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卷一百四十一·齐纪七

起强圉赤奋若,尽著雍摄提格,凡二年。

高宗明皇帝下建武四年(丁丑,公元四九七年)春,正月,大赦。

丙申,魏立皇子恪为太子。

魏主宴于清徽堂,语及太子恂,李冲谢曰:“臣忝师傅,不能辅导。

”帝曰:“朕尚不能化其恶,师傅何谢也!

”乙巳,魏主北巡。

初,尚书令王晏为世祖所宠任,及上谋废郁林王,晏即欣然推奉。

郁林王已废,上与晏宴于东府,语及时事,晏抵掌曰:“公常言晏怯,今定何如?

”上即位,晏自谓佐命新朝,常非薄世祖故事。

既居朝端,事多专决,内外要职,并用所亲,每与上争用人。

上虽以事际须晏,而心恶之。

尝料简世祖中诏,得与晏手敕三百馀纸,皆论国家事,又得晏启谏世祖以上领选事,以此愈猜薄之。

始安王遥光劝上诛晏,上曰:“晏于我有功,且未有罪。

”遥光曰:“晏尚不能为武帝,安能为陛下乎!

”上默然。

上遣心腹左右陈世范等出涂巷,采听异言。

晏轻浅无防,意望开府,数呼相工自视,云当大贵。

与宾客语,好屏人清闲。

上闻之,疑晏欲反,遂有诛晏之意。

奉朝请鲜于文粲密探上旨,告晏有异志。

世范又启上云:“晏谋因四年南郊,与世祖故主帅于道中窃发。

”会虎犯郊坛,上愈惧。

未郊一日,有敕停行,先报晏及徐孝嗣。

孝嗣奉旨,而晏陈“郊祀事大,必宜自力。

”上益信世范之言。

丙辰,召晏于华林省,诛之,并北中郎司马萧毅、台队主刘明达,及晏子德元、德和。

下诏云:“晏与毅、明达以河东王铉识用微弱,谋奉以为主,使守虚器。

”晏弟诩为广州刺史,上遣南中郎司马萧季敞袭杀之。

季敞,上之从祖弟也。

萧毅奢豪,好弓马,为上所忌,故因事陷之。

河东王铉先以少年才弱,故未为上所杀。

铉朝见,常鞠躬俯偻,不敢平行直视。

至是,年稍长,遂坐晏事免官,禁不得与外人交通。

郁林王之将废也,晏从弟御史中丞思远谓晏曰:“兄荷世祖厚恩,今一旦赞人如此事。

彼或可以权计相须,未知兄将来何以自立!

若及此引决,犹可保全门户,不失后名。

”晏曰:“方啖粥,未暇此事。

”及拜骠骑将军,集会子弟,谓思远兄思征曰:“隆昌之末,阿戎劝吾自裁。

若从其语,岂有今日!

”思远遽应曰:“如阿戎所见,今犹未晚也!

”思远知上外待晏厚而内已疑异,乘间谓晏曰:“时事稍异,兄亦觉不?

凡人多拙于自谋,而巧于谋人。

”晏不应。

思远退,晏方叹曰:“世乃有劝人死者!

”旬日而晏败。

上闻思远言,故不之罪,仍迁侍中。

晏外弟尉氏阮孝绪亦知晏必败,晏屡至其门,逃匿不见。

尝食酱美,问知得于晏家,吐而覆之。

乃晏败,人为之惧,孝绪曰:“亲而不党,何惧之有!

”卒免于罪。

二月,壬戌,魏主至太原。

甲子,以左仆射徐孝嗣为尚书令,征虏将军萧季敞为广州刺史。

癸酉,魏主至平城,引见穆泰、陆睿之党问之,无一人称枉者。

时人皆服任城王澄之明。

穆泰及其亲党皆伏诛。

赐陆睿死于狱,宥其妻子,徙辽西为民。

初,魏主迁都,变易旧俗,并州刺史新兴公丕皆所不乐。

帝以其宗室耆旧,亦不之逼,但诱示大理,令其不生同异而已。

及朝臣皆变衣冠,硃衣满坐,而丕独胡服于其间,晚乃稍加冠带,而不能修饰容仪,帝亦不强也。

太子恂自平城将迁洛阳,元隆与穆泰等密谋留恂,因举兵断关,规据陉北。

丕在并州,隆等以其谋告之。

丕外虑不成,口虽折难,心颇然之。

及事觉,丕从帝至平城,帝每推问秦等,常令丕坐观。

有司奏元业、元隆、元超罪当族,丕应从坐。

帝以丕当受诏许以不死,所免死为民,留其后妻、二子,与居于太原,杀隆、超、同产乙升,馀子徙敦煌。

初,丕、睿与仆射李冲、领军于烈俱受不死之诏。

睿既诛,帝赐冲、烈诏曰:“睿反逆之志,自负幽冥。

违誓在彼,不关朕也。

反逆既异馀犯,虽欲矜恕,如何可得?

然犹不忘前言,听自死别府,免其孥戮。

元丕二子、一弟,首为贼端,连坐应死,特恕为民。

朕本期始终而徙自弃绝,违心乖念,一何可悲!

故此别示,想无致怪。

谋反之外,皎如白日耳。

”冲、烈皆上表谢。

臣光曰:夫爵禄废置,杀生予夺,人君所以驭臣之大柄也。

是故先王之制,虽有亲、故、贤、能、功、贵、勤、宾,苟有其罪,不直赦也,必议于槐棘之下,可赦则赦,可宥则宥,可刑则刑,可杀则杀。

轻重视情,宽猛随时。

故君得以施恩而不失其威,臣得以免罪而不敢自恃。

及魏则不然,勋贵之臣,往往豫许之以不死。

使彼骄而触罪,又从而杀之。

是以不信之令诱之使陷于死地也。

刑政之失,无此为大焉!

是时,代乡旧族,多与泰等连谋,唯于烈一族无所染涉,帝由是益重之。

帝以北方酋长及侍子畏暑,听秋朝洛阳,春还部落,时人谓之“雁臣”。

三月,己酉,魏主南至离石。

叛胡请降,诏宥之。

夏,四月,庚申,至龙门,遣使祀夏禹。

癸亥,至蒲阪,祀虞舜。

辛未,至长安。

魏太子恂既废,颇自悔过。

御史中尉李彪密表恂复与左右谋逆,魏主使中书侍郎邢蛮与咸阳王禧,奉诏赍椒酒诣河阳,赐恂死,敛以粗棺、常服,瘗于河阳。

癸未,魏大将军宋明王刘昶卒于彭城,追加九锡,葬以殊礼。

五月,己丑,魏主东还,泛渭入河。

壬辰,遣使祀周文王于车,武王于镐。

六月,庚申,还洛阳。

壬戌,魏发冀、定、瀛、相、济五州兵马二十万,将入寇。

魏穆泰之反也,中书监魏郡公穆罴与之通谋,赦后事发,削官爵为民。

罴弟司空亮以府事付司马慕容契,上表自劾,魏主优诏不许。

亮固请不已,癸亥,听亮逊位。

丁卯,魏分六师以定行留。

秋,七月,甲午,魏立昭仪冯氏为皇后。

后欲母养太子恪。

恪母高氏自代如洛阳,暴卒于共县。

戊辰,魏以穆亮为征北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冀州刺史。

八月,丙辰,魏诏中外戒严。

壬戌,魏立皇子愉为京兆王,怿为清河王,怀为广平王。

追尊景皇所生王氏为恭太后。

甲戌,魏讲武于华林园。

庚辰,军发洛阳。

使吏部尚书任城王澄居守。

以御史中丞李彪兼度支尚书,与仆射李冲参治留台事。

假彭城王勰中军大将军,勰辞曰:“亲疏并用,古之道也。

臣独何人。

频烦宠授!

昔陈思求而不允,愚臣不请而得,何否泰之相远也!

”魏主大笑,执勰手曰:“二曹以才名相忌,吾与汝以道德相亲。

”上遣军主、直阁将军胡松助北襄城太守成公期戍赭阳,军主鲍举助西汝南、北义阳二郡太守黄瑶起戍舞阴。

魏以氐帅杨灵珍为南梁州刺史。

灵珍举州来降,送其母及子于南郑以为质,遣其弟婆罗阿卜珍将步骑万馀袭魏武兴王杨集始,杀其二弟集同、集众。

集始窘急,请降。

九月,丁酉,魏主以河南尹李崇为都督陇右诸军事,将兵数万讨之。

初,魏迁洛阳,荆州刺史薛真度劝魏主先取樊、邓。

真度引兵寇南阳,太守房伯玉击败之。

魏主怒,以南阳小郡,志必灭之,遂引兵向襄阳。

彭城王勰等三十六军前后相继,众号百万,吹脣沸地。

辛丑,魏主留诸将攻赭阳,自引兵南下。

癸卯,至宛,夜袭其郛,克之。

房伯玉婴内城拒守。

魏主遣中书舍人孙延景谓伯玉曰:“我今荡壹六合,非如向时冬来春去。

不有所克,终不还北。

卿此城当我六龙之首,无容不先攻取。

远期一年,近止一月。

封侯、枭首,事在俯仰,宜善图之!

且卿有三罪,今令卿知:卿先事武帝,蒙殊常之宠,不能建忠致命而尽节于其仇,罪一也。

顷年薛真度来,卿伤我偏师,罪二也。

今鸾辂亲临,不面缚麾下,罪三也。

”伯玉遣军副乐稚柔对曰:“承欲攻围,期于必克。

卑微常人,得抗大威,真可谓获其死所!

外臣蒙武帝采拔,岂敢忘恩!

但嗣君失德,主上光绍大宗,非哺副亿兆之深望,抑亦兼武皇之遗赦。

是以区区尽节,不敢失坠。

往者北师深入,寇扰边民,辄厉将士以修职业。

返己而言,不应垂责。

”宛城东南隅沟上有桥,魏主引兵过之。

伯玉使勇士数人,衣斑衣,戴虎头帽,伏于窦下,突出击之,魏主人马俱惊。

召善射者原灵度射之,应弦而毙,乃得免。

李崇槎山分道,出氐不意,表里袭之。

群氐皆弃杨灵珍散归。

灵珍之众减太半,崇进据赤土。

灵珍遣从弟建帅五千人屯龙门,自帅精勇一万屯鹫硖。

龙门之北数十里中,伐树塞路。

鹫硖之口,积大木,聚礌石,临崖下之,以拒魏兵。

崇命统军慕容拒帅众五千从它路夜袭龙门,破之。

崇自攻鹫硖,灵珍连战败走。

俘其妻子,遂克武兴。

梁州刺史阴广宗、参军郑猷等将兵救灵珍。

崇进击,大破之,斩杨婆罗阿卜珍,生擒猷等。

灵珍奔还汉中。

魏主闻之,喜曰:“使朕无西顾之忧者,李崇也。

”以崇为都督梁、秦二州诸军事、梁州刺史,以安集其地。

丁未,魏主发南阳,留太尉咸阳王禧等攻之。

己酉,魏主至新野,新野太守刘思忌拒守。

冬,十月,丁巳,魏军攻之,不克,筑长围守之,遣人谓城中曰:“房伯玉已降,汝何为独取糜碎!

”思忌遣人对曰:“城中兵食犹多,未暇从汝小虏语也!

”魏右军府长史韩显宗将别军屯赭阳,成公期遣胡松引蛮兵攻其营,显宗力战破之,斩其裨将高法援。

显宗至新野,魏主谓曰:“卿破贼斩将,殊益军势。

朕方攻坚城,何为不作露布?

”对曰:“顷闻镇南将军王肃获贼二、三人,驴马数匹,皆为露布。

臣在东观,私常哂之。

近虽仰凭威灵,得摧丑虏,兵寡力弱,擒斩不多。

脱复高曳长缣,虚张功烈,尤而效之,其罪弥大。

臣所以不敢为之,解上而已。

”魏主益贤之。

上诏徐州刺史裴叔业引兵救雍州。

叔业启称:“北人不乐远行,唯乐钞掠。

若侵虏境,则司、雍之寇自然分矣。

”上从之。

叔业引兵攻虹城,获男女四千馀人。

甲戌,遣太子中庶子萧衍、右军司马张稷救雍州。

十一月,甲午,前军将军韩秀方等十五将降于魏。

丁酉,魏败齐兵于沔北,将军王伏保等为魏所获。

丙辰,以杨灵珍为北秦州刺史、仇池公、武都王。

新野人张者帅万馀家据栅拒魏。

十二月,庚申,魏人攻拔之。

雍州刺史曹虎与房伯玉不协,故缓救之,顿军樊城。

丁丑,诏遣度支尚书崔慧景救雍州,假慧景节,帅众二万、骑千匹向襄阳,雍州众军并受节度。

庚午,魏主南临沔水。

戊寅,还新野。

将军王昙纷以万馀人攻魏南青州黄郭戍,魏戍主崔僧渊破之,举军皆没。

将军鲁康祚、赵公政将兵万人侵魏太仓口,魏豫州刺史王肃使长史清河傅永将甲士三千击之。

康祚等军于淮南,永军于淮北,相去十馀里。

永曰:“南人好夜斫营,必于渡淮之所置火以记浅处。

”乃夜分兵为二部,伏于营外。

又以瓠贮火,密使人过淮南岸,于深处置之,戒曰:“见火起,则亦然之。

”是夜,康祚等果引兵斫永营。

伏兵夹击之。

康祚等走趣淮水,火既竞起,不知所从,溺死及斩首数千级,生擒公政,获康祚之尸以归。

豫州刺史裴叔业侵魏楚王戍,肃复令永击之。

永将心腹一人驰诣楚王戍,令填外堑,夜伏战士千人于城外。

晓而叔业等至城东,部分将置长围。

永伏兵击其后军,破之。

叔业留将佐守营,自将精兵数千救之。

永登门楼,望叔业南行数里,则开门奋击,大破之,获叔业伞扇、鼓幕、甲仗万馀。

叔业进退失据,遂走。

左右欲追之,永曰:“吾弱卒不满三千,彼精甲犹盛,非力屈而败,自坠吾计中耳。

既不测我之虚实,足使丧胆。

俘此足矣,何更追之!

”魏主遣谒者就拜永安远将军、汝南太守,封贝丘县男。

永有勇力,好学能文。

魏主常叹曰:“上马能击贼,下马作露版,唯傅修期耳!

”曲江公遥欣好武事,上以诸子尚幼,内亲则仗遥欣兄弟,外亲则倚后弟西中郎长史彭城刘暄、内弟太子詹事江祏。

故以始安王遥光为扬州刺史,居中用事。

遥欣为都督荆、雍等七州诸军事、荆州刺史,镇据西面。

而遥欣在江陵,多招才勇,厚自封殖,上甚恶之。

遥欣侮南郡太守刘季连,季连密表遥欣有异迹。

上乃以季连为益州刺史,使据遥欣上流以制之。

季连,思考之子也。

是岁,高昌王马儒遣司马王体玄入贡于魏,请兵迎接,求举国内徙。

魏主遣明威将军韩安保迎之,割伊吾之地五百里以居儒众。

儒遣左长史顾礼、右长史金城麹嘉将步骑一千五百迎安保,而安保不至。

礼、嘉还高昌,安保亦还伊吾。

安保遣其属朝兴安等使高昌,儒复遣顾礼将世子义舒迎安保,至白棘城,去高昌百六十里。

高昌旧人恋土,不愿东迁,相与杀儒,立麹喜为王,复臣于柔然。

安保独与顾礼、马义舒还洛阳。

高宗明皇帝下永泰元年(戊寅,公元四九八年)春,正月,癸未朔,大赦。

加中军将军徐孝嗣开府仪同三司,孝嗣固辞。

魏军李佐攻新野,丁亥,拔之,缚刘思忌,问之曰:“今欲降未?

”思忌曰:“宁为南鬼,不为北臣!

”乃杀之。

于是沔北大震。

戊子,湖阳戍主蔡道福,辛卯,赭阳戍主成公期,壬辰,舞阴戍主黄瑶起、南乡太守席谦,相继南遁。

瑶起为魏所获,魏主以赐王肃,肃脔而食之。

乙巳,命太尉陈显达救雍州。

上有疾,以近亲寡弱,忌高、武子孙。

时高、武子孙犹有十王,每朔望入朝,上还后宫辄叹息曰:“我及司徒诸子皆不长,高、武子孙日益长大!

”上欲尽除高、武之族,以微言问陈显达,对曰:“此等岂足介虑!

”以问扬州刺史始安王遥光,遥光以为当以次施行。

遥光有足疾,上常令乘舆自望贤门入。

每与上屏人久语毕。

上索香火,呜咽流涕,明日必有所诛。

会上疾暴甚,绝而复苏,遥光遂行其策。

丁未,杀河东王铉、临贺王子岳、西阳王子文、永阳王子峻、南康王子琳、衡阳王子珉、湘东王子建、南郡王子夏、桂阳王昭粲、巴陵王昭秀,于是太祖、世祖及世宗诸子皆尽矣。

铉等已死,乃使公卿奏其罪状,请诛之,下诏不许。

再奏,然后许之。

南康侍读济阳江泌哭子琳,泪尽,继之以血。

亲视殡葬毕,乃去。

庚戌,魏主如南阳。

二月,癸丑,诏左卫将军萧惠休等救寿阳。

甲子,魏人拔宛北城,房伯玉面缚出降。

伯玉从父弟思安为魏中统军,数为伯玉泣请,魏主乃赦之。

庚午,魏主如新。

辛巳,以彭城王勰为使持节、都督南征诸军事、中军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

三月,壬午朔,崔慧景、萧衍大败于邓城。

时慧景至襄阳,五郡已没,慧景与衍及军主刘山阳、傅法宪等帅五千馀人进行邓城,魏数万骑奄至,诸军登城拒守。

时将士蓐食轻行,皆有饥惧之色。

衍欲出战,慧景曰:“虏不夜围人城,待日暮自当去。

”既而魏众转至。

慧景于南门拔军去,诸军不相知,相继皆遁。

魏兵自北门入,刘山阳与部曲数百人断后死战,且战且却行。

慧景过闹沟,军人相蹈藉,桥皆断坏。

魏兵夹路射之,杀傅法宪,士卒赴沟死者相枕,山阳取袄仗填沟乘之,得免。

魏主将大兵追之,晡时至沔。

山阳据城苦战,至暮,魏兵乃退。

诸军恐惧,是夕,皆下船还襄阳。

庚寅,魏主将十万众,羽仪华盖,以围樊城,曹虎闭门自守。

魏主临沔水,望襄阳岸,乃去,如湖阳。

辛亥,如悬瓠。

魏镇南将军王肃攻义阳,裴叔业将兵五万围涡阳以救义阳。

魏南兗州刺史济北孟表守涡阳,粮尽,食草木皮叶。

叔业积所杀魏人高五丈以示城内。

别遣军主萧璝等攻龙亢,魏广陵王羽救之。

叔业引兵击羽,大破之,追获其节。

魏主使安远将军傅永、征虏将军刘藻、假辅国将军高聪等救涡阳,并受王肃节度。

叔业进击,大破之,聪奔悬瓠,永收散卒徐还。

叔业再战,凡斩首万级,俘三千馀人,获器械杂畜财物以千万计。

魏主命锁三将诣悬瓠。

刘藻、高聪免死,徙平州。

傅永夺官爵。

黜王肃为平南将军。

肃表请更遣军救涡阳,魏主报曰:“观卿意,必以藻等新败,故难于更往。

朕今少分兵则不足制敌,多分兵则禁旅有阙,卿审图之。

义阳当止则止,当下则下。

若失涡阳,卿之过也。

”肃乃解义阳之围,与统军杨大眼、奚康生等步骑十馀万救涡阳。

叔业见魏兵盛,夜,引军退。

明日,士众奔溃,魏人追之,杀伤不可胜数。

叔业还保涡口。

初,魏中尉李彪,家世孤微,朝无亲援。

初游代都,以清渊文穆公李冲好士,倾心附之。

冲亦重其材学,礼遇甚厚,荐于魏主,且为之延誉于朝,公私汲引。

及为中尉,弹劾不避贵戚,魏主贤之,以比汲黯。

彪自以结知人主,不复藉冲,稍稍疏之,唯公坐敛袂而已,无复宗敬这意,冲浸衔之。

及魏主南伐,彪与冲及任城王澄共掌留务。

彪性刚豪,意议多所乖异,数与冲争辨,形于声色。

自以身为法官,它人莫能纠劾,事多专恣。

冲不胜忿,乃积其前作过恶,禁彪于尚书省,上表劾彪”违傲高亢,公行僭逸,坐舆禁省,私取官材,辄驾乘黄,无所惮慑。

臣辄集尚书已下、令史已上于尚书都座,以彪所犯罪状告彪,讯其虚实,彪皆伏罪。

请以见事免彪所居职,付廷尉治罪。

”冲又表称:“臣与彪相识以来,垂二十载。

见其才优学博。

议论刚正,愚意诚谓拔萃公清之人。

后稍察其为人酷急,犹谓益多损少。

自大驾南行以来,彪兼尚书,日夕共事,始知其专恣无忌,尊身忽物。

听其言如振古忠恕之贤,校其行实天下佞暴之贼。

臣与任城卑躬曲己,若顺弟之奉暴兄,其所欲者,事虽非理,无不屈从。

依事求实,悉有成验。

如臣列得实,宜殛彪于北荒,以除乱政之奸。

所引无证,宜投臣于四裔,以息青蝇之谮。

”冲手自作表,家人不知。

帝览表,叹怅久之,曰:“不意留台乃至于此!

”既而曰:“道固可谓溢矣,而仆射亦为满也。

”黄门侍郎宋弁素怨冲,而与彪同州相善,阴左右之。

有司处彪大辟,帝宥之,除名而已。

冲雅性温厚,及收彪之际,亲数彪前后过失,瞋目大呼,投折几案,御史皆泥首面缚。

冲詈辱肆口,遂发病荒悸,言语错缪,时扼腕大骂,称“李彪小人”,医药皆不能疗,或以为肝裂,旬馀而卒。

帝哭之,悲不自胜,赠司空。

冲勤敏强力,久处要剧,文案盈积,终日视事,未尝厌倦,职业修举,才四十而发白。

兄弟六人,凡四母,少时颇多忿竞。

及冲贵,禄赐皆与共之,更成敦睦。

然多授引族姻,私以官爵,一家岁禄万匹有馀,时人以此少之。

魏主以彭城王勰为宗师,诏使督察宗室,有不帅教者以闻。

夏,四月,甲寅,改元。

大司马会稽太守王敬则,自以高、武旧将,必不自安。

上虽外礼甚厚,而内相疑备,数访问敬则饮食,体干堪宜。

闻其衰老,且以居内地,故得少宽。

前二岁,上遣领军将军萧坦之将斋仗五百人行武进陵,敬则诸子在都,忧怖无计。

上知之,遣敬则世子仲雄入东安尉之。

仲雄善琴,上以蔡邕焦尾琴借之。

仲雄于御前鼓琴作《懊憹歌》,曰:“常叹负情侬,郎今果行许。

”又曰:“君行不净心,那得晋人题!

”上愈猜愧。

上疾屡危,乃以光禄大夫张瑰为平东将军、吴郡太守,置兵佐以密防敬则。

中外传言,当有异处分。

敬则闻之,窃曰:“东今有谁,只是鹆平我耳。

东亦何易可平!

吾终不受金罂!

”金罂,谓鸩也。

敬则女为徐州行事谢朓妻,敬则子太子洗马幼隆遣正员将军徐岳以情告朓:“为计若同者,当往报敬则。

”朓执岳,驰启以闻。

敬则城局参军徐庶,家在京口。

其子密以报庶,庶以告敬则五官掾王公林。

公林,敬则族子也,常所委信。

公林劝敬则急送启赐儿死,单舟星夜还都。

敬则令司马张思祖草启,既而曰:“若尔,诸郎在都,要应有信,且忍一夕。

”其夜,呼僚佐文武樗蒲,谓众曰:“卿诸人欲令我作何计?

”莫敢先答。

防阁丁兴怀曰:“官只应作尔!

”敬则不应。

明旦,召山阴令王询、台传御史钟离祖愿,敬则横刀跂坐,问询等:“发丁可得几人?

库见有几钱物?

