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策·司马错论伐蜀

司马错与张仪争论于秦惠王前,司马错欲伐蜀,张仪曰:“不如伐韩。

”王曰:“请闻其说。

” 对曰:“亲魏善楚,下兵三川,塞轘辕、缑氏之口,当屯留之道,魏绝南阳,楚临南郑,秦攻新城宜阳,以临二周之郊,诛周主之罪,侵楚魏之地。

周自知不救,九鼎宝器必出。

据九鼎,按图籍,挟天子以令天下,天下莫敢不听,此王业也。

今夫蜀,西辟之国也,而戎狄之长也,敝兵劳众不足以成名,得其地不足以为利。

臣闻:‘争名者于朝,争利者于市。

’今三川、周室,天下之市朝也,而王不争焉,顾争于戎狄,去王业远矣。

” 司马错曰:“不然。

臣闻之:‘欲富国者,务广其地。

欲强兵者,务富其民。

欲王者,务博其德。

三资者备,而王随之矣。

’今王之地小民贫,故臣愿从事于易。

夫蜀,西僻之国也,而戎狄之长也,而有桀纣之乱。

以秦攻之,譬如使豺狼逐群羊也。

取其地足以广国也,得其财足以富民,缮兵不伤众,而彼已服矣。

故拔一国,而天下不以为暴。

利尽西海,诸侯不以为贪。

是我一举而名实两附,而又有禁暴止乱之名。

今攻韩劫天子,劫天子,恶名也,而未必利也,又有不义之名。

而攻天下之所不欲,危!

臣请谒其故:周,天下之宗室也。

韩,周之与国也。

周自知失九鼎,韩自知亡三川,则必将二国并力合谋,以因于齐、赵而求解乎楚、魏。

以鼎与楚,以地与魏,王不能禁。

此臣所谓危,不如伐蜀之完也。

” 惠王曰:“善!

寡人听子。

”卒起兵伐蜀,十月取之,遂定蜀,蜀主更号为侯,而使陈庄相蜀。

蜀既属,秦益强富厚,轻诸侯。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译文

司马错和张仪在秦惠王面前展开争论。司马错主张进攻蜀国,张仪说:“不如进攻韩国。”秦惠王说:“请让我听听你们各自的理由吧。”张仪说:“我们先和魏国、楚国亲近友好,结成同盟,然后出兵伊水、洛水、黄河三川之地。堵塞轘辕、缑氏两个重要隘口,挡住屯留险要的道路,魏国断绝南阳,楚国兵临南郑,秦国攻打新城、宜阳,直到兵临东西二周都城的近郊,声讨周国君主的罪行,侵削楚国、魏国的土地。这样的话,周国君主自知无法挽救,定会献出传国之宝九鼎的。秦国凭借九鼎,依照地图户籍,挟持周天子以号令天下,天下没有不敢抗拒的,这才是帝王的大业啊!如今蜀国只是西部偏僻的国家,西北少数民族的领袖。进攻蜀国,即使使军队疲惫,百姓劳累,也谈不上得到什么利益。我曾听说,争夺威名要到朝廷去争,争夺利益要到市场去争。现在三川之地和周王室,就是天下的市场和朝廷,而大王不在这里争夺,反而去争夺夷狄,这与帝王之业相去太远了!”司马错说:“不对!我听说:想使国家富裕,必须开拓国家疆土;想使军队强大,必须使人民富足;想建立帝王之业,必须博施德政。只有这三者都具备了,王业才会随之而来。现在大王统治的国家,地方小,百姓穷,所以我希望先办容易的事情。蜀国是西部偏僻的国家,西北少数民族的领袖,然而朝政却像夏桀、商纣一样混乱,以秦国的国力攻打它,就像驱使豺狼追逐羊群一般。取得蜀国的地盘,足以使秦国的疆土扩大;得到蜀国的钱财,足以使秦国的百姓富足。只要休整军队,而不伤及民众,蜀国就已降服。所以,攻取一国,而天下人不认为我们强暴,获得戎狄的全部资财,各国诸侯不认为我们贪婪。这样,我们就可一举两得,名利双收,而且还会取得禁除暴虐,制止昏乱的名声。现在却想攻打韩国,劫持周天子,就劫持周天子而言,这是会招致人们唾弃的骂名,即使这样,也未必得到什么好处,而且还有不义的名声;而攻打天下人都不希望攻打的地方,这实在是太危险,我请求大王允许我说明其中的缘故吧。周朝是天下诸侯国国君的宗室;韩国是周朝结交的友好国家。如果周朝知道自己会失去九鼎,韩国知道自己会丧失三川之地,那么,他们一定会团结一致,齐心协力,以对付秦国,而且还会背靠齐国、赵国。并向楚国、魏国求救。如果周朝把九鼎给楚国,韩国把三川之地给魏国,大王制止不了他们这样,这就是我所说的伐韩危险的缘故。相比之下,不如进攻蜀国才是万全之策啊!”秦惠王说:“好!我听从您的建议。”秦国最终起兵伐蜀。用了十个月的时间攻取蜀地,于是蜀国被平定。将蜀国君主的称号更改为侯,又委任秦国大臣陈庄为蜀相。蜀国既已附属于秦国,秦国就更加强大了,因而就更轻视诸侯各国了。


