子、名王以下千五百一十八级。

生虏百四十五人,降虏千馀人,赋予城郭诸国所发十五王。

孝元皇帝下建昭四年(丙戌,公元前三五年)春,正月,郅支首至京师。

延寿、汤上疏曰:“臣闻天下之大义当混为一,昔有唐、虞,今有强汉。

匈奴呼韩邪单于已称北籓,唯郅支单于叛逆,未伏其辜,大夏之西,以为强汉不能臣也。

郅支单于惨毒行于民,大恶通于天。

臣延寿,臣汤,将义兵,行天诛,赖陛下神灵,阴阳并应,天气精明,陷陈克敌,斩郅支首及名王以下,宜县头槀街蛮夷邸间,以示万里,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丞相匡衡等以为:“方春,掩骼、埋胔之时,宜勿县。

”诏县十日,乃埋之。

仍告祠郊庙,赦天下。

群臣上寿,置酒。

六月,甲申,中山哀王竟薨。

哀王者,帝之少弟,与太子游学相长大。

及薨,太子前吊。

上望见太子,感念哀王,悲不能自止。

太子既至前,不哀,上大恨曰:“安有人不慈仁,而可以奉宗庙,为民父母者乎!

”是时驸马都尉、侍中史丹护太子家,上以责谓丹,丹免冠谢曰:“臣诚见陛下哀痛中山王,至以感损。

向者太子当进见,臣窃戒属,毋涕泣,感伤陛下。

罪乃在臣,当死!

”上以为然,意乃解。

蓝田地震,山崩,壅霸水。

安陵岸崩,壅泾水,泾水逆流。

孝元皇帝下建昭五年(丁亥,公元前三四年)春,三月,赦天下。

夏,六月,庚申,复戾园。

壬申晦,日有食之。

秋,七月,庚子,复太上皇寝庙园、原庙、昭灵后、武哀王、昭哀后、卫思后园。

时上寝疾,久不平。

以为祖宗谴怒,故尽复之。

唯郡国庙遂废云。

是岁,徙济阳王康为山阳王。

匈奴呼韩邪单于闻郅支既诛,且喜且惧。

上书,愿入朝见。

孝元皇帝下竟宁元年(戊子,公元前三三年)春,正月,匈奴呼韩邪单于来朝,自言愿婿汉氏以自亲。

帝以后宫良家子王嫱字昭君赐单于。

单于欢喜,上书“愿保塞上谷以西至敦煌,传之无穷。

请罢边备塞吏卒,以休天子人民。

”天子下有司议,议者皆以为便。

郎中侯应习边事,以为不可许。

上问状,应曰:“周、秦以来,匈奴暴桀,寇侵边境。

汉兴,尤被其害。

臣闻北边塞至辽东,外有阴山,东西千馀里,草木茂盛,多禽兽,本冒顿单于依阻其中,治作弓矢,来出为寇,是其苑囿也。

至孝武世,出师征伐,斥夺此地,攘之于幕北,建塞徼,起亭隧,筑外城,设屯戍以守之,然后边境得用少安。

幕北地平,少草木,多大沙,匈奴来寇,少所蔽隐。

从塞以南,径深山谷,往来差难。

边长老言:‘匈奴失阴山之后,过之未尝不哭也。

’如罢备塞戍卒,示夷狄之大利,不可一也。

今圣德广被,天覆匈奴,匈奴得蒙全活之恩,稽首来臣。

夫夷狄之情,困则卑顺,强则骄逆,天性然也。

前已罢外城,省亭隧令,裁足以候望,通烽火而已。

古者安不忘危,不可复罢,二也。

中国有礼义之教,刑罚之诛,愚民犹尚犯禁。

又况单于,能必其众不犯约哉!

三也。

自中国尚建关梁以制诸侯,所以绝臣下之觊欲也。

设塞徼,置屯戍,非独为匈奴而已,亦为诸属国降民本故匈奴之人,恐其思旧逃亡,四也。

近西羌保塞,与汉人交通,吏民贪利,侵盗其畜产、妻子,以此怨恨,起而背畔。

今罢乘塞,则生嫚易分争之渐,五也。

往者从军多没不还者,子孙贫困,一旦亡出,从其亲戚,六也。

又边人奴婢愁苦,欲亡者多,曰:‘闻匈奴中乐,无奈候望急何!

’然时有亡出塞者,七也。

盗贼桀黠,群辈犯法,如其窘急,亡走北出,则不可制,八也。

起塞以来百有馀年,非皆以土垣也,或因山岩、石、木、溪谷、水门,稍稍平之,卒徒筑治,功费久远,不可胜计。

臣恐议者不深虑其终始,欲以壹切省繇戍,十年之外,百岁之内,卒有它变,障塞破坏,亭隧灭绝,当更发屯缮治,累世之功不可卒复,九也。

如罢戍卒,省候望,单于自以保塞守御,必深德汉,请求无已。

小失其意,则不可测。

开夷狄之隙,亏中国之固,十也。

非所以永持至安,威制百蛮之长策也!

”对奏,天子有诏:“勿议罢边塞事。

”使车骑将军嘉口谕单于曰:“单于上书愿罢北塞吏士屯戍,子孙世世保塞。

单于乡慕礼义,所以为民计者甚厚。

此长久之策也,朕甚嘉之。

中国四方皆有关梁障塞,非独以备塞外也,亦以防中国奸邪放纵,出为寇害,故明法度以专众心也。

敬谕单于之意,朕无疑焉。

为单于怪其不罢,故使嘉晓单于。

”单于谢曰:“愚不知大计,天子幸使大臣告语,甚厚!

”初,左伊秩訾为呼韩邪画计归汉,竟以安定。

其后或谗伊秩訾自伐其功,常鞅鞅,呼韩邪疑之。

伊秩訾惧诛,将其众千馀人降汉,汉以为关内侯,食邑三百户,令佩其王印绶。

及呼韩邪来朝,与伊秩訾相见,谢曰:“王为我计甚厚,令匈奴至今安宁,王之力也,德岂可忘!

