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卷四·周纪四

起阏逢困敦,尽著雍困敦,凡二十五年。

赧王中十八年(甲子,公元前二九七年) 楚怀王亡归。

秦人觉之,遮楚道。

怀王从间道走赵。

赵主父在代,赵人不敢受。

怀王将走魏,秦人追及之,以归。

鲁平公薨,子缗王贾立。

赧王中十九年(乙丑,公元前二九六年) 楚怀王发病,薨于秦,秦人归其丧。

楚人皆怜之,如悲亲戚。

诸侯由是不直秦。

齐、韩、魏、赵、宋同击秦,至盐氏而还。

秦与韩武遂、与魏封陵以和。

赵主父行新地,遂出代。

西遇楼烦王于西河而致其兵。

魏襄王薨,子昭王立。

韩襄王薨,子釐王咎立。

赧王中二十年(丙寅,公元前二九五年) 秦尉错伐魏襄城。

赵主父与齐、燕共灭中山,迁其王于肤施。

归,行赏,大赦,置酒,酺五日。

赵主父封其长子章于代,号曰安阳君。

安阳君素侈,心不服其弟。

主父使田不礼相之。

李兑谓肥义曰:“公子章强壮而志骄,党众而欲大,田不礼忍杀而骄,二人相得,必有阴谋。

夫小人有欲,轻虑浅谋,徒见其利,不顾其害,难必不久矣。

子任重而势大,乱之所始而祸之所集也。

子奚不称疾毋出而传政于公子成,毋为祸梯,不亦可乎!

”肥义曰:“昔者主父以王属义也,曰:‘毋变而度,毋易而虑,坚守一心,以殁而世。

’义再拜受命而籍之。

今畏不礼之难而忘吾籍,变孰大焉!

谚曰:‘死者复生,生者不愧。

’吾欲全吾言,安得全吾身乎!

子则有赐而忠我矣。

虽然,吾言已在前矣,终不敢失!

”李兑曰:“诺。

子勉之矣!

吾见子已今年耳。

”涕泣而出。

李兑数见公子成以备田不礼。

肥义谓信期曰:“公子章与田不礼声善而实恶,内得主而外为暴,矫令以擅一旦之命,不难为也。

今吾忧之,夜而忘寐,饥而忘食,盗出入不可不备。

自今以来,有召王者必见吾面,我将以身先之。

无故而后王可入也。

”信期曰:“善。

” 主父使惠文王朝群臣而自从旁窥之,见其长子傫然也,反北面为臣。

诎于其弟,心怜之,于是乃欲分赵而王公子章于代,计未决而辍。

主父及王游沙丘,异宫,公子章、田不礼以其徒作乱,诈以主父令召王。

肥义先入,杀之。

高信即与王战。

公子成与李兑自国至,乃起四邑之兵入距难,杀公子章及田不礼,灭其党。

公子成为相,号安平君。

李兑为司寇。

是时惠文王少,成、兑专政。

公子章之败也,往走主父,主父开之。

成、兑因围主父宫。

公子章死,成、兑谋曰:“以章故,围主父。

即解兵,吾属夷矣!

”乃遂围之,令:“宫中人后出者夷!

”宫中人悉出。

主父欲出不得,又不得食,探雀鷇而食之。

三月馀,饿死沙丘宫。

主父定死,乃发丧赴诸侯。

主父初以长子章为太子,后得吴娃,爱之,为不出者数岁。

生子何,乃废太子章而立之。

吴娃死,爱驰。

怜故太子,欲两王之,犹豫未决,故乱起。

秦楼缓免相,魏冉代之。

赧王中二十一年(丁卯,公元前二九四年) 秦败魏师于解。

赧王中二十二年(戊辰,公元前二九三年) 韩公孙喜、魏人伐秦。

穰侯荐左更白起于秦王以代向寿将兵,败魏师、韩师于伊阙,斩首二十四万级,虏公孙喜,拔五城。

秦王以白起为国尉。

秦王遗楚王书曰:“楚倍秦,秦且率诸侯伐楚,愿王之饬士卒,得一乐战!

”楚王患之,乃复与秦和亲。

赧王中二十三年(己巳,公元前二九二年) 楚襄王迎妇于秦。

臣光曰:甚哉秦之无道也,杀其父而劫其子。

楚之不竞也,忍其父而婚其仇!

呜呼!

楚之君诚得其道,臣诚得其人,秦虽强,乌得陵之哉!

善乎荀卿论之曰:“夫道,善用之则百里之地可以独立,不善用之则楚六千里而为仇人役。

”故人主不务得道而广有其势,是其所以危也。

秦魏冉谢病免,以客卿烛寿为丞相。

赧王中二十四年(庚午,公元前二九一年) 秦伐韩,拔宛。

秦烛寿免。

魏冉复为丞相,封于穰与陶,谓之穰侯。

又封公子市于宛,公子悝于邓。

赧王中二十五年(辛未,公元前二九零年) 魏入河东地四百里、韩入武遂地二百里于秦。

魏芒卯始以诈见重。

赧王中二十六年(壬申,公元前二八九年) 秦大良造白起、客卿错伐魏,至轵,取城大小六十一。

赧王中二十七年(癸酉,公元前二八八年) 冬,十月,秦王称西帝,遣使立齐王为东帝,欲约与共伐赵。

苏代自燕来,齐王曰:“秦使魏冉致帝,子以为何如?

”对曰:“愿王受之而勿称也。

秦称之,天下安之,王乃称之,无后也。

秦称之,天下恶之,王因勿称,以收天下,此大资也。

且伐赵孰与伐桀宋利?

今王不如释帝以收天下之望,发兵以伐桀宋,宋举则楚、赵、梁、卫皆惧矣。

是我以名尊秦而令天下憎之,所谓以卑为尊也。

”齐王从之,称帝二日而复归之。

十二月,吕礼自齐入秦,秦王亦去帝复称王。

秦攻赵,拔杜阳。

赧王中二十八年(甲戌,公元前二八七年) 秦攻魏,拔新垣、曲阳。

赧王中二十九年(乙亥,公元前二八六年) 秦司马错击魏河内。

魏献安邑以和,秦出其人归之魏。

秦败韩师于夏山。

宋有雀生湣于城之陬。

史占之,曰:“吉。

小而生巨,必霸天下。

”宋康王喜,起兵灭滕。

伐薛。

东败齐,取五城。

南败楚,取地三百里,西败魏军。

与齐、魏为敌国,乃愈自信其霸。

欲霸之亟成,故射天笞地,斩社稷而焚灭之,以示威服鬼神。

为长夜之饮于室中,室中人呼万岁,则堂上之人应之,堂下之人又应之,门外之人又应之,以至于国中,无敢不呼万岁者。

天下之人谓之“桀宋”。

齐湣王起兵伐之,民散,城不守。

宋王奔魏,死于温。

赧王中三十年(丙子,公元前二八五年) 秦王会楚王于宛,会赵王于中阳。

秦蒙武击齐,拔九城。

齐湣王既灭宋而骄,乃南侵楚,西侵三晋,欲并二周,为天子。

狐咺正议,斫之檀衢,陈举直言,杀之东闾。

燕昭王日夜抚循其人,益为富实,乃与乐毅谋伐齐。

乐毅曰:“齐,霸国之馀业也。

地大人众,未易独攻也。

王必欲伐之。

莫如约赵及楚、魏。

”于是使乐毅约赵,别使使者连楚、魏,且令赵啖秦以伐齐之利。

诸侯害齐王之骄暴,皆争合谋与燕伐齐。

赧王中三十一年(丁丑,公元前二八四年) 燕王悉起兵,以乐毅为上将军。

秦尉斯离帅师与三晋之师会之。

赵王以相国印授乐毅,乐毅并将秦、魏、韩、赵之兵以伐齐。

齐湣王悉国中之众以拒之,战于济西,齐师大败。

乐毅还秦、韩之师,分魏师以略宋地,部赵师以收河间,身率燕师,长驱逐北。

剧辛曰:“齐大而燕小,赖诸侯之助以破其军,宜及时攻取其边城以自益,此长久之利也。

今过而不攻,以深入为名,无损于齐,无益于燕,而结深怨,后必悔之。

”乐毅曰:“齐王伐功矜能,谋不逮下,废黜贤良,信任谄谀,政令戾虐,百姓怨怼。

今军皆破亡,若因而乘之,其民必叛,祸乱内作,则齐可图也。

若不遂乘之,待彼悔前之非,改过恤下而抚其民,则难虑也。

”遂进军深入。

齐人果大乱失度,湣王出走。

乐毅入临淄,取宝物、祭器,输之于燕。

燕王亲至济上劳军,行赏飨士,封乐毅为昌国君,遂使留徇齐城之未下者。

齐王出亡之卫,卫君辟宫舍之,称臣而共具。

齐王不逊,卫人侵之。

齐王去奔邹、鲁,有骄色,邹、鲁弗内,遂走莒。

楚使淖齿将兵救齐,因为齐相。

淖齿欲与燕分齐地,乃执湣王而数之曰:“千乘、博昌之间,方数百里,雨血沾衣,王知之乎?

”曰:“知之。

”“赢、博之间,地坼及泉,王知之乎?

”曰:“知之。

”“有人当阙而哭者,求之不得,去则闻其声,王知之乎?

”曰:“知之。

”淖齿曰:“天雨血沾衣者,天以告也。

地坼及泉者,地以告也。

有人当阙而哭者,人以告也。

天、地、人皆告矣,而王不知诫焉,何得无诛!

”遂弑王于鼓里。

荀子论之曰:国者,天下之利势也。

得道以持之,则大安也,大荣也,积美之源也。

不得道以持之,则大危也,大累也,有之不如无之。

及其綦也,索为匹夫,不可得也。

齐湣、宋献是也。

故用国者义立而王,信立而霸,权谋立而亡。

挈国以呼礼义也,而无以害之。

行一不义,杀一无罪,而得天下,仁者不为也。

擽然扶持心国,且若是其固也。

之所与为之者之人,则举义士也。

之所以为布陈于国家刑法者,则举义法也。

主之所极然,帅群臣而首向之者,则举义志也。

如是,则下仰上以义矣,是綦定也。

綦定而国定,国定而天下定。

故曰:以国济义,一日而白,汤、武是也。

是所谓义立而王也。

德虽未至也,义虽未济也,然而天下之理略奏矣,刑赏已诺信乎天下矣,臣下晓然皆知其可要也。

政令已陈,虽睹利败,不欺其民。

约结已定,虽睹利败,不欺其与。

如是,则兵劲城固,敌国畏之。

国一綦明,与国信之。

虽在僻陋之国,威动天下,五伯是也。

是所谓信立而而霸也。

挈国以呼功利,不务张其义,齐其信,唯利之求。

内则不惮诈其民而求小利焉,外则不惮诈其与而求大利焉。

内不修正其所以有,然常欲人之有,如是,则臣下百姓莫不以诈心待其上矣。

上诈其下,下诈其上,则是上下析也。

如是,则敌国轻之,与国疑之,权谋日行而国不免危削,綦之而亡,齐湣、薛公是也。

故用强齐,非以修礼义也,非以本政教也,非以一天下也,绵绵常以结引驰外为务。

故强,南足以破楚,西足以诎秦,北足以败燕,中足以举宋。

及以燕、赵起而攻之,若振槁然,而身死国亡,为天下大戮,后世言恶则必稽焉。

是无他故焉,唯其不由礼义而由权谋也。

三者,明主之所谨择也,仁人之所务白也。

善择者制人,不善择者人制之。

乐毅闻昼邑人王蠋贤,令军中环画邑三十里无入。

使人请蠋,蠋谢不往。

燕人曰:“不来,吾且屠画邑!

”蠋曰:“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更二夫。

齐王不用吾谏,故退而耕于野。

国破君亡,吾不能存,而又欲劫之以兵,吾与其不义而生,不若死!

”遂经其颈于树枝,自奋绝脰而死。

燕师乘胜长驱,齐城皆望风奔溃。

乐毅修整燕军,禁止侵掠,求齐之逸民,显而礼之。

宽其赋敛,除其暴令,修其旧政,齐民喜悦。

乃遣左军渡胶东、东莱。

前军循太山以东至海,略琅邪。

右军循河、济,屯阿、鄄以连魏师。

后军旁北海以抚千乘。

中军据临淄而镇齐都。

祀桓公、管仲于郊,表贤者之闾,封王蠋之墓。

齐人食邑于燕者二十馀君,有爵位于蓟者百有馀人。

六月之间,下齐七十馀城,皆为郡县。

秦王、魏王、韩王会于京师。

赧王中三十二年(戊寅,公元前二八三年) 秦、赵会于穰。

秦拔魏安城,兵至大梁而还。

齐淖齿之乱,湣王子法章变名姓为莒太史敫家佣。

太史敫女奇法章状貌,以为非常人,怜而常窃衣食之,因与私通。

王孙贾从湣王,失王之处,其母曰:“汝朝出而晚来,则吾倚门而望。

汝暮出而不还,则吾倚闾而望。

汝今事王,王走,汝不知其处,汝尚何归焉!

”王孙贾乃入市中呼曰:“淖齿乱齐国,杀湣王。

欲与我诛之者袒右!

”市人从者四百人,与攻淖齿,杀之。

于是齐亡臣相与求湣王子,欲立之。

法章惧其诛己,久之乃敢自言,遂立以为齐王,保莒城以拒燕,布告国中曰:“王已立在莒矣!

” 赵王得楚和氏璧,秦昭王欲之,请易以十五城。

赵王欲勿与,畏秦强,欲与之,恐见欺。

以问蔺相如,对曰:“秦以城求璧而王不许,曲在我矣。

我与之璧而秦不与我城,则曲在秦。

均之二策,宁许以负秦。

臣愿奉璧而往。

使秦城不入,臣请完璧而归之。

”赵王遣之。

相如至秦,秦王无意偿赵城。

相如乃以诈绐秦王,复取璧,遣从者怀之,间行归赵,而以身待命于秦。

秦王以为贤而弗诛,礼而归之。

赵王以相如为上大夫。

卫嗣君薨,子怀君立。

嗣君好察微隐,县令有发褥而席敝者,嗣君闻之,乃赐之席。

令大惊,以君为神。

又使人过关市,赂之以金,既而召关市,问有客过与汝金,汝回遣之,关市大恐。

又爱泄姬,重如耳,而恐其因爱重以壅己也,乃贵薄疑以敌如耳,尊魏妃以偶泄姬,曰:“以是相参也。

” 荀子论之曰:成侯、嗣君,聚敛计数之君也,未及取民也。

子产,取民者也,未及为政也。

管仲,为政者也,未及修礼也。

故修礼者王,为政者强,取民者安,聚敛者亡。

赧王中三十三年(己卯,公元前二八二年) 秦伐赵,拔两城。

赧王中三十四年(庚辰,公元前二八一年) 秦伐赵,拔石城。

秦穰侯复为丞相。

楚欲与齐、韩共伐秦,因欲图周。

王使东周武公谓楚令尹昭子曰:“周不可图也。

”昭子曰:“乃图周,则无之。

虽然,何不可图?

”武公曰:“西周之地,绝长补短,不过百里。

名为天下共主,裂其地不足以肥国,得其众不足以劲兵。

虽然,攻之者名为弑君。

然而犹有欲攻之者,见祭器在焉故也。

夫虎肉臊而兵利身,人犹攻之。

若使泽中之麋蒙虎之皮,人之攻之也必万倍矣。

裂楚之地,足以肥国。

诎楚之名,足以尊主。

今子欲诛残天下之共主,居三代之传器,器南,则兵至矣。

”于是楚计辍不行。

赧王中三十五年(辛巳,公元前二八零年) 秦白起败赵军,斩首二万,取代光狼城。

又使司马错发陇西兵,因蜀攻楚黔中,拔之。

楚献汉北及上庸地。

赧王中三十六年(壬午,公元前二七九年) 秦白起伐楚,取鄢、邓、西陵。

秦王使使者告赵王,愿为好会于河外渑池。

赵王欲毋行,廉颇、蔺相如计曰:“王不行,示赵弱且怯也。

”赵王遂行,相如从。

廉颇送至境,与王诀曰:“王行,度道里会遇之礼毕,还,不过三十日。

三十日不还,则请立太子,以绝秦望。

”王许之。

会于渑池。

王与赵王饮,酒酣,秦王请赵王鼓瑟,赵王鼓之。

蔺相如复请秦王击缶,秦王不肯。

相如曰:“五步之内,臣请得以颈血溅大王矣!

”左右欲刃相如,相如张目叱之,左右皆靡。

王不怿,为一击缶。

罢酒,秦终不能有加于赵。

赵人亦盛为之备,秦不敢动。

赵王归国,以蔺相如为上卿,位在廉颇之右。

廉颇曰:“我为赵将,有攻城野战之功。

蔺相如素贱人,徒以口舌而位居我上。

吾羞,不忍为之下!

”宣言曰:“我见相如,必辱之!

”相如闻之,不肯与会。

每朝,常称病,不欲争列。

出而望见,辄引车避匿。

其舍人皆以为耻。

相如曰:“子视廉将军孰与秦王?

”曰:“不若。

”相如曰:“夫以秦王之威而相如廷叱之,辱其群臣。

相如虽驽,独畏廉将军哉!

顾吾念之,强秦之所以不敢加兵于赵者,徒以吾两人在也。

今两虎共斗,其势不俱生。

吾所以为此者,先国家之急而后私仇也。

”廉颇闻之,肉袒负荆至门射罪,遂为刎颈之交。

初,燕人攻安平,临淄市掾田单在安平,使其宗人皆以铁笼傅车轊。

及城溃,人争门而出,皆以轊折车败,为燕所禽。

独田单宗人以铁笼得免,遂奔即墨。

是时齐地皆属燕,独莒、即墨未下,乐毅及并右军、前军以围莒,左军、后军围即墨。

即墨大夫出战而死。

即墨人曰:“安平之战,田单宗人以铁笼得全,是多智习兵。

”因共立以为将以拒燕。

乐毅围二邑,期年不克,及令解围,各去城九里而为垒,令曰:“城中民出者勿获,困者赈之,使即旧业,以镇新民。

”三年而犹未下。

或谗之于燕昭王曰:“乐毅智谋过人,伐齐,呼吸之间克七十馀城。

今不下者两城耳,非其力不能拔,所以三年不攻者,欲久仗兵威以服齐人,南面而王耳。

今齐人已服,所以未发者,以其妻子在燕故也。

且齐多美女,又将忘其妻子。

愿王图之!

”昭王于是置酒大会,引言者而让之曰:“先王举国以礼贤者,非贪土地以遗子孙也。

遭所传德薄,不能堪命,国人不顺。

齐为无道,乘孤国之乱以害先王。

寡人统位,痛之入骨,故广延群臣,外招宾客,以求报仇。

其有成功者,尚欲与之同共燕国。

今乐君亲为寡人破齐,夷其宗庙,报塞先仇,齐国固乐君所有,非燕之所得也。

乐君若能有齐,与燕并为列国,结欢同好,以抗诸侯之难,燕国之福,寡人之愿也。

汝何敢言若此!

”乃斩之。

赐乐毅妻以后服,赐其子以公子之服。

辂车乘马,后属百两,遣国相奉而致之乐毅,立乐毅为齐王。

乐毅惶恐不受,拜书,以死自誓。

由是齐人服其义,诸侯畏其信,莫敢复有谋者。

顷之,昭王薨,惠王立。

惠王自为太子时,尝不快于乐毅。

田单闻之,乃纵反间于燕,宣言曰:“齐王已死,城之不拔者二耳。

乐毅与燕新王有隙,畏诛而不敢归,以伐齐为名,实欲连兵南面王齐。

齐人未附,故且缓攻即墨以待其事。

齐人所惧,唯恐他将之来,即墨残矣。

”燕王固已疑乐毅,得齐反间,乃使骑劫代将而召乐毅。

乐毅知王不善代之,遂奔赵。

燕将士由是愤惋不和。

田单令城中人,食必祭其先祖于庭,飞鸟皆翔舞而下城中。

燕人怪之,田单因宣言曰:“当有神师下教我。

”有一卒曰:“臣可以为师乎?

”因反走。

田单起引还,坐东乡,师事之。

卒曰:“臣欺君。

”田单曰:“子勿言也。

”因师之,每出约束,必称神师。

乃宣言曰:“吾唯惧燕军之劓所得齐卒,置之前行,即墨败矣!

”燕人闻之,如其言。

城中见降者尽劓,皆怒,坚守,唯恐见得。

单又纵反间,言:“吾惧燕人掘吾城外冢墓,可为寒心!

”燕军尽掘冢墓,烧死人。

齐人从城上望见,皆涕泣,共欲出战,怒自十倍。

田单知士卒之可用,乃身操版、锸,与士卒分功。

妻妾编于行伍之间。

尽散饮食飨士。

令甲卒皆伏,使老、弱、女子乘城,遣使约降于燕,燕军皆呼万岁。

田单又收民金得千镒,令即墨富豪遗燕将,曰:“即降,愿无虏掠吾族家。

”燕将大喜,许之。

燕军益懈。

田单乃收城中,得牛千馀,为绛缯衣,画以五采龙文,束兵刃于其角,而灌脂束苇于其尾,烧其端,凿城数十穴,夜纵牛,壮士五千人随其后。

牛尾热,怒而奔燕军。

燕军大惊,视牛皆龙文,所触尽死伤。

而城中鼓噪从之,老弱皆击铜器为声,声动天地。

燕军大骇,败走。

齐人杀骑劫,追亡逐北,所过城邑皆叛燕,复为齐。

田单兵日益多,乘胜,燕日败亡,走至河上,而齐七十馀城皆复焉。

乃迎襄王于莒。

入临淄,封田单为安平君。

齐王以太史敫之女为后,生太子建。

太史敫曰:“女不取媒,因自嫁,非吾种也,污吾世!

”终身不见君王后,君王后亦不以不见故失人子之礼。

赵王封乐毅于观津,尊宠之,以警动于燕、齐。

燕惠王乃使人让乐毅,且谢之曰:“将军过听,以与寡人有隙,遂捐燕归赵。

将军自为计则可矣,而亦何以报先王这所以遇将军之意乎?

”乐毅报书曰:“昔伍子胥说听于阖闾而吴远迹至郢。

夫差弗是也,赐之鸱夷而浮之江。

吴王不寤先论之可以立功,故沈子胥而不悔。

子胥不蚤见主之不同量,是以至于入江而不化。

夫免自立功以明先王之迹,臣之上计也。

离毁辱之诽谤,堕先王之名,臣之所大恐也。

临不测之罪,以幸为利,义之所不敢出也。

臣闻古之君子,交绝不出恶声,忠臣去国,不洁其名。

臣虽不佞,数奉教于君子矣。

唯君王之留意焉!

”于是燕王复以乐毅子闲为昌国君,而乐毅往来复通燕,卒于赵,号曰望诸君。

田单相齐,过淄水,有老人涉淄而寒,出水不能行。

田单解其裘而衣之。

襄王恶之,曰:“田单之施于人,将欲以取我国乎?

不早图,恐后之变也。

”左右顾无人,岩下有贯珠者,襄王呼而问之曰:“汝闻吾言乎?

”对曰:“闻之。

”王曰:“汝以为何如?

”对曰:“王不如因以为己善。

王嘉单之善,下令曰:‘寡人忧民之饥也,单收而食之。

寡人忧民之寒也,单解裘而衣之。

寡人忧劳百姓,而单亦忧之,称寡人之意。

’单有是善而王嘉之,单之善亦王之善也。

”王曰:“善。

”乃赐单牛酒。

后数日,贯珠者复见王曰:“王朝日宜召田单而揖之于庭,口劳之。

乃布令求百姓之饥寒者,收穀之。

”乃使人听于闾里,闻大夫之相与语者曰:“田单之爱人,嗟,乃王之教也!

” 田单任貂勃于王。

王有所幸臣九人,欲伤安平君,相与语于王曰:“燕之伐齐之时,楚王使将军将万人而佐齐。

今国已定而社稷已安矣,何不使使者谢于楚王?

”王曰:“左右孰可?

”九人之属曰:“貂勃可。

”貂勃使楚,楚王受而觞之,数月不反。

九人之属相与语于王曰:“夫一人之身而牵留万乘者,岂不以据势也哉!

且安平君之与王也,君臣无异而上下无别。

且其志欲为不善,内抚百姓,外怀戎翟,礼天下之贤士,其志欲有为也,愿王之察之!

”异日,王曰:“召相单而来!

”田单免冠、徒跣、肉袒而进,退而请死罪,五日而王曰:“子无罪于寡人。

子为子之臣礼,吾为吾之王礼而已矣。

”貂勃从楚来,王赐之酒。

酒酣,王曰:“召相单而来!

”貂勃避席稽首曰:“王上者孰与周文王?

”王曰:“吾不若也。

”貂勃曰:“然,臣固知王不若也。

下者孰与齐桓公?

”王曰:“吾不若也。

”貂勃曰:“然,臣固知王不若也。

然则周文王得吕尚以为太公,齐桓公得管夷吾以为仲父,今王得安平君而独曰‘单’,安得此亡国之言乎!

且自天地之辟,民人之始,为人臣之功者,谁有厚于安平君者哉?

王不能守王之社稷,燕人兴师而袭齐,王走而之城阳之山中,安平君以惴惴即墨三里之城,五里之郭,敝卒七千人,禽其司马而反千里之齐,安平君之功也。

当是之时,舍城阳而自王,天下莫之能止。

然而计之于道,归之于义,以为不可,故栈道木阁而迎王与后于城阳山中,王乃得反,子临百姓。

今国已定,民已安矣,王乃曰‘单’,婴儿之计不为此也。

王亟杀此九子者以谢安平君,不然,国其危矣!

”乃杀九子而逐其家,益封安平君以夜邑万户。

田单将攻狄,往见鲁仲连。

鲁仲连曰:“将军攻狄,不能下也。

”田单曰:“臣以即墨破亡馀卒破万乘之燕,复齐之墟,今攻狄而不下,何也?

”上车弗谢而去,遂攻狄,三月不克。

齐小儿谣曰:“大冠若箕,修剑拄颐。

攻狄不能下,垒枯骨成丘。

”田单乃惧,问鲁仲连曰:“先生谓单不能下狄,请问其说。

”鲁仲连曰:“将军之在即墨,坐则织蒉,立则仗锸,为士卒倡曰:‘无可往矣!

宗庙亡矣!

今日尚矣!

归于何党矣!

’当此之时,将军有死之心,士卒先无之气,闻君言莫不挥泣奋臂而欲战,此所以破燕也。

当今将军东有夜邑之奉,西有淄上之娱,黄金横带而骋乎淄、渑之间,有生之乐,无死之心,所以不胜也。

”田单曰:“单之有心,先生志之矣。

”明日,乃厉气循城,立于矢石之所,援袍鼓之。

狄人乃下。

初,齐湣王既灭宋,欲去孟尝君。

孟尝君奔魏,魏昭王以为相,与诸侯共伐破齐。

湣王死,襄王复国,而孟尝君中立为诸侯,无所属。

襄王新立,畏孟尝君,与之连和。

孟尝君卒,诸子争立,而齐、魏共灭薛,孟尝君绝嗣。

赧王中三十七年(癸未,公元前二七八年) 秦大良造白起伐楚,拔郢,烧夷陵。

楚襄王兵散,遂不复战,东北徙都于陈。

秦以郢为南郡,封白起为武安君。

赧王中三十八年(甲申,公元前二七七年) 秦武安君定巫、黔中,初置黔中郡。

魏昭王薨,子安釐王立。

赧王中三十九年(乙酉,公元前二七六年) 秦武安君伐魏,拔两城。

楚王收东地兵,得十馀万,复西取江南十五邑。

魏安釐王封其弟无忌为信陵君。

赧王中四十年(丙戌,公元前二七五年) 秦相国穰侯伐魏。

韩暴鸢救魏,穰侯大破之,斩首四万。

暴鸢走开封。

魏纳八城以和。

穰侯复伐魏,走芒卯,入北宅。

遂围大梁,魏人割温以和。

赧王中四十一年(丁亥,公元前二七四年) 魏复与齐合从。

秦穰侯伐魏,拔四城,斩首四万。

鲁缗公薨,子顷公雠立。

赧王中四十二年(戊子,公元前二七三年) 赵人、魏人伐韩华阳。

韩人告急于秦,秦王弗救。

韩相国谓陈筮曰:“事急矣!

愿公虽病,为一宿之行。

”陈筮如秦,见穰侯。

穰侯曰:“事急乎?

故使公来。

”陈筮曰:“未急也。

”穰侯怒曰:“何也?

”陈筮曰:“彼韩急则将变而他从。

以未急,故复来耳。

”穰侯曰:“请发兵矣。

”乃与武安君及客卿胡阳救韩,八日而至,败魏军于华阳之下,走芒卯,虏三将,斩首十三万。

武安君又与赵将贾偃战,沈其卒二万人于河。

魏段干子请割南阳予秦以和。

苏代谓魏王曰:“欲玺者,段干子也。

欲地者,秦也。

今王使欲地者制玺,欲玺者制地,魏地尽矣!

夫以地事秦,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

”王曰:“是则然也。

虽然,事始已行,不可更矣!

”对曰:“夫博之所以贵枭者,便则食,不便则止。

今何王之用智不如用枭也?