”询称“县丁猝不可集”。

祖愿称“库物多未输入”。

敬则怒,将出斩之,王公林又谏曰:“凡事皆可悔,唯此事不可悔。

官讵不更思!

”敬则唾其面曰:“我作事,何关汝小子!

”丁卯,敬则举兵反,招集,配衣,二三日便发。

前中书令何胤,弃官隐居若邪山,敬则欲劫以为尚书令。

长史王弄璋等谏曰:“何令高蹈,必不从。

不从,便应杀之。

举大事先杀名贤,事必不济。

”敬则乃止。

胤,尚之之孙也。

庚午,魏发州郡兵二十万人,期八月中旬集悬瓠。

魏赵郡灵王幹卒。

上闻王敬则反,收王幼隆及其兄员外郎世雄、记室参军季哲、其弟太子舍人少安等,皆杀之。

长子黄门郎元迁将千人在徐州击魏,敕徐州刺史徐玄庆杀之。

前吴郡太守南康候子恪,嶷之子也,敬则起兵,以奉子恪为名。

子恪亡走,未知所在。

始安王遥光劝上尽诛高、武子孙,于是悉召诸王侯入宫。

晋安王宝义江陵公宝览等处中书省,高、武诸孙处西省,敕人各从左右两人,过此依军法。

孩幼者与乳母俱入。

其夜,令太医煮椒二斛,都水办棺材数十具,须三更,当尽杀之。

子恪徒跣自归,二更达建阳门,剌启。

时刻已至,而上眠不起,中书舍人沈徽孚与上所亲左右单景隽共谋少留其事。

须臾,上觉,景隽启子恪已至。

上惊问曰:“未邪?

未邪?

”景隽具以事对。

上抚床曰:“遥光几误人事!

”乃赐王侯供馔,明日,悉遣还第。

以子恪为太子中庶子。

宝览,缅之子也。

敬则帅实甲万人过浙江。

张瑰遣兵三千拒敬则于松江,闻敬则军鼓声,一时散走,瑰弃郡,逃民间。

敬则以旧将举事,百姓担篙荷锸,随之者十馀万众。

至晋陵,南沙人范修化杀县令公上延孙以应之。

敬则至武进陵口,恸哭而过。

乌程丘仲孚为曲阿令,敬则前锋奄至,仲孚谓吏民曰:“贼乘胜虽锐,而乌合易离。

今若收船舰,凿长冈埭,泻渎水以阻其路,得留数日,台军必至,如此,则大事济矣。

”敬则军至,值渎涸,果顿兵不得进。

五月,壬午,诏前军司马左兴盛、后军将军崔恭祖、辅国将军刘山阳、龙骧将军、马军主胡松筑垒于曲阿长冈。

右仆射沈文季为持节都督,屯湖头,备京口路。

恭祖,慧景之旅也。

敬则急攻兴盛、山阳二垒,台军不能敌,欲退,而围不开,各死战。

胡松引骑兵突其后,白丁无器仗,皆惊散。

敬则军大败,索马再上,不能得,崔恭祖刺之仆地,兴盛军客袁文旷斩之。

乙酉,传首建康。

是时上疾已笃,敬则仓猝东起,朝廷震惧。

太子宝卷使人上屋,望见征虏亭失火,谓敬则至,急装欲走。

敬则闻之,喜曰:“檀公三十六策,走为上策,计汝父子唯有走耳!

”盖时人讥檀道济避魏之语也。

敬则之来,声势甚盛,裁少日而败。

台军讨贼党,晋陵民以附敬则应死者甚众。

太守王瞻上言:“愚民易动,不足穷法。

”上许之,所全活以万数。

瞻,弘之从孙也。

上赏谢朓之功,迁尚书吏部郎。

朓上表三让,上不许。

中书疑朓官未及让,国子祭酒沈约曰:“近世小官不让,遂成恒俗。

谢吏部今授超阶,让别有意。

夫让出人情,岂关官之大小邪!

”朓妻常怀刃欲杀朓,朓不敢相见。

秋,七月,魏彭城王勰表以一岁国秩、职俸、亲恤裨军国之用。

魏主诏曰:“割身存国,理为远矣。

职俸便停,亲、国听三分受一。

”壬午,又诏损皇后私府之半,六宫嫔御、五服男女供恤亦减半,在军者三分省一,以给军赏。

癸卯,以太子中庶子萧衍为雍州刺史。

己酉,上殂于正福殿。

遗诏:“徐令可重申前命。

沈文季可左仆射,江祏可右仆射,江祀可侍中,刘暄可卫尉。

军政可委陈太尉。

内外众事,无大小委徐孝嗣、遥光、坦之、江祏,其大事与沈文季、江祀、刘暄参怀。

心膂之任可委刘悛、萧惠休、崔慧景。

”上性猜多虑,简于出入,竟不郊天。

又深信巫觋,每出先占利害。

东出云西,南出云北。

初有疾,甚秘之,听览不辍。

久之,敕台省文簿中求白鱼以为药,外始知之。

太子即位。

八月,辛亥,魏太子自洛阳朝于悬瓠。

壬子,奉朝请邓学以齐兴郡降魏。

魏主之入寇也,遣使发高车兵。

高车惮远役,奉袁纥树者为主,相帅北叛。

魏主遣征北将军宇文福讨之,大败而还,福坐黜官。

更命平北将军江阳王继都督北讨诸军事以讨之,自怀朔以东悉禀节度,仍摄镇平城。

继,熙之曾孙也。

八月,葬明皇帝于兴安陵,庙号高宗。

东昏侯恶灵在太极殿,欲速葬。

徐孝嗣固争,得逾月。

帝每当哭,辄云喉痛。

太中大夫羊阐入临,无发,号恸俯仰,帻遂脱地。

帝辍哭大笑,谓左右曰:“秃鹙啼来乎!

”九月,己亥,魏主闻高宗殂,下诏称“礼不伐丧”,引兵还。

庚子,诏北伐高车。

魏主得疾甚笃,旬日不见侍臣,左右唯彭城王勰等数人而已。

勰内侍医药,外总军国之务,远近肃然,人无异议。

右军将军丹阳徐謇善医,时在洛阳,急召之。

既至,勰涕泣执手谓曰:“君能已至尊之疾,当获意外之赏。

不然,有不测之诛。

非但荣辱,乃系存亡。

”勰又密为坛于汝水之滨,依周公故事,告天地及显祖,乞以身代魏主。

魏主疾有间,丙午,发悬瓠,舍于汝滨,集百官,坐徐謇于上席,称扬其功,除鸿胪卿,封金乡县伯,赐钱万缗。

诸王别饷赉,各不减千匹。

冬,十一月,辛巳,魏主如鄴。

戊子,立妃褚氏为皇后。

魏江阳王继上言:“高车顽昧,避役遁逃,若悉追戮,恐遂扰乱。

请遣使,镇别推检,斩魁首一人,自馀加以慰抚。

若悔悟从役者,即令赴军。

”诏从之。

于是叛者往往自归。

继先遣入慰谕树者。

树者亡入柔然,寻自悔,相帅出降。

魏主善之。

曰:“江阳可大任也。

”十二月,甲寅,魏主自鄴班师。

林邑王诸农入朝,海中值风,溺死,以其子文款为林邑王。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资治通鉴·卷一百四十二·齐纪八

〔司马光〕 〔宋〕

屠维单阏,一年。

东昏侯上永元元年(己卯,公元四九九年)春,正月,戊寅朔,大赦,改元。

太尉陈显达督平北将军崔慧景等军四万击魏,欲复雍州诸郡。

癸未,魏遣前将军元英拒之。

乙酉,魏主发鄴。

辛卯,帝祀南郊。

戊戌,魏主至洛阳,过李冲家。

时卧疾,望之而泣。

见留守官,语及冲,辄流涕。

魏主谓任城王澄曰:“朕离京以来,旧俗少变不?

”对曰:“圣化日新。

”帝曰:“朕入城,见车上妇人犹戴帽、著小袄,何谓日新!

”对曰:“著者少,不著者多。

”帝曰。

“任城,此何言也!

必欲使满城尽著邪!

”澄与留守官皆免冠谢。

甲辰,魏大赦。

魏主之幸鄴也,李彪迎拜于鄴南,且谢罪。

帝曰:“朕欲用卿,恩李仆射而止。

”慰而遣之。

会御史台令史龙文观告:“太子恂被收之日,有手书自理,彪不以闻。

”尚书表收彪赴洛阳。

帝以为彪必不然。

以牛车散载诣洛阳,会赦,得免。

魏太保齐郡灵王简卒。

二月,辛亥,魏以咸阳王禧为太尉。

魏主连年在外,冯后私于宦官高菩萨。

及帝在悬瓠病笃,后益肆意无所惮,中常侍双蒙等为之心腹。

彭城公主为宋王刘昶之妇,寡居。

后为其母弟北平公冯夙求婚,帝许之。

公主不愿,后强之。

公主密与家僮冒雨诣悬瓠,诉于帝,且具道后所为。

帝疑而秘之。

后闻之,始惧。

阴与母常氏使女巫厌祷,曰:“帝疾若不起,一旦得如文明太后辅少主称制者,当赏报不赀。

”帝还洛,收高菩萨、双蒙等,案问,具伏。

帝在含温室,夜引后入,赐坐东楹,去御榻二丈馀,命菩萨等陈状。

既而召彭城王勰、北海王详入坐,曰:“昔为汝嫂,今是路人,但入勿避!

”又曰:“此妪欲手刃吾胁!

吾以文明太后家女,不能废,但虚置宫中,有心庶能自死。

汝等勿谓吾犹有情也。

”二王出,赐后辞诀。

后再拜,稽首涕泣。

入居后宫。

诸嫔御奉之犹如后礼,唯命太子不复朝谒而已。

初,冯熙以文明太后之兄尚恭宗女博陵长公主。

熙有三女,二为皇后,一为左昭仪,由是冯氏贵宠冠群臣,赏赐累巨万。

公主生二子:“诞、修。

熙为太保,诞为司徒,修为侍中、尚书,庶子聿为黄门郎。

黄门侍郎崔光与聿同直,谓聿曰:“君家富贵太盛,终必衰败。

”聿曰:“我家何所负,而君无谅诅我!

”光曰:“不然。

物盛必衰,此天地之常理。

若以古事推之,不可不慎。

”后岁馀而修败。

修性浮竞,诞屡戒之,不悛,乃白于太后及帝而杖之。

修由是恨诞,求药,使诞左右毒之。

事觉,帝欲诛之,诞自引咎,恳乞其生。

帝亦以其父老,杖修百馀,黜为平城民。

及诞、熙继卒,幽后寻废,聿亦摈弃,冯氏遂衰。

癸亥,魏以彭城王勰为司徒。

陈显达与魏元英战,屡破之。

攻马圈城四十日,城中食尽,啖死人肉及树皮。

癸酉,魏人突围走,斩获千计。

显达入城,将士竞取城中绢,遂不穷追。

显达又遣军主庄丘黑进击南乡,拔之。

魏主谓任城王澄曰:“显达侵扰,朕不亲行,无以制之。

”三月,庚辰,魏主发洛阳,命于烈居守,以右卫将军宋弁兼祠部尚书,摄七兵事以佐之。

弁精勤吏治,恩遇亚于李冲。

癸未,魏主至梁城。

崔慧景攻魏顺阳,顺阳太守清河张烈固守。

甲申,魏主遣振威将军慕容平城将骑五千救之。

自魏主有疾,彭城王勰常居中侍医药,昼夜不离左右,饮食必先尝而后进,蓬首垢面,衣不解带。

帝久疾多忿,近侍失指,动欲诛斩。

勰承颜伺间,多所匡救。

丙戌,以勰为使持节、都督中外诸军事。

勰辞曰:“臣侍疾无暇,安能治军!

愿更请一王,使总军要,臣得专心医药。

”帝曰:“侍疾、治军,皆凭于汝。

吾病如此,深虑不济。

安六军、保社稷者,舍汝而谁!

何容方更请人以违心寄乎!

”丁酉,魏主至马圈,命荆州刺史广阳王嘉断均口,邀齐兵归路。

嘉,建之子也。

陈显达引兵渡水西,据鹰子山筑城。

人情沮恐,与魏战,屡败。

魏武卫将军元嵩免胄陷陈,将士随之,齐兵大败。

嵩,澄之弟也。

戊戌,夜,军主崔恭祖、胡松以乌布幔盛显达,数人担之,间道自分碛山出均水口南走。

己亥,魏收显达军资亿计,班赐将士,追奔至汉水而还。

左军将军张千战死,士卒死者三万馀人。

显达之北伐,军入汋均口。

广平冯道根说显达曰:“汋均水迅急,易进难退。

魏若守隘,则首尾俱急。

不如悉弃船于酂城,陆道步进,列营相次,鼓行而前,破之必矣。

”显达不从。

道根以私属从军,及显达夜走,军人不知山路,道根每及险要,辄停马指示之,众赖以全。

诏以道根为汋均口戍副。

显达素有威名,至是大损。

御史中丞范岫奏免显达官,显达亦自表解职。

皆不许,更以显达为江州刺史。

崔慧景亦弃顺阳走还。

庚子,魏主疾甚,北还,至谷塘原,谓司徒勰曰:“后宫久乖阴德,吾死之后,可赐自尽,葬以后礼,庶免冯门之丑。

”又曰:“吾病益恶,殆必不起。

虽摧破显达,而天下未平,嗣子幼弱,社稷所倚,唯在于汝。

霍子孟、诸葛孔明以异姓受顾托,况汝亲贤,可不勉之!

”勰泣曰:“布衣之士,犹为知己毕命。

况臣托灵先帝,依陛下之末光乎!

但臣以至亲,久参机要,宠灵辉赫,海内莫及。

所以敢受而不辞,正恃陛下日月之明,恕臣忘退之过耳。

今复任以元宰,总握机政。

震主之声,取罪必矣。

昔周公大圣,成王至明,犹不免疑,而况臣乎!

如此,则陛下爱臣,更为未尽始终之美。

”帝默然久之,曰:“详思汝言,理实难夺。

”乃手诏太子曰:“汝叔父勰,清规懋赏,与白云俱洁。

厌荣舍绂,以松竹为心。

吾少与绸缪,未忍睽离。

百年之后,其听勰辞蝉舍冕,遂其冲挹之性。

”以侍中、护军将军北海王详为司空,镇南将军王肃为尚书令,镇南大将军广阳王嘉为左仆射,尚书宋弁为吏部尚书,与侍中、太尉禧、尚书右仆射,尚书宋弁为吏部尚书,与侍中、太尉禧、尚书右仆射澄等六人辅政。

夏,四月,丙午朔,殂于谷塘原。

高祖友爱诸弟,始终无间。

尝从容谓咸阳王禧等曰:“我后子孙解逅不肖,汝等观望,可辅则辅之,不可辅则取之,勿为它人有也。

”亲任贤能,从善如流,精勤庶务,朝夕不倦。

常曰:“人主患不能处心公平,推诚于物。

能是二者,则胡、越之人皆可使如兄弟矣。

”用法虽严,于大臣无所容贷,然人有小过,常多阔略。

尝于食中得虫,又左右进羹误伤帝手,皆笑而赦之。

天地五郊、宗庙二分之祭,未尝不身亲其礼。

每出巡游及用兵,有司奏修道路,帝辄曰:“粗修桥梁,通车马而已,勿去草铲令平也。

”在淮南行兵,如在境内,禁士卒无得践伤粟稻。

或伐民树以供军用,皆留绢偿之。

宫室非不得已不修,衣弊,浣濯而服之,鞍勒用铁木而已。

幼多力善射,能以指弹碎羊骨,射禽兽无不命中。

及年十五,遂不复畋猎。

常谓史官曰:“时事不可以不直书。

人君威福在己,无能制之者。

若史策复不书其恶,将何所畏忌邪!

”彭城王勰与任城王澄谋,以陈显达去尚未远,恐其覆相掩逼,乃秘不发丧,徙御卧舆,唯二王与左右数人知之。

勰出入神色无异,奉膳,进药,可决外奏,一如平日。

数日,至宛城,夜,进卧舆于郡听事,得加棺敛,还载卧舆内,外莫有知者。

遣中书舍人张儒奉诏征太子。

密以凶问告留守于烈。

烈处分行留,举止无变。

太子至鲁阳,遇梓宫,乃发丧。

丁巳,即位,大赦。

彭城王勰跪授遣敕数纸。

东宫官属多疑勰有异志,密防之,而勰推诚尽礼,卒无间隙。

咸阳王禧至鲁阳,留城外以察其变。

久之,乃入,谓勰曰:“汝此行不唯勤劳,亦实危险。

”勰曰:“兄年长识高,故知有夷险。

彦和握蛇骑虎,不觉艰难。

”禧曰:“汝恨吾后至耳。

”勰等以高祖遗诏,赐冯后死。

北海王详使长秋卿白整入授后药,后走呼,不肯饮,曰:“官岂有此,是诸王辈杀我耳!

”整执持强之,乃饮药而卒。

丧至洛城南,咸阳王禧等知后审死,相视曰:“设无遗诏,我兄弟亦当决策去之。

岂可令失行妇人宰制天下,杀我辈也!

”谥曰幽皇后。

五月,癸亥,加抚军大将军始安王遥光开府仪同三司。

丙申,魏葬孝文帝于长陵,庙号高祖。

魏世宗欲以彭城王勰为相。

勰屡陈遗旨,请遂素怀,帝对之悲恸。

勰恳请不已,乃以勰为使持节、侍中、都督冀、定等七州诸军事、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定州刺史。

勰犹固辞,帝不许,乃之官。

魏任城王澄以王肃羁旅,位加己上,意颇不平。

会齐人降者严叔懋告肃谋逃还江南,澄辄禁止肃,表称谋叛。

案验无实。

咸阳王禧等奏澄擅禁宰辅,免官还第,寻出为雍州刺史。

六月,戊辰,魏追尊皇妣高氏为文昭皇后,配飨高祖,增修旧冢,号终宁陵。

追赐后父飏爵勃海公,谥曰敬,以其嫡孙猛袭爵。

封后兄肇为平原公,肇弟显为澄城公。

三人同日受封。

魏主素未识诸舅,始赐衣帻引见,皆惶惧失措。

数日之间,富贵赫奕。

秋,八月,戊申,魏用高祖遗诏,三夫人以下皆遣还家。

帝自在东宫,不好学,唯嬉戏无度。

性重涩少言。

及即位,不与朝士相接,专亲信宦官及左右御刀、应敕等。

是时,扬州刺史始安王遥光、尚书令徐孝嗣、右仆射江祏、右将军萧坦之、侍中江祀,卫尉刘暄更直内省,分日帖敕。

雍州刺史萧衍闻之,谓从舅录事参军范阳张弘策曰:“一国三公犹不堪,况六贵同朝,势必相图,乱将作矣。

避祸图福,无如此州,但诸弟在都,恐罹世患,当更与益州图之耳。

”乃密与弘策修武备,它人皆不得预谋。

招聚骁勇以万数,多伐材竹,沉之檀溪,积茅如冈阜,皆不之用。

中兵参军东平吕僧珍觉其意,亦私具橹数百张。

先是,僧珍为羽林监,徐孝嗣欲引置其府,僧珍知孝嗣不能久,固求从衍。

是时,衍兄懿罢益州刺史还,仍行郢州事,衍使弘策说懿曰:。

’今六贵比肩,人自画敕,争权睚眦,理相图灭。

主上自东宫素无令誉,媟近左右,慓轻忍虐,安肯委政诸公,虚坐主诺!

嫌忌积久,必大行诛戮。

始安欲为赵王伦,形迹已见。

然性猜量狭,徒为祸阶。

萧坦之忌克陵人,徐孝嗣听人穿鼻,江祏无断,刘暄暗弱。

一朝祸发,中外土崩,吾兄弟幸守外籓,宜为身计。

及今猜防未生,当悉召诸弟,恐异时拔足无路矣。

郢州控带荆、湘,雍州士马精强,世治则竭诚本朝,世乱则足以匡济。

与时进退,此万全之策也。

若不早图,后悔无及。

”弘策又自说懿曰:“以卿兄弟英武,天下无敌,据郢、雍二州,为百姓请命,废昏立明,易于反掌,此桓、文之业也。

勿为竖子所欺,取笑身后。

雍州揣之已熟,愿善图之!

”懿不从。

衍乃迎其弟骠骑外兵参军伟及西中郎外兵参军憺至襄阳。

初,高宗虽顾命群公,而多寄腹心在江祏兄弟。

二江更直殿内,动止关之。

帝稍欲行意,徐孝嗣不能夺,萧坦之时有异同,而祏执制坚确,帝深忿之。

帝左右会稽茹法珍、吴兴梅虫儿等,为帝所委任,祏常裁折之,法珍等切齿。

徐都嗣谓祏曰:“主上稍有异同,讵可尽相乖反!

”祏曰:“但以见付,必无所忧。

”帝失德浸彰,祏议废帝,立江夏王宝玄。

刘暄尝为宝玄郢州行事,执事过刻。

有人献马,宝玄欲观之,暄曰:“马何用观!

”妃索煮肫,帐下咨暄,暄曰:“旦已煮鹅,不烦复此。

”宝玄恚曰:“舅殊无渭阳情。

”暄由是忌宝玄,不同祏议,更欲立建安王宝寅。

祏密谋于始安王遥光,遥光自以年长,意欲自取,以微旨动祏。

祏弟祀亦以少主难保,劝祏立遥光。

祏意回惑,以问萧坦之。

坦之时居母丧,起复为领军将军,谓祏曰:“明帝立,已非次,天下至今不服。

若复为此,恐四主瓦解,我期不敢言耳。

”遂还宅行丧。

祏、祀密谓吏部郎谢朓曰:“江夏年少,脱不堪负荷,岂可复行废立!

始安年长,入纂不乖物望。

非以此要富贵,政是求安国家耳。

”遥光又遣所亲丹阳丞南阳刘祏密致意于祏,欲引以为党,祏不答。

顷之,遥光以朓兼知卫尉事,朓惧,即以祏谋告太子右卫率左兴盛,兴盛不敢发。

朓又说刘暄曰:“始安一旦南面,则刘沨、刘晏居卿今地,但以卿为反覆人耳。

”晏者,遥光城局参军也。

暄阳惊,驰告遥光及祏。

遥光欲出朓为东阳郡,朓常轻祏,祏尉议除之。

遥光乃收朓付廷尉,与孝嗣、祏、暄等连名启“朓扇动内外,妄贬乘舆,窃论宫禁,间谤亲贤,轻议朝宰。

”朓遂死狱中。

暄以遥光若立,己失元舅之尊,不肯同祏议。

故祏迟疑久不决。

遥光大怒,遣左右黄昙庆刺暄于青溪桥。

昙庆见暄部伍多,不敢发。

暄觉之,遂发祏谋,帝命收祏兄弟。

时祀直内殿,疑有异,遣信报祏曰:“刘暄似有异谋。

今作何计?

”祏曰:“政当静以镇之。

”俄有诏召祏入见,停中书省。

初,袁文旷以斩王敬则功当封,祏执不与。

帝使文旷取祏,文旷以刀环筑其心曰:“复能夺我封不!

”并弟祀皆死。

刘暄闻祏等死,眠中大惊,投出户外,问左右:“收至未?

”良久,意定,还坐,大悲曰:“不念江,行自痛也!

”帝自是无所忌惮,益得自恣,日夜与近习于后堂鼓叫戏马。

常以五更就寝,至晡乃起。

群臣节、朔朝见,晡后方前,或际暗遣出。

台阁案奏,月数十日乃报,或不知所在。

宦者以裹鱼肉还家,并是五省黄案。

帝常习骑致适,顾谓左右曰:“江祏常禁吾乘马。

小子若在,吾岂能得此!

”因问:“祏亲戚馀谁?

