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演义·第七十五回·关云长刮骨疗毒吕子明白衣渡江

却说曹仁见关公落马,即引兵冲出城来。

被关平一阵杀回,救关公归寨,拔出臂箭。

原来箭头有药,毒已入骨,右臂青肿,不能运动。

关平慌与众将商议曰:“父亲若损此臂,安能出敌?

不如暂回荆州调理。

”于是与众将入帐见关公。

公问曰:“汝等来有何事?

”众对曰:“某等因见君侯右臂损伤,恐临敌致怒,冲突不便。

众议可暂班师回荆州调理。

”公怒曰:“吾取樊城,只在目前。

取了樊城,即当长驱大进,径到许都,剿灭操贼,以安汉室。

岂可因小疮而误大事?

汝等敢慢吾军心耶!

”平等默然而退。

众将见公不肯退兵,疮又不痊,只得四方访问名医。

忽一日,有人从江东驾小舟而来,直至寨前。

小校引见关平。

平视其人:方巾阔服,臂挽青囊。

自言姓名,乃沛国谯郡人,姓华,名伦,字元化。

因闻关将军乃天下英雄,今中毒箭,特来医治。

平曰:“莫非昔日医东吴周泰者乎?

”佗曰:“然。

”平大喜,即与众将同引华佗入帐见关公。

时关公本是臂疼,恐慢军心,无可消遣,正与马良弈棋。

闻有医者至,即召入。

礼毕,赐坐。

茶罢,佗请臂视之。

公袒下衣袍,伸臂令佗看视。

佗曰:“此乃弩箭所伤,其中有乌头之药,直透入骨。

若不早治,此臂无用矣。

”公曰:“用何物治之?

”佗曰:“某自有治法,但恐君侯惧耳。

”公笑曰:“吾视死如归,有何惧哉?

”佗曰:“当于静处立一标柱,上钉大环,请君侯将臂穿于环中,以绳系之,然后以被蒙其首。

吾用尖刀割开皮肉,直至于骨,刮去骨上箭毒,用药敷之,以线缝其口,方可无事。

但恐君侯惧耳。

”公笑曰:“如此,容易!

何用柱环?

”令设酒席相待。

公饮数杯酒毕,一面仍与马良弈棋,伸臂令佗割之。

佗取尖刀在手,令一小校捧一大盆于臂下接血。

佗曰:“某便下手,君侯勿惊。

”公曰:“任汝医治,吾岂比世间俗子,惧痛者耶!

”佗乃下刀,割开皮肉,直至于骨,骨上已青。

佗用刀刮骨,悉悉有声。

帐上帐下见者,皆掩面失色。

公饮酒食肉,谈笑弈棋,全无痛苦之色。

须臾,血流盈盆。

佗刮尽其毒,敷上药,以线缝之。

公大笑而起,谓众将曰:“此臂伸舒如故,并无痛矣。

先生真神医也!

”佗曰:“某为医一生,未尝见此。

君侯真天神也!

”后人有诗曰:“治病须分内外科,世间妙艺苦无多。

神威罕及惟关将,圣手能医说华佗。

” 关公箭疮既愈,设席款谢华佗。

佗曰:“君侯箭疮虽治,然须爱护。

切勿怒气伤触。

过百日后,平复如旧矣。

”关公以金百两酬之。

佗曰:“某闻君侯高义,特来医治,岂望报乎!

”坚辞不受,留药一帖,以敷疮口,辞别而去。

却说关公擒了于禁,斩了庞德,威名大震,华夏皆惊。

探马报到许都,曹操大惊,聚文武商议曰:“某素知云长智勇盖世,今据荆襄,如虎生翼。

于禁被擒,庞德被斩,魏兵挫锐。

倘彼率兵直至许都,如之奈何?

孤欲迁都以避之。

”司马懿谏曰:“不可。

于禁等被水所淹,非战之故。

于国家大计,本无所损。

今孙、刘失好,云长得志,孙权必不喜。

大王可遣使去东吴陈说利害,令孙权暗暗起兵蹑云长之后,许事平之日,割江南之地以封孙权,则樊城之危自解矣。

”主簿蒋济曰:“仲达之言是也。

今可即发使往东吴,不必迁都动众。

”操依允,遂不迁都。

因叹谓诸将曰:“于禁从孤三十年,何期临危反不如庞德也!

今一面遣使致书东吴,一面必得一大将以当云长之锐。

”言未毕,阶下一将应声而出曰:“某愿往。

”操视之,乃徐晃也。

操大喜,遂拨精兵五万,令徐晃为将,吕建副之,克日起兵,前到阳陵坡驻扎。

看东南有应,然后征进。

却说孙权接得曹操书信,览毕,欣然应允,即修书发付使者先回,乃聚文武商议。

张昭曰:“近闻云长擒于禁,斩庞德,威震华夏,操欲迁都以避其锋。

今樊城危急,遣使求救,事定之后,恐有反覆。

”权未及发言,忽报吕蒙:“乘小舟自陆口来,有事面禀。

”权召入问之,蒙曰:“今云长提兵围樊城,可乘其远出,袭取荆州。

”权曰:“孤欲北取徐州,如何?

”蒙曰:“今操远在河北,未暇东顾,徐州守兵无多,往自可克。

然其地势利于陆战,不利水战,纵然得之,亦难保守。

不如先取荆州,全据长江,别作良图。

”权曰:“孤本欲取荆州,前言特以试卿耳。

卿可速为孤图之。

孤当随后便起兵也。

” 吕蒙辞了孙权,回至陆口,早有哨马报说:“沿江上下,或二十里,或三十里,高阜处各有烽火台。

”又闻荆州军马整肃,预有准备,蒙大惊曰:“若如此,急难图也。

我一时在吴侯面前劝取荆州,今却如何处置?

”寻思无计,乃托病不出,使人回报孙权。

权闻吕蒙患病,心甚怏怏。

陆逊进言曰:“吕子明之病,乃诈耳,非真病也。

”权曰:“伯言既知其诈,可往视之。

”陆逊领命,星夜至陆口寨中,来见吕蒙,果然面无病色。

逊曰:“某奉吴侯命,敬探子明贵恙。

”蒙曰:“贱躯偶病,何劳探问。

”逊曰:“吴侯以重任付公,公不乘时而动,空怀郁结,何也?

”蒙目视陆逊,良久不语。

逊又曰:“愚有小方,能治将军之疾,未审可用否?

”蒙乃屏退左右而问曰:“伯言良方,乞早赐教。

”逊笑曰:“子明之疾,不过因荆州兵马整肃,沿江有烽火台之备耳。

予有一计,令沿江守吏,不能举火。

荆州之兵,束手归降,可乎?

”蒙惊谢曰:“伯言之语,如见我肺腑。

愿闻良策。

”陆逊曰:“云长倚恃英雄,自料无敌,所虑者惟将军耳。

将军乘此机会,托疾辞职,以陆口之任让之他人,使他人卑辞赞美关公,以骄其心,彼必尽撤荆州之兵,以向樊城。

若荆州无备,用一旅之师,别出奇计以袭之,则荆州在掌握之中矣。

”蒙大喜曰:“真良策也!

” 由是吕蒙托病不起,上书辞职。

陆逊回见孙权,具言前计。

孙权乃召吕蒙还建业养病。

蒙至,入见权,权问曰:“陆口之任,昔周公谨荐鲁子敬以自代,后子敬又荐卿自代,今卿亦须荐一才望兼隆者,代卿为妙。

”蒙曰:“若用望重之人,云长必然提备。

陆逊意思深长,而未有远名,非云长所忌。

若即用以代臣之任,必有所济。

”权大喜,即日拜陆逊为偏将军、右都督,代蒙守陆口。

逊谢曰:“某年幼无学,恐不堪重任。

”权曰:“子明保卿,必不差错。

卿毋得推辞。

”逊乃拜受印绶,连夜往陆口。

交割马步水三军已毕,即修书一封,具名马、异锦、酒礼等物,遣使赍赴樊城见关公。

时公正将息箭疮,按兵不动。

忽报:“江东陆口守将吕蒙病危,孙权取回调理,近拜陆逊为将,代吕蒙守陆口。

今逊差人赍书具礼,特来拜见。

”关公召入,指来使而言曰:“仲谋见识短浅,用此孺子为将!

”来使伏地告曰:“陆将军呈书备礼:一来与君侯作贺,二来求两家和好。

幸乞笑留。

”公拆书视之,书词极其卑谨。

关公览毕,仰面大笑,令左右收了礼物,发付使者回去。

使者回见陆逊曰:“关公欣喜,无复有忧江东之意。

” 逊大喜,密遣人探得关公果然撤荆州大半兵赴樊城听调,只待箭疮痊可,便欲进兵。

逊察知备细,即差人星夜报知孙权,孙权召吕蒙商议曰:“今云长果撤荆州之兵,攻取樊城,便可设计袭取荆州。

卿与吾弟孙皎同引大军前去,何如?

”孙皎字叔明,乃孙权叔父孙静之次子也。

蒙曰:“主公若以蒙可用则独用蒙。

若以叔明可用则独用叔明。

岂不闻昔日周瑜、程普为左右都督,事虽决于瑜,然普自以旧臣而居瑜下,颇不相睦。

后因见瑜之才,方始敬服?

今蒙之才不及瑜,而叔明之亲胜于普,恐未必能相济也。

” 权大悟,遂拜吕蒙为大都督,总制江东诸路军马。

令孙皎在后接应粮草。

蒙拜谢,点兵三万,快船八十余只,选会水者扮作商人,皆穿白衣,在船上摇橹,却将精兵伏于?

冓?

鹿船中。

次调韩当、蒋钦、朱然、潘璋、周泰、徐盛、丁奉等七员大将,相继而进。

其余皆随吴侯为合后救应。

一面遣使致书曹操,令进兵以袭云长之后。

一面先传报陆逊,然后发白衣人,驾快船往浔阳江去。

昼夜趱行,直抵北岸。

江边烽火台上守台军盘问时,吴人答曰:“我等皆是客商,因江中阻风,到此一避。

”随将财物送与守台军士。

军士信之,遂任其停泊江边。

约至二更,?

冓?

鹿中精兵齐出,将烽火台上官军缚倒,暗号一声,八十余船精兵俱起,将紧要去处墩台之军,尽行捉入船中,不曾走了一个。

于是长驱大进,径取荆州,无人知觉。

将至荆州,吕蒙将沿江墩台所获官军,用好言抚慰,各各重赏,令赚开城门,纵火为号。

众军领命,吕蒙便教前导。

比及半夜,到城下叫门。

门吏认得是荆州之兵,开了城门。

众军一声喊起,就城门里放起号火。

吴兵齐入,袭了荆州。

吕蒙便传令军中:“如有妄杀一人,妄取民间一物者,定按军法。

”原任官吏,并依旧职。

将关公家属另养别宅,不许闲人搅扰。

一面遣人申报孙权。

一日大雨,蒙上马引数骑点看四门。

忽见一人取民间箬笠以盖铠甲,蒙喝左右执下问之,乃蒙之乡人也。

蒙曰:“汝虽系我同乡,但吾号令已出,汝故犯之,当按军法。

”其人泣告曰:“其恐雨湿官铠,故取遮盖,非为私用。

乞将军念同乡之情!

”蒙曰:“吾固知汝为覆官铠,然终是不应取民间之物。

”叱左右推下斩之。

枭首传示毕,然后收其尸首,泣而葬之。

自是三军震肃。

不一日,孙权领众至。

吕蒙出郭迎接入衙。

权慰劳毕,仍命潘濬为治中,掌荆州事。

监内放出于禁,遣归曹操。

安民赏军,设宴庆贺。

权谓吕蒙曰:“今荆州已得,但公安傅士仁、南郡糜芳,此二处如何收复?

”言未毕,忽一人出曰:“不须张弓只箭,某凭三寸不烂之舌,说公安傅士仁来降,可乎?

”众视之,乃虞翻也。

权曰:“仲翔有何良策,可使傅士仁归降?

”翻曰:“某自幼与士仁交厚。

今若以利害说之,彼必归矣。

”权大喜,遂令虞翻领五百军,径奔公安来。

却说傅士仁听知荆州有失,急令闭城坚守。

虞翻至,见城门紧闭,遂写书拴于箭上,射入城中。

军士拾得,献与傅士仁。

士仁拆书视之,乃招降之意。

览毕,想起“关公去日恨吾之意,不如早降。

”即令大开城门,请虞翻入城。

二人礼毕,各诉旧情。

翻说吴侯宽洪大度,礼贤下土。

士仁大喜,即同虞翻赍印绶来荆州投降。

孙权大悦,仍令去守公安。

吕蒙密谓权曰:“今云长未获,留士仁于公安,久必有变。

不若使往南郡招糜芳归降。

”权乃召傅士仁谓曰:“糜芳与卿交厚,卿可招来归降,孤自当有重赏。

”傅士仁慨然领诺,遂引十余骑,径投南郡招安糜芳。

正是:今日公安无守志,从前王甫是良言。

未知此去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三国演义·第七十六回·徐公明大战沔水关云长败走麦城

〔罗贯中〕 〔明〕

却说糜芳闻荆州有失,正无计可施。

忽报公安守将傅士仁至,芳忙接入城,问其事故。

士仁曰:“吾非不忠。

势危力困,不能支持,我今已降东吴。

将军亦不如早降。

”芳曰:“吾等受汉中王厚恩,安忍背之?

“士仁曰:“关公去日,痛恨吾二人。

倘一日得胜而回,必无轻恕。

公细察之。

”芳曰:“吾兄弟久事汉中王,岂可一朝相背?

”正犹豫间,忽报关公遣使至,接入厅上。

使者曰:“关公军中缺粮,特来南郡、公安二处取白米十万石,令二将军星夜解去军前交割。

如迟立斩。

”芳大惊,顾谓傅士仁曰:“今荆州已被东吴所取,此粮怎得过去?

”士仁厉声曰:“不必多疑!

”遂拔剑斩来使于堂上。

芳惊曰:“公如何斩之?

”士仁曰:“关公此意,正要斩我二人。

我等安可束手受死?

公今不早降东吴,必被关公所杀。

”正说间,忽报吕蒙引兵杀至城下。

芳大惊,乃同傅士仁出城投降。

蒙大喜,引见孙权。

权重赏二人。

安民已毕,大犒三军。

时曹操在许都,正与众谋士议荆州之事,忽报东吴遣使奉书至。

操召人,使者呈上书信。

操拆视之,书中具言吴兵将袭荆州,求操夹攻云长。

且嘱:“勿泄漏,使云长有备也。

”操与众谋士商议,主簿董昭曰:“今樊城被困,引颈望救,不如令人将书射入樊城,以宽军心。

且使关公知东吴将袭荆州。

彼恐荆州有失,必速退兵,却令徐晃乘势掩杀,可获全功。

”操从其谋,一面差人催徐晃急战。

一面亲统大兵,径往洛阳之南阳陵坡驻扎,以救曹仁。

却说徐晃正坐帐中,忽报魏王使至。

晃接入问之,使曰:“今魏王引兵,已过洛阳。

令将军急战关公,以解樊城之困。

”正说间,探马报说:“关平屯兵在偃城,廖化屯兵在四冢:前后一十二个寨栅,连络不绝。

”晃即差副将徐商、吕建假着徐晃旗号,前赴偃城与关平交战。

晃却自引精兵五百,循沔水去袭偃城之后。

且说关平闻徐晃自引兵至,遂提本部兵迎敌。

两阵对圆,关平出马,与徐商交锋,只三合,商大败而走。

吕建出战,五六合亦败走。

平乘胜追杀二十余里,忽报城中火起。

平知中计,急勒兵回救偃城。

正遇一彪军摆开,徐晃立马在门旗下,高叫曰:“关平贤侄,好不知死!

汝荆州已被东吴夺了,犹然在此狂为!

”平大怒,纵马轮刀,直取徐晃。

不三四合,三军喊叫,偃城中火光大起。

平不敢恋战,杀条大路,径奔四冢寨来。

廖化接着。

化曰:“人言荆州已被吕蒙袭了,军心惊慌,如之奈何?

”平曰:“此必讹言也。

军士再言者斩之。

” 忽流星马到,报说正北第一屯被徐晃领兵攻打。

平曰:“若第一屯有失,诸营岂得安宁?

此间皆靠沔水,贼兵不敢到此。

吾与汝同去救第一屯。

”廖化唤部将分付曰:“汝等坚守营寨,如有贼到,即便举火。

”部将曰:“四冢寨鹿角十重,虽飞鸟亦不能入,何虑贼兵!

”于是关平、廖化尽起四冢寨精兵,奔至第一屯住扎。

关平看见魏兵屯于浅山之上,谓廖化曰:“徐晃屯兵,不得地利,今夜可引兵劫寨。

”化曰:“将军可分兵一半前去,某当谨守本寨。

” 是夜,关平引一枝兵杀入魏寨,不见一人。

平知是计,火速退时,左边徐商,右边吕建,两下夹攻。

平大败回营,魏兵乘势追杀前来,四面围住。

关平、廖化支持不住,弃了第一屯,径投四冢寨来。

早望见寨中火起。

急到寨前,只见皆是魏兵旗号。

关平等退兵,忙奔樊城大路而走。

前面一军拦住,为首大将,乃是徐晃也。

平、化二人奋力死战,夺路而走,回到大寨,来见关公曰:“今徐晃夺了偃城等处。

又兼曹操自引大军,分三路来救樊城。

多有人言荆州已被吕蒙袭了。

”关公喝曰:“此敌人讹言,以乱我军心耳!

东吴吕蒙病危,孺子陆逊代之,不足为虑!

” 言未毕,忽报徐晃兵至。

公令备马。

平谏曰:“父体未痊,不可与敌。

”公曰:“徐晃与吾有旧,深知其能。

若彼不退,吾先斩之,以警魏将。

”遂披挂提刀上马,奋然而出。

魏军见之,无不惊惧。

公勒马问曰:“徐公明安在?

”魏营门旗开处,徐晃出马,欠身而言曰:“自别君侯,倏忽数载,不想君侯须发已苍白矣!

忆昔壮年相从,多蒙教诲,感谢不忘。

今君侯英风震于华夏,使故人闻之,不胜叹羡!

兹幸得一见,深慰渴怀。

”公曰:“吾与公明交契深厚,非比他人。

今何故数穷吾儿耶?

”晃回顾众将,厉声大叫曰:“若取得云长首级者,重赏千金!

”公惊曰:“公明何出此言?

”晃曰:“今日乃国家之事,某不敢以私废公。

”言讫,挥大斧直取关公。

公大怒,亦挥刀迎之。

战八十余合,公虽武艺绝伦,终是右臂少力。

关平恐公有失,火急鸣金,公拨马回寨。

忽闻四下里喊声大震。

原来是樊城曹仁闻曹操救兵至,引军杀出城来,与徐晃会合,两下夹攻,荆州兵大乱。

关公上马,引众将急奔襄江上流头。

背后魏兵追至。

关公急渡过襄江,望襄阳而奔。

忽流星马到,报说:“荆州已被吕蒙所夺,家眷被陷。

”关公大惊。

不敢奔襄阳,提兵投公安来。

探马又报:“公安傅士仁已降东吴了。

”关公大怒。

忽催粮人到,报说:“公安傅士仁往南郡,杀了使命,招糜芳都降东吴去了。

” 关公闻言,怒气冲塞,疮口迸裂,昏绝于地。

众将救醒,公顾谓司马王甫曰:“悔不听足下之言,今日果有此事!

”因问:“沿江上下,何不举火?

”探马答曰:“吕蒙使水手尽穿白衣,扮作客商渡江,将精兵伏于?

冓?

鹿之中,先擒了守台士卒,因此不得举火。

”公跌足叹曰:“吾中奸贼之谋矣!

有何面目见兄长耶!

”管粮都督赵累曰:“今事急矣,可一面差人往成都求救,一面从旱路去取荆州。

”关公依言,差马良、伊籍赍文三道,星夜赴成都求救。

一面引兵来取荆州,自领前队先行,留廖化、关平断后。

却说樊城围解,曹仁引众将来见曹操,泣拜请罪。

操曰:“此乃天数,非汝等之罪也。

”操重赏三军,亲至四冢寨周围阅视,顾谓众将曰:“荆州兵围堑鹿角数重,徐公明深入其中,竟获全功。

孤用兵三十余年,未敢长驱径入敌围。

公明真胆识兼优者也!