”魏王不听,卒以南阳为和,实修武。

韩釐王薨,子桓惠王立。

韩、魏既服于秦,秦王将使武安君与韩、魏伐楚,未行,而楚使者黄歇至,闻之,畏秦乘胜一举而灭楚也,乃上书曰:“臣闻物至则反,冬、夏是也。

致至则危,累棋是也。

今大国之地,遍天下有其二垂,此从生民已来,万乘之地未尝有也。

先王三世不忘接地于齐,以绝从亲之要。

今王使盛桥守事于韩,盛桥以其地入秦,是王不用甲,不信威,而得百里之地,王可谓能矣!

王又举甲而攻魏,杜大梁之门,举河内,拔燕、酸枣、虚、桃,入邢,魏之兵云翔而不敢救,王之功亦多矣!

王休甲息众,二年而后复之,又并蒲、衍、首、垣以临仁、平丘,黄、济阳婴城而魏氏服。

王又割濮磨之北,注齐、秦之要,绝楚、赵之脊,天下五合六聚而不敢救,王之威亦单矣!

王若能保功守威,绌攻取之心,而肥仁义之地,使无后患,三王不足四,五伯不足六也!

王若负人徒之众,仗兵革之强,乘毁魏之威,而欲以力臣天下之主,臣恐其有后患也。

《诗》曰:‘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易》曰:‘狐涉水,濡其尾。

’此言始之易,终之难也。

昔吴之信越也,从而伐齐,既胜齐人于艾陵,还为越禽于三江之浦。

智氏之信韩、魏也,从而伐赵,攻晋阳城,胜有日矣,韩、魏叛之,杀智伯瑶于凿台之下。

今王妒楚之不毁,而忘毁楚之强韩、魏也,臣为王虑而不取也。

夫楚国,援也。

邻国,敌也。

今王信韩、魏之善王,此正吴之信越也,臣恐韩、魏卑辞除患而实欲欺大国也。

何则?

王无重世之德于韩、魏而有累世之怨焉。

夫韩、魏父子兄弟接踵而死于秦者将十世矣,故韩、魏之不亡,秦社稷之忧也。

今王资之与攻楚,不亦过乎!

且攻楚将恶出兵?

王将借路于仇雠之韩、魏乎?

兵出之日而王忧其不反也。

王若不借路于仇雠之韩、魏,必攻随水右壤,此皆广川、大水、山林、溪谷,不食之地。

是王有毁楚之名而无得地之实也。

且王攻楚之日,四国必悉起兵以应王。

秦、楚之兵构而不离。

魏氏将出而攻留、方舆、铚、湖陵、砀、萧、相,故宋必尽。

齐人南面攻楚,泗上必举。

此皆平原四达膏腴之地。

如此,则天下之国莫强于齐、魏矣。

臣为王虑,莫若善楚。

秦、楚合而为一以临韩,韩必敛手而朝。

王施以东山之险,带以曲河之利,韩必为关内之侯。

若是而王以十万戍郑,梁氏寒心,许、鄢陵婴城而上蔡、召陵不往来也。

如此,魏亦关内侯矣。

王壹善楚而关内两万乘之主注地于齐,齐右壤可拱手而取也。

王之地一经两海,要约天下,是燕、赵无齐、楚,齐、楚无燕、赵也。

然后危动燕、赵,直摇齐、楚,此四国者不待痛而服矣。

” 王从之,止武安君而谢韩、魏,使黄歇归,约亲于楚。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译文

周纪四周赧王十八年(甲子,公元前297年)楚怀王逃脱看守,被秦国人发现,封锁通往楚国的道路。楚怀王从小路逃到了赵国,正逢赵主父外出在代郡,赵国官员不敢作主收留他。楚怀王又想逃奔魏国,却被秦国人追上,抓回秦国。鲁国鲁平公去世,其子姬贾即位为鲁缗公。十九年(乙丑,公元前296年)楚怀王发病,死在秦国。秦国送回他的灵柩,楚国人见了都十分悲痛,像死了自己的亲人一样。各国诸侯因此也对秦国不满。齐、韩、魏、赵、宋五国共同出兵攻打秦国,到了盐氏地方即行撤回。秦国把武遂归还韩国,把封陵归还魏国,以求和解。赵主父视察新获取的领土,离开代郡,向西在西河会见楼烦王,接受了他的部队。魏国魏襄王去世,其子即位为魏昭王。韩国韩襄王去世,其子韩咎即位为韩王。二十年(丙寅,公元前295年)秦国国尉司马错进攻魏国襄城。赵主父与齐国、燕国联合灭掉中山国,把中山王迁到肤施居住。赵主父回来后,论功行赏,大赦罪人,设酒庆祝,全国欢宴五天。赵主父把长子赵章封到代,号称安阳君。安阳君平素为人骄横,内心对弟弟立为王十分不服。赵主父派田不礼做他的国相。李兑对肥义说:“公子赵章身强力壮而怀有野心,党羽众多而贪欲极大,田不礼又残忍好杀,十分狂妄,两人互相勾结,必定会图谋不轨。小人有了野心,就要轻举妄动,他只看到想获取的利益,看不到带来的危害。一场灾难就在眼前了。你身居要职,权势很大,你将成为动乱的由头,灾祸也将集中在你身上。你何不称病不出,把朝政交给公子赵成去处理,免得被祸事牵连。这样不好吗!”肥义说:“当年赵主父把赵王嘱托给我,说:‘不要改变你的宗旨,不要改变你的心意,要坚守一心,至死效忠!’我再三拜谢承命并记录在案。现在如果怕田不礼加祸于我而忘掉当年的记录,就是莫大的背弃。俗话说崐:‘面对复生的死者,活着的人无需感到惭愧。’我要维护我的诺言,哪能光顾保全生命!你对我的建议是一片好心,但是我已有誓言在先,决不敢放弃!”李兑说:“好,你勉力而为吧!能见到你恐怕只有今年了。”说罢流泪而出。李兑几次入见公子赵成,商议防备田不礼。肥义对信期说:“公子赵章与田不礼语言动听而本质凶恶,在内讨得主父的欢心,在外恣意施暴。他们一旦假借主父的命令来发动政变,是很容易得手的。现在我忧虑此事,已到了废寝忘食的程度。强盗在身边出入不能不防!从此以后,有人奉主父命来召见赵王必须先见我的面,我将先前往,没有变故,赵王才能去。”信期说:“好。”赵主父让赵惠文王朝见群臣,自己在旁边窥察,只见当哥哥的赵章反而俯首称臣,无精打采地听高高在上的弟弟赵何训示,心中有些不忍,于是想把赵国一分为二,让赵章在代郡称王,但这个计划还没有最后决定就搁置起来。赵主父和赵王出游沙丘,分别住在两个行宫里。赵章、田不礼乘机率领门徒作乱,他们假称赵主父的命令召见赵王,肥义先进去,被杀死。高信便与赵王一同抵抗。公子赵成与李兑从国都邯郸赶来,发动四邑的军队入宫镇压叛乱,杀死赵章及田不礼,处死全部党羽。公子赵成担任相国,称为安平君;李兑被任命为司寇。当时赵惠文王还年幼,政权都掌握在公子赵成、李兑手中。赵章败退的时候,逃到赵主父那里,赵主父开门接纳了他。公子赵成、李兑于是带兵包围了赵主父的行宫。杀死赵章后,公子赵成、李兑商议道:“我们为追杀赵章,竟包围了主父的行宫,如此大罪,要是撤兵回去,会被满门抄斩的!”于是又下令围住赵主父行宫,宣布:“宫中人晚出来的杀!”宫中的人听见命令全部逃出,赵主父想出来却不被准许,又得不到食物,只好捕捉幼鸟吃,三个多月后,他终于饿死在沙丘行宫中。直到赵主父确死无疑,赵国才向各国报告丧事。起初,赵主父定长子赵章为太子,后来他娶了美女吴娃,十分宠爱,曾经几年不出宫上朝。生下儿子赵何后,便废去太子赵章,立赵何为太子。吴娃死后,赵主父对赵何的偏爱也逐渐减退,又可怜起原来的太子,想立两个王。他总是犹豫不决,所以引起了内乱。秦国罢免楼缓的丞相,由魏冉代任。二十一年(丁卯,公元前294年)秦国在解击败魏国军队。二十一年(戊辰,公元前293年)韩国派大将公孙喜联合魏国攻打秦国。秦国穰侯把任左更之职的白起推荐给秦王,代替向寿统率秦军,结果在伊阙大败韩、魏联军,杀死二十四万人,活捉公孙喜,夺取五座城。秦王便任命白起为国尉。秦王送信给楚王,写道:“楚国背叛了秦国,秦国将率领各国来讨伐楚国,希望你整顿好军队,我们痛痛快快地打一仗!”楚王十分恐惧,只好再与秦国修好结亲。二十三年(己巳,公元前292年)楚襄王从秦国迎娶新娘。臣司马光曰:秦国真是太不讲道理了,害死楚怀王又逼迫其子楚襄王;楚国也太不争气了,忍下杀父之仇而与敌人通婚!呜呼!楚国君王如果能坚持正确的治国之道,对臣下任用得人,秦国虽然强大,又怎能肆意欺凌它呢!荀况说得好:“治国之道,善于掌握则仅有百里方圆的地方也可以独立于天下,不善于掌握哪怕像楚国有六千里国土也只能被仇人所驱使。”所以君王不认真讲求治国之道,只一味制造声势,正是走向危亡的原因。秦国魏冉因病辞去职务,以客卿烛寿为丞相。二十四年(庚午,公元前291年)秦国进攻韩国,攻克宛。秦国免去烛寿职务,魏冉再度出任丞相,受封穰、陶两地,称为穰侯。秦国又把宛封给公子,把邓封给公子悝。二十五年(辛未,公元前290年)魏国把河东地方圆四百里、韩国把武遂地方圆二百里献给秦国。魏国芒卯以诈术开始受到重用。二十六年(壬申,公元前289年)秦国派大良造白起、客卿司马错进攻魏国,抵达轵地,夺取大小城镇六十一座。二十七年(癸酉,公元前288年)冬季,十月,秦王自称西帝,派使者建议齐王立为东帝,想约定两国共同进攻赵国。苏代从燕国前来,齐王便问他:“秦国派魏冉来劝我帝,你的意见如何?”苏代回答说:“我建议大王先予以接受,但暂时不称帝。秦王称帝后,天下如果不表示反对,大王再称帝,也不算晚。秦王称帝如果遭到天下指责,大王就不再称帝,趁势收买天下人心,这是个大资本。况且进攻赵国与进攻有夏桀恶名的宋国,哪个有利呢?现在大王不如暂时放弃帝号以使天下归心,然后发兵讨伐‘桀宋’,征服宋国后,楚国、赵国、魏国、卫国都会恐崐惧臣服。这样,我们名义上尊重秦国而让天下去憎恨它,正是齐国反卑为尊的计策。”齐王采纳了他的建议,只称帝两天便放弃了。十二月,吕礼从齐国到秦国,秦王也去掉帝号,仍旧称王。秦国攻打赵国,攻克杜阳。二十八年(甲戌,公元前287年)秦国攻打赵国,夺取新垣、曲阳。二十九年(乙亥,公元前286年)秦国派司马错攻击魏国河内,魏国献出安邑求和,秦国将城内人民驱赶回魏国。秦国在夏山打败韩国军队。宋国发生雀鸟在城边生下鹞鹰的怪事,太史卜了一卦,说:“吉利。小而生大,必霸天下。”宋康王大喜,起兵灭掉滕国,攻占薛地,向东击败齐国,夺取五座城,向南战胜楚国,占地方圆三百里,向西打垮魏军,宋国一时成为可与齐国、魏国相匹敌的国家,宋康王对成就霸业更加自信。他想早日完成霸业,便射天鞭地,砍倒神坛后烧毁,以表示自己的声威可以镇慑鬼神。他在宫室中整夜饮酒,令室中的人齐声高呼万岁,大堂上的人闻声响应,堂下的人接着响应,门外的人又继续响应,以至于国中没有人敢不呼万岁。天下的人都咒骂他是“桀宋”。齐王趁机起兵征伐宋国,人民四下逃散,弃城不守。宋王只好逃往魏国,死于温地。三十年(丙子,公元前285年)秦王与楚王在宛相会,与赵王在中阳相会。秦国派蒙武攻击齐国,夺取九座城。齐王灭掉宋国后十分骄傲,便向南侵入楚国,向西攻打赵、魏、韩国,想吞并东西二周,自立为天子。狐义正辞严地劝谏他,被斩首于檀台大路上。陈举直言不讳地劝止,被杀死在东门。燕昭王却日夜安抚教导百姓,使燕国更加富足,于是他与乐毅商议进攻齐国。乐毅说:“齐国称霸以来,至今有余力,地广人多,我们独力攻打不易。大王一定要讨伐它,不如联合赵国及楚、魏三国。”燕王便派乐毅约定赵国,另派使者联系楚国、魏国,再让赵国用讨伐齐国的好处引诱秦国。各国苦于齐王的骄横暴虐,都争相赞成参加燕国的攻齐战争。三十一年(丁丑,公元前284年)燕王调动全部兵力,以乐毅为上将军。秦国尉斯离率军队与韩、赵、魏联军也前来会合。赵王把相国大印授给乐毅,乐毅统一指挥秦、魏、韩、赵大军发动进攻。齐王集中国内全部人力进行抵御,双方在济水西岸大战。齐国军队大败。乐毅便退回秦国、韩国军队,令魏国军队分兵进攻宋国旧地,布署赵国军队去收复河间。自己率领燕军,由北长驱直入齐国。剧辛劝说道:“齐国大,燕国小,依靠各国的帮助我们才打败齐军,应该及时地攻取边境城市充实燕国领土,这才是长久的利益。现在大军过城不攻,一味深入,既无损于齐国又无益于燕国,只能结下深怨,日后必定要后悔。”乐毅说:“齐王好大喜功,刚愎自用,不与下属商议,又罢黜贤良人士,专门信任谀谄小人,政令贪虐暴戾,百姓十分怨愤。现在齐国军队已溃不成军,如果我们乘胜追击,齐国百姓必然反叛,内部发生动乱,齐国就可以收拾了。如果不抓住时机,等到齐王痛改前非,体贴臣下而抚恤百姓,我们就难办了。”于是下令进军深入齐国。齐国果然大乱,失去常度,齐王出逃。乐毅率军进入齐都临淄,搜刮宝物和祭祀重器,运回燕国。燕王亲自到济水上游去慰劳军队,颁行奖赏,犒劳将士;燕王封乐为昌国君,让他留在齐国进攻其余未克的城市。齐王出逃到卫国,卫国国君让出宫殿给他居住,向他称臣并供给日常用度。齐王却傲慢不逊,卫国人气愤地攻击他,齐王又出奔到邹、鲁国,仍旧面有骄色;邹、鲁两地闭门不纳,齐王又出奔莒地。楚国派淖齿率军前来救援齐王,被任命为齐相。淖齿却想与燕国瓜分齐国,于是抓住齐王数说他的罪过:“千乘、博昌之间的方圆几百里地,下血雨浸湿衣服,你齐王知道吗?”齐王回答:“知道。”“嬴、博之间,大地崩塌,泉水上涌,你齐王知道吗?”回答:“知道。”“有人堵着宫门哭泣,却不见人影,离开时又音响可闻,齐王你知道吗?”回答:“知道。”淖齿说:“天降血雨,是上天警告你;地崩泉涌,是大地警告你;人堵着宫门哭,是人心在警告你。天、地、人都警告,而你却不知改悔,你还想不死吗!”于是在鼓里这个地方将齐王处死。荀况论之曰:国家,集中了天下的利益和权势。有道行的人主持,可以得到大的安乐,大的荣耀,成为幸福的源泉。无道行的人主持,却带来大的危险,大的拖累,有君王的地位还不如没有;等到形势极度恶化,他即使想当一个普通老百姓,也做不到了。齐王、宋康王便是如此。所以治理国家的君主如果提倡礼义,就可以称王,树立信誉就可以称霸,玩弄权术则必然灭亡。领导国家提倡礼义,就无人可以加害于他。即使做一件坏事、杀一个无辜的人便可以得到天下,仁爱的人也不会去干。君主守定意志,维护国家,坚如磐石,以此礼待他人,就可以产生众多的仁人志士。以此条陈布置国家刑事法律,就可以制定出良好的法律。君主极力如此主张,再率领群臣以身作则,就可以树立起礼义的风尚。这样,属下能够以礼义纲常尊崇上司,统治基础就稳定了,基础稳定国家便安定,国家安定则天下平定。因此说:用国家的权力推行礼义,一天就可以做到众人皆知,商汤王、周武王便是如此,即所谓的以提倡礼义而称王。即使道德还未达到完美,礼义也没有做到完善,然而已经可以掌握治理天下的大致条理。做到赏罚分明,取得天下的信任,使臣属清楚地看到它的重要性。政令一经颁布,不管成功还是失败,都不欺骗百姓;条约已经缔结,不管有利还是无利,都不欺骗合作的邻国。这样,才能军队强劲,城池坚固,使敌对国家畏惧。国家的方针一贯而明确,友邦就予以信任。即使是偏僻的小国,也可以威震天下。春秋时期的齐、晋、宋、秦、楚五霸主便是如此,即所谓的以树立信誉而称霸。带领国家追逐功利,不申张正义,不遵守信用,唯利是图;对内不惜为了一点小利去欺骗人民,对外为了追求大的利益不怕欺骗友邦。对内不好好治理自己已有的东西,却常常觊觎别人的成果。这样,臣下百姓就无不以奸诈之心对待上司。上欺下,下瞒上,于是上下关系分崩离析。这样,便使敌对国家轻视,友好国家不信任,权术泛滥而国家日益削弱,走向极端,终于灭亡,齐王、孟尝君便是如此。齐王要强大齐国,不去提倡礼义,不去修明政治,不去统一天下的思想,只是成年累月地骑马在外面征战。所以齐国强大的时候,向南能够打败楚国,向西能够逼迫秦国,向北可以战胜燕国,在中原能够征服宋国。然而燕国、赵国一旦群起而攻齐,便如摧枯拉朽。齐王身死国亡,成为天下共同声讨的对象,后世提起暴君总要举他为例。这不是别的原因,就是因为他不崇尚礼义而沉溺权术。以上三种,贤明的君王必须慎重地加以抉择,仁人志士必须认真地予以辨明。善于抉择的人可以控制别人,不善于抉择的人则被别人控制。乐毅听说昼邑人王贤良,下令围绕昼邑三十里周围不得进入军队,又派人请王,王辞谢不去。燕国人威胁说:“你要是不来,我们就在昼邑屠城!”王叹息说:“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更二夫。国破君亡,我不能使崐之保存,而自身又被燕人逼迫,我与其苟且偷生,不如一死!”于是把脖子系在树枝上,纵身一跃,自尽而死。燕国军队乘胜长驱直入,齐国大小城市望风崩溃。乐毅整肃燕军纪律,禁止侵掠,寻访齐国的隐士高人,致以荣誉礼待。还放宽人民赋税,革除苛刻的法令,恢复齐国旧的良好传统,齐国人民都十分喜悦。乐毅于是调左军在胶东东莱渡过胶水;前军沿泰山脚下向东到达渤海,进攻琅邪;右军循着黄河、济水而下,屯扎在东阿、鄄城,与魏国军队相连;后军沿北海镇抚千乘,中军占据临淄,镇守齐国国都。他还亲至城郊祭祀齐桓公、管仲,表彰齐国的贤良人才,赐封修治王的陵墓。经过收敛人心,齐国人接受燕国所封君号、领取俸禄的有二十余人;接受燕国爵位的有一百多人。六个月之内,燕军攻下齐国七十余座城,都设立郡县治理。秦王、魏王、韩王在周朝京师相会。三十二年(戊寅,公元前283年)秦国、赵国在穰地举行会议。秦国攻克魏国安城,一直打到魏国首都大梁才退回。齐国发生淖齿杀王之乱时,齐王的儿子田法章改名易姓躲到莒地太史敫家做雇工。太史敫的女儿惊奇田法章的像貌伟岸,认为不是普通人的气质,便可怜他,常常私下送给他衣服和食物,久而久之,两人已暗中结为夫妻。王孙贾是齐王的随臣,乱中找不到主子的下落,他的母亲说:“你早出晚归,我倚着大门盼望;你夜出不回,我靠着街门等待。你如今服侍君王,君王离开了,你却不知道他的下落,你还回来做什么!”王孙贾便来到集市振臂高呼:“淖齿搞乱齐国,杀害王。愿意和我一起去干掉他的就把右臂伸出来!”集市上的人有四百多人随他前去攻击淖齿,把他杀掉了。于是齐国的大臣们四下搜寻齐王的儿子,想立他为王。田法章害怕人们加害自己,过了很久才敢自己说明身份,于是大家拥立他为齐王,坚守莒城以抵抗燕军。在全国宣布:“齐王已经在莒地即位了!”赵王得到楚国宝玉和氏璧,秦昭王想要,愿意用十五座城来交换。赵王想不给他,又畏惧秦国的强大;给他,又怕被秦王欺骗。便征求蔺相如的意见。蔺相如回答说:“秦国用城来换宝玉而大王不允许,是我们理屈。而我们给他宝玉,他不给我们城,是秦国理屈。衡量两种办法,我看宁可让秦国在道义上有负于我们。我愿护持宝玉前去,假如秦国不交出城来,我一定能完璧归赵。”赵王便派他前往。蔺相如到了秦国,看出秦王并无真意用城来换赵国的宝玉,就哄骗秦王,取回和氏璧,派随从藏在怀中,从小道潜回赵国,而他自己留下来听任秦王的处置。无奈之际,秦王只好称赞蔺相如的贤能,不但不杀他,反而以礼相待,送他回国。蔺相如回到赵国,赵王封他为上大夫。卫国卫嗣君去世,其子即位为卫怀君。卫嗣君在位时喜好侦察别人的崐隐私。有个县令曾掀开褥子,露出下面的破席子。卫嗣君听说了,便赏赐给他一领新席。县令大惊,以为国君liào事如神。卫嗣君还曾派人经过关卡,用金钱贿赂掌关的官员。事后把掌关官员召来,指令说有客人过关时给了你金了,你快退回去。掌关官员十分惊恐。卫嗣君还宠爱泄姬,器重臣子如耳,但又怕这两人因受到宠爱器重而敢于欺瞒自己,于是提升另一个臣子薄疑来与如耳匹敌,尊崇魏妃来与泄姬分庭抗礼,说:“以此可互相参列比较。”荀况论曰:卫成侯和卫嗣君,都是斤斤计较的小器量国君,没有做到招揽民心。郑国大臣子产,能招揽民心,但没有做到为政精明。齐国大臣管仲,能为政精明,但没有做到倡导礼义。由此而见,倡导礼义的人才能称王,治政精明的人可以使国家富强,招揽民心的人可以使国家安定,而搜刮者只能灭亡。三十三年(己卯,公元前282年)秦国攻打赵国,夺取两座城。三十四年(庚辰,公元前281年)秦国又攻打赵国,夺取石城。秦穰侯魏冉再任丞相。楚国想联合齐国、韩国共同进攻秦国,顺便灭掉周王朝。周王派东周的武公对楚国任令尹职的昭子说:“周朝可不能算计。”昭子说:“要说算计周朝,那是没有的事。尽管如此,我想问你,周朝为什么不能灭掉?”武公回答:“西周现在的地盘,取长补短,也不过方圆一百里。抢占这块地方并不足以使哪个国家富强,得到那里的百姓也不足以壮大军队。但西周却有天下共同拥戴的宗主名义,谁攻打它,谁就是犯上作乱。尽管如此,还是有人想去攻占它,是何原因呢?就是因为古代传下来的祭祀重器在那里。老虎的肉腥臊而又有尖牙利爪,仍有人猎取它;山林中的麋鹿没有爪牙之利,假如再给它披上一张诱人的虎皮,人们猎取它的欲望一定会增加万倍。楚国的情形正是这样,分割楚国的领土,足以使自己富庶;讨伐楚国的名义,又足以有尊崇周王室的声名。楚国要是残害了天下共同拥戴的周王朝,占有了夏、商、周三代相传的礼器,你刚把礼器运回南方,各国证讨的大兵也就到了!”令尹昭子觉得言之有理,于是放弃了楚国原来的打算。三十五年(辛巳,公元前280年)秦国大将白起打败赵国军队,杀死二万人,夺取代地光狼城。秦国又派司马错调动陇西军队,从蜀地进攻楚国黔中郡,予以攻占。楚国被迫献出汉水以北及上庸地方。三十六年(壬午,公元前279年)秦国大将白起攻打楚国,占领鄢、邓、西陵等地。秦王派使者通知赵王,愿意在黄河外的渑池和好相会。赵王不想赴会,廉颇、蔺相如建议说:“大王若是不去,就显得赵国懦弱而又胆怯。”赵王于是决定前往,由蔺相如随行。廉颇送到边境,与赵王告别时说:“大王此行,估计加上路程时间,到会议仪式全部结束,不超过三十天就会回来,如果超过三十天您还没有回来,请允许我们立太子为赵王,以断绝秦国的要挟念头。”赵王同意。渑池相会,秦王与赵王饮酒。酒兴之间,秦王请赵王表演鼓瑟,赵王便演奏了。蔺相如也请秦王表演敲击瓦盆的音乐,秦王却不肯。蔺相如厉色说道:“在五步之内,我就可以血溅大王!”秦王左右卫士想上前杀死蔺相如,蔺相如怒目喝斥,左右人都畏缩不敢行动。秦王只好非常不情愿地敲了一下瓦盆。直到酒宴结束,秦国始终不能对赵国加以非分之求。再加上赵国人也早有军队戒备,秦国到底没敢轻举妄动。赵王回国,加封蔺相如为上卿之职,地位在大将廉颇之上。廉颇不满地说:“我作为赵国大将,有攻城野战之功,蔺相如原不过是下层小民,只以能说善辩而位居我之上,我实在感到羞耻,忍不下这口气!”便宣称:“我遇到蔺相如,一定要羞辱他一番!”蔺相如听说后,不愿意和他遇见。每逢上朝,常常称病,不和廉颇去争排列顺序。出门在外,远远望见廉颇的车驾,便令自己的车回避。蔺相如的门客下属都感到十分羞耻。蔺相如对他们说:“你们看廉将军的威严比得上秦王吗?”回答都说:“比不上。”蔺相如说:“面对秦王那么大的威势,我都敢在他的朝廷上叱责他,羞辱他的群臣,我虽然无能,难道单单怕廉将军吗!我是考虑到:强暴的秦国之所以还不敢大举进犯赵国,就是因为我和廉将军在。我们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我所以避让,是先考虑到国家的利益而后才去想个人的私怨啊!”廉颇听说了这番话十分惭愧,便赤裸着上身到蔺相如府上来负荆请罪,两人从此结为生死之交。当初,燕国军队攻打齐国安平时,临淄市的一个小官田单正在城中,他预先让家族人都用铁皮包上车轴头。待到城破,人们争相涌出城门,都因为车轴互相碰断,车辆损坏难行,被燕军俘虏,只有田单一族因铁皮包裹车轴得以幸免,逃到了即墨。当时齐国大部分地区都被燕军占领,仅有莒城、即墨未沦陷。乐毅于是集中右军、前军包围莒城,集中左军、后军包围即墨。即墨大夫出战身亡。即墨人士说:“安平之战,田单一族人因铁皮包轴得以保全,可见田单足智多谋,熟悉兵事。”于是共同拥立他为守将抵御燕军。乐毅围攻两城,一年未能攻克,便下令解除围攻,退至城外九里处修筑营垒,下令说:“城中的百姓出来不要抓捕他们,有困饿的还要赈济,让他们各操旧业,以安抚新占地区的人民。”过了三年,城还未攻下。有人在燕昭王面前挑拨说:“乐毅智谋过人,进攻齐国,一口气攻克七十余城。现在只剩两座城,不是他的兵力不能攻下,之所以三年不攻,就是他想倚仗兵威来收服齐国人心,自己好南面称王而已。如今齐国人心已服,他之所以还不行动,就是因为妻子、儿子在燕国。况且齐国多有美女,他早晚将忘记妻子。希望大王早些防备!”燕昭王听罢下令设置盛大酒宴,拉出说此话的人斥责道:“先王倡导全国礼待贤明人才,并不是为了多得土地留给子孙。他不幸遇到继承人缺少德行,不能完成大业,使国内人民怨愤不从,无道的齐国趁着我们国家动乱得以残害先王。我即位以后,对此痛心疾首,才广泛延请群臣,对外招揽宾客,以求报仇。谁能使我成功,我愿意和他分享燕国大权。现在乐毅先生为我大破齐国,平毁齐国宗庙,报却了旧仇,齐国本来就应归乐先生所有,不是燕国该得到的。乐先生如果能拥有齐国,与燕国成为平等国家,结为友好的邻邦,抵御各国的来犯,这正是燕国的福气、我的心愿啊!你怎么敢说这种话呢!”于是将挑拨者处死。又赏赐乐毅妻子以王后服饰,赏赐他的儿子以王子服饰,配备君王车驾乘马,及上百辆属车,派宰相侍奉送到乐毅那里,立乐毅为齐王。乐毅十分惶恐,不敢接受,一再拜谢,写下辞书,并宣誓以死效忠燕王。从此齐国人敬服燕国乐毅的德义,各国也畏惧他的信誉,没有再敢来算计的。不久,燕昭王去世,燕惠王即位。惠王从当太子时,就与乐毅有矛盾。田单听说了,便派人去燕国用反间计,散布说:“齐王已经死了,齐国仅有两座城未被攻克。乐毅与燕国新王有矛盾,害怕加祸不敢回国,他现在以攻打齐国为名,实际想率领军队在齐国称王。齐国人没有归附,所以他暂缓进攻即墨,等待时机举行大事。齐国人所怕的,是燕王派别的大将来,那样即墨就城破受害了。”燕惠王本来就疑心乐毅,中了齐国的反间计,便派骑劫代替乐毅为大将,召他回国。乐毅知道燕王换将居心不良,于是投奔了赵国。从此,燕军将士都愤愤不平,内部不和。这时,田单下令让城中人吃饭时,先在庭院里祭祀祖先,四处飞鸟争吃祭饭都盘旋落到城中,燕军很是惊讶,田单又让人散布说:“会有天神派军师下界来帮助我们。”有个士兵说:“我可以做神师吗?”说罢起身便走。田单急忙离座追回他,让他面东高坐,奉为神师。士兵说:“我犯上欺主了。”田单忙悄声嘱咐:“你不要说出去。”便以他为师,每当发布号令,都必称奉神师之命。田单又令人散布说:“我就怕燕军把齐国俘虏割去鼻子,作为前导,那样即墨城就完了!”燕国人听说,果然这样做了。城中守兵看到投降燕军的人都被割去鼻子,万分痛恨,决心坚守不降,唯恐被俘。田单再使出反间计,说:“我怕燕军掘毁我们的城外坟墓,那样齐国人就寒心了。”燕军又中计,把城外坟墓尽行挖毁,焚烧死尸。齐国人从城上远远望见,都痛哭流涕,争相请求出战,怒气倍增。田单知道这时军士已经可以死战,于是带头拿起版、锹和士卒一起筑城,把自己的妻妾编进军队,还分发全部食品犒劳将士。他下令让披甲士兵都潜伏在城下,只以老弱人员、女子登城守卫,又派人去燕军中约定投降,燕军都欢呼万岁。田单在城中百姓中募集到一千镒金银,让即墨城的富豪送给燕军大将,说:“我们马上就投降。请不要抢劫掠夺我们的家族!”燕国将军大喜,立刻应允。燕军戒备更加松懈。田单在城中搜罗到一千余头牛,给牛披上大红绸衣,绘上五彩天龙花纹,在牛角上绑束尖刀,而在牛尾绑上灌好油脂的苇草,然后点燃,趁着夜色,从预先凿好的几十个城墙洞中,赶牛冲出,后而紧随着五千名壮士。牛尾部被火燎烧,都惊怒地奔向燕军大营。燕军大惊失色,看到牛身上都是天龙花纹,碰到的不是死就是伤。加上城中敲锣打鼓齐声呐喊,老弱居民也敲击铜器助威,响声惊天动地。燕国军队万分恐惧,纷纷败逃。齐军趁乱杀死燕军大将骑劫,追杀逃亡的燕军,所经过的城邑都叛离燕国,再度归顺齐国。田单的军队越来越多,乘胜而入,燕军日日望风而逃,逃到黄河边,齐国失去的七十几座城都复归。田单于是前往莒城迎齐襄王回国都临淄,襄王册封田单为安平君。齐襄王立太史敫的女儿为王后,生下太子田建。太史敫却说:“我的女儿不经过媒人,自定婚嫁,不是我家的人,她败坏了我的家风!”终身不见王后,但王后并不因他不见而失去做儿女应有的礼数。赵王分封乐毅于观津,对他十分尊宠。以此来警戒燕国和齐国。燕惠王便派人去批评乐毅,并道歉说:“乐将军你过于听信传言,因为与我有矛盾,就抛弃燕国跑到赵国。你这样做为自己打算是可以的,然而,又怎能报答先王对你的一片恩情呢?”乐毅回信答复道:“从前伍子胥的建议被吴王阖闾采纳,吴国的势力一直扩展到郢地;而继任吴王夫差不听他的话,把伍子胥的尸体装入皮囊抛进江中。夫差不明白伍子胥对先王的建议是吴国得以成就功业的根本,所以沉下伍子胥的尸体一点儿也不后悔。伍子胥不能早日看出不同的君王有不同的器量,所以尸体虽入江而魂灵仍怨愤不化。免去自身的灾祸,立就功业,以表明先王的心迹,是我的上策。自己遭到别人的诽谤,从而使先王的英名蒙上耻辱,是我最害怕的。但因为蒙受了不白之冤,就以新的宠幸为利益,谋算燕国,也是我在道义上绝不会做的。我听说古代的君子,与人断交绝不口出恶言;忠臣被迫离开祖国,也不去辩解洗雪自己的名声。我虽然不成器,也曾多次从古代君子身上得到教益。谨请大王明鉴。”于是燕王仍封乐毅的儿子乐为昌国君,而乐毅也为修好睦邻而往来燕国,最后死于赵国,谥号望诸君。田单出任齐国国相,有次路过淄水,见到一个老人渡淄水时冻得直哆嗦,走出水面时已不能前行。田单便解下自己的皮袍给他披上。齐襄王听说后十分厌恶,说:“田单对别人施恩,是打算夺我的国位,我不早下手,恐怕以后会有变故!”说完一看左右无人,只在殿阶下有个穿珠子的人,襄王便召他过来问道:“你听见我的话了吗?”回答:“听见了。”襄王问:“你觉得怎么样?”回答说:“大王不如把此事变成自己的善行。大王可以嘉奖田单的善心,下令说:‘我忧虑人民的饥饿,田单就收养他们,供给饮食;我忧虑人民的寒冷,田单就脱下皮袍给他们披上;我忧虑人民的操劳,田单也因此忧虑。他正符合我的心意。‘田单有善行而大王嘉奖他,那么田单的善行也就是大王的善行了。”襄王说:“好。”于是赏赐田单酒宴。过了几天,穿珠子的人又来见齐襄王说:“大王应该在群臣朝见时召见田单,在殿庭上致谢,亲自慰劳他。然后布告国内寻找百姓中饥饿者,予以收养。”襄王这样做后,派人到街头里巷去探听,听到大夫等官员互相说:“哦!田单疼爱百姓,是大王的教诲呀!”田单向齐王推荐貂勃。齐王的九个宠幸臣子都想中伤田单。争相对齐王说:“燕国攻打齐国时,楚王曾派将军率一万军队来帮助齐国。现在齐国已经安定,社会也日趋稳固,何不派使者前去楚国道谢?”齐王问:“左右的人谁合适?”九个人都说:“貂勃可以。”貂勃出使楚国,楚王予以热情款待,几个月不放他回去。九个人又一齐对齐王说:“以貂勃一个人的地位能受到万乘车马的楚国重视,难道不是倚仗了田单的权势吗!田单与大王之间,不分君臣上下,况且他心怀不良之志,对内安抚百姓,对外关怀狄族,礼待天下的贤良人才,他的志向是想大有作为,希望大王明察!”过了几天,齐王喝道:“召国相田单来!”田单非常惊恐,摘下帽子,光着脚,赤裸上身前来,退下时请齐王治他的死罪。过了五天,齐王却说:“你没有得罪我。只不过要你行你臣子的礼节,我守我君王的礼节而已。”貂勃从楚国回来,齐王赐宴招待。饮到兴头上,齐王又喝道:“召国相田单来!”貂勃离开座位下拜说:“大王上比周文王如何?”齐王回答:“我不如。”貂勃说:“是的,我本知道大王不如崐。那么下比齐桓公如何?”齐王回答:“我也不如。”貂勃又说:“是的,我也知道大王不如。然而周文王得到吕尚,尊为太公;齐桓公得到管仲,敬为仲父。现在大王您得到安平君田单,却直呼‘田单’,怎么能说这种亡国的话呢?何况自开天辟地,有人民起,做臣子的功劳,谁能比安平君更高?当年大王不能承守祖业,在燕国起兵袭击齐国时,大王逃到城阳的山里,安平君以人心危恐的即墨方圆三五里城郭,疲惫不堪的七千名士兵,力擒敌军大将,收复齐国千里领土,这些都是安平君的功劳呀!如果当时他置城阳的大王不顾,自立为王,天下没有谁能阻止。然而他从道德礼义考虑,认为坚决不能那样做,所以修筑栈道木阁前去城阳山中迎接大王和王后,大王您才能得以回归,治理百姓子民。现在国家已经稳定,人民已经安宁,大王却‘田单、田单’地叫,小孩子也知道不该这样做。大王您赶快杀掉那九个家伙向安平君谢罪;不然,国家就危险了!”齐王听从指责,杀掉了那九个幸臣并流放其家族,加封给安平君掖邑地方的一万户俸禄收入。田单准备攻打狄族,前去见鲁仲连,鲁仲连说:“将军您去攻狄,恐怕攻不下来。”田单说:“当年我以即墨的残兵败将击破拥有万乘战车的燕军,光复齐国沦亡土地;现在会攻不下狄族,有什么道理?”上车扬长而去。于是田单率军进攻狄族,三个月也未能攻克。齐国小孩子在歌谣中讥讽唱道:“大冠像簸箕,长剑撑面皮,攻狄不能下,枯骨垒成丘。”田单开始惊惧起来,又去问鲁仲连:“先生早日说我攻不下狄族,请让我知道原因。”鲁仲连说:“将军在即墨的时候,坐着,手编草鞋;站着,手拿铁锹;带领士兵们唱歌道:‘无可往矣!宗庙亡矣!今日有没有救,看我们有没有胆!’当时,将军有战死的决心,士兵无偷生的念头,听见您的号召无不挥泪奋臂,决一死战,所以才能打败燕军。现在将军您东面有掖邑丰厚的俸禄,西边有淄上封地的游乐,腰系黄金带,驰骋于淄水、渑水之间,有的只是生活的乐趣,而无战死之心,所以无法取胜啊!”田单说:“我田单有这样的决心,是先生您为我下的。”第二天,他振奋精神,亲临城下,站在箭雨弹雹之中,手持鼓捶,击鼓进军,于是攻克了狄族大营。起初,齐王灭掉宋国以后,想驱逐在薛地的孟尝君,孟尝君便投奔魏国,魏昭王任用他为国相,与各国联合攻破齐国,齐王死后,齐襄王光复国土,而孟尝君独立于各国之间,无所依属。齐襄王因为新即位,害怕孟尝君,便与他和好。孟尝君死后,几个儿子争夺权力,齐国、魏国趁机共同灭掉薛地,于是孟尝君断了后代。三十七年(癸未,公元前278年)秦国派大良造白起进攻楚国,攻占郢城,火烧夷陵。楚襄王的军队四散,于是不再迎战,把国都向东北迁到陈地。秦国以郢城为南郡,封白起为武安君。三十八年(甲申,公元前277年)秦国武安君平定巫、黔中,秦国在此设置黔中郡。魏国魏昭王去世,其子即位为魏安王。三十九年(乙酉,公元前276年)秦国武安君进攻魏国,攻占两城。楚王召集东部军队,得到十余万人,又向西攻取长江以南十五邑。魏安王封他的弟弟魏无忌为信陵君。四十年(丙戌,公元前275年)秦国相国穰侯魏冉进攻魏国。韩国派暴鸢率军救魏,魏冉大破韩军,杀死四万人。暴鸢逃往开封。魏国只好献出八座城求和。魏冉却继续攻打魏国,赶走魏将芒卯,进军北宅。魏国又割让温邑再行求和。四十一年(丁亥,公元前274年)魏国重新与齐国联合抗秦。秦国派魏冉进攻魏国,攻陷四城,杀四万人。鲁国鲁公去世,其子姬仇即位为鲁倾公。四十二年(戊子,公元前273年)赵国、魏国联合进攻韩国华阳。韩国向秦国告急,秦王不救。韩国相国对陈筮说:“事情危急了!希望你能抱病连夜走一遭!”陈筮到了秦国,拜见魏冉。魏冉冷笑道:“事情危急了吧?所以让你来。”陈筮却说:“不着急。”魏冉生气地问:“为什么?”陈筮回答:“韩国要是真的逼急了,就会转而投靠别的国家。现在还不算急,所以再来秦国求救。”魏冉忙说:“我答应出兵了。”于是与武安君白起及客卿胡阳率军救韩,八天后到达,在华阳城下击败魏军,又赶跑芒卯,俘虏三员敌将,杀死十三万人。白起又与赵军大将贾偃交战,设计在黄河中淹死赵兵二万人。魏国的段干子建议割让南阳给秦国以求和。苏代对魏王说:“段干子想掌握秦国的相印,秦国想占据魏国的领土。现在大王您让想夺地的秦国控制相印,让想要相印的段干子来控制魏国土地,互相勾结,魏国的土地就会丧失干净!献地去向秦国讨好,好比抱着干柴去救火,干柴烧不完,火是不会灭的。”魏王说:“话虽是如此,但是,事情已经开始进行,无法改变了。”苏代又劝说:“下棋时之所以重视‘枭子’,是因为这个棋子方便时可以吃子,不便时可以停止。现在大王使用智谋为什么还不如下棋用‘枭子’那样灵活呢?”魏王到底没有听从苏代的劝告,割让了南阳求和。南阳,实际上就是修武。韩国韩王去世,其子即位为韩桓惠王。韩国、魏国已向秦国屈服,秦王便派武安君白起联合韩、魏两军进攻楚国。尚未出发,楚国已派使臣黄歇前来。黄歇听说此事,怕秦国乘胜一举消灭楚国,于是急忙上书秦王说:“我听说物极必反,冬天、夏天的交替即是如此;走极端则危险,垒棋子即是如此。现在强大的秦国的地域,遍及天下,控制西、北两端,这是自古以来,拥有万乘车马的大国从未达到的。楚国三世先王都不忘与齐国接壤,以切断联合抗秦阵线的韩、魏中段。如今大王派盛桥在韩国掌权,盛桥迫使韩国割地给秦国,大王您不动甲兵,不施威势,就得到百里土地,大王可谓能干之极!大王又出兵攻魏,封堵魏国门户,攻下河内,夺取燕、酸枣、虚、桃等地,进入邢丘,魏兵云集而不敢前救,大王可谓战功累累!大王休息军队,两年后再举用兵,又吞并蒲、衍、首、垣等地,兵临仁、平丘,使黄、济阳据城自守,魏王只好屈服。大王又占据濮磨之北,使土地互相联结于齐国和秦国的腰部,切断楚国、赵国的联系中枢,各国三番五次地联合、聚会,终于不敢来救,大王可谓威名赫赫无双!现在,大王如果能保守功业威势,收敛继续进攻的雄心,而在领地上广施仁义,消除后患,那么,大王的功业绝不止是三代圣王之后的第四个,五位霸主之后的第六个!但是大王如果倚仗军队众多,凭借武器精良,乘平毁魏国的兵威,想以武力使天下各国君王都向您俯首称臣,我担心您会引来后患。《诗经》说:‘常见善始,少见善终。’《易经》说:‘小狐渡水,尾部浸湿。’这都是指开始容易,结束困难。当年吴国听信越国,出兵攻齐,已经在艾陵战胜齐国,回来却被越王在三江之滨擒杀。智伯瑶信任韩、魏两家,联合进攻赵家,围攻晋阳时,胜利已指日可待,韩家、魏家却突然反叛,智伯瑶终于在凿台之下被杀。如今大王忌恨楚国尚未灭亡,而忘记了楚国灭亡只会使韩国、魏国强大,臣下我认为您的这种做法不可取而为您忧虑。楚国,是您的援手;其他邻国,是您的敌人。现在大王相信韩国、魏国亲善秦国,这正像当年吴国信任越国。我以为,恐怕韩国、魏崐国表面上谦语卑辞是为了免除灾祸,而实际上却是想欺骗秦国。为什么呢?因为秦王对于韩、魏两国并无再世的恩德,却有累世的积怨呀!韩国、魏国人中,父子兄弟接连死于秦国刀兵之下的,已近十代了。所以韩国、魏国只要不灭亡,终究是秦国的忧患。大王却要资助他们一起进攻楚国,这不是个大错误吗?况且,进攻楚国从何处出兵?大王是否准备向世仇魏、韩两国去借道?那样做,自秦兵出发之日大王就会担忧他们回不来。大王如果不向世仇韩、魏去借道,势必只有攻随水的西边,那里都是广川、大河、山林、深谷,不毛之地,大王徒有征服楚国的名义而没有得到土地的实际利益,而且大王进攻楚国时,四国必然全部起兵响应大王,当秦国、楚国军队打得难解难分时,魏国就会趁机出兵进攻留、方与、、湖陵、砀、萧、相等地,宋国旧地将尽入其手。齐国人也会向南攻楚,必然夺取泗上,这些都是四通八达的平原,肥沃膏腴之地。那样的话,天下的国家中将是齐国、魏国最强大了。我为大王考虑,不如与楚国亲善为好。秦国、楚国合二为一进攻韩国,韩国必然束手无策,屈服称臣,大王控制华山以东的险要,占有九曲黄河的利益,韩王必定成为您的关内之侯。这时大王再派十万大兵驻守韩都新郑,足使魏王胆战心惊,许、鄢陵两城被困后,上蔡、召陵也将与魏都大梁无法来往。那时,魏国就成了关内侯。大王一施行与楚国亲善的政策而使关内两个拥有万乘兵车的大国向齐国索要土地,齐国西部领土便垂手可得。大王的领土横贯西海、东海,扼制天下,于是燕国、赵国不能与齐国、楚国联合,齐国、楚国也不能与燕国、赵国相援助。然后大王再威逼燕国、赵国,直捣齐国、楚国,这四个国家不等到被痛击就会降服了。”秦王听从了黄歇的意见,令白起停止行动,辞谢了韩国、魏国军队,派黄歇归国,与楚国缔结亲善睦邻邦交条约。



