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悼赋

承祖考之遗德兮,何性命之淑灵。

登薄躯于宫阙兮,充下陈为后庭。

蒙圣皇之渥惠兮,当日月之圣明。

扬光烈之翕赫兮,奉隆宠于增成。

既过幸于非位兮,窃庶几乎嘉时。

每寤寐而累息兮,申佩离以自思。

陈女图以镜监兮,顾女史而问诗。

悲晨妇之作戒兮,哀褒、阎之为邮。

美皇、英之女虞兮,荣任、姒之母周。

虽愚陋其靡及兮,敢舍心而忘兹。

历年岁而悼惧兮,闵蕃华之不滋。

痛阳禄与柘馆兮,仍襁褓而离灾。

岂妾人之殃咎兮,将天命之不可求。

白日忽已移光兮,遂晻莫而昧幽。

犹被覆载之厚德兮,不废捐于罪邮。

奉共养于东宫兮,托长信之末流。

共洒扫于帷幄兮,永终死以为期。

愿归骨于山足兮,依松柏之余休。

重曰:潜玄宫兮幽以清,应门闭兮禁闼扃。

华殿尘兮玉阶苔,中庭萋兮绿草生。

广室阴兮帏幄暗,房栊虚兮风泠泠。

感帷裳兮发红罗,纷綷縩兮纨素声。

神眇眇兮密靓处,君不御兮谁为荣?

俯视兮丹墀,思君兮履綦。

仰视兮云屋,双涕兮横流。

顾左右兮和颜,酌羽觞兮销忧。

惟人生兮一世,忽一过兮若浮。

已独享兮高明,处生民兮极休。

勉虞精兮极乐,与福禄兮无期。

绿衣兮白华,自古兮有之。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译文

我承奉先祖和父辈的美德啊,始终保持着高尚的品德修养。我这贱薄的身份有幸被选入皇宫,补充在后官嫔妃的阵容中。承蒙了圣皇的厚恩啊,沐浴了日月灿烂的昌盛修明。家族获得隆盛荣耀,在增城承受了皇上的宠爱。得到的待遇已是非分之想,这就是我一生最快乐的时期。我常常睡梦里都叹患不已,手拈着佩巾默默沉思。对着宫里陈列的美女画像拿着镜子左顾右看,时时回头向身边的女侍从提些问题。可叹夫人不能干预朝政的戒律。可悲褒姒、阎妻犯下的过失;我赞美舜妃娥皇女英的美德,并以周文王母亲太任和周武王太姒为楷模。虽说我愚昧丑陋赶不上她们美丽贤淑,又怎敢放弃忠心而忘记圣皇的恩宠。多年来我一直恐惧不安,忧虑茂盛的年华不能延续培植。伤痛阳禄和柘馆的际遇啊,如襁褓之中就遭遇嫉妒的灾祸。难道是我惹下了什么不赦祸害,命里注定使我的夙愿不能强求。太阳的光芒忽然转移了照射的地方,于是黄昏来临,眼前一片幽暗。我仍然被恩泽遮盖着的心里满怀厚德,实在不愿因罪过和过失而将它们抛弃。甘愿在东宫皇太后身边日日侍奉,自请托付在长信宫宫女的末排。与宫女一道天天洒扫太后的寝室,直到生命的死期最后来临。只希望把我的尸骨埋葬在山脚下,让我的坟墓依傍在苍翠的松柏下。 隐居的宫室啊幽暗又冷清,理应是大门不开小门紧闭。华丽的宫殿和玉砌的台阶上都已落满灰尘,荒芜的中庭里也是绿草丛生。宽广的堂厅冷冰冰的卧室里更是阴森森。破烂的窗格里寒风呼呼地吹个不停。感慨天子的帐幕和绸衣还闪烁着红光。白色的丝绢飘动时仿佛传来衣服摩擦的沙沙声。目光痴呆地凝视着安静的密室。皇上再不肯驾临啊,这都是为谁显摆在那里?俯视殿前红色的台阶思念着皇上留下的脚印,仰望这般冷寂的宫室忍不住两眼泪如泉涌。看看左右两边一张张和悦的面孔,也只好举起精美的酒杯借酒消愁。人生一世啊,就像漂浮的云烟匆匆而过。我已经独享了人间的高贵和灿烂,居住在这平民眼中最好的地方。自我勉励着理应知足认命,纵情欢乐和荣华富贵都没有止境。诗经里《绿衣》和《白华》的诗篇,早已有贵妇人失宠伤感的启迪。


注释

祖考:祖先。班婕妤的祖父班回,曾经以茂材为长子令;父亲班况,曾为左曹越骑校尉。考:死去的父亲。 淑灵:美好。 下陈:宫中地位低下的侍女,这是班婕妤自称。 渥(wò)惠:深厚的恩惠。 翕(xī)赫:盛大之貌。 隆宠:深重的宠爱。 庶几:差不多。 嘉时:好时光。 寤(wù)寐:日夜。 佩离:古时候女子出嫁时系的佩巾。离:同“缡”。 女图:旧时用来劝诫女子的图画集。 监:通“鉴”。 女史:后宫里掌管书写一类事的女官。 褒(bāo):褒姒,周幽王的宠妃。周幽王因宠幸她,而“烽火戏诸侯”,最后导致西周灭亡。 阎:通“艳”,指褒姒的美艳。 邮:过错。 皇、英:指娥皇、女英,相传为尧帝的两个女儿,嫁给虞舜为妃。 女:用作动词,指嫁人。 任:太任,周文王之母。 姒(sì):太姒,周武王之母。 悼惧:悲哀恐惧。 闵(mǐn):怜惜。 蕃华:大好青春年华。 滋:增益。 阳禄、柘(zhè)馆:皆为馆舍名,在上林苑中。 仍襁(qiǎng)褓(bǎo)而离灾:这句叙述作者自己不幸的孕育经历。据《汉书·外戚传》,班婕妤“再就馆,有男,数月之。”班婕妤两次怀孕生子,都从增成舍搬出,进入阳禄馆、柘馆,可惜幼子几个月便夭折了。离:通“罹”,遭受。 殃咎:灾祸。 晻(àn)莫:即“暗暮”,黑夜即将降临。 昧幽:昏黑、幽暗。 覆载:天地覆载,本指人生活在天地之间,这里指笼罩于皇恩之中。 废捐(juān):废弃。 罪邮:罪过。 东宫:指太后居住的长信宫。 末流:处于最下等。 帷(wéi)幄(wò):宫中的帷幕。 山足:山陵脚下。 余休:余荫。 重:赋中常见于尾段的一种措辞,表示对前文内容进一步描写。 玄宫:幽暗的宫室。 应门:宫中的正门。 闼(tà)扃(jiōng):门栓。 苔(tái):青苔。 萋:草茂盛的样子。 广室:大殿。 房栊(lóng):稀疏的栏杆。 泠(líng)泠:本指流水声,文中借指清幽的声音。 感:同“撼”,动摇。 綷(cuì)縩(cài):衣服相擦发出的声音。 眇(miǎo)眇:遥远的样子。 靓:同“静”。 不御:御驾不至。 丹墀(chí):宫殿前涂以红色的石阶。 履綦(qí):鞋带或鞋子上的饰物。 云屋:高高的屋子。 和颜:强作笑脸。 羽觞(shāng):鸟形酒杯,有头、尾、羽翼。 高明:地位尊贵。 休:美善。 勉:努力、尽量。 虞精:娱乐的氛围,使欢乐。 绿衣:《诗经·邶风》中的一首,影射卫庄公夫人怨庄公惑于嬖妾之事。 白华:《诗经·小雅》中的一篇,为周人刺幽王宠溺褒姒而作。


简介

《自悼赋》是西汉女辞赋家班婕妤所创作的一篇赋。文章前一部分是叙事,描写了班婕妤初入宫时,得到皇帝的宠幸,以及许皇后的喜爱;后一部分是抒情,抒发其退居长信后的凄苦心情。全赋词藻典雅而不纤巧,情调温厚而不迫促,哀怨绵绵,凄怆感人。


赏析

南宋·朱熹《楚辞后语》:情虽出于幽怨,而能引分以自安,援古以自慰,和平中正,终不过于惨伤。



与挚峻书

〔司马迁〕 〔汉〕

迁闻君子所贵乎道者三:太上立德,其次立言,其次立功。

伏惟伯陵材德绝人,高尚其志。

以善厥身,冰清玉洁。

不以细行荷累其名,固已贵矣。

然未尽太上之所繇也,愿先生少致意焉。

高帝求贤诏

〔刘邦〕 〔汉〕

盖闻王者莫高于周文,伯者莫高于齐桓,皆待贤人而成名。

今天下贤者智能,岂特古之人乎?

患在人主不交故也,士奚由进!

今吾以天之灵、贤士大夫定有天下,以为一家,欲其长久,世世奉宗庙亡绝也。

贤人已与我共平之矣,而不与吾共安利之,可乎?

贤士大夫有肯从我游者,吾能尊显之。

布告天下,使明知朕意。

御史大夫昌下相国,相国酂侯下诸侯王,御史中执法下郡守,其有意称明德者,必身劝,为之驾,遣诣相国府,署行、义、年。

有而弗言,觉,免。

年老癃病,勿遣。

赠徐干

〔刘桢〕 〔汉〕

谁谓相去远,隔此西掖垣。

拘限清切禁,中情无由宣。

思子沉心曲,长叹不能言。

起坐失次第,一日三四迁。

步出北寺门,遥望西苑园。

细柳夹道生,方塘含清源。

轻叶随风转,飞鸟何翻翻。

乖人易感动,涕下与衿连。

仰视白日光,皦皦高且悬。

兼烛八纮内,物类无颇偏。

我独抱深感,不得与比焉。

旱云赋

〔贾谊〕 〔汉〕

惟昊天之大旱兮,失精和之正理。

遥望白云之蓬勃兮,滃澹澹而妄止。

运淖浊之□洞兮,正重沓而并起。

嵬隆崇以崔巍兮,时仿佛而有似。

屈卷轮而中天兮,象虎惊与龙骇。

相搏据而具兴兮,妄倚俪而时有。

遂积聚而给沓兮,相纷薄而慷慨。

若飞翔之从横兮,阳波怒而澎濞。

正帷布而雷动兮,相击冲而破碎。

或窈窕而四塞兮,诚若雨而不坠。

阴阳分而不相得兮,更惟贪邪而狼戾。

终风解而霰散兮,陵迟而堵溃。

或深潜而闭藏兮,争离而并逝。

廓荡荡其若涤兮,日炤炤而无秽。

隆盛暑而无聊兮,煎砂石而烂渭。

汤风至而含热兮,群生闷满而愁愦。

畎亩枯槁而失泽兮,壤石相聚而为害。

农夫垂拱而无聊兮,释其鉏耨而下泪。

忧疆畔之遇害兮,痛皇天之靡惠。

惜稚稼之旱天兮,离天灾而不遂。

怀怨心而不已兮,窃托咎于在位。

独不闻唐虞之积烈兮,与三代之风气。

时俗殊而不还兮,恐功久而坏败。

何操行之不徳兮,政治失中而违节。

阴气辟而留滞兮,厌暴至而沉没。

嗟乎!