”众皆叹服。

操班师还于摩陂驻扎。

徐晃兵至,操亲出寨迎之,见晃军皆按队伍而行,并无差乱。

操大喜曰:“徐将军真有周亚夫之风矣!

”遂封徐晃为平南将军,同夏侯尚守襄阳,以遏关公之师。

操因荆州未定,就屯兵于摩陂,以候消息。

却说关公在荆州路上,进退无路,谓赵累曰:“目今前有吴兵,后有魏兵,吾在其中,救兵不至,如之奈何?

”累曰:“昔吕蒙在陆口时,尝致书君侯,两家约好,共诛操贼,今却助操而袭我,是背盟也。

君侯暂驻军于此,可差人遗书吕蒙责之,看彼如何对答。

”关公从其言,遂修书遣使赴荆州来。

却说吕蒙在荆州,传下号令:凡荆州诸郡,有随关公出征将士之家,不许吴兵搅扰,按月给与粮米。

有患病者,遣医治疗。

将士之家,感其恩惠,安堵不动。

忽报关公使至,吕蒙出郭迎接入城,以宾礼相待。

使者呈书与蒙。

蒙看毕,谓来使曰:“蒙昔日与关将军结好,乃一己之私见。

今日之事,乃上命差遣,不得自主。

烦使者回报将军,善言致意。

”遂设宴款待,送归馆驿安歇。

于是随征将士之家,皆来问信。

有附家书者,有口传音信者,皆言家门无恙,衣食不缺。

使者辞别吕蒙,蒙亲送出城。

使者回见关公,具道吕蒙之语,并说:“荆州城中,君侯宝眷并诸将家属,俱各无恙,供给不缺。

”公大怒曰:“此奸贼之计也!

我生不能杀此贼,死必杀之,以雪吾恨!

”喝退使者。

使者出寨,众将皆来探问家中之事。

使者具言各家安好,吕蒙极其恩恤,并将书信传送各将。

各将欣喜,皆无战心。

关公率兵取荆州,军行之次,将士多有逃回荆州者。

关公愈加恨怒,遂催军前进。

忽然喊声大震,一彪军拦住,为首大将,乃蒋钦也,勒马挺枪大叫曰:“云长何不早降!

”关公骂曰:“吾乃汉将,岂降贼乎!

”拍马舞刀,直取蒋钦。

不三合,钦败走。

关公提刀追杀二十余里,喊声忽起,左边山谷中韩当领军冲出,右边山谷中周泰引军冲出,蒋钦回马复战,三路夹攻。

关公急撤军回走。

行无数里,只见南山冈上人烟聚集,一面白旗招飐,上写“荆州土人”四字,众人都叫本处人速速投降。

关公大怒,欲上冈杀之。

山崦内又有两军撞出:左边丁奉,右边徐盛。

并合蒋钦等三路军马,喊声震地,鼓角喧天,将关公困在垓心。

手下将士,渐渐消疏。

比及杀到黄昏,关公遥望四山之上,皆是荆州土兵,呼兄唤弟,觅子寻爷,喊声不住。

军心尽变,皆应声而去。

关公止喝不住,部从止有三百余人。

杀至三更,正东上喊声连天,乃是关平、廖化分两路兵杀入重围,救出关公。

关平告曰:“军心乱矣,必得城池暂屯,以待援兵。

麦城虽小,足可屯扎。

”关公从之,催促残军前至麦城,分兵紧守四门,聚将士商议。

赵累曰:“此处相近上庸,现有刘封、孟达在彼把守,可速差人往求救兵。

若得这枝军马接济,以待川兵大至,军心自安矣。

” 正议间,忽报吴兵已至,将城四面围定。

公问曰:“谁敢突围而出,往上庸求救?

”廖化曰:“某愿往。

”关平曰:“我护送汝出重围。

”关公即修书付廖化藏于身畔。

饱食上马,开门出城。

正遇吴将丁奉截往。

被关平奋力冲杀,奉败走,廖化乘势杀出重围。

投上庸去了。

关平入城,坚守不出。

且说刘封、孟达自取上庸,太守申耽率众归降,因此汉中王加刘封为副将军,与孟达同守上庸。

当日探知关公兵败,二人正议间,忽报廖化至。

封令请人问之。

化曰:“关公兵败,现困于麦城,被围至急。

蜀中援兵,不能旦夕即至。

特命某突围而出,来此求救。

望二将军速起上庸之兵,以救此危。

倘稍迟延,公必陷矣。

”封曰:“将军且歇,容某计议。

” 化乃至馆驿安歇,耑候发兵。

刘封谓孟达曰:“叔父被困,如之奈何?

”达曰:“东吴兵精将勇。

且荆州九郡,俱已属彼,止有麦城,乃弹丸之地。

又闻曹操亲督大军四五十万,屯于摩陂:量我等山城之众,安能敌得两家之强兵?

不可轻敌。

”封曰:“吾亦知之。

奈关公是吾叔父,安忍坐视而不救乎?

”达笑曰:“将军以关公为叔,恐关公未必以将军为侄也。

某闻汉中王初嗣将军之时,关公即不悦。

后汉中王登位之后,欲立后嗣,问于孔明,孔明曰:‘此家事也,问关、张可矣,’汉中王遂遣人至荆州问关公,关公以将军乃螟蛉之子,不可僭立,劝汉中王远置将军于上庸山城之地,以杜后患。

此事人人知之,将军岂反不知耶?

何今日犹沾沾以叔侄之义,而欲冒险轻动乎?

”封曰:“君言虽是,但以何词却之?

”达曰:“但言山城初附,民心未定,不敢造次兴兵,恐失所守。

”封从其言。

次日,请廖化至,言:“此山城初附之所,未能分兵相救。

”化大惊,以头叩地曰:“若如此,则关公休矣!

”达曰:“我今即往,一杯之水,安能救一车薪之火乎?

将军速回,静候蜀兵至可也。

”化大恸告求,刘封、孟达皆拂袖而入。

廖化知事不谐,寻思须告汉中王求救,遂上马大骂出城,望成都而去。

却说关公在麦城盼望上庸兵到,却不见动静。

手下止有五六百人,多半带伤。

城中无粮,甚是苦楚。

忽报城下一人教休放箭,有话来见君侯。

公令放入,问之,乃诸葛瑾也。

礼毕茶罢,瑾曰:“今奉吴侯命,特来劝谕将军。

自古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今将军所统汉上九郡,皆已属他人类。

止有孤城一区,内无粮草,外无救兵,危在旦夕。

将军何不从瑾之言,归顺吴侯,复镇荆襄,可以保全家眷。

幸君侯熟思之。

”关公正色而言曰:“吾乃解良一武夫,蒙吾主以手足相待,安肯背义投敌国乎?

城若破,有死而已。

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竹可焚而不可毁其节,身虽殒,名可垂于竹帛也。

汝勿多言,速请出城,吾欲与孙权决一死战!

”瑾曰:“吴侯欲与君侯结秦、晋之好,同力破曹,共扶汉室,别无他意。

君侯何执迷如是?

”言未毕,关平拔剑而前,欲斩诸葛瑾。

公止之曰:“彼弟孔明在蜀,佐汝伯父,今若杀彼,伤其兄弟之情也。

”遂令左右逐出诸葛瑾。

瑾满面羞惭,上马出城,回见吴侯曰:“关公心如铁石,不可说也。

”孙权曰:“真忠臣也!

似此如之奈何?

’吕范曰:“某请卜其休咎。

”权即令卜之。

范揲蓍成象,乃“地水师卦”,更有玄武临应,主敌人远奔。

权问吕蒙曰:“卦主敌人远奔,卿以何策擒之?

”蒙笑曰:“卦象正合某之机也。

关公虽有冲天之翼,飞不出吾罗网矣!

”正是:龙游沟壑遭虾戏,凤入牢笼被鸟欺。

毕竟吕蒙之计若何,且看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第七十七回·玉泉山关公显圣洛阳城曹操感神

〔罗贯中〕 〔明〕

却说孙权求计于吕蒙。

蒙曰:“吾料关某兵少,必不从大路而逃,麦城正北有险峻小路,必从此路而去。

可令朱然引精兵五千,伏于麦城之北二十里。

彼军至,不可与敌,只可随后掩杀。

彼军定无战心,必奔临沮。

却令潘璋引精兵五百,伏于临沮山僻小路,关某可擒矣。

今遣将士各门攻打,只空北门,待其出走。

”权闻计,令吕范再卜之。

卦成,范告曰:“此卦主敌人投西北而走,今夜亥时必然就擒。

”权大喜,遂令朱然、潘璋领两枝精兵,各依军令埋伏去讫。

且说关公在麦城,计点马步军兵,止剩三百余人。

粮草又尽。

是夜,城外吴兵招唤各军姓名,越城而去者甚多。

救兵又不见到。

心中无计,谓王甫曰:“吾悔昔日不用公言!

今日危急,将复何如?

”甫哭告曰:“今日之事,虽子牙复生,亦无计可施也。

”赵累曰:“上庸救兵不至,乃刘封、孟达按兵不动之故。

何不弃此孤城,奔入西川,再整兵来,以图恢复?

”公曰:“吾亦欲如此。

”遂上城观之。

见北门外敌军不多,因问本城居民:“此去往北,地势若何?

”答曰:“此去皆是山僻小路,可通西川。

”公曰:“今夜可走此路。

王甫谏曰:“小路有埋伏,可走大路。

”公曰:“虽有埋伏,吾何惧哉!

”即下令马步官军:严整装束,准备出城。

甫哭曰:“君侯于路,小心保重!

某与部卒百余人,死据此城。

城虽破,身不降也!

专望君侯速来救援!

”公亦与泣别。

遂留周仓与王甫同守麦城,关公自与关平、赵累引残卒二百余人,突出北门。

关公横刀前进,行至初更以后,约走二十余里,只见山凹处,金鼓齐鸣,喊声大震,一彪军到,为首大将朱然,骤马挺枪叫曰:“云长休走!

趁早投降,免得一死!

”公大怒,拍马轮刀来战。

朱然便走,公乘势追杀。

一棒鼓响,四下伏兵皆起。

公不敢战,望临沮小路而走,朱然率兵掩杀。

关公所随之兵,渐渐稀少。

走不得四五里,前面喊声又震,火光大起,潘璋骤马舞刀杀来。

公大怒,轮刀相迎,只三合,潘璋败走。

公不敢恋战,急望山路而走。

背后关平赶来,报说赵累已死于乱军中。

关公不胜悲惶,遂令关平断后,公自在前开路,随行止剩得十余人。

行至决石,两下是山,山边皆芦苇败草,树木丛杂。

时已五更将尽。

正走之间,一声喊起,两下伏兵尽出,长钩套索,一齐并举,先把关公坐下马绊倒。

关公翻身落马,被潘璋部将马忠所获。

关平知父被擒,火速来救。

背后潘璋、朱然率兵齐至,把关平四下围住。

平孤身独战,力尽亦被执。

至天明,孙权闻关公父子已被擒获,大喜,聚众将于帐中。

少时,马忠簇拥关公至前。

权曰:“孤久慕将军盛德,欲结秦、晋之好,何相弃耶?

公平昔自以为天下无敌,今日何由被吾所擒?

将军今日还服孙权否?

”关公厉声骂曰:“碧眼小儿,紫髯鼠辈!

吾与刘皇叔桃园结义,誓扶汉室,岂与汝叛汉之贼为伍耶!

我今误中奸计,有死而已,何必多言!

”权回顾众官曰:“云长世之豪杰,孤深爱之。

今欲以礼相待,劝使归降,何如?

”主簿左咸曰:“不可。

昔曹操得此人时,封侯赐爵,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上马一提金,下马一提银:如此恩礼,毕竟留之不住,听其斩关杀将而去,致使今日反为所逼,几欲迁都以避其锋。

今主公既已擒之,若不即除,恐贻后患。

”孙权沉吟半晌,曰:“斯言是也。

”遂命推出。

于是关公父子皆遇害。

时建安二十四年冬十二月也。

关公亡年五十八岁。

后人有诗叹曰:“汉末才无敌,云长独出群:神威能奋武,儒雅更知文。

天日心如镜,《春秋》义薄云。

昭然垂万古,不止冠三分。

”又有诗曰:“人杰惟追古解良,士民争拜汉云长。

桃园一日兄和弟,俎豆千秋帝与王。

气挟风雷无匹敌,志垂日月有光芒。

至今庙貌盈天下,古木寒鸦几夕阳。

” 关公既殁,坐下赤兔马被马忠所获,献与孙权。

权即赐马忠骑坐。

其马数日不食草料而死。

却说王甫在麦城中,骨颤肉惊,乃问周仓曰:“昨夜梦见主公浑身血污,立于前。

急问之,忽然惊觉。

不知主何吉凶?

”正说间,忽报吴兵在城下,将关公父子首级招安。

王甫、周仓大惊,急登城视之,果关公父子首级也。

王甫大叫一声,堕城而死。

周仓自刎而亡。

于是麦城亦属东吴。

却说关公一魂不散,荡荡悠悠,直至一处,乃荆门州当阳县一座山,名为玉泉山。

山上有一老僧,法名普净,原是汜水关镇国寺中长老。

后因云游天下,来到此处,见山明水秀,就此结草为庵,每日坐禅参道,身边只有一小行者,化饭度日。

是夜月白风清,三更已后,普净正在庵中默坐,忽闻空中有人大呼曰:“还我头来!

”普净仰面谛视,只见空中一人,骑赤兔马,提青龙刀,左有一白面将军、右有一黑脸虬髯之人相随,一齐按落云头,至玉泉山顶。

普净认得是关公,遂以手中麈尾击其户曰:“云长安在?

”关公英魂顿悟,即下马乘风落于庵前,叉手问曰:“吾师何人?

愿求法号。

”普净曰:“老僧普净,昔日汜水关前镇国寺中,曾与君侯相会,今日岂遂忘之耶?

”公曰:“向蒙相救,铭感不忘。

今某已遇祸而死,愿求清诲,指点迷途。

”普净曰:“昔非今是,一切休论。

后果前因,彼此不爽。

今将军为吕蒙所害,大呼‘还我头来’,然则颜良、文丑,五关六将等众人之头,又将向谁索耶?

“于是关公恍然大悟,稽首皈依而去。

后往往于玉泉山显圣护民,乡人感其德,就于山顶上建庙,四时致祭。

后人题一联于其庙云:“赤面秉赤心、骑赤兔追风,驰驱时、无忘赤帝,青灯观青史、仗青龙偃月,隐微处不愧青天。

” 却说孙权既害了关公,遂尽收荆襄之地,赏犒三军,设宴大会诸将庆功。

置吕蒙于上位,顾谓众将曰:“孤久不得荆州,今唾手而得,皆子明之功也。

”蒙再三逊谢。

权曰:“昔周郎雄略过人,破曹操于赤壁,不幸早夭,鲁子敬代之。

子敬初见孤时,便及帝王大略,此一快也。

曹操东下,诸人皆劝孤降,子敬独劝孤召公瑾逆而击之,此二快也。

惟劝吾借荆州与刘备,是其一短。

今子明设计定谋,立取荆州,胜子敬、周郎多矣!

”于是亲酌酒赐吕蒙。

吕蒙接酒欲饮,忽然掷杯于地,一手揪住孙权,厉声大骂曰:“碧眼小儿!

紫髯鼠辈!

还识我否?

”众将大惊,急救时,蒙推倒孙权,大步前进,坐于孙权位上,两眉倒竖,双眼圆睁,大喝曰:“我自破黄巾以来,纵横天下三十余年,今被汝一旦以奸计图我,我生不能啖汝之肉,死当追吕贼之魂!

我乃汉寿亭侯关云长也。

”权大惊,慌忙率大小将士,皆下拜。

只见吕蒙倒于地上,七窍流血而死。

众将见之,无不恐惧。

权将吕蒙尸首,具棺安葬,赠南郡太守、孱陵侯。

命其子吕霸袭爵。

孙权自此感关公之事,惊讶不已。

忽报张昭自建业而来。

权召入问之。

昭曰:“今主公损了关公父子,江东祸不远矣!

此人与刘备桃园结义之时,誓同生死。

今刘备已有两川之兵。

更兼诸葛亮之谋,张、黄、马、赵之勇。

备若知云长父子遇害,必起倾国之兵,奋力报仇,恐东吴难与敌也。

”权闻之大惊,跌足曰:“孤失计较也!

似此如之奈何?

”昭曰:“主公勿忧。

某有一计,令西蜀之兵不犯东吴,荆州如磐石之安。

”权问何计。

昭曰:“今曹操拥百万之众,虎视华夏,刘备急欲报仇,必与操约和。

若二处连兵而来,东吴危矣。

不如先遣人将关公首级,转送与曹操,明教刘备知是操之所使,必痛恨于操,西蜀之兵,不向吴而向魏矣。

吾乃观其胜负,于中取事。

此为上策。

” 权从其言,随遣使者以木匣盛关公首级,星夜送与曹操。

时操从摩陂班师回洛阳,闻东吴送关公首级至,喜曰:“云长已死,吾夜眠贴席矣。

”阶下一人出曰:“此乃东吴移祸之计也。

”操视之,乃主簿司马懿也。

操问其故,懿曰:“昔刘、关、张三人桃园结义之时,誓同生死。

今东吴害了关公,惧其复仇,故将首级献与大王,使刘备迁怒大王,不攻吴而攻魏,他却于中乘便而图事耳。

”操曰:“仲达之言是也。

孤以何策解之?

”懿曰:“此事极易。

大王可将关公首级,刻一香木之躯以配之,葬以大臣之礼。

刘备知之,必深恨孙权,尽力南征。

我却观其胜负!

蜀胜则击吴,吴胜则击蜀。

二处若得一处,那一处亦不久也。

”操大喜,从其计,遂召吴使入。

呈上木匣,操开匣视之,见关公面如平日。

操笑曰:“云长公别来无恙!

”言未讫,只见关公口开目动,须发皆张,操惊倒。

众官急救,良久方醒,顾谓众官曰:“关将军真天神也!

”吴使又将关公显圣附体、骂孙权追吕蒙之事告操。

操愈加恐惧,遂设牲醴祭祀,刻沉香木为躯,以王侯之礼,葬于洛阳南门外,令大小官员送殡,操自拜祭,赠为荆王,差官守墓。

即遣吴使回江东去讫。

却说汉中王自东川回成都,法正奏曰:“王上先夫人去世。

孙夫人又南归。

未必再来。

人伦之道,不可废也,必纳王妃,以襄内政。

”汉中王从之,法正复奏曰:“吴懿有一妹,美而且贤。

尝闻有相者,相此女后必大贵。

先曾许刘焉之子刘瑁,瑁早夭。

其女至今寡居,大王可纳之为妃。

”汉中王曰:“刘瑁与我同宗,于理不可。

”法正曰:“论其亲疏,何异晋文之与怀嬴乎?

”汉中王乃依允,遂纳吴氏为王妃。

后生二子:长刘永,字公寿。

次刘理,字奉孝。

且说东西两川,民安国富,田禾大成。

忽有人自荆州来,言东吴求婚于关公,关公力拒之。

孔明曰:“荆州危矣!

可使人替关公回。

”正商议间,荆州捷报使命,络绎而至。

不一日,关兴到,具言水淹七军之事。

忽又报马到来,报说关公于江边多设墩台,提防甚密,万无一失。

因此玄德放心。

忽一日,玄德自觉浑身肉颤,行坐不安。

至夜,不能宁睡,起坐内室,秉烛看书,觉神思昏迷,伏几而卧。

就室中起一阵冷风,灯灭复明,抬头见一人立于灯下。

玄德问曰:“汝何人,夤夜至吾内室?

”其人不答。

玄德疑怪,自起视之,乃是关公,于灯影下往来躲避。

玄德曰:“贤弟别来无恙!

夜深至此,必有大故。

吾与汝情同骨肉,因何回避?

”关公泣告曰:“愿兄起兵,以雪弟恨!

”言讫,冷风骤起,关公不见。

玄德忽然惊觉,乃是一梦。

时正三鼓。

玄德大疑,急出前殿,使人请孔明来。

孔明入见,玄德细言梦警。

孔明曰:“此乃王上心思关公,故有此梦。

何必多疑?