资治通鉴·卷五·周纪五

〔司马光〕 〔宋〕

起屠维赤奋若,尽旃蒙大荒落,凡十七年。

赧王下四十三年(己丑,公元前二七二年) 楚以左徒黄歇侍太子完为质于秦。

秦置南阳郡。

秦、魏、楚共伐燕。

燕惠王薨,子武成王立。

赧王下四十四年(庚寅,公元前二七一年) 赵蔺相如伐齐,至平邑。

赵田部吏赵奢收租税,平原君家不肯出。

赵奢以法治之,杀平原君用事者九人。

平原君怒,将杀之。

赵奢曰:“君于赵为贵公子,今纵君家而不奉公,则法削,法削则国弱,国弱则诸侯加兵,是无赵也,君安得有此富乎?

以君之贵,奉公如法则上下平,上下平则国强,国强则赵固,而君为贵戚,岂轻于天下邪!

”平原君以为贤,言之于王。

王使治国赋,国赋大平,民富而府库实。

赧王下四十五年(辛卯,公元前二七零年) 秦伐赵,围阏与。

赵王召廉颇、乐乘而问之曰:“可救否?

”皆曰:“道远险狭,难救。

”问赵奢,赵奢对曰:“道远险狭,譬犹两鼠斗于穴中,将勇者胜。

”王乃令赵奢将兵救之。

去邯郸三十里而止,令军中曰:“有以军事谏者死!

”秦师军武安西,鼓噪勒兵,武安屋瓦尽振。

赵军中候有一人言急救武安,赵奢立斩之。

坚壁留二十八日不行,复益增垒。

秦间入赵军,赵奢善食而遣之。

间以报秦将,秦将大喜曰:“夫去国三十里而军不行,乃增垒,阏与非赵地也!

”赵奢既已遣间,卷甲而趋,二日一夜而至,去阏与五十里而军,军垒成。

秦师闻之,悉甲而往。

赵军士许历请以军事谏,赵奢进之。

许历曰:“秦人不意赵至此,其来气盛,将军必厚集其陈以待之。

不然,必败。

”赵奢曰:“请受教!

”许历请刑,赵奢曰:“胥,后令邯郸。

”许历复请谏曰:“先据北山上者胜,后至者败。

”赵奢许诺,即发万人趋之。

秦师后至,争山不得上。

赵奢纵兵击秦师,秦师大败,解阏与而还。

赵王封奢为马服君,与廉、蔺同位。

以许历为国尉。

穰侯言客卿灶于秦王,使伐齐,取刚、寿以广其陶邑。

初,魏人范雎从中大夫须贾使于齐,齐襄王闻其辩口,私赐之金及牛、酒。

须贾以为雎以国阴事告齐也,归而告其相魏齐。

魏齐怒,笞击范雎,折胁,摺齿。

雎佯死,卷以贵,置厕中,使客醉者更溺之,以惩后,令无妄言者。

范雎谓守者曰:“能出我,我必有厚谢。

”守者乃请弃箦中死人。

魏齐醉,曰:“可矣。

”范雎得出。

魏齐悔,复召求之。

魏人郑安平遂操范雎亡匿,更名姓曰张禄。

秦谒者王稽使于魏,范雎夜见王稽。

稽潜载与俱归,荐之于王,王见之于离宫。

雎佯为不知永巷而入其中,王来而宦者怒逐之,曰:“王至。

”范雎谬曰:“秦安得王!

秦独有太后、穰侯耳!

”王微闻其言,乃屏左右,跽而请曰:“先生何以幸教寡人?

”对曰:“唯唯。

”如是者三。

王曰:“先生卒不幸教寡人邪?

”范雎曰:“非敢然也!

臣,羁旅之臣也,交疏于王。

而所愿陈者皆匡君之事。

处人骨肉之间,愿效愚忠而未知王之心也,此所以王三问而不敢对者也。

臣知今日言之于前,明日伏诛于后,然臣不敢避也。

且死者,人之所必不免也,苟可以少有补于秦而死,此臣之所大愿也。

独恐臣死之后,天下杜口裹足,莫肯乡秦耳!

”王跽曰:“先生,是何言也!

今者寡人得见先生,是天以寡人溷先生,而存先王之宗庙也。

事无大小,上及太后,下至大臣,愿先生悉以教寡人,无疑寡人也!

”范雎拜,王亦拜。

范雎曰:“以秦国之大,士卒之勇,以治诸侯,譬若走韩卢而博蹇兔也。

而闭关十五年,不敢窥兵于山东者,是穰侯为秦谋不忠,而大王之计亦有所失也。

”王跽曰:“寡人愿闻失计!

”然左右多窃听者,范雎未敢言内,先言外事,以观王之府仰。

因进曰:“夫穰侯越韩、魏而攻齐刚、寿,非计也。

齐湣王南攻楚,破军杀将,再辟地千里,而齐尺寸之地无得焉者,岂不欲得地哉?

形势不能有也。

诸侯见齐之罢敝,起兵而伐齐,大破之,齐几于亡,以其伐楚而肥韩、魏也。

今王不如远交而近攻,得寸则王之寸也,得尺亦王之尺也。

今夫韩、魏,中国之处,而天下之枢也。

王若欲霸,必亲中国以为天下枢,以威楚、赵,楚强则附赵,赵强则附楚,楚、赵皆附,齐必惧矣,齐附则韩、魏因可虏也。

”王曰:“善。

”乃以范雎为客卿,与谋兵事。

赧王下四十六年(壬辰,公元前二六九年) 秦中更胡伤攻赵阏与,不拔。

赧王下四十七年(癸巳,公元前二六八年) 秦王用范雎之谋,使五大夫绾伐魏,拔怀。

赧王下四十八年(甲午,公元前二六七年) 秦悼太子质于魏而卒。

赧王下四十九年(乙未,公元前二六六年) 秦拔魏邢丘。

范雎日益亲,用事,因承间说王曰:“臣居山东时,闻齐之有孟尝君,不闻有王。

闻秦有太后、穰侯,不闻有王。

夫擅国之谓王,能利害之谓王,制杀生之谓王。

今太后擅行不顾,穰侯出使不报,华阳、泾阳等击断无讳,高陵进退不请,四贵备而国不危者,未之有也。

为此四贵者下,乃所谓无王也。

穰侯使者操王之重,决制于诸侯,剖符于天下,征敌伐国,莫敢不听。

战胜攻取则利归于陶,战败则结怨于百姓而祸归于社稷。

臣又闻之,木实繁者披其枝,披其枝者伤其心。

大其都者危其国,尊其臣者卑其主。

淖齿管齐,射王股,擢王筋,悬之于庙梁,宿昔而死。

李兑管赵,囚主父于沙丘,百日而饿死。

今臣观四贵之用事,此亦淖齿、李兑之类也。

夫三代之所以亡国者,君专授政于臣,纵酒弋猎。

其所授者妒贤疾能,御下蔽上以成其私,不为主计,而主不觉悟,故失其国,今自有秩以上至诸大吏,下及王左右,无非相国之人者,见王独立于朝,臣窃为王恐,万世之后有秦国者,非王子孙也!

”王以为然。

于是废太后,逐穰侯、高陵、华阳、泾阳君于关外,以范雎为丞相,封为应侯。

魏王使须贾聘于秦,应侯敝衣间步而往见之。

须贾惊曰:“范叔固无恙乎!

”留坐饮食,取一绨袍赠之。

遂为须贾御而至相府,曰:“我为君先入通于相君。

”须贾怪其久不出,问于门下,门下曰:“无范叔。

乡者吾相张君也。

”须贾知见欺,乃膝行入谢罪。

应侯坐,责让之,且曰:“尔所以得不死者,以绨袍恋恋尚有故人之意耳!

”乃大供具,请诸侯宾客。

坐须贾于堂下,置莝、豆其前而马食之,使归告魏王曰:“速斩魏齐头来!

不然,且屠大梁!

”须贾还,以告魏齐。

魏齐奔赵,匿于平原君家。

赵惠文王薨,子孝成王丹立。

以平原君为相。

赧王下五十年(丙申,公元前二六五年) 秦宣太后薨。

九月,穰侯出之陶。

臣光曰:穰侯援立昭王,除其灾害,荐白起为将,南取鄢、郢,东属地于齐,使天下诸侯稽首而事秦。

秦益强大者,穰侯之功也。

虽其专恣骄贪足以贾祸,亦未至尽如范雎之言。

若雎者,亦非能为秦忠谋,直欲得穰侯之处,故搤其吭而夺之耳。

遂使秦王绝母子之义,失舅甥之恩。

要之,雎真倾危之士哉!

秦王以子安国君为太子。

秦伐赵,取三城。

赵王新立,太后用事,求救于齐。

齐人曰:“必以长安君为质。

”太后不可。

齐师不出,大臣强谏。

太后明谓左右曰:“复言长安君为质者,老妇必唾其面!

”左师触龙愿见太后,太后盛气而胥之入。

左师公徐趋而坐。

自谢曰:“老臣病足,不得见久矣,窃自恕,而恐太后体之有所苦也,故愿望见太后。

”太后曰:“老妇恃辇而行。

”曰:“食得毋衰乎?

”曰:“恃粥耳。

”太后不和之色稍解。

左师公曰:“老臣贱息舒祺最少,不肖,而臣衰,窃怜爱之。

愿得补黑衣之缺,以卫王宫,昧死以闻!

”太后曰:“诺。

年几何矣?

”对曰:“十五岁矣。

虽少,愿及未填沟壑而托之。

”太后曰:“丈夫亦爱少子乎?

”对曰:“甚于妇人。

”太后笑曰:“妇人异甚。

”对曰:“老臣窃以为媪之爱燕后贤于长安君。

”太后曰:“君过矣!

不若长安君之甚。

”左师公曰:“父母爱其子则为之计深远。

媪之送燕后也,持其踵而泣,念其远也,亦哀之矣。

已行,非不思也,祭祀则祝之曰:‘必勿使反!

’岂非为之计长久,为子孙相继为王也哉?

”太后曰:“然。

”左师公曰:“今三世以前,至于赵王之子孙为侯者,其继有在者乎?

”曰:“无有。

”曰:“此其近者祸及身,远者及其子孙。

岂人主之子侯则不善哉?

位尊而无功,奉厚而无劳,而挟重器多也。

今媪尊长安君之位,而封之以膏腴之地,多与之重器,而不及今令有功于国。

一旦山陵崩,长安君何以自托于赵哉?

”太后曰:“诺,恣君之所使之!

”于是为长安君约车百乘质于齐。

齐师乃出,秦师退。

齐安平君田单将赵师以伐燕,取中阳。

又伐韩,取注人。

齐襄王薨,子建立。

建年少,国事皆决于君王后。

赧王下五十一年(丁酉,公元前二六四年)秦武安君伐韩,拔九城,斩首五万。

田单为赵相。

赧王下五十二年(戊戌,公元前二六三年)秦武安君伐韩,取南阳。

攻太行道,绝之。

楚顷襄王疾病。

黄歇言于应侯曰:“今楚王疾恐不起,秦不如归其太子。

太子得立,其事秦必重而德相国无穷,是亲与国而得储万乘也。

不归,则咸阳布衣耳。

楚更立君,必不事秦,是失与国而绝万乘之和,非计也。

”应侯以告王。

王曰:“令太子之傅先往问疾,反而后图之。

”黄歇与太子谋曰:“秦之留太子,欲以求利也。

今太子力未能有以利秦也,而阳文君子二人在中。

王若卒大命,太子不在,阳文君子必立为后,太子不得奉宗庙矣。

不如亡秦,与使者俱出。

臣请止,以死当之!

”太子因变服为楚使者御以出关。

而黄歇守舍,常为太子谢病。

度太子已远,乃自言于王曰:“楚太子已归,出远矣。

歇愿赐死!