惜旱大剧,何辜于天无恩泽,忍兮啬夫,何寡德矣。

既已生之,不与福矣。

来何暴也,去何躁也。

孳孳望之,其可悼也。

憭兮栗兮,以郁怫兮。

念思白云,肠如结兮。

终怨不雨,甚不仁兮。

布而不下,甚不信兮。

白云何怨,奈何人兮!

周亚夫军细柳

〔司马迁〕 〔汉〕

文帝之后六年,匈奴大入边。

乃以宗正刘礼为将军,军霸上。

祝兹侯徐厉为将军,军棘门。

以河内守亚夫为将军,军细柳:以备胡。

上自劳军。

至霸上及棘门军,直驰入,将以下骑送迎。

已而之细柳军,军士吏被甲,锐兵刃,彀弓弩,持满。

天子先驱至,不得入。

先驱曰:“天子且至!

”军门都尉曰:“将军令曰:‘军中闻将军令,不闻天子之诏’。

”居无何,上至,又不得入。

于是上乃使使持节诏将军:“吾欲入劳军。

”亚夫乃传言开壁门。

壁门士吏谓从属车骑曰:“将军约,军中不得驱驰。

”于是天子乃按辔徐行。

至营,将军亚夫持兵揖曰:“介胄之士不拜,请以军礼见。

”天子为动,改容式车。

使人称谢:“皇帝敬劳将军。

”成礼而去。

既出军门,群臣皆惊。

文帝曰:“嗟呼,此真将军矣!

曩者霸上、棘门军,若儿戏耳,其将固可袭而虏也。

至于亚夫,可得而犯邪!

”称善者久之。

橘柚垂华实

〔无名氏〕 〔汉〕

橘柚垂华实,乃在深山侧。

闻君好我甘,窃独自雕饰。

委身玉盘中,历年冀见食。

芳菲不相投,青黄忽改色。

人倘欲我知,因君为羽翼。

遂初赋

〔刘歆〕 〔汉〕

昔遂初之显禄兮,遭闾阖之开通。

跖三台而上征兮,入北辰之紫官。

备列宿于钩陈兮,拥大常之枢极。

总六龙于驷房兮,奉华盖于帝侧。

惟太阶之侈阔兮,机衡为之难运。

惧魁杓之前后兮,遂隆集于河滨。

遭阳侯之丰沛兮,乘素波以聊戾。

得玄武之嘉兆兮,守五原之烽燧。

二乘驾而既俟,仆夫期而在□。

驰太行之严防兮,入天井之乔关。

历冈岑以升降兮,马龙腾以超摅。

无双驷以优游兮,济黎侯之旧居。

心涤荡以慕远兮,回高都而北征。

剧强秦之暴虐兮,吊赵括于长平。

好周文之嘉德兮,躬尊贤而下士。

骛驷马而观风兮,庆辛甲于长子。

哀衰周之失权兮,数辱而莫扶。

执孙蒯于屯留兮,救王师于途吾。

过下虒而叹息兮,悲平公之作台。

背宗周而不恤兮,苟偷乐而惰怠。

枝叶落而不省兮,公族阒其无人。

曰不爨而俞甚兮,政委弃于家门。

载约屦而正朝服兮,降皮弁以为履。

宝砾石于庙堂兮,面隋和而不视。

始建衰而造乱兮,公室由此遂卑。

怜后君之寄寓兮,唁靖公于铜鞮。

越侯甲[2] 而长驱兮,释叔向之飞患。

悦善人之有救兮,劳祁奚于太原。

何叔子之好直兮,为群邪之所恶。

赖祁子之一言兮,几不免乎徂落。

美不必为偶兮,时有差而不相及。

虽韫宝而求贾兮,嗟千载其焉合?

昔仲尼之淑圣兮,竟隘穷乎蔡陈。

彼屈原之贞专兮,卒放沉于湘渊。

何方直之难容兮,柳下黜出而三辱。

蘧瑗抑而再奔兮,岂材知之不足。

扬蛾眉而见妒兮,固丑女之情也。

曲木恶直绳兮,亦不人之诚也。

以夫子之博观兮,何此道之必然。

空下时而矔世兮,自命己之取患。

悲积习之生常兮,固明智之所别。

叔群既在皂隶兮,六卿兴而为桀。

荀寅肆而颛恣兮,吉射叛而擅兵。

憎人臣之若兹兮,责赵鞅于晋阳。

轶中国之都邑兮,登句注以陵厉。

历雁门而入云中兮,超绝辙而远逝。

济临沃而遥思兮,垂意兮边都。

野萧条以寥廓兮,陵谷错以盘纡。

飘寂寥以荒昒兮,沙埃起之杳冥。

回风育其飘忽兮,回之泠泠。

薄涸冻之凝滞兮,沸溪谷之清凉。

漂积雪之皑皑兮,涉凝露之降霜。

扬雹霰之复陆兮,慨原泉之凌阴。

激流澌之漻泪兮,窥九渊之潜淋。

飒凄怆以惨怛兮,慽风漻以冽寒。

兽望浪以穴窜兮,乌胁翼之浚浚。

山萧瑟以鸣兮,树木坏而哇吟。

地坼裂而愤忽 急兮,石捌破之岩岩。

天烈烈以厉高兮,廖(土孝)窗以枭窂。

雁邕邕以迟迟兮,野鹳鸣而嘈嘈。

望亭隧之皦皦兮,飞旗帜之翩翩迥。

百里之无家兮,路修远而绵绵。

于是勒障塞而固守兮,奋武灵之精诚。

摅赵奢之策虑兮,威谋完乎金城。

外折冲以无虞兮,内抚民以永宁。

既邕容以自得兮,唯惕惧于笁寒。

攸潜温之玄室兮,涤浊秽于太清。

反情素于寂漠兮,居华之冥冥。

玩琴书以条畅兮,考性命之变态。

运四时而览阴阳兮,总万物之珍怪。

虽穷天地之极变兮,曾何足乎留意。

长恬淡以欢娱兮,固贤圣之所喜。

乱曰:□幽潜德,含圣神兮。

抱奇内光,自得真兮。

宠幸浮寄,奇无常兮。

寄之去留,亦何伤兮。

大人之度,品物齐兮。

舍位之过,忽若遗兮。

求位得位,固其常兮。

守信保己,比老彭兮。

淮南子·要略

〔刘安〕 〔汉〕

夫作为书论者,所以纪纲道德,经纬人事,上考之天,下揆之地,中通诸理, 虽未能抽引玄妙之中才,繁然足以观终始矣。

总要举凡,而语不剖判纯朴,靡■ 大宗,惧为人之惽惽然弗能知也。

故多为之辞,博为之说,又恐人之离本就 末也。

故言道而不言事,则无以与世浮沉。

言事而不言道,则无以与化游息。

故 著二十篇,有《原道》、有《俶真》、有《天文》、有《坠形》、有《时则》、 有《览冥》、有《精神》、有《本经》、有《主术》、有《缪称》、有《齐俗》、 有《道应》、有《氾论》、有《诠言》、有《兵略》、有《说山》、有《说林》、 有《人间》、有《修务》、有《泰族》也。

《原道》者,卢牟六合,混沌万物,象太一之容,测窈冥之深,以翔虚无之 轸,托小以苞大,守约以治广,使人知先后之祸富,动静之利害。

诚通其志,浩 然可以大观矣。

欲一言而寤,则尊天而保真。

欲再言而通,则贱物而贵身。

欲参 言而究,则外物而反情。

执其大指,以内治五藏,瀸濇肌肤,被服法则,而 与之终身,所以应待万方,鉴耦百变也。

若转丸掌中,足以自乐也。

《俶真》者,穷逐终始之化,嬴垀有无之精,离别万物之变,合同死生之 形。

使人遗物反己,审仁义之间,通同异之理,观至德之统,知变化之纪,说符 玄妙之中,通回造化之母也。

《天文》者,所以和阴阳之气,理日月之光,节开塞之时,列星辰之行,知 逆顺之变,避忌讳之殃,顺时运之应,法五神之常,使人有以仰天承顺,而不乱 其常者也。

《地形》者,所以穷南北之修,极东西之广,经山陵之形,区川谷之居,明 万物之主,知生类之众,列山渊之数,规远近之路。

使人通回周备,不可动以物, 不可惊以怪者也。

《时则》者,所以上因天时,下尽地力,据度行当,合诸人则,形十二节, 以为法式,终而复始,转于无极,因循仿依,以知祸福,操舍开塞,各有龙忌, 发号施令,以时教期。

使君人者知所以从事。

《览冥》者,所以言至精之通九天也,至微之沦无形也,纯粹之入至清也, 昭昭之通冥冥也。

乃始揽物引类,览取挢掇,浸想宵类,物之可以喻意象形者, 乃以穿通窘滞,决渎壅塞,引人之意,系之无极,乃以明物类之感,同气之应, 阴阳之合,形埒之朕,所以令人远观博见者也。

《精神》者,所以原本人之所由生,而晓寤其形骸九窍,取象与天,合同其 血气,与雷霆风雨比类其喜怒,与昼宵寒暑并明,审死生之分,别同异之迹,节 动静之机,以反其性命之宗,所以使人爱养其精神,抚静其魂魄,不以物易己, 紧守虚无之宅者也。