我失王意,使王去,不复顾留,皆我过也。

今欲白天子,请王归庭。

”伊秩訾曰:“单于赖天命,自归于汉,得以安宁,单于神灵,天子之祐也,我安得力!

既已降汉,又复归匈奴,是两心也。

愿为单于侍使于汉,不敢听命!

”单于固请,不能得而归。

单于号王昭君为宁胡阏氏。

生一男伊屠智牙师,为右日逐王。

皇太子冠。

二月,御史大夫李延寿卒。

初,石显见冯奉世父子为公卿著名,女又为昭仪在内,显心欲附之,荐言:“昭仪兄谒者逡修敕,宜侍幄帷。

”天子召见,欲以为侍中。

逡请间言事。

上闻逡言显颛权,大怒,罢逡归郎官。

及御史大夫缺,在位多举逡兄大鸿胪野王。

上使尚书选第中二千石,而野王行能第一。

上以问显,显曰:“九卿无出野王者。

然野王,亲昭仪兄,臣恐后世必以陛下度越众贤,私后宫亲以为三公。

”上曰:“善,吾不见是!

”因谓群臣曰:“吾用野王为三公,后世必谓我私后宫亲属,以野王为比。

”三月,丙寅,诏曰:“刚强坚固,确然亡欲,大鸿胪野王是也。

心辨善辞,可使四方,少府五鹿充宗是也。

廉洁节俭,太子少傅张谭是也。

其以少傅为御史大夫。

”河南太守九江召信臣为少府。

信臣先为南阳太守,后迁河南,治行常第一。

视民如子,好为民兴利,躬劝耕稼,开通沟渎,户口增倍。

吏民亲爱,号曰“召父”。

癸未,复孝惠皇帝寝庙园、孝文太后、孝昭太后寝园。

初,中书令石显尝欲以姊妻甘延寿,延寿不取。

及破郅支还,丞相、御史亦恶其矫制,皆不与延寿等。

陈汤素贪,所卤获财物入塞,多不法。

司隶校尉移书道上,系吏士,按验之。

汤上疏言:“臣与吏士共诛郅支单于,幸得禽灭,万里振旅,宜有使者迎劳道路。

今司隶反逆收系按验,是为郅支报雠也!

”上立出吏士,令县、道具酒食以过军。

既至,论功,石显、匡衡以为:“延寿、汤擅兴师矫制,幸得不诛,如复加爵土,则后奉使者争欲乘危徼幸,生事于蛮夷,为国招难。

”帝内嘉延寿、汤功而重违衡、显之议,久之不决。

故宗正刘向上疏曰:“郅支单于囚杀使者、吏士以百数,事暴扬外国,伤威毁重,群臣皆闵焉。

陛下赫然欲诛之,意未尝有忘。

西域都护延寿,副校尉汤,承圣指,倚神灵,总百蛮之君,揽城郭之兵,出百死,入绝域,遂蹈康居,屠三重城,搴歙侯之旗,斩郅支之首,县旌万里之外,扬威昆山之西,扫谷吉之耻,立昭明之功,万夷慑伏,莫不惧震。

呼韩邪单于见郅支已诛,且喜且惧,乡风驰义,稽首来宾,愿守北籓,累世称臣。

立千载之功,建万世之安,群臣之勋莫大焉。

昔周大夫方叔、吉甫为宣王诛猃狁而百蛮从,其诗曰:‘啴々焞々,如霆如雷。

显允方叔,征伐猃狁,蛮荆来威。

’《易》曰:‘有嘉折首,获匪其丑。

’言美诛首恶之人,而诸不顺者皆来从也。

今延寿、汤所诛震,虽《易》之折首,《诗》之雷霆,不能及也。

论大功者不录小过,举大美者不疵细瑕。

《司马法》曰:‘军赏不逾月,’欲民速得为善之利也。

盖急武功,重用人也。

吉甫之归,周厚赐之,其诗曰:‘吉甫宴喜,既多受祉。

来归自镐,我行永久。

’千里之镐犹以为远,况万里之外,其勤至矣。

延寿、汤既未获受祉之报,反屈捐命之功,久挫于刀笔之前,非所以劝有功,厉戎士也。

昔齐桓前有尊周之功,后有灭项之罪,君子以功覆过而为之讳。

贰师将军李广利,捐五万之师,靡亿万之费,经四年之劳,而仅获骏马三十匹,虽斩宛王母寡之首,犹不足以复费,其私罪恶甚多。

孝武以为万里征伐,不录其过,遂封拜两侯、三卿、二千石百有馀人。

今康居之国,强于大宛,郅支之号,重于宛王,杀使者罪,甚于留马,而延寿、汤不烦汉士,不费斗粮,比于贰师,功德百之。

且常惠随欲击之乌孙,郑吉迎自来之日逐,犹皆裂土受爵。

故言威武勤劳,则大于方叔、吉甫。

列功覆过,则优于齐桓、贰师。

近事之功,则高于安远、长罗。

而大功未著,小恶数布,臣窃痛之!