”王怒,欲听之。

应侯曰:“歇为人臣,出身以徇其主,太子立,必用歇。

不如无罪而归之,以亲楚。

”王从之。

黄歇至楚三月,秋,顷襄王薨,考烈王即位。

以黄歇为相,封以淮北地,号曰春申君。

赧王下五十三年(己亥,公元前二六二年)楚人纳州于秦以平。

武安君伐韩,拔野王。

上党路绝,上党守冯亭与其民谋曰:“郑道已绝,秦兵日进,韩不能应,不如以上党归赵。

赵受我,秦必攻之。

赵被秦兵,必亲韩。

韩、赵为一,则可以当秦矣。

”乃遣使者告于赵曰:“韩不能守上党,入之秦,其吏民皆安为赵,不乐为秦。

有城市邑十七,愿再拜献之大王。

”赵王以告平阳君豹,对曰:“圣人甚祸无故之利。

”王曰:“人乐吾德,何谓无故?

”对曰:“秦蚕食韩地,中绝,不令相通,固自以为坐而受上党也。

韩氏所以不入于秦者,欲嫁其祸于赵也。

秦服其劳而赵受其利,虽强大不能得之于弱小,弱小固能得之于强大乎!

岂得谓之非无故哉?

不如勿受。

”王以告平原君,平原君请受之。

王乃使平原君往受地,以万户都三封其太守为华阳君,以千户都三封其县令为侯,吏民皆益爵三级。

冯亭垂涕不见使者,曰:“吾不忍卖主地而食之也!

”赧王下五十五年(辛丑,公元前二六零年)秦左庶长王龁攻上党,拔之。

上党民走赵。

赵廉颇军于长平,以按据上党民。

王龁因伐赵。

赵军战数不胜,亡一裨将、四尉。

赵王与楼昌、虞卿谋,楼昌请发重使为媾。

虞卿曰:“今制媾者在秦,秦必欲破王之军矣,虽往请媾,秦将不听。

不如发使以重宝附楚、魏,楚、魏受之,则秦疑天下之合从,媾乃可成也。

”王不听,使郑朱媾于秦,秦受之。

王谓虞卿曰:“秦内郑朱矣。

”对曰:“王必不得媾而军破矣。

何则?

天下之贺战胜者皆在秦矣。

夫郑朱,贵人也,秦王、应侯必显重之以示天下。

天下见王之媾于秦,必不救王。

秦知天下之不救王,则媾不可得成矣。

”既而秦果显郑朱而不与赵媾。

秦数败赵兵,廉颇坚壁不出。

赵王以颇失亡多而更怯不战,怒,数让之。

应侯又使人行千金于赵为反间,曰:“秦之所畏,独畏马服君之子赵括为将耳!

廉颇易与,且降矣!

”赵王遂以赵括代颇将。

蔺相如曰:“王以名使括,若胶柱鼓瑟耳。

括徒能读其父书传,不知合变也。

”王不听。

初,赵括自少时学兵法,以天下莫能当。

尝与其父奢言兵事,奢不能难,然不谓善。

括母问其故,奢曰:“兵,死地也,而括易言之。

使赵不将括则已。

若必将之,破赵军者必括也。

”及括将行,其母上书,言括不可使。

王曰:“何以?

”对曰:“始妾事其父,时为将,身所奉饭而进食者以十数,所友者以百数,王及宗室所赏赐者,尽以与军吏士大夫。

受命之日,不问家事。

今括一旦为将,东乡而朝,军吏无敢仰视之者。

王所赐金帛,归藏于家,而日视便利田宅可买者买之。

王以为如其父,父子异心,愿王勿遣!

”王曰:“母置之,吾已决矣!

”母因曰:“即如有不称,妾请无随坐。

”赵王许之。

秦王闻括已为赵将,乃阴使武安君为上将军,而王龁为裨将,令军中:“有敢泄武安君将者斩!

”赵括至军,悉更约束,易置军吏,出兵击秦师。

武安君佯败而走,张二奇兵以劫之。

赵括乘胜追造秦壁,壁坚拒不得入。

奇兵二万五千人绝赵军之后,又五千骑绝赵壁间。

赵军分而为二,粮道绝。

武安君出轻兵击之,赵战不利,因筑壁坚守以待救至。

秦王闻赵食道绝,自如河内发民年十五以上悉诣长平,遮绝赵救兵及粮食。

齐人、楚人救赵。

赵人乏食,请粟于齐,齐王弗许。

周子曰:“夫赵之于齐、楚,扞蔽也,犹齿之有唇也,唇亡则齿寒。

今日亡赵,明日患及齐、楚矣。

救赵之务,宜若奉漏甕沃焦釜然。

且救赵,高义也。

却秦师,显名也。

义救亡国,威却强秦。

不务为此而爱粟,为国计者过矣!

”齐王弗听。

九月,赵军食绝四十六日,皆内阴相杀食。

急来攻秦垒,欲出为四队,四,五复之,不能出。

赵括自出锐卒搏战,秦人射杀之。

赵师大败,卒四十万人皆降。

武安君曰:“秦已拔上党,上党民不乐为秦而归赵。

赵卒反覆,非尽杀之,恐为乱。

”乃挟诈而尽坑杀之,遗其小者二百四十人归赵。

前后斩首虏四十五万人,赵人大震。

赧王下五十六年(壬寅,公元前二五九年)十月,武安君分军为三,王龁攻赵武安、皮牢,拔之。

司马梗北定太原,尽有上党地。

韩、魏恐,使苏代厚币说应侯曰:“武安君即围邯郸乎?

”曰:“然。

”苏代曰:“赵亡则秦王王矣。

武安君为三公,君能为之下乎?

虽无欲为之下,固不得已矣。

秦尝攻韩,围邢丘,困上党,上党之民皆反为赵,天下乐为秦民之日久矣。

今亡赵,北地入燕,东地入齐,南地入韩、魏,则君之所得民无几何人矣。

不如因而割之,无以为武安君功也。

”应侯言于秦王曰:“秦兵劳,请许韩、赵之割地以和,且休士卒。

”王听之,割韩垣雍、赵六城以和。

正月,皆罢兵。

武安君由是与应侯有隙。

赵王将使赵郝约事于秦,割六县。

虞卿谓赵王曰:“秦之攻王也,倦而归乎?

王以其力尚能进,爱王而弗攻乎?

”王曰:“秦不遗馀力矣,必以倦而归也。

”虞卿曰:“秦以其力攻其所不能取,倦而归,王又以其力之所不能取以送之,是助秦自攻也。

来年秦攻王,王无救矣。

”赵王计未定,楼缓至赵,赵王与之计之。

楼缓曰:“虞卿得其一,不得其二。

秦、赵构难而天下皆说,何也?

曰:‘吾且因强而乘弱矣。

’今赵不如亟割地为和以疑天下,慰秦之心。

不然,天下将因秦之怒,乘赵之敝,瓜分之,赵且亡,何秦之图乎!

”虞卿闻之,复见曰:“危哉楼子之计,是愈疑天下,而何慰秦之心哉?

独不言其示天下弱乎?

且臣言勿与者,非固忽与而已也。

秦索六城于王,而王以六城赂齐。

齐,秦之深仇也,其听王不待辞之毕也。

则是王失之于齐而取偿于秦,而示天下有能为也。

王以此发声,兵未窥于境,臣见秦之重赂至赵而反媾于王也。

从秦为媾,韩、魏闻之,必尽重王。

是王一举而结三国之亲而与秦易道也。

”赵王曰:“善。

”使虞卿东见齐王,与之谋秦。

虞卿未返,秦使者已在赵矣。

楼缓闻之,亡去。

赵王封虞卿以一城。

秦之始伐赵也,魏王问于诸大夫,皆以为秦伐赵,于魏便。

孔斌曰:“何谓也?

”曰:“胜赵,则吾因而服焉。

不胜赵,则可承敝而击之。

”子顺曰:“不然。

秦自孝公以来,战未尝屈,今又属其良将,何敝之承?

”大夫曰:“纵其胜赵,于我何损?

邻之羞,国之福也。

”子顺曰:“秦,贪暴之国也,胜赵,必复他求,吾恐于时魏受其师也。

先人有言:燕雀处屋,子母相哺,呴呴焉相乐也,自以为安矣。

灶突炎上,栋宇将焚,燕雀颜不变,不知祸之将及己也。

今子不悟赵破患将及己,可以人而同于燕雀乎!

”子顺者,孔子六世孙也。

初,魏王闻子顺贤,遣使者奉黄金束帛,聘以为相。

子顺谓使者曰:“若王能信用吾道,吾道固为治世也,虽蔬食饮水,吾犹为之。

若徒欲制服吾身,委以重禄,吾犹一夫耳,魏王奚少于一夫?

”使者固请,子顺乃之魏。

魏王郊迎以为相。

子顺改嬖宠之官以事贤才,夺无任之禄以赐有功。

诸丧职秩者咸不悦,乃造谤言。

文咨以告子顺。

子顺曰:“民之不可与虑始久矣!

古之善为政者,其初不能无谤。

子产相郑,三年而后谤止。

吾先君之相鲁,三月而后谤止。

今吾为政日新,虽不能及贤,庸知谤乎!

”文咨曰:“未识先君之谤何也?

”子顺曰:“先君相鲁,人诵之曰:‘麛裘而芾,投之无戾。

芾而麛裘,投之无邮。

’及三月,政化既成,民又诵曰:‘裘衣章甫,实获我所。

章甫裘衣,惠我无私。

’”文咨喜曰:“乃今知先生不异乎圣贤矣。

”子顺相魏凡九月,陈大计辄不用,乃喟然曰:“言不见用,是吾言之不当也。

言不当于主,居人之官,食人之禄,是尸利素餐,吾罪深矣!

”退而以病致仕。

人谓子顺曰:“王不用子,子其行乎?

”答曰:“行将何之?

山东之国,将并于秦。

秦为不义,义所不入。

”遂寝于家。

新垣固请子顺曰:“贤者所在,必兴化致治。

今子相魏,未闻异政而即自退,意者志不得乎,何去之速也?

”子顺曰。

“以无异政,所以自退也。

且死病无良医。

今秦有吞食天下之心,以义事之,固不获安。

救亡不暇,何化之兴!

昔伊挚在夏,吕望在商,而二国不治,岂伊、吕之不欲哉?

势不可也。

当今山东之国敝而不振,三晋割地以求安,二周折而入秦,燕、齐、楚已屈服矣。

以此观之,不出二十年,天下其尽为秦乎!

”秦王欲为应侯必报其仇,闻魏齐在平原君所,乃为好言诱平原君至秦而执之。

遣使谓赵王曰:“不得齐首,吾不出王弟于关!

”魏齐穷,抵虞卿,虞卿弃相印,与魏齐偕亡。

至魏,欲因信陵君以走楚。

信陵君意难见之,魏齐怒,自杀。

赵王卒取其首以与秦,秦乃归平原君。

九月,五大夫王陵将兵复伐赵,武安君病,不任行。

赧王下五十七年(癸卯,公元前二五八年)正月,王陵攻邯郸,少利,益发卒佐陵。

陵亡五校。

武安君病愈,王欲使代之。

武安君曰:“邯郸实未易攻也。

且诸侯之救日至。

彼诸侯怨秦之日久矣,秦虽胜于长平,士卒死者过半,国内空,远绝河山而争人国都,赵应其内,诸侯攻其外,破秦军必矣。

”王自命不行,乃使应侯请之。

武安君终辞疾,不肯行。

乃以王龁代王陵。

赵王使平原君求救于楚,平原君约其门下食客文武备具者二十人与之俱,得十九人,馀无可取者。

毛遂自荐于平原君。

平原君曰:“夫贤士之处世也,譬若锥之处囊中,其末立见。

今先生处胜之门下三年于此矣,左右未有所称诵,胜未有所闻,是先生无所有也。

先生不能,先生留!

”毛遂曰:“臣乃今日请处囊中耳!

使遂蚤得处囊中,乃颖脱而出,非特其末见而已。

”平原君乃与之俱,十九人相与目笑之。

平原君至楚,与楚王言合从之利害,日出而言之,日中不决。

毛遂按剑历阶而上,谓平原君曰:“从之利害,两言而决耳!

今日出而言,日中不决,何也?

”楚王怒叱曰:“胡不下!

吾乃与而君言,汝何为者也!

”毛遂按剑而前曰:“王之所以叱遂者,以楚国之众也。

今十步之内,王不得恃楚国之众也!

王之命悬于遂手。

吾君在前。

叱者何也?

且遂闻汤以七十里之地王天下,文王以百里之壤而臣诸侯,岂其士卒多哉?

诚能据其势而奋其威也。

今楚地方五千里,持戟百万,此霸王之资也。

以楚之强,天下弗能当。

白起,小竖子耳,率数万之众,兴师以与楚战,一战而举鄢、郢,再战而烧夷陵,三战而辱王之先人,此百世之怨而赵之所羞,而王弗知恶焉。

合从者为楚,非为赵也。

吾君在前,叱者何也?

”楚王曰:“唯唯,诚若先生之言,谨奉社稷以从。

”毛遂曰:“从定乎?

”楚王曰:“定矣。

”毛遂谓楚王之左右曰:“取鸡、狗、马之血来!

”毛遂奉铜盘而跪进之楚王曰:“王当歃血以定从,次者吾君,次者遂。

”遂定从于殿上。

毛遂左手持盘血则右手招十九人曰:“公相与歃此血于堂下!

公等录录,所谓因人成事者也。

”平原君已定从而归,至于赵,曰:“胜不敢复相天下士矣!

遂以毛遂为上客。

于是楚王使春申君将兵救赵,魏王亦使将军晋鄙将兵十万救赵。

秦王使谓魏王曰:“吾攻赵,旦暮且下,诸侯敢救之者,吾已拔赵,必移兵先击之!

”魏王恐,遣人止晋鄙,留兵壁鄴,名为救赵,实挟两端。

又使将军新垣衍间入邯郸,因平原君说赵王,欲共尊秦为帝,以却其兵。

齐人鲁仲连在邯郸,闻之,往见新垣衍曰:“彼秦者,弃礼义而上首功之国也。

彼即肆然而为帝于天下,则连有蹈东海而死耳,不愿为之民也!

且梁未睹秦称帝之害故耳,吾将使秦王烹醢梁王!

”新垣衍怏然不悦,曰:“先生恶能使秦王烹醢梁王?

”鲁仲连曰:“固也,吾将言之。

昔者九侯、鄂侯、文王,纣之三公也。

九侯有子而好,献之于纣,纣以为恶,醢九侯。

鄂侯争之强,辩之疾,故脯鄂侯。

文王闻之,喟然而叹,故拘之牖里之库百日,欲令之死。

今秦,万乘之国也。

梁,亦万乘之国也。

俱据万乘之国,各有称王之名,奈何睹其一战而胜,欲从而帝之,卒就脯醢之地乎!

且秦无已而帝,则将行其天子之礼以号令于天下,则且变易诸侯之大臣,彼将夺其所不肖而与其所贤,夺其所憎而与其所爱,彼又将使其子女谗妾为诸侯妃姬,处梁之宫,梁王安得晏然而已乎!

而将军又何以得故宠乎!

”新垣衍起,再拜曰:“吾乃今知先生天下之士也!

吾请出,不敢复言帝秦矣!

”燕武成王薨,子孝王立。

初魏公子无忌仁而下士,致食客三千人。

魏有隐士曰侯嬴,年七十,家贫,为大梁夷门监者。

公子置酒大会宾客,坐定,公子从车骑虚左自迎侯生。

侯生摄敝衣冠,直上载公子上坐不让,公子执辔愈恭。

侯生又谓公子曰:“臣有客在市屠中,愿枉车骑过之。

”公子引车入市,侯生下见其客朱亥,睥睨,故久立,与其客语,微察公子,公子色愈和。

乃谢客就车,至公子家。

公子引侯生坐上坐,遍赞宾客,宾客皆惊。

及秦围赵,赵平原君之夫人,公子无忌之姊也,平原君使者冠盖相属于魏,让公子曰:“胜所以自附于婚姻者,以公子之高义,能急人之困也。

今邯郸旦暮降秦而魏救不至,纵公子轻胜弃之,独不怜公子姊邪?

”公子患之,数请魏王敕晋鄙令救赵,及宾客辩士游说万端,王终不听。

公子乃属宾客,约车骑百馀乘,欲赴斗以死于赵。

过夷门,见侯生。

侯生曰:“公子勉之矣,老臣不能从!

”公子去,行数里,心不快,复还见侯生。

侯生笑曰:“臣固知公子之还也!

今公子无佗端而欲赴秦军,譬如以肉投馁虎,何功之有!

”公子再拜问计。

侯嬴屏人曰:“吾闻晋鄙兵符在王卧内,而如姬最幸,力能窃之。

尝闻公子为如姬报其父仇,如姬欲为公子死无所辞,公子诚一开口,则得虎符,夺晋鄙之兵,北救赵,西却秦,此五伯之功也。

”公子如其言,果得兵符。

公子行,侯生曰:“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

有如晋鄙合符而不授兵,复请之,则事危矣。

臣客朱亥,其人力士,可与俱。

晋鄙若听,大善。

不听,可使击之!

”于是公子请朱亥与俱。

至鄴,晋鄙合符,疑之,举手视公子曰:“吾拥十万之众屯于境上,国之重任。

今单车来代之,何如哉?

”朱亥袖四十斤铁椎,椎杀晋鄙,公子遂勒兵下令军中曰:“父子俱在军中者,父归。

兄弟俱在军中者,兄归。

独子无兄弟者,归养。

”得选兵八万人,将之而进。

王龁久围邯郸不拔,诸侯来救,战数不利。

武安君闻之曰:“王不听吾计,今何如矣?

”王闻之,怒,强起武安君。

武安君称病笃,不肯起。

赧王下五十八年(甲辰,公元前二五七年)十月,免武安君为士伍,迁之阴密。

十二月,益发卒军汾城旁。

武安君病,未行,诸侯攻王龁,龁数却,使者日至,王乃使人遣武安君,不得留咸阳中。

武安君出咸阳西门十里,至杜邮。

王与应侯群臣谋曰:“白起之迁,意尚怏怏有馀言。

”王乃使使者赐之剑,武安君遂自杀。

秦人怜之,乡邑皆祭祀焉。

魏公子无忌大破秦师于邯郸下,王龁解邯郸围走。

郑安平为赵所困,将二万人降赵,应侯由是得罪。

公子无忌既存赵,遂不敢归魏,与宾客留居赵,使将将其军还魏。

赵王与平原君计,以五城封公子。

赵王扫除自迎,执主人之礼,引公子就西阶。

公子侧行辞让,从东阶上,自言罪过,以负于魏,无功于赵。

赵王与公子饮至暮,口不忍献五城,以公子退让也。

赵王以鄗为公子汤沐邑。

魏亦复以信陵奉公子。

公子闻赵有处士毛公隐于博徒,薛公隐于卖浆家,欲见之。

两人不肯见,公子乃间步从之游。

平原君闻而非之。

公子曰。

“吾闻平原君之贤,故背魏而救赵。

今平原君所与游,徒豪举耳,不求士也。

以无忌从此两人游,尚恐其不我欲也,平原君乃以为羞乎?

”为装欲去。

平原君免冠谢,乃止。

平原君欲封鲁连,使者三返,终不肯受。

又以千金为鲁连寿,鲁连笑曰:“所贵于天下之士者,为人排患释难解纷乱而无取也。

即有取者,是商贾之事也,而连不忍为也!

”遂辞平原君而去,终身不复见。

秦太子之妃曰华阳夫人,无子。

夏姬生子异人。

异人质于赵。

秦数伐赵,赵人不礼之。

异人以庶孽孙质于诸侯,车乘进用不饶,居处困不得意。

阳翟大贾吕不韦适邯郸,见之,曰:“此奇货可居!

”乃往见异人,说曰:“吾能大子之门。

”异人笑曰:“且自大君之门!

”不韦曰:“子不知也,吾门待子门而大。

”异人心知所谓,乃引与坐,深语。

不韦曰:“秦王老矣。

太子爱华阳夫人,夫人无子。

子之兄弟二十馀人,子傒有承国之业,士仓又辅之。

子居中,不甚见幸,久质诸侯。

太子即位,子不得争为嗣矣。

”异人曰:“然则奈何?

”不韦曰:“能立适嗣者,独华阳夫人耳。

不韦虽贫,请以千金为子西游,立子为嗣,”异人曰:“必如君策,请得分秦国与君共之。

”不韦乃以五百金与异人,令结宾客。

复以五百金买奇物玩好,自奉而西,见华阳夫人之姊,而以奇物献于夫人,因誉子异人之贤,宾客遍天下,常日夜泣思太子及夫人,曰:“异人也以夫人为天!

”夫人大喜。

不韦因使其姊说夫人曰:“夫以色事人者,色衰则爱驰。

今夫人爱而无子,不以繁华时蚤自结于诸子中贤孝者,举以为适,即色衰爱驰,虽欲开一言,尚可得乎!

今子异人贤,而自知中子不得为适,夫人诚以此时拔之,是子异人无国而有国,夫人无子而有子也,则终身有宠于秦矣。

”夫人以为然,承间言于太子曰:“子异人绝贤,来往者皆称誉之。

”因泣曰:“妾不幸无子,愿得子异人立以为嗣,以托妾身!

”太子许之,与夫人刻玉符,约以为嗣,因厚馈遗异人,而请吕不韦傅之。

异人名誉盛于诸侯。

吕不韦娶邯郸姬绝美者与居,知其有娠,异人从不韦饮,见而请之,不韦佯怒,既而献之,孕期年而生子政,异人遂以为夫人。

邯郸之围,赵人欲杀之,异人与不韦行金六百斤予守者,脱亡赴秦军,遂得归。

异人楚服而见华阳夫人,夫人曰:“吾楚人也,当自子之。

”因更其名曰楚。

赧王下五十九年(乙巳,公元前二五六年)秦将军摎伐韩,取阳城、负黍,斩首四万。

伐赵,取二十馀县,斩首虏九万。

赧王恐,倍秦,与诸侯约从,将天下锐师出伊阙攻秦,令无得通阳城。

秦王使将军摎攻西周,赧王入秦,顿首受罪,尽献其邑三十六,口三万。

秦受其献,归赧王于周。

是岁,赧王崩。

资治通鉴·卷六·秦纪一

〔司马光〕 〔宋〕

起柔兆敦牂,尽昭阳作噩,凡二十八年。

昭襄王五十二年(丙午,公元前二五五年) 河东守王稽坐与诸侯通,弃市。

应侯日以不怿。

王临朝而叹,应侯请其故。

王曰:“今武安君死,而郑安平、王稽等皆畔,内无良将而外多敌国,吾是以忧。

”应侯惧,不知所出。

燕客蔡泽闻之,西入秦,先使人宣言于应侯曰:“蔡泽,天下雄辩之士。

彼见王,必困君而夺君之位。

”应侯怒,使人召之。

蔡泽见应侯,礼又倨。

应侯不快,因让之曰:“子宣言欲代我相,请闻其说。

”蔡泽曰:“吁,君何见之晚也!

夫四时之序,成功者去。

君独不见夫秦之商君、楚之吴起、越之大夫种,何足愿与?

”应侯谬曰:“何为不可?

此三子者,义之至也,忠之尽也。

君子有杀身以成名,死无所恨!

”蔡泽曰:“夫人立功岂不期于成全邪?

身名俱全者,上也。

名可法而身死者,次也。

名僇辱而身全者,下也。

夫商君、吴起、大夫种,其为人臣尽忠致功,则可愿矣。

闳夭、周公,岂不亦忠且圣乎?

三子之可愿,孰与闳夭、周公哉?

”应侯曰:“善。

”蔡泽曰:“然则君之主惇厚旧故,不倍功臣,孰与孝公、楚王、越王?

”曰:“未知何如。

”蔡泽曰:“君之功能孰与三子?

”曰:“不若。

”蔡泽曰:“然则君身不退,患恐甚于三子矣。

语曰:‘日中则移,月满则亏。

’进退嬴缩,与时变化,圣人之道也。

今君之怨已雠而德已报,意欲至矣而无变计,窃为君危之。

”应侯遂延以为上客,因荐于王。

王召与语,大悦,拜为客卿。

应侯因谢病免。

王新悦蔡泽计画,遂以为相国,泽为相数月,免。

楚春申君以荀卿为兰陵令。

荀卿者,赵人,名况,尝与临武君论兵于赵孝成王之前。

王曰:“请问兵要。

”临武君对曰:“上得天时,下得地利,观敌之变动,后之发,先之至,此用兵之要术也。

”荀卿曰:“不然。

臣所闻古之道,凡用兵攻战之本,在乎一民。

弓矢不调,则羿不能以中。

六马不和,则造父不能以致远。

士民不亲附,则汤、武不能以必胜也。

故善附民者,是乃善用兵者也。

故兵要在乎附民而已。

”临武君曰:“不然。

兵之所贵者势利也,所行者变诈也。

善用兵者感忽悠闇,莫知所从出。

孙吴用之,无敌于天下,岂必待附民哉!

”荀卿曰:“不然。

臣之所道,仁人之兵,王者之志也。

君之所贵,权谋势利也。

仁人之兵,不可诈也。

彼可诈者,怠慢者也,露袒者也,君臣上下之间滑然有离德者也。

故以桀诈桀,犹巧拙有幸焉。

以桀诈尧,譬之以卵投石,以指桡沸,若赴水火,入焉焦没耳。

故仁人之兵,上下一心,三军同力。

臣之于君也,下之于上也,若子之事父,弟之事兄,若手臂之扞头目而覆胸腹也。

诈而袭之,与先惊而后击之,一也。

且仁人用十里之国则将有百里之听,用百里之国则将有千里之听,用千里之国则将有四海之听,必将聪明警戒,和傅而一。

故仁人之兵,聚则成卒,散则成列,延则若莫耶之长刃,婴之者断。

兑则若莫耶之利锋,当之者溃。

圜居而方止,则若盘石然,触之者角摧而退耳。

且夫暴国之君,将谁与至哉?

彼其所与至者,必其民也。

其民之亲我欢若父母,其好我芬若椒兰。

彼反顾其上则若灼黥,若仇雠。

人之情,虽桀、跖,岂有肯为其所恶,贼其所好者哉!

是犹使人之子孙自贼其父母也。

彼必将来告之,夫又何可诈也!

故仁人用国日明,诸侯先顺者安,后顺者危,敌之者削,反之者亡。

《诗》曰:‘武王载发,有虔秉钺,如火烈烈,则莫我敢遏,’此之谓也。

” 孝成王、临武君曰:“善。

请问王者之兵,设何道,何行而可?

”荀卿曰:“凡君贤者其国治,君不能者其国乱。

隆礼贵义者其国治,简礼贱义者其国乱。

治者强,乱者弱,是强弱之本也。

上足卬则下可用也,上不足卬则下不可用也。

下可用则强,下不可用则弱,是强弱之常也。

好士者强,不好士者弱。

爱民者强,不爱民者弱。

政令信者强,政令不信者弱。

重用兵者强,轻用兵者弱。

权出一者强,权出二者弱。

是强弱之常也。

齐人隆技击,其技也,得一首者则赐赎锱金,无本赏矣。

是事小敌毳,则偷可用也。

事大敌坚,则涣焉离耳。

若飞鸟然,倾侧反覆无日,是亡国之兵也,兵莫弱是矣,是其去赁市佣而战之几矣。

魏氏之武卒,以度取之。

衣三属之甲,操十二石之弩,负矢五十个,置戈其上,冠胄带剑,赢二日之粮,日中而趋百里。

中试则复其户,利其田宅。

是其气力数年而衰,而复利未可夺也,改造则不易周也,是故地虽大,其税必寡,是危国之兵也。

秦人,其生民也狭隘,其使民也酷烈,劫之以势,隐之以厄,忸之以庆赏,之以刑罚,使民所以要利于上者,非斗无由也。

使以功赏相长,五甲首而隶五家,是最为众强长久之道。

故四世有胜,非幸也,数也。

故齐之技击不可以遇魏之武卒,魏之武卒不可以遇秦之锐士,秦之锐士不可以当桓、文之节制,桓、文之节制不可以当汤、武之仁义,有遇之者,若以焦熬投石焉。

兼是数国者,皆干赏蹈利之兵也,佣徒鬻卖之道也,未有贵上安制綦节之理也。

诸侯有能微妙之以节,则作而兼殆之耳。

故招延募选,隆势诈,尚功利,是渐之也。

礼义教化,是齐之也。

故以诈遇诈,犹有巧拙焉。

以诈遇齐,譬之犹以锥刀堕太山也。

故汤、武之诛桀、纣也,拱挹指麾,而强暴之国莫不趋使,诛桀、纣若诛独夫。

故《泰誓》曰:‘独夫纣,’此之谓也。

故兵大齐则制天下,小齐则治邻敌。

若夫招延募选,隆势诈,尚功利之兵,则胜不胜无常,代翕代张,代存代亡,相为雌雄耳。

夫是之谓盗兵,君子不由也。

” 孝成王、临武君曰:“善。

请问为将。

”荀卿曰:“知莫大乎弃疑,行莫大乎无过,事莫大乎无悔。

事至无悔而止矣,不可必也。

故制号政令,欲严以威。

庆赏刑罚,欲必以信。

处舍收藏,欲周以固。

徙举进退,欲安以重,欲疾以速。

窥敌观变,欲潜以深,欲伍以参。

遇敌决战,必行吾所明,无行吾所疑。

夫是之谓六术。

无欲将而恶废,无怠胜而忘败,无威内而轻外,无见其利而不顾其害,凡虑事欲熟而用财欲泰,夫是之谓五权。

将所以不受命于主有三,可杀而不可使处不完,可杀而不可使击不胜,可杀而不可使欺百姓,夫是之谓三至。

凡受命于主而行三军,三军既定,百官得序,群物皆正,则主不能喜,敌不能怒,夫是之谓至臣。

虑必先事而申之以敬,慎终如始,始终如一,夫是之谓大吉。

凡百事之成也必在敬之,其败也必在慢之。

故敬胜怠则吉,怠胜敬则灭。

计胜欲则从,欲胜计则凶。

战如守,行如战,有功如幸。

敬谋无旷,敬事无旷,敬吏无旷,敬众无旷,敬敌无旷,夫是之谓五无旷。

慎行此六术、五权、三至,而处之以恭敬、无旷,夫是之谓天下之将,则通于神明矣。

” 临武君曰:“善。

请问王者之军制。

”荀卿曰:“将死鼓,御死辔,百吏死职,士大夫死行列。

闻鼓声而进,闻金声而退。

顺命为上,有功次之。

令不进而进,犹令不退而退也,其罪惟均。

不杀老弱,不猎禾稼,服者不禽,格者不赦,奔命者不获。

凡诛,非诛其百姓也,诛其乱百姓者也。

百姓有捍其贼,则是亦贼也。

以故顺刃者生,傃刃者死,奔命者贡。

微子开封于宋,曹触龙断于军,商之服民,所以养生之者无异周人,故近者歌讴而乐之,远者竭蹶而趋之,无幽闲辟陋之国,莫不趋使而安乐之,四海之内若一家,通达之属莫不从服,夫是之谓人师。

《诗》曰:‘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无思不服。

’此之谓也。

王者有诛而无战,城守不攻,兵格不击,敌上下相喜则庆之,不屠城,不潜军,不留众,师不越时,故乱者乐其政,不安其上,欲其至也。

”临武君曰:“善。

” 陈嚣问荀卿曰:“先生议兵,常以仁义为本。

仁者爱人,义者循理,然则又何以兵为?