《本经》者,所以明大圣之德,通维初之道,埒略衰世古今之变,以褒先世 之隆盛,而贬末世之曲政也。

所以使人黜耳目之聪明,精神之感动,樽流遁之观, 节养性之和,分帝王之操,列小大之差者也。

《主术》者,君人之事也。

所以因作任督责,使群臣各尽其能也。

明摄权操 柄,以制群下,提名责实,考之参伍,所以使人主秉数持要,不妄喜怒也。

其数 直施而正邪,外私而立公,使百官条通而辐辏,各务其业,人致其功。

此主术之 明也。

《缪称》者,破碎道德之论,差次仁义之分,略杂人间之事,总同乎神明之 德,假象取耦,以相譬喻,断短为节,以应小具。

所以曲说攻论,应感而不匮者 也。

《齐俗》者,所以一群生之短修,同九夷之风气,通古今之论,贯万物之理, 财制礼义之宜,擘画人事之终始者也。

《道应》者,揽掇遂事之踪,追观往古之迹,察祸福利害之反,考验乎老庄 之术,而以合得失之势者也。

《氾论》者,所以箴缕縩繺之间,扌韱揳啮之郄也。

接径直施,以推 本朴,而兆见得失之变,利病之反,所以使人不妄没于势利,不诱惑于事态,有 符严晲,兼稽时势之变,而与化推移者也。

《诠言》者,所以譬类人事之指,解喻治乱之体也。

差择微言之眇,诠以至 理之文,而补缝过失之阙者也。

《兵略》者,所以明战胜攻取之数,形机之势,诈谲之变,体因循之道,操 持后之论也。

所以知战阵分争之非道不行也,知攻取坚守之非德不强也。

诚明其 意,进退左右无所失击危,乘势以为资,清静以为常,避实就虚,若驱群羊,此 所以言兵者也。

《说山》、《说林》者,所以窍窕穿凿百事之壅遏,而通行贯扃万物之窒塞 者也。

假譬取象,异类殊形,以领理人之意,解除结细,说捍抟囷而以明事埒事 者也。

《人间》者,所以观祸福之变,察利害之反,钻脉得失之迹,标举终始之坛 也。

分别百事之微,敷陈存亡之机,使人知祸之为福,亡之为得,成之为败,利 之为害也。

诚喻至意,则有以倾侧偃仰世俗之间,而无伤乎谗贼螫毒者也。

《修务》者,所以为人之于道未淹,味论未深,见其文辞,反之以清静为常, 恬淡为本,则懈堕分学,纵欲适情,欲以偷自佚,而塞于大道也。

今夫狂者无忧, 圣人亦无忧。

圣人无忧,和以德也。

狂者无忧,不知祸福也。

故通而无为也,与 塞而无为也同。

其无为则同,其所以无为则异。

故为之浮称流说其所以能听,所 以使学者孳孳以自几也。

《泰族》者,横八极,致高乘,上明三光,下和水土,经古今之道,治伦理 之序,总万方之指,而归之一本,以经纬治道,纪纲王事,乃原心术,理性情, 以馆清平之灵,澄彻神明之精,以与天和相婴薄,所以览五帝三王,怀天气,抱 天心,执中含和,德形于内,以莙凝天地,发起阴阳,序四时,正流方,绥之斯 宁,推之斯行,乃以陶冶万物,游化群生,唱而和,动而随,四海之内,一心同 归。

故景星见,祥风至,黄龙下,凤巢列树,麟止郊野。

德不内形,而行其法藉, 专用制度,神祇弗应,福祥不归,四海不宾,兆民弗化。

故德形于内,治之大本。

此《鸿烈》之《泰族》也。

凡属书者,所以窥道开塞,庶后世使知举错取舍之宜适,外与物接而不眩, 内有以处神养气,宴炀至和,而己自乐所受乎天地者也。

故言道而不明终始,则 不知所仿依。

言终始而不明天地四时,则不知所避讳。

言天地四时而不引譬援类, 则不知精微。

言至精而不原人之神气,则不知养生之机。

原人情而不言大圣之德, 则不知五行之差。

言帝道而不言君事,则不知小大之衰。

言君事而不为称喻,则 不知动静之宜。

言称喻而不言俗变,则不知合同大指。

已言俗变而不言往事,则 不知道德之应。

知道德而不知世曲,则无以耦万方。

知氾论而不知诠言,则无以 从容。

通书文而不知兵指,则无以应卒已。

知大略而不知譬喻,则无以推明事。

知公道而不知人间,则无以应祸福。

知人间而不知修务,则无以使学者劝力。

欲 强省其辞,览总其要,弗曲行区入,则不足以穷道德之意。

故著书二十篇,则天 地之理究矣,人间之事接矣,帝王之道备矣!

其言有小有巨,有微有粗,指奏卷异,各有为语。

今专言道,则无不在焉, 然而能得本知末者,其唯圣人也。

今学者无圣人之才,而不为详说,则终身颠顿 乎混溟之中,而不知觉寤乎昭明之术矣。

今《易》之《乾》、《坤》,足以穷道 通义也,八卦可以识吉凶、知祸福矣,然而伏羲为之六十四变,周室增以六爻, 所以原测淑清之道,而扌麇逐万物之祖也。

夫五音之数不过宫商角徵羽,然而五 弦之琴不可鼓也。

必有细大驾和,而后可以成曲。

今画龙首,观者不知其何兽也, 具其形,则不疑矣。

今谓之道则多,谓之物则少,谓之术则博,谓之事则浅,推 之以论,则无可言者,所以为学者,固欲致之不言而已也。

夫道论至深,故多为 之辞,以抒其情。

万物至众,故博为之说,以通其意。

辞虽坛卷连漫,绞纷远缓, 所以洮汰涤荡至意,使之无凝竭底滞,卷握而不散也。

夫江河之腐胔,不可胜数, 然祭者汲焉,大也。

一杯酒白,蝇渍其中,匹夫弗尝者,小也。

诚通乎二十篇之 论,睹凡得要,以通九野,径十门,外天地,捭山川,其于逍遥一世之间,宰匠 万物之形,亦优游矣。

若然者,挟日月而不烑,润万物而不秏。

曼兮洮兮, 足以览矣,藐兮浩兮,旷旷兮,可以游矣。

文王之时,纣为天子,赋敛无度,杀戮无止,康梁沉湎,宫中成市,作为炮 烙之刑,刳谏者,剔孕妇,天下同心而苦之。

文王四世累善,修德行义,处岐周 之间,地方不过百里,天下二垂归之。

文王欲以卑弱制强暴,以为天下去残除贼 而成王道,故太公之谋生焉。

文王业之而不卒,武王继文王之业,用太公之谋,悉索薄赋,躬擐甲胄,以 伐无道而讨不义,誓师牧野,以践天子之位。

天下未定,海内未辑,武王欲昭文 王之令德,使夷狄各以其贿来贡,辽远未能至,故治三年之丧,殡文王于两楹之 间,以俟远方。

武王立三年而崩,成王在褓襁之中,未能用事,蔡叔、管叔,辅 公子禄父而欲为乱,周公继文王之业,持天子之政,以股肱周室,辅翼成王,惧 争道之不塞,臣下之危上也,故纵马华山,放牛桃林,败鼓折枹,搢笏而朝,以 宁静王室,镇抚诸侯。

成王既壮,能从政事,周公受封于鲁,以此移风易俗。

孔 子修成、康之道,述周公之训,以教七十子,使服其衣冠,修其篇籍,故儒者之 学生焉。

墨子学儒者之业,受孔子之术,以为其礼烦扰而不说,厚葬靡财而贫民,服 伤生而害事,故背周道而行夏政。

禹之时,天下大水,禹身执蔂垂,以为民 先,剔河而道九岐,凿江而通九路,辟五湖而定东海,当此之时,烧不暇撌, 濡不给扢,死陵者葬陵,死泽者葬泽,故节财、薄葬、闲服生焉。

齐桓公之时,天子卑弱,诸侯力征,南夷北狄,交伐中国,中国之不绝如线。

齐国之地,东负海而北障河,地狭田少,而民多智巧,桓公忧中国之患,苦夷狄 之乱,欲以存亡继绝,崇天子之位,广文、武之业,故《管子》之书生焉。

齐景 公内好声色,外好狗马,猎射亡归,好色无辨。

作为路寝之台,族铸大钟,撞之 庭下,郊雉皆呴,一朝用三千钟赣,梁丘据、子家哙导于左右,故晏子之谏生焉。

晚世之时,六国诸侯,溪异谷别,水绝山隔,各自治其境内,守其分地,握 其权柄,擅其政令。

下无方伯,上无天子,力征争权,胜者为右,恃连与国,约 重致,剖信符,结远援,以守其国家,持其社稷,故纵横修短生焉。

申子者,朝昭厘之佐,韩、晋别国也。

地墽民险,而介于大国之间,晋国 之故礼未灭,韩国之新法重出,先君之令未收,后君之令又下,新故相反,前后 相缪,百官背乱,不知所用。

故刑名之书生焉。

秦国之俗,贪狼强力,寡义而趋利。

可威以刑,而不可化以善。

可劝以赏, 而不可厉以名。

被险而带河,四塞以为固,地利形便,畜积殷富。

孝公欲以虎狼 之势而吞诸侯,故商鞅之法生焉。

若刘氏之书,观天地之象,通古今之事,权事而立制,度形而施宜,原道之 心,合三王之风,以储与扈冶。

玄眇之中,精摇靡览,弃其畛挈,斟其淑静,以 统天下,理万物,应变化,通殊类,非循一迹之路,守一隅之指,拘系牵连之物, 而不与世推移也。

故置之寻常而不塞,布之天下而不窕。

淮南子·泰族训

〔刘安〕 〔汉〕

天设日月,列星辰,调阴阳,张四时,日以暴之,夜以息之,风以干之,雨 露以濡之。

其生物也,莫见其所养而物长。

其杀物也,莫见其所丧而物亡。

此之 谓神明。

圣人象之,故其起福也,不见其所由而福起。

其除祸也,不见其所以而 祸除。

远之则迩,延之则疏。

稽之弗得,察之不虚。

日计无算,岁计有余。

夫湿 之至也,莫见其形而炭已重矣。

风之至也,莫见其象而木已动矣。

日之行也,不 见其移。

骐骥倍日而驰,草木为之靡。

县烽未转,而日在其前。

故天之且风,草 木未动而鸟已翔矣。

其且雨也,阴曀未集而鱼已噞矣。

以阴阳之气相动也。

故寒暑燥湿,以类相从。

声响疾徐,以音应也。

故《易》曰:“鸣鹤在阴, 其子和之。

”高宗谅暗,三年不言,四海之内寂然无声。

一言声然,大动天下。

是以天心呿吟者也,故一动其本而百枝皆应,若春雨之灌万物也,浑然而流, 沛然而施,无地而不澍,无物而不生。

故圣人者怀天心,声然能动化天下者也。

故精诚感于内,形气动于天,则景星见,黄龙下,祥凤至,醴泉出,嘉谷生,河 不满溢,海不溶波。

故《诗》云:“怀柔百神,及河峤岳。

”逆天暴物,则日月 薄蚀,五星失行,四时干乖,昼冥宵光,山崩川涸,冬雷夏霜。

《诗》曰:“正 月繁霜,我心忧伤。

”天之与人,有以相通也。

故国危亡而天文变,世惑乱而虹霓现,万物有以相连,精祲有以相荡也。

故 神明之事,不可以智巧为也,不可以筋力致也。

天地所包,阴阳所呕,雨露所濡, 化生万物,瑶碧玉珠,翡翠玳瑁,文彩明朗,润泽若濡,摩而不玩,外而不渝, 奚仲不能旅,鲁般不能造,此谓之大巧。

宋人有以象为其君为楮叶者,三年而成, 茎柯豪芒,锋杀颜泽,乱之楮叶之中而不可知也。

列子曰:“使天地三年而成一 叶,则万物之有叶者寡矣。

夫天地之施化也,呕之而生,吹之而落,岂此契契哉!