宜以时解县,通籍,除过勿治,尊宠爵位,以劝有功。

”于是天子下诏赦延寿、汤罪勿治,令公卿议封焉。

议者以为宜如军法捕斩单于令。

匡衡、石显以为“郅支本亡逃失国,窃号绝域,非真单于。

”帝取安远侯郑吉故事,封千户。

衡、显复争。

夏,四月,戊辰,封延寿为义成侯,赐汤爵关内侯,食邑各三百户,加赐黄金百斤。

拜延寿为长水校尉,汤为射声校尉。

于是杜钦上疏追讼冯奉世前破莎车功。

上以先帝时事,不复录。

钦,故御史大夫延年子也。

荀悦论曰:成其功义足封,追录前事可也。

《春秋》之义,毁泉台则恶之,舍中军则善之,各由其宜也。

夫矫制之事,先王之所慎也,不得已而行之。

若矫大而功小者,罪之可也。

矫小而功大者,赏之可也。

功过相敌,如斯而已可也。

权其轻重而为之制宜焉。

初,太子少好经书,宽博谨慎。

其后幸酒,乐燕乐,上不以为能。

而山阳王康有材艺,母傅昭仪又爱幸,上以故常有意欲以山阳王为嗣。

上晚年多疾,不亲政事,留好音乐。

或置鼙鼓殿下,天子自临轩槛上,贵铜丸以擿鼓,声中严鼓之节。

后宫及左右习知音者莫能为,而山阳王亦能之,上数称其材。

史丹进曰:“凡所谓材者,敏而好学,温故知新,皇太子是也。

若乃器人于丝竹鼓鼙之间,则是陈惠、李微高于匡衡,可相国也!

”于是上嘿然而笑。

及上寝疾,傅昭仪、山阳王康常在左右,而皇后、太子希得进见。

上疾稍侵,意忽忽不平,数问尚书以景帝时立胶东王故事。

是时太子长舅阳平侯王凤为卫尉、侍中,与皇后、太子皆忧,不知所出。

史丹以亲密臣得侍视疾,候上间独寝时,丹直入卧内,顿首伏青蒲上,涕泣而言曰:“皇太子以适长立,积十馀年,名号系于百姓,天下莫不归心臣子。

见山阳王雅素爱幸,今者道路流言,为国生意,以为太子有动摇之议。

审若此,公卿以下必以死争,不奉诏。

臣愿先赐死以示群臣!

”天子素仁,不忍见丹涕泣,言又切至,意大感寤,喟然太息曰:“吾日困劣,而太子、两王幼少,意中恋恋,亦何不念乎!

然无有此议。

且皇后谨慎,先帝又爱太子,吾岂可违指!

驸马都尉安所受此语?

”丹即却,顿首曰:“愚臣妄闻,罪当死!

”上因纳,谓丹曰:“吾病浸加,恐不能自还,善辅道太子,毋违我意。

”丹嘘唏而起,太子由是遂定为嗣。

而右将军、光禄大夫王商,中书令石显亦拥佑太子,颇有力焉。

夏,五月,壬辰,帝崩于未央宫。

班彪赞曰:臣外祖兄弟为元帝侍中,语臣曰:“元帝多材艺,善史书,鼓琴瑟,吹洞箫,自度曲,被歌声,分刌节度,穷极幼眇。

少而好儒,及即位,征用儒生,委之以政,贡、薛、韦、匡迭为宰相。

而上牵制文义,优游不断,孝宣之业衰焉。

然宽弘尽下,出于恭俭,号令温雅,有古之风烈。

”匡衡奏言:“前以上体不平,故复诸所罢祠,卒不蒙福。

案卫思后、戾太子、戾后园,亲未尽。

孝惠、孝景庙,亲尽,宜毁。

及太上皇、孝文、孝昭太后、昭灵后、昭哀后、武哀王祠,请悉罢勿奉。

”奏可。

六月,己未,太子即皇帝位,谒高庙。

尊皇太后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

以元舅侍中、卫尉、阳平侯王凤为大司马、大将军、领尚书事。

秋,七月,丙戌,葬孝元皇帝于渭陵。

大赦天下。

丞相衡上疏曰:“陛下秉至孝,哀伤思慕,不绝于心,未有游虞弋射之宴,诚隆于慎终追远,无穷已也。

窃愿陛下虽圣性得之,犹复加圣心焉!

《诗》云:‘茕茕在疚,’言成王丧毕思慕,意气未能平也。

盖所以就文、武之业,崇大化之本也。

臣又闻之师曰:‘妃匹之际,生民之始,万福之原。

婚姻之礼正,然后品物遂而天命全。

’孔子论《诗》,以《关雎》为始,此纲纪之首,王教之端也。

自上世已来,三代兴废,未有不由此者也。

愿陛下详览得失盛衰之效,以定大基,采有德,戒声色,近严敬,远技能。

臣闻《六经》者,圣人所以统天地之心,著善恶之归,明吉凶之分,通人道之正,使不悖于其本性者也。

及《论语》、《孝经》,圣人言行之要,宜究其意。

臣又闻圣王之自为,动静周旋,奉天承亲,临朝享臣,物有节文,以章人伦。

盖钦翼祗栗,事天之容也。

温恭敬逊,承亲之礼也。

正躬严恪,临众之仪也。

嘉惠和说,飨下之颜也。

举错动作,物遵其仪,故形为仁义,动为法则。

今正月初,幸路寝,临朝贺,置酒以飨万方。

《传》曰:‘君子慎始。

’愿陛下留神动静之节,使群下得望盛德休光,以立基桢,天下幸甚!

”上敬纳其言。

资治通鉴·卷二十八·汉纪二十

〔司马光〕 〔宋〕

起昭阳作噩,尽屠维单阏,凡七年。

孝元皇帝上初元元年(癸酉,公元前四八年)春,正月,辛丑,葬孝宣皇帝于杜陵。

赦天下。

三月,丙午,立皇后王氏,封后父禁为阳平候。

以三辅、太常、郡国公田及苑可省者振业贫民。

赀不满千钱者,赋贷种、食。

封外祖父平恩戴侯同产弟子中常侍许嘉为平恩侯。

夏,六月,以民疾疫,令太官损膳,减乐府员,省苑马,以振困乏。

秋,九月,关东郡、国十一大水,饥,或人相食。

转旁郡钱谷以相救。

上素闻琅邪王吉、贡禹皆明经洁行,遣使者征之。

吉道病卒。

禹至,拜为谏大夫。

上数虚已问以政事,禹奏言:“古者人君节俭,什一而税,亡它赋役,故家给人足。

高祖、孝文、孝景皇帝,宫女不过十馀人,厩马百馀匹。

后世争为奢侈,转转益甚。

臣下亦相放效。

臣愚以为如太古难,宜少放古以自节焉。

方今宫室已定,无可奈何矣。

其馀尽可减损。

故时齐三服官,输物不过十笥。

方今齐三服官,作工各数千人,一岁费数巨万,厩马食粟将万匹。

武帝时,又多取好女至数千人,以填后宫。

及弃天下,多藏金钱、财物,鸟兽、鱼鳖凡百九十物。

又皆以后宫女置于园陵。

至孝宣皇帝时,陛下恶有所言,群臣亦随故事,甚可痛也!