”玄德再三疑虑,孔明以善言解之。

孔明辞出,至中门外,迎见许靖。

靖曰:“某才赴军师府下报一机密,听知军师入宫,特来至此。

”孔明曰:“有何机密?

”靖曰:“某适闻外人传说,东吴吕蒙已袭荆州,关公已遇害!

故特来密报军师。

”孔明曰:“吾夜观天象,见将星落于荆楚之地,已知云长必然被祸,但恐王上忧虑,故未敢言。

” 二人正说之间,忽然殿内转出一人,扯住孔明衣袖而言曰:“如此凶信,公何瞒我!

”孔明视之,乃玄德也。

孔明、许靖奏曰:“适来所言,皆传闻之事,未足深信。

愿王上宽怀,勿生忧虑。

”玄德曰:“孤与云长,誓同生死。

彼若有失,孤岂能独生耶!

”孔明、许靖正劝解之间,忽近侍奏曰:“马良、伊籍至。

”玄德急召入问之。

二人具说荆州已失,关公兵败求救,呈上表章。

未及拆观,侍臣又奏荆州廖化至。

玄德急召入。

化哭拜于地,细奏刘封、孟达不发救兵之事。

玄德大惊曰:“若如此,吾弟休矣!

”孔明曰:“刘封、孟达如此无礼,罪不容诛!

王上宽心,亮亲提一旅之师,去救荆襄之急。

”玄德泣曰:“云长有失,孤断不独生!

孤来日自提一军去救云长!

”遂一面差人赴阆中报知翼德,一面差人会集人马。

未及天明,一连数次,报说关公夜走临沮,为吴将所获,义不屈节,父子归神。

玄德听罢,大叫一声,昏绝于地。

正是:为念当年同誓死,忍教今日独捐生!

未知玄德性命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第七十八回·治风疾神医身死传遗命奸雄数终

〔罗贯中〕 〔明〕

却说汉中王闻关公父子遇害,哭倒于地。

众文武急救,半晌方醒,扶入内殿。

孔明劝曰:“王上少忧。

自古道‘死生有命’。

关公平日刚而自矜,故今日有此祸。

王上且宜保养尊体,徐图报仇。

”玄德曰:“孤与关、张二弟桃园结义时,誓同生死。

今云长已亡,孤岂能独享富贵乎!

”言未已,只见关兴号恸而来。

玄德见了,大叫一声,又哭绝于地。

众官救醒。

一日哭绝三五次,三日水浆不进,只是痛哭。

泪湿衣襟,斑斑成血。

孔明与众官再三劝解。

玄德曰:“孤与东吴,誓不同日月也!

”孔明曰:“闻东吴将关公首级献与曹操,操以王侯礼祭葬之。

”玄德曰:“此何意也?

”孔明曰:“此是东吴欲移祸于曹操,操知其谋,故以厚礼葬关公,令王上归怨于吴也。

”玄德曰:“吾今即提兵问罪于吴,以雪吾恨!

”孔明谏曰:“不可。

方今吴欲令我伐魏,魏亦欲令我伐吴,各怀谲计,伺隙而乘。

王上只宜按兵不动,且与关公发丧。

待吴、魏不和,乘时而伐之,可也。

”众官又再三劝谏,玄德方才进膳,传旨川中大小将士,尽皆挂孝。

汉中王亲出南门招魂祭奠,号哭终日。

却说曹操在洛阳,自葬关公后,每夜合眼便见关公。

操甚惊惧,问于众官。

众官曰:“洛阳行宫旧殿多妖,可造新殿居之。

”操曰:“吾欲起一殿,名建始殿。

恨无良工。

”贾诩曰:“洛阳良工有苏越者,最有巧思。

”操召入,令画图像。

苏越画成九间大殿,前后廊庑楼阁,呈与操。

操视之曰:“汝画甚合孤意,但恐无栋梁之材。

”苏越曰:“此去离城三十里,有一潭,名跃龙潭。

前有一祠,名跃龙祠。

祠傍有一株大梨树,高十余丈,堪作建始殿之梁。

” 操大喜,即令人工到彼砍伐。

次日,回报此树锯解不开,斧砍不入,不能斩伐。

操不信,自领数百骑,直至跃龙祠前下马,仰观那树,亭亭如华盖,直侵云汉,并无曲节。

操命砍之,乡老数人前来谏曰:“此树已数百年矣,常有神人居其上,恐未可伐。

”操大怒曰:“吾平生游历,普天之下,四十余年,上至天子,下及庶人,无不惧孤。

是何妖神,敢违孤意!

”言讫,拔所佩剑亲自砍之,铮然有声,血溅满身。

操愕然大惊,掷剑上马,回至宫内。

是夜二更,操睡卧不安,坐于殿中,隐几而寐。

忽见一人披发仗剑,身穿皂衣,直至面前,指操喝曰:“吾乃梨树之神也。

汝盖建始殿,意欲篡逆,却来伐吾神木!

吾知汝数尽,特来杀汝!

”操大惊,急呼:“武士安在?

”皂衣人仗剑砍操。

操大叫一声,忽然惊觉,头脑疼痛不可忍。

急传旨遍求良医治疗,不能痊可。

众官皆忧。

华歆入奏曰:“大王知有神医华佗否?

”操曰:“即江东医周泰者乎?

”歆曰:“是也。

”操曰:“虽闻其名,未知其术。

”歆曰:“华佗字元化,沛国谯郡人也。

其医术之妙,世所罕有。

但有患者,或用药,或用针,或用灸,随手而愈。

若患五脏六腑之疾,药不能效者,以麻肺汤饮之,令病者如醉死,却用尖刀剖开其腹,以药汤洗其脏腑,病人略无疼痛。

洗毕,然后以药线缝口,用药敷之。

或一月,或二十日,即平复矣:其神妙如此!

一日,佗行于道上,闻一人呻吟之声。

佗曰:此饮食不下之病。

问之果然。

佗令取蒜齑汁三升饮之,吐蛇一条,长二三尺,饮食即下。

广陵太守陈登,心中烦懑,面赤,不能饮食,求佗医治。

佗以药饮之,吐虫三升,皆赤头,首尾动摇。

登问其故,佗曰:此因多食鱼腥,故有此毒。

今日虽可,三年之后,必将复发,不可救也。

后陈登果三年而死。

又有一人眉间生一瘤,痒不可当,令佗视之。

佗曰:内有飞物。

人皆笑之。

佗以刀割开,一黄雀飞去,病者即愈。

有一人被犬咬足指,随长肉二块,一痛一痒,俱不可忍。

佗曰:痛者内有针十个,痒者内有黑白棋子二枚。

人皆不信。

佗以刀割开,果应其言。

此人真扁鹊,仓公之流也!

现居金城,离此不远,大王何不召之?

” 操即差人星夜请华佗入内,令诊脉视疾。

佗曰:“大王头脑疼痛,因患风而起。

病根在脑袋中,风涎不能出,枉服汤药,不可治疗。

某有一法:先饮麻肺汤,然后用利斧砍开脑袋,取出风涎,方可除根。

”操大怒曰:“汝要杀孤耶!

”佗曰:“大王曾闻关公中毒箭,伤其右臂,某刮骨疗毒,关公略无惧色。

今大王小可之疾,何多疑焉?

”操曰:“臂痛可刮,脑袋安可砍开?

汝必与关公情熟,乘此机会,欲报仇耳!

”呼左右拿下狱中,拷问其情。

贾诩谏曰:“似此良医,世罕其匹,未可废也。

”操叱曰:“此人欲乘机害我,正与吉平无异!

”急令追拷。

华佗在狱,有一狱卒,姓吴,人皆称为“吴押狱”。

此人每日以酒食供奉华佗。

佗感其恩,乃告曰:“我今将死,恨有《青囊书》未传于世。

感公厚意,无可为报。

我修一书,公可遣人送与我家,取《青囊书》来赠公,以继吾术。

”吴押狱大喜曰:“我若得此书,弃了此役,医治天下病人,以传先生之德。

”佗即修书付吴押狱。

吴押狱直至金城,问佗之妻取了《青囊书》。

回至狱中,付与华佗检看毕,佗即将书赠与吴押狱。

吴押狱持回家中藏之。

旬日之后,华佗竟死于狱中。

吴押狱买棺殡殓讫,脱了差役回家,欲取《青囊书》看习,只见其妻正将书在那里焚烧。

吴押狱大惊,连忙抢夺,全卷已被烧毁,只剩得一两叶。

吴押狱怒骂其妻。

妻曰:“纵然学得与华佗一般神妙,只落得死于牢中,要他何用!

”吴押狱嗟叹而止。

因此《青囊书》不曾传于世,所传者止阉鸡猪等小法,乃烧剩一两叶中所载也。

后人有诗叹曰:“华佗仙术比长桑,神识如窥垣一方。

惆怅人亡书亦绝,后人无复见《青囊》!

” 却说曹操自杀华佗之后,病势愈重,又忧吴、蜀之事。

正虑间,近臣忽奏东吴遣使上书。

操取书拆视之,略曰:“臣孙权久知天命已归王上,伏望早正大位,遣将剿灭刘备,扫平两川,臣即率群下纳土归降矣。

”操观毕大笑,出示群臣曰:“是儿欲使吾居炉火上耶!

”侍中陈群等奏曰:“汉室久已衰微,殿下功德巍巍,生灵仰望。

今孙权称臣归命,此天人之应,异气齐声。

殿下宜应天顺人,早正大位。

”操笑曰:“吾事汉多年,虽有功德及民,然位至于王,名爵已极,何敢更有他望?

苟天命在孤,孤为周文王矣。

”司马懿曰:“今孙权既称臣归附,王上可封官赐爵,令拒刘备。

”操从之,表封孙权为骠骑将军、南昌侯,领荆州牧。

即日遣使赍诰敕赴东吴去讫。

操病势转加。

忽一夜梦三马同槽而食,及晓,问贾诩曰:“孤向日曾梦三马同槽,疑是马腾父子为祸。

今腾已死,昨宵复梦三马同槽。

主何吉凶?

”诩曰:“禄马,吉兆也。

禄马归于曹,王上何必疑乎?

”操因此不疑。

后人有诗曰:“三马同槽事可疑,不知已植晋根基。

曹瞒空有奸雄略,岂识朝中司马师?

”是夜,操卧寝室,至三更,觉头目昏眩,乃起,伏几而卧。

忽闻殿中声如裂帛,操惊视之,忽见伏皇后、董贵人、二皇子,并伏完、董承等二十余人,浑身血污,立于愁云之内,隐隐闻索命之声。

操急拔剑望空砍去,忽然一声响亮,震塌殿宇西南一角。

操惊倒于地,近侍救出,迁于别宫养病。

次夜,又闻殿外男女哭声不绝。

至晓,操召群臣入曰:“孤在戎马之中,三十余年,未尝信怪异之事。

今日为何如此?

”群臣奏曰:“大王当命道士设醮修禳。

”操叹曰:“圣人云:获罪于天,无所祷也。

孤天命已尽,安可救乎?

”遂不允设醮。

次日,觉气冲上焦,目不见物,急召夏侯惇商议。

惇至殿门前,忽见伏皇后、董贵人、二皇子、伏完、董承等,立在阴云之中。

惇大惊昏倒,左右扶出,自此得病。

操召曹洪、陈群、贾诩、司马懿等,同至卧榻前,嘱以后事。

曹洪等顿首曰:“大王善保玉体,不日定当霍然。

”操曰:“孤纵横天下三十余年,群雄皆灭,止有江东孙权,西蜀刘备,未曾剿除。

孤今病危,不能再与卿等相叙,特以家事相托。

孤长子曹昂,刘氏所生,不幸早年殁于宛城。

今卞氏生四子:丕、彰、植、熊。

孤平生所爱第三子植,为人虚华少诚实,嗜酒放纵,因此不立。

次子曹彰,勇而无谋。

四子曹熊,多病难保。

惟长子曹丕,笃厚恭谨,可继我业。

卿等宜辅佐之。

”曹洪等涕泣领命而出。

操令近侍取平日所藏名香,分赐诸侍妾,且嘱曰:“吾死之后,汝等须勤习女工,多造丝履,卖之可以得钱自给。

”又命诸妾多居于铜雀台中,每日设祭,必令女伎奏乐上食。

又遗命于彰德府讲武城外,设立疑冢七十二:“勿令后人知吾葬处,恐为人所发掘故也。

”嘱毕,长叹一声,泪如雨下。

须臾,气绝而死。

寿六十六岁。

时建安二十五年春正月也。

后人有《邺中歌》一篇,叹曹操云:“邺则邺城水漳水,定有异人从此起:雄谋韵事与文心,君臣兄弟而父子。

英雄未有俗胸中,出没岂随人眼底?

功首罪魁非两人,遗臭流芳本一身。

文章有神霸有气,岂能苟尔化为群?

横流筑台距太行,气与理势相低昂。

安有斯人不作逆,小不为霸大不王?

霸王降作儿女鸣,无可奈何中不平。

向帐明知非有益,分香未可谓无情。

呜呼!

古人作事无巨细,寂寞豪华皆有意。

书生轻议冢中人,冢中笑尔书生气!

”却说曹操身亡,文武百官尽皆举哀。

一面遣人赴世子曹丕、鄢陵侯曹彰、临淄侯曹植、萧怀侯曹熊处报丧。

众官用金棺银椁将操入殓,星夜举灵榇赴邺郡来。

曹丕闻知父丧,放声痛哭,率大小官员出城十里,伏道迎榇入城,停于偏殿。

官僚挂孝,聚哭于殿上。

忽一人挺身而出曰:“请世子息哀,且议大事。

”众视之,乃中庶子司马孚也。

孚曰:“魏王既薨,天下震动。

当早立嗣王,以安众心。

何但哭泣耶?

”群臣曰:“世子宜嗣位,但未得天子诏命,岂可造次而行?

”兵部尚书陈矫曰:“王薨于外,爱子私立,彼此生变,则社稷危矣。

”遂拔剑割下袍袖,厉声曰:“即今日便请世子嗣位。

众官有异议者,以此袍为例!

”百官悚惧。

忽报华歆自许昌飞马而至,众皆大惊。

须臾华歆入,众问其来意,歆曰:“今魏王薨逝,天下震动,何不早请世子嗣位?

”众官曰:“正因不及候诏命,方议欲以王后卞氏慈旨立世子为王。

”歆曰:“吾已于汉帝处索得诏命在此。

”众皆踊跃称贺。

歆于怀中取出诏命开读。

原来华歆谄事魏,故草此诏,威逼献帝降之。

帝只得听从,故下诏即封曹丕为魏王、丞相、冀州牧。

丕即日登位,受大小官僚拜舞起居。

正宴会庆贺间,忽报鄢陵侯曹彰,自长安领十万大军来到。

丕大惊,遂问群臣曰:“黄须小弟。

平日性刚,深通武艺。

今提兵远来,必与孤争王位也。

如之奈何?

”忽阶下一人应声出曰:“臣请往见鄢陵侯,以片言折之。

”众皆曰:“非大夫莫能解此祸也。

”正是:试看曹氏丕彰事,几作袁家谭尚争。

未知此人是谁,且看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第七十九回·兄逼弟曹植赋诗侄陷叔刘封伏法

〔罗贯中〕 〔明〕

却说曹丕闻曹彰提兵而来,惊问众官。

一人挺身而出,愿往折服之。

众视其人,乃谏议大夫贾逵也。

曹丕大喜,即命贾逵前往。

逵领命出城,迎见曹彰。

彰问曰:“先王玺绶安在?

”逵正色而言曰:“家有长子,国有储君。

先王玺绶,非君侯之所宜问也。

”彰默然无语,乃与贾逵同入城。

至宫门前,逵问曰:“君侯此来,欲奔丧耶?

欲争位耶?

”彰曰:“吾来奔丧,别无异心。

”逵曰:“既无异心,何故带兵入城?

”彰即时叱退左右将士,只身入内,拜见曹丕。

兄弟二人,相抱大哭。

曹彰将本部军马尽交与曹丕。

丕令彰回鄢陵自守,彰拜辞而去。

于是曹丕安居王位,改建安二十五年为延康元年。

封贾诩为太尉,华歆为相国,王朗为御史大夫。

大小官僚,尽皆升赏。

谥曹操曰武王,葬于邺郡高陵,令于禁董治陵事。

禁奉命到彼,只见陵屋中白粉壁上,图画关云长水淹七军擒获于禁之事:画云长俨然上坐,庞德愤怒不屈,于禁拜伏于地,哀求乞命之状。

原来曹丕以于禁兵败被擒,不能死节,既降敌而复归,心鄙其为人,故先令人图画陵屋粉壁,故意使之往见以愧之。

当下于禁见此画像,又羞又恼,气愤成病,不久而死。

后人有诗叹曰:“三十年来说旧交,可怜临难不忠曹。

知人未向心中识,画虎今从骨里描。

” 却说华歆奏曹丕曰:“鄢陵侯已交割军马,赴本国去了。

临淄侯植、萧怀侯熊,二人竟不来奔丧,理当问罪,丕从之,即分遣二使往二处问罪。

不一日,萧怀使者回报:“萧怀侯曹熊惧罪,自缢身死。

”丕令厚葬之,追赠萧怀王。

又过了一日,临淄使者回报,说:“临淄侯日与丁仪、丁廙兄弟二人酣饮,悖慢无礼,闻使命至,临淄侯端坐不动。

丁仪骂曰:昔者先王本欲立吾主为世子,被谗臣所阻。

今王丧未远,便问罪于骨肉,何也?

丁廙又曰:据吾主聪明冠世,自当承嗣大位,今反不得立。

汝那庙堂之臣,何不识人才若此!

临淄侯因怒,叱武士将臣乱棒打出。

” 丕闻之,大怒,即令许褚领虎卫军三千,火速至临淄擒曹植等一千人来。

褚奉命,引军至临淄城。

守将拦阻,褚立斩之,直入城中,无一人敢当锋锐,径到府堂。

只见曹植与丁仪、丁廙等尽皆醉倒。

褚皆缚之,载于车上,并将府下大小属官,尽行拿解邺郡,听候曹丕发落。

丕下令,先将丁仪、丁廙等尽行诛戳。

丁仪字正礼,丁廙字敬礼,沛郡人,乃一时文士。

及其被杀,人多惜之。

却说曹丕之母卞氏,听得曹熊缢死,心甚悲伤。

忽又闻曹植被擒,其党丁仪等已杀,大惊。

急出殿,召曹丕相见。

丕见母出殿,慌来拜谒。

卞氏哭谓丕曰:“汝弟植平生嗜酒疏狂,盖因自恃胸中之才,故尔放纵。

汝可念同胞之情,存其性命。

吾至九泉亦瞑目也。

”丕曰:“儿亦深爱其才,安肯害他?

今正欲戒其性耳。

母亲勿忧。

” 卞氏洒泪而入,丕出偏殿,召曹植入见。

华歆问曰:“适来莫非太后劝殿下勿杀子建乎?

”丕曰:“然。

”歆曰:“子建怀才抱智,终非池中物。

若不早除,必为后患。

”丕曰:“母命不可违。

”歆曰:“人皆言子建出口成章,臣未深信。

主上可召入,以才试之。

若不能,即杀之。

若果能,则贬之,以绝天下文人之口。

”丕从之。

须臾,曹植入见,惶恐伏拜请罪。

丕曰:“吾与汝情虽兄弟,义属君臣,汝安敢恃才蔑礼?

昔先君在日,汝常以文章夸示于人,吾深疑汝必用他人代笔。

吾今限汝行七步吟诗一首。

若果能,则免一死。

若不能,则从重治罪,决不姑恕!

”植曰:“愿乞题目。

”时殿上悬一水墨画,画着两只牛,斗于土墙之下,一牛坠井而亡。

丕指画曰:“即以此画为题。

诗中不许犯着‘二牛斗墙下,一牛坠井死’字样。

”植行七步,其诗已成。

诗曰:“两肉齐道行,头上带凹骨。

相遇块山下,郯起相搪突。

二敌不俱刚,一肉卧土窟。

非是力不如,盛气不泄毕。

”曹丕及群臣皆惊。

丕又曰:“七步成章,吾犹以为迟。

汝能应声而作诗一首否?