”故凡可度者,小也。

可数者,少也。

至大,非度所能及也,至众,非数所能领 也。

故九州不可顷亩也,八极不可道里也,太山不可丈尺也,江海不可斗斛也。

故大人者,与天地合德,日月合明,鬼神合灵,与四时合信。

故圣人怀天气, 抱天心,执中含和,不下庙堂而衍四海,变习易俗,民化而迁善,若性诸己,能 以神化也。

《诗》云:“神之听之,终和且平。

”夫鬼神视之无形,听之无声, 然而郊天、望山川,祷祠而求福,雩兑而请雨,卜筮而决事。

《诗》云:“神之 格思,不可度思,矧可射思。

”此之谓也。

天致其高,地致其厚,月照其夜,日 照其昼,阴阳化,列星朗,非其道而物自然。

故阴阳四时,非生万物也。

雨露时 降,非养草木也。

神明接,阴阳和,而万物生矣。

故高山深林,非为虎豹也。

大 木茂枝,非为飞鸟也。

流源千里,渊深百仞,非为蛟龙也。

致其高崇,成其广大, 山居木栖,巢枝穴藏,水潜陆行,各得其所宁焉。

夫大生小,多生少,天之道也。

故丘阜不能生云雨,荥水不能生鱼鳖者,小 也。

牛马之气蒸,生虮虱。

虮虱之气蒸,不能生牛马。

故化生于外,非生于内也。

夫蛟龙伏寝于渊,而卵割於陵。

螣蛇雄鸣于上风,雌鸣于下风而化成形,精之至 也。

故圣人养心,莫善于诚,至诚而能动化矣。

今夫道者,藏精于内,栖神于心, 静漠恬淡,讼缪胸中,邪气无所留滞,四枝节族,毛蒸理泄,则机枢调利,百脉 九窍莫不顺比,其所居神者得其位也,岂节拊而毛修之哉!

圣主在上,廓然无形,寂然无声,官府若无事,朝廷若无人。

无隐士,无轶 民,无劳役,无冤刑,四海之内,莫不仰上之德,象主之指,夷狄之国,重译而 至,非户辩而家说之也,推其诚心,施之天下而已矣。

《诗》曰:“惠此中国, 以绥四方。

”内顺而外宁矣。

太王亶父处邠,狄人攻之,杖策而去。

百姓携幼扶 老,负釜甑,逾梁山,而国乎岐周,非令之所能召也。

秦穆公为野人食骏马肉之 伤也,饮之美酒,韩之战,以其死力报,非券之所责也。

密子治亶父,巫马期往 观化焉,见夜渔者,得小即释之,非刑之所能禁也。

孔子为鲁司寇,道不拾遗, 市买不豫贾,田渔皆让长,而斑白不戴负,非法之所能致也。

夫矢之所以射远贯牢者,弩力也。

其所以中的剖微者,正心也。

赏善罚暴者, 政令也。

其所以能行者,精诚也。

故弩虽强,不能独中。

令虽明,不能独行。

必 自精气所以与之施道。

故摅道以被民,而民弗从者,诚心弗施也。

天地四时,非 生万物也,神明接,阴阳和,而万物生之。

圣人之治天下,非易民性也,拊循其 所有而涤荡之,故因则大,化则细矣。

禹凿龙门,辟伊阙,决江濬河,东注之海, 因水之流也。

后稷垦草发菑,粪土树谷,使五种各得其宜,因地之势也。

汤、武 革车三百乘,甲卒三千人,讨暴乱,制夏、商,因民之欲也。

故能因,则无敌于 天下矣。

夫物有以自然,而后人事有治也。

故良匠不能斫金,巧冶不能铄木,金 之势不可斫。

而木性不可铄也。

埏埴而为器,窬木而为舟,铄铁而为刃,铸金而 为钟,因其可也。

驾马服牛,令鸡司夜,令狗守门,因其自然也。

民有好色之性, 故有大婚之礼。

有饮食之性,故有大飨之谊。

有喜乐之性,故有钟鼓管弦之音。

有悲哀之性,故有衰绖哭踊之节。

故先王之制法也,因民之所好而为之节文者也。

因其好色而制婚姻之礼,故男女有别。

因其喜音而正《雅》、《颂》之声,故风 俗不流。

因其宁家室、乐妻子,教之以顺,故父子有亲。

因其喜朋友而教之以悌, 故长幼有序。

然后修朝聘以明贵贱,飨饮习射以明长幼,时搜振旅以习用兵也, 入学庠序以修人伦。

此皆人之所有于性,而圣人之所匠成也。

故无其性,不可教训。

有其性,无其养,不能遵道。

茧之性为丝,然非得工 女煮以热汤而抽其统纪,则不能成丝。

卵之化为雏,非慈雌呕暖覆伏,累日积久, 则不能为雏。

人之性有仁义之资,非圣人为之法度而教导之,则不可使向方。

故 先王之教也,因其所喜以劝善,因其所恶以禁奸。

故刑罚不用,而威行如流。

政 令约省,而化耀如神。

故因其性则天下听从,拂其性则法县而不用。

昔者,五帝 三王之莅政施教,必用参五。

何谓参五?

仰取象于天,俯取度于地,中取法于人, 乃立明堂之朝,行明堂之令,以调阴阳之气,以和四时之节,以辟疾病之菑。

俯 视地理,以制度量,察陵陆水泽肥墽高下之宜,立事生财,以除饥寒之患。

中 考乎人德,以制礼乐,行仁义之道,以治人伦而除暴乱之祸。

乃澄列金木水火土 之性,故立父子之亲而成家。

别清浊五音六律相生之数,以立君臣之义而成国。

察四时季孟之序,以立长幼之礼而成官。

此之谓参。

制君臣之义,父子之亲,夫 妇之辨,长幼之序,朋友之际,此之谓五。

乃裂地而州之,分职而治之,筑城而 居之,割宅而异之,分财而衣食之,立大学而教诲之,夙兴夜寐而劳力之。

此治 之纲纪也。

然得其人则举,失其人则废。

尧治天下,政教平,德润洽,在位七十载,乃 求所属天下之统,令四岳扬侧陋。

四岳举舜而荐之尧。

尧乃妻以二女,以观其内。

任以百官,以观其外。

既入大麓,烈风雷雨而不迷,乃属以九子,赠以昭华之玉, 而传天下焉。

以为虽有法度,而朱弗能统也。

夫物未尝有张而不驰,成而不毁者 也。

惟圣人能盛而不衰,盈而不亏。

神农之初作琴也,以归神。

及其淫也,反其 天心。

夔之初作乐也,皆合六律而调五音,以通八风。

及其衰也,以沉湎淫康, 不顾政治,至于灭亡。

苍颉之初作书,以辩治百官,领理万事,愚者得以不忘, 智者得以志远。

至其衰也,为奸刻伪书,以解有罪,以杀不辜。

汤之初作囿也, 以奉宗庙鲜犞之具,简士卒,习射御,以戒不虞。

及至其衰也,驰骋猎射,以 夺民时,疲民之力。

尧之举禹、契、后稷、皋陶,政教平,奸宄息,狱讼止而衣 食足,贤者劝善而不肖者怀其德。

及至其末,朋党比周,各推其与,废公趋私, 内外相推举,奸人在朝,而贤者隐处。

故《易》之失也,卦。

《书》之失也,敷。

乐之失也,淫。

《诗》之失也, 辟。

礼之失也,责。

《春秋》之失也,刺。

天地之道,极则反,盈则损。

五色虽 朗,有时而渝。

茂木丰草,有时而落。

物有隆杀,不得自若。

故圣人事穷而更为, 法弊而改制,非乐变古易常也,将以救败扶衰,黜淫济非,以调天地之气,顺万 物之宜也。

圣人天覆地载,日月照,阴阳调,四时化,万物不同,无故无新,无 疏无亲,故能法天。

天不一时,地不一利,人不一事,是以绪业不得不多端,趋 行不得不殊方。

五行异气而皆适调,六艺异科而皆同道。

温惠柔良者,《诗》之 风也。

淳庞敦厚者,《书》之教也。

清明条达者,《易》之义也。

恭俭尊让者, 礼之为也。

宽裕简易者,乐之化也。

刺几辩义者,《春秋》之靡也。

故《易》之 失,鬼。

乐之失,淫。

《诗》之失,愚。

《书》之失,拘。

礼之失,忮。

《春秋》 之失,訾。

六者,圣人兼用而财制之。

失本则乱,得本则治。

其美在和,其失在 权。

水火金木土谷,异物而皆任。

规矩权衡准绳,异形而皆施。

丹青胶漆,不同 而皆用,各有所适,物各有宜。

轮圆舆方,辕从衡横,势施便也。

骖欲驰,服欲 步,带不厌新,钩不厌故,处地宜也。

《关睢》兴于鸟,而君子美之,为其雌雄 之不乖居也。

《鹿鸣》兴于兽,君子大之,取其见食而相呼也。

泓之战,军败君 获,而《春秋》大之,取其不鼓不成列也。

宋伯姬坐烧而死,《春秋》大之,取 其不逾礼而行也。

成功立事,岂足多哉!