注释

司马错:战国时秦将,公元前316年率兵伐蜀,前301年再次出蜀平定叛乱。  张仪:战国时魏国贵族后代,战国时著名纵横家。秦惠王(即秦惠文王,前337年至前311年在位)十年(前328年)为秦相,曾以连横政策游说各国,有功于秦,封武信君。  下兵:出兵。  三川:指当时韩国境内黄河、伊水、洛水三水流经的地区,在今河南省黄河以南、灵宝市东部一带。  轘(huán)辕:山名,在今河南偃师县东南,道路险阨,凡十二曲,中有轘辕关。缑(gōu)氏:地名,在偃师东南,轘辕关西北,以地有缑山而名,为军事要地。  屯留:地名,在山西屯留县南。  南阳:地名,在今河南济源至获嘉一带,居韩、魏之间,以其在太行山南、黄河以北,故名南阳。  南郑:地名,在今河南县新郑县西北。  新城:韩地,在今河南伊川县西南。宜阳:韩地,在今河南宜阳县西。  二周:指战国时周室分裂而成的两个小国东周、西周。  诛:讨。  九鼎:传说禹收天下之金,“铸九鼎,象九州”,夏商周时奉为传国之宝。  按:据有,掌握。图籍:地图和户籍。  辟:通“僻”,偏僻。  戎狄:古代对西部落后少数民族的泛称。  顾:却,反而。  王(wàng):称王,统治天下。  资:钱财,这里犹言“条件”。三资者备,指上文所言的广地、富民、博德三者齐备。  有桀、纣之乱:据《华阳国志》载,蜀王封其弟苴侯于汉中。苴侯与巴王友善,而巴与蜀为仇,蜀国伐苴,苴侯奔巴,并向秦求救。桀、纣之乱即指此。  缮兵:整治军备。  利尽四海:得利(的地域)达到西海边上。古人以为中国处于“四海”之内,蜀在西,故此提及“西海”。  名实两附:犹言“名实两得”。名,指不贪、不暴之名;实指得蜀国之实。附:归附。  劫:胁迫。  谒:告,陈述。  宗:尊。周室为天下所宗仰,故称宗室。  与国:同盟友好之国。  因:依靠,通过。  完:全。无伤败故曰“完”。  起兵伐蜀:据《史记·秦本纪》,事在秦惠王后元九年,即公元前316年。  陈庄:秦臣。公元前314年任蜀相。  属:归附。