故使天下承化,取女皆大过度,诸侯妻妾或至数百人,豪富吏民畜歌者至数十人,是以内多怨女,外多旷夫。

及众庶葬埋,皆虚地上以实地下。

其过自上生,皆在大臣循故事之罪也。

唯陛下深察古道,从其俭者。

大减损乘舆服御器物,三分去二。

择后宫贤者,留二十人,馀悉归之,及诸陵园女无子者,宜悉遣。

厩马可无过数十匹,独舍长安城南苑地,以为田猎之囿。

方今天下饥馑,可无大自损减以救之称天意乎!

天生圣人,盖为万民,非独使自娱乐而已也。

”天子纳善其言,下诏,令诸宫馆希御幸者勿缮治。

太仆减谷食马。

水衡省肉食兽。

臣光曰:忠臣之事君也,责其所难,则其易者不劳而正。

补其所短,则其长者不劝而遂。

孝元践位之初,虚心以问禹,禹宜先其所急,后其所缓。

然则优游不断,谗佞用权,当时之大患也,而禹不以为言。

恭谨节俭,孝元之素志也,而禹孜孜而言之,何哉!

使禹之智足不以知,乌得为贤!

知而不言,为罪愈大矣!

匈奴呼韩邪单于复上书,言民众困乏。

诏云中、五原郡转谷二万斛以给之。

是岁,初置戊己校尉,使屯田车师故地。

孝元皇帝上初元二年(甲戌,公元前四七年)春,正月,上行幸甘泉,郊泰畤。

乐陵侯史高以外属领尚书事,前将军萧望之、光禄大夫周堪为之副。

望之名儒,与堪皆以师傅旧恩,天子任之,数宴见,言治乱,陈王事。

望之选白宗室明经有行散骑、谏大夫刘更生给事中,与侍中金敞并拾遗左右。

四人同心谋议,劝导上以古制,多所欲匡正。

上甚乡纳之。

史高充位而已,由此与望之有隙。

中书令弘恭、仆射石显,自宣帝时久典枢机,明习文法。

帝即位多疾,以显久典事,中人无外党,精专可信任,遂委以政,事无小大,因显白决,贵幸倾朝,百僚皆敬事显。

显为人巧慧习事,能深得人主微指,内深贼,持诡辩,以中伤人,忤恨睚眦,辄被以危法。

亦与车骑将军高为表里,议论常独持故事,不从望之等。

望之等患苦许、史放纵,又疾恭、显擅权,建白以为:“中书政本,国家枢机,宜以通明公正处之。

武帝游宴后庭,故用宦者,非古制也。

宜罢中书宦官,应古不近刑人之义。

”由是大与高、恭、显忤。

上初即位,谦让,重改作,议久不定,出刘更生为宗正。

望之、堪数荐名儒、茂材以备谏官,会稽郑朋阴欲附望之,上书言车骑将军高遣客为奸利郡国,及言许、史弟子罪过。

章视周堪,堪白:“令朋待诏金马门。

”朋奏记望之曰:“今将军规抚,云若管、晏而休,遂行日昃,至周、召乃留乎?

若管、晏而休,则下走将归延陵之皋,没齿而已矣。

如将军兴周、召之遗业,亲日昊之兼听,则下走其庶几愿竭区区奉万分之一!

”望之始见朋,接待以意。

后知其倾邪,绝不与通。

朋,楚士,怨恨,更求入许、史,推所言许、史事,曰:“皆周堪、刘更生教我。

我关东人,何以知此!

”于是侍中许章白见朋。

朋出,扬言曰:“我见言前将军小过五,大罪一。

”待诏华龙行污秽,欲入堪等,堪等不纳,亦与朋相结。

恭、显令二人告望之等谋欲罢车骑将军,疏退许、史状,候望之出休日,令朋、龙上之。

事下弘恭问状,望之对曰:“外戚在位多奢淫,欲以匡正国家,非为邪也。

”恭、显奏:“望之、堪、更生朋党相称举,数谮诉大臣,毁离亲戚,欲以专擅权势。

为臣不忠,诬上不道,请谒者召致廷尉。

”时上初即位,不省召致廷尉为下狱也,可其奏。

后上召堪、更生,曰:“系狱。

”上大惊曰:“非但廷尉问邪!