方指所言而取一概焉尔。

王乔、赤松, 去尘埃之间,离群慝之纷,吸阴阳之和,食天地之精,呼而出故,吸而入新,■ 虚轻举,乘云游雾,可谓养性矣,而未可谓孝子也。

周公诛管叔、蔡叔,以平国 弭乱,可谓忠臣也,而未可谓弟也。

汤放桀,武王伐纣,以为天下去残除贼,可 谓惠君,而未可谓忠臣矣。

乐羊攻中山未能下,中山烹其子,而食之以示威,可 谓良将,而未可谓慈父也。

故可乎可,而不可乎不可。

不可乎不可,而可乎可。

舜、许由异行而皆圣, 伊尹、伯夷异道而皆仁,箕子、比干异趋而皆贤。

故用兵者,或轻或重,或贪或 廉,此四者相反,而不可一无也。

轻者欲发,重者欲止,贪者欲取,廉者不利非 其有。

故勇者可令进斗,而不可令持牢。

重者可令埴固,而不可令凌敌。

贪者可 令进取,而不可令守职。

廉者可令守分,而不可令进取。

信者可令持约,而不可 令应变。

五者相反,圣人兼用而财使之。

夫天地不包一物,阴阳不生一类。

海不 让水潦以成其大,山不让土石以成其高。

夫守一隅而遗万方,取一物而弃其余, 则所得者鲜矣,而所治者浅矣。

治大者道不可以小,地广者制不可以狭,位高者事不可以烦,民众者教不可 以苛。

夫事碎难治也,法烦难行也,求多难澹也。

寸而度之,至丈必差。

铢而称 之,至石必过。

石称丈量,径而寡失。

简丝数米,烦而不察。

故大较易为智,曲 辩难为慧。

故无益于治,而有益于烦者,圣人不为。

无益于用,而有益于费者, 智者弗行也。

故功不厌约,事不厌省,求不厌寡。

功约,易成也。

事省,易治也。

求寡,易澹也。

众易之,于以任人,易矣。

孔子曰:“小辩破言,小利破义,小 艺破道,小见不达,必简。

”河以逶蛇,故能远。

山以陵迟,故能高。

阴阳无为, 故能和。

道以优游,故能化。

夫彻于一事,察于一辞,审于一技,可以曲说,而未可广应也。

蓼菜成行, 甂瓯有?,称薪而爨,数米而炊,可以治小,而未可以治大也。

员中规, 方中矩,动成兽,止成文,可以愉舞,而不可以陈军。

涤杯而食,洗爵而饮,盥 而后馈,可以养少,而不可以飨众。

今夫祭者,屠割烹杀,剥狗烧豕,调平五味 者,庖也。

陈簠簋,列樽俎,设笾豆者,祝也。

齐明盛服,渊默而不言,神之所 依者,尸也。

宰、祝虽不能,尸不越樽俎而代之。

故张瑟者,小弦急而大弦缓。

立事者,贱者劳而贵者逸。

舜为天子,弹五弦之琴,歌《南风》之诗,而天下治。

周公肴臑不收于前,钟鼓不解于悬,而四夷服。

赵政昼决狱而夜理书,御史冠盖 接于郡县,覆稽趋留,戍五岭以备越,筑修城以守胡,然奸邪萌生,盗贼群居, 事愈烦而乱愈生。

故法者,治之具也,而非所以为治也,而犹弓矢,中之具,而非所以为中也。

黄帝曰:“芒芒昧昧,因天之威,与元同气。

”故同气者帝,同义者王,同力者 霸,无一焉者亡。

故人主有伐国之志,邑犬群嗥,雄鸡夜鸣,库兵动而戎马惊。

今日解怨偃兵,家老甘卧,巷无聚人,妖菑不生,非法之应也,精气之动也。

故 不言而信,不施而仁,不怒而威。

是以天心动化者也。

施而仁,言而信,怒而威。

是以精诚感之者也。

施而不仁,言而不信,怒而不威,是以外貌为之者也。

故有 道以统之,法虽少,足以化矣。

无道以行之,法虽众,足以乱矣。

治身,太上养神,其次养形。

治国,太上养化,其次正法。

神清志平,百节 皆宁,养性之本也。

肥肌肤,充肠腹,供嗜欲,养生之末也。

民交让争处卑,委 利争受寡,力事争就劳,日化上迁善而不知其所以然,此治之上也。

利赏而劝善, 畏刑而不为非,法令正于上而百姓服于下,此治之末也。

上世养本,而下世事末, 此太平之所以不起也。

夫欲治之主不世出,而可与兴治之臣不万一,以万一求不 世出,此所以千岁不一会也。

水之性,淖以清,穷谷之污,生以青苔,不治其性 也。

掘其所流而深之,茨其所决而高之,使得循势而行,乘衰而流,虽有腐< 骨 差>流渐,弗能污也。

其性非异也,通之与不通也。

风俗犹此也。

诚决其善志, 防其邪心,启其善道,塞其奸路,与同出一道,则民性可善,而风俗可美也。

所 以贵扁鹊者,非贵其随病而调药,贵其息脉血,知病之所从生也。

所以贵圣人 者,非贵随罪而鉴刑也,贵其知乱之所由起也。

若不修其风俗,而纵之淫辟,乃 随之以刑,绳之以法,虽残贼天下,弗能禁也。

禹以夏王,桀以夏亡。

汤以殷王,纣以殷亡。

非法度不存也,纪纲不张,风 俗坏也。

三代之法不亡,而世不治者,无三代之智也。

六律具存,而莫能听者, 无师旷之耳也。

故法虽在,必待圣而后治。

律虽具,必待耳而后听。

故国之所以 存者,非以有法也,以有贤人也。

其所以亡者,非以无法也,以无贤人也。

晋献 公欲伐虞,宫之奇存焉,为之寝不安席,食不甘味,而不敢加兵焉。

赂以宝玉骏 马,宫之奇谏而不听,言而不用,越疆而去,荀息伐之,兵不血刃,抱宝牵马而 去。

故守不待渠堑而固,攻不待冲降而拔,得贤之与失贤也。

故臧武仲以其智存 鲁,而天下莫能亡也。

璩伯玉以其仁宁卫,而天下莫能危也。

《易》曰:“丰其 屋,蔀其家,窥其户,阒其无人。

”无人者,非无众庶也,言无圣人以统理之也。

民无廉耻,不可治也。

非修礼义,廉耻不立。

民不知礼义,弗能正也。

非崇善废 丑,不向礼义。

无法不可以为治也。

不知礼义,不可以行法。

法能杀不孝者,而 不能使人为孔、曾之行。

法能刑窃盗者,而不能使人为伯夷之廉。

孔子弟子七十, 养徒三千人,皆入孝出悌,言为文章,行为仪表,教之所成也。

墨子服役者百八 十人,皆可使赴火蹈刃,死不还踵,化之所致也。

夫刻肌肤,镵皮革,被创流血, 至难也。

然越为之,以求荣也。

圣王在上,明好恶以示之,经诽誉以导之,亲贤 而进之,贱不肖而退之,无被创流血之苦,而有高世尊显之名,民孰不从!

古者设法而不犯,刑错而不用,非可刑而不刑也。

百工维时,庶绩咸熙,礼 义修而任贤德也。

故举天下之高,以为三公。

一国之高,以为九卿。

一县之高, 以为二十七大夫。

一乡之高,以为八十一元士。

故智过万人者谓之英,千人者谓 之俊,百人者谓之豪,十人者谓之杰。

明于天道,察于地理,通于人情。

大足以 容众,德足以怀远,信足以一异,知足以知变者,人之英也。

德足以教化,行足 以隐义,仁足以得众,明足以照下者,人之俊也。

行足以为仪表,知足以决嫌疑, 廉足以分财,信可使守约,作事可法,出言可道者,人之豪也。

守职而不废,处 义而不比,见难不苟免,见利不苟得者,人之杰也。

英、俊、豪、杰,各以小大 之材,处其位,得其宜,由本流末,以重制轻,上唱而民和,上动而下随,四海 之内,一心同归,背贪鄙而向义理,其于化民也,若风之摇草木,无之而不靡。

今使愚教知,使不肖临贤,虽严刑罚,民弗从也。

小不能制大,弱不能使强也。

故圣主者举贤以立功,不肖主举其所与同。

文王举太公望、召公奭而王,桓 公任管仲、隰朋而霸,此举贤以立功也。

夫差用太宰嚭而灭,秦任李斯、赵高而 亡,此举所与同。

故观其所举,而治乱可见也。

察其党与,而贤不肖可论也。

夫 圣人之屈者,以求伸也。

枉者,以求直也。

故虽出邪辟之道,行幽昧之途,将欲 以直大道,成大功。

犹出林之中不得直道,拯溺之人不得不濡足也。

伊尹忧天下 之不治,调和五味,负鼎俎而行。

五就桀,五就汤,将欲以浊为清,以危为宁也。

周公股肱周室,辅翼成王,管叔、蔡叔奉公子禄父而欲为乱,周公诛之以定天下, 缘不得已也。

管子忧周室之卑,诸侯之力征,夷狄伐中国,民不得宁处,故蒙耻 辱而不死,将欲以忧夷狄之患,平夷狄之乱也。

孔子欲行王道,东西南北七十说 而无所偶,故因卫夫人、弥子瑕而欲通其道。

此皆欲平险除秽,由冥冥至照々, 动于权而统于善者也。

夫观逐者于其反也,而观行者于其终也。

故舜放弟,周公杀兄,犹之为仁也。

文公树米,曾子架羊,犹之为知也。

当今之世,丑必托善以自为解,邪必蒙正以 自为辟。

游不论国,仕不择官,行不辟污,曰伊尹之道也。

分别争财,亲戚兄弟 构怨,骨肉相贼,曰周公之义也。

行无廉耻,辱而不死,曰管子之趋也。

行货赂, 趣势门,立私废公,比周而取容,曰孔子之术也。

此使君子小人,纷然淆乱,莫 知其是非者也。

故百川并流,不注海者不为川谷。

趋行蹐驰,不归善者不为君子。

故善言归乎可行,善行归乎仁义。

田子方、段干木轻爵禄而重其身,不以欲伤生, 不以利累形,李克竭股肱之力,领理百官,辑穆万民,使其君生无废事,死无遗 忧,此异行而归于善者。

张仪、苏秦家无常居,身无定君,约从衡之事,为倾覆 之谋,浊乱天下,挠滑诸侯,使百姓不遑启居,或从或横,或合众弱,或辅富强, 此异行而归于丑者也。

故君子之过也,犹日月之蚀,何害于明!

小人之可也,犹狗之昼吠,鸱之夜 见,何益于善!

夫知者不妄发,择善而为之,计义而行之,故事成而功足赖也, 身死而名足称也。

虽有知能,必以仁义为之本,然后可立也,知能蹐驰,百事并 行。

圣人一以仁义为之准绳,中之者谓之君子,弗中者谓之小人。

君子虽死亡, 其名不灭。

小人虽得势,其罪不除。

使人左据天下之图而右刎喉,愚者不为也, 身贵于天下也。

死君亲之难,视死若归,义重于身也。

天下,大利也,比之身则 小。

身之重也,比之义则轻。

义所全也。

《诗》曰:“恺悌君子,求福不回。

” 言以信义为准绳也。

欲成霸王之业者,必得胜者也。

能得胜者,必强者也。

能强 者,必用人力者也。

能用人力者,必得人心者也。

能得人心者,必自得者也。

故心者,身之本也。

身者,国之本也。

未有得己而失人者也,未有失己而得 人者也。

故为治之本,务在宁民。

宁民之本,在于足用。

足用之本,在于勿夺时。

勿夺时之本,在于省事。

省事之本,在于节用。

节用之本,在于反性。

未有能摇 其本而静其末,浊其源而清其流者也。

故知性之情者,不务性之所无以为。

知命 之情者,不忧命之所无奈何。

故不高宫室者,非爱木也。

不大钟鼎者,非爱金也。

直行性命之情,而制度可以为万民仪。

今目悦五色,口嚼滋味,耳淫五声,七窍交争以害其性,日引邪欲而浇其身 夫调和,身弗能治,奈天下何!