”对曰:“江祥今在冶。

”帝于马上作敕,赐祥死。

始安王遥光素有异志,与其弟荆州刺史遥欣密谋举兵据东府,使遥欣自江陵引兵急下,刻期将发,而遥欣病卒。

江祏被诛,帝召遥光入殿,告以祏罪,遥光惧,还省,即阳狂号哭,遂称疾不复入台。

先是,遥光弟豫州刺史遥昌卒,其部曲皆归遥光。

及遥欣丧还,停东府前渚,荆州众力送者甚盛。

帝既诛二江,虑遥光不自安,欲迁为司徒,使还第,召入谕旨。

遥光恐见杀,乙卯晡时,收集二州部曲于东府东门,召刘沨、刘晏等谋举兵,以讨刘暄为名。

夜,遣数百人破东冶,出囚,于尚方取仗。

又召骁骑将军垣历生,历生随信而至。

萧坦之宅在东府城东,遥光遣人掩取之,坦之露袒逾墙走向台。

道逢游逻主颜端,执之,坦之告以遥光反,不信。

自往詷问,知实,乃以马与坦之,相随入台。

遥光又掩取尚书左仆射沈文季于其宅,欲以为都督,会文季已入台。

垣历生说遥光帅城内兵夜攻台,辇荻烧城门,曰:“公但乘舆随后,反掌可克!

”遥光狐疑不敢出。

天稍晓,遥光戎服出听事,命上仗登城行赏赐。

历生复劝出军,遥光不肯,冀台中自有变。

及日出,台军稍至。

台中始闻乱,众情惶惑。

向晓,有诏召徐孝嗣,孝嗣入,人心乃安。

左将军沈闻变,驰入西掖门。

或劝戎服,约曰:“台中方扰攘,见我戎服,或者谓同遥光。

”乃硃衣而入。

丙辰,诏曲赦建康,中外戒严。

徐孝嗣以下屯卫宫城,萧坦之帅台军讨遥光。

孝嗣内自疑惧,与沈文季戎服共坐南掖门上,欲与之共论世事,文季辄引以他辞,终不得及。

萧坦之屯湘宫寺,左兴盛屯东篱门,镇军司马曹虎屯青溪大桥。

众军围东城三面,烧司徒府。

遥光遣垣历生从西门出战,台军屡败,杀军主桑天爱。

遥光之起兵也,问咨议参军萧畅,畅正色不从。

戊午,畅与抚军长史沈昭略潜自南门出,诣台自归,众情大沮。

畅,衍之弟。

昭略,文季之兄子也。

己未,垣历生从南门出战,因弃槊降曹虎,虎命斩之。

遥光大怒,于床上自踊,使杀历生子。

其晚,台军以火箭烧东北角楼。

至夜,城溃,遥光还小斋帐中,着衣帢坐,秉烛自照,令人反拒,斋阁皆重关,左右并逾屋散出。

台军主刘国宝等先入,遥光闻外兵至,灭烛扶匐床下。

军人排阁入,于暗中牵出,斩之。

台军入城,焚烧室屋且尽。

刘沨走还家,为人所杀。

荆州将潘绍闻遥光作乱,谋欲应之。

西部郎司马夏侯详呼绍议事,因斩之,州府以安。

己巳,以徐孝嗣为司空。

加沈文季镇军将军,侍中、仆射如故。

萧坦之为尚书右仆射、丹阳尹,右将军如故。

刘暄为领军将军。

曹虎为散骑常侍、右卫将军。

皆赏平始安之功也。

魏南徐州刺史沈陵来降。

陵,文季之族子也。

时魏徐州刺史京兆王愉年少,军府事皆决于兼长史卢渊。

渊知陵将叛,敕诸城潜为之备。

屡以闻于魏朝,魏朝不听。

陵遂杀将佐,帅宿预之众来奔,滨淮诸戊以有备得全。

陵在边历年,阴结边州豪杰。

陵既叛,郡县多捕送陵党,渊皆抚而赦之,唯归罪于陵,众心乃安。

闰月,丙子,立东陵公宝览为始安王,奉靖王后。

以沈陵为北徐州刺史。

江祏等既败,帝左右捉刀、应敕之徒皆恣横用事,时人谓之“刀敕”。

萧坦之刚很而专,嬖幸畏而憎之。

遥光死二十馀日,帝遣延明主帅黄齐济将兵围坦之宅,杀之,并其子秘书郎赏。

坦之从兄翼宗为海陵太守,未发,坦之谓文济曰:“从兄海陵宅故应无它。

”文济曰:“海陵宅在何处?

”坦之以告。

文济白帝,帝仍遣收之。

检其家,至贫,唯有质钱贴数百,还以启帝,原其死,系尚方。

茹法珍等谮刘暄有异志,帝曰:“暄是我舅,岂应有此?

”直阁新蔡徐世标曰:“明帝乃武帝同堂,恩遇如此,犹灭武帝之后。

舅焉可信邪!

”遂杀之。

曹虎善于诱纳,日食荒客常数百人。

晚节吝啬,罢雍州,有钱五千万,它物称是。

帝疑虎旧将,且利其财,遂杀之。

坦之、暄、虎所新除官,皆未及拜而死。

初,高宗临殂,以降昌事戒帝曰:“作事不可在人后。

”故帝数与近习谋诛大臣,皆发于仓猝,决意无疑。

于是大臣人人莫能自保。

九月,丁未,以豫州刺史裴叔业为南兗州刺史,征虏长史张冲为豫州刺史。

壬戌,以频诛大臣,大赦。

丙戌,魏主谒长陵,欲引白衣左右吴人茹皓同车。

皓奋衣将登,给事黄门侍郎无匡进谏,帝推之使下,皓失色而退。

匡,新城之子也。

益州刺史刘季连闻帝失德,遂自骄恣,用刑严酷,蜀人怨之。

是月,遣兵袭中水,不克。

于是蜀人赵续伯等皆起兵作乱,季连不能制。

枝江文忠公徐孝嗣,以文士不显同异,故名位虽重,犹得久存。

虎贲中郎将许准为孝嗣陈说事机,劝行废立。

孝嗣迟疑久之,谓必无用干戈之理。

须帝出游,闭城门,召百僚集议废之。

虽有此怀,终不能决。

诸嬖幸亦稍憎之。

西丰忠宪侯沈文季自托老疾,不豫朝权,侍中沈昭略谓文季曰:“叔父行年六十,为员外仆射,欲求自免,岂可得乎!

”文季笑而不应。

冬,十月,乙未,帝召孝嗣、文季、昭略入华林省。

文季登车,顾曰:“此行恐往而不反。

”帝使外监茹法珍赐以药酒,昭略怒,骂孝嗣曰:“废昏立明,古今令典。

宰相无才,致有今日!

”以瓯掷其面曰:“使作破面鬼!

”孝嗣饮药酒至斗馀,乃卒。

孝嗣子演尚武康公主,况尚山阴公主,皆坐诛。

昭略弟昭光闻收至,家人劝之逃。

昭光不忍舍其母,入,执母手悲泣,收者杀之。

昭光兄子昙亮逃,已得免,闻昭光死,叹曰:“家门屠灭,何以生为!

”绝吭而死。

初,太尉陈显达自以高、武旧将,当高宗之世,内怀危惧,深自贬损,常乘朽弊车,道从卤簿止用羸小者十数人。

尝侍宴,酒酣,启高宗借枕,高宗令与之。

显达抚枕曰:“臣年衰老,富贵已足,唯欠枕枕死,特就陛下乞之。

”高宗失色曰:“公醉矣!

”显达以年礼告退,高宗不许。

及王敬则反,时显达将兵拒魏,始安王遥光疑之,启高宗欲追军还。

会敬则平,乃止。

及帝即位,显达弥不乐在建康。

得江州。

甚喜。

尝有疾,不令治,既而自愈,意甚不悦。

闻帝屡诛大臣,传云当遣兵袭江州,十一月,丙辰,显达举兵于寻阳,令长史庾弘远等与朝贵书,数帝罪恶,云“欲奉建安王为主,须京尘一静,西迎大驾。

”乙丑,以护军将军崔慧景为平南将军,督众军击显达。

后军将军胡松、骁骑将军李叔献帅水军据梁山。

左卫将军左兴盛督前锋军屯杜姥宅。

十二月,癸未,以前辅国将军杨集始为秦州刺史。

陈显达发寻阳,败胡松于采石,建康震恐。

甲申,军于新林,左兴盛帅诸军拒之。

显达多置屯火于岸侧,潜军夜渡,袭宫城。

乙酉,显达以数千人登落星冈,新亭诸军闻之,奔还,宫城大骇,闭门设守。

显达执马槊,从步兵数百,于西州前与台军战,再合,显达大胜,手杀数人,槊折。

台军继至,显达不能抗,退走,至西州后,骑官赵潭注刺显达,坠马,斩之,诸子皆伏诛。

长史庾弘远,炳之之子也,斩于硃雀航。

将刑,索帽著之,曰:“子路结缨,吾不可以不冠而死。

”谓观者曰:“吾非贼,乃是义兵,为诸军请命耳。

陈公太轻事。

若用吾言,天下将免涂炭。

”弘远子子曜,抱父乞代命,并杀之。

帝既诛显达,益自骄恣,渐出游走,又不欲人见之。

每出,先驱斥所过人家,唯置空宅。

尉司击鼓踏围,鼓声所闻,便应奔走,不暇衣履,犯禁者应手格杀。

一月凡二十馀出,出辄不言定所,东西南北,无处不驱。

常以三四更中,鼓声四出,火光照天,幡戟横路。

士民喧走相随,老小震惊,啼号塞道,处处禁断,不知所过。

四民废业,樵苏路断,吉凶失时,乳妇寄产,或舆病弃尸,不得殡葬。

巷陌悬幔为高鄣,置伏人防守,谓之“屏除”,亦谓之“长围”。

尝至沈公城,有一妇人临产,不去,因剖腹视其男女。

又尝至定林寺,有沙门老病不能去,藏草间。

命左右射之,百箭俱发。

帝有膂力,牵弓至三斛五斗。

又好担幢,白虎幢高七丈五尺,于齿上担之,折齿不倦。

自制担幢校具,伎衣饰以金玉,侍卫满侧,逞诸变态,曾无愧色。

学乘马于东冶营兵俞灵韵,常著织成袴褶,金薄帽,执七宝槊,急装缚袴,凌冒雨雪,不避坑阱。

驰骋渴乏,辄下马,解取腰边蠡器,酌水饮之,复上马驰去。

又选无赖小人善走者为逐马左右五百人,常以自随。

或于市侧过亲幸家,环回宛转,周遍城邑。

或出郊射雉,置射雉场二百九十六处,奔走往来,略不暇息。

王肃为魏制官品百司,皆如江南之制,凡九品,品各有二。

侍中郭祚兼吏部尚书。

祚清谨,重惜官位,每有铨授,虽得其人,必徘徊久,然后下笔,曰:“此人便己贵矣。

”人以是多怨之。

然所用者无不称职。

资治通鉴·卷一百四十三·齐纪九

〔司马光〕 〔宋〕

上章执徐,一年。

东昏侯下永元二年(庚辰,公元五零零年)春,正月,元会,帝食后方出。

朝贺裁竟,即还殿西序寝。

自巳至申,百僚陪位,皆僵仆饥甚。

比起就会,匆遽而罢。

乙巳,魏大赦,改元景明。

豫州刺史裴叔业闻帝数诛大臣,心不自安。

登寿阳城,北望肥水,谓部下曰:“卿等欲富贵乎?

我能办之!

”及除南兗州,意不乐内徙。

会陈显达反。

叔业遣司马辽东李元护将兵救建康,实持两端。

显达败而还。

朝廷疑叔业有异志,叔业亦遣使参察建康消息,众论益疑之。

叔业兄子植、飏、粲皆为直阁,在殿中,惧,弃母奔寿阳,说叔业以朝廷必相掩袭,宜早为计。

徐世檦等以叔业在边,急则引魏自助,力未能制,白帝遣叔业宗人中书舍人长穆宣旨,许停本任。

叔业犹忧畏,而植等说之不已。

叔业遣亲人马文范至襄阳,问萧衍以自安之计,曰:“天下大势可知,恐无复自存之理。

不若回面向北,不失作河南公。

”衍报曰:“群小用事,岂能及远!

计虑回惑,自无所成,唯应送家还都以安慰之。

若意外相逼,当勒马步二万直出横江,以断其后,则天下之事,一举可定。

若欲北向,彼必遣人相代,以河北一州相处,河南公宁可复得邪!

如此,则南归之望绝矣。

”叔业沉疑未决,乃遣其子芬之入建康为质,亦遣信诣魏豫州刺史薛真度,问以入魏可不之宜。

真度劝其早降,曰:“若事迫而来,则功微赏薄矣。

”数遣密信,往来相应和。

建康人传叔业叛者不已,芬之惧,复奔寿阳。

叔业遂遣芬之及兄女婿杜陵韦伯昕奉表降魏。

丁未,魏遣骠骑大将军彭城王勰、东骑将军王肃帅步骑十万赴之。

以叔业为使持节、都督豫、雍等五州诸军事、征南将军、豫州刺史,封兰陵郡公。

庚午,下诏讨叔业。

二月,丙戌,以卫尉萧懿为豫州刺史。

戊戍,魏以彭城王勰为司徒,领扬州刺史,镇寿阳。

魏人遣大将军李丑、杨大眼将二千骑入寿阳,又遣奚康生将羽林一千驰赴之。

大眼,难当之孙也。

魏兵未渡淮,己亥,裴叔业病卒,僚佐多欲推司马李元护监州,一二日谋不定。

前建安戍主安定席法友等以元护非其乡曲,恐有异志,共推裴植监州,秘叔业丧问,教命处分,皆出于植。

奚康生至,植乃开门纳魏兵,城库管籥,悉付康生。

康生集城内耆旧,宣诏抚赉之。

魏以植为兗州刺史,李元护为齐州刺史,席法友为豫州刺史,军主京兆王世弼为南徐州刺史。

巴西民雍道晞聚众万馀逼郡城,巴西太守鲁休烈婴城自守。

三月,刘季连遣中兵参军李奉伯帅众五千救之,与郡兵合击道晞,斩之。

奉伯欲进讨郡东馀贼,涪令李膺止之曰:“卒惰将骄,乘胜履险,非完策也。

不如少缓,更思后计。

”奉伯不从,悉众入山,大败而还。

乙卯,遣平西将军崔慧景将水军讨寿阳,帝屏除,出琅邪城送之。

帝戎服坐楼上,召慧景单骑进围内,无一人自随者。

裁交数言,拜辞而去。

慧景既得出,甚喜。

豫州刺史萧懿将步军三万屯小岘,交州刺史李叔献屯合肥。

懿遣裨将胡松、李导士帅众万馀屯死虎。

骠骑司马陈伯之将水军溯淮而上,以逼寿阳,军于硖石。

寿阳士民多谋应齐者。

魏奚康生降御内外,闭城一月,援军乃至。

丙申,彭城王勰、王肃击松、伯之等,大破之,进攻合肥,生擒叔献。

统军宇文福言于勰曰:“建安,淮南重镇,彼此要冲,得之,则义阳易图。

不得,则寿阳难保。

”勰然之,使福攻建安,建安戍主胡景略面缚出降。

己亥,魏皇弟恌卒。

崔慧景之发建康也,其子觉为直阁将军,密与之约,慧景至广陵,觉走从之。

慧景过广陵数十里,召会诸军主曰:“吾荷三帝厚恩,当顾托之重。

幼主昏狂,朝廷坏乱。

危而不扶,责在今日。

欲与诸君共建大功以安社稷,何如?

”众皆响应,于是还军向广陵。

司马崔恭祖守广陵城,开门纳之。

帝闻变,壬子,假右卫将军左兴盛节,督建康水陆诸军以讨之。

慧景停广陵二日,即收众济江。

初,南徐、兗二州刺史江夏王宝玄娶徐孝嗣女为妃,孝嗣诛,诏令离婚,宝玄恨望。

慧景遣使奉宝玄为主,宝玄斩其使,因发将吏守城,帝遣马军主戚平、外监黄林夫助镇京口。

慧景将渡江,宝玄密与相应,杀司马孔矜、典签吕承绪及平、林夫,开门纳慧景,使长史沈佚之、咨议柳憕分部军众。

宝玄乘八舆,手执绛麾,随慧景向建康。

台遣骁骑将军张佛护、直阁将军徐元称等六将据竹里,为数城以拒之。

宝玄遣信谓佛护曰:“身自还朝,君何意苦相断遏?

”佛护对曰:“小人荷国重恩,使于此创立小戍。

殿下还朝,但自直过,岂敢断遏!

”遂射慧景军,因合战。

崔觉、崔恭祖将前锋,皆荒伧善战,又轻行不蒸食,以数舫缘江载酒贪为军粮,每见台军城中烟火起,辄尽力攻之。

台军不复得食,以此饥困。

元称等议,欲降,佛护不可。

恭祖等进攻城,拔之,斩佛护。

徐元称降,馀四军主皆死。

乙卯,遣中领军王莹都督众军,据湖头筑垒,上带蒋山西岩实甲数万。

莹,诞之从曾孙也。

慧景至查硎,竹塘人万副儿说慧景曰:“今平路皆为台军所断,不可议进。

唯宜从蒋山龙尾上,出其不意耳。

”慧景从之,分遣千馀人,鱼贯缘山自西岩夜下,鼓叫临城中。

台军惊恐,即时奔散。

帝又遣右卫将军左兴盛帅台内三万人拒慧景于北篱门,兴盛望风退走。

甲子,慧景入乐游苑,崔恭祖帅轻骑十馀突入北掖门,乃复出。

宫门皆闭,慧景引众围之。

于是东府、石头、白下、新亭诸城皆溃。

左兴盛走,不得入宫,逃淮渚荻舫中,慧景擒杀之。

宫中遣兵出荡,不克。

慧景烧兰台府署为战场。

守卫尉萧畅屯南掖门,处分城内,随方应拒,众心稍安。

慧景称宣德太后令,废帝为吴王。

陈显达之反也,帝复召诸王侯入宫。

巴陵王昭胄惩永泰之难,与弟永新侯昭颖诈为沙门,逃于江西。

昭胄,子良之子也。

及慧景举兵,昭胄兄弟出赴之。

慧景意更向昭胄,犹豫未知所立。

竹里之捷,崔觉与崔恭祖争功,慧景不能决。

恭祖劝慧景以火箭烧北掖楼。

慧景以大事垂定,后若更造,费用功多,不从。

慧景性好谈义,兼解佛理,顿法轮寺,对客高谈,恭祖深怀怨望。

时豫州刺史萧懿将兵在小岘,帝遣密使告之。

懿方食,投箸而起,帅军主胡松、李居士等数千人自采石济江,顿越城举火,城中鼓叫称庆。

恭祖先劝慧景遣二千人断西岸兵,令不得渡。

慧景以城旦夕降,外救自然应散,不从。

至是,恭祖请击懿军,又不许。

独遣崔觉将精手数千人渡南岸。

懿军昧旦进战,数合,士皆致死,觉大败,赴淮死者二千馀人。

觉单马退,开桁阻淮。

恭祖掠得东宫女伎,觉逼夺之。

恭祖积忿恨,其夜,与慧景骁将刘灵运诣城降,众心离坏。

夏,四月,癸酉,慧景将腹心数人潜去,欲北渡江。

城北诸军不知,犹为拒战。

城中出荡,杀数百人。

懿军渡北岸,慧景馀众皆走。

慧景围城凡十二日而败,从者于道稍散,单骑至蟹浦,为渔人所斩,以头内鳅篮,担送建康。

恭祖系尚方,少时杀之。

觉亡命为道人,捕获,伏诛。

宝玄初至建康,军于东城,士民多往投集。

慧景败,收得朝野投宝玄及慧景人名,帝令烧之,曰:“江夏尚尔,岂可复罪馀人!

”宝玄逃亡数日,乃出。

帝召入后堂,以步障裹之,令左右数十人鸣鼓角驰绕其外,遣人谓宝玄曰:“汝近围我亦如此耳。

”初,慧景欲交处士何点,点不顾。

及围建康,逼召点。

点往赴其军,终日谈义,不及军事。

慧景败,帝欲杀点。

萧畅谓茹法珍曰:“点若不诱贼共讲,未易可量。

以此言之,乃应得封!

”帝乃止。

点,胤之兄也。

萧懿既去小岘,王肃亦还洛阳。

荒人往来者妄云肃复谋归国。

五月,乙巳,诏以肃为都督豫、徐、司三州诸军事、豫州刺史、西丰公。

己酉,江夏王宝玄伏诛。

壬子,大赦。

六月,丙子,魏彭城王勰进位大司马,领司徒。

王肃加开府仪同三司。

太阳蛮田育丘等二万八千户附于魏,魏置四郡十八县。

乙丑,曲赦建康、南徐、兗二州。

先是,崔慧景既平,诏赦其党。

而嬖幸用事,不依诏书,无罪而家富者,皆诬为贼党,杀而籍其赀。

实附贼而盆者皆不问。

或谓中书舍人王咺之云:“赦书无信,人情大恶。

”咺之曰:“正当复有赦耳。

”由是再赦。

既而嬖幸诛纵亦如初。

是时,帝所宠左右凡三十一人,黄门十人。

直阁、骁骑将军徐世忄剽素为帝所委任,凡有杀戮,皆在其手。

及陈显达事起,加辅国将军。

虽用护军崔慧景为都督,而兵权实在世忄剽。

世忄剽亦知帝昏纵,密谓其党茹法珍、梅虫儿曰:“何世天子无要人,但侬货主恶耳!

”法珍等与之争权,以白帝。

帝稍恶其凶强,遣禁兵杀之,世忄剽拒战而死。

自是法珍、虫儿用事,并为外监,口称诏敕。

王咺之专掌文翰,与相脣齿。

帝呼所幸潘贵妃父宝庆及茹法珍为阿丈,梅虫儿及俞灵韵为阿兄。

帝与法珍等俱诣宝庆家,躬身汲水,助豆人作膳。

宝庆恃势作奸,富人悉诬以罪,田宅赀财,莫不启乞。

一家被陷,祸及亲邻。

又虑后患,尽杀其男口。

帝数往诸刀敕家游宴,有吉凶辄往庆吊。

奄人王宝孙,年十三四,号“伥子”,最有宠,参预朝政,虽王咺之、梅虫儿之徒亦下之。

控制大臣,移易诏敕,乃至骑马入殿,诋诃天子。

公卿见之,莫不慑息焉。

吐谷浑王伏连筹事魏尽礼,而居其国,置百官,皆如天子之制,称制于其邻国。

魏主遣使责而宥之。

冠军将军、骠骑司马陈伯之再引兵攻寿阳,魏彭城王勰拒之。

援军未至,汝阴太守傅永将郡兵三千救寿阳。

伯之防淮口甚固,永去淮口二十馀里,牵船上汝水南岸,以水牛挽之,直南趣淮,下船即渡。

适上南岸,齐兵亦至。

会夜,永潜进入城,勰喜甚,曰:“吾北望已久,恐洛阳难可复见,不意卿能至也。

”勰令永引兵入城,永曰:“永之此来,欲以却敌。

若如教旨,乃是与殿下同受功围,岂救援之意!

”遂军于城外。

秋,八月,乙酉,勰部分将士,与永并势击伯之于肥口,大破之,斩首九千,俘获一万。

伯之脱身遁还,淮南遂入于魏。

魏遣镇南将军元英将兵救淮南,未至,伯之已败,魏主召勰还洛阳。

勰累表辞大司马、领司徒,乞还中山。

魏主不许。

以元英行扬州事,寻以王肃为都督淮南诸军事、扬州刺史,持节代之。

甲辰,夜,后宫火。

时帝出未还,宫内人不得出,外人不敢辄开。

比及开,死者相枕,烧三千馀间。

时嬖幸之徒皆号为鬼。

有赵鬼者,能读《西京赋》,言于帝曰:“柏梁既灾,建章是营。

”帝乃大起芳乐、玉寿等诸殿以麝香涂壁,刻画装饰,穷极绮丽。

役者自夜达晓,犹不副速。

后宫服御,极选珍奇,府库旧物,不复周用。

贵市民间金宝,价皆数倍。

建康酒租皆折使输金,犹不能足。

凿金为莲华以帖地,令潘妃行其上,曰:“此步步生莲华也。

”又订出雉头、鹤氅、白鹭缞。

嬖幸因缘为奸利,课一输十。

又各就州县求人为输,准取见直,不为输送,守宰皆不敢言,重更科敛。

如此相仍,前后不息。

百姓困尽,号泣道路。

军主吴子阳等出三关侵魏,九月,与魏东豫州刺史田益宗战于长风城,子阳等败还。

萧懿之入援也,萧衍驰使所亲虞安福说懿曰:“诛贼之后,则有不赏之功。

当明君贤主,尚或难立。

况于乱朝,何以自免!