简介

《司马错论伐蜀》选自《战国策·秦策》。前316年,秦王想利用巴蜀发生战乱之机,兴兵伐蜀,不料韩师侵犯秦境。他面对这种局势,举棋不定。文章就记述一场关于“伐蜀”与“伐韩”的争论。经过这场争论,秦国解决了用什么战略统一天下的大问题。这场辩论,颇有特色,处处紧扣双方争论的主旨,把一个复杂的问题,写得使人一目了然。


赏析

清金圣叹《天下才子必读书》卷四:“读此,始知诸葛公乃有粉本。后贤信诸葛公亦烂读《国策》,则其烂读,可无俟再劝也。”清徐乾学《古文渊鉴》卷八:“战国之时不复知有周天子矣!错独曰劫天子恶名也,大义凛然,后鲁肃之存刘,王猛之戒不伐晋,亦同此意。”清林云铭《古文析义》卷五:“代韩伐蜀二说,俱以“名”、“利”二字做骨,张仪谓王业起见,语虽大而实疏。司马错只拿定富强二字做去,而王业不争自成。何等万全。切实优劣,判如指掌矣。……战国中求实落经济,无出司马错之右者。清吴楚材、吴调侯《古文观止》卷四:“周虽衰弱,名器犹存,张仪首倡破周之说,实是丧心。司马错建议伐蜀,句句驳倒张仪。生当战国,而能顾惜大义,诚超于人一筹。秦王平日信任张仪,而此策独从错,可谓识时务之要。”清朝高嵣《国策钞》卷上:“仪、错两策,皆从名利起见。然伐韩之计,临周郊,诛王罪,此何语耶?“王业”二字,名虽大而理实舛,伐蜀有富强之实,而无食暴之名,议论较为完备。其明快条悉,后半亦最为出色。”清朝唐德宜《古文翼》卷三引倪稼咸评:“两说俱以名利为言,而错之计有富强之利,无劫天子之名,更出万全也。论事之文,指陈明快,听者安得不从。”清朝唐德宜《古文翼》卷三:“料事明快,持论正大,不独压倒张仪,恐一时出其右。”近代无名氏《战国策精华》:“司马错之策不特忠于秦,且商略事势又多格言,殊不类战国诸人。”



战国策·赵威后问齐使

〔刘向〕 〔汉〕

齐王使使者问赵威后。

书未发,威后问使者曰:“岁亦无恙耶?

民亦无恙耶?

王亦无恙耶?

”使者不说,曰:“臣奉使使威后,今不问王而先问岁与民,岂先贱而后尊贵者乎?

”威后曰:“不然,苟无岁,何以有民?

苟无民,何以有君?

故有舍本而问末者耶?

” 乃进而问之曰:“齐有处士曰钟离子,无恙耶?

是其为人也,有粮者亦食,无粮者亦食。

有衣者亦衣,无衣者亦衣。

是助王养其民也,何以至今不业也?

叶阳子无恙乎?

是其为人,哀鳏寡,恤孤独,振困穷,补不足。

是助王息其民者也,何以至今不业也?

北宫之女婴儿子无恙耶?

彻其环瑱,至老不嫁,以养父母。

是皆率民而出于孝情者也,胡为至今不朝也?

此二士弗业,一女不朝,何以王齐国,子万民乎?

於陵子仲尚存乎?

是其为人也,上不臣于王,下不治其家,中不索交诸侯。

此率民而出于无用者,何为至今不杀乎?

战国策·鲁仲连义不帝秦

〔刘向〕 〔汉〕

秦围赵之邯郸,魏安釐王使将军晋鄙救赵,畏秦,止于荡阴,不进。

魏王使客将军辛垣衍间入邯郸,因平原君谓赵王曰:「秦所以急围赵者,前与齐闵王争强为帝,已而复归帝,以齐故。

今齐闵王益弱,方今唯秦雄天下,此非必贪邯郸,其意欲求为帝。

赵诚发使尊秦昭王为帝,秦必喜,罢兵去。

」平原君犹豫,未有所决。

此时鲁仲连适游赵,会秦围赵,闻魏将欲令赵尊秦为帝,乃见平原君,曰:「事将奈何矣?