”植曰:“愿即命题。

”丕曰:“吾与汝乃兄弟也。

以此为题。

亦不许犯着‘兄弟’字样。

”植略不思索,即口占一首曰:“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曹丕闻之,潸然泪下。

其母卞氏,从殿后出曰:“兄何逼弟之甚耶?

”丕慌忙离坐告曰:“国法不可废耳。

”于是贬曹植为安乡侯。

植拜辞上马而去。

曹丕自继位之后,法令一新,威逼汉帝,甚于其父。

早有细作报入成都。

汉中王闻之,大惊,即与文武商议曰:“曹操已死,曹丕继位,威逼天子,更甚于操。

东吴孙权,拱手称臣。

孤欲先伐东吴,以报云长之仇。

次讨中原,以除乱贼。

”言未毕,廖化出班,哭拜于地曰:“关公父子遇害,实刘封、孟达之罪。

乞诛此二贼。

”玄德便欲遣人擒之。

孔明谏曰:“不可。

且宜缓图之,急则生变矣。

可升此二人为郡守,分调开去,然后可擒。

”玄德从之,遂遣使升刘封去守绵竹。

原来彭羕与孟达甚厚,听知此事,急回家作书,遣心腹人驰报孟达。

使者方出南门外,被马超巡视军捉获,解见马超。

超审知此事,即往见彭羕。

羕接入,置酒相待。

酒至数巡,超以言挑之曰:“昔汉中王待公甚厚,今何渐薄也?

”羕因酒醉,恨骂曰:“老革荒悖,吾必有以报之!

”超又探曰:“某亦怀怨心久矣。

”羕曰:“公起本部军,结连孟达为外合,某领川兵为内应,大事可图也。

”超曰:“先生之言甚当。

来日再议。

” 超辞了彭羕,即将人与书解见汉中王,细言其事。

玄德大怒,即令擒彭羕下狱,拷问其情。

羕在狱中,悔之无及。

玄德问孔明曰:“彭羕有谋反之意,当何以治之?

”孔明曰:“羕虽狂士,然留之久必生祸。

”于是玄德赐彭羕死于狱。

羕既死,有人报知孟达。

达大惊,举止失措。

忽使命至,调刘封回守绵竹去讫。

孟达慌请上庸、房陵都尉申耽、申仪弟兄二人商议曰:“我与法孝直同有功于汉中王。

今孝直已死,而汉中王忘我前功,乃欲见害,为之奈何?

“耽曰:“某有一计,使汉中王不能加害于公。

”达大喜,急问何计。

耽曰:“吾弟兄欲投魏久矣,公可作一表,辞了汉中王,投魏王曹丕,丕必重用。

吾二人亦随后来降也。

”达猛然省悟,即写表一通,付与来使。

当晚引五十余骑投魏去了。

使命持表回成都,奏汉中王,言孟达投魏之事。

先主大怒。

览其表曰:“臣达伏惟殿下:将建伊、吕之业,追桓、文之功,大事草创,假势吴、楚,是以有为之士,望风归顺。

臣委质以来,愆戾山积。

臣犹自知,况于君乎?

今王朝英俊鳞集,臣内无辅佐之器,外无将领之才,列次功臣,诚足自愧!

臣闻范蠡识微,浮于五湖。

舅犯谢罪,逡巡河上。

夫际会之间,请命乞身,何哉?

欲洁去就之分也。

况臣卑鄙,无元功巨勋,自系于时,窃慕前贤,早思远耻。

昔申生至孝,见疑于亲。

子胥至忠,见诛于君。

蒙恬拓境而被大刑,乐毅破齐而遭谗佞。

臣每读其书,未尝不感慨流涕。

而亲当其事,益用伤悼!

迩者,荆州覆败,大臣失节,百无一还。

惟臣寻事,自致房陵、上庸,而复乞身,自放于外。

伏想殿下圣恩感悟,愍臣之心,悼臣之举。

臣诚小人,不能始终。

知而为之,敢谓非罪?

臣每闻“交绝无恶声,去臣无怨辞”。

臣过奉教于君子,愿君王勉之,臣不胜惶恐之至!

”玄德看毕,大怒曰:“匹夫叛吾,安敢以文辞相戏耶!

”即欲起兵擒之。

孔明曰:“可就遣刘封进兵,令二虎相并。

刘封或有功,或败绩,必归成都,就而除之,可绝两害。

玄德从之,遂遣使到绵竹,传谕刘封。

封受命,率兵来擒孟达。

却说曹丕正聚文武议事,忽近臣奏曰:“蜀将孟达来降。

”丕召入问曰:“汝此来,莫非诈降乎?

”达曰:“臣为不救关公之危,汉中王欲杀臣,因此惧罪来降,别无他意。

”曹丕尚未准信,忽报刘封引五万兵来取襄阳,单搦孟达厮杀。

丕曰:“汝既是真心,便可去襄阳取刘封首级来,孤方准信。

”达曰:“臣以利害说之,不必动兵,令刘封亦来降也。

”丕大喜,遂加孟达为散骑常侍、建武将军、平阳亭侯,领新城太守,去守襄阳、樊城。

原来夏侯尚、徐晃已先在襄阳,正将收取上庸诸部。

孟达到了襄阳,与二将礼毕,探得刘封离城五十里下寨。

达即修书一封,使人赍赴蜀寨招降刘封。

刘封览书大怒曰:“此贼误吾叔侄之义,又间吾父子之亲,使吾为不忠不孝之人也!

”遂扯碎来书,斩其使,次日,引军前来搦战。

孟达知刘封扯书斩使,勃然大怒,亦领兵出迎。

两阵对圆,封立马于门旗下。

以刀指骂曰:“背国反贼,安敢乱言!

”孟达曰:“汝死已临头上,还自执迷不省!

”封大怒,拍马轮刀,直奔孟达。

战不三合,达败走,封乘虚追杀二十余里,一声喊起,伏兵尽出,左边夏侯尚杀来,右边徐晃杀来,孟达回身复战。

三军夹攻,刘封大败而走,连夜奔回上庸,背后魏兵赶来。

刘封到城下叫门,城上乱箭射下。

申耽在敌楼上叫曰:“吾已降了魏也!

”封大怒,欲要攻城,背后追军将至,封立脚不住,只得望房陵而奔,见城上已尽插魏旗。

申仪在敌楼上将旗一飐,城后一彪军出,旗上大书“右将军徐晃”。

封抵敌不住,急望西川而走。

晃乘势追杀。

刘封部下只剩得百余骑。

到了成都,入见汉中王,哭拜于地,细奏前事。

玄德怒曰:“辱子有何面目复来见吾!

”封曰:“叔父之难,非儿不救,因孟达谏阻故耳。

”玄德转怒曰:“汝须食人食、穿人衣,非土木偶人!

安可听谗贼所阻!

”命左右推出斩之。

汉中王既斩刘封,后闻孟达招之,毁书斩使之事,心中颇悔。

又哀痛关公,以致染病。

因此按兵不动。

且说魏王曹丕,自即王位,将文武官僚,尽皆升赏。

遂统甲兵三十万,南巡沛国谯县,大飨先茔。

乡中父老,扬尘遮道,奉觞进酒,效汉高祖还沛之事。

人报大将军夏侯惇病危,丕即还邺郡。

时惇已卒,丕为挂孝,以厚礼殡葬。

是岁八月间,报称石邑县凤凰来仪,临淄城麒麟出现,黄龙现于邺郡。

于是中郎将李伏、太史丞许芝商议:种种瑞征,乃魏当代汉之兆,可安排受禅之礼,令汉帝将天下让于魏王。

遂同华歆、王朗、辛毗、贾诩、刘廙、刘晔、陈矫、陈群、桓阶等一班文武官僚,四十余人,直入内殿,来奏汉献帝,请禅位于魏王曹丕。

正是:魏家社稷今将建,汉代江山忽已移。

未知献帝如何回答,且看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第八十回·曹丕废帝篡炎刘汉王正位续大统

〔罗贯中〕 〔明〕

却说华歆等一班文武,入见献帝。

歆奏曰:“伏睹魏王,自登位以来,德布四方,仁及万物,越古超今,虽唐、虞无以过此。

群臣会议,言汉祚已终,望陛下效尧、舜之道,以山川社稷,禅与魏王,上合天心,下合民意,则陛下安享清闲之福,祖宗幸甚!

生灵幸甚!

臣等议定,特来奏请。

”帝闻奏大惊,半晌无言,觑百官而哭曰:“朕想高祖提三尺剑,斩蛇起义,平秦灭楚,创造基业,世统相传,四百年矣。

朕虽不才,初无过恶,安忍将祖宗大业,等闲弃了?

汝百官再从公计议。

”华歆引李伏、许芝近前奏曰:“陛下若不信,可问此二人。

”李伏奏曰:“自魏王即位以来,麒麟降生,凤凰来仪,黄龙出现,嘉禾蔚生,甘露下降。

此是上天示瑞,魏当代汉之象也。

”许芝又奏曰:“臣等职掌司天,夜观乾象,见炎汉气数已终,陛下帝星隐匿不明。

魏国乾象,极天际地,言之难尽。

更兼上应图谶,其谶曰:鬼在边,委相连。

当代汉,无可言。

言在东,午在西。

两日并光上下移。

以此论之,陛下可早禅位。

‘鬼在边,委相连’,是‘魏’字也。

‘言在东,午在西’,乃‘许’字也。

两日并光上下移,乃‘昌’字也:此是魏在许昌应受汉禅也。

愿陛下察之。

”帝曰:“祥瑞图谶,皆虚妄之事。

奈何以虚妄之事,而遽欲朕舍祖宗之基业乎?

”王朗奏曰:“自古以来,有兴必有废,有盛必有衰,岂有不亡之国、不败之家乎?

汉室相传四百余年,延至陛下,气数已尽,宜早退避,不可迟疑。

迟则生变矣。

”帝大哭,入后殿去了。

百官哂笑而退。

次日,官僚又集于大殿,令宦官入请献帝。

帝忧惧不敢出。

曹后曰:“百官请陛下设朝,陛下何故推阻?

”帝泣曰:“汝兄欲篡位,令百官相逼,朕故不出。

”曹后大怒曰:“吾兄奈何为此乱逆之事耶!

”言未已,只见曹洪、曹休带剑而入,请帝出殿。

曹后大骂曰:“俱是汝等乱贼,希图富贵,共造逆谋!

吾父功盖寰区,威震天下,然且不敢篡窃神器。

今吾兄嗣位未几,辄思篡汉,皇天必不祚尔!

”言罢,痛哭入宫。

左右侍者皆歔欷流涕。

曹洪、曹休力请献帝出殿。

帝被逼不过,只得更衣出前殿。

华歆奏曰:“陛下可依臣等昨日之议,免遭大祸。

”帝痛哭曰:“卿等皆食汉禄久矣。

中间多有汉朝功臣子孙,何忍作此不臣之事?

”歆曰:“陛下若不从众议,恐旦夕萧墙祸起。

非臣等不忠于陛下也。

”帝曰:“谁敢弑朕耶?

”歆厉声曰:“天下之人,皆知陛下无人君之福,以致四方大乱!

若非魏王在朝,弑陛下者,何止一人?

陛下尚不知恩报德,直欲令天下人共伐陛下耶?

”帝大惊,拂袖而起,王朗以目视华歆。

歆纵步向前,扯住龙袍,变色而言曰:“许与不许,早发一言!

”帝战栗不能答,曹洪、曹休拔剑大呼曰:“符宝郎何在?

”祖弼应声出曰:“符宝郎在此!

”曹洪索要玉玺。

祖弼叱曰:“玉玺乃天子之宝,安得擅索!

”洪喝令武士推出斩之。

祖弼大骂不绝口而死。

后人有诗赞曰:“奸宄专权汉室亡,诈称禅位效虞唐。

满朝百辟皆尊魏,仅见忠臣符宝郎。

” 帝颤栗不已。

只见阶下披甲持戈数百余人,皆是魏兵。

帝泣谓群臣曰:“朕愿将天下禅于魏王,幸留残喘,以终天年。

”贾诩曰:“魏王必不负陛下。

陛下可急降诏,以安众心。

”帝只得令陈群草禅国之诏,令华歆赍捧诏玺,引百官直至魏王宫献纳。

曹丕大喜。

开读诏曰:“朕在位三十二年,遭天下荡覆,幸赖祖宗之灵,危而复存。

然今仰瞻天象,俯察民心,炎精之数既终,行运在乎曹氏。

是以前王既树神武之迹,今王又光耀明德,以应其期。

历数昭明,信可知矣。

夫大道之行,天下为公。

唐尧不私于厥子,而名播于无穷,朕窃慕焉,今其追踵尧典,禅位于丞相魏王。

王其毋辞!

” 曹丕听毕,便欲受诏。

司马懿谏曰:“不可。

虽然诏玺已至,殿下宜且上表谦辞,以绝天下之谤。

”丕从之,令王朗作表,自称德薄,请别求大贤以嗣天位。

帝览表,心甚惊疑,谓群臣曰:“魏王谦逊,如之奈何?

”华歆曰:“昔魏武王受王爵之时,三辞而诏不许,然后受之,今陛下可再降诏,魏王自当允从。

”帝不得已,又令桓阶草诏,遣高庙使张音,持节奉玺至魏王宫。

曹丕开读诏曰:“咨尔魏王,上书谦让。

朕窃为汉道陵迟,为日已久。

幸赖武王操,德膺符运,奋扬神武,芟除凶暴,清定区夏。

今王丕缵承前绪,至德光昭,声教被四海,仁风扇八区。

天之历数,实在尔躬。

昔虞舜有大功二十,而放勋禅以天下。

大禹有疏导之绩,而重华禅以帝位。

汉承尧运,有传圣之义,加顺灵祇,绍天明命,使行御史大夫张音,持节奉皇帝玺绶。

王其受之!

” 曹丕接诏欣喜,谓贾诩曰:“虽二次有诏,然终恐天下后世,不免篡窃之名也。

”诩曰:“此事极易,可再命张音赍回玺绶,却教华歆令汉帝筑一坛,名‘受禅坛’。

择吉日良辰,集大小公卿,尽到坛下,令天子亲奉玺绶,禅天下与王,便可以释群疑而绝众议矣。

”丕大喜,即令张音赍回玺绶,仍作表谦辞。

音回奏献帝。

帝问群臣曰:“魏王又让,其意若何?

”华歆奏曰:“陛下可筑一坛,名曰‘受禅坛’,集公卿庶民,明白禅位。

则陛下子子孙孙,必蒙魏恩矣。

”帝从遣太常院官,卜地于繁阳,筑起三层高坛,择于十月庚午日寅时禅让。

至期,献帝请魏王曹丕登坛受禅,坛下集大小官僚四百余员,御林虎贲禁军三十余万,帝亲捧玉玺奉曹丕。

丕受之。

坛下群臣跪听册曰:“咨尔魏王!

昔者唐尧禅位于虞舜,舜亦以命禹:天命不于常,惟归有德。

汉道陵迟,世失其序。

降及朕躬,大乱滋昏,群凶恣逆,宇内颠覆。

赖武王神武,拯兹难于四方,惟清区夏,以保绥我宗庙。

岂予一人获乂,俾九服实受其赐。

今王钦承前绪,光于乃德。

恢文武之大业,昭尔考之弘烈。

皇灵降瑞,人神告徵。

诞惟亮采,师锡朕命。

佥曰:尔度克协于虞舜,用率我唐典,敬逊尔位。

于戏!

天之历数在尔躬,君其祗顺大礼,飨万国以肃承天命!

” 读册已毕,魏王曹丕即受八般大礼,登了帝位。

贾诩引大小官僚朝于坛下。

改延康元年为黄初元年。

国号大魏。

丕即传旨,大赦天下。

谥父曹操为太祖武皇帝,华歆奏曰:“‘天无二日,民无二主’。

汉帝既禅天下,理宜退就藩服。

乞降明旨,安置刘氏于何地?

”言讫,扶献帝跪于坛下听旨。

丕降旨封帝为山阳公,即日便行。

华歆按剑指帝,厉声而言曰:“立一帝,废一帝,古之常道!

今上仁慈,不忍加害,封汝为山阳公。

今日便行,非宣召不许入朝!

”献帝含泪拜谢,上马而去。

坛下军民人等见之,伤感不已。

丕谓群臣曰:“舜、禹之事,朕知之矣!

”群臣皆呼“万岁”。

后人观此受禅坛,有诗叹曰:“两汉经营事颇难,一朝失却旧江山。

黄初欲学唐虞事,司马将来作样看。

”百官请曹丕答谢天地。

丕方下拜,忽然坛前卷起一阵怪风,飞砂走石,急如骤雨,对面不见。

坛上火烛,尽皆吹灭。

丕惊倒于坛上,百官急救下坛,半晌方醒。

侍臣扶入宫中,数日不能设朝。

后病稍可,方出殿受群臣朝贺。

封华歆为司徒,王朗为司空。

大小官僚,一一升赏。

丕疾未痊,疑许昌宫室多妖,乃自许昌幸洛阳,大建宫室。

早有人到成都,报说曹丕自立为大魏皇帝,于洛阳盖造宫殿。

且传言汉帝已遇害。

汉中王闻知,痛哭终日,下令百官挂孝,遥望设祭,上尊谥曰“孝愍皇帝”。

玄德因此忧虑,致染成疾,不能理事,政务皆托与孔明。

孔明与太傅许靖、光禄大夫谯周商议,言天下不可一日无君,欲尊汉中王为帝。

谯周曰:“近有祥风庆云之瑞。

成都西北角有黄气数十丈,冲霄而起。

帝星见于毕、胃、昴之分,煌煌如月。

此正应汉中王当即帝位,以继汉统,更复何疑?

”于是孔明与许靖,引大小官僚上表,请汉中王即皇帝位。

汉中王览表,大惊曰:“卿等欲陷孤为不忠不义之人耶?

”孔明奏曰:“非也。

曹丕篡汉自立,王上乃汉室苗裔,理合继统以延汉祀。

”汉中王勃然变色曰:“孤岂效逆贼所为!

”拂袖而起,入于后宫。

众官皆散。

三日后,孔明又引众官入朝,请汉中王出。

众皆拜伏于前。

许靖奏曰:“今汉天子已被曹丕所弑,王上不即帝位,兴师讨逆,不得为忠义也。

今天下无不欲王上为君,为孝愍皇帝雪恨。

若不从臣等所议,是失民望矣。

”汉中王曰:“孤虽是景帝之孙,并未有德泽以布于民。

今一旦自立为帝,与篡窃何异!

”孔明苦劝数次,汉中王坚执不从。

孔明乃设一计,谓众官曰:如此如此。

于是孔明托病不出。

汉中王闻孔明病笃,亲到府中,直入卧榻边,问曰:“军师所感何疾?

”孔明答曰:“忧心如焚,命不久矣!

”汉中王曰:“军师所忧何事?

”连问数次,孔明只推病重,瞑目不答。

汉中王再三请问。

孔明喟然叹曰:“臣自出茅庐,得遇大王,相随至今,言听计从。

今幸大王有两川之地,不负臣夙昔之言。

目今曹丕篡位,汉祀将斩,文武官僚,咸欲奉大王为帝,灭魏兴刘,共图功名。

不想大王坚执不肯,众官皆有怨心,不久必尽散矣。

若文武皆散,吴、魏来攻,两川难保。

臣安得不忧乎?

”汉中王曰:“吾非推阻,恐天下人议论耳。

”孔明曰:“圣人云:名不正则,言不顺,今大王名正言顺,有何可议?

岂不闻天与弗取,反受其咎?

”汉中王曰:“待军师病可,行之未迟。

”孔明听罢,从榻上跃然而起,将屏风一击,外面文武众官皆入,拜伏于地曰:“王上既允,便请择日以行大礼。

”汉中王视之,乃是太傅许靖、安汉将军糜竺、青衣侯向举、阳泉侯刘豹、别驾赵祚、治中杨洪、议曹杜琼、从事张爽、太常卿赖恭、光禄卿黄权、祭酒何宗、学士尹默、司业谯周、大司马殷纯、偏将军张裔、少府王谋、昭文博士伊籍、从事郎秦宓等众也。

汉中王惊曰:“陷孤于不义,皆卿等也!