”以责恭、显,皆叩头谢。

上曰:“令出视事。

”恭、显因使史高言:“上新即位,未以德化闻于天下,而先验师傅。

即下九卿、大夫狱,宜因决免。

”于是制诏丞相、御史:“前将军望之,傅朕八年,无它罪过。

今事久远,识忘难明,其赦望之罪,收前将军、光禄勋印绶。

及堪、更生皆免为庶人。

”二月,丁巳,立弟竟为清河王。

戊午,陇西地震,败城郭、屋室,压杀人众。

三月,立广陵厉王子霸为王。

诏罢黄门乘舆狗马,水衡禁囿、宜春下苑、少府佽飞外池、严籞池田假与贫民。

又诏赦天下,举茂材异等、直言极谏之士。

夏,四月,丁巳,立子骜为皇太子。

待诏郑朋荐太原太守张敞,先帝名臣,宜傅辅皇太子。

上以问萧望之,望之以为敞能吏,任治烦乱,材轻,非师傅之器。

天子使使者征敞,欲以为左冯翊,会病卒。

诏赐萧望之爵关内侯,给事中,朝朔望。

关东饥,齐地人相食。

秋,七月,己酉,地复震。

上复征周堪、刘更生,欲以为谏大夫。

弘恭、石显白,皆以为中郎。

上器重萧望之不已,欲倚以为相。

恭、显及许、史子弟、侍中、诸曹皆侧目于望之等。

更生乃使其外亲上变事,言“地震殆为恭等,不为三独夫动。

臣愚以为宜退恭、显以章蔽善之罚,进望之等以通贤者之路。

如此,则太平之门开,灾异之愿塞矣。

”书奏,恭、显疑其更生所为,白请考奸诈,辞果服。

遂逮更生系狱,免为庶人。

会望之子散骑、中郎亻及亦上书讼望之前事,事下有司,复奏:“望之前所坐明白,无谮诉者,而教子上书,称引亡辜之诗,失大臣体,不敬,请逮捕。

”弘恭、石显等知望之素高节,不诎辱,建白:“望之前幸得不坐,复赐爵邑,不悔过服罪,深怀怨望,教子上书,归非于上,自以托师傅,终必不坐,非颇屈望之于牢狱,塞其怏怏心,则圣朝无以施恩厚。

”上曰:“萧太傅素刚,安肯就吏!

”显等曰:“人命至重,望之所坐,语言薄罪,必无所忧。

”上乃可其奏。

冬,十二月,显等封诏以付谒者,敕令召望之手付。

因令太常急发执金吾车骑驰围其第。

使都至,召望之。

望之以问门下生鲁国硃云,云者,好节士,劝望之自裁。

于是望之仰天叹曰:“吾尝备位将相,年逾六十矣,老入牢狱,苟求生活,不亦鄙乎!

”字谓云曰:“游,趣和药来,无久留我死!

”竟饮鸠自杀。

天子闻之惊,拊手曰:“曩固疑其不就牢狱,果然杀吾贤傅!

”是时,太官方上昼食,上乃却食,为之涕泣,哀动左右。

于是召显等责问以议不详,皆免冠谢,良久然后已。

上追念望之不忘,每岁时遣使者祠祭望之冢,终帝之世。

臣光曰:甚矣孝元之为君,易欺而难寤也!

夫恭、显之谮诉望之,其邪说诡计,诚有所不能辨也。

至于始疑望之不肯就狱,恭、显以为必无忧。

已而果自杀,则恭、显之欺亦明矣。

在中智之君,孰不感动奋发以厎邪臣之罚!

孝元则不然。

虽涕泣不食以伤望之,而终不能诛恭、显,才得其免冠谢而已。

如此,则奸臣安所惩乎!

是使恭、显得肆其邪心而无复忌惮者也。

是岁,弘恭病死,石显为中书令。

初,武帝灰南越,开置珠厓、儋耳郡,在海中洲上,吏卒皆中国人,多侵陵之。

其民亦暴恶,自以阻绝,数犯吏禁,率数年壹反,杀吏。

汉辄发兵击定之。

二十馀年间,凡六反。

至宣帝时,又再反。

上即位之明年,珠厓山南县反,发兵击之。

诸县更叛,连年不定。

上博谋于群臣,欲大发军。

待诏贾捐之曰:“臣闻尧、舜、禹之圣德,地方不过数千里,西被流沙,东渐于海,朔南暨声教,言欲与声教则治之,不欲与者不强治也。

故君臣歌德,含气之物各得其宜。

武丁、成王、殷、周之大仁也,然地东不过江、黄,西不过氐、羌,南不过蛮荆,北不过朔方,是以颂声并作,视听之类咸乐其生,越裳氏重九译而献,此非兵革之所能致也。

以至于秦,兴兵远攻,贪外虚内而天下溃畔。

孝文皇帝偃武行文,当此之时,断狱数百,赋役轻简。

孝武皇帝厉兵马以攘四夷,天下断狱万数,赋烦役重,寇贼并起,军旅数发,父战死于前,子斗伤于后,女子乘亭障,孤儿号于道,老母、寡妇饮泣巷哭,是皆廓地泰大,征伐不休之故也。

今关东民众久困,流离道路。

人情莫亲父母,莫乐夫妇。

至嫁妻卖子,法不能禁,义不能止,此社稷之忧也。

今陛下不忍悁悁之忿,欲驱士众挤之大海之中,快心幽冥之地,非所以救助饥馑,保全元元也。

诗云:‘蠢尔蛮荆,大邦为雠。

’言圣人起则后服,中国衰则先畔,自古而患之,何况乃复其南方万里之蛮乎!

骆越之人,父子同川而浴,相习以鼻饮,与禽兽无异,本不足郡县置也。

颛颛独居一海之中,雾露气湿,多毒草、虫蛇、水土之害。

人未见虏,战士自死。

又非独珠厓有珠、犀、玳瑁也。

弃之不足惜,不击不损威。

其民譬犹鱼鳖,何足贪也!

臣窃以往者羌军言之,暴师曾未一年,兵出不逾千里,费四十馀万万。

大司农钱尽,乃以少府禁钱续之。

夫一隅为不善,费尚如此,况于劳师远攻,亡士毋功乎!