故自养得其节,则养民得其心矣。

所谓有天下者, 非谓其履势位,受传籍,称尊号也,言运天下之力,而得天下之心。

纣之地,左 东海,右流沙,前交趾,后幽都,师起容关,至浦水,士亿有余万,然皆倒矢而 射,傍戟而战。

武王左操黄钺,右执白旄以麾之,则瓦解而走,遂土崩而下。

纣 有南面之名,而无一人之德,此失天下也。

故桀、纣不为王,汤、武不为放。

周 处酆镐之地,方不过百里,而誓纣牧之野,入据殷国,朝成汤之庙,表商容之闾, 封比干之墓,解箕子之囚。

乃折枹毁鼓,偃五兵,纵牛马,搢笏而朝天下,百姓 歌讴而乐之,诸侯执禽而朝之,得民心也。

阖闾伐楚,五战入郢,烧高府之粟, 破九龙之钟,鞭荆平王之墓,舍昭王之宫,昭王奔随,百姓父兄携幼扶老而随之, 乃相率而为致勇之寇,皆方命奋臂而为之斗。

当此之时,无将卒以行列之,各致 其死,却吴兵,复楚地。

灵王作章华之台,发乾溪之役,外内搔动,百姓疲敝, 弃疾乘民之怨而立公子比。

百姓放臂而去之,饿于乾溪,食莽饮水,枕块而死。

楚国山川不变,土地不易,民性不殊,昭王则相率而殉之,灵王则倍畔而去之, 得民之与失民也。

故天子得道,守在四夷。

天子失道,守在诸侯。

诸侯得道,守在四邻。

诸侯 失道,守在四境。

故汤处亳七十里,文王处酆百里,皆令行禁止于天下。

周之衰 也,戎伐凡伯于楚丘以归。

故得道则以百里之地令于诸侯,失道则以天下之大畏 于冀州。

故曰:无恃其不吾夺也,恃吾不可夺。

行可夺之道,而非篡弑之行,无 益于持天下矣。

凡人之所以生者,衣与食也,今囚之冥室之中,虽养之以刍豢, 衣之以绮绣,不能乐也。

以目之无见,耳之无闻,穿隙穴,见雨零,则快然而叹 之,况开户发牖,从冥冥见照々乎!

从冥冥见照々,犹尚肆然而喜,又况出 室坐堂,见日月光乎!

见日月光,旷然而乐,又况登泰山,履石封,以望八荒, 视天都若盖,江河若带,又况万物在其间者乎!

其为乐岂不大哉!

且聋者,耳形 具而无能闻也。

盲者,目形存而无能见也。

夫言者,所以通己于人也。

闻者,所 以通人于己也,喑者不言,聋者不闻,既喑且聋,人道不通。

故有喑、聋之病者, 虽破家求医,不顾其费,岂独形骸有喑、聋哉!

心志亦有之。

夫指之拘也,莫不 事申也。

心之塞也,莫知务通也。

不明于类也。

夫观六艺之广崇,穷道德之渊深, 达乎无上,至乎无下,运乎无极,翔乎无形,广于四海,崇于太山,富于江河, 旷然而通,昭然而明,天地之间无所系戾,其所以监观,岂不大哉!

人之所知者 浅,而物变无穷,曩不知而今知之,非知益多也,问学之所加也。

夫物常见则识 之,尝为则能之,故因其患则造其备,犯其难则得其便。

夫以一世之寿,而观千 岁之知,知今古之论,虽未尝更也,其道理素具,可不谓有术乎!

人欲知高下而 不能,教之用管准则说。

欲知轻重而无以,予之以权衡则喜。

欲知远近而不能, 教之以金目则快射。

又况知应无方而不穷哉!

犯大难而不慑,见烦缪而不惑,晏 然自得,其为乐也,岂直一说之快哉!

夫道,有形者皆生焉,其为亲亦戚矣。

享谷食气者皆受焉,其为君亦惠矣。

诸有智者皆学焉,其为师亦博矣。

射者数发不中,人教之以仪则喜矣,又况生仪 者乎!

人莫不知学之有益于己也,然而不能者,嬉戏害人也。

人皆多以无用害有 用,故智不博而日不足,以凿观池之力耕,则田野必辟矣。

以积土山之高修堤防, 则水用必足矣。

以食狗马鸿雁之费养士,则名誉必荣矣。

以弋猎博弈之日诵《诗》 读《书》,闻识必博矣。

故不学之与学也,犹喑、聋之比于人也。

凡学者能明于 天下之分,通于治乱之本,澄心清意以存之,见其终始,可谓知略矣。

天之所为, 禽兽草木。

人之所为,礼节制度。

构而为宫室,制而为舟舆是也。

治之所以为本 者,仁义也。

所以为末者,法度也。

凡人之所以事生者,本也。

其所以事死者, 末也。

本末,一体也。

其两爱之,一性也。

先本后末,谓之君子。

以末害本,谓 之小人。

君子与小人之性非异也,所在先后而已矣。

草木之性,洪者为本,而杀 者为末。

禽兽之性,大者为首,而小者为尾。

末大于本则折,尾大于要则不掉矣。

故食其口而百节肥,灌其本而枝叶美,天地之性也。

天地之生物也有本末,其养 物也有先后,人之于治也,岂得无终始哉!

故仁义者,治之本也。

今不知事修其本,而务沼其末,是释其根而灌其枝也。

且法之生也,以辅仁义,今重法而弃义,是贵其冠履而忘其头足也。

故仁义者, 为厚基者也。

不益其厚而张其广者毁,不广其基而增其高者覆。

赵政不增其德而 累其高,故灭。

智伯不行仁义而务广地,故亡其国。

语曰:不大其栋,不能任重。

重莫若国,栋莫若德。

国主之有民也,犹城之有基,木之有根。

根深则本固,基 美则上宁。

五帝三王之道,天下之纲纪,治之仪表也。

今商鞅之启塞,申子之三 符,韩非之孤愤,张仪、苏秦之从衡,皆掇取之权,一切之术也。

非治之大本, 事之恒常,可博闻而世传者也。

子囊北而全楚,北不可以为庸。

弦高诞而存郑, 诞不可以为常。

今夫《雅》、《颂》之声,皆发于词,本于情,故君臣以睦,父 子以亲,故《韶》、《夏》之乐也,声浸乎金石,润乎草木。

今取怨思之声,施 之于弦管,闻其音者,不淫则悲,淫则乱男女之辨,悲则感怨思之气。

岂所谓乐 哉!

赵王迁流于房陵,思故乡,作《山水》之讴,闻者莫不殒涕。

荆轲西刺秦王, 高渐离、宋意为击筑而歌于易水之上,闻者瞋目裂眦,发植穿冠。

因以此声为乐 而入宗庙,岂古之所谓乐哉!

故弁冕辂舆,可服而不可好也。

大羹之和,可食而 不可尝也。

朱弦漏越,一唱而三叹,可听而不可快也。

故无声者,正其可听者也。

其无味者,正其足味者也。

吠声清于耳,兼味快于口,非其贵也。

故事不本于道 德者,不可以为仪。

言不合乎先王者,不可以为道。

音不调乎《雅》、《颂》者, 不可以为乐。

故五子之言,所以便说掇取也,非天下之通义也。

圣王之设政施教 也,必察其终始,其县法立仪,必原其本末,不苟以一事备一物而已矣。

见其造 而思其功,观其源而知其流,故博施而不竭,弥久而不垢。

未水出于山而入于海, 稼生于田而藏于仓。

圣人见其所生,则知其所归矣。

故舜深藏黄金于崭岩之山, 所以塞贪鄙之心也。

仪狄为酒,禹饮而甘之,遂疏仪狄而绝旨酒,所以遏流湎之 行也。

师延为平公鼓朝歌北鄙之音,师旷曰:“此亡国之乐也。

”大息而抚之, 所以防淫辟之风也。

故民知书而德衰,知数而厚衰,知券契而信衰,知机械而实衰也。

巧诈藏于 胸中,则纯白不备,而神德不全矣。

琴不鸣,而二十五弦各以其声应。

轴不运, 而三十辐各以其力旋。

弦有缓急小大,然后成曲。

车有劳逸动静,而后能致远。

使有声者,乃无声者也。

能致千里者,乃不动者也。

故上下异道则治,同道则乱。

位高而道大者从,事大而道小者凶。

故小快害义,小慧害道,小辩害治,苛削伤 德。

大政不险,故民易道。

至治宽裕,故下不相贼。

至忠复素,故民无匿情。

商 鞅为秦立相坐之法,而百姓怨矣。

吴起为楚减爵禄之令。

而功臣畔矣。

商鞅之立 法也,吴起之用兵也,天下之善者也。

然商鞅之法亡秦,察于刀笔之迹,而不知 治乱之本也。

吴起以兵弱楚,习于行陈之事,而不知庙战之权也。

晋献公之伐骊, 得其女,非不善也,然而史苏叹之,见其四世之被祸也。

吴王夫差破齐艾陵,胜 晋黄池,非不捷也,而子胥忧之,见其必禽于越也。

小白奔莒,重耳奔曹,非不 困也,而鲍叔、咎犯随而辅之,知其可与至于霸也。

勾践栖于会稽,修政不殆, 谟虑不休,知祸之为福也。

襄子再胜而有忧色,畏福之为祸也。

故齐桓公亡汶阳之田而霸,智伯兼三晋之地而亡。

圣人见祸福于重闭之内, 而虑患于九拂之外者也。

原蚕一岁再收,非不利也,然而王法禁之者,为其残桑 也。

离先稻熟,而农夫耨之,不以小利伤大获也。

家老异饭而食,殊器而享,子 妇跣而上堂,跪而斟羹,非不费也,然而不可省者,为其害义也。

待媒而结言, 聘纳而取妇,初絻而亲迎,非不烦也,然而不可易者,所以防淫也。

使民居处 相司,有罪相觉,于以举奸,非不掇也,然而伤和睦之心,而构仇雠之怨。

故事 有凿一孔而生百隟,树一物而生万叶者,所凿不足以为便,而所开足以为败, 所树不足以为利,而所生足以为氵岁。

愚者惑于小利,而忘其大害。

昌羊去蚤虱, 而人弗庠者,为其来蛉穷也。

狸执鼠,而不可脱于庭者,为捕鸡也。

故事有利于 小而害于大,得于此而亡于彼者。

故行棋者或食两而路穷,或予踦而取胜。

偷利 不可以为行,而智术不可以为法。

故仁知,人材之美者也。

所谓仁者,爱人也。

所谓知者,知人也。

爱人则无 虐刑矣,知人则无乱政矣。

治由文理,则无悖谬之事矣。

刑不侵滥,则无暴虐之 行矣。

上无烦乱之治,下无怨望之心,则百残除而中和作矣,此三代之所昌。

故 《书》曰:“能哲且惠,黎民怀之。

何忧讙兜,何迁有苗。

”智伯有五过人之材, 而不免于身死人手者,不爱人也。

齐王建有三过人之巧,而身虏于秦者,不知贤 也。

故仁莫大于爱人,知莫大于知人,二者不立,虽察慧捷巧,劬禄疾力,不免 于乱也。

淮南子·修务训

〔刘安〕 〔汉〕

或曰:“无为者,寂然无声,漠然不动,引之不来,推之不往。

如此者,乃 得道之像。

”吾以为不然。

尝试问之矣:“若夫神农、尧、舜、禹、汤,可谓圣 人乎?