”孔明曰:“王上既允所请,便可筑坛择吉,恭行大礼。

”即时送汉中王还宫,一面令博士许慈、谏议郎孟光掌礼,筑坛于成都武担之南。

诸事齐备,多官整设銮驾,迎请汉中王登坛致祭。

谯周在坛上,高声朗读祭文曰:“惟建安二十六年四月丙午朔,越十二日丁巳,皇帝备,敢昭告于皇天后土:汉有天下,历数无疆。

曩者,王莽篡盗,光武皇帝震怒致诛,社稷复存。

今曹操阻兵残忍,戮杀主后,罪恶滔天。

操子丕,载肆凶逆,窃据神器。

群下将士,以为汉祀堕废,备宜延之,嗣武二祖,躬行天罚。

备惧无德忝帝位,询于庶民,外及遐荒君长,佥曰:天命不可以不答,祖业不可以久替,四海不可以无主。

率土式望,在备一人。

备畏天明命,又惧高、光之业,将坠于地,谨择吉日,登坛告祭,受皇帝玺绶,抚临四方。

惟神飨祚汉家,永绥历服!

”读罢祭文,孔明率众官恭上玉玺。

汉中王受了,捧于坛上,再三推辞曰:“备无才德,请择有才德者受之。

”孔明奏曰:“王上平定四海,功德昭于天下,况是大汉宗派,宜即正位。

已祭告天神,复何让焉!

”文武各官,皆呼“万岁”。

拜舞礼毕,改元章武元年。

立妃吴氏为皇后,长子刘禅为太子。

封次子刘永为鲁王,三子刘理为梁王。

封诸葛亮为丞相,许靖为司徒。

大小官僚,一一升赏。

大赦天下。

两川军民,无不欣跃。

次日设朝,文武官僚拜毕,列为两班。

先主降诏曰:“朕自桃园与关、张结义,誓同生死。

不幸二弟云长,被东吴孙权所害。

若不报仇,是负盟也。

朕欲起倾国之兵,剪伐东吴,生擒逆贼,以雪此恨!

”言未毕,班内一人,拜伏于阶下,谏曰:“不可。

”先主视之,乃虎威将军赵云也。

正是:君王未及行天讨,臣下曾闻进直言。

未知子龙所谏若何,且看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第七十四回·庞令明抬榇决死战关云长放水淹七军

〔罗贯中〕 〔明〕

却说曹操欲使于禁赴樊城救援,问众将谁敢作先锋。

一人应声愿往。

操视之,乃庞德也。

操大喜曰:“关某威震华夏,未逢对手。

今遇令明,真劲敌也。

”遂加于禁为征南将军,加宠德为征西都先锋,大起七军,前往樊城。

这七军,皆北方强壮之士。

两员领军将校:一名董衡,一名董超。

当日引各头目参拜于禁。

董衡曰:“今将军提七枝重兵,去解樊城之厄,期在必胜,乃用庞德为先锋,岂不误事?

”禁惊问其故。

衡曰:“庞德原系马超手下副将,不得已而降魏。

今其故主在蜀,职居‘五虎上将’。

况其亲兄庞柔亦在西川为官,今使他为先锋,是泼油救火也。

将军何不启知魏王,别换一人去?

” 禁闻此语,遂连夜入府启知曹操。

操省悟,即唤庞德至阶下,令纳下先锋印。

德大惊曰:“某正欲与大王出力,何故不肯见用?

”操曰:“孤本无猜疑。

但今马超现在西川,汝兄庞柔亦在西川,俱佐刘备。

孤纵不疑,奈众口何?

”庞德闻之,免冠顿首,流血满面而告曰:“某自汉中投降大王,每感厚恩,虽肝脑涂地,不能补报。

大王何疑于德也?

德昔在故乡时,与兄同居,嫂甚不贤,德乘醉杀之。

兄恨德入骨髓,誓不相见,恩已断矣。

故主马超,有勇无谋,兵败地亡,孤身入川,今与德各事其主,旧义已绝。

德感大王恩遇,安敢萌异志?

惟大王察之。

”操乃扶起庞德,抚慰曰:“孤素知卿忠义,前言特以安众人之心耳。

卿可努力建功。

卿不负孤,孤亦必不负卿也。

”德拜谢回家,令匠人造一木榇。

次日,请诸友赴席,列榇于堂。

众亲友见之,皆惊问曰:“将军出师,何用此不祥之物?

”德举杯谓亲友曰:“吾受魏王厚恩,誓以死报。

今去樊城与关某决战,我若不能杀彼,必为彼所杀。

即不为彼所杀,我亦当自杀。

故先备此榇,以示无空回之理。

”众皆嗟叹。

德唤其妻李氏与其子庞会出,谓其妻曰:“吾今为先锋,义当效死疆场。

我若死,汝好生看养吾儿。

吾儿有异相,长大必当与吾报仇也。

”妻子痛哭送别,德令扶榇而行。

临行,谓部将曰:“吾今去与关某死战,我若被关某所杀,汝等即取吾尸置此榇中。

我若杀了关某,吾亦即取其首,置此榇内,回献魏王。

”部将五百人皆曰:“将军如此忠勇,某等敢不竭力相助!

”于是引军前进。

有人将此言报知曹操。

操喜曰:“庞德忠勇如此,孤何忧焉!

”贾诩曰:“庞德恃血气之勇,欲与关某决死战,臣窃虑之。

”操然其言,急令人传旨戒庞德曰:“关某智勇双全,切不可轻敌。

可取则取,不可取则宜谨守。

”庞德闻命,谓众将曰:“大王何重视关某也?

吾料此去,当挫关某三十年之声价。

”禁曰:“魏王之言,不可不从。

”德奋然趱军前至樊城,耀武扬威,鸣锣击鼓。

却说关公正坐帐中,忽探马飞报:“曹操差于禁为将,领七枝精壮兵到来。

前部先锋庞德,军前抬一木榇,口出不逊之言,誓欲与将军决一死战。

兵离城止三十里矣。

”关公闻言,勃然变色,美髯飘动,大怒曰:“天下英雄,闻吾之名,无不畏服。

庞德竖子,何敢藐视吾耶!

关平一面攻打樊城,吾自去斩此匹夫,以雪吾恨!

”平曰:“父亲不可以泰山之重,与顽石争高下。

辱子愿代父去战庞德。

”关公曰:“汝试一往,吾随后便来接应。

”关平出帐,提刀上马,领兵来迎庞德。

两阵对圆,魏营一面皂旗上大书“南安庞德”四个白字。

庞德青袍银铠,钢刀白马,立于阵前。

背后五百军兵紧随,步卒数人肩抬木榇而出。

关平大骂庞德:“背主之贼!

”庞德问部卒曰:“此何人也?

”或答曰:“此关公义子关平也。

”德叫曰:“吾奉魏王旨,来取汝父之首!

汝乃疥癞小儿,吾不杀汝!

快唤汝父来!

”平大怒,纵马舞刀,来取庞德。

德横刀来迎。

战三十合,不分胜负,两家各歇。

早有人报知关公。

公大怒,令廖化去攻樊城,自己亲来迎敌庞德。

关平接着,言与庞德交战,不分胜负。

关公随即横刀出马,大叫曰:“关云长在此,庞德何不早来受死!

”鼓声响处,庞德出马曰:“吾奉魏王旨,特来取汝首!

恐汝不信,备榇在此。

汝若怕死,早下马受降!

”关公大骂曰:“量汝一匹夫,亦何能为!

可惜我青龙刀斩汝鼠贼!

”纵马舞刀,来取庞德。

德轮刀来迎。

二将战有百余合,精神倍长。

两军各看得痴呆了。

魏军恐庞德有失,急令鸣金收军。

关平恐父年老,亦急鸣金。

二将各退。

庞德归寨,对众曰:“人言关公英雄,今日方信也。

”正言间,于禁至。

相见毕,禁曰:“闻将军战关公,百合之上,未得便宜,何不且退军避之?

”德奋然曰:“魏王命将军为大将,何太弱也?

吾来日与关某共决一死,誓不退避!

”禁不敢阻而回。

却说关公回寨,谓关平曰:“庞德刀法惯熟,真吾敌手。

”平曰:“俗云:‘初生之犊不惧虎,’父亲纵然斩了此人,只是西羌一小卒耳。

倘有疏虞,非所以重伯父之托也。

”关公曰:“吾不杀此人,何以雪恨?

吾意已决,再勿多言!

”次日,上马引兵前进。

庞德亦引兵来迎。

两阵对圆,二将齐出,更不打话,出马交锋。

斗至五十余合,庞德拨回马,拖刀而走。

关公随后追赶。

关平恐有疏失,亦随后赶去。

关公口中大骂:“庞贼!

欲使拖刀计,吾岂惧汝?

”原来庞德虚作拖刀势,却把刀就鞍鞒挂住,偷拽雕弓,搭上箭,射将来。

关平眼快,见庞德拽弓,大叫:“贼将休放冷箭!

”关公急睁眼看时,弓弦响处,箭早到来。

躲闪不及,正中左臂。

关平马到,救父回营。

庞德勒回马轮刀赶来,忽听得本营锣声大震。

德恐后军有失,急勒马回。

原来于禁见庞德射中关公,恐他成了大功,灭禁威风,故鸣金收军。

庞德回马,问:“何故鸣金?

”于禁曰:“魏王有戒:关公智勇双全。

他虽中箭,只恐有诈,故鸣金收军。

”德曰:“若不收军,吾已斩了此人也。

”禁曰:“紧行无好步,当缓图之。

”庞德不知于禁之意,只懊悔不已。

却说关公回营,拔了箭头。

幸得箭射不深,用金疮药敷之。

关公痛恨庞德,谓众将曰:“吾誓报此一箭之仇!

”众将对曰:“将军且暂安息几日,然后与战未迟。

”次日,人报庞德引军搦战。

关公就要出战。

众将劝住。

庞德令小军毁骂。

关平把住隘口,分付众将休报知关公。

庞德搦战十余日,无人出迎,乃与于禁商议曰:“眼见关公箭疮举发,不能动止。

不若乘此机会,统七军一拥杀入寨中,可救樊城之围。

”于禁恐庞德成功,只把魏王戒旨相推,不肯动兵。

庞德累欲动兵,于禁只不允,乃移七军转过山口,离樊城北十里,依山下寨,禁自领兵截断大路,令庞德屯兵于谷后,使德不能进兵成功。

却说关平见关公箭疮已合,甚是喜悦。

忽听得于禁移七军于樊城之北下寨,未知其谋,即报知关公。

公遂上马,引数骑上高阜处望之,见樊城城上旗号不整,军士慌乱。

城北十里山谷之内,屯着军马。

又见襄江水势甚急,看了半响,唤向导官问曰:“樊城北十里山谷,是何地名?

”对曰:“罾口川也。

”关公喜曰:“于禁必为我擒矣。

”将士问曰:“将军何以知之?

”关公曰:“‘鱼’入‘罾口’,岂能久乎?

”诸将未信。

公回本寨。

时值八月秋天,骤雨数日。

公令人预备船筏,收拾水具。

关平问曰:“陆地相持,何用水具?

”公曰:“非汝所知也。

于禁七军不屯于广易之地,而聚于罾口川险隘之处。

方今秋雨连绵,襄江之水必然泛涨。

吾已差人堰住各处水口,待水发时,乘高就船,放水一淹,樊城,罾口川之兵皆为鱼鳖矣。

”关平拜服。

却说魏军屯于罾口川,连日大雨不止,督将成何来见于禁曰:“大军屯于川口,地势甚低。

虽有土山,离营稍远。

即今秋雨连绵,军士艰辛。

近有人报说荆州兵移于高阜处,又于汉水口预备战筏。

倘江水泛涨,我军危矣,宜早为计。

”于禁叱曰:“匹夫惑吾军心耶!

再有多言者斩之!

”成何羞惭而退,却来见庞德,说此事。

德曰:“汝所见甚当。

于将军不肯移兵,吾明日自移军屯于他处。

” 计议方定,是夜风雨大作。

庞德坐于帐中,只听得万马争奔,征鼙震地。

德大惊,急出帐上马看时,四面八方,大水骤至。

七军乱窜,随波逐浪者,不计其数。

平地水深丈余,于禁、庞德与诸将各登小山避水。

比及平明,关公及众将皆摇旗鼓噪,乘大船而来。

于禁见四下无路,左右止有五六十人,料不能逃,口称“愿降”。

关公令尽去衣甲,拘收入船,然后来擒庞德。

时庞德并二董及成何,与步卒五百人,皆无衣甲,立在堤上。

见关公来,庞德全无惧怯,奋然前来接战。

关公将船四面围定,军士一齐放箭,射死魏兵大半。

董衡、董超见势已危,乃告庞德曰:“军士折伤大半,四下无路,不如投降。

”庞德大怒曰:“吾受魏王厚恩,岂肯屈节于人!

”遂亲斩董衡、董超于前,厉声曰:“再说降者,以此二人为例!

”于是众皆奋力御敌。

自平明战至日中,勇力倍增。

关公催四面急攻,矢石如雨。

德令军士用短兵接战。

德回顾成何曰:“吾闻‘勇将不怯死以苟免,壮士不毁节而求生’。

今日乃我死日也。

汝可努力死战。

”成何依令向前,被关公一箭射落水中。

众军皆降,止有庞德一人力战。

正遇荆州数十人,驾小船近堤来,德提刀飞身一跃,早上小船,立杀十余人,余皆弃船赴水逃命。

庞德一手提刀,一手使短棹,欲向樊城而走。

只见上流头,一将撑大筏而至,将小船撞翻,庞德落于水中。

船上那将跳下水去,生擒庞德上船。

众视之,擒庞德者,乃周仓也。

仓素知水性,又在荆州住了数年,愈加惯熟。

更兼力大,因此擒了庞德。

于禁所领七军,皆死于水中。

其会水者料无去路,亦皆投降。

后人有诗曰:“夜半征鼙响震天,襄樊平地作深渊。

关公神算谁能及,华夏威名万古传。

” 关公回到高阜去处,升帐而坐。

群刀手押过于禁来。

禁拜伏于地,乞哀请命。

关公曰:“汝怎敢抗吾?

”禁曰:“上命差遣,身不由己。

望君侯怜悯,誓以死报。

”公绰髯笑曰:“吾杀汝,犹杀狗彘耳,空污刀斧!

”令人缚送荆州大牢内监候:“待吾回,别作区处。

”发落去讫。

关公又令押过庞德。

德睁眉怒目,立而不跪,关公曰:“汝兄现在汉中。

汝故主马超,亦在蜀中为大将。

汝如何不早降?

”德大怒曰:“吾宁死于刀下,岂降汝耶!

”骂不绝口。

公大怒,喝令刀斧手推出斩之。

德引颈受刑。

关公怜而葬之。

于是乘水势未退,复上战船,引大小将校来攻樊城。

却说樊城周围,白浪滔天,水势益甚,城垣渐渐浸塌,男女担土搬砖,填塞不住。

曹军众将,无不丧胆,慌忙来告曹仁曰:“今日之危,非力可救。

可趁敌军未至,乘舟夜走,虽然失城,尚可全身。

”仁从其言。

方欲备船出走,满宠谏曰:“不可。

山水骤至,岂能长存?

不旬日即当自退。

关公虽未攻城,已遣别将在郏下。

其所以不敢轻进者,虑吾军袭其后也。

今若弃城而去,黄河以南,非国家之有矣。

”愿将军固守此城,以为保障。

”仁拱手称谢曰:“非伯宁之教,几误大事。

”乃骑白马上城,聚众将发誓曰:“吾受魏王命,保守此城。

但有言弃城而去者斩!

”诸将皆曰:“某等愿以死据守!

”仁大喜,就城上设弓弩数百,军士昼夜防护,不敢懈怠。

老幼居民,担土石填塞城垣。

旬日之内,水势渐退。

关公自擒魏将于禁等,威震天下,无不惊骇。

忽次子关兴来寨内省亲。

公就令兴赍诸官立功文书去成都见汉中王,各求升迁。

兴拜辞父亲,径投成都去讫。

却说关公分兵一半,直抵郏下。

公自领兵四面攻打樊城。

当日关公自到北门,立马扬鞭,指而问曰:“汝等鼠辈,不早来降,更待何时?

”正言间,曹仁在敌楼上,见关公身上止披掩心甲,斜袒着绿袍,乃急招五百弓弩手,一齐放箭。

公急勒马回时,右臂上中一弩箭,翻身落马。

正是:水里七军方丧胆,城中一箭忽伤身。

未知关公性命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第七十三回·玄德进位汉中王云长攻拔襄阳郡

〔罗贯中〕 〔明〕

却说曹操退兵至斜谷,孔明料他必弃汉中而走,故差马超等诸将,分兵十数路,不时攻劫。

因此操不能久住。

又被魏延射了一箭,急急班师。

三军锐气堕尽。

前队才行,两下火起,乃是马超伏兵追赶。

曹兵人人丧胆。

操令军士急行,晓夜奔走无停。

直至京兆,方始安心。

且说玄德命刘封、孟达、王平等,攻取上庸诸郡,申耽等闻操已弃汉中而走,遂皆投降,玄德安民已定,大赏三军,人心大悦。

于是众将皆有推尊玄德为帝之心。

未敢径启,却来禀告诸葛军师,孔明曰:“吾意已有定夺了。

”随引法正等入见玄德,曰:“今曹操专权,百姓无主。

主公仁义著于天下,今已抚有两川之地,可以应天顺人,即皇帝位,名正言顺,以讨国贼。

事不宜迟,便请择吉。

”玄德大惊曰:“军师之言差矣。

刘备虽然汉之宗室,乃臣子也。

若为此事,是反汉矣。

”孔明曰:“非也。

方今天下分崩,英雄并起,各霸一方,四海才德之士,舍死亡生而事其上者,皆欲攀龙附凤,建立功名也。

今主公避嫌守义,恐失众人之望。

愿主公熟思之。

”玄德曰:“要吾僭居尊位,吾必不敢。

可再商议长策。

”诸将齐言曰:“主公若只推却,众心解矣。

”孔明曰:“主公平生以义为本,未肯便称尊号。

今有荆襄、两川之地,可暂为汉中王。

”玄德曰:“汝等虽欲尊吾为王,不得天子明诏,是僭也。

”孔明曰:“今宜从权,不可拘执常理。

”张飞大叫曰:“异姓之人,皆欲为君何,况哥哥乃汉朝宗派!

莫说汉中王,就称皇帝,有何不可!

”玄德叱曰:“汝勿多言!

”孔明曰:“主公宜从权变,先进位汉中王,然后表奏天子,未为迟也。

” 玄德再三推辞不过,只得依允。

建安二十四年秋七月,筑坛于沔阳,方圆九里,分布五方,各设旌旗仪仗。

群臣皆依次序排列。

许靖、法正请玄德登坛,进冠冕玺绶讫,面南而坐,受文武官员拜贺为汉中王。

子刘禅,立为王世子。

封许靖为太傅,法正为尚书令。

诸葛亮为军师,总理军国重事。

封关羽、张飞、赵云、马超、黄忠为五虎大将,魏延为汉中太守。

其余各拟功勋定爵。

玄德既为汉中王,遂修表一道,差人赍赴许都。

表曰:“备以具臣之才,荷上将之任,总督三军,奉辞于外。

不能扫除寇难,靖匡王室,久使陛下圣教陵迟,六合之内,否而未泰:惟忧反侧,疢如疾首。

曩者董卓,伪为乱阶。

自是之后,群凶纵横,残剥海内。

赖陛下圣德威临,人臣同应,或忠义奋讨,或上天降罚,暴逆并殪,以渐冰消。

惟独曹操,久未枭除,侵擅国权,恣心极乱。

臣昔与车骑将军董承,图谋讨操,机事不密,承见陷害。

臣播越失据,忠义不果,遂得使操穷凶极逆:主后戮杀,皇子鸩害。

虽纠合同盟,念在奋力。

懦弱不武,历年未效。

常恐殒没,辜负国恩。

寤寐永叹,夕惕若厉。

今臣群僚以为:在昔《虞书》,敦叙九族,庶明励翼。

帝王相传,此道不废。

周监二代,并建诸姬,实赖晋、郑夹辅之力。

高祖龙兴,尊王子弟,大启九国,卒斩诸吕,以安大宗。

今操恶直丑正,实繁有徒,包藏祸心,篡盗已显。

既宗室微弱,帝族无位,斟酌古式,依假权宜:上臣为大司马、汉中王。

臣伏自三省:受国厚恩,荷任一方,陈力未效,所获已过,不宜复忝高位,以重罪谤。

群僚见逼,迫臣以义。

臣退惟寇贼不枭,国难未已。

宗庙倾危,社稷将坠:诚臣忧心碎首之日。

若应权通变,以宁静圣朝,虽赴水火,所不得辞。

辄顺众议,拜受印玺,以崇国威。

仰惟爵号,位高宠厚。

俯思报效,忧深责重。

惊怖惕息,如临于谷。

敢不尽力输诚,奖励六师,率齐群义,应天顺时,以宁社稷。

谨拜表以闻。

” 表到许都,曹操在邺郡闻知玄德自立汉中王,大怒曰:“织席小儿,安敢如此!