」平原君日:「胜也何敢言事,百万之众折于外,今又内围邯郸而不去。

魏王使客将军辛垣衍令赵帝秦,今其人在是。

胜也何敢言事!

」鲁连曰:「始吾以君为天下之贤公子也,吾乃今然后知君非天下之贤公子也。

梁客辛垣衍安在?

吾请为君责而归之。

」平原君曰:「胜请为召而见之于先主。

」 平原君遂见辛垣衍曰:「东国有鲁连先生,其人在此,胜请为绍介,而见之于将军。

」辛垣衍曰:「吾闻鲁连先生,齐国之高士也。

衍,人臣也,使事有职,吾不愿见鲁连先生也。

」平原曰:「胜已泄之矣!

」辛垣衍许诺。

鲁连见辛垣衍而无言。

辛垣衍曰:「吾视居此围城之中者,皆有求于平原君者也。

今吾视先生之玉貌,非有求于平原君者,曷为久居此围城之中而不去也?

」鲁连曰:「世以鲍焦无从容而死者,皆非也。

今众人不知,则为一身。

彼秦,弃礼义而上首功之国也,权使其士,虏使其民,彼则肆然而为帝,过而遂正于天下,则连有赴东海而死耳,吾不忍为之民也!

所为见将军者,欲以助赵也。

」辛垣衍曰:「先生助之奈何?

」鲁连曰:「吾将使梁及燕助之,齐楚固助之矣。

」辛垣衍日:「燕则吾请以从矣。

若乃梁,则吾乃梁人也,先生恶能使梁助之耶?

」鲁连曰:「梁未睹秦称帝之害故也。

使梁睹秦称帝之害,则必助赵矣。

」辛垣衍曰:「秦称帝之害将奈何?

」鲁仲连曰:「昔齐威王尝为仁义矣,率天下诸侯而朝周,周贫且微,诸侯莫朝,而齐独朝之。

居岁馀,周烈王崩,诸侯皆吊,齐后往。

周怒,赴于齐曰:『天崩地坼,天子下席。

东藩之臣田婴齐后至,则斫之!

』威王勃然怒日:『叱嗟!

而母婢也!

』卒为天下笑。

故生则朝周,死则叱之,诚不忍其求也。

彼天子固然,其无足怪。

」 辛垣衍曰:「先生独未见夫仆乎?

十人而从一人者,宁力不胜,智不若邪?

畏之也!

」鲁仲连曰:「然梁之比于秦,若仆邪?

」辛垣衍曰:「然!

」鲁仲连曰:「然则吾将使秦王烹醢梁王。

」辛垣衍怏然不说,曰:「嘻!

亦太甚矣,先生之言也!

先生又恶能使秦王烹醢梁王?

」鲁仲连曰:「固也!

待吾言之。

昔者鬼侯、鄂侯、文王,纣之三公也。

鬼侯有子而好,故人之于纣,纣以为恶,醢鬼侯。

鄂侯争之急,辨之疾,故脯鄂侯。

文王闻之,喟然而叹,故拘之于牖里之库百日,而欲令之死。

曷为与人俱称帝王,卒就脯醢之地也?

「齐闵王将之鲁,夷维子执策而从,谓鲁人曰:『子将何以待吾君?

』鲁人曰:『吾将以十太牢待子之君。

』夷维子曰:『子安取礼而来待吾君?

彼吾君者,天子也。

天子巡狩,诸侯辟舍,纳管键,摄衽抱几,视膳于堂下,天子已食,而听退朝也。

』鲁人投其钥,不果纳,不得入于鲁。

将之薛,假涂于邹。

当是时,邹君死,闵王欲入吊,夷维子谓邹之孤曰:『天子吊,主人必将倍殡柩,设北面于南方。

然后天子南面吊也。

』邹之群臣曰:『必若此,吾将伏剑而死!