凡所为有兵者,为争夺也。

”荀卿曰:“非汝所知也。

彼仁者爱人,爱人,故恶人之害之也。

义者循理,循理,故恶人之乱之也。

彼兵者,所以禁暴除害也,非争夺也。

” 燕孝王薨,子喜立。

周民东亡。

秦人取其宝器,迁西周公于惮狐之聚。

楚人迁鲁于莒而取其地。

昭襄王五十三年(丁未,公元前二五四年) 摎伐魏,取吴城。

韩王入朝。

魏举国听令。

昭襄王五十四年(戊申,公元前二五三年) 王郊见上帝于雍。

楚迁于巨阳。

昭襄王五十五年(己酉,公元前二五二年) 卫怀君朝于魏,魏人执而杀之。

更立其弟,是为元君。

元君,魏婿也。

昭襄王五十六年(庚戌,公元前二五一年) 秋,王薨,孝文王立。

尊唐八子为唐太后,以子楚为太子。

赵人奉子楚妻子归之。

韩王衰绖入吊祠。

燕王喜使栗腹约欢于赵,以五百金为赵王酒。

反而言于燕王曰:“赵壮者皆死长平,其孤未壮,可伐也。

”王召昌国君乐闲问之,对曰:“赵四战之国,其民习兵,不可。

”王曰:“吾以五而伐一。

”对曰:“不可。

”王怒。

群臣皆以为可,乃发二千乘,栗腹将而攻鄗,卿秦攻代。

将渠曰:“与人通关约交,以五百金饮人之王,使者报而攻之,不祥,师必无功。

”王不听,自将偏军随之。

将渠引王之绶,王以足蹙之。

将渠泣曰:“臣非自为,为王也!

”燕师至宋子,赵廉颇为将,逆击之,败栗腹于鄗,败卿秦、乐乘于代,追北五百馀里,遂围燕。

燕人请和,赵人曰:“必令将渠处和。

”燕王以将渠为相而处和,赵师乃解去。

赵平原君卒。

秦孝文王 昭襄王元年(辛亥,公元前二五零年) 冬,十月,已亥,王即位。

三日薨。

子楚立,是为庄襄王。

尊华阳夫人为华阳太后,夏姬为夏太后。

燕将攻齐聊城,拔之。

或谮之燕王,燕将保聊城,不敢归。

齐田单攻之,岁馀不下,鲁仲连乃为书,约之矢以射城中,遗燕将,为陈利害曰:“为公计者,不归燕则归齐。

今独守孤城,齐兵日益而燕救不至,将何为乎?

”燕将见书,泣三日,犹豫不能自决,欲归燕,已有隙。

欲降齐,所杀虏于齐甚众,恐已降而后见辱。

喟然叹曰:“与人刃我,宁我自刃!

”遂自杀。

聊城乱,田单克聊城。

归,言鲁仲连于齐王,欲爵之。

仲连逃之海上,曰:“吾富贵而诎于人,宁贫贱而轻世肆志焉!

” 魏安釐王问天下之高士于子顺,子顺曰:“世无其人也。

抑可以为次,其鲁仲连乎!

”王曰:“鲁仲连强作之者,非体自然也。

”子顺曰:“人皆作之。

作之不止,乃成君子。

作之不变,习与体成。

习与体成,则自然也。

” 秦庄襄王 昭襄王元年(壬子,公元前二四九年) 吕不韦为相国。

东周君为诸侯谋伐秦,王使相国帅师讨灭之,迁东周君于阳人聚。

周既不祀。

周比亡,凡有七邑:河南、洛阳、穀城、平阴、偃师、巩、缑氏。

以河南、洛阳十万户封相国不韦为文信侯。

蒙骜伐韩,取成皋、荥阳,初置三川郡。

楚灭鲁,迁鲁顷公于卞,为家人。

昭襄王二年(癸丑,公元前二四八年) 日有食之。

蒙骜伐赵,定太原,取榆次、狼孟等三十七城。

楚春申君言于楚王曰:“淮北地边于齐,其事急,请以为郡而封于江东。

”楚王许之。

春申君因城吴故墟以为都邑,宫室极盛。

昭襄王三年(甲寅,公元前二四七年) 王龁攻上党诸城,悉拔之,初置太原郡。

蒙骜帅师伐魏,取高都、汲。

魏师数败,魏王患之,乃使人请信陵君于赵。

信陵君畏得罪,不肯还,诫门下曰:“有敢为魏使通者死!

”宾客莫敢谏。

毛公、薛公见信陵君曰:“公子所以重于诸侯者,徒以有魏也。

今魏急而公子不恤,一旦秦人克大梁,夷先王之宗庙,公子当何面目立天下乎!

”语未卒,信陵君色变,趣驾还魏。

魏王持信陵君而泣,以为上将军。

信陵君使人求援于诸侯。

诸侯闻信陵君复为魏将,皆遣兵救魏。

信陵君率五国之师败蒙骜于河外,蒙骜遁走。

信陵君追至函谷关,抑之而还。

安陵人缩高之子仕于秦,秦使之守管。

信陵君攻之不下,使人谓安陵君曰:“君其遣缩高,吾将仕之以五大夫,使为执节尉。

”安陵君曰:“安陵,小国也,不能必使其民。

使者自往请之。

”使吏导使者至缩高之所。

使者致信陵君之命,缩高曰:“君之幸高也,将使高攻管也。

夫父攻子守,人之笑也。

见臣而下,是倍主也。

父教子倍,亦非君之所喜。

敢再拜辞!

”使者以报信陵君。

信陵君大怒,遣使之安陵君所曰:“安陵之地,亦犹魏也。

今吾攻管而不下,则秦兵及我,社稷必危矣。

愿君生束缩高而致之!

若君弗致,无忌将发十万之师以造安陵之城下!

”安陵君曰:“吾先君成侯受诏襄王以守此城也,手授太府之宪,宪之上篇曰:‘子弑父,臣弑君,有常不赦。

国虽大赦,降城亡子不得与焉。

’今缩高辞大位以全父子之义,而君曰‘必生致之’,是使我负襄王之诏而废太府之宪也,虽死,终不敢行!

”缩高闻之曰:“信陵君为人,悍猛而自用,此辞反必为国祸。

吾已全己,无违人臣之义矣,岂可使吾君有魏患乎!

”乃之使者之舍,刎颈而死。

信陵君闻之,缟素辟舍,使使者谢安陵君曰:“无忌,小人也,困于思虑,失信于君,请再拜辞罪!

” 王使人行万金于魏以间信陵君,求得晋鄙客,令说魏王曰:“公子亡在外十年矣,今复为将,诸侯皆属,天下徒闻信陵君而不闻魏王矣。

”王又数使人贺信陵君:“得为魏王未也?

”魏王日闻其毁,不能不信,乃使人代信陵君将兵。

信陵君自知再以毁废,乃谢病不朝,日夜以酒色自娱,凡四岁而卒。

韩王往吊,其子荣之,以告子顺。

子顺曰:“必辞之以礼。

‘邻国君吊,君为之主。

’今君不命子,则子无所受韩君也。

”其子辞之。

五月,丙午,王薨。

太子政立,生十三年矣,国事皆委于文信侯,号称仲父。

晋阳反。

秦始皇帝上 昭襄王元年(乙卯,公元前二四六年) 蒙骜击定之。

韩欲疲秦人,使无东伐,乃使水工郑国为间于秦,凿泾水自仲山为渠,并北山,东注洛。

中作而觉,秦人欲杀之。

郑国曰:“臣为韩延数年之命,然渠成,亦秦万世之利也。

”乃使卒为之。

注填阏之水溉舄卤之地四万馀顷,收皆亩一钟,关中由是益富饶。

昭襄王二年(丙辰,公元前二四五年) 麃公将卒攻卷,斩首三万。

赵以廉颇为假相国,伐魏,取繁阳。

赵孝成王薨,子悼襄王立,使武襄君乐乘代廉颇。

廉颇怒,攻武襄君,武襄君走,廉颇出奔魏。

久之,魏不能信用。

赵师数困于秦,赵王思复得廉颇,廉颇亦思复用于赵。

赵王使使者视廉颇尚可用否。

廉颇之仇郭开多与使者金,令毁之。

廉颇见使者,一饭斗米,肉十斤,被甲上马,以示可用。

使者还报曰:“廉将军虽老,尚善饭。

然与臣坐,顷之三遗矢矣。

”赵王以为老,遂不召。

楚人阴使迎之。

廉颇一为楚将,无功,曰:“我思用赵人。

”卒死于寿春。

昭襄王三年(丁巳,公元前二四四年) 大饥。

蒙骜伐韩,取十二城。

赵王以李牧为将,伐燕,取武遂、方城。

李牧者,赵之北边良将也,尝居代、雁门备匈奴,以便宜置吏,市租皆输入莫府,为士卒费,日击数牛飨士。

习骑射,谨烽火,多间谍,为约曰:“匈奴即入盗,急入收保。

有敢捕虏者斩!

”匈奴每入,烽火谨,辄入收保不战。

如是数岁,亦不亡失。

匈奴皆以为怯,虽赵边兵亦以为吾将怯。

赵王让之,李牧如故。

王怒,使他人代之。

岁馀,屡出战,不利,多失亡,边不得田畜。

王复请李牧,李牧杜门称病不出。

王强起之,李牧曰:“必用臣,臣如前,乃敢奉令。

”王许之。

李牧至边,如约。

匈奴数岁无所得,终以为怯。

边士日得赏赐而不用,皆愿一战。

于是乃具选车得千三百乘,选骑得万三千匹,百金之士五万人,彀者十万人,悉勒习战。

大纵畜牧、人民满野。

匈奴小入,佯北不胜,以数十人委之。

单于闻之,大率众来入。

李牧多为奇陈,张左、右翼击之,大破之,杀匈奴十馀万骑,灭衤詹褴,破东胡,降林胡。

单于奔走,十馀岁不敢近赵边。

先是时,天下冠带之国七,而三国边于戎狄:秦自陇以西有绵诸、绲戎、翟、之戎,岐、梁、泾、漆之北有义渠、大荔、乌氏、朐衍之戎。

而赵北有林胡、楼烦之戎。

燕北有东胡、山戎。

各分散居溪谷,自有君长,往往而聚者百有馀戎,然莫能相一。

其后义渠筑城郭以自守,而秦稍蚕食之,至惠王遂拔义渠二十五城。

昭王之时,宣太后诱义渠王,杀诸甘泉,遂发兵伐义渠,灭之。

始于陇西、北地、上郡筑长城以拒胡。

赵武灵王北破林胡、楼烦,筑长城,自代并阴山下,至高阙为塞,而置云中、雁门、代郡。

其后燕将秦开为质于胡,胡甚信之。

归而袭破东胡,东胡却千馀里。

燕亦筑长城,自造阳至襄平,置上谷、渔阳、右北平、辽东郡以距胡。

及战国之末而匈奴始大。

昭襄王四年(戊午,公元前二四三年) 春,蒙骜伐魏,取旸、有诡。

三月,军罢。

秦质子归自赵。

赵太子出归国。

七月,蝗,疫。

令百姓纳粟千石,拜爵一级。

魏安釐王薨,子景湣王立。

昭襄王五年(己未,公元前二四二年) 蒙骜伐魏,取酸枣、燕、虚、长平、雍丘、山阳等二十城。

初置东郡。

初,剧辛在赵与庞爰善,已而仕燕。

燕王见赵数困于秦,廉颇去而庞爰为将,欲因其敝而攻之,问于剧辛,对曰:“庞爰易与耳。

”燕王使剧辛将而伐赵。

赵庞爰御之,杀剧辛,取燕师二万。

诸侯患秦攻伐无已时。

昭襄王六年(庚申,公元前二四一年) 楚、赵、魏、韩、卫合从以伐秦,楚王为从长,春申君用事,取寿陵。

至函谷,秦师出,五国之师皆败走。

楚王以咎春申君,春申君以此益疏。

观津人朱英谓春申君曰:“人皆以楚为强,君用之而弱。

其于英不然。

先君时,秦善楚,二十年而不攻楚,何也?

秦逾黾厄之塞而攻楚,不便。

假道于两周,背韩、魏而攻楚,不可。

今则不然。

魏旦暮亡,不能爱许、鄢陵,魏割以与秦,秦兵去陈百六十里。

臣之所观者,见秦、楚之日斗也。

”楚于是去陈,徙寿春,命曰郢。

春申君就封于吴,行相事。

秦拔魏朝歌,及卫濮阳。

卫元君率其支属徙居野王,阻其山以保魏之河内。

昭襄王七年(辛酉,公元前二四零年) 伐魏,取汲。

夏太后薨。

蒙骜卒。

昭襄王八年(壬戌,公元前二三九年) 魏与赵鄴。

韩桓惠王薨,子安立。

昭襄王九年(癸亥,公元前二三八年) 伐魏,取垣、浦。

夏,四月,寒,民有冻死者。

王宿雍。

己酉,王冠,带剑。

杨端和伐魏,取衍氏。

初,王即位,年少,太后时时与文信侯私通。

王益壮,文信侯恐事觉,祸及己,乃诈以舍人嫪毐为宦者,进于太后。

太后幸之,生二子,封毐为长信侯,以太原为毐国,政事皆决于毐。

客求为毐舍人者甚众。

王左右有与毐争言者,告毐实非宦者,王下吏治毐。

毐惧,矫王御玺发兵,欲攻蕲年宫为乱。

王使相国昌平君、昌文君发卒攻毐,战咸阳,斩首数百。

毐败走,获之。

秋,九月,夷毐三族。

党与皆车裂灭宗。

舍人罪轻者徙蜀,凡四千馀家。

迁太后于雍萯阳宫,杀其二子。

下令曰:“敢以太后事谏者,戮而杀之,断其四支,积之阙下!

”死者二十七人。

齐客茅焦上谒请谏。

王使谓之曰:“若不见夫积阙下者邪?

”对曰:“臣闻天有二十八宿,今死者二十七人,臣之来固欲满其数耳。

臣非畏死者也!

”使者走入白之。

茅焦邑子同食者,尽负其衣物而逃王。

王大怒曰:“是人也,故来犯吾,趣召镬烹之,是安得积阙下哉!

”王按剑怒而坐,口正沫出。

使者召之入,茅焦徐行至前,再拜谒起,称曰:“臣闻有生者不讳死,有国者不讳亡。

讳死者不可以得生,讳亡者不可以得存。

死生存亡,圣主所欲急闻也,陛下欲闻之乎?

”王曰:“何谓也?

”茅焦曰:“陛下有狂悖之行,不自知邪?

车裂假父,囊扑二弟,迁母于雍,残戮谏士,桀、纣之行不至于是矣。

令天下闻之,尽瓦解,无向秦者,臣窃为陛下危之!

臣言已矣!

”乃解衣伏质。

王下殿,手自接之曰:“先生起就衣,今愿受事!

”乃爵之上卿。

王自驾,虚左方,往迎太后,归于咸阳,复为母子如初。

楚考烈王无子,春申君患之,求妇人宜子者甚众,进之,卒无子。

赵人李园持其妹欲进诸楚王,闻其不宜子,恐久无宠,乃求为春申君舍人。

已而谒归,故失期而还。

春申君问之,李园曰:“齐王使人求臣之妹,与其使者饮,故失期。

”春申君曰:“聘入乎?

”曰:“未也。

”春申君遂纳之。

既而有娠,李园使其妹说春申君曰:“楚王贵幸君,虽兄弟不如也。

今君相楚二十馀年而王无子,即百岁后将更立兄弟,彼亦各贵其故所亲,君又安得常保此宠乎!

非徒然也,君贵,用事久,多失礼于王之兄弟,兄弟立,祸且及身矣。

今妾有娠而人莫知,妾幸君未久,诚以君之重,进妾于王,王必幸之。

妾赖天而有男,则是君之子为王也。

楚国尽可得,孰与身临不测之祸哉!

”春申君大然之。

乃出李园妹,谨舍而言诸楚王。

王召入,幸之,遂生男,立为太子。

李园妹为王后,李园亦贵用事,而恐春申君泄其语,阴养死士,欲杀春申君以灭口。

国人颇有知之者。

楚王病,朱英谓春申君曰:“世有无望之福,亦有无望之祸。

今君处无望之世,事无望之主,安可以无无望之人乎!

”春申君曰:“何谓无望之福?

”曰:“君相楚二十馀年矣,虽名相国,其实王也。

王今病,旦暮薨,薨而君相幼主,因而当国,王长而反政,不即遂南面称孤,此所谓无望之福也。

”“何谓无望之祸?

”曰:“李园不治国而君之仇也,不为兵而养死士之日久矣。

王薨,李园必先入,据权而杀君以灭口,此所谓无望之祸也。

”“何谓无望之人?

”曰:“君置臣郎中,王薨,李园先入,臣为君杀之,此所谓无望之人也。

”春申君曰:“足下置之。

李园,弱人也,仆又善之。

且何至此!

”朱英知言不用,惧而亡去。

后十七日,楚王薨,李园果先入,伏死士于棘门之内。

春申君入,死士侠刺之,投其首于棘门之外。

于是使吏尽捕诛春申君之家。

太子立,是为幽王。

扬子《法言》曰:或问:“信陵、平原、孟尝、春申益乎?

”曰:“上失其政,奸臣窃国命,何其益乎!

” 王以文信侯奉先王功大,不忍诛。

昭襄王十年(甲子,公元前二三七年) 冬,十月,文信侯免相,出就国。

宗室大臣议曰:“诸侯人来仕者,皆为其主游间耳,请一切逐之。

”于是大索,逐客。

客卿楚人李斯亦在逐中,行,且上书曰:“昔穆公求士,西取由余于戎,东得百里奚于宛,迎蹇叔于宋,求丕豹、公孙支于晋,并国二十,遂霸西戎。

孝公用商鞅之法,诸侯亲服,至今治强。

惠王用张仪之计,散六国之从,使之事秦。

昭王得范雎,强公室,杜私门。

此四君者,皆以客之功。

由此观之,客何负于秦哉!

夫色、乐、珠、玉不产于秦而王服御者众,取人则不然,不问可否,不论曲直,非秦者去,为客者逐。

是所重者在乎色、乐、珠、玉,而所轻者在乎人民也。

臣闻太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

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

王者不却众庶,故能明其德。

此五帝、三王之所以无敌也。

今乃弃黔首以资敌国,却宾客以业诸侯,所谓藉寇兵而赍盗粮者也。

”王乃召李斯,复其官,除逐客之令。

李斯至骊邑而还。

王卒用李斯之谋,阴遣辩士赍金玉游说诸侯,诸侯名士可下以财者厚遗结之,不肯者利剑刺之,离其君臣之计,然后使良将随其后,数年之中,卒兼天下。

昭襄王十一年(乙丑,公元前二三六年) 赵人伐燕,取狸阳。

兵未罢,将军王剪、桓齮、杨端和伐赵,攻鄴,取九城。

王剪攻阏与、轑阳,桓齮取鄴、安阳。

赵悼襄王薨,子幽缪王迁立。

其母,倡也,嬖于悼襄王,悼襄王废嫡子嘉而立之。

迁素以无行闻于国。

文信侯就国岁馀,诸侯宾客使者相望于道,请之。

王恐其为变,乃赐文信侯书曰:“君何功于秦,封君河南,食十万户?

何亲于秦,号称仲父?

其与家属徙处蜀!

”文信侯自知稍侵,恐诛。

昭襄王十二年(丙寅,公元前二三五年) 文信侯饮鸩死,窃葬。

其舍人临者,皆逐迁之。

且曰:“自今以来,操国事不道如嫪毐、不韦者,籍其门,视此!

” 扬子《法言》曰:或问:“吕不韦其智矣乎?

以人易货。

”曰:“谁谓不韦智者欤?

以国易宗。

吕不韦之盗,穿窬之雄乎!

穿窬也者,吾见担石矣,未见雒阳也。

” 自六月不雨,至于八月。

发四郡兵助魏伐楚。

昭襄王十三年(丁卯,公元前二三四年) 桓齮伐赵,败赵将扈輙于平阳,斩首十万,杀扈輙。

赵王以李牧为大将军,复战于宜安、肥下,秦师败绩,桓齮奔还。

赵封李牧为武安君。

昭襄王十四年(戊辰,公元前二三三年) 桓齮伐赵,取宜安、平阳、武城。

韩王纳地效玺,请为籓臣,使韩非来聘。

韩非者,韩之诸公子也,善刑名法术之学,见韩之削弱,数以书干韩王,王不能用。

于是韩非疾治国不务求人任贤,反举浮淫之蠹而加之功实之上,宽则宠名誉之人,急则用介胄之士,所养非所用,所用非所养。

悲廉直不容于邪枉之臣,观往者得失之变,作《孤愤》、《五蠹》、《内、外储》、《说林》、《说难》五十六篇,十馀万言。

王闻其贤,欲见之。

非为韩使于秦,因上书说王曰:“今秦地方数千里,师名百万,号令赏罚,天下不如。

臣昧死愿望见大王,言所以破天下从之计。

大王诚听臣说,一举而天下之从不破,赵不举,韩不亡,荆、魏不臣,齐、燕不亲,霸王之名不成,四邻诸侯不朝,大王斩臣以徇国,以戒为王谋不忠者也。

”王悦之,未任用。

李斯嫉之,曰:“韩非,韩之诸公子也。

今欲并诸侯,非终为韩不为秦,此人情也。

今王不用,又留而归之,此自遗患也。

不如以法诛之。

”王以为然,下吏治非。

李斯使人遗非药,令早自杀。

韩非欲自陈,不得见。

王后悔,使赦之,非已死矣。

扬子《法言》曰:或问:“韩非作《说难》之书而卒死乎说难,敢问何反也?

”曰:“《说难》盖其所以死乎!

”曰:“何也?

”“君子以礼动,以义止,合则进,否则退,确乎不忧其不合也。

夫说人而忧其不合,则亦无所不至矣。

”或曰:“非忧说之不合,非邪?

”曰:“说不由道,忧也。

由道而不合,非忧也。

” 臣光曰:臣闻君子亲其亲以及人之亲,爱其国以及人之国,是以功大名美而享有百福也。

今非为秦画谋,而首欲覆其宗国,以售其言,罪固不容于死矣,乌足愍哉!

昭襄王十五年(己巳,公元前二三二年) 王大兴师伐赵,一军抵鄴,一军抵太原,取狼孟、番吾。

遇李牧而还。

初,燕太子丹尝质于赵,与王善。

王即位,丹为质于秦,王不礼焉。

丹怒,亡归。

昭襄王十六年(庚午,公元前二三一年) 韩献南阳地。

九月,发卒受地于韩。

魏人献地。

代地震,自乐徐以西,北至平阴。

台屋墙垣太半坏,地坼东西百三十步。

昭襄王十七年(辛未,公元前二三零年) 内史胜灭韩,虏韩王安,以其地置颖川郡。

华阳太后薨。

赵大饥。

卫元君薨,子角立。

昭襄王十八年(壬申,公元前二二九年) 王剪将上地兵下井陉,端和将河内兵共伐赵。

赵李牧、司马尚御之。

秦人多与赵王嬖臣郭开金,使毁牧及尚,言其欲反。

赵王使赵葱及齐将颜聚代之。

李牧不受命,赵人捕而杀之。

废司马尚。

昭襄王十九年(癸酉,公元前二二八年) 王剪击赵军,大破之,杀赵葱,颜聚亡,遂克邯郸,虏赵王迁。

王如邯郸,故与母家有仇怨者皆杀之。

还,从太原、上郡归。

太后薨。

王剪屯中山以临燕。

赵公子嘉帅其宗族百人奔代,自立为代王,赵之亡,大夫稍稍归之,与燕合兵,军上谷。

楚幽王薨,国人立其弟郝。

三月,郝庶兄负刍杀之,自立。

魏景湣王薨,子假立。

燕太子丹怨王,欲报之,以问其傅鞠武。

鞠武请西约三晋,南连齐、楚,北媾匈奴以图秦。

太子曰:“太傅之计,旷日弥久,令人心惽然,恐不能须也。

”顷之,将军樊于期得罪,亡之燕。

太子受而舍之。

鞠武谏曰:“夫以秦王之暴而积怒于燕,足为寒心,又况闻樊将军之所在乎!

是谓委肉当饿虎之蹊也。

愿太子疾遣樊将军入匈奴。

”太子曰:“樊将军穷困于天下,归身于丹,是固丹命卒之时也,愿更虑之!

”鞠武曰:“夫行危以求安,造祸以为福,计浅而怨深,乃连结一人之后交,不顾国家之大害,所谓资怨而助祸矣!

”太子不听。

太子闻卫人荆轲之贤,卑辞厚礼而请见之。

谓轲曰:“今秦已虏韩王,又举兵南伐楚,北临赵。

赵不能支秦,则祸必至于燕。

燕小弱,数困于兵,何足以当秦!

诸侯服秦,莫敢合从。

丹之私计愚,以为诚得天下之勇士使于秦,劫秦王,使悉反诸侯侵地,若曹沫之与齐桓公,则大善矣。

则不可,因而刺杀之,彼大将擅兵于外而内有乱,则君臣相疑,以其间,诸侯得合从,其破秦必矣。

唯荆卿留意焉!

”荆轲许之。

于是舍荆卿于上舍,太子日造门下,所以奉养荆轲,无所不至。

及王剪灭赵,太子闻之惧,欲遣荆轲行。

荆轲曰:“今行而无信,则秦未可亲也。

诚得樊将军首与燕督亢之地图,奉献秦王,秦王必说见臣,臣乃有以报。

”太子曰:“樊将军穷困来归丹,丹不忍也!

”荆轲乃私见樊于期曰:“秦之遇将军,可谓深矣,父母宗族皆为戮没!

今闻购将军首,金千斤,邑万家,将奈何?

”于期太息流涕曰:“计将安出?

”荆卿曰:“愿得将军之首以献秦王,秦王必喜而见臣,臣左手把其袖,右手揕其胸,则将军之仇报而燕见陵之愧除矣!

”樊于期曰:“此臣之日夜切齿腐心也!

”遂自刎。

太子闻之,奔往伏哭,然已无奈何,遂以函盛其首。

太子豫求天下之利匕首,使工以药焠之,以试人,血濡缕,人无不立死者。

乃装为遣荆轲,以燕勇士秦舞阳为之副,使入秦。

资治通鉴·卷七·秦纪二

〔司马光〕 〔宋〕

起阏逢阉茂,尽玄黓执徐,凡十九年。

始皇帝下二十年(甲戌,公元前二二七年) 荆轲至咸阳,因王宠臣蒙嘉卑辞以求见,王大喜,朝服,设九宾而见之。

荆轲奉图以进于王,图穷而匕首见,因把王袖而揕之。

未至身,王惊起,袖绝。

荆轲逐王,王环柱而走。

群臣皆愕,卒起不意,尽失其度。

而秦法,群臣侍殿上者不得操尺寸之兵,左右以手共搏之,且曰:“王负剑!

”负剑,王遂拔以击荆轲,断其左股。

荆轲废,乃引匕首擿王,中铜柱。

自知事不就,骂曰:“事所以不成者,以欲生劫之,必得约契以报太子也!

”遂体解荆轲以徇。

王于是大怒,益发兵诣赵,就王剪以伐燕,与燕师、代师战于易水之西,大破之。

始皇帝下二十一年(乙亥,公元前二二六年) 冬,十月,王剪拔蓟,燕王及太子率其精兵东保辽东,李信急追之。

代王嘉遗燕王书,令杀太子丹以献。

丹匿衍水中,燕王使使斩丹,欲以献王,王复进兵攻之。

王贲伐楚,取十馀城。

王问于将军李信曰:“吾欲取荆,于将军度用几何人而足?