若贼灭之后,仍勒兵入宫,行伊、霍故事,此万世一时。

若不欲尔,便放表还历阳,托以外拒为事,则威振内外,谁敢不从!

一朝放兵,受其厚爵,高而无民,必生后悔。

”长史徐曜甫亦苦劝之,懿并不从。

崔慧景死,懿为尚书令。

有弟九人:敷、衍、畅、融、宏、伟、秀、憺、恢。

懿以元勋居朝右,畅为卫尉,掌管籥。

时帝出入无度,或劝懿因其出门,举兵废之。

懿不听。

嬖臣茹法珍、王咺之等惮懿威权,说帝曰:“懿将行隆昌故事,陛下命在晷刻。

”帝然之。

徐曜甫知之,密具舟江渚,劝懿西奔襄阳。

懿曰:“自古皆有死,岂有叛走尚书令邪!

”懿弟侄咸为之备。

冬,十月,己卯,帝赐懿药于省中。

懿且死,曰:“家弟在雍,深为朝廷忧之。

”懿弟侄皆亡匿于里巷,无人发之者。

唯融捕得,诛之。

丁亥,魏以彭城王勰为司徒,录尚书事。

勰固辞,不免。

勰雅好恬素,不乐势利。

高祖重其事干,故委以权任,虽有遗诏,复为世宗所留。

勰每乖情愿,常凄然叹息。

为人美风仪,端严若神,折旋合度,出入言笑,观者忘疲。

敦尚文史,物务之暇,披览不辍。

小心谨慎,初无过失。

虽闲居独处,亦无惰容。

爱敬儒雅,倾心礼待。

清正俭素,门无私谒。

十一月,己亥,魏东荆州刺史桓晖入寇,拔下笮戍,归之者二千馀户。

晖,诞之子也。

初,帝疑雍州刺史萧衍有异志。

直后荥阳郑植弟绍叔为衍宁蛮长史,帝使植以候绍叔为名,往刺衍。

绍叔知之,密以白衍,衍置酒绍叔家,戏植曰:“朝廷遣卿见图,今日闲宴,是可取良会也。

”宾主大笑。

又令植历观城隍、府库、士马、器械、舟舰,植退,谓绍叔曰:“雍州实力,未易图也。

”绍叔曰:“兄还,具为天子言之:若取雍州,绍叔请以此众一战!

”送植于南岘,相持恸哭而别。

及懿死,衍闻之,夜召张弘策、吕僧珍、长史王茂、别驾柳庆远、功曹吉士瞻等入宅定议。

茂,天生之子。

庆远,元景之弟子也。

乙巳,衍集僚佐谓曰:“昏主暴虐,恶逾于纣,当与卿等共除之!

”是日,建牙集众,得甲士万馀人,马千馀匹,船三千艘。

出檀溪竹木装舰,葺之以茅,事皆立办。

诸将争橹,吕僧珍出先所具者,每船付二张,争者乃息。

是时,南康王宝融为荆州刺史,西中郎长史萧颖胄行府州事,帝遣辅国将军、巴西梓潼二郡太守刘山阳将兵三千之官,就颖胄兵使袭襄阳。

衍知其谋,遣参军王天虎诣江陵,遍与州府书,声云:“山阳西上,并袭荆、雍。

”衍因谓诸将佐曰:“荆州素畏襄阳人,加以脣亡齿寒,宁不暗同邪!

我合荆、雍之兵,鼓行而东,虽使韩、白复生,不能为建康计。

况以昏主役刀敕之徒哉!

”颖胄等得书,疑未能决。

山阳至巴陵,衍复令天虎赍书与颖胄及其弟南康王龙颖达。

天虎既行,衍谓张弘策曰:“用兵之道,攻心为上。

近遣天虎往荆州,人皆有书。

今段乘驿甚急,止有两函与行事兄弟,云‘天虎口具’。

及问天虎而口无所说,天虎是行事心膂,彼间必谓行事与天虎共隐其事,则人人生疑。

山阳惑于众口,判相嫌贰,则行事进退无以自明,必入吾谋内。

是驰两空函定一州矣。

”山阳至江安,迟回十馀日,不上。

颖胄大惧,计无所出,夜遣呼西中郎城局参军安定席阐文、咨议参军柳忱,闭斋定议。

阐文曰:“萧雍州蓄养士马,非复一日。

江陵素畏襄阳人,又众寡不敌,取之必不可制。

就能制之,岁寒不为朝廷所容。

今若杀山阳,与雍州举事,立天子以令诸侯,则霸业成矣!

山阳持疑不进,是不信我。

今斩送天虎,则彼疑可释。

至而图之,罔不济矣。

”忱曰:“朝廷狂悖日滋,京师贵人莫不重足累息。

今幸在远,得假日自安。

雍州之事,且藉以相毙耳。

独不见萧令君乎?

以精兵数千,竟为群邪所陷,祸酷相寻。

‘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师也。

’且雍州士锐粮多,萧使君雄姿冠世,必非山阳所能敌。

若破山阳,荆州复受失律之责,进退无可,宜深虑之。

”萧颖达亦劝颖胄从阐文等计。

诘旦,颖胄谓天虎曰:“卿与刘辅国相识,今不得不借卿头!

”乃斩天虎送示山阳,发民车牛,声云起步军征襄阳。

山阳大喜。

甲寅,山阳至江津,单车白服,从左右数十人诣颖胄。

颖胄使前汶阳太守刘孝庆等伏兵城内,山阳入门,即于车中斩之。

副军主李无履收馀众请降。

柳忱,世隆之子也。

颖胄虑西中郎司马夏侯详不同,以告忱,忱曰:“易耳!

近详求婚,未之许也。

”乃以女嫁详子夔,而告之谋,详从之。

乙卯,以南康王宝融教纂严,又教赦囚徒,施惠泽,颁赏格。

丙辰,以萧衍为使持节都督前锋诸军事。

丁巳,以萧颖胄为都督行留诸军事。

颖胄有器局,既举大事,虑心委己,众情归之。

以别驾南阳宗夬及同郡中兵参军刘坦、咨议参军乐蔼为州人所推信,军府经略,每事谘焉。

颖胄、夬各献私钱谷及换借富赀以助军。

长法寺僧素富,铸黄金为龙数千两埋土中。

颖胄取之,以充军费。

颖胄遣使送刘山阳首于萧衍,且言年月未利,当须明年二月进兵。

衍曰:“举事之初,所藉者一时骁锐之心。

事事相接,犹恐疑怠。

若顿兵十旬,必生悔吝。

且坐甲十万,粮用自竭。

若童子立异,则大事不成。

况处分已定,安可中息哉!

昔武王伐纣,行逆太岁,岂复待年月乎!

”戊午,衍上表劝南康王宝融称尊号。

不许。

十二月,颖胄与夏侯详移檄建康百官及州郡牧守,数帝及梅虫儿、茹法珍罪恶。

颖胄遣冠军将军天水杨公则向湘州,西中郎参军南郡邓元起向夏口。

军主王法度坐不进军免官。

乙亥,荆州将佐复劝宝融称尊号。

不许。

夏侯详之子骁骑将军亶为殿中主帅,详密召之,亶自建康亡归。

壬辰,至江陵,称奉德皇太后之令:“南康王宜纂承皇祚,方俟清宫,未即大号。

可封十郡为宣城王、相国、荆州牧,加黄钺,选百官,西中郎府、南康国如故。

须军次近路,主者备法驾奉迎。

”竟陵太守新野曹景宗遣亲人说萧衍,迎南康王都襄阳,先正尊号,然后将军。

衍不从。

王茂私谓张弘策曰:“今以南康置人手中,彼扶天子以令诸候,节下前进为人所使,此岂它日之长计乎!

”弘策以告衍,衍曰:“若前涂大事不捷,故自兰艾同焚。

若其克捷,则威振四海,谁敢不从,岂碌碌受人处分者邪!

”初,陈显达、崔慧景之乱,人心不安。

或问时事于上庸太守杜陵韦睿,睿曰:陈虽旧将,非命世才。

崔颇更事,懦而不武。

其赤族宜矣。

定天下者,殆必在吾州将乎?

”乃遣二子自结于萧衍。

及衍起兵,睿帅郡兵二千倍道赴之。

华山太守蓝田康绚帅郡兵三千赴衍。

冯道根时居母丧,闻衍起兵,帅乡人子弟胜兵者悉往赴之。

梁、南秦二州刺史柳惔亦起兵应衍。

惔,忱之兄也。

帝闻刘山阳死,发诏讨荆、雍。

戊寅,以冠军长史刘浍为雍州刺史。

遣骁骑将军薛元嗣、制局监暨荣伯将兵及过粮百四十馀船送郢州刺史张冲,使拒西师。

元嗣等惩刘山阳之死,疑冲,不敢进,停夏口浦。

闻西师将至,乃相帅入郢城。

前竟陵太守房僧寄将还建康,至郢,帝敕僧寄留守鲁山,除骁骑将军。

张冲与之结盟,遣军主孙乐祖将数千人助僧寄守鲁山。

萧颖胄与武宁太守邓元起书,招之。

张冲待元起素厚,众皆劝其还郢,元起大言于众曰:“朝廷暴虐,诛戮宰辅,群小用事,衣冠道尽。

荆、雍二州同举大事,何患不克!

且我老母在西,若事不成,正受戮昏朝,幸免不孝之罪。

”即日治严上道,至江陵,为西中郎中兵参军。

湘州行事张宝积发兵自守,未知所附。

杨公则克巴陵,进军白沙,宝积惧,请降,公则入长沙,抚纳之。

是岁,北秦州刺史杨集始将众万馀自汉中北出,规复旧地。

魏梁州刺史杨椿将步骑五千出顿下辩,遗集始书,开以利害,集始遂复将其部曲千馀人降魏。

魏人还其爵位,使归守武兴。

资治通鉴·卷一百四十四·齐纪十

〔司马光〕 〔宋〕

重光大荒落,一年。

和皇帝中兴元年(辛巳,公元五零一年)春,正月,丁酉,东昏侯以晋安王宝义为司徒,建安王宝寅为车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

乙巳,南康王宝融始称相国,大赦。

以萧颖胄为左长史,萧衍为征东将军,杨公则为湘州刺史。

戊申,萧衍发襄阳,留弟伟总府州事,憺守垒城,府司马庄丘黑守樊城。

衍既行,州中兵及储偫皆虚。

魏兴太守裴师仁、齐兴太守颜僧都并不受衍命,举兵欲袭襄阳,伟、憺遣兵邀击于治平,大破之,雍州乃安。

魏咸阳王禧为上相,不亲政务,骄奢贪淫,多为不法,魏主颇恶之。

禧遣奴就领军于烈求旧羽林虎贲,执仗出入。

烈曰:“天子谅暗,事归宰辅。

领军但知典掌宿卫,非有诏不敢违理从私。

”禧奴惘然而返。

禧复遣谓烈曰:“我,天子之子,天子叔父,身为元辅,有所求须,与诏何异!

”烈厉色曰:“烈非不知王之贵也,奈何使私奴索天子羽林!

烈头可得,羽林不可得!

”禧怒,以烈为恒州刺史。

烈不愿出外,固辞,不许。

遂称疾不出。

烈子左中郎将忠领直阁,常在魏主左右。

烈使忠言于魏主曰:“诸王专恣,意不可测。

宜早罢之,自揽权纲。

”北海王详亦密以禧过恶白帝,且言彭城王勰大得人情,不宜久辅政。

帝然之。

时将礿祭,王公并斋于庙东坊。

帝夜使于忠语烈:“明旦入见,当有处分。

”质明,烈至。

帝命烈将直阁等六十馀人,宣旨召禧、勰、详,卫送至帝所。

禧等入见于光极殿,帝曰:“恪虽寡昧,忝承宝历。

比缠尪疹,实凭诸父,苟延视息,奄涉三龄。

诸父归逊殷勤,今便亲摄百揆。

且还府司,当别处分。

”又谓勰曰:“顷来南北务殷,不容仰遂冲操。

恪是何人,而敢久违先敕,今遂叔父高蹈之意。

”勰谢曰:“陛下孝恭,仰遵先诏,上成睿明之美,下遂微臣之志,感今惟往,悲喜交深。

”庚戌,诏勰以王归第。

禧进位太保。

详为大将军、录尚书事。

尚书清河张彝、邢峦闻处分非常,亡走,出洛阳城,为御史中尉中山甄琛所弹。

诏书切责之。

复以于烈为领军,仍加车骑大将军,自是长直禁中,军国大事,皆得参焉。

魏主时年十六,不能亲决庶务,委之左右。

于是幸臣茹皓、赵郡王仲兴、上谷寇猛、赵郡赵修、南阳赵邕及外戚高肇等始用事,魏政浸衰。

赵修尤亲幸,旬月间,累迁至光禄卿。

每迁官,帝亲至其宅设宴,王公百官皆从。

辛亥,东昏侯祀南郊,大赦。

丁巳,魏主引见群臣于太极前殿,告以亲政之意。

壬戌,以咸阳王禧领太尉,广陵王羽为司。

魏主引羽入内,面授之。

羽固辞曰:“彦和本自不愿,而陛下强与之。

今新去此官而以臣代之,必招物议。

”乃以为司空。

二月,乙丑,南康王以冠军长史王茂为江州刺史,竟陵太守曹景宗为郢州刺史,邵陵王宝修为荆州刺史。

甲戌,魏大赦。

壬午,东昏侯遣羽林兵击雍州,中外纂严。

甲申,萧衍至竟陵,命王茂、曹景宗为前军,以中兵参国张法安守竟陵城。

茂等至汉口,诸将议欲并兵围郢,分兵袭西阳、武昌。

衍曰:“汉口不阔一里,箭道交至,房僧寄以重兵固守,与郢城为掎角。

若悉众前进,僧寄必绝我军后,悔无所及。

不若遣王、曹诸军济江,与荆州军合,以逼郢城。

吾自围鲁山以通沔、汉,使郧城、竟陵之粟方舟而下,江陵、湘中之兵相继而至,兵多食足,何忧两城之不拔!

天下之事,可以卧取之耳。

”乃使茂等帅众济江,顿九里。

张冲遣中兵参军陈光静开门迎战,茂等击破之。

光静死,冲婴城自守。

景宗遂据石桥浦,连军相续,下至加湖。

荆州遣冠军将军邓元起、军主王世兴、田安之将数千人会雍州兵于夏首。

衍筑汉口城以守鲁山,命水军主义阳张惠绍等游遏江中,绝郢、鲁二城信使。

杨公则举湘州之众会于夏口。

萧颖胄命荆州诸军皆受公则节度,虽萧颖达亦隶焉。

府朝仪欲遣人行湘州事而难其人,西中郎中兵参军刘坦谓众曰:“湘土人情,易扰难信,用武士则浸渔百姓,用文士则威略不振。

必欲镇静一州,军民足食,无逾老夫。

”乃以坦为辅国长史、长沙太守,行湘州事。

坦先尝在湘州,多旧恩,迎者属路。

下车,选堪事吏分诣十郡,发民运租米三十馀万斛以助荆、雍之军,由是资粮不乏。

三月,萧衍使邓元起进据南堂西渚,田安之顿城北,王世兴顿曲水故城。

丁酉,张冲病卒,骁骑将军薛元嗣与冲子孜及征虏长史江夏内史程茂共守郢城。

乙巳,南康王即皇帝位于江陵,改元,大赦,立宗庙、南北郊,州府城门悉依建康宫,置尚书五省,以南郡太守为尹,以萧颖胄为尚书令,萧衍为左仆射,晋安王宝义为司空,庐陵王宝源为车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建安王宝寅为徐州刺史,散骑常侍夏侯详为中领军,冠军将军萧伟为雍州刺史。

丙午,诏封庶人宝卷为涪陵王。

乙酉,以尚书令萧颖胄行荆州刺史,加萧衍征东大将军、都督征讨诸军事,假黄钺。

时衍次杨口,和帝遣御史中丞宗夬劳军。

宁朔将军新野庾域讽夬曰:“黄钺未加,非所以总帅侯伯。

”夬返西台,遂有是命。

薜元嗣遣军主沈难当帅轻舸数千乱流来战,张惠绍等击擒之。

癸丑,东昏侯以豫州刺史陈伯之为江州刺史、假节、都督前锋诸军事,西击荆、雍。

夏,四月,萧衍出沔,命王茂、萧颖达等进军逼郢城,薛元嗣不敢出。

诸将欲攻之,衍不许。

魏广陵惠王羽通于员外郎冯俊兴妻,夜往,为俊兴所击而匿之。

五月,壬子,卒。

魏主既亲政事,嬖幸擅权,王公希得进见。

咸阳王禧意不自安,斋帅刘小苟屡言于禧云,闻天子左右人言欲诛禧。

禧益惧,乃与妃兄兼给事黄门侍郎李伯尚、氐王杨集始、杨灵祏、乞伏马居等谋反。

会帝出猎北邙,禧与其党会城西小宅,欲发兵袭帝,使长子通窃入河内举兵相应。

乞伏马居说禧:“还入洛城,勒门闭门,天子必北走桑干,殿下可断河桥,为河南天子。

”众情前却不壹,禧心更缓,自旦至晡,犹豫不决,遂约不泄而散。

杨集始既出,即驰至北邙告之。

直寝苻承祖、薛魏孙与禧通谋,是日,帝寝于浮图之阴,魏孙欲弑帝,承祖曰:“吾闻杀天者身当病癞。

”魏孙乃止。

俄而帝寤,集始亦至。

帝左右皆四出逐禽,直卫无几,仓猝不知所出。

左中郎将于忠曰:“臣父领军留守京城,计防遏有备,必无所虑。

”帝遣忠驰骑观之,于烈已分兵严备,使忠还奏曰:“臣虽老,心力犹可用。

此属猖狂,不足为虑,愿陛下清跸徐还,以安物望。

”帝甚悦,自华林园还宫,抚于忠之背曰:“卿差强人意!

”禧不知事露,与姬妾及左右宿洪池别墅,遣刘小苟奉启,云检行田收。

小苟至北邙,已逢军人,怪小苟赤衣,欲杀之。

小苟困迫,言欲告反,乃缓之。

或谓禧曰:“殿下集众图事,见意而停,恐必漏泄,今夕何宜自宽!

”禧曰:“吾有此身,应知自惜,岂待人言!

”又曰:“殿下长子已济河,两不相知,岂不可虑!

”禧曰:“吾已遣人追之,计今应还。

”时通已入河内,列兵仗,放囚徒矣。

于烈遣直阁叔孙侯将虎贲三百人收禧。

禧闻之,自洪池东南走,僮仆不过数人,济洛,至柏谷坞,追兵至,擒之,送华林都亭。

帝面诘其反状,壬戌,赐死于私第。

同谋伏诛者十馀人,诸子皆绝属籍,微给赀产、奴婢,自馀家财悉分赐高肇及赵修之家,其馀赐内外百官,逮于流外,多者百馀匹,下至十匹。

禧诸子乏衣食,独彭城王屡赈给之。

河内太守陆琇闻禧败,斩送禧子通首。

魏朝以琇于禧未败之前不收捕通,责其通情,征诣廷尉,死狱中。

帝以禧无故而反,由是益疏忌宗室。

巴西太守鲁休烈、巴东太守萧惠训不从萧颖胄之命。

惠训遣子璝将兵击颖胄,颖胄,遣汶阳太守刘孝庆屯峡口,与巴东太守任漾之等拒之。

东昏侯遣军主吴子阳、陈虎牙等十三军救郢州,进屯巴口。

虎牙,伯之之子也。

六月,西台遣卫尉席阐文劳萧衍军,赍萧颖胄等议谓衍曰:“今顿兵两岸,不并军围郢,定西阳、武昌,取江州,此机已失。

莫若请救于魏,与北连和,犹为上策。

”衍曰:“汉口路通荆、雍,控引秦、梁,粮运资储,仰引气息。

所以兵压汉口,连结数州。

今若并军围郢,又分兵前进,鲁山必阻沔路,扼吾咽喉。

若粮运不通,自然离散,何谓持久?

邓元起近欲以三千兵往取寻阳,彼若欢然知机,一说士足矣。

脱距王师,固非三千兵所能下也。

进退无据,未见其可。

西阳、武昌,取之即得。

然既得之后,即应镇守。

欲守两城,不减万人,粮储称是,卒无所出。

脱东军有上者,以万人攻一城,两城势不得相救,若我分军应援,则首尾俱弱。

如其不遣,孤城必陷,一城既没,诸城相次土崩,天下大事去矣。

若郢州既拔,席卷沿流,西阳、武昌自然风靡。

何遽分兵散众,自贻忧患乎!

且丈夫举事欲清天步,况拥数州之兵以诛群小,悬河注火,奚有不灭!

岂容北面请救戎狄,以示弱于天下!

彼未必能信,徒取丑声,此乃下计,何谓上策!

卿为我辈白镇军:“前途攻取,但以见付,事在目中,无患不捷,但借镇军靖镇之耳。

”吴子阳等进军武口。

衍命军主梁天惠等屯渔湖城,唐修期等屯白阳垒,夹岸待之。

子阳进军加湖,去郢三十里,傍山带水,筑垒自固。

子阳举烽,城内亦举火应之。

而内外各自保,不能相救。

会房僧寄病卒,众复推助防张乐祖代守鲁山。

萧颖胄之初起也,弟颖孚自建康发,庐陵民修灵祏为之聚兵,得二千人,袭房陵,克之,内史谢B163奔豫章。

颖胄遣宁朔将军范僧简自湘州赴之,僧简拔安成,颖胄以僧简为安成太守,以颖孚为庐陵内史。

东昏侯遣军主刘希祖将三千人击之,南康太守王丹以郡应希祖。

颖孚败,奔长沙,寻病卒。

谢B163复还郡。

希祖攻拔安成,杀范僧简,东昏侯以希祖为安成内史。

修灵祏复合馀众攻谢B163,[B163]败走。

东昏侯作芳乐苑,山石皆涂以五采。

望民家有好树、美竹,则毁墙撤屋而徙之,时方盛暑,随即枯萎,朝暮相继。

又于苑中立市,使宫人、宦者共为裨贩,以潘贵妃为市令,东昏侯自为市录事,小有得失,妃则与杖。

乃敕虎贲不得进大荆、实中荻。

又开渠立埭,身自引船,或坐而屠肉。

又好巫觋,左右硃光尚诈云见鬼。

东昏入乐游苑,人马忽惊,以问光尚,对曰:“向见先帝大嗔,不许数出。

”东昏大怒,拔刀与光尚寻之。

既不见,乃缚菰为高宗形,北向斩之,县首苑门。

崔慧景之败也,巴陵王昭胄、永新侯昭颖出投台军,各以王侯还第,心不自安。

竟陵王子良故防阁桑偃为梅虫儿军副,与前巴西太守萧寅谋立昭胄,昭胄许事克用寅为尚书左仆射、护军。

时军主胡松将兵屯新亭,寅遣人说之曰:“须昏人出,寅等将兵奉昭胄入台,闭城号令,昏人必还就将军。

但闭垒不应,,则三公不足得也。

”松许诺。

会东昏新作芳乐苑,经月不出游。

偃等议募健儿百馀人,从万春门入,突取之,昭胄以为不可。

偃同党王山沙虑事久无成,以事告御刀徐僧重。

寅遣人杀山沙于路,吏于麝A134得其事。

昭胄兄弟与偃等皆伏诛。

雍州刺史张欣泰与弟前始安内史欣时,密谋结胡松及前南谯太守王灵秀、直阁将军鸿选等诛诸嬖幸,废东昏。

东昏遣中书舍人冯元嗣监军救郢。

秋,七月,甲午,茹法珍、梅虫儿及太子右率李居士、制局监杨明泰送之于中兴堂,欣泰等使人怀刀于座斫元嗣,头坠果柈中,又斫明泰,破其腹。

虫儿伤数疮,手指皆堕。

居士、法珍等散走还台。

灵秀诣石头迎建康王宝寅,帅城中将吏见力,去车轮,载宝寅,文武数百唱警跸,向台城,百姓数千人皆空手随之。

欣泰闻事作,驰马入宫,冀法珍等在外,东昏尽以城中处分见委,表里相应。

既而法珍得返,处分闭门上仗,不配欣泰兵,鸿选在殿内亦不敢发。

宝寅去杜姥宅,日已瞑,城门闭。

城上人射外人,外人弃宝寅溃去。

宝寅亦逃,三日,乃戎服诣草市尉,尉驰以启东昏。

东昏召宝寅入宫问之,宝寅涕泣称:“尔日不知何人逼使上车,仍将去,制不自由。

”东昏笑,复其爵位。

张欣泰等事觉,与胡松皆伏诛。

萧衍使征虏将军王茂、军主曹仲宗等乘水涨以舟师袭加湖,鼓噪攻之。

丁酉,加湖溃,吴子阳等走免,将士杀溺死者万计,俘其馀众而还。

于是郢、鲁二城相视夺气。

乙巳,柔然犯魏边。

鲁山乏粮,军人于矶头捕细鱼供食,密治轻船,将奔夏口,萧衍遣偏军断其走路。

丁巳,孙乐祖窘迫,以城降。

己未,东昏侯以程茂为郢州刺史,薛元嗣为雍州刺史。

是日,茂、元嗣以郢城降。

郢城之初围也,士民男女近十万口。

闭门二百馀日,疾疫流肿,死者什七八,积尸床下而寝其上,比屋皆满。

茂、元嗣等议出降,使张孜为书与衍。

张冲故吏青州治中房长瑜谓孜曰:“前使君忠贯昊天,郎君但当坐守画一荷析薪,若天运不与,当幅巾待命,下从使君。

今从诸人之计,非唯郢州士女失高山之望,亦恐彼所不取也。

”孜不能用。

萧衍以韦睿为江夏太守,行郢府事,收瘗死者而无其生者,郢人遂安。

诸将欲顿军夏口。

衍以为宜乘胜直指建康,车骑咨议能军张弘策、宁远将军庾域亦以为然。

衍命众军即日上道。

缘江至建康,凡矶、浦、村落,军行宿次、立顿处所,弘策逆为图画,如在目中。

辛酉,魏大赦。

魏安国宣简侯王肃卒于寿阳,赠侍中、司空。

初,肃以父死非命,四年不除丧。

高祖曰:“三年之丧,贤者不敢过。

”命肃以祥禫之礼除丧。

然肃犹素服、不听乐终身。

汝南民胡文超起兵于滠阳以应萧衍,求取义阳、安陆等郡以自效。

衍又遣军主唐修期攻随郡,皆克之。

司州刺史王僧景遣子贞孙为质于衍,司部悉平。

崔慧景之死也,其少子偃为始安内史,逃潜得免。

及西台建,以偃为宁朔将军。

偃诣公车门上书曰:“臣窃惟高宗之孝子忠臣而昏主之乱臣贼子者,江夏王与陛下,先臣与镇军是也。

虽成败异术而所由同方。

陛下初登至尊,与天合符。

天下纤介之屈,尚望陛下申之,况先帝之子陛下之兄,所行之道,即陛下所由哉!