』故不敢入于邹。

邹鲁之臣,生则不得事养,死则不得饭含,然且欲行天子之礼于邹、鲁之臣,不果纳。

今秦万乘之国,梁亦万乘之国,交有称王之名。

睹其一战而胜,欲从而帝之,是使三晋之大臣,不如邹、鲁之仆妾也。

且秦无已而帝,则且变易诸侯之大臣,彼将夺其所谓不肖,而予其所谓贤。

夺其所憎,而予其所爱。

彼又将使其子女谗妾,为诸侯妃姬,处梁之宫,梁王安得晏然而已乎?

而将军又何以得故宠乎?

」 于是辛垣衍起,再拜,谢曰:「始以先生为庸人,吾乃今日而知先生为天下之士也!

吾请去,不敢复言帝秦!

」 秦将闻之,为却军五十里。

适会公子无忌夺晋鄙军以救赵击秦,秦军引而去。

于是平原君欲封鲁仲连,鲁仲连辞让者三,终不肯受。

平原君乃置酒,酒酣,起前以千金为鲁连寿。

鲁连笑日:「所贵于天下之士者,为人排患释难、解纷乱而无所取也。

即有所取者,是商贾之人也,仲连不忍为也!

」遂辞平原君而去,终身不复见。

史记·七十列传·管晏列传

〔司马迁〕 〔汉〕

管仲夷吾者,颍上人也。

少时常与鲍叔牙游,鲍叔知其贤。

管仲贫困,常欺鲍叔,鲍叔终善遇之,不以为言。

已而鲍叔事齐公子小白,管仲事公子纠。

及小白立为桓公,公子纠死,管仲囚焉。

鲍叔遂进管仲。

管仲既用,任政于齐,齐桓公以霸,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管仲之谋也。

管仲曰:「吾始困时,尝与鲍叔贾,分财利多自与,鲍叔不以我为贪,知我贫也。

吾尝为鲍叔谋事而更穷困,鲍叔不以我为愚,知时有利不利也。

吾尝三仕三见逐于君,鲍叔不以我为不肖,知我不遭时也。

吾尝三战三走,鲍叔不以我怯,知我有老母也。

公子纠败,召忽死之,吾幽囚受辱,鲍叔不以我为无耻,知我不羞小睗而耻功名不显于天下也。

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鲍子也。

」 鲍叔既进管仲,以身下之。

子孙世禄于齐,有封邑者十馀世,常为名大夫。

天下不多管仲之贤而多鲍叔能知人也。

管仲既任政相齐,以区区之齐在海滨,通货积财,富国彊兵,与俗同好恶。

故其称曰:「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上服度则六亲固。

四维不张,国乃灭亡。

下令如流水之原,令顺民心。

」故论卑而易行。

俗之所欲,因而予之。

俗之所否,因而去之。

其为政也,善因祸而为福,转败而为功。

贵轻重,慎权衡。

桓公实怒少姬,南袭蔡,管仲因而伐楚,责包茅不入贡于周室。

桓公实北征山戎,而管仲因而令燕修召公之政。

于柯之会,桓公欲背曹沫之约,管仲因而信之,诸侯由是归齐。

故曰:「知与之为取,政之宝也。

」 管仲富拟于公室,有三归、反坫,齐人不以为侈。

管仲卒,齐国遵其政,常彊于诸侯。

后百馀年而有晏子焉。

晏平仲婴者,莱之夷维人也。

事齐灵公、庄公、景公,以节俭力行重于齐。

既相齐,食不重肉,妾不衣帛。

其在朝,君语及之,即危言。

语不及之,即危行。

国有道,即顺命。

无道,即衡命。

以此三世显名于诸侯。

越石父贤,在缧绁中。

晏子出,遭之涂,解左骖赎之,载归。

弗谢,入闺。

久之,越石父请绝。

晏子惧然,摄衣冠谢曰:「婴虽不仁,免子于缌何子求绝之速也?