”李信曰:“不过用二十万。

”王以问王剪,王剪曰:“非六十万人不可。

”王曰:“王将军老矣,何怯也!

”遂使李信、蒙恬将二十万人伐楚。

王剪因谢病归频阳。

始皇帝下二十二年(丙子,公元前二二五年) 王贲伐魏,引河沟以灌大梁。

三月,城坏。

魏王假降,杀之,遂灭魏。

王使人谓安陵君曰:“寡人欲以五百里地易安陵。

”安陵君曰:“大王加惠,以大易小,甚幸。

虽然,臣受地于魏之先王,愿终守之,弗敢易。

”王义而许之。

李信攻平舆,蒙恬攻寝,大破楚军。

信又攻鄢郢,破之,于是引兵而西,与蒙恬会城父,楚人因随之,三日三夜不顿舍,大败李信,入两壁,杀七都尉。

李信奔还。

王闻之,大怒,自至频阳谢王剪曰:“寡人不用将军谋,李信果辱秦军。

将军虽病,独忍弃寡人乎!

”王剪谢病不能将,王曰:“已矣,勿复言!

”王剪曰:“必不得已用臣,非六十万人不可!

”王曰:“为听将军计耳。

”于是王剪将六十万人伐楚。

王送至霸上,王剪请美田宅甚众。

王曰:“将军行矣,何忧贫乎!

”王剪曰:“为大王将,有功,终不得封侯,故及大王之向臣,以请田宅为子孙业耳。

”王大笑。

王剪既行,至关,使使还请善田者五辈。

或曰:“将军之乞贷亦已甚矣!

”王剪曰:“不然。

王怚中而不信人,今空国中之甲士而专委于我,我不多请田宅为子孙业以自坚,顾令王坐而疑我矣。

” 始皇帝下二十三年(丁丑,公元前二二四年) 王剪取陈以南至平舆。

楚人闻王剪益军而来,乃悉国中兵以御之。

王剪坚壁不与战。

楚人数挑战,终不出。

王剪日休士洗沐,而善饮食,抚循之。

亲与士卒同食。

久之,王剪使人问:“军中戏乎?

”对曰:“方投石、超距。

”王剪曰:“可用矣!

”楚既不得战,乃引而东。

王剪追之,令壮士击,大破楚师,至蕲南,杀其将军项燕,楚师遂败走。

王剪因乘胜略定城邑。

始皇帝下二十四年(戊寅,公元前二二三年) 王剪、蒙武虏楚王负刍,以其地置楚郡。

始皇帝下二十五年(己卯,公元前二二二年) 大兴兵,使王贲攻辽东,虏燕王喜。

臣光曰:燕丹不胜一朝之忿以犯虎狼之秦,轻虑浅谋,挑怨速祸,使召公之庙不祀忽诸,罪孰大焉!

而论者或谓之贤,岂不过哉!

夫为国家者,任官以才,立政以礼,怀民以仁,交邻以信。

是以官得其人,政得其节,百姓怀其德,四邻亲其义。

夫如是,则国家安如磐石,炽如焱火。

触之者碎,犯之者焦,虽有强暴之国,尚何足畏哉!

丹释此不为,顾以万乘之国,决匹夫之怒,逞盗贼之谋,功隳身戮,社稷为墟,不亦悲哉!

夫其膝行、蒲伏,非恭也。

复言、重诺,非信也。

糜金、散玉,非惠也。

刎首、决腹,非勇也。

要之,谋不远而动不义,其楚白公胜之流乎!

荆轲怀其豢养之私,不顾七族,欲以尺八匕首强燕而弱秦,不亦愚乎!

故扬子论之,以要离为蛛蝥之靡,聂政为壮士之靡,荆轲为刺客之靡,皆不可谓之义。

又曰:“荆轲,君子盗诸!

”善哉!

王贲攻代,虏代王嘉。

王剪悉定荆江南地,降百越之君,置会稽郡。

五月,天下大酺。

初,齐君王后贤,事秦谨,与诸侯信。

齐亦东边海上。

秦日夜攻三晋、燕、楚,五国各自救,以故齐王建立四十馀年不受兵。

及君王后且死,戒王建曰:“群臣之可用者某。

”王曰:“请书之。

”君王后曰:“善!

”王取笔牍受言,君王后曰。

“老妇已忘矣。

”君王后死,后胜相齐,多受秦间金。

宾客入秦,秦又多与金。

客皆为反间,劝王朝秦,不修攻战之备,不助五国攻秦,秦以故得灭五国。

齐王将入朝,雍门司马前曰:“所为立王者,为社稷耶,为王耶?

”王曰:“为社稷。

”司马曰:“为社稷立王,王何以去社稷而入秦?

”齐王还车而反。

即墨大夫闻之,见齐王曰:“齐地方四千里,带甲数百万。

夫三晋大夫皆不便秦,而在阿、鄄之间者百数。

王收而与之百万人之众,使收三晋之故地,即临晋之关可以入矣。

鄢郢大夫不欲为秦,而在城南下者百数,王收而与之百万之师,使收楚故地,即武关可以入矣。

如此,则齐威可立,秦国可亡,岂特保其国家而已哉!

”齐王不听。

始皇帝下二十六年(庚辰,公元前二二一年) 王贲自燕南攻齐,猝入临淄,民莫敢格者。

秦使人诱齐王,约封以五百里之地。

齐王遂降,秦迁之共,处之松柏之间,饿而死。

齐人怨王建不早与诸侯合从,听奸人宾客以亡其国,歌之曰:“松耶,柏耶,住建共者客耶!

”疾建用客之不详也。

臣光曰:从衡之说虽反覆百端,然大要合从者,六国之利也。

昔先王建万国,亲诸侯,使之朝聘以相交,飨宴以相乐,会盟以相结者,无他,欲其同心戮力以保国家也。

向使六国能以信义相亲,则秦虽强暴,安得而亡之哉!

夫三晋者,齐、楚之籓蔽。

齐、楚者,三晋之根柢。

形势相资,表里相依。

故以三晋而攻齐、楚,自绝其根柢也。

以齐、楚而攻三晋,自撤其籓蔽也。

安有撤其籓蔽以媚盗,曰“盗将爱我而不攻”,岂不悖哉!

王初并天下,自以为德兼三皇,功过五帝,乃更号曰“皇帝,命为“制”,令为“诏”,自称曰“朕”。

追尊庄襄王为太上皇。

制曰:“死而以行为谥,则是子议父,臣议君也,甚无谓。

自今以来,除谥法。

朕为始皇帝,后世以计数,二世、三世至于万世,传之无穷。

” 初,齐威、宣之时,邹衍论著终始五德之运。

及始皇并天下,齐人奏之。

始皇采用其说,以为周得火德,秦代周,从所不胜,为水德。

始改年,朝贺皆自十月朔。

衣服、旌旄、节旗皆尚黑,数以六为纪。

丞相绾等言:“燕、齐、荆地远,不为置王,无以镇之。

请立诸子。

”始皇下其议。

廷尉斯曰:“周文、武所封子弟同姓甚众,然后属疏远,相攻击如仇雠,周天子弗能禁止。

今海内赖陛下神灵一统,皆为郡、县,诸子功臣以公赋税重赏赐之,甚足易制,天下无异意,则安宁之术也。

置诸侯不便。

”始皇曰:“天下共苦战斗不休,以有侯王。

赖宗庙,天下初定,又复立国,是树兵也。

而求其宁息,岂不难哉!

廷尉议是。

” 分天下为三十六郡,郡置守、尉、监。

收天下兵聚咸阳,销以为锺鐻、金人十二,重各千石,置宫廷中。

一法度、衡、石、丈尺。

徙天下豪杰于咸阳十二万户。

诸庙及章台、上林皆在渭南。

每破诸侯,写放其宫室,作之咸阳北阪上,南临渭,自雍门以东至泾、渭,殿屋、复道、周阁相属,所得诸侯美人、钟鼓以充入之。

始皇帝下二十七年(辛巳,公元前二二零年) 始皇巡陇西、北地,至鸡头山,过回中焉。

作信宫渭南,已,更命曰极庙。

自极庙道通骊山,作甘泉前殿,筑甬道自咸阳属之,治驰道于天下。

始皇帝下二十八年(壬午,公元前二一九年) 始皇东行郡、县,上邹峄山,立石颂功业。

于是召集鲁儒生七十人,至泰山下,议封禅。

诸儒或曰:“古者封禅,为蒲车,恶伤山之土石、草木。

扫地而祭,席用菹秸。

”议各乖异。

始皇以其难施用,由此绌儒生。

而遂除车道,上自太山阳至颠,立石颂德。

从阴道下,禅于梁父。

其礼颇采太祝之祀雍上帝所用,而封藏皆秘之,世不得而记也。

于是始皇遂东游海上,行礼祠名山、大川及八神。

始皇南登琅邪,大乐之,留三月,作琅邪台,立石颂德,明得意。

初,燕人宋毋忌、羡门子高之徒称有仙道、形解销化之术,燕、齐迂怪之士皆争传习之。

自齐威王、宣王、燕昭王皆信其言,使人入海求蓬莱、方丈、瀛洲,云此三神山在勃海中,去人不远。

患且至,则风引船去。

尝有至者,诸仙人及不死之药皆在焉。

及始皇至海上,诸方士齐人徐市等争上书言之,请得齐戒与童男女求之。

于是遣徐市发童男女数千人入海求之。

船交海中,皆以风解,曰:“未能至,望见之焉。

” 始皇还,过彭城,斋戒祷祠,欲出周鼎泗水,使千人没水求之,弗得。

乃西南渡淮水,之衡山、南郡。

浮江至湘山祠,逢大风,几不能渡。

上问博士曰:“湘君何神?

”对曰:“闻之:尧女,舜之妻,葬此。

”始皇大怒,使刑徒三千人皆伐湘山树,赭其山。

遂自南郡由关武归。

初,韩人张良,其父、祖以上五世相韩。

及韩亡,良散千金之产,欲为韩报仇。

始皇帝下二十九年(癸未,公元前二一八年) 始皇东游,至阳武博浪沙中,张良令力士操铁椎狙击始皇,误中副车。

始皇惊,求,弗得。

令天下大索十日。

始皇遂登之罘,刻石。

旋,之琅邪,道上党入。

始皇帝下三十一年(乙酉,公元前二一六年) 使黔首自实田。

始皇帝下三十二年(丙戌,公元前二一五年) 始皇之碣石,使燕人卢生求羡门,刻碣石门。

坏城郭,决通堤坊。

始皇巡北边,从上郡入。

卢生使入海还,因奏《录图书》曰:“亡秦者胡也。

”始皇乃遣将军蒙恬发兵三十万人,北伐匈奴。

始皇帝下三十三年(丁亥,公元前二一四年) 发诸尝逋亡人、赘婿、贾人为兵,略取南越陆梁地,置桂林、南海、象郡。

以谪徙民五十万人戍五岭,与越杂处。

蒙恬斥逐匈奴,收河南地为四十四县。

筑长城,因地形,用制险塞。

起临洮至辽东,延袤万馀里。

于是渡河,据阳山,逶迤而北。

暴师于外十馀年。

蒙恬常居上郡统治之,威振匈奴。

始皇帝下三十四年(戊子,公元前二一三年) 谪治狱吏不直及覆狱故、失者,筑长城及处南越地。

丞相李斯上书曰:“异时诸侯并争,厚招游学。

今天下已定,法令出一,百姓当家则力农工,士则学习法令。

今诸生不师今而学古,以非当世,惑乱黔首,相与非法教。

人闻令下,则各以其学议之,入则心非,出则巷议,夸主以为名,异趣以为高,率群下以造谤。

如此弗禁,则主势降乎上,党与成乎下。

禁之便!

臣请史官非秦记皆烧之。

非博士官所职,天下有藏《诗》、《书》、百家语者,皆诣守、尉杂烧之。

有敢偶语《诗》、《书》,弃市。

以古非今者族。

吏见知不举,与同罪。

令下三十日,不烧,黔为城旦。

所不去者,医药、卜筮、种树之书。

若欲有学法令,以吏为师。

”制曰:“可。

” 魏人陈馀谓孔鲋曰:“秦将灭先王之籍,而子为书籍之主,其危哉!

”子鱼曰:“吾为无用之学,知吾者惟友。

秦非吾友,吾何危哉!

吾将藏之以待其求。

求至,无患矣。

” 始皇帝下三十五年(己丑,公元前二一二年) 使蒙恬除直道,道九原,抵云阳,堑山堙谷千八百里,数年不就。

始皇以为咸阳人多,先王之宫廷小,乃营作朝宫渭南上林苑中,先作前殿阿房,东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上可以坐万人,下可以建五丈旗,周驰为阁道,自殿下直抵南山,表南山之颠以为阙。

为衤复道,自阿房渡渭,属之咸阳,以象天极阁道、绝汉抵营室也。

隐宫、徒刑者七十馀万人,乃分作阿房宫或作骊山。

发北山石椁,写蜀、荆地材,皆至。

关中计宫三百,关外四百馀。

于是立石东海上朐界中,以为秦东门。

因徙三万家骊邑,五万家云阳,皆复不事十岁。

卢生说始皇曰:“方中:人主时为微行以辟恶鬼。

恶鬼辟,真人至。

愿上所居宫毋令人知,然后不死之药殆可得也。

”始皇曰:“吾慕真人。

”自谓“真人”,不称“朕”。

乃令咸阳之旁二百里内宫观二百七十,衤复道、甬道相连,帷帐、钟鼓、美人充之,各案署不移徙。

行所幸,有言其处者,罪死。

始皇幸梁山宫,从山上见丞相车骑众,弗善也。

中人或告丞相,丞相后损车骑。

始皇怒曰:“此中人泄吾语!

”案问,莫服,捕时在旁者,尽杀之。

自是后,莫知行之所在。

群臣受决事者,悉于咸阳宫。

侯生、卢生相与讥议始皇,因亡去。

始皇闻之,大怒曰:“卢生等,吾尊赐之甚厚,今乃诽谤我!

诸生在咸阳者,吾使人廉问,或为妖言以乱黔首。

”于是御史悉案问诸生。

诸生传相告引,乃自除犯禁者四百六十馀人,皆坑之咸阳,使天下知之,以惩后。

益发谪徙边。

始皇长子扶苏谏曰:“诸生皆诵法孔子。

今上皆重法绳之,臣恐天下不安。

”始皇怒,使扶苏北监蒙恬军于上郡。

始皇帝下三十六年(庚寅,公元前二一一年) 有陨石于东郡。

或刻其石曰:“始皇死而地分。

”始后使御史逐问,莫服。

尽取石旁居人诛之,燔其石。

迁河北榆中三万家。

赐爵一级。

始皇帝下三十七年(辛卯,公元前二一零年) 冬,十月,癸丑,始皇出游。

左丞相斯从,右丞相去疾守。

始皇二十馀子,少子胡亥最爱,请从。

上许之。

十一月,行至云梦,望祀虞舜于九疑山。

浮江下,观藉柯,渡海渚,过丹杨,至钱唐,临浙江。

水波恶,乃西百二十里,从峡中渡。

上会稽,祭大禹,望于南海。

立石颂德。

还,过吴,从江乘渡。

并海上,北至琅邪、罘。

见巨鱼,射杀之。

遂并海西,至平原津而病。

始皇恶言死,群臣莫敢言死事。

病益甚,乃令中军府令行符玺事赵高为书赐扶苏曰:“与丧,会咸阳而葬。

”书已封,在赵高所,未付使者。

秋,七月,丙寅,始皇崩于沙丘平台。

丞相斯为上崩在外,恐诸公子及天下有变,乃秘之不发丧,棺载辒凉车中,故幸宦者骖乘。

所至,上食、百官奏事如故,宦者辄从车中可其奏事。

独胡亥、赵高及幸宦者五六人知之。

初,始皇尊宠蒙氏,信任之。

蒙恬任在外将,蒙毅常居中参谋议,名为忠信,故虽诸将相莫敢与之争。

赵高者,生而隐宫,始皇闻其强力,通于狱法,举以为中车府令,使教胡亥决狱,胡亥幸之。

赵高有罪,始皇使蒙毅治之。

毅当高法应死。

始皇以高敏于事,赦之,复其官。

赵高既雅得幸于胡亥,又怨蒙氏,乃说胡亥,请诈以始皇命诛扶苏而立胡亥为太子。

胡亥然其计。

赵高曰:“不与丞相谋,恐事不能成。

”乃见丞相斯曰:“上赐长子书及符玺,皆在胡亥所。

定太子,在君侯与高之口耳。

事将何如?

”斯曰:“安得亡国之言!

此非人臣所当议也!

”高曰:“君侯材能、谋虑、功高、无怨、长子信之,此五者皆孰与蒙恬?

”斯曰:“不及也。

”高曰:“然则长子即位,必用蒙恬为丞相,君侯终不怀通侯之印归乡里明矣!

胡亥慈仁笃厚,可以为嗣。

愿君审计而定之!

”丞相斯以为然,乃相与谋,诈为受始皇诏,立胡亥为太子。

更为书赐扶苏,数以不能辟地立功,士卒多耗,反数上书,直言诽谤,日夜怨望不得罢归为太子,将军恬不矫正,知其谋,皆赐死,以兵属裨将王离。

扶苏发书,泣,入内舍,欲自杀。

蒙恬曰:“陛下居外,未立太子。

使臣将三十万众守边,公子为监,此天下重任也。

今一使者来,即自杀,安知其非诈!

复请而后死,未暮也。

”使者数趣之。

扶苏谓蒙恬曰:“父赐子死,尚安复请!

”即自杀。

蒙恬不肯死,使者以属吏,系诸阳周。

更置李斯舍人为护军,还报。

胡亥已闻扶苏死,即欲释蒙恬。

会蒙毅为始皇出祷山川,还至。

赵高言于胡亥曰:“先帝欲举贤立太子久矣,而毅谏以为不可,不若诛之!

”乃系诸代。

遂从井陉抵九原。

会暑,辒车臭,乃诏从官令车载一石鲍鱼以乱之。

从直道至咸阳,发丧。

太子胡亥袭位。

九月,葬始皇于骊山,下锢三泉。

奇器珍怪,徙藏满之。

令匠作机弩,有穿近者辄射之。

以水银为百川、江河、大海,机相灌输。

上具天文,下具地理。

后宫无子者,皆令从死。

葬既已下,或言工匠为机藏,皆知之,藏重即泄。

大事尽,闭之墓中。

二世欲诛蒙恬兄弟。

二世兄子子婴谏曰:“赵王迁杀李牧而用颜聚,齐王建杀其故世忠臣而用后胜,卒皆亡国。

蒙氏,秦之大臣谋士也,而陛下欲一旦弃去之。

诛杀忠臣而立无节行之人,是内使群臣不相信,而外使斗士之意离也。

”二世弗听,遂杀蒙毅及内史恬。

恬曰:“自吾先人及至子孙,积功信于秦三世矣。

今臣将兵三十馀万,身虽囚系,其势足以倍畔。

然自知必死而守义者,不敢辱先人之教,以不忘先帝也。

”乃吞药自杀。

扬子《法言》曰:或问:“蒙恬忠而被诛,忠奚可为也?

”曰:“壍山,堙谷,起临洮,击辽水,力不足而尸有馀,忠不足相也。

” 臣光曰:秦始皇方毒天下而蒙恬为之使,恬不仁不知矣。

然恬明于为人臣之义,虽无罪见诛,能守死不贰,斯亦足称也。

二世皇帝上 始皇帝下元年(壬辰,公元前二零九年) 冬,十月,戊寅,大赦。

春,二世东行郡县,李斯从。

到碣石,并海,南至会稽。

而尽刻始皇所立刻石,旁著大臣从者名,以章先帝成功盛德而还。

夏,四月,二世至咸阳,谓赵高曰:“夫人生居世间也,譬犹骋六骥过决隙也。

吾既已临天下矣,欲悉耳目之所好,穷心志之所乐,以终吾年寿,可乎?

”高曰:“此贤主之所能行,而昏乱主之所禁也。

虽然,有所未可。

臣请言之:夫沙丘之谋,诸公子及大臣皆疑焉。

而诸公子尽帝兄,大臣又先帝之所置也。

今陛下初立,此其属意怏怏皆不服,恐为变。

臣战战栗栗,唯恐不终,陛下安得为此乐乎!

”二世曰:“为之奈何?

”赵高曰:“陛下严法而刻刑,令有罪者相坐,诛灭大臣及宗室。

然后收举遗民,贫者富之,贱者贵之。

尽除去先帝之故臣,更置陛下之所亲信者,此则阴德归陛下,害除而奸谋塞,群臣莫不被润泽,蒙厚德,陛下则高枕肆志宠乐矣。

计莫出于此。

”二世然之。

乃更为法律,务益刻深,大臣、诸公子有罪,辄下高令鞠治之。

于是公子十二人僇死咸阳市,十公主矺死于杜,财物入于县官,相连逮者不可胜数。

公子将闾昆弟三人囚于内宫,议其罪独后。

二世使使令将闾曰:“公子不臣,罪当死!

吏致法焉。

”将闾曰:“阙廷之礼,吾未尝敢不从宾赞也,廊庙之位,吾未尝敢失节也,受命应对,吾未尝敢失辞也,何谓不臣?

愿闻罪而死!

”使者曰:“臣不得与谋,奉书从事。

”将闾乃仰天大呼“天”者三,曰:“吾无罪!

”昆弟三人皆流涕,拔剑自杀。

宗室振恐。

公子高欲奔,恐收族,乃上书曰:“先帝无恙时,臣入则赐食,出则乘舆,御府之衣,臣得赐之,中厩之宝马,臣得赐之。

臣当从死而不能,为人子不孝,为人臣不忠。

不孝不忠者,无名以立于世,臣请从死,愿葬骊山之足。

唯上幸哀怜之!

”书上,二世大说,召赵高而示之,曰:“此可谓急乎?

”赵高曰:“人臣当忧死而不暇,何变之得谋!

”二世可其书,赐钱十万以葬。

复作阿房宫。

尽征材士五万人为屯卫咸阳,令教射。

狗马禽兽当食者多,度不足,下调郡县,转输菽粟、刍稿。

皆令自赍粮食。

咸阳三百里内不得食其谷。

秋,七月,阳城人陈胜、阳夏人吴广起兵于蕲。

是时,发闾左戍渔阳,九百人屯大泽乡,陈胜、吴广皆为屯长。

会天大雨,道不通,度已失期。

失期,法皆斩。

陈胜、吴广因天下之愁怨,乃杀将尉,召令徒属曰。

“公等皆失期当斩,假令毋斩,而戍死者固什六七。

且壮士不死则已,死则举大名耳!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众皆从之。

乃诈称公子扶苏、项燕,为坛而盟,称大楚。

陈胜自立为将军,吴广为都尉。

攻大泽乡,拔之。

收而攻蕲,蕲下。

乃令符离人葛婴将兵徇蕲以东,攻铚、酂、苦、柘、谯,皆下之。

行收兵,比至陈,车六七百乘,骑千馀,卒数万人。

攻陈,陈守、尉皆不在,独守丞与战谯门中,不胜。

守丞死,陈胜乃入据陈。

初,大梁人张耳、陈馀相与为刎颈交。

秦灭魏,闻二人魏之名士,重赏购求之。

张耳、陈馀乃变名姓,俱之陈,为里监门以自食。

里吏尝以过笞陈馀,陈馀欲起,张耳蹑之,使受笞。

吏去,张耳乃引陈馀之桑下,数之曰:“始吾与公言何如?

今见小辱而欲死一吏乎!

”陈馀谢之。

陈涉既入陈,张耳、陈馀诣门上谒。

陈涉素闻其贤,大喜。

陈中豪杰父老请立涉为楚王,涉以问张耳、陈馀。

耳、馀对曰:“秦为无道,灭人社稷,暴虐百姓。

将军出万死之计,为天下除残也。

今始至陈而王之,示天下私。

愿将军毋王,急引兵而西。

遣人立六国后,自为树党,为秦益敌。

敌多则力分,与众则兵强。

如此,则野无交兵,县无守城,诛暴秦,据咸阳,以令诸侯。

诸侯亡而得立,以德服之,如此则帝业成矣。

今独王陈,恐天下懈也。

”陈涉不听,遂自立为王,号“张楚”。

当是时,诸郡县苦秦法,争杀长吏以应涉。

谒者使从东方来,以反者闻。

二世怒,下之吏。

后使者至,上问之,对曰:“群盗鼠窃狗偷,郡守、尉方逐捕,今尽得,不足忧也。

”上悦。

陈王以吴叔为假王,监诸将以西击荥阳。

张耳、陈馀复说陈王,请奇兵北略赵地。

于是陈王以故所善陈人武臣为将军,邵骚为护军,以张耳、陈馀为左、右校尉,予卒三千人,徇赵。

陈王又令汝阴人邓宗徇九江郡。

当此时,楚兵数千人为聚者不可胜数。

葛婴至东城,立襄强为楚王。

闻陈王已立,因杀襄强还报。

陈王诛杀葛婴。

陈王令魏人周市北徇魏地。

以上蔡人房君蔡赐为上柱国。

陈王闻周文,陈之贤人也,习兵,乃与之将军印,使西击秦。

武臣等从白马渡河,至诸县,说其豪杰,豪杰皆应之。

乃行收兵,得数万人。

号武臣为武信君。

下赵十馀城。

馀皆城守。

乃引兵东北击范阳。

范阳蒯彻说武信君曰:“足下必将战胜而后略地,攻得然后下城,臣窃以为过矣。

诚听臣之计,可不攻而降城,不战而略地,传檄而千里定,可乎?

”武信君曰:“何谓也?

”彻曰:“范阳令徐公,畏死而贪,欲先天下降。

君若以为秦所置吏,诛杀如前十城,则边地之城皆为金城、汤池,不可攻也。

君若赍臣侯印以授范阳令,使乘朱轮华毂,驱驰燕、赵之郊,即燕、赵城可毋战而降矣。

”武信君曰:“善!

”以车百乘、骑二百、侯印迎徐公。

燕、赵闻之,不战以城下者三十馀城。

陈王既遣周章,以秦政之乱,有轻秦之意,不复设备。

博士孔鲋谏曰:“臣闻兵法:‘不恃敌之不我攻,恃吾不可攻。

’今王恃敌而不自恃,若跌而不振,悔之无及也。

”陈王曰:“寡人之军,先生无累焉。

” 周文行收兵至关,车千乘,卒数十万至戏,军焉。

二世乃大惊,与群臣谋曰:“奈何?

”少府章邯曰:“盗已至,众强,今发近县,不及矣。

骊山徒多,请赦之,授兵以击之。

”二世乃大赦天下,使章邯免骊山徒、人奴产子,悉发以击楚军,大败之。

周文走。

张耳、陈馀至邯郸,闻周章却,又闻诸将为陈王徇地还者多以谗毁得罪诛,乃说武信君令自王。

八月,武信君自立为赵王,以陈馀为大将军,张耳为右丞相,邵骚为左丞相。

使人报陈王。

陈王大怒,欲尽族武信君等家而发兵击赵。

相国房君谏曰:“秦未亡而诛武信君等家,此生一秦也。

不如因而贺之,使急引兵西击秦。

”陈王然之,从其计,徙系武信君等家宫中,封张耳子敖为成都君,使使者贺赵,令趣发兵西入关。

张耳、陈馀说赵王曰:“王王赵,非楚意,特以计贺王。

楚已灭秦,必加兵于赵。

愿王毋西兵,北徇燕、代,南收河内以自广。

赵南据大河,北有燕、代,楚虽胜秦,必不敢制赵。

不胜秦,必重赵。

赵乘秦、楚之敝,可以得志于天下。

”赵王以为然,因不西兵,而使韩广略燕,李良略常山,张黡略上党。

九月,沛人刘邦起兵于沛,下相人项梁起兵于吴,狄人田儋起兵于齐。

刘邦,字季,为人隆准、龙颜,左股有七十二黑子。

爱人喜施,意豁如也。

常有大度,不事家人生产作业。

初为泗上亭长,单父人吕公,好相人,见季状貌,奇之,以女妻之。

既而季以亭长为县送徒骊山,徒多道亡。

自度比至皆亡之,到丰西泽中亭,止饮,夜,乃解纵所送徒曰:“公等皆去,吾亦从此逝矣!

”徒中壮士愿从者十馀人。

刘季被酒,夜径泽中,有大蛇当径,季拔剑斩蛇。

有老妪哭曰:“吾子,白帝子也,化为蛇,当道。

今赤帝子杀之!

”因忽不见。

刘季亡匿于芒、砀山泽岩石之间,数有奇怪。

沛中子弟闻之,多欲附者。

及陈涉起,沛令欲以沛应之。

掾、主吏萧何、曹参曰:“君为秦吏,今欲背之,率沛子弟,恐不听。

愿君召诸亡在外者,可得数百人,因劫众,众不敢不听。

”乃令樊哙召刘季。

刘季之众已数十百人矣。

沛令后悔,恐其有变,乃闭城城守,欲诛萧、曹。

萧、曹恐,逾城保刘季。

刘季乃书帛射城上,遗沛父老,为陈利害。

父老乃率子弟共杀沛令,开门迎刘季,立以为沛公。

萧、曹等为收沛子弟,得二三千人,以应诸侯。

项梁者,楚将项燕子也,尝杀人,与兄子籍避仇吴中。

吴中贤士大夫皆出其下。

籍少时学书,不成,去。

学剑,又不成。

项梁怒之。

籍曰:“书,足以记名姓而已!

剑,一人敌,不足学。

学万人敌!