此尚弗恤,其馀何冀!

今不可幸小民之无识而罔之。

若使晓然知其情节,相帅而逃,陛下将何以应之哉!

”事寝,不报。

偃又上疏曰:“近冒陈江夏之兔,非敢以父子之亲而伤至公之义,诚不晓圣朝所以然之意。

若以狂主虽狂,而实是天子,江夏虽贤,实是人臣,先臣奉人臣逆人君为不可,未审今之严兵劲卒方指象魏者,其故何哉!

臣所以不死,苟存视息,非有它故,所以待皇运之开泰,申忠魂之枉屈。

今皇运已开泰矣,而死社稷者返为贼臣,臣何用此生于陛下之世矣!

臣谨案镇军将军臣颖胄、中领军臣详,皆社稷之也,同知先臣股肱江夏,匡济王室,天命未遂,主亡与亡。

而不为陛下瞥然一言。

知而不言,不忠。

不知而不言,不智也。

如以先臣遣使,江夏斩之。

,则征东之驿使,何为见戮?

陛下斩征东之使,实诈山阳。

江夏违先臣之请,实谋孔矜。

天命有归,故事业不遂耳。

臣所言毕矣,乞就汤镬!

然臣虽万没,犹愿陛下必申先臣。

何则?

恻怆而申之,则天下伏。

不则怆而申之,则天下叛。

先臣之忠,有识所知,南、董之笔,千载可期,亦何待陛下屈申而为褒贬!

然小臣惓惓之愚,为陛下计耳。

”诏报曰:“其知卿惋切之怀,今当显加赠谥。

”偃寻下狱死。

八月,丁卯,东昏侯以辅国将军申胄监豫州事。

辛未,以光禄大夫张瑰镇石头。

初,东昏侯遣陈伯之镇江州,以为吴子阳等声授。

子阳等既败,萧衍谓诸将曰:“用兵未必须实力,所听威声耳。

今陈虎牙狠奔归,寻阳人情理当恟惧,可传檄而定也。

”乃命搜俘囚,得伯之幢主苏隆之,厚加赐与,使说伯之,计即用为安东将军、江州刺史。

伯之遣隆之返命,虽许归附,而云“大军未须遽下”。

衍曰:“伯之此言,意怀首鼠。

及其犹豫,急往逼之,计无所出,势不得不降。

”乃命邓元起引兵先下,杨公则径掩柴桑,衍与诸将以次进路。

元起将至寻阳,伯之收兵退保湖口,留陈虎牙守湓城。

选曹郎吴兴沈瑀说伯之迎衍。

伯之泣曰:“余子在都,不能不爱。

”瑀曰:“不然。

人情匈匈,皆思改计。

若不早图,众散难合。

”丙子,衍至寻阳,伸之束甲请罪。

初,新蔡太守席谦,父恭穆为镇西司马,为鱼复侯子响所杀。

谦从伯之镇寻阳,闻衍东下,曰:“我家世忠贞,有殒不二。

”伯之杀之。

乙卯,以伯之为江州刺史,虎牙为徐州刺史。

鲁休烈、萧璝破刘孝庆等于峡口,任漾之战死。

休烈等进至上明,江陵大震。

萧颖胄恐,驰告萧衍,令遣杨公则还援根本。

衍曰:“公则今溯流上江陵,虽至,何能及事!

休烈等乌合之众,寻自退散,政须少时持重耳。

良须兵力,两弟在雍,指遣往征,不为难至。

”颖胄乃遣军主蔡道恭假节屯上明以拒萧璝。

辛巳,东昏侯以太子左率李居士总督西讨诸军事,顿新亭。

九月,乙未,诏萧衍若定京邑,得以便宜从事。

衍留将军郑绍叔守寻阳,与陈伯之引兵东下,谓绍叔曰:“卿,吾之萧何、寇恂也。

前涂不捷,我当其咎。

粮运不继,卿任其责。

”绍叔流涕拜辞。

比克建康,绍叔督江、湘粮运,未尝乏绝。

魏司州牧广阳王嘉请筑洛阳三百二十三坊,各方三百步,曰:“虽有暂劳,奸盗永息。

”丁酉,诏发畿内夫五万人筑之,四旬而罢。

己亥,魏立皇后于氏。

后,征虏将军劲之女。

劲,烈之弟也。

自祖父栗磾以来,累世贵盛,一皇后,四赠公,三领军,二尚书令,三开国公。

甲申,东昏侯以李居士为江州刺史,冠军将军王珍国为雍州刺史,建安王宝寅为荆州刺史,辅国将军申胄监郢州,龙骧将军扶风马仙琕监豫州,骁骑将军徐元称监徐州军事。

珍国,广之之子也。

是日,萧衍前军至芜湖。

申胄军二万人弃姑孰走,衍进军,据之。

戊申,东昏侯以后军参军萧璝为司州刺史,前辅国将军鲁休烈为益州刺史。

萧衍之克江、郢也,东昏侯游骋如旧,谓茹法珍曰:“须来至白门前,当一决。

”衍至近道,乃聚兵为固守之计,简二尚方、二冶囚徒以配军。

其不可活者,于硃雀门内日斩百馀人。

衍遣曹景宗等进顿江宁。

丙辰,李居士自新亭选精骑一千至江宁。

景宗始至,营垒未立,且师行日久,器甲穿弊。

居士望而轻之,鼓噪直前薄之。

景宗奋击,破之,因乘胜而前,径至皁荚桥。

于是王茂、邓元超、吕僧珍进据赤鼻逻,新亭城主江道林引兵出战,众军擒之于陈。

衍至新林,命王茂进据越城,邓元起据道士墩,陈伯之据篱门,吕僧珍据白板桥。

李居士觇之僧珍众少,帅锐卒万人直来薄垒。

僧珍曰:“吾众少,不可逆战,可勿遥射,须至堑里,当并力破之。

”俄而皆越堑拔栅。

僧珍分人上城,矢石俱发,自帅马步三百人出其后,城上人复逾城而下,内外奋击,居士败走,获取器甲不可胜计。

居士请于东昏侯,烧南岸邑屋以开战场,自大航以西、新亭以北皆尽。

衍诸弟皆自建康自拔赴军。

冬,十月,甲戌,东昏侯遣征虏将军王珍国、军主胡虎牙将精兵十万馀人陈于硃雀航南,宦官王宝孙持白虎幡督战,开航背水,以绝归路。

衍军小却,王茂下马,单刀直前,其甥韦欣庆执铁缠槊以翼之,冲击东军,应时而陷。

曹景宗纵兵乘之,吕僧珍纵火焚其营,将士皆殊死战,鼓噪震天地。

珍国等众军不能抗,王宝孙切骂诸将帅,直阁将军席豪发愤突陈而死。

豪,骁将也,既死,士卒土崩,赴淮死者无数,积尸与航等,后至者乘以之以济。

于是东昏侯诸军望之皆溃。

衍军长驱至宣阳门,诸将移稍前。

陈伯之屯西明门,每城中有降人出,伯之辄呼与耳语。

衍恐其复怀翻覆,密语伯之曰:“闻城中甚忿卿举江州降,欲遣刺客中卿,宜以为虑”。

伯之未之信。

会东昏侯将郑伯伦来降,衍使伯伦过伯之,谓曰:“城中甚忿卿,欲遣信诱卿以封赏,须卿复降,当生割卿手足。

卿若不降,复欲遣刺客杀卿。

宜深为备。

”伯之惧,自是始无异志。

戊寅,东昏宁朔将军徐元瑜以东府城降。

青、冀二州刺史桓和入援,屯东宫。

己卯,和许东昏,云出战,因以其众来降。

光禄大夫张瑰弃石头还宫。

李居士以新亭降于衍,琅邪城主张木亦降。

壬午,衍镇石头,命诸军攻六门。

东昏烧门内营署、官府,驱逼士民,悉入宫城,闭门自守。

衍命诸军筑长围守之。

杨公则屯领军府垒北楼,与南掖门相对,尝登楼望战。

城中遥见麾盖,以神锋弩射之,矢贯胡床,左右失色。

公则曰:“几中吾脚!

”谈笑如初。

东昏夜选勇士攻公则栅,军中惊扰。

公则坚卧不起,徐命击之,东昏兵乃退。

公则所领皆湘州人,素号怯懦,城中轻之,每出荡,辄先犯公则垒。

公则奖厉军士,克获更多。

先是,东昏遣军主左僧庆屯京口,常僧景屯广陵,李叔献屯瓜步。

及申胄自姑孰奔归,使屯破墩,以为东北声援。

至是,衍遣使晓谕,皆帅其众来降。

衍遣弟辅国将军秀镇京口,辅国将军恢镇破墩,从弟宁朔将军景镇广陵。

十一月,丙申,魏以骠骑大将军穆亮为司空。

丁酉,以北海王详为太傅,领司徒,初,详欲夺彭城王勰司徒,故谮而黜之。

既而畏人议己,故但为大将军,至是乃居之。

详贵盛翕赫,将作大匠王遇多随详所欲,私以官物给之。

司空长史于忠责遇于详前曰:“殿下,国之周公,阿衡王室,所须材用,自应关旨。

何至阿谀附势,损公惠私也!

”遇既踧,详亦惭谢。

忠每以鲠直为详所忿,尝骂忠曰:“我忧在前见尔死,不忧尔见我死时也!

”忠曰:“人生于世,自有定分。

若应死于王手,避亦不免。

若其不尔,王不能杀!

”忠以讨咸阳王禧功,封魏郡公,迁散骑常侍,兼武卫将军。

详因忠表让之际,密劝魏主以忠为列卿,令解左右,听其上爵,于是诏停其封,优进太府卿。

巴东献武公萧颖胄以萧璝与蔡道恭相持不决,忧愤成疾。

壬午,卒。

夏侯详秘之,使似其书者假为教命,密报萧衍,衍亦秘之。

详征兵雍州,萧伟遣萧忄詹将兵赴之。

璝等闻建康已危,众惧而溃,璝及鲁休烈皆降。

乃发颖胄丧,赠侍中、丞相。

于是众望尽归于衍。

夏侯详请与萧憺共参军国,诏以详为侍中、尚书右仆射,寻除使持节、抚军将军荆州刺史。

详固让于憺,乃以憺行荆州府州事。

魏改筑圜丘于伊水之阳。

乙卯,始祀于其上。

魏镇南将军元英上书曰:“萧宝卷骄纵日甚,虐害无辜。

其雍州刺史萧衍东伐秣陵,扫土兴兵,顺流而下。

唯有孤城,更无重卫,乃皇天授我之日,旷载一逢之秋。

此而不乘,将欲何待!

臣乞躬帅步骑三万,直指沔阴,据襄阳之城,断黑水之路。

昏虐君臣,自相鱼肉。

我居上流,威震遐迩,长驱南出,进拔江陵,则三楚之地一朝可收,岷、蜀之道自成断绝。

又命扬、徐二州声言俱举,建业穷蹙,鱼游釜中,可以齐文轨而大同,混天地而为一。

伏惟陛下独决圣心,无取疑议。

此期脱爽,并吞无日。

”事寝不报。

车骑大将军源怀上言:“萧衍内侮,宝卷孤危,广陵、淮阴等戍皆观望得失。

斯实天启上期,并吞之会。

宜东西齐举,以成席卷之势。

若使萧衍克济,上下同心,岂惟后图之难,亦恐扬州危逼。

何则?

寿春之去建康才七百里,山川水陆,皆彼所谙。

彼若内外无虞,君臣分定,乘舟藉水,倏忽而至,未易当也。

今宝卷都邑有土崩之忧,边城无继授之望,廓清江表,正在今日。

”魏主乃以任城王澄为都督淮南诸军事、镇南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扬州刺史,使为经略。

既而不果。

怀,贺之子也。

东豫州刺史田益宗上表曰:“萧氏乱常,君臣交争,江外州镇,中分为两,东西抗峙,已淹岁时。

民庶穷于转输,甲兵疲于战斗,事救于目前,力尽于麾下,无暇外维州镇,纲纪庶方,籓城棋立,孤存而已。

不乘机电扫,廓彼蛮疆,恐后之经略,未易于此。

且故寿春虽平,三面仍梗,镇守之宜,实须豫设。

义阳差近淮源,利涉津要,朝廷行师,必由此道。

若江南一平,有事淮外,须乘夏水泛长,列舟长淮。

师赴寿春,须从义阳之北,便是居我喉要,在虑弥深。

义阳之灭,今实时矣。

度彼不过须精卒一万二千。

然行师之法,贵张形势。

请使两荆之众西拟随、雍,扬州之卒顿于建安,得捍三关之援。

然后二豫之军直据南关,对抗延头,遣一都督总诸军节度,季冬进师,迄于春末,不过十旬,克之必矣。

”元英又奏称:“今宝卷骨肉相残,籓镇鼎立。

义阳孤绝,密迩王土,内无兵储之固,外无粮援之期,此乃欲焚之鸟,不可去薪,授首之寇,岂容缓斧!

若失此不取,岂惟后举难图,亦恐更为深患。

今豫州刺史司马悦已戒严垂发,东豫州刺史田益宗兵守三关,请遣军司为之节度。

”魏主乃遣直寝羊灵引为军司。

益宗遂入寇。

建宁太守黄天赐与益宗战于赤亭,天赐败绩。

崔慧景之逼建康也,东昏候拜蒋子文为假黄钺、使持节、相国、太宰、大将军、录尚书事、扬州牧、钟山王。

及衍至,又尊子文为灵帝,迎神像入后堂,使巫祷祀求福。

及城闭,城中军事悉委王珍国。

兗州刺史张稷入卫京师,以稷为珍国之副。

稷,瑰之弟也。

时城中实甲犹七万人,东昏素好军陈,与黄门、刀敕及宫人于华光殿前习战斗,诈作被创势,使人以板去,用为厌胜。

常于殿中戎服、骑马出入,以金银为铠胄,具装饰以孔翠。

昼眠夜起,一如平常。

闻外鼓叫声,被大红袍,登景阳楼屋上望之,弩几中之。

始,东昏与左右谋,以为陈显达一战即败,崔慧景围城寻走,谓衍兵亦然,敕太官办樵、米为百日调而已。

及大桁之败,众情凶惧。

茹法珍等恐士民逃溃,故闭城不复出兵。

既而长围已立,堑栅严固。

然后出荡,屡战不捷。

东昏尤惜金钱,不肯赏赐。

法珍叩头请之,东昏曰:“贼来独取我邪!

何为就我求物!

”后堂储数百具榜,启为城防。

东昏欲留作殿,竟不与。

又督御府作三百人精伏,待围解以拟屏除,金银雕镂杂物,倍急于常。

众皆怨怠,不为致力。

外围既久,城中皆思早亡,莫敢先发。

茹法珍、梅虫儿说东昏曰:“大臣不留意,使围不解,宜悉诛之。

”王珍国、张稷惧祸,珍国密遣所亲献明镜于萧衍,衍断金以报之。

兗州中兵参军冯翊张齐,稷之腹心也,珍国因齐密与稷谋同弑东昏。

齐夜引珍国就稷,造膝定计,齐自执烛。

又以计告后阁舍人钱强。

十二月,丙寅夜,强密令人开云龙门,珍国、稷引兵入殿,御刀丰勇之为内应。

东昏在含德殿作笙歌,寝未熟,闻兵入,趋出北户,欲还后宫,门已闭。

宦者黄泰平刀伤其膝,仆地,张齐斩之。

稷召尚书右仆射王亮等列坐殿前西钟下,令百僚署笺,以黄油裹东昏首,遣国子博士范云等送诣石头。

右卫将军王志叹曰:“冠虽弊,何可加足!

”取庭中树叶挼服之,伪闷,不署名。

衍览笺无志名,心嘉之。

亮,莹之从弟。

志,僧虔之子也。

衍与范云有旧,即留参帷幄。

王亮在东昏朝,以依违取容。

萧衍至新林,百僚皆间道送款,亮独不遣。

东昏败,亮出见衍,衍曰:“颠而不扶,安用彼相!

”亮曰:“若其可扶,明公岂有今日之举!

”城中出者,或被劫剥。

杨公则亲帅麾下陈于东掖门,卫送公卿士民,故出者多由公则营焉。

衍使张弘策先入清宫,封府库及图籍。

于时城内珍宝委积,弘策禁勒部曲,秋毫无犯。

收潘妃及嬖臣茹法珍、梅虫儿、王咺之等四十一人皆属吏。

初,海陵王之废也,王太后出居鄱阳王故第,号宣德宫。

己巳,萧衍以宣德太后令追废涪陵王为东昏侯,褚后及太子诵并为庶人。

以衍为中书监、大司马、录尚书事、骠骑大将军、扬州刺史,封建安郡公,依晋武陵王遵承制故事,百僚致敬。

以王亮为长史。

壬申,更封建安王宝寅为鄱阳王。

癸酉,以司徒、扬州刺史晋安王宝义为太尉,领司徒。

己卯,衍入屯阅武堂,下令大赦。

又下令:“凡昏制谬赋、淫刑滥役外,可详检前原,悉皆除荡。

其主守散失诸所损耗,精立科条,咸从原例。

”又下令:“通检尚书众曹,东昏时诸诤讼失理及主者淹停不时施行者,精加讯辨,依事议奏。

”又下令:“收葬义师,掩瘗逆徒之死亡者。

”潘妃有国色,衍欲留之,以问侍中、领军将军王茂,茂曰:“亡齐者此物,留之恐贻外议。

”乃缢杀于狱,并诛嬖臣茹法珍等。

以宫女二千赉将士。

乙酉,以辅国将军萧宏为中护军。

衍之东下也,豫州刺史马仙琕拥兵不附衍,衍使其故人姚仲宾说之,仙琕先为设酒,乃斩于军门以徇。

衍又遣其族叔怀远说之,仙琕曰:“大义灭亲。

”又欲斩之。

军中为请,乃得免。

衍至新林,仙琕犹于江西日抄运船。

衍围宫城,州郡皆遣使请降,吴兴太守袁昂独拒境不受命。

昂,顗之子也。

衍使驾部郎考城江革为书与昂曰:“根本既倾,枝叶安附?

今竭力昏主,未足为忠。

家门屠灭,非所谓孝。

岂若翻然改图,自招多福!

”昂复书曰:“三吴内地,非用兵之所。

况以偏隅一郡,何能为役!

自承麾旆届止,莫不膝袒军门。

惟仆一人敢后至者,政以内揆庸素,文武无施,虽欲献心,不增大师之勇。

置其愚默,宁沮众军之威。

幸藉将军含弘之大,可得从容以礼。

窃以一餐微施,敞昨投殒。

况食人之禄而顿忘一旦,非惟物议不可,亦恐明公鄙之,所以踌躇,未遑荐璧。

”昂问时事于武康令北地傅映,映曰:“昔元嘉之末,开辟未有,故太尉杀身以明节。

司徒当寄托之重,理无苟全,所以不顾夷险以循名义。

今嗣主昏虐,曾无悛改。

荆、雍协举,乘据上流,天人之意可知。

愿明府深虑,无取后悔。

”及建康平,衍使豫州刺史李元履巡抚东士,敕元履曰:“袁昂道素之门,世有忠节,天下须共容之,勿以兵威陵辱。

”元履至吴兴,宜衍旨。

昂亦不请降,开门撤备而已。

仙琕闻台城不守,号泣谓将士曰:“我受人任寄,义不容降,君等皆有父母,我之忠臣,君为孝子,不亦可乎!

”乃悉遣城内兵出降,馀壮士数十,闭门独守。

俄而兵入,围之数十重。

仙琕令士皆持满,兵不敢近。

日暮,仙琕乃投弓曰:“诸君但来见取,我义不降!

”乃槛送石间。

衍释之,使待袁昂至俱入,曰:“令天下见二义士。

”衍谓仙琕曰:“射钩、斩祛、昔人所美。

卿勿以杀使断运自嫌。

”仙琕谢曰:“小人如失主犬,后主饲之,则复为用矣。

”衍笑,皆厚遇之。

丙戌,萧衍入镇殿中。

刘希祖既克安成,移檄湘部,始兴内史王僧粲应之。

僧粲自称湘州刺史,引兵袭长沙。

去城百馀里,于是湘州郡县兵皆蜂起以应僧粲,唯临湘、湘阴、浏阳、罗四县尚全。

长沙人皆欲泛舟走,行事刘坦翻聚其舟焚之,遣军主尹法略拒僧粲,战数不利。

前湘州镇军钟玄绍潜结士民数百人,刻日悉城应僧粲。

坦闻其谋,阳为不知,因理讼至夜,而城门遂不闭,以疑之。

玄绍未发,旦,诣坦问其故,坦久留与语,密遣亲兵收其家书。

玄绍在坐,而收兵巳报,具得其文书本末。

玄绍即首伏,于坐斩之。

焚其文书,馀党悉无所问。

众愧且服,州郡遂安。

法略与僧粲相持累月,建康城平,杨公则还州,僧粲等散走。

王丹为郡人所杀,刘希祖亦举郡降。

公则克己廉赋,轻刑薄赋。

顷之,湘州户口几复其旧。

资治通鉴·卷一百四十·齐纪六

〔司马光〕 〔宋〕

起旃蒙大渊献,尽柔兆困敦,凡二年。

高宗明皇帝中建武二年(乙亥,公元四九五年)春,正月,壬申,遣镇南将军王广之督司州、右卫将军萧坦之督徐州、尚书右仆射沈文季督豫州诸军以拒魏。

癸酉,魏诏:“淮北之人不得侵掠,犯者以大辟论。

”乙未,拓跋衍攻钟离,徐州刺史萧惠休乘城拒守,间出袭击魏兵,破之。

惠休,惠明之弟也。

刘昶、王肃攻义阳,司州刺史萧诞拒之。

肃屡破诞兵,招降万馀人。

魏以肃为豫州刺史。

刘昶性褊躁,御军严暴,人莫敢言。

法曹行参军北平阳固苦谏。

昶怒,欲斩之,使当攻道。

固志意闲雅,临敌勇决,昶始奇之。

丁酉,中外纂严。

以太尉陈显达为使持节、都督西北诸军事,往来新亭、白下以张声势。

己亥,魏主济淮。

二月,至寿阳,众号三十万,铁骑弥望。

甲辰,魏主登八公山,赋诗。

道遇甚雨,命去盖。

见军士病者,亲抚慰之。

魏主遣使呼城中人,丰城公遥昌使参军崔庆远出应之。

庆远问师故,魏主曰:“固当有故!