吾誓灭之!

”即时传令,尽起倾国之兵,赴两川与汉中王决雌雄。

一人出班谏曰:“大王不可因一时之怒,亲劳车驾远征。

臣有一计,不须张弓只箭,令刘备在蜀自受其祸。

待其兵衰力尽,只须一将往征之,便可成功。

”操视其人,乃司马懿也。

操喜问曰:“仲达有何高见?

”懿曰:“江东孙权,以妹嫁刘备,而又乘间窃取回去。

刘备又据占荆州不还:彼此俱有切齿之恨。

今可差一舌辩之士,赍书往说孙权,使兴兵取荆州。

刘备必发两川之兵以救荆州。

那时大王兴兵去取汉川,令刘备首尾不能相救,势必危矣。

”操大喜,即修书令满宠为使,星夜投江东来见孙权。

权知满宠到,遂与谋士商议。

张昭进曰:“魏与吴本无仇。

前因听诸葛之说词,致两家连年征战不息,生灵遭其涂炭。

今满伯宁来,必有讲和之意,可以礼接之。

”权依其言,令众谋士接满宠入城相见。

礼毕,权以宾礼待宠。

宠呈上操书,曰:“吴、魏自来无仇,皆因刘备之故,致生衅隙。

魏王差某到此,约将军攻取荆州,魏王以兵临汉川,首尾夹击。

破刘之后,共分疆土,誓不相侵。

”孙权览书毕,设筵相待满宠,送归馆舍安歇。

权与众谋士商议。

顾雍曰:“虽是说词,其中有理。

今可一面送满宠回,约会曹操,首尾相击。

一面使人过江探云长动静,方可行事。

”诸葛瑾曰:“某闻云长自到荆州,刘备娶与妻室,先生一子,次生一女。

其女尚幼,未许字人。

某愿往与主公世子求婚。

若云长肯许,即与云长计议共破曹操。

若云长不肯,然后助曹取荆州。

”孙权用其谋,先送满宠回许都。

却遣诸葛瑾为使,投荆州来。

入城见云长,礼毕。

云长曰:“子瑜此来何意?

”瑾曰:“特来求结两家之好:吾主吴侯有一子,甚聪明。

闻将军有一女,特来求亲。

两家结好,并力破曹。

此诚美事,请君侯思之。

”云长勃然大怒曰:“吾虎女安肯嫁犬子乎!

不看汝弟之面,立斩汝首!

再休多言!

”遂唤左右逐出。

瑾抱头鼠窜,回见吴侯。

不敢隐匿,遂以实告。

权大怒曰:“何太无礼耶!

”便唤张昭等文武官员,商议取荆州之策。

步骘曰:“曹操久欲篡汉,所惧者刘备也。

今遣使来令吴兴兵吞蜀,此嫁祸于吴也。

”权曰:“孤亦欲取荆州久矣。

”骘曰:“今曹仁现屯兵于襄阳、樊城,又无长江之险,旱路可取荆州。

如何不取,却令主公动兵?

只此便见其心。

主公可遣使去许都见操,令曹仁旱路先起兵取荆州,云长必掣荆州之兵而取樊城。

若云长一动,主公可遣一将,暗取荆州,一举可得矣。

”权从其议,即时遣使过江,上书曹操,陈说此事。

操大喜,发付使者先回,随遣满宠往樊城助曹仁,为参谋官,商议动兵。

一面驰檄东吴,令领兵水路接应,以取荆州。

却说汉中王令魏延总督军马,守御东川。

遂引百官回成都。

差官起造宫庭,又置馆舍,自成都至白水,共建四百余处馆舍亭邮。

广积粮草。

多造军器,以图进取中原。

细作人探听得曹操结连东吴,欲取荆州,即飞报入蜀。

汉中王忙请孔明商议。

孔明曰:“某已料曹操必有此谋。

然吴中谋士极多,必教操令曹仁先兴兵矣。

”汉中王曰:“似此如之奈何?

”孔明曰:“可差使命就送官诰与云长,令先起兵取樊城,使敌军胆寒,自然瓦解矣。

”汉中王大喜,即差前部司马费诗为使,赍捧诰命投荆州来。

云长出郭,迎接入城。

至公廨礼毕,云长问曰:“汉中王封我何爵?

”诗曰:“五虎大将之首。

”云长问:“那五虎将?

”诗曰:“关、张、赵、马、黄是也。

”云长怒曰:“翼德吾弟也。

孟起世代名家。

子龙久随吾兄,即吾弟也:位与吾相并,可也。

黄忠何等人,敢与吾同列?

大丈夫终不与老卒为伍?

”遂不肯受印。

诗笑曰:“将军差矣。

昔萧何、曹参与高祖同举大事,最为亲近,而韩信乃楚之亡将也。

然信位为王,居萧、曹之上,未闻萧、曹以此为怨。

今汉中王虽有五虎将之封,而与将军有兄弟之义,视同一体。

将军即汉中王,汉中王即将军也。

岂与诸人等哉?

将军受汉中王厚恩,当与同休戚、共祸福,不宜计较官号之高下。

愿将军熟思之。

”云长大悟,乃再拜曰:“某之不明,非足下见教,几误大事。

”即拜受印绶。

费诗方出王旨,令云长领兵取樊城。

云长领命,即时便差傅士仁、糜芳二人为先锋,先引一军于荆州城外屯扎。

一面设宴城中,款待费诗。

饮至二更,忽报城外寨中火起。

云长急披挂上马,出城看时,乃是傅士仁、糜芳饮酒,帐后遗火,烧着火炮,满营撼动,把军器粮草,尽皆烧毁。

云长引兵救扑,至四更方才火灭。

云长入城,召傅士仁、糜芳责之曰:“吾令汝二人作先锋,不曾出师,先将许多军器粮草烧毁,火炮打死本部军人。

如此误事,要你二人何用?

”叱令斩之。

费诗告曰:“未曾出师,先斩大将,于军不利。

可暂免其罪。

”云长怒气不息,叱二人曰:“吾不看费司马之面,必斩汝二人之首!

”乃唤武士各杖四十,摘去先锋印绶,罚糜芳守南郡,傅士仁守公安。

且曰:“若吾得胜回来之日,稍有差池,二罪俱罚!

”二人满面羞惭,喏喏而去。

云长便令廖化为先锋,关平为副将,自总中军,马良、伊籍为参谋,一同征进。

先是,有胡华之子胡班,到荆州来投降关公。

公念其旧日相救之情,甚爱之。

令随费诗入川,见汉中王受爵。

费诗辞别关公,带了胡班,自回蜀中去了。

且说关公是日祭了“帅”字大旗,假寐于帐中。

忽见一猪,其大如牛,浑身黑色,奔入帐中,径咬云长之足。

云长大怒,急拔剑斩之,声如裂帛。

霎然惊觉,乃是一梦。

便觉左足阴阴疼痛,心中大疑。

唤关平至,以梦告之。

平对曰:“猪亦有龙象。

龙附足,乃升腾之意,不必疑忌。

”云长聚多官于帐下,告以梦兆。

或言吉祥者,或言不祥者,众论不一。

云长曰:“吾大丈夫,年近六旬,即死何憾!

”正言间,蜀使至,传汉中王旨,拜云长为前将军,假节钺,都督荆襄九郡事。

云长受命讫,众官拜贺曰:“此足见猪龙之瑞也。

”于是云长坦然不疑,遂起兵奔襄阳大路而来。

曹仁正在城中,忽报云长自领兵来。

仁大惊,欲坚守不出,副将翟元曰:“今魏王令将军约会东吴取荆州。

今彼自来,是送死也,何故避之!

”参谋满宠谏曰:“吾素知云长勇而有谋,未可轻敌。

不如坚守,乃为上策。

”骁将夏侯存曰:“此书生之言耳。

岂不闻‘水来土掩,将至兵迎’?

我军以逸待劳,自可取胜。

”曹仁从其言,令满宠守樊城,自领兵来迎云长。

云长知曹兵来,唤关平、廖化二将,受计而往。

与曹兵两阵对圆,廖化出马搦战。

翟元出迎。

二将战不多时,化诈败,拨马便走,翟元从后追杀,荆州兵退二十里。

次日,又来搦战。

夏侯存、翟元一齐出迎,荆州兵又败,又追杀二十余里。

忽听得背后喊声大震,鼓角齐鸣。

曹仁急命前军速回,背后关平、廖化杀来,曹兵大乱。

曹仁知是中计,先掣一军飞奔襄阳。

离城数里,前面绣旗招飐,云长勒马横刀,拦住去路。

曹仁胆战心惊,不敢交锋,望襄阳斜路而走。

云长不赶。

须臾,夏侯存军至,见了云长,大怒,便与云长交锋,只一合,被云长砍死。

翟元便走,被关平赶上,一刀斩之。

乘势追杀,曹兵大半死于襄江之中。

曹仁退守樊城。

云长得了襄阳,赏军抚民。

随军司马王甫曰:“将军一鼓而下襄阳,曹兵虽然丧胆,然以愚意论之:今东吴吕蒙屯兵陆口,常有吞并荆州之意。

倘率兵径取荆州,如之奈何?

”云长曰:“吾亦念及此。

汝便可提调此事:去沿江上下,或二十里,或三十里,选高阜处置一烽火台,每台用五十军守之。

倘吴兵渡江,夜则明火,昼则举烟为号。

吾当亲往击之。

”王甫曰:“糜芳、傅士仁守二隘口,恐不竭力。

必须再得一人以总督荆州。

”云长曰:“吾已差治中潘濬守之,有何虑焉?

”甫曰:“潘濬平生多忌而好利,不可任用。

可差军前都督粮料官赵累代之。

赵累为人忠城廉直。

若用此人,万无一失。

”云长曰:“吾素知潘浚为人。

今既差定,不必更改。

赵累现掌粮料,亦是重事。

汝勿多疑,只与我筑烽火台去。

”王甫怏怏拜辞而行。

云长令关平准备船只渡襄江,攻打樊城。

却说曹仁折了二将,退守樊城,谓满宠曰:“不听公言,兵败将亡,失却襄阳,如之奈何?

”宠曰:“云长虎将,足智多谋,不可轻敌,只宜坚守。

”正言间,人报云长渡江而来,攻打樊城。

仁大惊,宠曰:“只宜坚守。

”部将吕常奋然曰:“某乞兵数千,愿当来军于襄江之内。

”宠谏曰:“不可。

”吕常怒曰:“据汝等文官之言,只宜坚守,何能退敌?

岂不闻兵法云:军半渡可击。

今云长军半渡襄江,何不击之?

若兵临城下,将至壕边,急难抵当矣。

”仁即与兵二千,令吕常出樊城迎战。

吕常来至江口,只见前面绣旗开处,云长横刀出马。

吕常却欲来迎,后面众军见云长神威凛凛,不战先走,吕常喝止不住。

云长混杀过来,曹兵大败,马步军折其大半,残败军奔入樊城。

曹仁急差人求救,使命星夜至长安,将书呈上曹操,言:“云长破了襄阳,现围樊城甚急。

望拨大将前来救援。

”曹操指班部内一人而言曰:“汝可去解樊城之围。

”其人应声而出。

众视之,乃于禁也。

禁曰:“某求一将作先锋,领兵同去。

”操又问众人曰:“谁敢作先锋?

”一人奋然出曰:“某愿施犬马之劳,生擒关某,献于麾下。

”操观之大喜。

正是:未见东吴来伺隙,先看北魏又添兵。

未知此人是谁,且看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第七十二回·诸葛亮智取汉中曹阿瞒兵退斜谷

〔罗贯中〕 〔明〕

却说徐晃引军渡汉水,王平苦谏不听,渡过汉水扎营。

黄忠、赵云告玄德曰:“某等各引本部兵去迎曹兵。

”玄德应允。

二人引兵而行。

忠谓云曰:“今徐晃恃勇而来,且休与敌。

待日暮兵疲,你我分兵两路击之可也。

”云然之,各引一军据住寨栅。

徐晃引兵从辰时搦战,直至申时,蜀兵不动。

晃尽教弓弩手向前,望蜀营射去。

黄忠谓赵云曰:“徐晃令弓弩射者,其军必将退也:可乘时击之。

”言未已,忽报曹兵后队果然退动。

于是蜀营鼓声大震:黄忠领兵左出,赵云领兵右出。

两下夹攻,徐晃大败,军士逼入汉水,死者无数。

晃死战得脱,回营责王平曰:“汝见吾军势将危,如何不救?

”平曰:“我若来救,此寨亦不能保。

我曾谏公休去,公不肯听,以致此败。

”晃大怒,欲杀王平。

平当夜引本部军就营中放起火来,曹兵大乱,徐晃弃营而走。

王平渡汉水来投赵云,云引见玄德。

王平尽言汉水地理。

玄德大喜曰:“孤得王子均,取汉中无疑矣。

”遂命王平为偏将军,领向导使。

却说徐晃逃回见操,说:“王平反去降刘备矣!

”操大怒,亲统大军来夺汉水寨栅。

赵云恐孤军难立,遂退于汉水之西。

两军隔水相拒,玄德与孔明来观形势。

孔明见汉水上流头,有一带土山,可伏千余人。

乃回到营中,唤赵云分付:“汝可引五百人,皆带鼓角,伏于土山之下。

或半夜,或黄昏,只听我营中炮响:炮响一番,擂鼓一番。

只不要出战。

”子龙受计去了。

孔明却在高山上暗窥。

次日,曹兵到来搦战,蜀营中一人不出,弓弩亦都不发。

曹兵自回。

当夜更深,孔明见曹营灯火方息,军士歇定,遂放号炮。

子龙听得,令鼓角齐鸣。

曹兵惊慌,只疑劫寨。

及至出营,不见一军。

方才回营欲歇,号炮又响,鼓角又鸣,呐喊震地,山谷应声。

曹兵彻夜不安。

一连三夜,如此惊疑,操心怯,拔寨退三十里,就空阔处扎营。

孔明笑曰:“曹操虽知兵法,不知诡计。

”遂请玄德亲渡汉水,背水结营。

玄德问计,孔明曰:“可如此如此。

” 曹操见玄德背水下寨,心中疑惑,使人来下战书。

孔明批来日决战。

次日,两军会于中路五界山前,列成阵势。

操出马立于门旗下,两行布列龙凤旌旗,擂鼓三通,唤玄德答话。

玄德引刘封、孟达并川中诸将而出。

操扬鞭大骂曰:“刘备忘恩失义,反叛朝廷之贼!

”玄德曰:“吾乃大汉宗亲,奉诏讨贼。

汝上弑母后,自立为王,僭用天子銮舆,非反而何?

”操怒,命徐晃出马来战,刘封出迎。

交战之时,玄德先走入阵。

封敌晃不住,拨马便走。

操下令:“捉得刘备,便为西川之主。

”大军齐呐喊杀过阵来。

蜀兵望汉水而逃,尽弃营寨。

马匹军器,丢满道上。

曹军皆争取。

操急鸣金收军。

众将曰:“某等正待捉刘备,大王何故收军?

”操曰:“吾见蜀兵背汉水安营,其可疑一也。

多弃马匹军器,其可疑二也。

可急退军,休取衣物。

”遂下令曰:“妄取一物者立斩。

火速退兵。

”曹兵方回头时,孔明号旗举起:玄德中军领兵便出,黄忠左边杀来,赵云右边杀来。

曹兵大溃而逃,孔明连夜追赶。

操传令军回南郑,只见五路火起,原来魏延、张飞得严颜代守阆中,分兵杀来,先得了南郑。

操心惊,望阳平关而走。

玄德大兵追至南郑褒州。

安民已毕,玄德问孔明曰:“曹操此来,何败之速也?

”孔明曰:“操平生为人多疑,虽能用兵,疑则多败。

吾以疑兵胜之。

”玄德曰:“今操退守阳平关,其势已孤,先生将何策以退之?

”孔明曰:“亮已算定了。

”便差张飞、魏延分兵两路去截曹操粮道,令黄忠、赵云分兵两路去放火烧山。

四路军将,各引向导官军去了。

却说曹操退守阳平关,令军哨探。

回报曰:“今蜀兵将远近小路,尽皆塞断。

砍柴去处,尽放火烧绝。

不知兵在何处。

”操正疑惑间,又报张飞、魏延分兵劫粮。

操问曰:“谁敢敌张飞?

”许褚曰:“某愿往!

”操令许褚引一千精兵,去阳平关路上护接粮草。

解粮官接着,喜曰:“若非将军到此,粮不得到阳平矣。

”遂将车上的酒肉,献与许褚。

褚痛饮,不觉大醉,便乘酒兴,催粮车行。

解粮官曰:“日已暮矣,前褒州之地,山势险恶,未可过去。

”褚曰:“吾有万夫之勇,岂惧他人哉!

今夜乘着月色,正好使粮车行走。

”许褚当先,横刀纵马,引军前进。

二更已后,往褒州路上而来。

行至半路,忽山凹里鼓角震天,一枝军当住。

为首大将,乃张飞也,挺矛纵马,直取许褚。

褚舞刀来迎,却因酒醉,敌不住张飞。

战不数合,被飞一矛刺中肩膀,翻身落马。

军士急忙救起,退后便走。

张飞尽夺粮草车辆而回。

却说众将保着许褚,回见曹操。

操令医士疗治金疮,一面亲自提兵来与蜀兵决战。

玄德引军出迎。

两阵对圆,玄德令刘封出马。

操骂曰:“卖履小儿,常使假子拒敌!

吾若唤黄须儿来,汝假子为肉泥矣!

”刘封大怒,挺枪骤马,径取曹操。

操令徐晃来迎,封诈败而走。

操引兵追赶。

蜀兵营中,四下炮响,鼓角齐鸣。

操恐有伏兵,急教退军。

曹兵自相践踏,死者极多,奔回阳平关,方才歇定。

蜀兵赶到城下:东门放火,西门呐喊。

南门放火,北门擂鼓。

操大惧,弃关而走。

蜀兵从后追袭。

操正走之间,前面张飞引一枝兵截住,赵云引一枝兵从背后杀来,黄忠又引兵从褒州杀来。

操大败。

诸将保护曹操,夺路而走。

方逃至斜谷界口,前面尘头忽起,一枝兵到。

操曰:“此军若是伏兵,吾休矣!

”及兵将近,乃操次子曹彰也。

彰字子文,少善骑射。

膂力过人,能手格猛兽。

操尝戒之曰:“汝不读书而好弓马,此匹夫之勇,何足贵乎?

”彰曰:“大丈夫当学卫青、霍去病,立功沙漠,长驱数十万众,纵横天下。

何能作博士耶?

”操尝问诸子之志。

彰曰:“好为将。

”操问:“为将何如?

”彰曰:“披坚执锐,临难不顾,身先士卒。

赏必行,罚必信。

”操大笑。

建安二十三年,代郡乌桓反,操令彰引兵五万讨之。

临行戒之曰:“居家为父子,受事为君臣。

法不徇情,尔宜深戒。

”彰到代北,身先战阵,直杀至桑干,北方皆平。

因闻操在阳平败阵,故来助战。

操见彰至,大喜曰:“我黄须儿来,破刘备必矣!

”遂勒兵复回,于斜谷界口安营。

有人报玄德,言曹彰到。

玄德问曰:“谁敢去战曹彰?