”于是项梁乃教籍兵法,籍大喜。

略知其意,又不肯竟学。

籍长八尺馀,力能扛鼎,才器过人。

会稽守殷通闻陈涉起,欲发兵以应涉,使项梁及桓楚将。

是时,桓楚亡在泽中。

梁曰:“桓楚亡,人莫知其处,独籍知之耳。

”梁乃出诫籍持剑居外,复入,与守坐,曰:“请召籍,使受命召桓楚。

”守曰:“诺。

”梁召籍入。

须臾,梁眴籍曰“可行矣!

”于是籍遂拔剑斩守头。

项梁持守头,佩其印绶。

门下大惊,扰乱。

籍所击杀数十百人,一府中皆慑伏,莫敢起。

梁乃召故所知豪吏,谕以所为起大事,遂举吴中兵,使人收下县,得精兵八千人。

梁为会稽守,籍为裨将,徇下县。

籍是时年二十四。

田儋者,故齐王族也。

儋从弟荣,荣弟横,皆豪健,宗强,能得人。

周市徇地至狄,狄城守。

田儋详为缚其奴,从少年之廷,欲谒杀奴,见狄令,因击杀令,而召豪吏子弟曰:“诸侯皆反秦自立。

齐,古之建国也。

儋,田氏,当王!

”遂自立为齐王,发兵以击周市。

周市军还去。

田儋率兵东略定齐地。

韩广将兵北徇燕,燕地豪杰欲共立广为燕王。

广曰:“广母在赵,不可!

”燕人曰:“赵方西忧秦,南忧楚,其力不能禁我。

且以楚之强,不敢害赵王将相之家,赵独安敢害将军家乎!

”韩广乃自立为燕王。

居数月,赵奉燕王母家属归之。

赵王与张耳、陈馀北略地燕界,赵王间出,为燕军所得,燕囚之,欲求割地。

使者往请,燕辄杀之。

有厮养卒走燕壁,见燕将曰:“君知张耳、陈馀何欲?

”曰:“欲得其王耳。

”赵养卒笑曰:“君未知此两人所欲也。

夫武臣、张耳、陈馀,杖马棰下赵数十城,此亦各欲南面而王,岂欲为将相终已邪?

顾其势初定,未敢参分而王,且以少长先立武臣为王,以持赵心。

今赵地已服,此两人亦欲分赵而王,时未可耳。

今君乃囚赵王,此两人名为求赵王,实欲燕杀之,此两人分赵自立。

夫以一赵尚易燕,况以两贤王左提右挈而责杀王之罪?

灭燕易矣!

”燕将乃归赵王,养卒为御而归。

周市自狄还,至魏地,欲立故魏公子宁陵君咎为王。

咎在陈,不得之魏。

魏地已定,诸侯皆欲立周市为魏王。

市曰:“天下昏乱,忠臣乃见。

今天下共畔秦,其义必立魏王后乃可。

”诸侯固请立市,市终辞不受。

迎魏咎于陈,五反,陈王乃遣之,立咎为魏王,市为魏相。

是岁,二世废卫君角为庶人,卫绝祀。

资治通鉴·卷三·周纪三

〔司马光〕 〔宋〕

起重光赤奋若,尽昭阳大渊献,凡二十三年。

慎靓王元年(辛丑,公元前三二零年) 卫更贬号曰君。

慎靓王二年(壬寅,公元前三一九年) 秦伐魏,取鄢。

魏惠王薨,子襄王立。

孟子入见而出,语人曰:“望之不似人君,就之而不见所畏焉。

卒然问曰:‘天下恶乎定?

’吾对曰:‘定于一。

’‘孰能一之?

’对曰:‘不嗜杀人者能一之。

’‘孰能与之?

’对曰:‘天下莫不与也。

王知夫苗乎?

七八月之间旱,则苗槁矣。

天油然作云,沛然下雨,则苗浡然兴之矣。

其如是,孰能御之?

’” 慎靓王三年(癸卯,公元前三一八年) 楚、赵、魏、韩、燕同伐秦,攻函谷关。

秦人出兵逆之,五国之师皆败走。

宋初称王。

慎靓王四年(甲辰,公元前三一七年) 秦败韩师于修鱼,斩首八万级,虏其将叟、申差于浊泽。

诸侯振恐。

齐大夫与苏秦争宠,使人刺秦,杀之。

张仪说魏襄王曰:“梁地方不至千里,卒不过三十万,地四平,无名山大川之限,卒戍楚、韩、齐、赵之境,宁亭、障者不下十万,梁之地势固战场也。

夫诸侯之约从,盟洹水之上,结为兄弟以相坚也。

今亲兄弟同父母,尚有争钱财相杀伤,而欲恃反覆苏秦之馀谋,其不可成亦明矣。

大王不事秦,秦下兵攻河外,据卷衍、酸枣,劫卫,取阳晋,则赵不南,赵不南而梁不北,梁不北则从道绝,从道绝则大王之国欲毋危,不可得也。

故愿大王审定计议,且赐骸骨。

”魏王乃倍从约,而因仪以请成于秦。

张仪归,复相秦。

鲁景公薨,子平公旅立。

慎靓王五年(乙巳,公元前三一六年) 巴、蜀相攻击,俱告急于秦。

秦惠王欲伐蜀。

以为道险狭难至,而韩又来侵,犹豫未能决。

司马错请伐蜀。

张仪曰:“不如伐韩。

”王曰:“请闻其说。

”仪曰:“亲魏,善楚,下兵三川,攻新城、宜阳,以临二周之郊,据九鼎,按图籍,挟天子以令于天下,天下莫敢不听,此王业也。

臣闻争名者于朝,争利者于市。

今三川、周室,天下之朝、市也,而王不争焉,顾争于戎翟,去王业远矣!

”司马错曰:“不然,臣闻之,欲富国者务广其地,欲强兵者务富其民,欲王者务博其德,三资者备而王随之矣。

今王地小民贫,故臣愿先从事于易。

夫蜀,西僻之国而戎翟之长也,有桀、纣之乱,以秦攻之,譬如使豺狼逐群羊。

得其地足以广国,取其财足以富民,缮兵不伤众而彼已服焉。

拔一国而天下不以为暴,利尽西海而天下不以为贪,是我一举而名实附也,而又有禁暴止乱之名。

今攻韩,劫天子,恶名也,而未必利也,又有不义之名,而攻天下所不欲,危矣!

臣请论其故。

周,天下之宗室也。

齐,韩之与国也。

周自知失九鼎,韩自知亡三川,将二国并力合谋,以因乎齐、赵而求解乎楚、魏。

以鼎与楚,以地与魏,王弗能止也。

此臣之所谓危也。

不如伐蜀完。

”王从错计,起兵伐蜀。

十月取之。

贬蜀王,更号为侯,而使陈庄相蜀。

蜀既属秦,秦以益强,富厚,轻诸侯。

苏秦既死,秦弟代、厉亦以游说显于诸侯。

燕相子之与苏代婚,欲得燕权。

苏代使于齐而还,燕王哙问曰:“齐王其霸乎?

”对曰:“不能。

”王曰:“何故?

”对曰:“不信其臣。

”于是燕王专任子之。

鹿毛寿谓燕王曰:“人之谓尧贤者,以其能让天下也。

今王以国让子之,是王与尧同名也。

”燕王因属国于子之,子之大重。

或曰:“禹荐益而以启人为吏,及老而以启为不足任天下,传之于益。

启与交党攻益,夺之,天下谓禹名传天下于益而实令启自取之。

今王言属国于子之而吏无非太子人者,是名属子之而实太子用事也。

”王因收印绶,自三百石吏已上而效之子之。

子之南面行王事,而哙老,不听政,顾为臣,国事皆决于子之。

慎靓王六年(丙午,公元前三一五年) 王崩,子赧王延立。

赧王上 慎靓王元年(丁未,公元前三一四年) 秦人侵义渠,得二十五城。

魏人叛秦。

秦人伐魏,取曲沃而归其人。

又败韩于岸门,韩太子仓入质于秦以和。

燕子之为王三年,国内大乱。

将军市被与太子平谋攻子之。

齐王令人谓燕太子曰:“寡人闻太子将饬君臣之义,明父子之位,寡人之国虽小,唯太子所以令之。

”太子因要党聚众,使市被攻子之,不克。

市被反攻太子。

构难数月,死者数万人,百姓恫恐。

齐王令章子将五都之兵,因北地之众以伐燕。

燕士卒不战,城门不闭。

齐人取子之,醢之,遂杀燕王哙。

齐王问孟子曰:“或谓寡人勿取燕,或谓寡人取之。

以万乘之国伐万乘之国,五旬而举之,人力不至于此。

不取,必有天殃。

取之何如?

”孟子对曰:“取之而燕民悦由取之,古之人有行之者,武王是也。

取之而燕民不悦则勿取,古之人有行之者,文王是也。

以万乘之国伐万乘之国,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岂有他哉?

避水火也。

如水益深,如火益热,亦运而已矣!

”诸侯将谋救燕。

齐王谓孟子曰:“诸侯多谋伐寡人者,何以待之?

”对曰:“臣闻七十里为政于天下者,汤是也。

未闻以千里畏人者也。

《书》曰:‘徯我后,后来其苏。

’今燕虐其民,王往而征之,民以为将拯己于水火之中也,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若杀其父兄,系累其子弟,毁其宗庙,迁其重器,如之何其可也!

天下固畏齐之强也,今又倍地而不行仁政,是动天下之兵也。

王速出令,反其旄倪,止其重器,谋于燕众,置君而后去之,则犹可及止也。

”齐王不听。

已而燕人叛。

齐王曰:“吾甚惭于孟子。

”陈贾曰:“王无患焉。

”乃见孟子,问曰:“周公何人也?

”曰:“古圣人也。

”陈贾曰:“周公使管叔监商,管叔以商畔也。

周公知其将畔而使之与?

”曰:“不知也。

”陈贾曰:“然则圣人亦有过与?

”曰:“周公,弟也。

管叔,兄也,周公之过不亦宜乎!

且古之君子,过则改之。

今之君子,过则顺之。

古之君子,其过也如日月之食,民皆见之。

及其更也,民皆仰之。

今之君子,岂徒顺之,又从为之辞!

” 是岁,齐宣王薨,子湣王地立。

慎靓王二年(戊申,公元前三一三年) 秦右更疾伐赵。

拔蔺,虏其将庄豹。

秦王欲伐齐,患齐、楚之从亲,乃使张仪至楚,说楚王曰:“大王诚能听臣,闭关绝约于齐,臣请献商于之地六百里,使秦女得为大王箕帚之妾,秦、楚娶妇嫁女,长为兄弟之国。

”楚王说而许之。

君臣皆贺,陈轸独吊。

王怒曰:“寡人不兴师而得六百里地,何吊也?

”对曰:“不然。

以臣观之,商于之地不可得而齐、秦合。

齐、秦合则患必至矣!

”王曰:“有说乎?

”对曰:“夫秦之所以重楚者,以其有齐也。

今闭关绝约于齐,则楚孤,秦奚贪夫孤国,而与之商于之地六百里?

张仪至秦,必负王。

是王北绝齐交,西生患于秦也。

两国之兵必俱至。

为王计者,不若阴合而阳绝于齐,使人随张仪。

苟与吾地,绝齐未晚也。

”王曰“愿陈子闭口,毋复言,以待寡人得地!

”乃以相印授张仪,厚赐之。

遂闭关绝约于齐,使一将军随张仪至秦。

张仪佯堕车,不朝三月。

楚王闻之,曰:“仪以寡人绝齐未甚邪?

”乃使勇士宋遗借宋之符,北骂齐王。

齐王大怒,折节而事秦,齐、秦之交合。

张仪乃朝,见楚使者曰:“子何不受地?

从某至某,广袤六里。

”使者怒,还报楚王。

楚王大怒,欲发兵而攻秦。

陈轸曰:“轸可发口言乎?

攻之不如因赂以一名都,与之并兵而攻齐,是我亡地于秦,取偿于齐也。

今王已绝于齐而责欺于秦,是吾合秦、齐之交而来天下之兵也,国必大伤矣!

”楚王不听,使屈丐帅师伐秦。

秦亦发兵使庶长章击之。

慎靓王三年(己酉,公元前三一二年) 春,秦师及楚战于丹杨,楚师大败,斩甲士八万,虏屈丐及列侯、执珪七十馀人,遂取汉中郡。

楚王悉发国内兵以复袭秦,战于蓝田,楚师大败。

韩、魏闻楚之困,南袭楚,至邓。

楚人闻之,乃引兵归,割两城以请平于秦。

燕人共立太子平,是为昭王,昭王于破燕之后即位,吊死问孤,与百姓同甘苦,卑身厚币以招贤者。

谓郭隗曰:“齐因孤之国乱而袭破燕,孤极知燕小力少,不足以报。

然诚得贤士与共国,以雪先王之耻,孤之愿也。

先生视可者,得身事之!

”郭隗曰:“古之人君有以千金使涓人求千里马者,马已死,买其首五百金而返。

君大怒,涓人曰:‘死马且买之,况生者乎?

马今至矣。

’不期年,千里之马至者三。

今王必欲致士,先从隗始。

况贤于隗者,岂远千里哉?

”于是昭王为隗改筑宫而师事之。

于是士争趣燕。

乐毅自魏往,剧辛自赵往。

昭王以乐毅为亚卿,任以国政。

韩宣惠王薨,子襄王仓立。

慎靓王四年(庚戌,公元前三一一年) 蜀相杀蜀侯。

秦惠王使人告楚怀王,请以武关之外易黔中地。

楚王曰:“不愿易地,愿得张仪而献黔中地。

”张仪闻之,请行。

王曰:“楚将甘心于子,奈何行?

”张仪曰:“秦强楚弱,大王在,楚不宜敢取臣。

且臣善其嬖臣靳尚,靳尚得事幸姬郑袖,袖之言,王无不听者。

”遂往。

楚王囚,将杀之。

靳尚谓郑袖曰:“秦王甚爱张仪,将以上庸六县及美女赎之。

王重地尊秦,秦女必贵而夫人斥矣。

”于是郑袖日夜泣于楚王曰:“臣各为其主耳。

今杀张仪,秦必大怒。

妾请子母俱迁江南,毋为秦所鱼肉也!

”王乃赦张仪而厚礼之。

张仪因说楚王曰:“夫为从者无以异于驱群羊而攻猛虎,不格明矣。

今王不事秦,秦劫韩驱梁而攻楚,则楚危矣。

秦西有巴、蜀,治船积粟,浮岷江而下,一日行五百馀里,不至十日而拒扞关,扞关惊则从境以东尽城守矣,黔中、巫郡非王之有。

秦举甲出武关,则北地绝。

秦兵之攻楚也,危难在三月之内,而楚待诸侯之救在半岁之外。

夫待弱国之救,忘强秦之祸,此臣所为大王患也。

大王诚能听臣,请令秦、楚长为兄弟之国,无相攻伐。

”楚王已得张仪而重出黔中地,乃许之。

张仪遂之韩,说韩王曰:“韩地险恶山居,五谷所生,非菽而麦,国无二岁之食,见卒不过二十万。

秦被甲百馀万。

山东之士被甲蒙胄而会战,秦人捐甲徒裼以趋敌,左挈人头,右挟生虏。

夫战孟贲、乌获之士以攻不服之弱国,无异垂千钧之重于鸟卵之上,必无幸矣。

大王不事秦,秦下甲据宜阳,塞成皋,则王之国分矣。

鸿台之宫,桑林之宛,非王之有也。

为大王计,莫如事秦而攻楚,以转祸而悦秦。

计无便于此者。

”韩王许之。

张仪归报,秦王封以六邑,号武信君。

复使东说齐王曰:“从人说大王者必曰:‘齐蔽于三晋,地广民众,兵强士勇,虽有百秦,将无奈齐何。

’大王贤其说而不计其实。

今秦、楚嫁女娶妇,为昆弟之国。

韩献宜阳。

梁效河外。

赵王入朝,割河间以事秦。

大王不事秦,秦驱韩、梁攻齐之南地,悉赵兵,渡清河,指博关,临菑、即墨非王之有也!

国一日见攻,虽欲事秦,不可得也!

”齐王许张仪。

张仪去,西说赵王曰:“大王收率天下以摈秦,秦兵不敢出函谷关十五年。

大王之威行于山东,敝邑恐惧,缮甲厉兵,力田积粟,愁居慑处,不敢动摇,唯大王有意督过之也。

今以大王之力,举巴、蜀,并汉中,包两周,守白马之津。

秦虽僻远,然而心忿含怒之日久矣。

今秦有敝甲凋兵军于渑池,愿渡河,逾漳,据番吾,会邯郸之下,愿以甲子合战,正殷纣之事。

谨使使臣先闻左右。

今楚与秦为昆弟之国,而韩、梁称东籓之臣,齐献鱼盐之地,此断赵之右肩也。

夫断右肩而与人斗,失其党而孤居,求欲毋危,得乎?

今秦发三将军,其一军塞午道,告齐使渡清河,军于邯郸之东。

一军军成皋,驱韩、梁军于河外。

一军军于渑池,约四国为一以攻赵,赵服必四分其地。

臣窃为大王计,莫如与秦王面相约而口相结,常为兄弟之国也。

”赵王许之。

张仪乃北之燕,说燕王曰:“今赵王已入朝,效河间以事秦。

大王不事秦,秦下甲云中、九原,驱赵而攻燕,则易水、长城非大王之有也。

且今时齐、赵之于秦,犹郡县也,不敢妄举师以攻伐。

今王事秦,长无齐、赵之患矣。

”燕王请献常山之尾五城以和。

张仪归报,未至咸阳,秦惠王薨,子武王立。

武王自为太子时,不说张仪,及即位,群臣多毁短之。

诸侯闻仪与秦王有隙,皆畔衡,复合从。

慎靓王五年(辛亥,公元前三一零年) 张仪说秦武王曰:“为王计者,东方有变,然后王可以多割得地也。

臣闻齐王甚憎臣,臣之所在,齐必伐之。

臣愿乞其不肖之身以之梁,齐必伐梁,齐、梁交兵而不能相去,王以其间伐韩,入三川,挟天子,案图籍,此王业也。

”王许之。

齐王果伐梁,梁王恐。

张仪曰:“王勿患也。

请令齐罢兵。

”乃使其舍人之楚,借使谓齐王曰:“甚矣,王之托仪于秦也!

”齐王曰:“何故?

”楚使者曰:“张仪之去秦也,固与秦王谋矣,欲齐、梁相攻而令秦取三川也。

今王果伐梁,是王内罢国而外伐与国,以信仪于秦王也。

”齐王乃解兵还。

张仪相魏一岁,卒。

仪与苏秦皆以纵横之术游诸侯,致位富贵,天下争慕效之。

又有魏人公孙衍者,号曰犀首,亦以谈说显名。

其馀苏代、苏厉、周最、楼缓之徒,纷纭遍于天下,务以辩诈相高,不可胜纪。

而仪、秦、衍最著。

《孟子》论之曰:或谓:“张仪、公孙衍,岂不大丈夫哉!

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

”孟子曰:“是恶足以为大丈夫哉?

君子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正道,得志则与民由之,不得志则独行其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诎,是之谓大丈夫。

” 扬子《法言》曰:或问:“仪、秦学乎鬼谷术而习乎纵横言,安中国者各十馀年,是夫?

”曰:“诈人也。

圣人恶诸。

”曰:“孔子读而仪、秦行,何如也?

”曰:“甚矣凤鸣而鸷翰也!

”“然则子贡不为欤?

”曰:“乱而不解,子贡耻诸。

说而不富贵,仪、秦耻诸。

”或曰:“仪、秦其才矣乎,迹不蹈已?

”曰:“昔在任人,帝而难之,不以才矣。

才乎才,非吾徒之才也。

” 秦王使甘茂诛蜀相庄。

秦王、魏王会于临晋。

赵武灵王纳吴广之女孟姚,有宠,是为惠后。

生子何。

慎靓王六年(壬子,公元前三零九年) 秦初置丞相,以樗里疾为右丞相。

慎靓王七年(癸丑,公元前三零八年) 秦、魏会于应。

秦王使甘茂约魏以伐韩,而令向寿辅行。

甘茂至魏,令向寿还,谓王曰:“魏听臣矣,然愿王勿伐!

”王迎甘茂于息壤而问其故。

对曰:“宜阳大县,其实郡也。

今王倍数险,行千里,攻之难。

鲁人有与曾参同姓名者杀人,人告其母,其母织自若也。

及三人告之,其母投杼下机,逾墙而走。

臣之贤不若曾参,王之信臣又不如其母,疑臣者非特三人,臣恐大王之投杼也。

魏文侯令乐羊将而攻中山,三年而拔之。

反而论功,文侯示之谤书一箧。

乐羊再拜稽首曰:‘此非臣之功,君之力也。

’今臣,羁旅之臣也,樗里子、公孙奭挟韩而议之,王必听之,是王欺魏王而臣受公仲侈之怨也。

”王曰:“寡人弗听也,请与子盟。

”乃盟于息壤。

秋,甘茂、长封帅师伐宜阳。

慎靓王八年(甲寅,公元前三零七年) 甘茂攻宜阳,五月而不拔。

樗里子、公孙奭果争之。

秦王召甘茂,欲罢兵。

甘茂曰:“息壤在彼。

”王曰:“有之。

”因大悉起兵以佐甘茂。

斩首六万,遂拔宜阳。

韩公仲侈入谢于秦以请平。

秦武王好以力戏,力士任鄙、乌获、孟说皆至大官。

八月,王与孟说举鼎,绝脉而薨。

族孟说。

武王无子,异母弟稷为质于燕。

国人逆而立之,是为昭襄王。

昭襄王母芈八子,楚女也,实宣太后。

赵武灵王北略中山之地,至房子,遂之代,北至无穷,西至河,登黄华之上。

与肥义谋胡服骑射以教百姓,曰:“愚者所笑,贤者察焉。

虽驱世以笑我,胡地、中山,吾必有之!

”遂胡服。

国人皆不欲,公子成称疾不朝。

王使人请之曰:“家听于亲,国听于君。

今寡人作教易服而公叔不服,吾恐天下议之也。

制国有常,利民为本。

从政有经,令行为上。

明德先论于贱,而从政先信于贵,故愿慕公叔之义以成胡服之功也。

”公子成再拜稽首曰:“臣闻中国者,圣贤之所教也,礼乐之所用也,远方之所观赴也,蛮夷之所则效也。

今王舍此而袭远方之服,变古之道,逆人之心,臣愿王熟图之也!

”使者以报。

王自往请之,曰:“吾国东有齐、中山,北有燕、东胡,西有楼烦、秦、韩之边。

今无骑射之备,则何以守之哉?

先时中山负齐之强兵,侵暴吾地,系累吾民,引水围鄗。

微社稷之神灵,则鄗几于不守也,先君丑之。

故寡人变服骑射,欲以备四境之难,报中山之怨。

而叔顺中国之俗,恶变服之名,以忘鄗事之丑,非寡人之所望也。

”公子成听命,乃赐胡服,明日服而朝。

于是始出胡服令,而招骑射焉。

慎靓王九年(乙卯,公元前三零六年) 秦昭王使向寿平宜阳,而使樗里子、甘茂伐魏。

甘茂言于王,以武遂复归之韩。

向寿、公孙奭争之,不能得,由此怨谗甘茂。

茂惧,辍伐魏蒲阪,亡去。

樗里子与魏讲而罢兵。

甘茂奔齐。

赵王略中山地,至宁葭。

西略胡地,至榆中。

林胡王献马。

归,使楼缓之秦,仇液之韩,王贲之楚,富丁之魏,赵爵之齐。

代相赵固主胡,致其兵。

楚王与齐、韩合从。

慎靓王十年(丙辰,公元前三零五年) 彗星见。

赵王伐中山,取丹丘、爽阳、鸿之塞,又取鄗、石邑、封龙、东垣。

中山献四邑以和。

秦宣太后异父弟曰穰侯魏冉,同父弟曰华阳君芈戎。

王之同母弟曰高陵君、泾阳君。

魏冉最贤,自惠王、武王时,任职用事。

武王薨,诸弟争立,唯魏冉力能立昭王。

昭王即位,以冉为将军,卫咸阳。

是岁,庶长壮及大臣、诸公子谋作乱,魏冉诛之。

及惠文后皆不得良死,悼武王后出归于魏,王兄弟不善者,魏冉皆灭之。

王少,宣太后自治事,任魏冉为政,威震秦国。

慎靓王十一年(丁巳,公元前三零四年) 秦王、楚王盟于黄棘。

秦复与楚上庸。

慎靓王十二年(戊午,公元前三零三年) 彗星见。

秦取魏蒲阪、晋阳、封陵,又取韩武遂。

齐、韩、魏以楚负其从亲,合兵伐楚。

楚王使太子横为质于秦而请救。

秦客卿通将兵救楚,三国引兵去。

慎靓王十三年(己未,公元前三零二年) 秦王、魏王、韩太子婴会于临晋,韩太子至咸阳而归。

秦复与魏蒲阪。

秦大夫有私与楚太子斗者,太子杀之,亡归。

慎靓王十四年(庚申,公元前三零一年) 日有食之,既。

秦人取韩穰。

蜀宁辉叛秦,秦司马错往诛之。

秦庶长奂会韩、魏、齐兵伐楚,败其师于重丘,杀其将唐昧。

遂取重丘。

赵王伐中山,中山君奔齐。

慎靓王十五年(辛酉,公元前三零零年) 秦泾阳君为质于齐。

秦华阳君伐楚,大破楚师,斩首三万,杀其将景缺,取楚襄城。

楚王恐,使太子为质于齐以请平。

秦樗里疾卒,以赵人楼缓为丞相。

赵武灵王爱少子何,欲及其生而立之。

慎靓王十六年(壬戌,公元前二九九年) 五月戊申,大朝东宫,传国于何。

王庙见礼毕,出临朝,大夫悉为臣。

肥义为相国,并傅王。

武灵王自号“主父”。

主父欲使子治国,身胡服,将士大夫西北略胡地。

将自云中、九原南袭咸阳,于是诈自为使者,入秦,欲以观秦地形及秦王之为人。

秦王不知,已而怪其状甚伟,非人臣之度,使人逐之,主父行已脱关矣。

审问之,乃主父也。

秦人大惊。

齐王、魏王会于韩。

秦人伐楚,取八城。

秦王遗楚王书曰:“始寡人与王约为兄弟,盟于黄棘,太子入质,至欢也。

太子陵杀寡人之重臣,不谢而亡去。

寡人诚不胜怒,使兵侵君王之边。

今闻君王乃令太子质于齐以求平。

寡人与楚接境,婚姻相亲。

而今秦、楚不欢,则无以令诸侯。

寡人愿与君王会武关,面相约,结盟而去,寡人之愿也!

”楚王患之,欲往,恐见欺,欲不往,恐秦益怒。

昭睢曰:“毋行而发兵自守耳!

秦,虎狼也,有并诸侯之心,不可信也!

”怀王之子子兰劝王行,王乃入秦。

秦王令一将军诈为王,伏兵武关,楚王至则闭关劫之,与俱西,至咸阳,朝章台,如籓臣礼,要以割巫、黔中郡。

楚王欲盟,秦王欲先得地。

楚王怒曰:“秦诈我,而又强要我以地!

”因不复许,秦人留之。

楚大臣患之,乃相与谋曰:“吾王在秦不得还,要以割地,而太子为质于齐。

齐、秦合谋,则楚无国矣。

”欲立王子之在国者。

昭睢曰:“王与太子俱困于诸侯,而今又倍王命而立其庶子,不宜!

”乃诈赴于齐。

齐湣王召群臣谋之,或曰:“不若留太子以求楚之淮北。

”齐相曰:“不可。

郢中立王,是吾抱空质而行不义于天下也。

”其人曰:“不然。

郢中立王,因与其新王市曰:‘予我下东国,吾为王杀太子。

不然,将与三国共立之。

’”齐王卒用其相计而归楚太子。

楚人立之。

秦王闻孟尝君之贤,使泾阳君为质于齐以请。

孟尝君来入秦,秦王以为丞相。

慎靓王十七年(癸亥,公元前二九八年) 或谓秦王曰:“孟尝君相秦,必先齐而后秦。

秦其危哉!

”秦王乃以楼缓为相,囚孟尝君,欲杀之。

孟尝君使人求解于秦王幸姬,姬曰:“愿得君狐白裘。

”孟尝君有狐白裘,已献之秦王,无以应姬求。

客有善为狗盗者,入秦藏中,盗狐白裘以献姬。

姬乃为之言于王而遣之。

王后悔,使追之。

孟尝君至关。

关法:鸡鸣而出客。

时尚蚤,追者将至,客有善为鸡鸣者,野鸡闻之皆鸣。

孟尝君乃得脱归。

楚人告于秦曰:“赖社稷神灵,国有王矣!

”秦王怒,发兵出武关击楚,斩首五万,取十六城。

赵王封其弟胜为平原君。

平原君好士,食客常数千人。

有公孙龙者,善为坚白同异之辩,平原君客之。

孔穿自鲁适赵,与公孙龙论臧三耳,龙甚辩析。

子高弗应,俄而辞出,明日复见平原君。

平原君曰:“畴昔公孙之言信辩也,先生以为何如?

”对曰:“然。

几能令臧三耳矣。

虽然,实难!

仆愿得又问于君:今谓三耳甚难而实非也,谓两耳甚易而实是也,不知君将从易而是者乎,其亦从难而非者乎?