求之往古则不合,施之当今又不便,臣愚以为非冠带之国,《禹贡》所及,《春秋》所治,皆可且无以为。

愿遂弃珠厓,专用恤关东为忧。

”上以问丞相、御史。

御史大夫陈万年以为当击,丞相于定国以为:“前日兴兵击之连年,护军都尉、校尉及丞凡十一人,还者二人,卒士及转输死者万人以上,费用三万万馀,尚未能尽降。

今关东困乏,民难摇动,捐之议是,”上从之。

捐之,贾谊曾孙也。

孝元皇帝上初元三年(乙亥,公元前四六年)春,诏曰:“珠厓虏杀吏民,背畔为逆。

今廷议者或言可击,或言可守,或欲弃之,其指各殊。

朕日夜惟思议者之言,羞威不行,则欲诛之。

狐疑辟难,则守屯田。

通于时变,则忧万民。

夫万民之饥饿与远蛮之不讨,危孰大焉?

且宗庙之祭,凶年不备,况乎辟不嫌之辱哉!

今关东大困,仓库空虚,无以相赡,又以动兵,非特劳民,凶年随之。

其罢珠崖郡,民有慕义欲内属,便处之。

不欲,勿强。

”夏,四月,乙末晦,茂陵白鹤馆灾。

赦天下。

夏,旱。

立长沙炀王弟宗为王。

长信少府贡禹上言:“诸离宫及长乐宫卫,可减其太半以宽繇役。

”六月,诏曰:“朕惟烝庶之饥寒,远离父母妻子,劳于非业之作,卫于不居之宫,恐非所以佐阴阳之道也。

其罢甘泉、建章宫卫,令就农。

百宫各省费。

条奏,毋有所讳。

”是岁,上复擢周堪为光禄勋,堪弟子张猛为光禄大夫、给事中,大见信任。

孝元皇帝上初元四年(丙子,公元前四五年)春,正月,上行幸甘泉,效泰畤。

三月,行幸河东,祠后土。

赦汾阴徒。

孝元皇帝上初元五年(丁丑,公元前四四年)春,正月,以周子南君为周承休侯。

三月,上行幸雍,祠五畤。

夏,四月,有星孛于参。

上用诸儒贡禹等之言,诏太官毋日杀,所具各减半。

乘舆秣马,无乏正事而已。

罢角抵、上林宫馆希御幸者、齐三服官、北假田官、盐铁官、常平仓。

博士弟子毋置员,以广学者。

令民有能通一经者。

皆复。

省刑罚七十馀事。

陈万年卒。

六月,辛酉,长信少府贡禹为御史大夫。

禹前后言得失书数十上,上嘉其质直,多采用之。

匈奴郅支单于自以道远,又怨汉拥护呼韩邪而不助己,困辱汉使者乾江乃始等。

遣使奉献,因求侍子。

汉议遣卫司马谷吉送之,御史大夫贡禹、博士东海匡衡以为:“郅支单于乡化末醇,所在绝远,宜令使者送其子,至塞而还。

”吉上书言:“中国与夷狄有羁縻不绝之义,今既养全其子十年,德泽甚厚,空绝而不送,近从塞还,示弃捐不畜,使无乡从之心,弃前恩,立后怨,不便。

议者见前江乃无应敌之数,智勇俱困,以致耻辱,即豫为臣忧。

臣幸得建强汉之节,承明圣之诏,宣谕厚恩,不宜敢桀。

若怀禽兽心,加无道于臣,则单于长婴大罪,必遁逃远舍,不敢近边。

没一使以安百姓,国之计,臣之愿也。

愿送到庭。

”上许焉。

既到,郅支单于怒,竟杀吉等。

自知负汉,又闻呼韩邪益强,恐见袭击,欲远去。

会康居王数为乌孙所困,与诸翕侯计,以为:“匈奴大国,乌孙素服属之。

今郅支单于困在外,可迎置东边,使合兵取乌孙而立之,长无匈忧矣。

”即使使到坚昆,通语郅支。

郅支素恐,又怨乌孙,闻康居计,大说,遂与相结,引兵而西。

郅支人众中寒道死,馀财三千人。

到康居,康居王以女妻郅支,郅支亦以女予康居王,康居甚尊敬郅支,欲倚其威以胁诸国。

郅支数借兵击乌孙,深入至谷城,杀略民人,驱畜产去。

乌孙不敢追。

西边空虚不居者五千里。

冬,十二月,丁末,贡禹卒。

丁已,长信少府薛广德为御史大夫。

孝元皇帝上永光元年(戊寅,公元前四三年)春,正月,上行幸甘泉,郊泰畤。

视毕,因留射猎。

薛广德上书曰:“窃见关东困极,人民流离。

陛下日撞亡秦之钟,听郑、卫之乐,臣诚悼之。

今士卒暴露,从官劳倦,愿陛下亟反宫,思与百姓同忧乐,天下幸甚!

”上即日还。

二月,诏:“丞相、御史举质朴、敦厚、逊让、有行者,光禄岁以此科第郎、从官。

”三月,赦天下。

雨雪、陨霜,杀桑。

秋,上酎祭宗庙,出便门,欲御楼船。

薛广德当乘舆车,免冠顿首曰:“宜从桥。

”诏曰:“大夫冠。

”广德曰:“陛下不听臣,臣自刎,以血污车轮,陛下不得入庙矣!

”上不说。

先驱光禄大夫张猛进曰:“臣闻主圣臣直。

乘船危,就桥安,圣主不乘危。

御史大夫言可听。

”上曰:“晓人不当如是邪!

”乃从桥。

九月,陨霜杀稼,天下大饥。

丞相于定国,大司马、车骑将军史高,御史大夫薛广德,俱以灾异乞骸骨。

赐安车、驷马、黄金六十斤,罢。

太子太傅韦玄成为御史大夫。

广德归,县其安车,以传示子孙为荣。

帝之为太子也,从太中大夫孔霸受《尚书》。

及即位,赐霸爵关内侯,号褒成君,给事中。

上欲致霸相位,霸为人谦退,不好权势,常称“爵位泰过,何德以堪之!