”有论者必不能废。

以五圣观之,则莫得无为,明矣。

古者,民茹草饮水, 采树木之实,食蠃蠬之肉。

时多疾病毒伤之害,于是神农乃始教民播种五谷, 相土地宜,燥湿肥墝高下,尝百草之滋味,水泉之甘苦,令民知所辟就。

当此 之时,一日而遇七十毒。

尧立孝慈仁爱,使民如子弟。

西教沃民,东至黑齿,北 抚幽都,南道交趾。

放讙兜于崇山,窜三苗于三危,流共工于幽州,殛鲧于羽山。

舜作室,筑墙茨屋,辟地树谷,令民皆知去岩穴,各有家室。

南征三苗,道死苍 梧。

禹沐浴霪雨,栉扶风,决江疏河,凿龙门,辟伊阙,修彭蠡之防,乘四载, 随山刊木,平治水土,定千八百国。

汤夙兴夜寐,以致聪明,轻赋薄敛,以宽民 氓,布德施惠,以振困穷,吊死问疾,以养孤孀。

百姓亲附,政令流行,乃整兵 鸣条,困夏南巢,谯以其过,放之历山。

此五圣者,天下之盛主,劳形尽虑,为 民兴利除害而不懈。

奉一爵酒不知于色,挈一石之尊则白汗交流,又况赢天下之 忧,而海内事者乎?

其重于尊亦远也!

且夫圣人者,不耻身之贱,而愧道之不行。

不忧命之短,而忧百姓之穷。

是故禹之为水,以身解于阳盱之河。

汤旱,以身祷 于桑山之林。

圣人忧民,如此其明也,而称以“无为”,岂不悖哉!

且古之立帝王者,非以奉养其欲也。

圣人践位者,非以逸乐其身也。

为天下 强掩弱,众暴寡,诈欺愚,勇侵怯,怀知而不以相教,积财而不以相分,故立天 子以齐一之。

为一人聪明而不足以遍照海内,故立三公九卿以辅翼之。

绝国殊俗、 僻远幽间之处,不能被德承泽,故立诸侯以教诲之。

是以地无不任,时无不应, 官无隐事,国无遗利。

所以衣寒食饥,养老弱而息劳倦也。

若以布衣徒步之人观 之,则伊尹负鼎而干汤,吕望鼓刀而入周,百里奚转鬻,管仲束缚,孔子无黔■, 墨子无暖席。

是以圣人不高山,不广河,蒙耻辱以干世主,非以贪禄慕位,欲事 起天下利,而除万民之害。

盖闻传书曰:“神农憔悴,尧瘦癯,舜霉黑,禹胼胝。

”由此观之,则圣人之忧劳百姓甚矣。

故自天子以下至于庶人,四胑不动,思 虑不用,事治求澹者,未之闻也。

夫地势,水东流,人必事焉,然后水潦得谷行。

禾稼春生,人必加功焉,故 五谷得遂长。

听其自流,待其自生,则鲧、禹之功不立,而后稷之智不用。

若吾 所谓无为者,私志不得入公道,嗜欲不得枉正术,循理而举事,因资而立,权自 然之势,而曲故不得容者,事成而身弗伐,功立而名弗有,非谓其感而不应,攻 而不动者。

若夫以火井,以淮灌山,此用己而背自然,故谓之有为。

若夫水之 用舟,沙之用鸠,泥之用輴,山之用<艹累>,夏渎而冬陂,因高为田,因下为 池,此非吾所谓为之。

圣人之从事也,殊体而合于理,其所由异路而同归,其存 危定倾若一,志不忘于欲利人也。

何以明之?

昔者楚欲攻宋,墨子闻而悼之,自 鲁趋而十日十夜,足重趼而不休息,裂衣裳裹足,至于郢,见楚王。

曰:“臣闻 大王举兵将攻宋,计必得宋而后攻之乎?

亡其苦众劳民,顿兵挫锐,负天下以不 义之名,而不得咫尺之地,犹且攻之乎?

”王曰:“必不得宋,又且为不义,曷 为攻之!

”墨子曰:“臣见大王之必伤义而不得宋。

”王曰:“公输,天下之巧 士,作云梯之械,设以攻宋,曷为弗取!

”墨子曰:“令公输设攻,臣请守之。

” 于是公输般设攻宋之械,墨子设守宋之备,九攻而墨子九却之,弗能入。

于是乃 偃兵,辍不攻宋。

段干木辞禄而处家,魏文侯过其闾而轼之。

其仆曰:“君何为 轼?

”文侯曰:“段干木在,是以轼。

”其仆曰:“段干木布衣之士,君轼其闾, 不已甚乎?

”文侯曰:“段干木不趋势利,怀君子之道,隐处穷巷,声施千里, 寡人敢勿轼乎!

段干木光于德,寡人光于势。

段干木富于义,寡人富于财。

势不 若德尊,财不若义高。

干木虽以己易寡人不为。

吾日悠惭于影,子何以轻之哉!

” 其后秦将起兵伐魏,司马庾谏曰:“段干木贤者,其君礼之,天下莫不知,诸侯 莫不闻,举兵伐之,无乃妨于义乎!

”于是秦乃偃兵,辍不攻魏。

夫墨子跌蹄而趋千里,以存楚、宋。

段干木阖门不出,以安秦、魏。

夫行与 止也,其势相反,而皆可以存国,此所谓异路而同归者也。

今夫救火者,汲水而 趋之,或以瓮瓴,或以盆盂,其方员锐橢不同,盛水各异,其于灭火钧也。

故秦、 楚、燕、魏之歌也,异转而皆乐。

九夷八狄之哭也,殊声而皆悲。

一也。

夫讠 哥者,乐之徵也。

哭者,悲之效也。

愤于中则应于外,故在所以感。

夫圣人之心, 日夜不忘于欲利人,其泽之所及者,效亦大矣。

世俗废衰,而非学者多。

“人性各有所修短,若鱼之跃,若鹊之驳,此自然 者,不可损益。

”吾以为不然。

夫鱼者跃,鹊者驳也,犹人马之为人马,筋骨形 体,所受于天,不可变。

以此论之,则不类矣。

夫马之为草驹之时,跳跃扬蹄, 翘尾而走,人不能制,啮咋足以噆肌碎骨,蹶蹄足以破颅陷匈。

及至圉人扰之, 良御教之,掩以衡扼,连以辔衔,则虽历险超堑弗敢辞。

故其形之为马,马不可 化。

其可驾御,教之所为也。

马,聋虫也,而可以通气志,犹待教而成,又况人 乎!

且夫身正性善,发愤而成仁,帽凭而为义,性命可说,不待学问而合于道者, 尧、舜、文王也。

沉湎耽荒,不可教以道,不可喻以德,严父弗能正,贤师不能 化者,丹朱、商均也。

曼颊皓齿,形夸骨佳,不待脂粉芳泽而性可说者,西施、 阳文也。

啳癸哆噅,籧蒢戚施,虽粉白黛黑弗能为美者,嫫母、仳倠也。

夫上不及尧、舜,下不及商均,美不及西施,恶不若嫫母,此教训之所谕也,而 芳泽之所施。

且子有弑父者,然而天下莫疏其子,何也?

爱父者众也。

儒有邪辟 者,而先王之道不废,何也?

其行之者多也。

今以为学者之有过而非学者,则是 以一饱之故,绝谷不食,以一蹪之难,辍足不行,惑也。

今有良马,不待策錣而行,驽马虽两錣之不能进,为此不用策錣而御, 则愚矣。

夫怯夫操利剑,击则不能断,刺则不能入,及至勇武攘卷一捣,则摺肋 伤干,为此弃干将、镆邪而以手战,则悖矣。

所谓言者,齐于众而同于俗。

今不 称九天之顶,则言黄泉之底,是两末之端议,何可以公论乎!

夫橘柚冬生,而人 曰冬死,死者众。

荠麦夏死,人曰夏生,生者众。

江、河之回曲,亦时有南北者, 而人谓江、河东流。

摄提镇星日月东行,而人谓星辰日月西移者。

以大氐为本。

胡人有知利者,而人谓之駤。

越人有重迟者,而人谓之訬。

以多者名之。

若 夫尧眉八彩,九窍通洞,而公正无私,一言而万民齐。

舜二瞳子,是谓重明,作 事成法,出言成章。

禹耳参漏,是谓大通,兴利除害,疏河决江。

文王四乳,是 谓大仁,天下所归,百姓所亲。

皋陶马喙,是谓至信,决狱明白,察于人情。

禹 生于石。

契生于卵。

史皇产而能书。

羿左臂修而善射。

若此九贤者,千岁而一出, 犹继踵而生。

今无五圣之天奉,四俊之才难,欲弃学而循性,是谓犹释船欲蹍 水也。

夫纯钩、鱼肠始下型,击则不能断,刺则不能入,及加之以砥砺,摩其锋锷, 则水断龙舟,陆剸犀甲。

明镜之始下型,蒙然未见形容,及其粉以玄锡,摩以 白旃,鬓眉微豪,可得而察。

夫学,亦人之砥锡也,而谓学无益者,所以论之过。

知者之所短,不若愚者之所修。

贤者之所不足,不若众人之有余。

何以知其然?