”平原君无以应。

明日,谓公孙龙曰:“公无复与孔子高辩事也!

其人理胜于辞,公辞胜于理。

辞胜于理,终必受诎。

”齐邹衍过赵,平原君使与公孙龙论白马非马之说。

邹子曰:“不可。

夫辩者,别殊类使不相害,序异端使不相乱。

抒意通指,明其所谓,使人与知焉,不务相迷也。

故胜者不失其所守,不胜者得其所求。

若是,故辩可为也。

及至烦文以相假,饰辞以相惇,巧譬以相移,引人使不得及其意,如此害大道。

夫缴纷争言而竞后息,不能无害君子,衍不为也。

”座皆称善。

公孙龙由是遂绌。

资治通鉴·卷二·周纪二

〔司马光〕 〔宋〕

起昭阳赤奋若,尽上章困敦,凡四十八年。

显王元年(癸丑,公元前三六八年) 齐伐魏,取观津。

赵侵齐,取长城。

显王三年(乙卯,公元前三六六年) 魏、韩会于宅阳。

秦败魏师、韩师于洛阳。

显王四年(丙辰,公元前三六五年) 魏伐宋。

显王五年(丁巳,公元前三六四年) 秦献公败三晋之师于石门,斩首六万。

王赐以黼黻之服。

显王七年(己未,前三六二年) 魏败韩师、赵师于浍。

秦、魏战于少梁,魏师败绩。

获魏公孙痤。

卫声公薨,子成侯速立。

燕桓公薨,子文公立。

秦献公薨,子孝公立。

孝公生二十一年矣。

是时河、山以东强国六,淮、泗之间小国十馀,楚、魏与秦接界。

魏筑长城,自郑滨洛以北有上郡。

楚自汉中,南有巴、黔中。

皆以夷翟遇秦,摈斥之,不得与中国之会盟。

于是孝公发愤,布德修政,欲以强秦。

显王八年(庚申,公元前三六一年) 孝公令国中曰:“昔我穆公,自岐、雍之间修德行武,东平晋乱,以河为界,西霸戎翟,广地千里,天子致伯,诸侯毕贺,为后世开业甚光美。

会往者厉、躁、简公、出子之不宁,国家内忧,未遑外事。

三晋攻夺我先君河西地,丑莫大焉。

献公即位,镇抚边境,徙治栎阳,且欲东伐,复穆公之故地,修穆公之政令。

寡人思念先君之意,常痛于心。

宾客群臣有能出奇计强秦者,吾且尊官,与之分土。

”于是卫公孙鞅闻是令下,乃西入秦。

公孙鞅者,卫之庶孙也,好刑名之学。

事魏相公叔痤,痤知其贤,未及进。

会病,魏惠王往问之曰:“公叔病如有不可讳,将奈社稷何?

”公叔曰:“痤之中庶子卫鞅,年虽少,有奇才,愿君举国而听之!

”王嘿然。

公叔曰:“君即不听用鞅,必杀之,无令出境。

”王许诺而去。

公叔召鞅谢曰:“吾先君而后臣,故先为君谋,后以告子。

子必速行矣!

”鞅曰:“君不能用子之言任臣,又安能用子之言杀臣乎?

”卒不去。

王出,谓左右曰:“公叔病甚,悲乎!

欲令寡人以国听卫鞅也,既又劝寡人杀之,岂不悖哉!

”卫鞅既至秦,因嬖臣景监以求见孝公,说以富国强兵之术。

公大悦,与议国事。

显王十年(壬戌,公元前三五九年) 卫鞅欲变法,秦人不悦。

卫鞅言于秦孝公曰:“夫民不可与虑始,而可与乐成。

论至德者不和于俗,成大功者不谋于众。

是以圣人苟可以强国,不法其故。

”甘龙曰:“不然。

缘法而治者,吏习而民安之。

”卫鞅曰:“常人安于故俗,学者溺于所闻,以此两者,居官守法可也,非所与论于法之外也。

智者作法,愚者制焉。

贤者更礼,不肖者拘焉。

”公曰:“善。

”以卫鞅为左庶长,卒定变法之令。

令民为什伍而相收司、连坐,告奸者与斩敌首同赏,不告奸者与降敌同罚。

有军功者,各以率受上爵。

为私斗者,各以轻重被刑大小。

僇力本业,耕织致粟帛多者,复其身。

事末利及怠而贫者,举以为收孥。

宗室非有军功论,不得为属籍。

明尊卑爵秩等级,各以差次名田宅、臣妾、衣服。

有功者显荣,无功者虽富无所芬华。

令既具未布,恐民之不信,乃立三丈之木于国都市南门,募民有能徙置北门者予十金。

民怪之,莫敢徙。

复曰:“能徙者予五十金!

”有一人徙之,辄予五十金。

乃下令。

令行期年,秦民之国都言新令之不便者以千数。

于是太子犯法。

卫鞅曰:“法之不行,自上犯之。

太子,君嗣也,不可施刑。

刑其傅公子虔,黥其师公孙贾。

”明日,秦人皆趋令。

行之十年,秦国道不拾遗,山无盗贼,民勇于公战,怯于私斗,乡邑大治。

秦民初言令不便者,有来言令便。

卫鞅曰:“此皆乱法之民也!

”尽迁之于边。

其后民莫敢议令。

臣光曰:夫信者,人君之大宝也。

国保于民,民保于信。

非信无以使民,非民无以守国。

是故古之王者不欺四海,霸者不欺四邻,善为国者不欺其民,善为家者不欺其亲。

不善者反之:欺其邻国,欺其百姓,甚者欺其兄弟,欺其父子。

上不信下,下不信上,上下离心,以至于败。

所利不能药其所伤,所获不能补其所亡,岂不哀哉!

昔齐桓公不背曹沫之盟,晋文公不贪伐原之利,魏文侯不弃虞人之期,秦孝公不废徙木之赏。

此四君者,道非粹白,而商君尤称刻薄,又处战攻之世,天下趋于诈力,犹且不敢忘信以畜其民,况为四海治平之政者哉!

韩懿侯薨,子昭侯立。

显王十一年(癸亥,公元前三五八年) 秦败韩师于西山。

显王十二年(甲子,公元前三五七年) 魏、韩会于鄗。

显王十三年(乙丑,公元前三五六年) 赵、燕会于阿。

赵、齐、宋会于平陆。

显王十四年(丙寅,公元前三五五年) 齐威王、魏惠王会田于郊。

惠王曰:“齐亦有宝乎?

”威王曰:“无有。

”惠王曰:“寡人国虽小,尚有径寸之珠,照车前后各十二乘者十枚。

岂以齐大国而无宝乎?

”威王曰:“寡人之所以为宝者与王异。

吾臣有檀子者,使守南城,则楚人不敢为寇,泗上十二诸侯皆来朝。

吾臣有盼子者,使守高唐,则赵人不敢东渔于河。

吾吏有黔夫者,使守徐州,则燕人祭北门,赵人祭西门,徙而从者七千馀家。

吾臣有种首者,使备盗贼,则道不拾遗。

此四臣者,将照千里,岂特十二乘哉!

”惠王有惭色。

秦孝公、魏惠王会于杜平。

鲁共公薨,子康公毛立。

显王十五年(丁卯,公元前三五四年) 秦败魏师于元里,斩首七千级,取少梁。

魏惠王伐赵,围邯郸。

楚王使景舍救赵。

显王十六年(戊辰,公元前三五三年) 齐威王使田忌救赵。

初,孙膑与庞涓俱学兵法。

庞涓仕魏为将军,自以能不及孙膑,乃召之。

至,则以法断其两足而黥之,欲使终身废弃。

齐使者至魏,孙膑以刑徒阴见,说齐使者。

齐使者窃载与之齐。

田忌善而客待之,进于威王。

威王问兵法,遂以为师。

于是威王谋救赵,以孙膑为将,辞以刑馀之人不可。

乃以田忌为将而孙子为师,居辎车中,坐为计谋。

田忌欲引兵之赵。

孙子曰:“夫解杂乱纷纠者不控拳,救斗者不搏撠。

批亢捣虚,形格势禁,则自为解耳。

今梁、赵相攻,轻兵锐卒必竭于外,老弱疲于内。

子不若引兵疾走魏都,据其街路,冲其方虚,彼必释赵以自救。

是我一举解赵之围而收弊于魏也。

”田忌从之。

十月,邯郸降魏。

魏师还,与齐战于桂陵,魏师大败。

韩伐东周,取陵观、廪丘。

楚昭奚恤为相。

江乙言于楚王曰:“人有爱其狗者,狗尝溺井,其邻人见,欲入言之,狗当门而噬之。

今昭奚恤常恶臣之见,亦犹是也。

且人有好扬人之善者,王曰:‘此君子也,’近之。

好扬人之恶者,王曰:‘此小人也,’远之。

然则且有子弑其父、臣弑其主者,而王终己不知也。

何者?

以王好闻人之美而恶闻人之恶也。

”王曰:“善!

寡人愿两闻之。

” 显王十七年(己巳,公元前三五二年) 秦大良造卫鞅伐魏。

诸侯围魏襄陵。

显王十八年(庚午,公元前三五一年) 秦卫鞅围魏固阳,降之。

魏人归赵邯郸,与赵盟漳水上。

韩昭侯以申不害为相。

申不害者,郑之贱臣也,学黄、老、刑名,以干昭侯。

昭侯用为相,内修政教,外应诸侯,十五年,终申子之身,国治兵强。

申子尝请仕其从兄,昭侯不许,申子有怨色。

昭侯曰:“所为学于子者,欲以治国也。

今将听子之谒而废子之术乎,已其行子之术而废子之请乎?

子尝教寡人修功劳,视次第。

今有所私求,我将奚听乎?

”申子乃辟舍请罪曰:“君真其人也。

”昭侯有弊袴,命藏之。

侍者曰:“君亦不仁者矣。

不赐左右而藏之!

”昭侯曰:“吾闻明主爱一颦一笑,颦有为颦,笑有为笑。

今袴岂特颦笑哉!

吾必待有功者。

” 显王十九年(辛未,公元前三五零年) 秦商鞅筑冀阙宫庭于咸阳,徙都之。

令民父子、兄弟同室内息者为禁。

并诸小乡聚集为一县,县置令、丞,凡三十一县。

废井田,开阡陌,平斗、桶、权、衡、丈、尺。

秦、魏遇于彤。

赵成侯薨,公子緤与太子争立。

緤败,奔韩。

显王二十一年(癸酉,公元前三四八年) 秦商鞅更为赋税法,行之。

显王二十二年(甲戌,公元前三四七年) 赵公子范袭邯郸,不胜而死。

显王二十三年(乙亥,公元前三四六年) 齐杀其大夫牟。

鲁康公薨,子景公偃立。

卫更贬号曰侯,服属三晋。

显王二十五年(丁丑,公元前三四四年) 诸侯会于京师。

显王二十六年(戊寅,公元前三四三年) 王致伯于秦,诸侯皆贺秦。

秦孝公使公子少官帅师会诸侯于逢泽以朝王。

显王二十八年(庚辰,公元前三四一年) 魏庞涓伐韩。

韩请救于齐。

齐威王召大臣而谋曰:“蚤救孰与晚救?

”成侯曰:“不如勿救。

”田忌曰:“弗救则韩且折而入于魏,不如蚤救之。

”孙膑曰:“夫韩、魏之兵未弊而救之,是吾代韩受魏之兵,顾反听命于韩也。

且魏有破国之志,韩见亡,必东面而愬于齐矣。

吾因深结韩之亲而晚承魏之弊,则可受重利而得尊名也。

”王曰:“善!

”乃阴许韩使而遣之。

韩因恃齐,五战不胜,而东委国于齐。

齐因起兵,使田忌、田婴、田盼将之,孙子为师,以救韩,直走魏都。

庞涓闻之,去韩而归。

魏人大发兵,以太子申为将,以御齐师。

孙子谓田忌曰:“彼三晋之兵素悍勇而轻齐,齐号为怯。

善战者因其势而利导之。

《兵法》:‘百里而趣利者蹶上将,五十里而趣利者军半至。

’”乃使齐军入魏地为十万灶,明日为五万灶,又明日为二万灶。

庞涓行三日,大喜曰:“我固知齐军怯,入吾地三日,士卒亡者过半矣!

”乃弃其步军,与其轻锐倍日并行逐之。

孙子度其行,暮当至马陵。

马陵道狭而旁多阻隘,可伏兵。

乃斫大树,白而书之曰:“庞涓死此树下!

”于是令齐师善射者万弩夹道而伏,期日暮见火举而俱发。

庞涓果夜到斫木下,见白书,以火烛之。

读未毕,万弩俱发,魏师大乱相失。

庞涓自知智穷兵败,乃自刭,曰:“遂成竖子之名!

”齐因乘胜大破魏师,虏太子申。

成侯邹忌恶田忌,使人操十金,卜于市,曰:“我,田忌之人也。

我为将三战三胜,欲行大事,可乎?

”卜者出,因使人执之。

田忌不能自明,率其徒攻临淄,求成侯。

不克,出奔楚。

显王二十九年(辛巳,公元前三四零年) 卫鞅言于秦孝公曰:“秦之与魏,譬若人之有腹心之疾,非魏并秦,秦即并魏。

何者?

魏居岭厄之西,都安邑,与秦界河,而独擅山东之利。

利则西侵秦,病则东收地。

今以君之贤圣,国赖以盛。

而魏往年大破于齐,诸侯畔之,可因此时伐魏。

魏不支秦,必东徙。

然后秦据河山之固,东乡以制诸侯,此帝王之业也。

”公从之,使卫鞅将兵伐魏。

魏使公子卬将而御之。

军既相距,卫鞅遗公子卬书曰:“吾始与公子欢,今俱为两国将,不忍相攻,可与公子面相见盟,乐饮而罢兵,以安秦、魏之民。

”公子卬以为然,乃相与会。

盟已,饮。

而卫鞅伏甲士,袭虏公子卬,因攻魏师,大破之。

魏惠王恐,使使献河西之地于秦以和。

因去安邑,徙都大梁。

乃叹曰:“吾恨不用公叔之言!

” 秦封卫鞅商于十五邑,号曰商君。

齐、赵伐魏。

楚宣王薨,子威王商立。

显王三十一年(癸未,公元前三三八年) 秦孝公薨,子惠文王立,公子虔之徒告商君欲反,发吏捕之。

商君亡之魏。

魏人不受,复内之秦。

商君乃与其徒之商于,发兵北击郑。

秦人攻商君,杀之,车裂以徇,尽灭其家。

初,商君相秦,用法严酷,尝临渭沦囚,渭水尽赤,为相十年,人多怨之。

赵良见商君,商君问曰:“子观我治秦,孰与五羖大夫贤?

”赵良曰:“千人之诺诺,不如一士之谔谔。

仆请终烧正言而无诛,可乎?

”商君曰“诺。

”赵良曰:“五羖大夫,荆之鄙人也,穆公举之牛口之下,而加之百姓之上,秦国莫敢望焉。

相秦六七年而东伐郑,三置晋君,一救荆祸。

其为相也,劳不坐乘,暑不张盖。

行于国中,不从车乘,不操干戈。

五羖大夫死,秦国男女流涕,童子不歌谣,舂者不相杵。

今君之见也,因嬖人景监以为主。

其从政也,凌轹公族,残伤百姓。

公子虔杜门不出已八年矣。

君又杀祝欢而黥公孙贾。

《诗》曰:‘得人者兴,失人者崩。

’此数者,非所以得人也。

君之出也,后车载甲,多力而骈胁者为骖乘,持矛而操闟戟者旁车而趋。

此一物不具,君固不出。

《书》曰:‘恃德者昌,恃力者亡。

’此数者,非恃德也。

君之危若朝露,而尚贪商于之富,宠秦国之政,畜百姓之怨。

秦王一旦捐宾客而不立朝,秦国之所以收君者岂其微哉!

”商君弗从。

居五月而难作。

显王三十二年(甲申,公元前三三七年) 韩申不害卒。

显王三十三年(乙酉,公元前三三六年) 宋太丘社亡。

邹人孟轲见魏惠王。

王曰:“叟,不远千里而来,亦有以利吾国乎?

”孟子曰:“君何必曰利,仁义而已矣!

君曰何以利吾国,大夫曰何以利吾家,士庶人曰何以利吾身,上下交征利而国危矣。

未有仁而遗其亲者也,未有义而后其君者也。

”王曰:“善。

” 初,孟子师子思,尝问牧民之道何先。

子思曰:“先利之。

”孟子曰:“君子所以教民,亦仁义而已矣,何必利?

”子思曰:“仁义固所以利之也。

上不仁则下不得其所,上不义则下乐为诈也。

此为不利大矣。

故《易》曰:‘利者,义之和也。

’又曰:‘利用安身,以崇德也。

’此皆利之大者也。

” 臣光曰:子思、孟子之言,一也。

夫唯仁者为知仁义之利,不仁者不知也。

故孟子对梁王直以仁义而不及利者,所与言之人异故也。

显王三十四年(丙戌,公元前三三五年) 秦伐韩,拔宜阳。

显王三十五年(丁亥,公元前三三四年) 齐王、魏王会于徐州以相王。

韩昭侯作高门,屈宜臼曰:“君必不出此门。

何也?

不时。

吾所谓时者,非时日也。

夫人固有利、不利时。

往者君尝利矣,不作高门。

前年秦拔宜阳,今年旱,君不以此时恤民之急而顾益奢,此所谓时诎举赢者也。

故曰不时。

” 越王无疆伐齐。

齐王使人说之以伐齐不如伐楚之利,越王遂伐楚。

楚人大败之,乘胜尽取吴故地,东至于浙江。

越以此散,诸公族争立,或为王,或为君,滨于海上,朝服于楚。

显王三十六年(戊子,公元前三三三年) 楚王伐齐,围徐州。

韩高门成,昭侯薨,子宣惠王立。

初,洛阳人苏秦说秦王以兼天下之术,秦王不用其言。

苏秦乃去,说燕文公曰:“燕之所以不犯寇被甲兵者,以赵之为蔽其南也。

且秦之攻燕也,战于千里之外。

赵之攻燕也,战于百里之内。

夫不忧百里之患而重千里之外,计无过于此者。

愿大王与赵从亲,天下为一,则燕国必无患矣。

”文公从之,资苏秦车马,以说赵肃侯曰:“当今之时,山东之建国莫强于赵,秦之所害亦莫如赵。

然而秦不敢举兵伐赵者,畏韩、魏之议其后也。

秦之攻韩、魏也,无有名山大川之限,稍蚕食之,傅国都而止。

韩、魏不能支秦,必入臣于秦。

秦无韩、魏之规则祸中于赵矣。

臣以天下地图案之,诸侯之地五倍于秦,料度诸侯之卒十倍于秦。

六国为一,并力西乡而攻秦,秦必破矣。

夫衡人者皆欲割诸侯之地以与秦,秦成则其身富荣,国被秦患而不与其忧,是以衡人日夜务以秦权恐愒诸侯,以求割地。

故愿大王熟计之也!

窃为大王计,莫如一韩、魏、齐、楚、燕、赵为从亲以畔秦,令天下之将相会于洹水上,通质结盟,约曰:‘秦攻一国,五国各出锐师,或桡秦,或救之。

有不如约者,五国共伐之!

’诸侯从亲以摈秦,秦甲必不敢出于函谷以害山东矣。

”肃侯大说,厚待苏秦,尊宠赐赉之,以约于诸侯。

会秦使犀首伐魏,大败其师四万馀人,禽将龙贾,取雕阴,且欲东兵。

苏秦恐秦兵至赵而败从约,念莫可使用于秦者,乃激怒张仪,入之于秦。

张仪者,魏人,与苏秦俱事鬼谷先生,学纵横之术,苏秦自以为不及也。

仪游诸侯无所遇,困于楚,苏秦故召而辱之。

仪怒,念诸侯独秦能苦越,遂入秦。

苏秦阴遣其舍人赍金币资仪,仪得见秦王。

秦王说之,以为客卿。

舍人辞去,曰:“苏君忧秦伐赵败从约,以为非君莫能得秦柄,故激怒君,使臣阴奉给君资,尽苏君之计谋也。

”张仪曰:“嗟乎!

此在吾术中而不悟,吾不及苏君明矣。

为吾谢苏君,苏君之时,仪何敢言!

” 于是苏秦说韩宣惠王曰:“韩地方九百馀里,带甲数十万,天下之强弓、劲弩、利剑皆从韩出。

韩卒超足而射,百发不暇止。

以韩卒之勇,被坚甲,跖劲弩,带利剑,一人当百,不足言也。

大王事秦,秦必求宜阳、成皋。

今兹效之,明年又复求割地。

与则无地以给之,不与则弃前功,受后祸。

且大王之地有尽而秦之求无已,以有尽之地逆无已之求,此所谓市怨结祸者也。

不战而地已削矣!

鄙谚曰:‘宁为鸡口,无为牛后。

’夫以大王之贤,挟强韩之兵,而有牛后之名,臣窃为大王羞之。

”韩王从其言。

苏秦说魏王曰:“大王之地方千里,地名虽小,然而田舍、庐庑之数,曾无所刍牧。

人民之众,车马之多,日夜行不绝,輷訇殷殷,若有三军之众。

臣窃量大王之国不下楚。

今窃闻大王之卒,武士二十万,苍头二十万,奋击二十万,厮徒十万。

车六百乘,骑五千匹,乃听于群臣之说,而欲臣事秦。

愿大王熟察之。

故敝邑赵王使臣效愚计,奉明约,以大王之诏诏之。

”魏王听之。

苏秦说齐王曰:“齐四塞之国,地方二千馀里,带甲数十万,粟如丘山。

三军之良,五家之兵,进如锋矢,战如雷霆,解如风雨。

即有军役,未尝倍泰山,绝清河,涉渤海也。

临菑之中七万户,臣窃度之,不下户三男子,不待发于远县,而临菑之卒固已二十一万矣。

临菑甚富而实,其民无不斗鸡、走狗、六博、阘鞠。

临菑之涂,车毂击,人肩摩,连衽成帷,挥汗成雨。

夫韩、魏之所以重畏秦者,为与秦接境壤也。

兵出而相当,不十日而战胜存亡之机决矣。

韩、魏战而胜秦,则兵半折,四境不守。

战而不胜,则国已危亡随其后。

是故韩、魏之所以重与秦战而轻为之臣也。

今秦之攻齐则不然。

倍韩、魏之地,过卫阳晋之道,经乎亢父之险,车不得方轨,骑不得比行。

百人守险,千人不敢过也。

秦虽欲深入则狼顾,恐韩、魏之议其后也。

是故恫疑、虚喝、骄矜而不敢进,则秦之不能害齐亦明矣。

夫不深料秦之无奈齐何,而欲西面而事之,是群臣之计过也。

今无臣事秦之名而有强国之宝,臣是故愿大王少留意计之。

”齐王许之。

乃西南说楚威王曰:“楚,天下之强国也,地方六千馀里,带甲百万,车千乘,骑万匹,粟支十年,此霸王之资也。

秦之所害莫如楚,楚强则秦弱,秦强则楚弱,其势不两立。

故为大王计,莫如从亲以孤秦。

臣请令山东之国奉四时之献,以承大王之明诏。

委社稷,奉宗庙,练士厉兵,在大王之所用之。

故从亲则诸侯割地以事楚,衡合则楚割地以事秦。

此两策者相去远矣,大王何居焉?

”楚王亦许之。

于是苏秦为从约长,并相六国,北报赵,车骑辎重拟于王者。

齐威王薨,子宣王辟疆立。

知成侯卖田忌,乃召而复之。

燕文公薨,子易王立。

卫成侯薨,子平侯立。

显王三十七年(己丑,公元前三三二年) 秦惠王使犀首欺齐、魏,与共伐赵,以败从约。

赵肃侯让苏秦,苏秦恐,请使燕,必报齐。

苏秦去赵而从约皆解。

赵人决河水以灌齐、魏之师,齐、魏之师乃去。

魏以阴晋为和于秦,实华阴。

齐王伐燕,取十城,已而复归之。

显王三十九年(辛卯,公元前三三零年) 秦伐魏,围焦、曲沃。

魏入少梁、河西地于秦。

显王四十年(壬辰,公元前三二九年) 秦伐魏,渡河,取汾阴、皮氏,拔焦。

楚威王薨,子怀王槐立。

宋公剔成之弟偃袭攻剔成。

剔成奔齐,偃自立为君。

显王四十一年(癸巳,公元前三二八年) 秦公子华、张仪帅师围魏蒲阳,取之。

张仪言于秦王,请以蒲阳复与魏,而使公子繇质于魏。

仪因说魏王曰:“秦之遇魏甚厚,魏不可以无礼于秦。

”魏因尽入上郡十五县以谢焉。

张仪归而相秦。

显王四十二年(甲午,公元前三二七年) 秦县义渠,以其君为臣。

秦归焦、曲沃于魏。

显王四十三年(乙未,公元前三二六年) 赵肃侯薨,子武灵王立。

置博闻师三人,左、右司过三人,先问先君贵臣肥义,加其秩。

显王四十四年(丙申,公元前三二五年) 夏,四月,戊午,秦初称王。

卫平侯薨,子嗣君立。

卫有胥靡亡之魏,因为魏王之后治病。

嗣君闻之,使人请以五十金买之。

五反,魏不与,乃以左氏易之。

左右谏曰:“夫以一都买一胥靡,可乎?

”嗣君曰:“非子所知也。

夫治无小,乱无大。

法不立,诛不必,虽有十左氏,无益也。

法立,诛必,失十左氏,无害也。

”魏王闻之曰:“人主之欲,不听之不祥。

”因载而往,徒献之。

显王四十五年(丁酉,公元前三二四年) 秦张仪帅师伐魏,取陕。

苏秦通于燕文公之夫人,易王知之。

苏秦恐,乃说易王曰:“臣居燕不能使燕重,而在齐则燕重。

”易王许之。

乃伪得罪于燕而奔齐,齐宣王以为客卿。

苏秦说齐王高宫室,大苑囿,以明得意,欲以敝齐而为燕。

显王四十六年(戊戌,公元前三二三年) 秦张仪及齐、楚之相会啮桑。

韩、燕皆称王,赵武灵王独不肯,曰:“无其实,敢处其名乎?

”令国人谓己曰君。

显王四十七年(己亥,公元前三二二年) 秦张仪自啮桑还而免相,相魏。

欲令魏先事秦而诸侯效之,魏王不听。

秦王伐魏,取曲沃、平周。

复阴厚张仪益甚。

显王四十八年(庚子,公元前三二一年) 王崩,子慎靓王定立。

燕易王薨,子哙立。

齐王封田婴于薛,号曰靖郭君。

靖郭君言于齐王曰:“五官之计,不可不日听而数览也。

”王从之。

已而厌之,悉以委靖郭君。

靖郭君由是得专齐之权。

靖郭君欲城薛,客谓靖郭君曰:“君不闻海大鱼乎?

网不能止,钩不能牵,荡而失水,则蝼蚁制焉。

今夫齐,亦君之水也。

君长有齐,奚以薛为!

苟为失齐,虽隆薛之城到于天,庸足恃乎?

”乃不果城。

靖郭君有子四十馀人,其贱妾之子曰文。

文通傥饶智略,说靖郭君以散财养士。

靖郭君使文主家待宾客,宾客争誉其美,皆请靖郭君以文为嗣。

靖郭君卒,文嗣为薛公,号曰孟尝君。

孟尝君招致诸侯游士及有罪亡人,皆舍业厚遇之,存救其亲戚。

食客常数千人,各自以为孟尝君亲己。

由是孟尝君之名重天下。

臣光曰:君子之养士,以为民也。

《易》曰:“圣人养贤,以及万民。

”夫贤者,其德足以敦化正俗,其才足以顿纲振纪,其明足以烛微虑远,其强足以结仁固义。

大则利天下,小则利一国。

是以君子丰禄以富之,隆爵以尊之。

养一人而及万人者,养贤之道也。

今孟尝君之养士也,不恤智愚,不择臧否,盗其君之禄,以立私党,张虚誉,上以侮其君,下以蠹其民,是奸人之雄也,乌足尚哉!

《书》曰:“受为天下逋逃主、萃渊薮。

”此之谓也。

孟尝君聘于楚,楚王遗之象床。

登徒直送之,不欲行,谓孟尝君门人公孙戌曰:“象床之直千金,苟伤之毫发,则卖妻子不足偿也。

足下能使仆无行者,有先人之宝剑,愿献之。

”公孙戌许诺,入见孟尝君曰:“小国所以皆致相印于君者,以君能振达贫穷,存亡继绝,故莫不悦君之义,慕君之廉也。

今始至楚而受象床,则未至之国将何以待君哉!

”孟尝君曰:“善。

”遂不受。

公孙戌趋去,未至中闺,孟尝君召而反之,曰:“子何足之高,志之扬也?

”公孙戌以实对。

孟尝君乃书门版曰:“有能扬文之名,止文之过,私得宝于外者,疾入谏!

” 臣光曰:孟尝君可谓能用谏矣。

苟其言之善也,虽怀诈谖之心,犹将用之,况尽忠无私以事其上乎!

《诗》云:“采葑采菲,无以下体。

”孟尝君有焉。

韩宣惠王俗两用公仲、公叔为政,问于缪留。

对曰:“不可。

晋用六卿而国分,齐简公用陈成子及阚止而见杀,魏用犀首、张仪而西河之外亡。

今君两用之,其多力者内树党,其寡力者藉外权。

群臣有内树党以骄主,有外为交以削地,君之国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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