」石父曰:「不然。

吾闻君子诎于不知己而信于知己者。

方吾在缧绁中,彼不知我也。

夫子既已感寤而赎我,是知己。

知己而无礼,固不如在缧绁之中。

」晏子于是延入为上客。

晏子为齐相,出,其御之妻从门闲而窥其夫。

其夫为相御,拥大盖,策驷马,意气扬扬甚自得也。

既而归,其妻请去。

夫问其故。

妻曰:「晏子长不满六尺,身相齐国,名显诸侯。

今者妾观其出,志念深矣,常有以自下者。

今子长八尺,乃为人仆御,然子之意自以为足,妾是以求去也。

」其后夫自抑损。

晏子怪而问之,御以实对。

晏子荐以为大夫。

太史公曰:吾读管氏牧民、山高、乘马、轻重、九府,及晏子春秋,详哉其言之也。

既见其著书,欲观其行事,故次其传。

至其书,世多有之,是以不论,论其轶事。

管仲世所谓贤臣,然孔子小之。

岂以为周道衰微,桓公既贤,而不勉之至王,乃称霸哉?

语曰「将顺其美,匡救其恶,故上下能相亲也」。

岂管仲之谓乎?

方晏子伏庄公尸哭之,成礼然后去,岂所谓「见义不为无勇」者邪?

至其谏说,犯君之颜,此所谓「进思尽忠,退思补过」者哉!