”刘封曰:“某愿往。

”孟达又说要去。

玄德曰:“汝二人同去,看谁成功。

”各引兵五千来迎:“刘封在先,孟达在后,曹彰出马与封交战,只三合,封大败而回。

孟达引兵前进,方欲交锋,只见曹兵大乱。

原来马超、吴兰两军杀来,曹兵惊动。

孟达引兵夹攻。

马超士卒,蓄锐日久,到此耀武扬威,势不可当。

曹兵败走。

曹彰正遇吴兰,两个交锋,不数合,曹彰一戟刺吴兰于马下。

三军混战。

操收兵于斜谷界口扎住。

操屯兵日久,欲要进兵,又被马超拒守。

欲收兵回,又恐被蜀兵耻笑,心中犹豫不决。

适庖官进鸡汤。

操见碗中有鸡肋,因而有感于怀。

正沉吟间,夏侯惇入帐,禀请夜间口号。

操随口曰:“鸡肋!

鸡肋!

”惇传令众官,都称“鸡肋”。

行军主簿杨修,见传“鸡肋”二字,便教随行军士,各收拾行装,准备归程。

有人报知夏侯惇。

惇大惊,遂请杨修至帐中问曰:“公何收拾行装?

”修曰:“以今夜号令,便知魏王不日将退兵归也:鸡肋者,食之无肉,弃之有味。

今进不能胜,退恐人笑,在此无益,不如早归:来日魏王必班师矣。

故先收拾行装,免得临行慌乱。

”夏侯惇曰:“公真知魏王肺腑也!

”遂亦收拾行装。

于是寨中诸将,无不准备归计。

当夜曹操心乱,不能稳睡,遂手提钢斧,绕寨私行。

只见夏侯惇寨内军士,各准备行装。

操大惊,急回帐召惇问其故。

惇曰:“主簿杨德祖先知大王欲归之意。

”操唤杨修问之,修以鸡肋之意对。

操大怒曰:“汝怎敢造言,乱我军心!

”喝刀斧手推出斩之,将首级号令于辕门外。

原来杨修为人恃才放旷,数犯曹操之忌:操尝造花园一所。

造成,操往观之,不置褒贬,只取笔于门上书一“活”字而去。

人皆不晓其意。

修曰:“‘门’内添‘活’字,乃阔字也。

丞相嫌园门阔耳。

”于是再筑墙围,改造停当,又请操观之。

操大喜,问曰:“谁知吾意?

”左右曰:“杨修也。

”操虽称美,心甚忌之。

又一日,塞北送酥一盒至。

操自写“一合酥”三字于盒上,置之案头。

修入见之,竟取匙与众分食讫。

操问其故,修答曰:“盒上明书‘一人一口酥’,岂敢违丞相之命乎?

”操虽喜笑,而心恶之。

操恐人暗中谋害己身,常分付左右:“吾梦中好杀人。

凡吾睡着,汝等切勿近前。

”一日,昼寝帐中,落被于地,一近侍慌取覆盖。

操跃起拔剑斩之,复上床睡。

半晌而起,佯惊问:“何人杀吾近侍?

”众以实对。

操痛哭,命厚葬之。

人皆以为操果梦中杀人。

惟修知其意,临葬时指而叹曰:“丞相非在梦中,君乃在梦中耳!

”操闻而愈恶之。

操第三子曹植,爱修之才,常邀修谈论,终夜不息。

操与众商议,欲立植为世子,曹丕知之,密请朝歌长吴质入内府商议。

因恐有人知觉,乃用大簏藏吴质于中,只说是绢匹在内,载入府中。

修知其事,径来告操。

操令人于丕府门伺察之。

丕慌告吴质,质曰:“无忧也:明日用大簏装绢再入以惑之。

”丕如其言,以大簏载绢入。

使者搜看簏中,果绢也,回报曹操。

操因疑修谮害曹丕,愈恶之。

操欲试曹丕、曹植之才干。

一日,令各出邺城门。

却密使人分付门吏,令勿放出。

曹丕先至,门吏阻之,丕只得退回。

植闻之,问于修。

修曰:“君奉王命而出,如有阻当者,竟斩之可也。

”植然其言。

及至门,门吏阻住。

植叱曰:“吾奉王命,谁敢阻当!

”立斩之。

于是曹操以植为能。

后有人告操曰:“此乃杨修之所教也。

”操大怒,因此亦不喜植。

修又尝为曹植作答教十余条,但操有问,植即依条答之。

操每以军国之事问植,植对答如流。

操心中甚疑。

后曹丕暗买植左右,偷答教来告操。

操见了大怒曰:“匹夫安敢欺我耶!

”此时已有杀修之心。

今乃借惑乱军心之罪杀之。

修死年三十四岁。

后人有诗曰:“聪明杨德祖,世代继簪缨。

笔下龙蛇走,胸中锦绣成。

开谈惊四座,捷对冠群英。

身死因才误,非关欲退兵。

” 曹操既杀杨修,佯怒夏侯惇,亦欲斩之。

众官告免。

操乃叱退夏侯惇,下令来日进兵。

次日,兵出斜谷界口,前面一军相迎,为首大将乃魏延也。

操招魏延归降,延大骂。

操令庞德出战。

二将正斗间,曹寨内火起。

人报马超劫了中后二寨。

操拔剑在手曰:“诸将退后者斩!

”众将努力向前,魏延诈败而走。

操方麾军回战马超,自立马于高阜处,看两军争战。

忽一彪军撞至面前,大叫:“魏延在此!

”拈弓搭箭,射中曹操。

操翻身落马。

延弃弓绰刀,骤马上山坡来杀曹操。

刺斜里闪出一将,大叫:“休伤吾主!

”视之,乃庞德也。

德奋力向前,战退魏延,保操前行。

马超已退。

操带伤归寨:原来被魏延射中人中,折却门牙两个,急令医士调治。

方忆杨修之言,随将修尸收回厚葬,就令班师。

却教庞德断后。

操卧于毡车之中,左右虎贲军护卫而行。

忽报斜谷山上两边火起,伏兵赶来。

曹兵人人惊恐。

正是:依稀昔日潼关厄,仿佛当年赤壁危。

未知曹操性命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第七十一回·占对山黄忠逸待劳据汉水赵云寡胜众

〔罗贯中〕 〔明〕

却说孔明分付黄忠:“你既要去,吾教法正助你。

凡事计议而行。

吾随后拨人马来接应。

”黄忠应允,和法正领本部兵去了。

孔明告玄德曰:“此老将不着言语激他,虽去不能成功。

他今既去,须拨人马前去接应。

”乃唤赵云:“将一枝人马,从小路出奇兵接应黄忠:若忠胜,不必出战。

倘忠有失,即去救应。

”又遣刘封、孟达:“领三千兵于山中险要去处,多立旌旗,以壮我兵之声势,令敌人惊疑。

”三人各自领兵去了。

又差人往下辨,授计与马超,令他如此而行。

又差严颜往巴西阆中守隘,替张飞、魏延来同取汉中。

却说张郃与夏侯尚来见夏侯渊,说:“天荡山已失,折了夏侯德、韩浩。

今闻刘备亲自领兵来取汉中,可速奏魏王,早发精兵猛将,前来策应。

”夏侯渊便差人报知曹洪。

洪星夜前到许昌,禀知曹操。

操大惊,急聚文武,商议发兵救汉中。

长史刘晔进曰:“汉中若失,中原震动。

大王休辞劳苦,必须亲自征讨。

”操自悔曰:“恨当时不用卿言,以致如此!

”忙传令旨,起兵四十万亲征。

时建安二十三年秋七月也。

曹操兵分三路而进:前部先锋夏侯惇,操自领中军,使曹休押后,三军陆续起行。

操骑白马金鞍,玉带锦衣。

武士手执大红罗销金伞盖,左右金瓜银钺,镫棒戈矛,打日月龙凤旌旗。

护驾龙虎官军二万五千,分为五队,每队五千,按青、黄、赤、白、黑五色,旗幡甲马,并依本色:光辉灿烂,极其雄壮。

兵出潼关,操在马上望见一簇林木,极其茂盛,问近侍曰:“此何处也?

”答曰:“此名蓝田。

林木之间,乃蔡邕庄也。

今邕女蔡琰,与其夫董祀居此。

”原来操素与蔡邕相善。

先时其女蔡琰,乃卫仲道之妻。

后被北方掳去,于北地生二子,作《胡笳十八拍》,流入中原。

操深怜之,使人持千金入北方赎之。

左贤王惧操之势,送蔡琰还汉。

操乃以琰配与董祀为妻。

当日到庄前,因想起蔡邕之事,令军马先行,操引近侍百余骑,到庄门下马。

时董祀出仕于外,止有蔡琰在家,琰闻操至,忙出迎接。

操至堂,琰起居毕,侍立于侧。

操偶见壁间悬一碑文图轴,起身观之。

问于蔡琰,琰答曰:“此乃曹娥之碑也。

昔和帝时,上虞有一巫者,名曹旴,能婆娑乐神。

五月五日,醉舞舟中,堕江而死。

其女年十四岁,绕江啼哭七昼夜,跳入波中。

后五日,负父之尸浮于江面。

里人葬之江边。

上虞令度尚奏闻朝廷,表为孝女。

度尚令邯郸淳作文镌碑以记其事。

时邯郸淳年方十三岁,文不加点,一挥而就,立石墓侧,时人奇之。

妾父蔡邕闻而往观,时日已暮,乃于暗中以手摸碑文而读之,索笔大书八字于其背。

后人镌石,并镌此八字。

”操读八字云:“黄绢幼妇,外孙齑臼。

”操问琰曰:“汝解此意否?

”琰曰:“虽先人遗笔,妾实不解其意。

”操回顾众谋士曰:“汝等解否?

”众皆不能答。

于内一人出曰:“某已解其意。

”操视之,乃主簿杨修也。

操曰:“卿且勿言,容吾思之。

”遂辞了蔡琰,引众出庄。

上马行三里,忽省悟,笑谓修曰:“卿试言之。

”修曰:“此隐语耳。

‘黄绢’乃颜色之丝也:色傍加丝,是‘绝’字。

‘幼妇’者,少女也:女傍少字,是‘妙’字。

外孙乃女之子也:女傍子字,是‘好’字。

‘齑臼’乃受五辛之器也:受傍辛字,是‘辤’字。

总而言之,是‘绝妙好辤’四字。

”操大惊曰:“正合孤意!

”众皆叹羡杨修才识之敏。

不一日,军至南郑。

曹洪接着,备言张郃之事。

操曰:“非郃之罪,胜负乃兵家常事耳。

”洪曰:“目今刘备使黄忠攻打定军山,夏侯渊知大王兵至,固守未曾出战。

”操曰:“若不出战,是示懦也。

”便差人持节到定军山,教夏侯渊进兵。

刘晔谏曰:“渊性太刚,恐中奸计。

”操乃作手书与之。

使命持节到渊营,渊接入。

使者出书,渊拆视之。

略曰:凡为将者,当以刚柔相济,不可徒恃其勇。

若但任勇,则是一夫之敌耳。

吾今屯大军于南郑,欲观卿之“妙才”,勿辱二字可也。

夏侯渊览毕大喜。

打发使命回讫,乃与张郃商议曰:“今魏王率大兵屯于南郑,以讨刘备。

吾与汝久守此地,岂能建立功业?

来日吾出战,务要生擒黄忠。

”张郃曰:“黄忠谋勇兼备,况有法正相助,不可轻敌。

此间山路险峻,只宜坚守。

”渊曰:“若他人建了功劳,吾与汝有何面目见魏王耶?

汝只守山,吾去出战。

”遂下令曰:“谁敢出哨诱敌?

”夏侯尚曰:“吾愿往。

”渊曰:“汝去出哨,与黄忠交战,只宜输,不宜赢。

吾有妙计,如此如此。

”尚受令,引三千军离定军山大寨前行。

却说黄忠与法正引兵屯于定军山口,累次挑战,夏侯渊坚守不出。

欲要进攻,又恐山路危险,难以料敌,只得据守。

是日,忽报山上曹兵下来搦战。

黄忠恰待引军出迎,牙将陈式曰:“将军休动,某愿当之。

”忠大喜,遂令陈式引军一千,出山口列阵。

夏侯尚兵至,遂与交锋。

不数合,尚诈败而走。

式赶去,行到半路,被两山上擂木炮石,打将下来,不能前进。

正欲回时,背后夏侯渊引兵突出,陈式不能抵当,被夏侯渊生擒回寨。

部卒多降。

有败军逃得性命,回报黄忠,说陈式被擒。

忠慌与法正商议,正曰:“渊为人轻躁,恃勇少谋。

可激劝士卒,拔寨前进,步步为营,诱渊来战而擒之:此乃‘反客为主’之法。

”忠用其谋,将应有之物,尽赏三军,欢声满谷,愿效死战。

黄忠即日拔寨而进,步步为营。

每营住数日,又进。

渊闻之,欲出战。

张郃曰:“此乃‘反客为主’之计,不可出战,战则有失。

”渊不从,令夏侯尚引数千兵出战,直到黄忠寨前。

忠上马提刀出迎,与夏侯尚交马,只一合,生擒夏侯尚归寨。

余皆败走,回报夏侯渊。

渊急使人到黄忠寨,言愿将陈式来换夏侯尚。

忠约定来日阵前相换。

次日,两军皆到山谷阔处,布成阵势。

黄忠、夏侯渊各立马于本阵门旗之下。

黄忠带着夏侯尚,夏侯渊带着陈式,各不与袍铠,只穿蔽体薄衣。

一声鼓响,陈式、夏侯尚各望本阵奔回。

夏侯尚比及到阵门时,被黄忠一箭,射中后心。

尚带箭而回。

渊大怒,骤马径取黄忠。

忠正要激渊厮杀。

两将交马,战到二十余合,曹营内忽然鸣金收兵。

渊慌拨马而回,被忠乘势杀了一阵。

渊回阵问押阵官:“为何鸣金?

”答曰:“某见山凹中有蜀兵旗幡数处,恐是伏兵,故急招将军回。

”渊信其说,遂坚守不出。

黄忠逼到定军山下,与法正商议。

正以手指曰:“定军山西,巍然有一座高山,四下皆是险道。

此山上足可下视定军山之虚实。

将军若取得此山,定军山只在掌中也。

”忠仰见山头稍平,山上有些少人马。

是夜二更,忠引军士鸣金击鼓,直杀上山顶。

此山有夏侯渊部将杜袭守把,止有数百余人。

当时见黄忠大队拥上,只得弃山而走。

忠得了山顶,正与定军山相对。

法正曰:“将军可守在半山,某居山顶。

待夏侯渊兵至,吾举白旗为号,将军却按兵勿动。

待他倦怠无备,吾却举起红旗,将军便下山击之:以逸待劳,必当取胜。

”忠大喜,从其计。

却说杜袭引军逃回,见夏侯渊,说黄忠夺了对山。

渊大怒曰:“黄忠占了对山,不容我不出战。

”张郃谏曰:“此乃法正之谋也。

将军不可出战,只宜坚守。

”渊曰:“占了吾对山,观吾虚实,如何不出战?

”郃苦谏不听。

渊分军围住对山,大骂挑战。

法正在山上举起白旗。

任从夏侯渊百般辱骂,黄忠只不出战。

午时以后,法正见曹兵倦怠,锐气已堕,多下马坐息,乃将红旗招展,鼓角齐鸣,喊声大震,黄忠一马当先,驰下山来,犹如天崩地塌之势。

夏侯渊措手不及,被黄忠赶到麾盖之下,大喝一声,犹如雷吼。

渊未及相迎,黄忠宝刀已落,连头带肩,砍为两段。

后人有诗赞黄忠曰:“苍头临大敌,皓首逞神威。

力趁雕弓发,风迎雪刃挥。

雄声如虎吼,骏马似龙飞。

献馘功勋重,开疆展帝畿。

”黄忠斩了夏侯渊,曹兵大溃,各自逃生。

黄忠乘势去夺定军山,张郃领兵来迎。

忠与陈式两下夹攻,混杀一阵,张郃败走。

忽然山傍闪出一彪人马,当住去路。

为首一员大将,大叫:“常山赵子龙在此!

”张郃大惊,引败军夺路望定军山而走。

只见前面一枝兵来迎,乃杜袭也。

袭曰:“今定军山已被刘封、孟达夺了。

”郃大惊,遂与杜袭引败兵到汉水扎营。

一面令人飞报曹操。

操闻渊死,放声大哭,方悟管辂所言:“三八纵横”,乃建安二十四年也,“黄猪遇虎”,乃岁在己亥正月也。

“定军之南”,乃定军山之南也。

“伤折一股”,乃渊与操有兄弟之亲情也。

操令人寻管辂时,不知何处去了。

操深恨黄忠,遂亲统大军,来定军山与夏侯渊报仇,令徐晃作先锋。

行到汉水,张郃、杜袭接着曹操。

二将曰:“今定军山已失,可将米仓山粮草移于北山寨中屯积,然后进兵。

”曹操依允。

却说黄忠斩了夏侯渊首级,来葭萌关上见玄德献功。

玄德大喜,加忠为征西大将军,设宴庆贺。

忽牙将张著来报说:“曹操自领大军二十万,来与夏侯渊报仇。

目今张郃在米仓山搬运粮草,移于汉水北山脚下。

”孔明曰:“今操引大兵至此,恐粮草不敷,故勒兵不进。

若得一人深入其境,烧其粮草,夺其辎重,则操之锐气挫矣。

”黄忠曰:“老夫愿当此任。

”孔明曰:“操非夏侯渊之比,不可轻敌。

”玄德曰:“夏侯渊虽是总帅,乃一勇夫耳,安及张郃?

若斩得张郃,胜斩夏侯渊十倍也。

”忠奋然曰:“吾愿往斩之。

”孔明曰:“你可与赵子龙同领一枝兵去。

凡事计议而行,看谁立功。

”忠应允便行。

孔明就令张著为副将同去。

云谓忠曰:“今操引二十万众,分屯十营,将军在主公前要去夺粮,非小可之事。

将军当用何策?

”忠曰:“看我先去,如何?

”云曰:“等我先去。

”忠曰:“我是主将,你是副将,如何先争?

”云曰:“我与你都一般为主公出力,何必计较?

我二人拈阄,拈着的先去。

”忠依允。

当时黄忠拈着先去。

云曰:“既将军先去,某当相助。

可约定时刻。

如将军依时而还,某按兵不动。

若将军过时而不还,某即引军来接应。

”忠曰:“公言是也。

”于是二人约定午时为期。

云回本寨,谓部将张翼曰:“黄汉升约定明日去夺粮草,若午时不回,我当往助。

吾营前临汉水,地势危险。

我若去时,汝可谨守寨栅,不可轻动。

”张翼应诺。

却说黄忠回到寨中,谓副将张著曰。

“我斩了夏侯渊,张郃丧胆。

吾明日领命去劫粮草,只留五百军守营。

你可助吾。

今夜三更,尽皆饱食。

四更离营,杀到北山脚下,先捉张郃,后劫粮草。

”张著依令。

当夜黄忠领人马在前,张著在后,偷过汉水,直到北山之下。

东方日出,见粮积如山。

有些少军士看守,见蜀兵到,尽弃而走。

黄忠教马军一齐下马,取柴堆于米粮之上。

正欲放火,张郃兵到,与忠混战一处。

曹操闻知,急令除晃接应。

晃领兵前进,将黄忠困于垓心。

张著引三百军走脱,正要回寨,忽一枝兵撞出,拦住去路。

为首大将,乃是文聘。

后面曹兵又至,把张著围住。

却说赵云在营中,看看等到午时,不见忠回,急忙披挂上马,引三千军向前接应。

临行,谓张翼曰:“汝可坚守营寨。

两壁厢多设弓弩,以为准备。

”翼连声应诺。

云挺枪骤马直杀往前去。

迎头一将拦路,乃文聘部将慕容烈也,拍马舞刀来迎赵云。

被云手起一枪刺死。

曹兵败走。

云直杀入重围,又一枝兵截住。

为首乃魏将焦炳。

云喝问曰:“蜀兵何在?

”炳曰:“已杀尽矣!

”云大怒,骤马一枪,又刺死焦炳。

杀散余兵,直至北山之下,见张郃、徐晃两人围住黄忠,军士被困多时。

云大喝一声,挺枪骤马,杀入重围,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

那枪浑身上下,若舞梨花。

遍体纷纷,如飘瑞雪。

张郃、徐晃心惊胆战,不敢迎敌。

云救出黄忠,且战且走。

所到之处,无人敢阻。

操于高处望见,惊问众将曰:“此将何人也?

”有识者告曰:“此乃常山赵子龙也。

”操曰:“昔日当阳长坂英雄尚在!