夫宋画吴冶,刻刑镂法,乱修曲出,其为微妙,尧、舜之圣不能及。

蔡之幼女, 卫之稚质,梱纂组,杂奇彩,抑墨质,扬赤文,禹、汤之智不能逮。

夫天之所 覆,地之所载,包于六合之内,托于宇宙之间,阴阳之所生,血气之精,含牙戴 角,前爪后距,奋翼攫肆,蚑行蛲动之虫,喜而合,怒而斗,见利而就,避害 而去,其情一也。

虽所好恶,其与人无以异。

然其爪牙虽利,筋骨虽强,不免制 于人者,知不能相通,才力不能相一也。

各有其自然之势,无禀受于外,故力竭 功沮。

夫雁顺风,以爱气力,衔芦而翔,以备矰弋。

蚁知为垤,獾貉为曲穴,虎 豹有茂草,野彘有艽<艹肖>,槎栉堀虚,连比以像宫室,阴以防雨,景以蔽日。

此亦鸟兽之所以知求合于其所利。

今使人生于辟陋之国,长于穷櫩漏室之下, 长无兄弟,少无父母,目未尝见礼节,耳未尝闻先古,独守专室而不出门,使其 性虽不愚,然其知者必寡矣。

昔者,苍颉作书,容成造历,胡曹为衣,后稷耕稼, 仪狄作酒,奚仲为车,此六人者,皆有神明之道,圣智之迹,故人作一事而遗后 世,非能一人而独兼有之。

各悉其知,贵其所欲达,遂为天下备。

今使六子者易 事,而明弗能见者何?

万物至众,而知不足以奄之。

周室以后,无六子之贤,而 皆修其业。

当世之人,无一人之才,而知其六贤之道者何?

教顺施续,而知能流 通。

由此观之,学不可已,明矣!

今夫盲者目不能别昼夜,分白黑,然而搏琴抚弦,参弹复徽,攫援摽拂,手 若蔑蒙,不失一弦。

使未尝鼓瑟者,虽有离朱之明,攫掇之捷,犹不能屈伸其指。

何则?

服习积贯之所致。

故弓待而后能调,剑待砥而后能利。

玉坚无敌,镂 以为兽,首尾成形,礛诸之功。

木直中绳,揉以为轮,其曲中规,隐括之力。

唐碧坚忍之类,犹可刻镂,揉以成器用,又况心意乎!

且夫精神滑淖纤微,倏忽 变化,与物推移,云蒸风行,在所设施。

君子有能精摇摩监,砥砺其才,自试神 明,览物之博,通物之壅,观始卒之端,见无外之境,以逍遥仿佯于尘埃之外, 超然独立,卓然离世,此圣人之所以游心。

若此而不能,间居静思,鼓琴读书, 追观上古及贤大夫,学问讲辩,日以自娱,苏援世事,分白黑利害,筹策得失, 以观祸福,设仪立度,可以为法则,穷道本末,究事之情,立是废非,明示后人, 死有遗业,生有荣名。

如此者,人才之所能逮。

然而莫能至焉者,偷慢懈惰,多 不暇日之故。

夫瘠地之民多有心力者,劳也。

沃地之民多不才者,饶也。

由此观 之,知人无务,不若愚而好学。

自人君公卿至于庶人,不自强而功成者,天下未 之有也。

《诗》云:“日就月将,学有缉熙于光明。

”此之谓也。

名可务立,功 可强成,故君子积志委正,以趣明师,励节亢高,以绝世俗。

何以明之?

昔者南荣畴耻圣道之独亡于己,身淬霜露,敕蹻趹,跋涉山 川,冒蒙荆棘,百舍重跰,不敢休息,南见老聃。

受教一言,精神晓泠,纯闻 条达,欣然七日不食,如飨太牢,是以明照四海,名施后世,达略天地,察分秋 豪,称誉叶语,至今不休。

此所谓名可强立者。

吴与楚战,莫嚣大心抚其御之手 曰:“今日距强敌,犯白刃,蒙矢石,战而身死,卒胜民治,全我社稷,可以庶 几乎?

”遂入不返,决腹断头,不旋踵运轨而死。

申包胥竭筋力以赴严敌,伏尸 流血,不过一卒之才,不如约身卑辞,求于诸侯。

于是乃赢粮跣走,跋涉谷行, 上峭山,赴深溪,游川水,犯津关,躐蒙笼,■沙石,庶达膝曾茧重胝,七日 七夜,至于秦庭。

鹤跱而不食,昼吟宵哭,面若死灰,颜色霉墨,涕液交集, 以见秦王。

曰:“吴为封豨修蛇,蚕食上国,虐始于楚。

寡君失社稷,越在草茅, 百姓离散,夫妇男女,不遑启处,使下臣告急。

”秦王乃发车千乘,步卒七万, 属之子虎,逾塞而东,击吴浊水之上,果大破之,以存楚国。

烈藏庙堂,著于宪 法。

此功之可强成者也。

夫七尺之形,心知忧愁劳苦,肤知疾痛寒暑,人情一也。

圣人知时之难得,务可趣也,苦身劳形,焦心怖肝,不避烦难,不违危殆。

盖闻 子发之战,进如激矢,合如雷电,解如风雨,员之中规,方之中矩,破敌陷陈, 莫能壅御,泽战必克,攻城必下。

彼非轻身而乐死,务在于前,遗利于后,故名 立而不堕。

此身强而成功者也。

是故田者不强,囷仓不盈。

官御不厉,心意不精。

将相不强,功烈不成。

侯王懈惰,后世无名。

《诗》云:“我马唯骐,六辔如丝。

载驰载驱,周爰谘谟。

”以言人之有所务也。

通于物者,不可惊以怪。

喻于道者,不可动以奇。

察于辞者,不可耀以名。

审于形者,不可遁以状。

世俗之人,多尊古而贱今,故为道者必托之于神农、黄 帝而后能入说。

乱世暗主,高远其所从来,因而贵之。

为学者蔽于论而尊其所闻, 相与危坐而称之,正领而诵之。

此见是非之分不明。

夫无规矩,虽奚仲不能以定 方圆。

无准绳,虽鲁般不能定曲直。

是故钟子期死而伯牙绝弦破琴,知世莫赏也。

惠施死而庄子寝说言,见世莫可为语者也。

夫项托七岁为孔子师,孔子有以听 其言也。

以年之少,为闾丈人说,救敲不给,何道之能明也?

昔者,谢子见于秦惠王,惠王说之,以问唐姑梁,唐姑梁曰:“谢子,山东 辩士,固权说以取少主。

”惠王因藏怒而待之。

后日复见,逆而弗听也。

非其说 异也,所以听者易。

夫以徵为羽,非弦之罪。

以苦为甘,非味之过。

楚国有烹猴 而召其邻人,以为狗羹也,而甘之。

后闻其猴也,据地而吐之,尽写其食。

此未 始知味者也。

邯郸师有出新曲者,托之李奇,诸人皆争学之。

后知其非也,而 皆弃其曲,此未始知音者也。

鄙人有得玉璞者,喜其状,以为宝而藏之。

以示人, 人以为石也,因而弃之。

此未始知玉者也。

故有符于中,则贵是而同今古。

无以 听其说,则所从来者远而贵之耳。

此和氏之所以泣血于荆山之下。

今剑或绝侧羸文,啮缺卷銋,而称以顶襄之剑,则贵人争带之。

琴或拨刺 枉桡,阔解漏越,而称为楚庄之琴,侧室争鼓之。

苗山之鋋,羊头之销,虽水断 龙舟,陆剸兕甲,莫之服带。

山桐之琴,涧梓之腹,虽鸣廉修营,唐牙莫之鼓也。

通人则不然。

服剑者期于銛利,而不期于墨阳、莫邪。

乘马者期于千里,而不期 于骅骝、绿耳。

鼓琴者期于鸣廉修营,而不期于滥肋、号钟。

诵《诗》、《书》 者期于通道略物,而不期于《洪范》、《商颂》。

圣人见是非,若白黑之于目辨, 清浊之于耳听。

众人则不然。

中无主以受之,譬若遗腹子之上陇,以礼哭泣之, 而无所归心。

故夫孪子之相似者,唯其母能知之。

玉石之相类者,唯良工能识之。

书传之微者,惟圣人能论之。

今取新圣人书,名之孔、墨,则弟子句指而受者必 众矣。

故美人者,非必西施之种。

通士者,不必孔、墨之类。

晓然意有所通于物, 故作书以喻意,以为知者也。

诚得清明之士,执玄鉴于心,照物明白,不为古今 易意,摅书明指以示之,虽阖棺亦不恨矣。

昔晋平公令官为钟。

钟成,而示师旷。

师旷曰:“钟音不调。

”平公曰:“ 寡人以示工,工皆以为调。

而以为不调,何也?

”师旷曰:“使后世无知音者则 已,若有知音者,必知钟之不调。

”故师旷之欲善调钟也,以为后之有知音者也。

三代与我同行,五伯与我齐智,彼独有圣智之实,我曾无有闾里之闻,穷巷之知 者何?

彼并身而立节,我诞谩而悠忽。

今夫毛嫱、西施,天下之美人,若使之衔 腐鼠,蒙猬皮,衣豹裘,带死蛇,则布衣韦带之人过者,莫不左右睥睨而掩鼻。

尝试使之施芳泽,正娥眉,设笄珥,衣阿锡,曳齐纨,粉白黛黑,佩玉环,揄步, 杂芝若,笼蒙目视,冶由笑,目流眺,口曾挠,奇牙出,<面厌><面甫>摇,则虽 王公大人,有严志颉颃之行者,无不惮悇痒心而悦其色矣。

今以中人之才,蒙 愚惑之智,被污辱之行,无本业所修,方术所务,焉得无有睥面掩鼻之容哉!

今鼓舞者,绕身若环,曾挠摩地,扶旋猗那,动容转曲,便媚拟神。

身若秋 药被风,发若结旌,骋驰若骛。

木熙者,举梧槚,据句枉,蝯自纵,好茂叶, 龙夭矫,燕枝拘,援丰条,舞扶疏,龙从鸟集,搏援攫肆,蔑蒙踊跃。

且夫观者 莫不为之损心酸足,彼乃始徐行微笑,被衣修擢。

夫鼓舞者非柔纵,而木熙者非 眇劲,淹浸渍渐摩使然也。

是故生木之长,莫见其益,有时而修。

砥砺靡坚, 莫见其损,有时而薄。

藜藿之生,蠕蠕然日加数寸,不可以为栌栋。

楩柟豫 章之生也,七年而后知,故可以为棺舟。

夫事有易成者名小,难成者功大。

君子 修美,虽未有利,福将在后至。

故《诗》云:“日就月将,学有缉熙于光明。

” 此之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