卿欲我斥言之乎,欲我含垢依违乎?

”庆远曰:“未承来命,无所含垢。

”魏主曰:“齐主何故废立?

”庆远曰:“废昏立明,古今非一,未审何疑?

”魏主曰:“武帝子孙,今皆安在?

”庆远曰:“七王同恶,已伏管、蔡之诛。

其馀二十馀王,或内列清要,或外典方牧。

”魏主曰:“卿主若不忘忠义,何以不立近亲,如周公之辅成王,而自取之乎?

”庆远曰:“成王有亚圣之德,故周公得而相之。

今近亲皆非成王之比,故不可立。

且霍光亦舍武帝近亲而立宣帝,唯其贤也。

”魏主曰:“霍光何以不自立?

”庆远曰:“非其类也。

主上正可比宣帝,安得比霍光!

若尔,武王伐纣,不立微子而辅之,亦为苟贪天下乎?

”魏主大笑曰:“朕来问罪。

如卿之言,便可释然。

”庆远曰:“‘见可而进,知难而退’,圣人之师也。

”魏主曰:“卿欲吾和亲,为不欲乎?

”庆远曰:“和亲则二国交欢,生民蒙福。

否则二国交恶,生民涂炭。

和亲与否,裁自圣衷。

”魏主赐庆远酒殽、衣服而遣之。

戊申,魏主循淮而东,民皆安堵,租运属路。

丙辰,至钟离。

上遣左卫将军崔慧景、宁朔将军裴叔业救钟离。

刘昶、王肃众号二十万,堑栅三重,并力攻义阳,城中负楯而立。

王广之引兵救义阳,去城百馀里,畏魏强,不敢进。

城中益急,黄门侍郎萧衍请先进,广之分麾下精兵配之。

衍间道夜发,与太子率萧诔等径上贤首山,去魏军数里。

魏人出不意,未测多少,不敢逼。

黎明,城中望见援军至,萧诞遣长史王伯瑜出攻魏栅,因风纵火,衍等众军自外击之,魏不能支,解围去。

己未,诞等追击,破之。

诔,谌之弟也。

先是,上以义阳危急,诏都督青、冀二州诸军事张冲出军攻魏以分其兵势。

冲遣军主桑系祖攻魏建陵、驿马、厚丘三城,又遣军主僧护攻魏虎阬、冯时、即丘三城,皆拔之。

青、冀二州刺史王洪范遣军主崔延袭魏纪城,据之。

魏主欲南临江水,辛酉,发钟离。

司徒长乐元懿公冯诞病,不能从,魏主与之泣诀,行五十里,闻诞卒。

时崔慧景等军去魏主营不过百里,魏主轻将数千人夜还钟离,拊尸而哭,达旦,声泪不绝。

壬戌,敕诸军罢临江之行,葬诞依晋齐献王故事。

诞与帝同年,幼同砚席,尚帝妹乐安长公主。

虽无学术,而资性淳笃,故特有宠。

丁卯,魏主遣使临江,数上罪恶。

魏久攻钟离不克,士卒多死。

三月,戊寅,魏主如邵阳,筑城于洲上,栅断水路,夹筑二城。

萧坦之遣军主裴叔业攻二城,拔之。

魏主欲筑城置戍于淮南,以抚新附之民。

赐相州刺史高闾玺书,具论其状。

闾上表,以为:“《兵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

’何者国家止为受隆之计,发兵不多,东西辽阔,难以成功。

今又欲置戍淮南,招抚新附。

昔世祖以回山倒海之威,步骑数十万,南临瓜步。

诸郡尽降,而盱眙小城,攻之不克。

班师之日,兵不戍一城,土不辟一廛。

夫岂无人?

以为大镇未平,不可守小故也。

夫壅水者先塞其原,伐木者先断其本。

本原尚在而攻其末流,终无益也。

寿阳、盱眙、淮阴,淮南之本原也。

三镇不克其一,而留守孤城,其不能自全明矣。

敌之大镇逼其外,长淮隔其内。

少置兵则不足以自固,多置兵则粮运难通。

大军既还,士心孤怯。

夏水盛涨,救援甚难。

以新击旧,以劳御逸,若果如此,必为敌擒,虽忠勇奋发,终何益哉!

且安土恋本,人之常情。

昔彭城之役,既克大镇,城戍已定,而不服思叛者犹逾数万。

角城蕞尔,处在淮北,去淮阳十八里。

五固之役,攻围历时,卒不能克。

以今准昔,事兼数倍。

天时尚热,雨水方降,愿陛下踵世祖之成规,旋辕返旆,经营洛邑,蓄力观衅,布德行化,中国既和,远人自服矣。

”尚书令陆睿上表,以为:“长江浩荡,彼之巨防。

又南土昏备,暑气郁蒸。

师人经夏,必多疾病。

而迁鼎草创,庶事甫尔。

台省无论政之馆,府寺靡听治之所。

百僚居止,事等行路,沉雨炎阳,自成疠疫。

且兵徭并举,圣王所难。

今介胄之士,外攻寇仇,羸弱之夫,内勤土木,运给之费,日损千金。

驱罢弊之兵,讨坚城之虏,将何以取胜乎!

陛下去冬之举,正欲曜武江、汉耳。

今自春几夏,理宜释甲。

愿早还洛邑,使根本深固,圣怀无内顾之忧,兆民休斤板之役,然后命将出师,何忧不服!

”魏主纳其言。

崔慧景以魏人城邵阳,患之。

张欣泰曰:“彼有去志,所以筑城者,外自夸大,惧我蹑其后耳。

今若说之以两愿罢兵,彼无不听矣。

”慧景从之,使欣泰诣城下语魏人,魏主乃还。

济淮,馀五将未济,齐人据渚邀断津路。

魏主募能破中渚兵者以为直阁将军,军主代人奚康生应募,缚筏积柴,因风纵火,烧齐船舰,依烟直进,飞刀乱斫,中渚兵遂溃。

魏主假康生直阁将军。

魏主使前将军杨播将步卒三千、骑五百为殿。

时春水方长,齐兵大至,战舰塞川。

播结陈于南岸以御之,诸军尽济。

齐兵四集围播,播为圆阵以御之,身自搏战,所杀甚众。

相拒再宿,军中食尽,围兵愈急。

魏主在北岸望之,以水盛不能救,既而水稍减,播引精骑三百历齐舰大呼曰:“我今欲渡,能战者来!

”遂拥众而济。

播,椿之兄也。

魏军既退,邵阳洲上馀兵万人,求输马五百匹,假道以归。

崔慧景欲断路攻之,张欣泰曰:“归师勿遏,古人畏之,兵在死地,不可轻也。

今胜之不足为武,不胜徒丧前功。

不如许之。

”慧景从之。

萧坦之还,言于上曰:“邵阳洲有死贼万人,慧景、欣泰纵而不取。

”由是皆不加赏。

甲申,解严。

初,上闻魏主欲饮马于江,惧,敕广陵太守行南兗州事萧颖胄移居民入城。

民惊恐,欲席卷南渡。

颖胄以魏寇尚远,不即施行。

魏兵竟不至。

颖胄,太祖之从子也。

上遣尚书右仆射沈文季助丰城公遥昌守奉阳。

文季入城,止游兵不听出,洞开城门,严加守备。

魏兵寻退。

魏之入寇也,卢昶等犹在建康,齐人恨之,饲以蒸豆。

昶怖惧,食之,泪汗交横。

谒者张思宁辞气不屈,死于馆下。

及还,魏主让昶曰:“人谁不死,何至自同牛马,屈身辱国!

纵不远惭苏武,独不近愧思宁乎!

”乃黜为民。

戊子,魏太师京兆武公冯熙卒于平城。

乙未,魏主如下邳。

夏,四月,庚子,如彭城。

辛丑,为冯熙举哀。

太傅、录尚书事平阳公丕不乐南迁,与陆睿表请魏主还临熙葬。

帝曰:“开辟以来,安有天子远奔舅丧者乎!

今经始洛邑,岂宜妾相诱引,陷君不义!

令、仆以下,可付法官贬之。

”仍诏迎熙及博陵长公主之柩,南葬洛阳,礼如晋安平献王故事。

魏主之在钟离也,仇池镇都大将、梁州刺史拓跋英请以州兵会刘藻击汉中,魏主许之。

梁州刺史萧懿遣部将尹绍祖、梁季群等将兵二万,据险,立五栅以拒之。

英曰:“彼帅贱,莫相统壹。

我选精卒并攻一营,彼必不相救。

若克一营,四营皆走矣。

”乃引兵急攻一营,拔之,四营俱溃,生擒梁季群,斩三千馀级,俘七百馀人,乘胜长驱,进逼南郑。

懿又遣其将姜修击英,英掩击,尽获之。

将还,懿别军继至。

将士皆已疲,不意其至,大惧,欲走。

英故缓辔徐行,神色自若,登高望敌,东西指麾,状若处分,然后整列而前。

懿军疑有伏兵,迁延引退,英追击,破之,遂围南郑。

禁将士毋得侵暴,远近悦附,争供租运。

懿婴城自守,军主范絜先将三千馀人在外,还救南郑。

英掩击,尽获之。

围城数十日,城中恟惧。

录事参军新野庾域封题空仓数十,指示将士曰:“此中粟皆满,足支二年,但努力坚守!

”众心乃安。

会魏主召英还,英使老弱先行,自将精兵为后拒,遣使与懿告别。

懿以为诈,英去一日,犹不开门。

二月,乃遣将追之。

英与士卒下马交战,懿兵不敢逼,行四日四夜,懿兵乃返。

英入斜谷,会天大雨,士卒截竹贮米,执炬火于马上炊之。

先是,懿遣人诱说仇池诸氐,使起兵断英运道及归路。

英勒兵奋击,且战且前,矢中英颊,卒全军还仇池,讨叛氐,平之。

英,桢之子。

懿,衍之兄也。

英之攻南郑也,魏主诏雍、泾、岐三州发兵六千人戍南郑,俟克城则遣之。

侍中兼左仆射李冲表谏曰:“秦川险厄,地接羌、夷。

自西师出后,饷援连续,加氐、胡叛逆,所在奔命,运粮擐甲,迄兹未已。

今复豫差戍卒,悬拟山外,虽加优复,恐犹惊骇。

脱终攻不克,徒动民情,连胡结夷,事或难测。

辄依旨密下刺史,待军克郑城,然后差遣。

如臣愚见,犹谓未足。

何者?

西道险厄,单径千里,今欲深戍绝界之外,孤据群贼之中,敌攻不可猝援,食尽不可运粮。

古人有言,‘虽鞭之长,不及马腹。

’南郑于国,实为马腹也。

且魏境所掩,九州过八。

民人所臣,十分而九。

所未民者,唯漠北之与江外耳。

羁之在近,岂汲汲于今日也!

宜待疆宇既广,粮食既足,然后置邦树将,为吞并之举。

今钟离、寿阳,密迩未拔。

赭城、新野,跬步弗降。

东道既未可以近力守,西籓宁可以远兵固!

若果欲置者,臣恐终以资敌也。

又,建都土中,地接寇壤,方须大将死士,平荡江会,若轻遣单寡,弃令陷没,恐后举之日,众以留守致惧,求其死效,未易可获。

推此而论,不戍为上。

”魏主从之。

癸丑,魏主如小沛。

己未,如瑕丘。

庚申,如鲁城,亲祠孔子。

辛酉,拜孔氏四人、颜氏二人官,作选诸孔宗子一人封崇圣侯,奉孔子祀,命兗州修孔子墓,更建碑铭。

戊辰,魏主如碻磝,命谒者仆射成淹具舟楫,欲自泗入河,溯流还洛。

淹谏,以为“河流悍猛,非万乘所宜乘。

”帝曰:“我以平城无漕运之路,故京邑民贫。

今迁都洛阳,欲通四方之运,而民犹惮河流之险。

故朕有此行,所以开百姓之心也。

”魏城阳王鸾等攻赭阳,诸将不相统壹,围守百馀日,诸将欲案甲不战以疲之。

李佐独昼夜攻击,士卒死者甚众,帝遣太子右卫率垣历生救之。

诸将以众寡不敌,欲退,佐独帅骑二千逆战而败。

卢渊等引去,历生追击,大破之。

历生,荣祖之从弟也。

南阳太守房伯玉等又败薛真度于沙堨。

鸾等见魏主于瑕丘。

魏主责之曰:“卿等沮辱威灵,罪当大辟。

朕以新迁洛邑,特从宽典。

”五月,己巳,降封鸾为定襄县王,削户五百。

卢渊、李佐、韦珍皆削官爵为民,佐仍徙瀛州。

以薛真度与其从兄安都有开徐方之功,听存其爵及荆州刺史,馀皆削夺,曰:“进足明功,退足彰罪矣。

”魏广川刚王谐卒。

谐,略之子也。

魏主曰:“古者,大臣之丧有三临之礼。

魏、晋以来,王公之丧,哭于东堂。

自今诸王之丧,期亲三临。

大功再临。

小功、缌麻一临。

罢东堂之哭。

广川王于朕,大功也。

”将大敛,素服、深衣往哭之。

甲戌,魏主如滑台。

丙子,舍于石济。

庚辰,太子出迎于平桃城。

赵郡王幹在洛阳,贪淫不法,御史中尉李彪私戒之,且曰:“殿下不悛,不敢不以闻。

”幹悠然不以为意。

彪表弹之。

魏主诏幹与北海王详俱从太子诣行在。

既至,见详而不见幹,阴使左右察其意色,知无忧悔,乃亲数其罪,杖之一百,免官还第。

癸未,魏主还洛阳,告于太庙。

甲申,减冗官之禄以助军国之用。

乙酉,行饮至之礼。

班赏有差。

甲午,魏太子冠于庙。

魏主欲变北俗,引见群臣,谓曰:“卿等欲朕远追商、周,为欲不及汉、晋邪?

”咸阳王禧对曰:“群臣愿陛下度越前王耳。

”帝曰:“然则当变风易俗,当因循守故邪?

”对曰:“愿圣政日新。

”帝曰:“为止于一身,为欲传之子孙邪?

”对曰:“愿传之百世!

”帝曰:“然则必当改作,卿等不得违也。

”对曰:“上令下从,其谁敢违!

”帝曰:“夫‘名不正,言不顺,则礼乐不可兴。

’今欲断诸北语,一从正音。

其年三十已上,习性已久,容不可猝革。

三十已下,见在朝廷之人,语音不听仍旧。

若有故为,当加降黜。

各宜深戒!

王公卿士以为然不?

”对曰:“实如圣旨。

”帝曰:“朕尝与李冲论此,冲曰:“四方之语,竟知谁是。

帝者言之,即为正矣。

’冲之此言,其罪当死!

”因顾冲曰。

’卿负社稷,当令御史牵下!

”冲免冠顿首谢。

又责留守之官曰:“昨望见女犹服夹领小袖,卿等何为不遵前诏!

”皆谢罪。

帝曰:“朕言非是,卿等当庭争。

如何入则顺旨,退则不从乎!

”六月,己亥,下诏:“不得为北俗之语于朝廷。

违者免所居官!

”癸卯,魏主使太子如平城赴太师熙之丧。

癸丑,魏诏求遗书,秘阁所无,有益时用者,加以优赏。

魏有司奏:“广川王妃葬于代都,未审以新尊从旧卑,以旧卑就新尊?

”魏主曰:“代人迁洛者,宜悉葬邙山。

其先有夫死于代者,听妻还葬。

夫死于洛者,不得还代就妻。

其馀州之人,自听从便。

”丙辰,诏:“迁洛之民死,葬河南,不得还北。

”于是代人南迁者悉为河南洛阳人。

戊午,魏改用长尺、大斗,其法依《汉志》为之。

上之废郁林王也,许萧谌以扬州。

既而除领军将军、南徐州刺史。

谌恚曰:“见炊饭,推以与人。

”谌恃功,颇干预朝政,所欲选用,辄命尚书使为申论。

上闻而忌之,以萧诞、萧诔方将兵拒魏,隐忍不发。

壬戌,上游华林园,与谌及尚书令王晏等数人宴,尽欢。

坐罢,留谌晚出,至华林阁,仗身执还入省。

上遣左右莫智明数谌曰:“隆昌之际,非卿无有今日。

今一门二州、兄弟三封,朝廷相报,止可极此。

卿恆怀怨望,乃云炊饭已熟,合甑与人邪!

今赐卿死!

”遂杀之,并其弟诔。

以黄门郎萧衍为司州别驾,往执诞,杀之。

谌好术数,吴兴沈文猷常语之曰:“君相不减高帝。

”谌死,文猷亦伏诛。

谌死之日,上又杀西阳王子明、南海王子罕、邵陵王子贞。

乙丑,以右卫将军萧坦之为领军将军。

魏高闾上言:“鄴城密皇后庙颓圮,请更葺治。

若谓已配飨太庙,即宜罢毁。

”诏罢之。

魏拓跋英之寇汉中也,沮水氐杨馥之为齐击武兴氐杨集始,破之。

秋,七月,辛卯,以馥之为北秦州刺史、仇池公。

八月,乙巳,魏选武勇之士十五万人为羽林、虎贲以充宿卫。

魏金墉宫成,立国子、太学、四门小学于洛阳。

魏高祖游华林园,观故景阳山,黄门侍郎郭祚曰:“山水者,仁智之所乐,宜复修之。

”帝曰:“魏明帝以奢失之于前,朕岂可袭之于后乎!

”帝好读书,手不释卷,在舆、据鞍,不忘讲道。

善属文,多于马上口占,既成,不更一字。

自太和十年以后,诏策皆自为之。

好贤乐善,情如饥渴,所与游接,常寄以布素之意,如李冲、李彪、高闾、王萧、郭祚、宋弁、刘芳、崔光、邢峦之徒,皆以文雅见亲,贵显用事。

制礼作乐,郁然可观,有太平之风焉。

治书侍御史薛聪,辨之曾孙也,弹劾不避强御,帝或欲宽贷者,聪辄争之。

帝每曰:“朕见薛聪,不能不惮,何况诸人也!

”自是贵戚敛手。

累迁直阁将军,兼给事黄门侍郎、散骑常侍,帝外以德器遇之,内心以膂为寄,亲卫禁兵,悉聪管领,故终太和之世,恒带直阁将军。

群臣罢朝之后,聪桓陪侍帷幄,言兼昼夜,时政得失,动辄匡谏,事多听允。

而重厚沉密,外莫窥其际。

帝欲进以名位,辄苦让不受。

帝亦雅相体悉,谓之曰:“卿天爵自高,固非人爵之所能荣也。

”九月,庚午,魏六宫、文武悉还于洛阳。

丙戌,魏主如鄴,屡至相州刺史高闾之馆,美其治效,赏赐甚厚。

闾数请本州,诏曰:“闾以悬车之年,方求衣锦,知进忘退,有尘谦德。

可降号平北将军。

朝之老成,宜遂情愿,徙授幽州刺史,令存劝两修,恩法并举。

”以高阳王雍为相州刺史,戒之曰:“作牧亦易亦难:‘其身正,不令而行。

所以易。

‘其身不正,虽令不从,’所以难。

”己丑,徙南平王宝攸为郡陵王,蜀郡王子文为西阳王,广汉王子峻为衡阳王,临海王昭季为巴陵王,永嘉王昭粲为桂阳王。

乙未,魏主自鄴还。

冬,十月,丙辰,至洛阳。

壬戌,魏诏:“诸州牧精品属官,考其得失为三等以闻。

”又诏:“徐、兗、光、南青、荆、洛六州,严纂戎备,应须赴集。

”十一月,丁卯,诏罢世宗东田,毁兴光楼。

己卯,纳太子妃褚氏,大赦。

妃,澄之女也。

庚午,魏主如委粟山,定圜丘。

己卯,帝引诸儒议圜丘礼。

秘书令李彪建言:“鲁人将有事于上帝,必先有事于泮宫。

请前一日告庙。

”从之。

甲申,魏主祀圜丘。

丙戌,大赦。

十二月,乙未朔,魏主见群臣于光极堂,宣下品令,为大选之始。

光禄勋于烈子登引例求迁官,烈上表曰:“方今圣明之理,朝应廉让,而臣子登引人求进。

是臣素无教训,乞行黜落!

”魏主曰:“此乃有识之言,不谓烈能办此!

”乃引见登,谓曰:“朕将流化天下,以卿父有谦逊之美、直士之风,故进卿为太子翊军校尉。

”又加烈散骑常侍,封聊城县子。

魏主谓群臣曰:“国家从来有一事可叹:臣下莫肯公言得失是也。

夫人君患不能纳谏,人臣患不能尽忠。

自今朕举一人,如有不可,卿等直言其失。

若有才能而朕所不识,卿等亦当举之。

如是,得人者有赏,不言者有罪,卿等当知之。

”丁酉,诏修晋帝诸陵,增置守卫。

甲子,魏主引见群臣于光极堂,颁赐冠服。

先是,魏人未尝用钱,魏主始命铸太和五铢。

是岁,鼓铸粗备,诏公私用之。

魏以光城蛮帅田益光为南司州刺史,所统守宰,听其铨置。

后更于新蔡立东豫州,以益光为刺史。

氐王杨炅卒。

高宗明皇帝中建武三年(丙子,公元四九六年)春,正月,丁卯,以杨炅子崇祖为沙州刺史,封阴平王。

魏主下诏,以为:“北人谓土为拓,后为跋。

魏之先出于黄帝,以土德王,故为拓跋氏。

夫土者,黄中之色,万物之元也。

宜改姓元氏。

诸功臣旧族自代来者,姓或重复,皆改之。

”于是始改拔拔氏为长孙氏,达奚氏为奚氏,乙旃氏为叔孙氏,丘穆陵氏为穆氏,步六孤氏为陆氏,贺赖氏为贺氏,独孤氏为刘氏,贺楼氏为楼氏,勿忸于氏为于氏,尉迟氏为尉氏。

其馀所改,不可胜纪。

魏主雅重门族,以范阳卢敏、清河崔宗伯、荥阳郑羲、太原王琼四姓,衣冠所推,咸纳其女以充后宫。

陇西李冲以才识见任,当朝贵重,所结姻姻,莫非清望。

帝亦以其女为夫人。

诏黄门郎、司徒左长史宋弁定诸州士族,多所升降。

又诏以“代人先无姓族,虽功贤之胤,无异寒贱。

故宦达者位极公卿,其功、衰亲仍居猥任。

其穆、陆、贺、刘、楼、于、嵇、尉八姓,自太祖已降,勋著当世,位尽王公,灼然可知者,且下司州、吏部,勿充猥宫,一同四姓。

自此以外,应班士流者,寻续别敕。

其旧为部落大人,而皇始已来三世官在给事已上及品登王公者为姓。

若本非大人,而皇始已来三世官在尚书已上及品登王公者亦为姓。

其大人之后而官不显亦为族。

若本非大人而官显者说为族。

凡此姓族,皆应审核,勿容伪冒。

令司空穆亮、尚书陆琇等详定,务令平允。

”琇,馛之子也。

魏旧制:王国舍人皆应娶八族及清修之门。

威阳王禧娶隶户为之,帝深责之,因下诏为六弟聘室:“前都所纳,可为妾媵。

咸阳王禧,可聘故颍川太守陇西李辅女。

河南王幹,可聘故中散大夫代郡穆明乐女。

广陵王羽,可聘骠骑咨议参军荥阳郑平城女。

颍川王雍,可聘故中书博士范阳卢神宝女。

始平王勰,可聘廷尉卿陇西李冲女。

北海王详,可聘吏部郎中荥阳郑懿女。

”懿,羲之子也。

时赵郡诸李,人物尤多,各盛家风,故世之言高华者,以五姓为首。

众议以薛氏为河东茂族。

帝曰:“薛氏,蜀也,岂可入郡姓!