假令晏子而在,余虽为之执鞭,所欣慕焉。

张迁碑

〔无名氏〕 〔汉〕

君讳迁,字公方,陈留己吾人也。

君之先出自有周,周宣王中兴,有张仲以孝友为行,披览《诗雅》,焕知其祖。

高帝龙兴,有张良,善用筹策在帷幕之内,决胜负千里之外,析珪于留。

文景之间,有张释之,建忠弼之谟,帝游上林,问禽狩所有,苑令不对,更问啬夫,啬夫事对。

于是,进啬夫为令,令退为啬夫,释之议为不可,苑令有公卿之才,啬夫喋喋小吏,非社稷之重,上从言。

孝武时有张骞,广通风俗,开定畿寓,南苞八蛮,西羁六戎,北震五狄,东勤九夷。

荒远既殡,各贡所有,张是辅汉,世载其德。

爰既且于君,盖其繵縺,缵戎鸿绪,牧守相系,不殒高问。

孝弟于家,中謇于朝,治京氏易,聪丽权略,艺于从畋,少为郡吏,隐练职位,常在股肱,数为从事,声无细闻。

徵拜郎中,除谷城长,蚕月之务,不闭四门。

腊正之祭,休囚归贺。

八月算民,不烦于乡。

随就虚落,存恤高年。

路无拾遗,犁种宿野。

黄巾初起,烧平城市,斯县独全。

子贱孔蔑,其道区别,尚书五教,君崇其宽。

诗云恺悌,君隆其恩。

东里润色,君垂其仁。

邵伯分陕,君懿于棠。

晋阳佩玮,西门带弦,君之体素,能双其勋。

流化八基,迁荡阴令。

吏民颉颃,随送如云,周公东征,西人怨思。

奚斯赞鲁,考父颂殷。

前哲遗芳,有功不书,后无述焉,于是刊石竖表,铭勒万载,三代以来,虽远犹近。

诗云旧国,其命惟新。

于穆我君,既敦既纯,雪白之性,孝友之仁。

纪行求本,兰生有芬。

克岐有兆,绥御有勋,利器不觌,鱼不出渊。

国之良干,垂爱在民。

蔽沛棠树,温温恭人。

乾道不缪,唯淑是亲。

既多受祉,永享南山,干禄无疆,子子孙孙。

惟中平三年,岁在摄提,二月震节,纪日上旬,阳气厥析,感思旧君,故吏韦萌等佥然同声,赁师孙兴,刊石立表,以示后昆。

共享天祚,亿载万年。

曹全碑

〔王敞〕 〔汉〕

君讳全,字景完,敦煌效谷人也,其先盖周之胄,武王秉乾之机,剪伐殷商,既定尔勋,福禄攸同,封弟叔振铎于曹国,因氏焉,秦汉之际,曹参夹辅王室,世宗廓土斥竟,子孙迁于雍州之郊,分止右扶风,或在安定,或处武都,或居陇西,或家敦煌,枝分叶布,所在为雄,君高祖父敏,举孝廉,武威长史,巴郡朐忍令,张掖居延都尉,曾祖父述,孝廉,谒者,金城长史,夏阳令,蜀郡西部都尉,祖父凤,孝廉,张掖属国都尉丞,右扶风隃麋侯相,金城西部都尉,北地大守,父琫,少贯名州郡,不幸早世,是以位不副德,君童龀好学,甄极毖纬,无文不综,贤孝之性,根生于心,收养季祖母,供事继母,先意承志,存亡之敬,礼无遗阙,是以乡人为之谚曰:重亲致欢曹景完,易世载德,不陨其名,及其从政,清拟夷齐,直慕史鱼,历郡右职,上计掾史,仍辟凉州,常为治中,别驾,纪纲万里,朱紫不谬,出典诸郡,弹枉纠邪,贪暴洗心,同僚服德,远近惮威,建宁二年,举孝廉,除郎中,拜西域戊部司马,时疏勒国王和德,弑父篡位,不供职贡,君兴师征讨,有兖脓之仁,分醪之惠,攻城野战,谋若涌泉,威牟诸贲,和德面缚归死,还师振旅,诸国礼遗,且二百万,悉以薄官,迁右扶风槐里令,遭同产弟忧弃官,续遇禁罔,潜隐家巷七年,光和六年,复举孝廉,七年三月,除郎中,拜酒泉禄福长,訞贼张角,起兵幽冀,兖豫荆杨,同时并动,而县民郭家等,复造逆乱,燔烧城寺,万民骚扰,人褱不安,三郡告急,羽檄仍至,于时圣主咨诹,群僚咸曰:君哉,转拜郃阳令,收合余烬,芟夷残逆,绝其本根,遂访故老商量,俊艾王敞、王毕等,恤民之要,存慰高年,抚育鳏寡,以家钱籴米粟,赐癃盲,大女桃婓等,合七首药神明膏,亲至离亭,部吏王皋、程横等,赋与有疾者,咸蒙瘳悛,惠政之流,甚于置邮,百姓襁负,反者如云,辑治廧屋,市肆列陈,风雨时节,岁获丰年,农夫织妇,百工戴恩,县前以河平元年,遭白茅谷水灾害,退于戌亥之间,兴造城郭,是后旧姓及修身之士,官位不登,君乃闵缙绅之徒不济,开南寺门,承望华岳,乡明而治,庶使学者李儒、栾规、程寅等,各获人爵之报,廓广听事官舍,廷曹廊阁,升降揖让朝觐之阶,费不出民,役不干时,门下掾王敞,录事掾王毕,主簿王历,户曹掾秦尚,功曹史王颛等,嘉慕奚斯,考甫之美,乃共刊石纪功,其辞曰:懿明后,德义章,贡王廷,徵鬼方,威布烈,安殊荒,还师旅,临槐里,感孔怀,赴丧纪,嗟逆贼,燔城市,特受命,理残圯,芟不臣,宁黔首,缮官寺,开南门,阙嵯峨,望华山,乡明治,惠沾渥,吏乐政,民给足,君高升,极鼎足中平二年十月丙辰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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