”御史大夫屡缺,上辄欲用霸。

霸让位,自陈至于再三。

上深知其至诚,乃弗用。

以是敬之,赏赐甚厚。

戊子,侍中,卫尉王接为大司马、车骑将军。

石显惮周堪、张猛等,数谮毁之。

刘更生惧其倾危,上书曰:“臣闻舜命九官,济济相让,和之至也。

众臣和于朝则万物和于野,故箫《韶》九成,凤皇来仪。

至周幽,厉之际,朝廷不和,转相非怨,则日月薄食,水泉沸腾,山谷易处,霜降失节。

由此观之,和气致祥,乖气致异,祥多者其国安,异众者其国危。

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义也。

今陛下开三代之业,招文学之士,优游宽容,使得并进。

今贤不肖浑殽,白黑不分,邪正杂糅,忠谗并进。

章交公车,人满北军,朝臣舛午,胶戾乖剌,更相谗诉,转相是非。

所以营惑耳目,感移心意,不可胜载,分曹为党,往往群朋将同心以陷正臣。

正臣进者,治之表也。

正臣陷者,乱之机也。

乘治乱之机,未知孰任,而灾异数见,此臣所以寒心者也。

初元以来六年矣,按春秋六年之中,灾异未有稠如今者也。

原其所以然者,由谗邪并进也。

谗邪之所以并进者,由上多疑心,既已用贤人而行善政,如或谮之,则贤人退而善政还矣。

夫执狐疑之心者,来谗贼之口。

持不断之意者,开群枉之门。

谗邪进则众贤退,群枉盛则正士消。

故《易》有《否》、《泰》,小人道长,君子道消,则政日乱。

君子道长,小人道消,则政日治。

昔者鲧、共工、驩兜与舜、禹杂处尧朝,周公与管、蔡并居周位,当是时,迭进相毁,流言相谤,岂可胜道哉!

帝尧、成王能贤舜、禹、周公而消共工、管、蔡,故以大治,荣华至今。

孔子与季、孟偕仕于鲁,李斯与叔孙俱宦于秦,定公、始皇贤季、孟、李斯而消孔子、叔孙,故以大乱,污辱至今。

故治乱荣辱之端,在所信任。

信任既贤,在于坚固而不移。

《诗》云:‘我心匪石,不可转也,言守善笃也。

《易》曰:‘涣汗其大号’,言号令如汗,汗出而不反者也。

今出善令未能逾时而反,是反汗也。

用贤未能三旬而退,是转石也。

《论语》曰:‘见不善如探汤。

’今二府奏佞诌不当在位,历年而不去。

故出令则如反汗,用贤则如转石,去佞则如拨山,如此,望阴阳之调,不亦难乎!

是以群小窥见间隙,缘饰文字,巧言丑诋,流言、飞文哗于民间。

故《诗》云:‘忧心悄悄,愠于群小,’小人成群,诚足愠也。

昔孔子与颜渊、子贡更相称誉,不为朋党。

禹、稷与皋陶传相汲引,不为比周,何则?

忠于为国,无邪心也。

今佞邪与贤臣并交戟之内,合党共谋,违善依恶,歙歙訿々,数设危险之言,欲以倾移主上,如忽然用之,此天地之所以先戒,灾异之所以重至者也。

自古明圣未有无诛而治者也,故舜有四放之罚,孔子有两观之诛,然后圣化可得而行也。

今以陛下明知,诚深思天地之心,览《否》、《泰》之卦,历周、唐之所 以为法,原秦、鲁之所消以为戒,考祥应之福。

省灾异之祸,以揆当世之变,放远佞邪之党,坏散险诐之聚,杜闭群枉之门,方开众正之路,决断狐疑,分别犹豫,便是非炳然可知,则百异消灭而众祥并至,太平之基,万世之利也。

”显见其书,愈与许、史比而怨更生等。

是岁,夏寒,日青无光,显及许、史皆言堪、猛用事之咎。

上内重堪,又患众口之浸润,无所取信。

时长安令杨兴以材能幸,常称誉堪,上欲以为助,乃见问兴:“朝臣龂龂不可光禄勋,何邪?

”兴者,倾巧士,谓上疑堪,因顺指曰:“堪非独不可于朝廷,自州里亦不可也!

臣见众人闻堪与刘更生等谋毁骨肉,以为当诛。

故臣前书言堪不可诛伤,为国养恩也。

”上曰:“然此何罪而诛?

今宜奈何?

”兴曰:“臣愚以为可赐爵关内侯,食邑三百户,勿令典事。

明主不失师傅之恩,此最策之得者也。

”上于是疑之。

司隶校尉琅邪诸葛丰始以特立刚直著名于朝,数侵犯贵戚,在位多言其短。

后坐春夏系治人,徙城门校尉。

丰于是上书告堪、猛罪,上不直丰,乃制诏御史:“城门校尉丰,前与光禄勋、光禄大夫猛在朝之时,数称言堪、猛之美。

丰前为司隶校尉,不顺四时,修法度,专作苛暴以获虚威。

朕不忍下吏,以为城门校尉。

不内省诸己,而反怨堪、猛以求报举,告按无证之辞,暴扬难验之罪,毁誉恣意,不顾前言,不信之大也。

朕怜丰之耆老,不忍加刑,其免为庶人!

”又曰:“丰言堪、猛贞信不立,朕闵而不治,又惜其材能未有所效,其左迁堪为河东太守,猛槐里令。

”臣光曰:诸葛丰之于堪、猛,前誉而后毁,其志非为朝廷进善而去奸也,欲比周求进而已矣。

斯亦郑朋、杨兴之流,乌在其为刚直哉!

人君者,察美恶,辨是非,赏以劝善,罚以惩奸,所以为治也。

使丰言得实,则丰不当绌。

若其诬罔,则堪、猛何辜焉!

今两责而俱弃之,则美恶、是非果何在哉!