”直阁薛宗起执戟在殿下,出次对曰:“臣之先人,汉末仕蜀,二世复归河东,今六世相袭,非蜀人也。

伏以陛下黄帝之胤,受封北土,岂可亦谓之胡邪!

今不预郡姓,何以生为!

”乃碎戟于地。

帝徐曰:“然则朕甲、卿乙乎?

”乃入郡姓,仍曰:“卿非‘宗起’,乃‘起宗’也!

”帝与群臣论选调曰:“近世高卑出身,各有常分。

此果如何?

”李冲对曰:“未审上古已来,张官列位,为膏梁子弟乎,为致治乎?

”帝曰:“欲为治耳。

”冲曰:“然则陛下今日何为专取门品,不拔才能乎?

”帝曰:“苟有过人之才,不患不知。

然君子之门,借使无当世之用,要自德行纯笃,朕故用之。

”冲曰:“傅说、吕望,岂可以门地得之!

”帝曰:“非常之人,旷世乃有一二耳。

”秘书令李彪曰:“陛下若专取门地,不审鲁之三卿,孰若四科?

”著作佐郎韩显宗曰:“陛下岂可以贵袭贵,以贱袭贱!

”帝曰:“必有高明卓然、出类拔萃者,朕亦不拘此制。

”顷之,刘昶入朝,帝谓昶曰:“或言唯能是寄,不必拘门。

朕以为不尔。

何者?

清浊同流,混齐一等,君子小人,名品无别,此殊为不可。

我今八族以上士人,品第有九,九品之外,小人之官复有七等。

若有其人,可起家为三公。

正恐贤才难得,不可止为一人浑我典制也。

”臣光曰:“选举之法,先门地而后贤才,此魏、晋之深弊,而历代相因,莫之能改也。

夫君子、小人,不在于世禄与侧微。

以今日视之,愚智所同知也。

当是之时,虽魏孝文之贤,犹不免斯蔽。

故夫明辨是非而不惑于世俗者,诚鲜矣!

壬辰,魏徒始平王勰为彭城王,复定襄县王鸾为城阳王。

二月,壬寅,魏诏:“君臣自非金革,听终三年丧。

”丙午,魏诏:“畿内七十已上,暮春赴京师行养老之礼。

”三月,丙寅,宴群臣及国老、庶老于华林园。

”诏:“国老,黄耇已上,假中散大夫、郡守。

耆年已上,假给事中、县令。

庶老,直假郡、县,各赐鸠杖、衣裳。

”丁丑,魏诏:“诸州中正各举其乡民望,年五十已上守素衡门者,授以令、长。

”壬午,诏:“乘舆有金银饰校者,皆剔除之。

”上志慕节俭。

太官尝进裹蒸,上曰:“我食此不尽,可四破之,馀充晚食。

”又尝用皁荚,以馀泺授左右曰:“此可更用。

”太官元日上寿,有银酒鎗,上欲坏之。

王晏等咸称盛德,卫尉萧颖胄曰:“朝廷盛礼,莫若三元。

此一器既是旧物,不足为侈。

”上不悦。

后预曲宴,银器满席。

颖胄曰:“陛下前欲坏酒钅仓,恐宜移在此器。

”上甚惭。

上躬亲细务,纲目亦密,于是郡县及六署、九府常行职事,莫不启闻,取决诏敕。

文武勋旧,皆不归选部,亲近凭势,户相通进,人群之务过繁密。

南康王侍郎颍川钟嵘上书言:“古者,明君揆才颁政,量能授职,三公坐而论道,九卿作而成务,天子唯恭己南面而已。

”书奏,上不怿,谓太中大夫顾暠曰:“钟嵘何人,欲断朕机务!

卿识之不?

”对曰:“嵘虽位末名卑,而所言或有可采。

且繁碎职事,各有司存。

今人主总而亲之,是人主愈劳而人臣愈逸,所谓‘代疱人宰而为大匠斫’也。

”上不顾而言他。

夏,四月,甲辰,魏广州刺史薛法护来降。

魏寇司州,栎城戍主魏僧珉拒破之。

五月,丙戌,魏营方泽于河阴。

又诏汉、魏、晋诸帝陵,百步内禁樵苏。

丁亥,魏主有事于方泽。

秋,七月,魏废皇后冯氏。

初,文明太后欲其家贵重,简冯熙二女入掖庭,其一早卒,其一得幸于魏主,未几,有疾,还家为尼。

及太后殂,帝立熙少女为皇后。

既而其姊疾愈,帝思之,复迎入宫,拜左昭仪。

后宠浸衰。

昭仪自以年长,且先入宫,不率妾礼。

后颇愧恨,归仪因谮而废之。

后素有德操,遂居瑶光寺为练行尼。

魏主以久旱,自癸未不食至于乙酉,群臣皆诣中书省请见。

帝在崇虎楼,遣舍人辞焉,且问来故。

豫州刺史王肃对曰:“今四效雨已沾洽,独京城微少。

庶民未乏一餐而陛下辍膳三日,臣下惶惶,无复情地。

”帝使舍人应之曰:“朕不食数日,犹无所感。

比来中外贵贱,皆言四郊有雨,朕疑其欲相宽勉,未必有实。

方将遣使视之,果如所言,即当进膳。

如其不然,朕何以生为!

当以身为万民塞咎耳!

”是夕,大雨。

魏太子恂不好学,体素肥大,苦河南地热,常思北归。

魏主赐之衣冠,徇常私著胡服。

中庶子辽东高道悦数切谏,恂恶之。

八月,戊戌,帝如嵩高,恂与左右密谋,召牧马轻骑奔平城,手刃道悦于禁中。

领军无俨勒门防遏,入夜乃定。

诘旦,尚书陆琇驰以启帝,帝大骇,秘其事,仍至汴口而还。

甲寅,入宫,引见恂,数其罪,亲与咸阳王禧等更代杖之百馀下,扶曳出外,囚于城西。

月馀乃能起。

丁巳,魏相州刺史南安惠王桢卒。

九月,戊辰,魏主讲武于小平津。

癸酉,还宫。

冬,十月,戊戌,魏诏:“军士自代来者,皆以为羽林、虎贲。

司州民十二夫调一,吏以供公私力役。

魏吐京胡反,诏朔州刺史元彬行汾州事,帅并、肆之众以讨之。

彬,桢之子也。

彬遣统军奚康生击叛胡,破之,追至车突谷,又破之,俘杂畜以万数。

诏以彬为汾州刺史。

胡去居等六百馀人保险不服,彬请兵二万以讨之,有司奏许之,魏主大怒曰:“小寇何有发兵之理!

可随宜讨治。

若不能克,必须大兵者,则先斩刺史,然后发兵!

”彬大惧,督帅州兵,身先将士,讨去居,平之。

魏主引见群臣于清徽堂,议废太子恂。

太子太傅穆亮、少保李冲免冠顿首谢。

帝曰:“卿所谢者私也,我所议者国也!

‘大义灭亲’,古人所贵。

今恂欲违父逃叛,跨据恒、朔,天下之恶孰大焉!

若不去之,乃社稷之忧也。

”闰月,丙寅,废恂为庶人,置于河阳无鼻城,以兵守之,服食所供,粗免饥寒而已。

戊辰,魏置常平仓。

戊寅,太子宝卷冠。

初,魏文明太后欲废魏主,穆泰切谏而止,由是有宠。

及帝南迁洛阳,所亲任者多中州儒士,宗室及代人往往不乐。

泰自尚书右仆射出为定州刺史,自陈久病,土温则甚,乞为恒州。

帝为之徙恒州刺史陆睿为定州,以泰代之。

泰至,睿未发,遂相与谋作乱,阴结镇北大将军乐陵王思誉、安乐侯隆、抚冥镇将鲁郡侯业、骁骑将军超等,共推朔州刺史阳平王熙为主。

思誉,天赐之子。

业,丕之弟。

隆、超,皆丕之子也。

睿以为洛阳休明,劝泰缓之,泰由是未发。

颐伪许泰等以安其意,而密以状闻。

行吏部尚书任城王澄有疾,帝召见于凝闲堂,谓之曰:“穆泰谋为不轨,扇诱宗室。

脱或必然,今迁都甫尔,北人恋旧,南北纷扰,朕洛阳不立也。

此国家大事,非卿不能办。

卿虽疾,强为我北行,审观其势。

傥其微弱,直往擒之。

若已强盛可承制发并、肆兵击之。

”对曰:“秦等愚惑,正由恋旧,为此计耳,非有深谋远虑。

臣虽驽怯,足以制之,愿陛下勿忧。

虽有犬马之疾,何敢辞也!

”帝笑曰:“任城肯行,朕复何忧!

”遂授澄节、铅虎、竹使符、御仗左右,仍行恒州事。

行至雁门,雁门太守夜告云:“泰已引兵西就阳平。

”澄遽令进发。

右丞孟斌曰:“事未可量,宜依敕召并、肆兵,然后徐进。

”澄曰:“泰既谋乱,应据坚城。

而更迎阳平,度其所为,当似势弱。

泰既不相拒,无故发兵,非宜也。

但速往镇之,民心自定。

”遂倍道兼行。

先遣治书侍御史李焕单骑入代,出其不意,晓谕泰党,示以祸福,皆莫为之用。

泰计无所出,帅麾下数百人攻焕,不克,走出城西。

追擒之。

澄亦寻至,穷治党与,收陆睿等百馀人,皆系狱,民间贴然。

澄具状表闻,帝喜,召公卿,以表示之曰:“任城可谓社稷臣也。

观其狱辞,正复皋陶何以过之!

”顾谓咸阳王禧等曰:“汝曹当此,不能办也。

”魏主谋入寇,引见公卿于清徽堂,曰:“朕卜宅土中,纲条粗举。

唯南冠未平,安能效近世天子下惟于深宫之中乎!

朕今南征决矣,但未知早晚之期。

比来术者皆云,今往必克。

此国之大事,宜君臣各尽所见,勿以朕先言而依违于前,同异于后也。

”李冲对曰:“凡用兵之法,宜先论人事,后察天道。

今卜筮虽吉而人事未备,迁都尚新,秋谷不稔,未可以兴师旅。

如臣所见,宜俟来秋。

”帝曰:“去十七年,朕拥兵二十万,此人事之盛也,而天时不利。

今天时既从,复去人事未备,如仆射之言,是终无征伐之期也。

寇戎咫尺,异日将为社稷之忧,朕何敢自安!

若秋行不捷,诸君当尽付司寇,不可不尽怀也。

”魏主以有罪徙边者多逋亡,乃制一人逋亡,阖门充役。

光州刺史博陵崔挺上书谏曰:“天下善人少,恶人多。

若一人有罪,延及阖门,则司马牛受桓魋之罚,柳下惠婴盗跖之诛,岂不哀哉!

”帝善之,遂除其制。

资治通鉴·卷一百三十九·齐纪五

〔司马光〕 〔宋〕

阏逢阉茂,一年。

高宗明皇帝上建武元年(甲戌,公元四九四年)春,正月,丁未,改元隆昌。

大赦。

雍州刺史晋安王子懋,以主幼时艰,密为自全之计,令作部造仗。

征南大将军陈显达屯襄阳,子懋欲胁取以为将。

显达密启西昌侯鸾,鸾征显达为车骑大将军。

徙子懋为江州刺史,仍令留部曲助镇襄阳,单将白直、侠毂自随。

显达过襄阳,子懋谓曰:“朝廷令身单身而返,身是天王,岂可过尔轻率!

今犹欲将二三千人自随,公意何如?

”显达曰:“殿下若不留部曲,乃是大违敕旨,其事不轻。

且此间人亦难可收用。

”子懋默然。

显达因辞出,即发去。

子懋计未立,乃之寻阳。

西昌侯鸾将谋废立,引前镇西咨议参军萧衍与同谋。

荆州刺史随王子隆,性温和,有文才。

鸾欲征之,恐其不从。

衍曰:“随王虽有美名,其实庸劣。

既无智谋之士,爪牙唯仗司马垣历生、武陵太守卞白龙耳。

二人唯利是从,若啖以显职,无有不来。

随王止须折简耳。

”鸾从之。

征历生为太子左卫率,白龙为游击将军。

二人并至。

续召子隆为侍中、抚军将军。

豫州刺史崔慧景,高、武旧将,鸾疑之,以萧衍为宁朔将军,戍寿阳。

慧景惧,白服出迎。

衍抚安之。

辛亥,郁林王祀南郊。

戊午,拜崇安陵。

癸亥,魏主南巡。

戊辰,过比干墓,祭以太牢,魏主自为祝文曰:“乌呼介士,胡不我臣!

”帝宠幸中书舍人綦毌珍之、硃隆之、直阁将军曹道刚、周奉叔、宦者徐龙驹等。

珍之所论荐,事无不允。

内外要职,皆先论价,旬月之间,家累千金。

擅取官物及役作,不俟诏旨。

有司至相语云:“宁拒至尊敕,不可违舍人命。

”帝以龙驹为后阁舍人,常居含章蓼,着黄纶帽,被貂裘,南面向案,代帝画敕。

左右侍直,与帝不异。

帝自山陵之后,即与左右微服游走市里,好于世宗崇安陵隧中掷涂、赌跳,作诸鄙戏,极意赏赐左右,动至百数十万。

每见钱,曰:“我昔思汝一枚不得,今日得用汝未?

”世祖聚钱上库五亿万,斋库亦出三亿万,金银布帛不可胜计。

郁林王即位未期岁,所用垂尽。

入主衣库,令何后及宠姬以诸宝器相投击破碎之,用为笑乐。

蒸于世祖幸姬霍氏,更其姓曰徐。

朝事大小,皆决于西昌侯鸾。

鸾数谏争,帝多不从。

心忌鸾,欲除之。

以尚书右仆射鄱阳王锵为世祖所厚,私谓锵曰:“公闻鸾于法身如何?

”锵素和谨,对曰:“臣鸾于宗戚最长,且受寄先帝。

臣等皆年少,朝廷所损,唯鸾一人,愿陛下无以为虑。

”帝退,谓徐龙驹曰:“我欲与公共计取鸾,公既不同,我不能独办,且复小听。

”卫尉萧谌,世祖之族子也,自世祖在郢州,谌已为腹心。

及即位,常典宿卫,机密之事,无不预闻。

征南咨议萧坦之,谌之族人也,尝为东宫直阁,为世宗所知。

帝以二人祖父旧人,甚亲信之。

谌每请急出宿,帝通夕不寐,谌还乃安。

坦之得出入后宫。

帝亵狎宴游,坦之皆在侧。

帝醉后,常裸袒,坦之辄扶持谏谕。

西昌侯鸾欲有所谏,帝在后宫不出,唯遣谌、坦之径进,乃得闻达。

何后亦淫逸,私於帝左右杨珉,与同寝处如伉俪。

又与帝相爱狎,故帝恣之。

迎后亲戚入宫,以耀灵殿处之。

斋阁通夜洞开,外内淆杂,无复分别。

西昌侯鸾遣坦之入奏诛珉,何后流涕覆面曰:“杨郎好年少,无罪,何可枉杀!

”坦之附耳语帝曰:“外间并云杨珉与皇后有情,事彰遐迩,不可不诛。

”帝不得已许之。

俄敕原之,已行刑矣。

鸾又启诛徐龙驹,帝亦不能违,而心忌鸾益甚。

萧谌、萧坦之见帝狂纵日甚,无复悛改,恐祸及己,乃更回意附鸾,劝其废立,阴为鸾耳目,帝不之觉也。

周奉叔恃勇挟势,陵轹公卿。

常翼单刀二十口自随,出入禁闼,门卫不敢诃。

每语人曰:“周郎刀不识君!

”鸾忌之,使萧谌、萧坦之说帝出奉叔为外援。

己巳,以奉叔为青州刺史,曹道刚为中军司马。

奉叔就帝求千户侯。

许之。

鸾以为不可,封曲江县男,食三百户。

奉叔大怒,于众中攘刀厉色。

鸾说谕之,乃受。

奉叔辞毕,将之镇,部伍已出。

鸾与萧谌称敕,召奉叔于省中,殴杀之,启云:“奉叔慢朝廷。

”帝不获已,可其奏。

溧阳令钱唐杜文谦,尝为南郡王侍读,前此说綦毋珍之曰:“天下事可知,灰尽粉灭,匪朝伊夕。

不早为计,吾徒无类矣。

”珍之曰:“计将安出?

”文谦曰:“先帝旧人,多见摈斥,今召而使之,谁不慷慨!

近闻王洪范与宿卫将万灵会等共语,皆攘袂捶床。

君其密报周奉叔,使万灵会等杀萧谌,则宫内之兵皆我用也。

即勒兵入尚书,斩萧令,两都伯力耳。

今举大事亦死,不举事亦死。

二死等耳,死社稷可乎!

若迟疑不断,复少日,录君称敕赐死,父母为殉,在眼中矣。

”珍之不能用。

及鸾杀奉叔,并收珍之、文谦,杀之。

乙亥,魏主如洛阳西宫。

中书侍郎韩显宗上书陈四事:其一以为:“窃闻舆驾今夏不巡三齐,当幸中山。

往冬舆驾停鄴,当农隙之时,犹比屋供奉,不胜劳费。

况今蚕麦方急,将何以堪命!

且六军涉暑,恐生疠疫。

臣愿早还北京,以省诸州供张之苦,成洛都营缮之役。

”其二以为:“洛阳宫殿故基,皆魏明帝所造,前世已讥其奢。

今兹营缮,宜加裁损。

又,顷来北都富室,竞以第舍相尚。

宜因迁徙,为之制度。

及端广衢路,通利沟渠。

”其三以为:“陛下之还洛阳,轻将从骑。

王者于闱闼之内施警跸,况涉履山河而不加三思乎!

”其四以为:“陛下耳听法音,目玩坟典,口对百辟,心虞万机,景昃而食,夜分而寝。

加以孝思之至,随进而深。

文章之业,日成篇卷。

虽睿时所用,未足为烦,然非所以啬神养性,保无疆之祚也。

伏愿陛下垂拱司契而天下治矣。

”帝颇纳之。

显宗,麒麟之子也。

显宗又上言,以为:“州郡贡察,徒有秀、孝之名,而无秀、孝之实。

朝廷但检其门望,不复弹坐。

如此,则可令别贡门望以叙士人,何假冒秀、孝之名也!

夫门望者,乃其父祖之遗烈,亦何益于皇家!

益于时者,贤才而已。

苟有其才,虽屠、钓、奴、虏,圣王不耻以为臣。

苟非其才,虽三后之胤,坠于皁隶矣。

议者或云‘今世等无奇才,不若取士于门’,此亦失矣。

岂可以世无周、邵,遂废宰相邪!

但当校其寸长铢重者先叙之,则贤才无遗矣。

“又,刑罚之要,在于明当,不在于重。

苟不失有罪,虽捶挞之薄,人莫敢犯。

若容可侥幸,虽参夷之严,不足惩禁。

今内外之官,欲邀当时之名,争以深酷为无私,迭相敦厉,遂成风俗。

陛下居九重之内,视人如赤子。

百司分万务之任,遇下如亿雠。

是则尧、舜止一人,而桀、纣以千百。

和气不至,盖由于此。

谓宜敕示百僚,以惠元元之命。

“又,昔周居洛邑,犹存宗周。

汉迁东都,京兆置尹。

案《春秋》之义,有宗庙曰都,无曰邑。

况代京,宗庙山陵所托,王业所基,其为神乡福地,实亦远矣,今便同之郡国,臣窃不安。

谓宜建畿置尹,一如故事,崇本重旧,光示万叶。

“又,古者四民异居,欲其业专志定也。

太祖道武皇帝创基拨乱,日不暇给,然犹分别士庶,不令杂居,工伎屠沽,各有攸处。

但不设科禁,久而混殽。

今闻洛邑居民之制,专以官位相从,不分族类。

夫官位无常,朝荣夕悴,则是衣冠、皁隶不日同处矣。

借使一里之内,或调习歌舞,或讲肄诗书,纵群儿随其所之,则必不弃歌舞而从诗书矣。

然则使工伎之家习士人风礼,百年难成。

士人之子效工伎容态,一朝而就。

是以仲尼称里仁之美,孟母勤三徙之训。

此乃风俗之原,不可不察。

朝廷每选人士,校其一婚一宦以为升降,何其密也!

至于度地居民,则清浊连甍,何其略也!

今因迁徙之初,皆是公地,分别工伎,在于一言,有何可疑,而阙盛美!

“又,南人昔有淮北之地,自比中华,侨置郡县。

自归附圣化,仍而不改,名实交错,文书难辨。

宜依地理旧名,一皆厘革,小者并合,大者分置,及中州郡县,昔以户少并省,今民口既多,亦可复旧。

“又,君人者以天下为家,不可有所私。

仓库之储,以供军国之用,自非有功德者不当加赐。

在朝诸贵,受禄不轻。

比来颁赉,动以千计。

若分以赐鳏寡孤独之民,所济实多。

今直以与亲近之臣,殆非‘周急不断富’之谓也。

”帝览奏,甚善之。

二月,乙丑,魏主如河阴,规方泽。

辛卯,帝祀明堂。

司徒参军刘斅等聘于魏。

丙申,魏徙河南王干为赵郡王,颍川王雍为高阳王。

壬寅,魏主北巡。

癸卯,济河。

三月,壬申,至平城。

使群臣更论迁都利害,各言其志。

燕州刺史穆罴曰:“今四方未定,未宜迁都。

且征伐无马,将何以克?

”帝曰:“厩牧在代,何患无马!

今代在恒山之北,九州之外,非帝王之都也。

”尚书于果曰:“臣非以代地为胜伊、洛之美也。

但自先帝以来,久居于此,百姓安之。

一旦南迁,众情不乐。

”平阳公丕曰:“迁都大事,当迅之卜筮。

”帝曰:“昔周、邵圣贤,乃能卜宅。

今无其人,卜之何益!

且卜以决疑,不疑何卜!

黄帝卜而龟焦,天老曰‘吉’,黄帝从之。

然则至人之知未然,审于龟矣。

王者以四海为家,或南或北,何常之有!

朕之远祖,世居北荒,平文皇帝始都东木根山,昭成皇帝更营盛乐,道武皇帝迁于平城。

朕幸属胜残之运,何为独不得迁乎!

”群臣不敢复言。

罴,寿之孙。

果,烈之弟也。

癸酉,魏主临朝堂,部分迁留。

夏,四月,庚辰,魏罢西郊祭天。

辛巳,武陵昭王晔卒。

戊子,竟陵文宣王子良以忧卒。

帝常忧子良为变,闻其卒,甚喜。

臣光曰:孔子称“鄙夫不可与事君,未得之,患得之。

既得之,患失之。

苟患失之,无所不至。

”王融乘危徼幸,谋易嗣君。

子良当时贤王,虽素以忠慎自居,不免忧死。

迹其所以然,正由融速求富贵而已。

轻躁之士,乌可近哉!