”急传令曰:“所到之处,不许轻敌。

”赵云救了黄忠,杀透重围,有军士指曰:“东南上围的,必是副将张著。

”云不回本寨,遂望东南杀来。

所到之处,但见“常山赵云”四字旗号,曾在当阳长坂知其勇者,互相传说,尽皆逃窜。

云又救了张著。

曹操见云东冲西突,所向无前,莫敢迎敌,救了黄忠,又救了张著,奋然大怒,自领左右将士来赶赵云。

云已杀回本寨。

部将张翼接着,望见后面尘起,知是曹兵追来,即谓云曰:“追兵渐近,可令军士闭上寨门,上敌楼防护。

”云喝曰:“休闭寨门!

汝岂不知吾昔在当阳长坂时,单枪匹马,觑曹兵八十三万如草芥!

今有军有将,又何惧哉!

”遂拨弓弩手于寨外壕中埋伏。

将营内旗枪,尽皆倒偃,金鼓不鸣。

云匹马单枪,立于营门之外。

却说张郃、徐晃领兵追至蜀寨,天色已暮。

见寨中偃旗息鼓,又见赵云匹马单枪,立于营外,寨门大开,二将不敢前进。

正疑之间,曹操亲到,急催督众军向前。

众军听令,大喊一声,杀奔营前。

见赵云全然不动,曹兵翻身就回。

赵云把枪一招,壕中弓弩齐发。

时天色昏黑,正不知蜀兵多少。

操先拨回马走。

只听得后面喊声大震,鼓角齐鸣,蜀兵赶来。

曹兵自相践踏,拥到汉水河边,落水死者,不知其数。

赵云、黄忠、张著各引兵一枝,追杀甚急。

操正奔走间,忽刘封、孟达率二枝兵,从米仓山路杀来,放火烧粮草。

操弃了北山粮草,忙回南郑。

徐晃、张郃扎脚不住,亦弃本寨而走。

赵云占了曹寨,黄忠夺了粮草,汉水所得军器无数,大获胜捷,差人去报玄德。

玄德遂同孔明前至汉水,问赵云的部卒曰:“子龙如何厮杀?

”军士将子龙救黄忠、拒汉水之事,细述一遍。

玄德大喜,看了山前山后险峻之路,欣然谓孔明曰:“子龙一身都是胆也!

”后人有诗赞曰:“昔日战长坂,威风犹未减。

突阵显英雄,被围施勇敢。

鬼哭与神号,天惊并地惨。

常山赵子龙,一身都是胆!

” 于是玄德号子龙为“虎威将军”,大劳将士,欢宴至晚。

忽报曹操复遣大军从斜谷小路而进,来取汉水。

玄德笑曰:“操此来无能为也。

我料必得汉水矣。

”乃率兵于汉水之西以迎之。

曹操命徐晃为先锋,前来决战。

帐前一人出曰:“某深知地理,愿助徐将军同去破蜀。

”操视之,乃巴西宕渠人也,姓王,名平,字子均。

现充牙门将军。

操大喜,遂命王平为副先锋,相助徐晃。

操屯兵于定军山北。

徐晃、王平引军至汉水,晃令前军渡水列阵。

平曰:“军若渡水,倘要急退,如之奈何?

”晃曰:“昔韩信背水为阵,所谓‘致之死地而后生’也。

”平曰:“不然。

昔者韩信料敌人无谋而用此计。

今将军能料赵云、黄忠之意否?

”晃曰:“汝可引步军拒敌,看我引马军破之。

”遂令搭起浮桥,随即过河来战蜀兵。

正是:魏人妄意宗韩信,蜀相那知是子房。

未知胜负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第七十回·猛张飞智取瓦口隘老黄忠计夺天荡山

〔罗贯中〕 〔明〕

却说张郃部兵三万,分为三寨,各傍山险:一名宕渠寨,一名蒙头寨。

一名荡石寨。

当日张郃于三寨中,各分军一半,去取巴西,留一半守寨。

早有探马报到巴西,说张郃引兵来了。

张飞急唤雷铜商议。

铜曰:“阆中地恶山险,可以埋伏。

将军引兵出战,我出奇兵相助,郃可擒矣。

”张飞拨精兵五千与雷铜去讫。

飞自引兵一万,离阆中三十里,与张郃兵相遇。

两军摆开,张飞出马,单搦张郃。

郃挺枪纵马而出。

战到二十余合,郃后军忽然喊起:原来望见山背后有蜀兵旗幡,故此扰乱。

张郃不敢恋战,拨马回走。

张飞从后掩杀。

前面雷铜又引兵杀出。

两下夹攻,郃兵大败。

张飞、雷铜连夜追袭,直赶到宕渠山。

张郃仍旧分兵守住三寨,多置擂木炮石,坚守不战。

张飞离宕渠十里下寨,次日引兵搦战。

郃在山上大吹大擂饮酒,并不下山。

张飞令军士大骂,郃只不出。

飞只得还营。

次日,雷铜又去山下搦战,郃又不出。

雷铜驱军士上山,山上擂木炮石打将下来。

雷铜急退。

荡石、蒙头两寨兵出,杀败雷铜。

次日,张飞又去搦战,张郃又不出。

飞使军人百般秽骂,郃在山上亦骂。

张飞寻思,无计可施。

相拒五十余日,飞就在山前扎住大寨,每日饮酒。

饮至大醉,坐于山前辱骂。

玄德差人犒军,见张飞终日饮酒,使者回报玄德。

玄德大惊,忙来问孔明。

孔明笑曰:“原来如此!

军前恐无好酒。

成都佳酿极多,可将五十瓮作三车装,送到军前与张将军饮。

”玄德曰:“吾弟自来饮酒失事,军师何故反送酒与他?

”孔明笑曰:“主公与翼德做了许多年兄弟,还不知其为人耶?

翼德自来刚强,然前于收川之时,义释严颜,此非勇夫所为也。

今与张郃相拒五十余日,酒醉之后,便坐山前辱骂,傍若无人:此非贪杯,乃败张郃之计耳。

”玄德曰:“虽然如此,未可托大。

可使魏延助之。

”孔明令魏延解酒赴军前,车上各插黄旗,大书“军前公用美酒”。

魏延领命,解酒到寨中,见张飞,传说主公赐酒。

飞拜受讫,分付魏延、雷铜各引一枝人马,为左右翼。

只看军中红旗起,便各进兵。

教将酒摆列帐下,令军士大开旗鼓而饮。

有细作报上山来,张郃自来山顶观望,见张飞坐于帐下饮酒,令二小卒于面前相扑为戏。

郃曰:“张飞欺我太甚!

”传令今夜下山劫飞寨,令蒙头、荡石二寨,皆出为左右援。

当夜张郃乘着月色微明,引军从山侧而下,径到寨前。

遥望张飞大明灯烛,正在帐中饮酒。

张郃当先大喊一声,山头擂鼓为助,直杀入中军。

但见张飞端坐不动。

张郃骤马到面前,一枪刺倒,却是一个草人。

急勒马回时,帐后连珠炮起。

一将当先,拦住去路,睁圆环眼,声如巨雷:乃张飞也。

挺矛跃马,直取张郃。

两将在火光中,战到三五十合。

张郃只盼两寨来救,谁知两寨救兵,已被魏延,雷铜两将杀退,就势夺了二寨。

张郃不见救兵至,正没奈何,又见山上火起,已被张飞后军夺了寨栅。

张郃三寨俱失,只得奔瓦口关去了。

张飞大获胜捷,报入成都。

玄德大喜,方知翼德饮酒是计,只要诱张郃下山。

却说张郃退守瓦口关,三万军已折了二万,遣人问曹洪求救。

洪大怒曰:“汝不听吾言,强要进兵,失了紧要隘口,却又来求救!

”遂不肯发兵,使人催督张郃出战。

郃心慌,只得定计,分两军去关口前山僻埋伏,分付曰:“我诈败,张飞必然赶来,汝等就截其归路。

”当日张郃引军前进,正遇雷铜。

战不数合,张郃败走,雷铜赶来。

两军齐出,截断回路。

张郃复回,刺雷铜于马下。

败军回报张飞,飞自来与张郃挑战。

郃又诈败,张飞不赶。

郃又回战,不数合,又败走。

张飞知是计,收军回寨,与魏延商议曰:“张郃用埋伏计,杀了雷铜,又要赚吾,何不将计就计?

”延问曰:“如何?

”飞曰:“我明日先引一军前往,汝却引精兵于后,待伏兵出,汝可分兵击之。

用车十余乘,各藏柴草,塞住小路,放火烧之。

吾乘势擒张郃,与雷铜报仇。

”魏延领计。

次日,张飞引兵前进。

张郃兵又至,与张飞交锋。

战到十合,郃又诈败。

张飞引马步军赶来,郃且战且走。

引张飞过山峪口,郃将后军为前,复扎住营,与飞又战,指望两彪伏兵出,要围困张飞。

不想伏兵却被魏延精兵到,赶入峪口,将车辆截住山路,放火烧车,山谷草木皆着,烟迷其径,兵不得出。

张飞只顾引军冲突,张郃大败,死命杀开条路,走上瓦口关,收聚败兵,坚守不出。

张飞和魏延连日攻打关隘不下。

飞见不济事,把军退二十里,却和魏延引数十骑,自来两边哨探小路。

忽见男女数人,各背小包,于山僻路攀藤附葛而走。

飞于马上用鞭指与魏延曰:“夺瓦口关,只在这几个百姓身上。

”便唤军士分付:“休要惊恐他,好生唤那几个百姓来。

”军士连忙唤到马前。

飞用好言以安其心,问其何来。

百姓告曰:“某等皆汉中居民,今欲还乡。

听知大军厮杀,塞闭阆中官道。

今过苍溪,从梓潼山桧釿川入汉中,还家去。

”飞曰:“这条路取瓦口关远近若何?

”百姓曰:“从梓潼山小路,却是瓦口关背后。

”飞大喜,带百姓入寨中,与了酒食。

分付魏延:“引兵扣关攻打,我亲自引轻骑出梓潼山攻关后。

”便令百姓引路,选轻骑五百,从小路而进。

却说张郃为救军不到,心中正闷。

人报魏延在关下攻打。

张郃披挂上马,却待下山,忽报:“关后四五路火起,不知何处兵来。

”郃自领兵来迎。

旗开处,早见张飞。

郃大惊,急往小路而走。

马不堪行。

后面张飞追赶甚急,郃弃马上山,寻径而逃,方得走脱,随行只有十余人。

步行入南郑,见曹洪。

洪见张郃只剩下十余人,大怒曰:“吾教汝休去,汝取下文状要去。

今日折尽大兵,尚不自死,还来做甚!

”喝令左右推出斩之。

行军司马郭淮谏曰:“三军易得,一将难求。

张郃虽然有罪,乃魏王所深爱者也,不可便诛。

可再与五千兵径取葭萌关,牵动其各处之兵,汉中自安矣。

如不成功,二罪俱罚。

”曹洪从之,又与兵五千,教张郃取葭萌关。

郃领命而去。

却说葭萌关守将孟达、霍峻,知张郃兵来。

霍峻只要坚守。

孟达定要迎敌,引军下关与张郃交锋,大败而回。

霍峻急申文书到成都。

玄德闻知,请军师商议。

孔明聚众将于堂上,问曰:“今葭萌关紧急,必须阆中取翼德,方可退张郃也。

”法正曰:“今翼德兵屯瓦口,镇守阆中,亦是紧要之地,不可取回。

帐中诸将内选一人去破张郃。

”孔明笑曰:“张郃乃魏之名将,非等闲可及。

除非翼德,无人可当。

”忽一人厉声而出曰:“军师何轻视众人耶!

吾虽不才,愿斩张郃首级,献于麾下。

”众视之,乃老将黄忠也。

孔明曰:“汉升虽勇,争奈年老,恐非张郃对手。

”忠听了,白发倒竖而言曰:“某虽老,两臂尚开三石之弓,浑身还有千斤之力:岂不足敌张郃匹夫耶!

”孔明曰:“将军年近七十,如何不老?

”忠趋步下堂,取架上大刀,轮动如飞。

壁上硬弓,连拽折两张。

孔明曰:“将军要去,谁为副将?

”忠曰:“老将严颜,可同我去。

但有疏虞,先纳下这白头。

”玄德大喜,即时令严颜、黄忠去与张郃交战。

赵云谏曰:“今张郃亲犯葭萌关,军师休为儿戏。

若葭萌一失,益州危矣。

何故以二老将当此大敌乎?

”孔明曰:“汝以二人老迈,不能成事,吾料汉中必于此二人手内可得。

”赵云等各各哂笑而退。

却说黄忠、严颜到关上,孟达、霍峻见了,心中亦笑孔明欠调度:“是这般紧要去处,如何只教两个老的来!

”黄忠谓严颜曰:“你可见诸人动静么?

他笑我二人年老,今可建奇功,以服众心。

”严颜曰:“愿听将军之令。

”两个商议定了。

黄忠引军下关,与张郃对阵。

张郃出马,见了黄忠,笑曰:“你许大年纪,犹不识羞,尚欲出战耶!

”忠怒曰:“竖子欺吾年老!

吾手中宝刀却不老!

”遂拍马向前与郃决战。

二马相交,约战二十余合,忽然背后喊声起:原来是严颜从小路抄在张郃军后。

两军夹攻,张郃大败。

连夜赶去,张郃兵退八九十里。

黄忠、严颜收兵入寨,俱各按兵不动。

曹洪听知张郃输了一阵,又欲见罪。

郭淮曰:“张郃被迫,必投西蜀。

今可遣将助之,就如监临,使不生外心。

”曹洪从之,即遣夏侯惇之侄夏侯尚并降将韩玄之弟韩浩,二人引五千兵,前来助战。

二将即时起行。

到张郃寨中,问及军情,郃言:“老将黄忠,甚是英雄,更有严颜相助,不可轻敌。

”韩浩曰:“我在长沙知此老贼利害。

他和魏延献了城池,害吾亲兄,今既相遇,必当报仇!

”遂与夏侯尚引新军离寨前进。

原来黄忠连日哨探,已知路径。

严颜曰:“此去有山,名天荡山,山中乃是曹操屯粮积草之地。

若取得那个去处,断其粮草,汉中可得也。

”忠曰:“将军之言,正合吾意。

可与吾如此如此。

”严颜依计,自领一枝军去了。

却说黄忠听知夏侯尚、韩浩来,遂引军马出营。

韩浩在阵前,大骂黄忠:“无义老贼!

”拍马挺枪,来取黄忠。

夏侯尚便出夹攻。

黄忠力战二将,各斗十余合,黄忠败走。

二将赶二十余里,夺了黄忠寨。

忠又草创一营。

次日,夏侯尚、韩浩赶来,忠又出阵,战数合,又败走。

二将又赶二十余里,夺了黄忠营寨,唤张郃守后寨。

郃来前寨谏曰:“黄忠连退二日,于中必有诡计。

”夏侯尚叱张郃曰:“你如此胆怯,可知屡次战败!

今再休多言,看吾二人建功!

”张郃羞赧而退。

次日,二将又战,黄忠又败退二十里。

二将迤逦赶上。

次日,二将兵出,黄忠望风而走,连败数阵,直退在关上。

二将扣关下寨,黄忠坚守不出。

孟达暗暗发书,申报玄德,说:“黄忠连输数阵,现今退在关上。

”玄德慌问孔明。

孔明曰:“此乃老将骄兵之计也。

”赵云等不信。

玄德差刘封来关上接应黄忠。

忠与封相见,问刘封曰:“小将军来助战何意?

”封曰:“父亲得知将军数败,故差某来。

”忠笑曰:“此老夫骄兵之计也。

看今夜一阵,可尽复诸营,夺其粮食马匹。

此是借寨与彼屯辎重耳。

今夜留霍峻守关,孟将军可与我搬粮草夺马匹,小将军看我破敌!

” 是夜二更,忠引五千军开关直下。

原来夏侯尚、韩浩二将连日见关上不出,尽皆懈怠。

被黄忠破寨直入,人不及甲,马不及鞍,二将各自逃命而走,军马自相践踏,死者无数。

比及天明,连夺三寨。

寨中丢下军器鞍马无数,尽教孟达搬运入关。

黄忠催军马随后而进,刘封曰:“军士力困,可以暂歇。

”忠曰:“‘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策马先进。

士卒皆努力向前。

张郃军兵,反被自家败兵冲动,都屯扎不住,望后而走。

尽弃了许多寨栅,直奔至汉水傍。

张郃寻见夏侯尚、韩浩议曰:“此天荡山,乃粮草之所。

更接米仓山,亦屯粮之地:是汉中军士养命之源。

倘若疏失,是无汉中也。

当思所以保之。

”夏侯尚曰:“米仓山有吾叔夏侯渊分兵守护,那里正接定军山,不必忧虑。

天荡山有吾兄夏侯德镇守,我等宜往投之,就保此山。

” 于是张郃与二将连夜投天荡山来,见夏侯德,具言前事。

夏侯德曰:“吾此处屯十万兵,你可引去,复取原寨。

”郃曰:“只宜坚守、不可妄动。

”忽听山前金鼓大震,人报黄忠兵到。

夏侯德大笑曰:“老贼不谙兵法,只恃勇耳!

”郃曰:“黄忠有谋,非止勇也。

”德曰:“川兵远涉而来,连日疲困,更兼深入战境,此无谋也!

”郃曰:“亦不可轻敌,且宜坚守。

”韩浩曰:“愿借精兵三千击之,当无不克。

”德遂分兵与浩下山。

黄忠整兵来迎。

刘封谏曰:“日已西沉矣,军皆远来劳困,且宜暂息。

”忠笑曰:“不然。

此天赐奇功,不取是逆天也。

”言毕,鼓噪大进。

韩浩引兵来战。

黄忠挥刀直取浩,只一合,斩浩于马下。

蜀兵大喊,杀上山来。

张郃、夏侯尚急引军来迎。

忽听山后大喊,火光冲天而起,上下通红。

夏侯德提兵来救火时,正遇老将严颜,手起刀落,斩夏侯德于马下。

原来黄忠预先使严颜引军埋伏于山僻去处,只等黄忠军到,却来放火,柴草堆上,一齐点着,烈焰飞腾,照耀山峪。

严颜既斩夏侯德,从山后杀来。

张郃、夏侯尚前后不能相顾,只得弃天荡山,望定军山投奔夏侯渊去了。

黄忠、严颜守住天荡山,捷音飞报成都。

玄德闻之,聚众将庆喜。

法正曰:“昔曹操降张鲁,定汉中,不因此势以图巴、蜀,乃留夏侯渊、张郃二将屯守,而自引大军北还:此失计也。

今张郃新败,天荡失守,主公若乘此时,举大兵亲往征之,汉中可定也。

既定汉中,然后练兵积粟,观衅伺隙,进可讨贼,退可自守。

此天与之时,不可失也。

”玄德、孔明皆深然之。

遂传令赵云、张飞为先锋,玄德与孔明亲自引兵十万,择日图汉中。

传檄各处,严加提备。

时建安二十三年秋七月吉日。

玄德大军出葭萌关下营,召黄忠、严颜到寨,厚赏之。

玄德曰:“人皆言将军老矣,惟军师独知将军之能。

今果立奇功。

但今汉中定军山,乃南郑保障,粮草积聚之所。

若得定军山,阳平一路,无足忧矣。

将军还敢取定军山否?

”黄忠慨然应诺,便要领兵前去。

孔明急止之曰:“老将军虽然英勇,然夏侯渊非张郃之比也。

渊深通韬略,善晓兵机,曹操倚之为西凉藩蔽:先曾屯兵长安,拒马孟起。

今又屯兵汉中。

操不托他人,而独托渊者,以渊有将才也。

今将军虽胜张郃,未卜能胜夏侯渊。

吾欲酌量着一人去荆州,替回关将军来,方可敌之。

”忠奋然答曰:“昔廉颇年八十,尚食斗米、肉十斤,诸侯畏其勇,不敢侵犯赵界,何况黄忠未及七十乎?

军师言吾老,吾今并不用副将,只将本部兵三千人去,立斩夏侯渊首级,纳于麾下。

”孔明再三不容。

黄忠只是要去。

孔明曰:“既将军要去,吾使一人为监军同去,若何?

”正是:请将须行激将法,少年不若老年人。

未知其人是谁,且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