贾捐之与杨兴善。

捐之数短石显,以故不得官,稀复进见。

兴新以材能得幸。

捐之谓兴曰:“京兆尹缺,使我得见,言君兰,京兆尹可立得。

”兴曰:“君房下笔,言语妙天下。

使君房为尚书令,胜五鹿充宗远甚。

”捐之曰:“令我得代充宗,君兰为京兆,京兆,郡国首,尚书,百官本,天下真大治,士则不隔矣!

”捐之复短石显,兴曰:“显方贵,上信用之。

今欲进,第从我计,且与合意,即得入矣!

”捐之即与兴共为荐显奏,称誉其美,以为宜赐爵关内侯,引其兄弟以为诸曹。

又共为荐兴奏,以为可试守京兆尹。

石显闻知,白之上,乃下兴、捐之狱,令显治之,奏“兴,捐之怀诈伪,更相荐誉,欲得大位,罔上不道!

”捐之竟坐弃市,兴髡钳为城旦。

臣光曰:君子以正攻邪,犹惧不克。

况捐之以邪攻邪,其能免乎!

徙清河王竟为中山王。

匈奴呼韩邪单于民众益盛,塞下禽兽尽,单于足以自卫,不畏郅支,其大臣多劝单于北归者。

久之,单于竟北归庭,民众稍稍归之,其国遂定。

孝元皇帝上永光二年(己卯,公元前四二年)春,二月,赦天下。

丁酉,御史大夫韦玄成为丞相。

右扶风郑弘为御史大夫。

三月,壬戌朔,日有食之。

夏,六月,赦天下。

上问给事中匡衡以地震日食之变,衡上疏曰:“陛下躬圣德,开太平之路,闵愚吏民触法抵禁,比年大赦,使百姓得改行自新,天下幸甚!

臣窃见大赦之后,奸邪不为衰止,今日大赦,明日犯法,相随入狱,此殆导之未得其务也。

今天下俗,贪财贱义,好声色,上侈靡,亲戚之恩薄,婚姻之党隆,苟合徼幸,以身设利。

不改其原,虽岁赦之,刑犹难使错而不用也,臣愚以为宜壹旷然大变其俗。

夫朝廷者,天下之桢幹也。

朝有变色之言,则下有争斗之患。

上有自专之士,则下有不让之人。

上有克胜之佐,则下有伤害之心。

上有好利之臣,则下有盗窃之民。

此其本也。

治天下者,审所上而已。

教化之流,非家至而人说之也。

贤者在位,能者布职,朝廷崇礼,百僚敬让,道德之行,由内及外,自近者始,然后民知所法,迁善日进而不自知也。

《诗》曰:‘商邑翼翼,四方之极。

’今长安,天子之都,亲承圣化,然其习俗无以异于远方,郡国来者无所法则,或见侈靡而放效之。

此教化之原本,风俗之枢机,宜先正者也。

臣闻天人之际,精祲有以相荡,善恶有以相推,事作乎下者象动乎上,阴变则静者动,阳蔽则明者晻,水旱之灾随类而至。

陛下祗畏天戒,哀闵元元,宜省靡丽,考制度,近忠正,远巧佞,以崇至仁,匡失俗,道德弘于京师,淑问扬乎疆外,然后大化可成,礼让可兴也。

”上说其言,迁衡为光禄大夫。

荀悦论曰:夫赦者,权时之宜,非常典也。

汉兴,承秦兵革之后,大愚之世,比屋可刑,故设三章之法,大赦之令,荡涤秽流,与民更始,时势然也。

后世承业,袭而不革,失时宜矣。

若惠、文之世,无所赦之。

若孝景之时,七国皆乱,异心并起,奸诈非一。

及武帝末年,赋役繁兴,群盗并起,加以太子之事,巫蛊之祸,天下纷然,百姓无聊,人不自安。

及光武之际,拨乱之后:如此之比,宜为赦矣。

秋,七月,陇西羌彡姐旁种反,诏召丞相韦玄成等入议。

是时,岁比不登,朝廷方以为忧,而遭羌变,玄成等漠然,莫有对者。

右将军冯奉世曰:“羌虏近在竟内背畔,不以时诛,无以威制远蛮,臣愿帅师讨之!

”上问用兵之数,对曰:“臣闻善用兵者,役不再兴,粮不三载,故师不久暴而天诛亟决。

往者数不料敌,而师至于折伤,再三发调,则旷日烦费,威武亏矣。

今反虏无虑三万人,法当倍,用六万人。

然羌戎,弓矛之兵耳,器不犀利,可用四万人。

一月足以决。

”丞相、御史、两将军皆以为:“民方收敛时未可多发,发万人屯守之,且足。

”奉世曰:“不可。

天下被饥馑,士马羸耗,守战之备久废不简,夷狄有轻边吏之心,而羌首难。

今以万人分屯数处,虏见兵少,必不畏惧。

战则挫兵病师,守则百姓不救,如此,怯弱之形见。

羌人乘利,诸种并和,相扇而起,臣恐中国之役不得止于四万,非财币所能解也。

故少发师而旷日,与一举而疾决,利害相万也。

”固争之,不能得。

有诏,益二千人。

于是遣奉世将万二千人骑,以将屯为名,典属国任立、护军都尉韩昌为偏裨,到陇西,分屯三处。

昌先遣两校尉与羌战,羌虏盛多,皆为所破,杀两校尉。

奉世具上地形部众多少之计,愿益三万六千人,乃足以决事。

书奏,天子大为发兵六万馀人。

八月,拜太常弋阳侯任千秋为奋武将军以助之。

冬,十月,兵毕至陇西,十一月,并进,羌虏大破,斩首数千级,馀皆走出塞。

兵未决间,汉复发募士万人,拜定襄太守韩安国为建威将军,未进,闻羌破而还。

诏罢吏士,颇留屯田,备要害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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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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