己亥,魏罢五月五日、七月七日飨祖考。

魏录尚书事广陵王羽奏:“令文:每岁终,州镇列属官治状,及再考,则行黜陟。

去十五年京官尽经考为三等,今已三载。

臣辄准外考,以定京官治行。

”魏主曰:“考绩事重,应关朕听,不可轻发。

且俟至秋。

”闰月,丁卯,镇军将军鸾即本号,开府仪同三司。

戊辰,以新安王昭文为扬州刺史。

五月,申戌朔,日有食之。

六月,己巳,魏遣兼员外散骑常侍卢昶、兼员外散骑侍郎王清石为聘。

昶,度世之子也。

清石世仕江南,魏主谓清石曰:“卿勿以南人自嫌。

彼有知识,欲见则见,欲言则言。

凡使人以和为贵,勿迭相矜夸,见于辞色,失将命之体也。

”秋,七月,乙亥,魏以宋王刘昶为使持节、都督吴、越、楚诸军事、大将军,镇彭城。

魏主亲饯之。

以王肃为昶府长史。

昶至镇,不能抚接义故,卒无成功。

壬午,魏安定靖王休卒。

自卒至殡,魏主三临其第。

葬之如尉元之礼,送之出郊,恸哭而返。

壬戌,魏主北巡。

西昌侯鸾既诛徐龙驹、周奉叔,而尼媪外入者,颇传异语。

中书令何胤,以后之从叔,为帝所亲,使直殿省。

帝与胤谋诛鸾,令胤受事。

胤不敢当,依违谏说,帝意复止。

乃谋出鸾于西州,中敕用事,不复关咨于鸾。

是时,萧谌、萧坦之握兵权,左仆射王晏总尚书事。

谌密召诸王典签,约语之,不许诸王外接人物。

谌亲要日久,众皆惮而从之。

鸾以其谋告王晏,晏闻之,响应。

又告丹阳尹徐孝嗣,孝嗣亦从之。

骠骑录事南阳乐豫谓孝嗣曰:“外传籍籍,似有伊、周之事。

君蒙武帝殊常之恩,荷托附之重,恐不得同人此举。

人笑褚公,至今齿冷。

”孝嗣心然之,而不能从。

帝谓萧坦之曰:“人言镇军与王晏、萧谌欲共废我,似非虚传。

卿所闻云何?

”坦之曰:“天下宁当有此,谁乐无事废天子邪!

朝贵不容造此论,当是诸尼姥言耳,岂有信邪!

官若无事除此二人,谁敢自保!

”直阁将军曹道刚疑外间有异,密有处分,谋未能发。

时始兴内史萧季敞、南阳太守萧颖基皆内迁,谌欲待二人至,藉其势力以举事。

鸾虑事变,以告坦之,坦之驰谓谌曰:“废天子,古来大事。

比闻曹道刚、硃隆之等转已猜疑,卫尉明日若不就事,无所复及。

弟有百岁母,岂能坐听祸败,正应作馀计耳!

”谌惶遽从之。

壬辰,鸾使萧谌先入宫,遇曹道刚及中书舍人硃隆之,皆杀之。

直后徐僧亮盛怒,大言于众曰:“吾等荷恩,今日应死报!

”又杀之。

鸾引兵自尚书入云龙门,戎服加硃衣于上,比入门,三失履。

王晏、徐孝嗣、萧坦之、陈显达、王广之、沈文季皆随其后。

帝在寿昌殿。

闻外有变,犹密为手敕呼萧谌,又使闭内殿诸房阁。

俄而谌引兵入寿昌阁,帝走趋徐姬房,拔剑自刺,不入,以帛缠颈,舆接出延德殿。

谌初入殿,宿卫将士皆操弓楯欲拒战。

谌谓之曰:“所取自有人,卿等不须动!

”宿卫素隶服于谌,皆信之,及见帝出,各欲自奋,帝竟无一言。

行至西弄,弑之。

舆尸出殡徐龙驹宅,葬以王礼。

徐姬及诸嬖幸皆伏诛。

鸾既执帝,欲作太后令。

徐孝嗣于袖中出而进之,鸾大悦。

癸巳,以太后令追废帝为郁林王,又废何后为王妃,迎立新安王昭文。

吏部尚书谢瀹方与客围棋,左右闻有变,惊走报瀹。

瀹每下子,辄云“其当有意”,竟局,乃还斋卧,竟不问外事。

大匠卿虞悰窃叹曰:“王、徐遂缚袴废天子,天下岂有此理邪!

”悰,啸父之孙也。

朝臣被召入宫。

国子祭酒江斅至云龙门,托药发,吐车中而去。

西昌侯鸾欲引中散大夫孙谦为腹心,使兼卫尉给甲仗百人。

谦不欲与之同,辄散甲士。

鸾亦不之罪也。

丁酉,新安王即皇帝位,时年十五。

以西昌侯鸾为骠骑大将军、录尚书事、扬州刺史、宣城郡公。

大赦,改元延兴。

辛丑,魏主至朔州。

八月,甲辰,以司空王敬则为太尉。

鄱阳王锵为司徒,车骑大将军陈显达为司空,尚书左仆射王晏为尚书令。

魏主至阴山。

以始安王遥光为南郡太守,不之官。

遥光,鸾之兄子也。

鸾有异志,遥光赞成之,凡大诛赏,无不预谋。

戊申,以中书郎萧遥欣为兗州刺史。

遥欣,遥光之弟也。

鸾欲树置亲党,故用之。

癸丑,魏主如怀朔镇。

己未,如武川镇。

辛酉,如抚宜镇。

甲子,如柔玄镇。

乙丑,南还。

辛未,至平城。

九月,壬申朔,魏诏曰:“三载考绩,三考黜陟。

可黜者不足为迟,可进者大成赊缓。

朕今三载一考,即行黜陟,欲令愚滞无妨于贤者,才能不拥于下位。

各令当曹考其优劣为三等,其上下二等仍分为三。

六品已下,尚书重问。

五品已上,朕将亲与公卿论其善恶,上上者迁之,下下者黜之,中者守其本任。

”魏主之北巡也。

留任城王澄铨简旧臣。

自公侯已下,有官者以万数,澄品其优劣能否为三等,人无怨者。

壬午,魏主临朝堂,黜陟百官,谓诸尚书曰:“尚书,枢机之任,非徒总虚务,行文书而已。

朕之得失,尽在于此。

卿等居官,年垂再期,未尝献可替否,进一贤退一不肖,此最罪之大者。

”又谓录尚书事广陵王羽曰:“汝为朕弟,居机衡之右,无勤恪之声,有阿党之迹。

今黜汝录尚书、廷尉,但为特进、太子太保。

”又谡尚书令陆睿曰:“叔翻到省之初,甚有善称。

比来偏颇懈怠,由卿不能相导以义。

虽无大责,宜有小罚,今夺卿禄一期。

”又谓左仆射拓跋赞曰:“叔翻受黜,卿应大辟。

但以咎归一人,不复重责。

今解卿少师,削禄一期。

”又谓左丞公孙良、右丞乞伏义受曰:“卿亦应大辟。

可以白衣守本官,冠服禄恤尽从削夺。

若三年有成,还复本任。

无成,永归南亩。

”又谓尚书任城王澄曰:“叔神志骄傲,可解少保。

”又谓长兼尚书于果曰:“卿不勤职事,数辞以疾。

可解长兼,削禄一期。

”其馀守尚书尉羽、卢渊等,并以不职,或解任,或黜官,或夺禄,皆面数其过而行之。

渊,昶之兄也。

帝又谓陆睿曰:“北人每言‘北俗质鲁,何由知书!

’朕闻之,深用怃然!

今知书者甚众,岂皆圣人!

顾学与不学耳。

朕修百官,兴礼乐,其志固欲移风易俗。

朕为天子,何必居中原!

正欲卿等子孙渐染美俗,闻见广博。

若永居恒北,复值不好文之主,不免面墙耳。

”对曰:“诚如圣言。

金日磾不入仕汉朝,何能七世知名!

”帝甚悦。

郁林王之废也,鄱阳王锵初不知谋。

及宣城公鸾权势益重,中外皆知其蓄不臣之志。

锵每诣鸾,鸾常屣履至车后迎之。

语及家国,言泪俱发,锵以此信之。

宫台之内皆属意于锵,劝锵入宫发兵辅政。

制局监谢粲说锵及随王子隆曰:“二王但乘油壁车入宫,出天子置朝堂,夹辅号令。

粲等闭城门、上仗,谁敢不同!

东城人正共缚送萧令耳。

”子隆欲定计。

锵以上台兵力既悉度东府,且虑事不捷,意甚犹豫。

马队主刘巨,世祖时旧人,诣锵,请间,叩头劝锵立事。

锵命驾将入,复还内,与母陆太妃别,日暮不成行。

典签知其谋,告之。

癸酉,鸾遣兵二千人围锵第,杀锵,遂杀子隆及谢粲等。

于时太祖诸子,子隆最壮大,有才能,故鸾尤忌之。

江州刺史晋安王子懋闻鄱阳、随王死,欲起兵,谓防阁吴郡陆超之曰:“事成则宗庙获安,不成犹为义鬼。

”防阁丹阳董僧慧曰:“此州虽小,宋孝武尝用之。

若举兵向阙以请郁林之罪,谁能御之!

”子懋母阮氏在建康,密遣书迎之,阮氏报其同母兄于瑶之为计。

瑶之驰告宣城公鸾。

乙亥,假鸾黄钺,内外纂严,遣中护军王玄邈讨子懋,又遣军主裴叔业与于瑶之先袭寻阳,声云为郢府司马。

子懋知之,遣三百人守湓城。

叔业溯流直上,至夜,回袭湓城。

城局参军乐贲开门纳入。

子懋闻之,帅府州兵力据城自守。

子懋部曲多雍州人,皆勇跃愿奋。

叔业畏之,遣于瑶之说子懋曰:“今还都必无过忧,正当作散官,不失富贵也。

”子懋既不出兵攻叔业,众情稍沮。

中兵参军于琳之,瑶之兄也,说子懋重赂叔业,可以免祸。

子懋使琳之往,琳之因说叔业取子懋。

叔业遣军主徐玄庆将四百人随琳之入州城,僚佐皆奔散。

琳之从二百人,拔白刃入斋,子懋骂曰:“小人!

何忍行此!

”琳之以袖障面,使人杀之。

王玄邈执董僧慧,将杀之,僧慧曰:“晋安举义兵,仆实预其谋。

得为主人死,不恨矣!

愿至大敛毕,退就鼎镬。

”玄邈义之,具以白鸾。

免死配东冶。

子懋子昭基,九岁,以方二寸绢为书,参其消息,并遗钱五百,行金得达,僧慧视之曰:“郎君书也!

”悲恸而卒。

于琳之劝陆超之逃亡,超之曰:“人皆有死,此不足惧!

吾若逃亡,非唯孤晋安之眷,亦恐田横客笑人!

”玄邈等欲囚以还都,超之端坐俟命。

超之门生谓杀超之当得赏,密自后斩之,头坠而身不僵。

玄邈厚加殡敛。

门生亦助举棺,棺坠,压其首,折颈而死。

鸾遣平西将军王广之袭南兗州刺史安陆王子敬。

广之至欧阳,遣部将济阴陈伯之先驱。

伯之因城开独入,斩子敬。

鸾又遣徐玄庆西上害诸王。

临海王昭秀为荆州刺史,西中郎长史何昌寓行州事。

玄庆至江陵,欲以便宜从事。

昌寓曰:“仆受朝廷意寄,翼辅外籓。

殿下未有愆失,君以一介之使来,何容即以相付邪!

若朝廷必须殿下,当自启闻,更听后旨。

”昭秀由是得还建康。

昌寓,尚之之弟子也。

鸾以吴兴太宗孔琇之行郢州事,欲使之杀晋熙王銶。

琇之辞不许,遂不食而死。

琇之,靖之孙也。

裴叔业自寻阳仍进向湘州,欲杀湘州刺史南平王锐,防阁周伯玉大言于众曰:“此非天子意。

今斩叔业,举兵匡社稷,谁敢不从!

”锐典签叱左右斩之。

乙酉,杀锐。

又杀郢州刺史晋熙王銶、南豫州刺史宜都王铿。

丁亥,庐陵王子卿为司徒,杜阳王铄为中军将军、开府仪同三司。

冬,十月,丁酉,解严。

以宣城公鸾为太傅、领大将军、扬州牧、都督中外诸军事,加殊礼,进爵为王。

宣城王谋继大统,多引朝廷名士与参筹策。

侍中谢朏心不愿,乃求出为吴兴太守。

至郡,致酒数斛遗其弟吏部尚书瀹,为书曰:“可力饮此,勿豫人事!

”臣光曰:臣闻“衣人之衣者怀人之忧,食人之食者死人之事。

”二谢兄弟,比肩贵近,安享荣禄,危不预知。

为臣如此,可谓忠乎!

宣城王虽专国政,人情犹未服。

王胛上有赤志,骠骑咨议参军考城江祐劝王出以示人。

王以示晋寿太守王洪范,曰:“人言此是日月相,卿幸勿泄!

”洪范曰:“公日月在躯,如何可隐,当转言之!

”王母,祏之姑也。

戊戈,杀桂阳王铄、衡阳王钧、江夏王锋、建安王子真、巴陵王子伦。

铄与鄱阳王锵齐名。

锵好文章,铄好名理,时人称为鄱、桂。

锵死,铄不自安,至东府见宣城王,还,谓左右曰:“向录公见接殷勤,流连不能已,而面有惭色,此必欲杀我。

”是夕,遇害。

宣城王每杀诸王,常夜遣兵围其第,斩关逾垣,呼噪而入,家赀皆封籍之。

江夏王锋,有才行,宣城王尝与之言“遥光才力可委”。

锋曰:“遥光之于殿下,犹殿下之于高皇。

卫宗庙,安社稷,实有攸寄。

”宣城王失色。

及杀诸王,锋遗宣城王书,诮责之。

宣城王深惮之,不敢于第收锋,使兼祠官于太庙,夜,遣兵庙中收之。

锋出,登车,兵人欲上车,锋有力,手击数人皆仆地,然后死。

宣城王遣典签柯令孙杀建安王子真,子真走入床下,令孙手牵出之。

叩头乞为奴,不许而死。

又遣中书舍人茹法亮杀巴陵王子伦。

子伦性英果,时为南兰陵太守,镇琅邪,城有守兵。

宣城王恐不肯就死,以问典签华伯茂。

伯茂曰:“公若以兵取之,恐不可即办。

若委伯茂,一夫力耳。

”乃手自执鸩逼之。

子伦正衣冠,出受诏,谓法亮曰:“先朝昔灭刘氏,今日之事,理数固然。

君是身家旧人,今衔此使,当由事不获已。

此酒非劝酬之爵。

”因仰之而死,时年十六。

法亮及左右皆流涕。

初,诸王出镇,皆置典签,主帅一方之事,悉以委之。

时入奏事,一岁数返,时主辄与之间语,访以州事,刺史美恶专系其口。

自刺史以下莫不折节奉之,恒虑弗及。

于是威行州部,大为奸利。

武陵王晔为江州,性烈直,不可干。

典签赵渥之谓人曰:“今出都易刺史!

”及见世祖,盛毁之。

晔遂免还。

南海王子罕戍琅邪,欲暂游东堂,典签姜秀不许。

子罕还,泣谓母曰:“儿欲移五步亦不得,与囚何异!

”邵陵王子贞尝求熊白,厨人答典签不在,不敢与。

永明中,巴东王子响杀刘寅等,世祖闻之,谓群臣曰:“子响遂反!

”戴僧静大言曰:“诸王都自应反,岂唯巴东!

”上问其故,对曰:“天生无罪,而一时被囚,取一挺藕,一杯浆,皆咨签帅。

签帅不在,则竟日忍渴。

诸州唯闻有签帅,不闻有刺史。

何得不反!

”竟陵王子良尝问众曰:“士大夫何意诣签帅?

”参军范云曰:“诣长史以下皆无益,诣签帅立有倍本之价。

不诣谓何!

”子良有愧色。

及宣城王诛诸王,皆令典签杀之,竟无一人能抗拒者。

孔珪闻之,流涕曰:“齐之衡阳、江夏最有意,而复害之。

若不立签帅,故当不至于此。

”宣城王亦深知典签之弊,乃诏:“自今诸州有急事,当密以奏闻,勿复遣典签入都。

”自是典签之任浸轻矣。

萧子显论曰:帝王之子,生长富厚,期出闺阃,暮司方岳,防骄剪逸,积代常典。

故辅以上佐,简自帝心。

劳旧左右,用为主帅,饮食游居,动应闻启。

处地虽重,行己莫由。

威不在身,恩未下及,一朝艰难总至,望其释位扶危,何可得矣!

斯宋氏之馀风,至齐室而尤弊也。

癸卯,以宁朔将军萧遥欣为豫州刺史,黄门郎萧遥昌为郢州刺史,辅国将军萧诞为司州刺史。

遥昌,遥欣之弟。

诞,谌之兄也。

甲辰,魏以太尉东阳王丕为太傅、录尚书事,留守平城。

戊申,魏主亲告太庙,使高阳王雍、于列奉迁神主于洛阳。

辛亥,发平城。

海陵王在位,起居饮食,皆咨宣城王而后行。

尝思食蒸鱼菜,太官令答无录公命,竟不与。

辛亥,皇太后令曰:“嗣主冲幼,庶政多昧。

且早婴尪疾,弗克负荷。

太傅宣城王,胤体宣皇,钟慈太祖,宜入承宝命。

帝可降封海陵王,吾当归老别馆。

”且以宣城王为太祖第三子。

癸亥,高宗即皇帝位,大赦,改元。

以太尉王敬则为大司马,司空陈显达为太尉,尚书令王晏加骠骑大将军,左仆射徐孝嗣加中军大将军,中领军萧谌为领军将军。

度支尚书虞悰称疾不陪位。

帝以悰旧人,欲引参佐命,使王晏赍废立事示悰。

悰曰:“主上圣明,公卿戮力,宁假朽老以赞惟新乎!

不敢闻命!

”因恸哭。

朝议欲纠之,徐孝嗣曰:“此亦古之遗直。

”乃止。

帝与群臣宴会,诏功臣上酒。

王晏等兴席,谢瀹独不起,曰:“陛下受命,应天顺人。

王晏妄叨天功以为己力!

”帝大笑,解之。

座罢,晏呼瀹共载还令省,欲相抚悦。

瀹正色曰:“君巢窟在何处!

”晏甚惮之。

丁卯,诏:“籓牧守宰,或有荐献,事非任土,悉加禁断。

”己巳,魏主如信都。

庚午,曰:“比闻缘边之蛮,多窃掠南土,使父子乖离,室家分绝。

联方荡壹区宇,子育万姓,若苟如此,南人岂知朝德哉!

可诏荆、郢、东荆三州,禁勒蛮民,勿有侵暴。

”十一月,癸酉,以始安王遥光为扬州刺史。

丁丑,魏主如鄴。

庚辰,立皇子宝义为晋安王,宝玄为江夏王,宝源为庐陵王,宝寅为建安王,宝融为随郡王,宝攸为南平王。

甲申,诏曰:“邑宰禄薄,虽任土恒贡,自今悉断。

”乙酉,追尊始安贞王为景皇,妃为懿后。

丙戌,以闻喜公遥欣为荆州刺史,丰城公遥昌为豫州刺史。

时上长子晋安王宝义有废疾,诸子皆弱小,故以遥光居中,遥欣镇抚上流。

戊子,立皇子宝卷为太子。

魏主至洛阳,欲澄清流品,以尚书崔亮兼吏部郎。

亮,道固之兄孙也。

魏主敕后军将军宁文福行牧地。

福表石济以西,河内以东,距河凡十里。

魏主自代徙杂畜置其地,使福掌之。

畜无耗失,以为司马监。

初,世祖平统万及秦、凉,以河西水草丰美,用为牧地,畜甚蕃息,马至二百馀万匹,橐驼半之,牛羊无数。

及高祖置牧场于河阳,常畜戌马十万匹,每岁自河西徙牧并州,稍复南徙,欲其渐习水土,不至死伤,而河西之牧愈更蕃滋。

及正光以后,皆为寇盗所掠,无孑遗矣。

永明中,御史中丞沉渊表,百官年七十,皆令致仕,并穷困私门。

庚子,诏依旧铨叙。

上辅政所诛诸王,皆复属籍,封其子为侯。

上诈称海陵恭王有疾,数遣御师瞻视,因而殒之,葬礼并依汉东海恭王故事。

魏郢州刺史韦珍,在州有声绩,魏主赐以骏马、谷帛。

珍集境内孤贫者,悉散与之,谓之曰:“天子以我能绥抚卿等,故赐以谷帛,吾何敢独有之!

”魏主以上废海陵王自立,谋大举入寇。

会边将言,雍州刺史下邳曹虎遣使请降于魏,十一月,辛丑朔,魏遣行征南将军薛真度督四将向襄阳,大将军刘昶、平南将军王肃向义阳,徐州刺史拓跋衍向钟离,平南将军广平刘藻向南郑。

真度,安都从祖弟也。

以尚书卢渊为安南将军,督襄阳前锋诸军。

渊辞以不习军旅,不许。

渊曰:“但恐曹虎为周鲂耳。

”魏主欲变易旧风,壬寅,诏禁士民胡服。

国人多不悦。

通直散骑常侍刘芳,缵之族弟也,与给事黄门侍郎太原郭祚,皆以文学为帝所亲礼,多引与讲论及密议政事。

大臣贵戚皆以为疏己,怏怏有不平之色。

帝使给事黄门侍郎陆觊私谕之曰:“至尊但欲广知古事,询访前世法式耳,终不亲彼而相疏也。

”众意乃稍解。

觊,馛之子也。

魏主欲自将入寇。

癸卯,中外戒严。

戊申,诏代民迁洛者复租赋三年。

相州刺史高闾上表称:“洛阳草创,曹虎既不遣质任,必非诚心,无宜轻举。

”魏主不从。

久之,虎使竟不再来,魏主引公卿议行留之计,公卿或以为宜止,或以为宜行。

帝曰:“众人纷纭,莫知所从。

必欲尽行留之势,宜有客主,共相起发。

任城、镇南为留议,朕为行论,诸公坐听得矣,长者从之。

”众皆曰:“诺。

”镇南将军李冲曰:“臣等正以迁都草创,人思少安。

为内应者未得审谛,不宜轻动。

”帝曰:“彼降款虚实,诚未可知。

若其虚也,朕巡抚淮甸,访民疾苦,使彼知君德之所在,有北向之心。

若其实也,今不以时应接,则失乘时之机,孤归义之诚,败朕大略矣。

”任城王洽曰:“虎无质任,又使不再来,其诈可知也。

今代都新迁之民,皆有恋本之心。

扶老携幼,始就洛邑,居无一椽之室,食无甔石之储。

又冬月垂尽,东作将起,乃‘百堵皆兴’、‘俶载南亩’之时,而驱之使擐甲执兵,泣当白刃,殆非歌舞之师也。

且诸军已进,非无应接。

若降款有实,待既平樊、沔,然后銮舆顺动,亦可晚之有!

今率然轻举,上下疲劳。

若空行空返,恐挫损天威,更成贼气,非策之得者也。

”司空穆亮以为宜行,公卿皆同之。

澄谓亮曰:“公辈在外之时,见张旗授甲,皆有忧色,平居论议,不愿南征,何得对上即为此语!

面背不同,事涉欺佞,岂大臣之义、国士之体乎!

万一倾危,皆公辈所为也。

”冲曰:“任城王可谓忠于社稷。

”帝曰:“任城以从朕者为佞,不从朕者岂必皆忠!

夫小忠者,大忠之贼,无乃似诸!

”澄曰:“臣愚暗,虽涉小忠,要是竭诚谋国。

不知大忠者竟何所据!

”帝不从。

辛亥,发洛阳,以北海王详为尚书仆射,统留台事。

李冲兼仆射,同守洛阳。

给事黄门侍郎崔休为左丞,赵郡王幹都督中外诸军事,始平王勰将军宗子军宿卫左右。

休,逞之玄孙也。

戊辰,魏主至悬瓠。

己巳,诏寿阳、钟离、马头之师所获男女皆放还南。

曹虎果不降。

魏主命卢渊攻南阳。

渊以军中乏粮,请先攻赭阳以取叶仓,魏主许之。

乃与征南大将军城阳王鸾、安南将军李佐、荆州刺史韦珍共攻赭阳。

鸾,长寿之子。

佐,宝之子也。

北襄城太守成公期闭城拒守。

薛真度军于沙堨,南阳太守房伯玉、新野太守刘思忌拒之。

先是,魏主遣中书监高闾治古乐。

会闾出为相州刺史,是岁,表荐著作郎韩显宗、太乐祭酒公孙崇参知钟律,帝从之。

类型

朝代

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