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卷七十四·魏纪六

起著雍敦牂,尽旃蒙赤奋若,凡八年。

烈祖明皇帝下景初二年(戊午,公元二三八年)春,正月,帝召司马懿于长安,使将兵四万讨辽东。

议臣或以为四万兵多,役费难供。

帝曰:“四千里征伐,虽云用奇,亦当任力,不当稍计役费也。

”帝谓懿曰:“公孙渊将何计以待君?

”对曰:“渊弃城豫走,上计也。

据辽东拒大军,其次也。

坐守襄平,此成禽耳。

”帝曰:“然则三者何出?

”对曰:“唯明智能审量彼我,乃豫有所割弃。

此既非渊所及,又谓今往孤远,不能支久,必先拒辽水,后守襄平也。

”帝曰:“还往几日?

”对曰:“往百日,攻百日,还百日,以六十日为休息,如此,一年足矣。

”公孙渊闻之,复遣使称臣,求救于吴。

吴人欲戮其使,羊道曰:“不可,是肆匹夫之怒而捐霸王之计也,不如因而厚之,遣奇兵潜往以要其成。

若魏伐不克,而我军远赴,是恩结遐夷,义形万里。

若兵连不解,首尾离隔,则我虏其傍郡,驱略而归,亦足以致天之罚,报雪曩事矣。

”吴主曰:“善!

”乃大勒兵谓渊使曰:“请俟后问,当从简书,必与弟同休戚。

”又曰:司马懿所向无前,深为弟忧之。

”帝问于护军将军蒋济曰:“孙权其救辽东乎?

”济曰:“彼知官备已固,利不可得,深入则非力所及,浅入则劳而无获。

权虽子弟在危,犹将不动,况异域之人,兼以往者之辱乎!

今所以外扬此声者,谲其行人,疑之于我,我之不克,冀其折节事己耳。

然沓渚之间,去渊尚远,若大军相守,事不速决,则权之浅规,或得轻兵掩袭,未可测也。

”帝问吏部尚书卢毓:“谁可为司徒者?

”毓荐处士管宁。

帝不能用,更问其次,对曰:“敦笃至行,则太中大夫韩暨。

亮直清方,则司隶校尉崔林。

贞固纯粹,则太常常林。

”二月,癸卯,以韩暨为司徒。

汉主立皇后张氏,前后之妹也。

立王贵人子璿为皇太子,瑶为安定王。

大司农河南孟光问太子读书及情性好尚于秘书郎郤正,正曰:“奉亲虔恭,夙夜匪解,有古世子之风。

接待群僚,举动出于仁恕。

”光曰:“如君所道,皆家户所有耳。

吾今所问,欲知其权略智调何如也。

”正曰:“世子之道,在于承志竭欢,既不得妄有施为,智调藏于胸怀,权略应时而发,此之有无,焉可豫知也!

”光知正慎宜,不为放谈,乃曰:“吾好直言,无所回避。

今天下未定,智意为先,智意自然,不可力强致也。

储君读书,宁当效吾等竭力博识以待访问,如博士探策讲试以求爵位邪!

当务其急者。

”正深谓光言为然。

正,俭之孙也。

吴人铸当千大钱。

夏,四月,庚子,南乡恭侯韩暨卒。

庚戌,大赦。

六月,司马懿军至辽东,公孙渊使大将军卑衍、杨祚将步骑数万屯辽隧,围堑二十馀里。

诸将欲击之,懿曰:“贼所以坚壁,欲老吾兵也,今攻之,正堕其计。

且贼大众在此,其巢窟空虚。

直指襄平,破之必矣。

”乃多张旗帜,欲出其南,衍等尽锐趣之。

懿潜济水,出其北,直趣襄平。

衍等恐,引兵夜走。

诸军进至首山,渊复使衍等逆战,懿击,大破之,遂进围襄平。

秋,七月,大霖雨,辽水暴涨,运船自辽口径至城下。

雨月馀不止,平地水数尺。

三军恐,欲移营,懿令军中:“敢有言徙者斩!

”都督令史张静犯令,斩之,军中乃定。

贼恃水,樵牧自若,诸将欲取之,懿皆不听。

司马陈珪曰:“昔攻上庸,八部俱进,昼夜不息,故能一旬之半,拔坚城,斩孟达。

今者远来而更安缓,愚窃惑焉。

”懿曰:“孟达众少而食支一年,将士四倍于达而粮不淹月。

以一月图一年,安可不速!

以四击一,正令失半而克,犹当为之,是以不计死伤,与粮竞也。

今贼众我寡,贼饥我饱,水雨乃尔,功力不设,虽当促之,亦何所为!

自发京师,不忧贼攻,但恐贼走。

今贼粮垂尽而围落未合,掠其牛马,抄其樵采,此故驱之走也。

夫兵者诡道,善因事变。

贼凭众恃雨,故虽饥困,未肯束手,当示无能以安之。

取小利以惊之,非计也。

”朝廷闻师遇雨,咸欲罢兵。

帝曰:“司马懿临危制变,禽渊可计日待也。

”雨霁,懿乃合围,作土山地道,楯橹钩冲,昼夜攻之,矢石如雨。

渊窘急,粮尽,人相食,死者甚多,其将杨祚等降。

八月,渊使相国王建、御史大夫柳甫请解围却兵,当君臣面缚。

懿命斩之,檄告渊曰:“楚、郑列国,而郑伯犹肉袒牵羊迎之。

孤天子上公,而建等欲孤解围退舍,岂得礼邪!

二人老耄,传言失指,已相为斩之。

若意有未已,可更遣年少有明决者来!

”渊复遣侍中卫演乞克日送任,懿谓演曰:“军事大要有五:能战当战,不能战当守,不能守当走。

馀二事,但有降与死耳。

汝不肯面缚,此为决就死也,不须送任!

”任午,襄平溃,渊与子修将数百骑突围东南走,大兵急击之,斩渊父子于梁水之上。

懿既入城,诛其公卿以下及兵民七千馀人,筑为京观。

辽东、带方、乐浪、玄菟四郡皆平。

渊之将反也,将军纶直、贾范等苦谏,渊皆杀之,懿乃封直等之墓,显其遗嗣,释渊叔父恭之囚。

中国人欲还旧乡者,恣听之。

遂班师。

初,渊兄晃为恭任子在洛阳,先渊未反时,数陈其变,欲令国家讨渊。

及渊谋逆,帝不忍市斩,欲就狱杀之。

廷尉高柔上疏曰:“臣窃闻晃先数自归,陈渊祸萌,虽为凶族,原心可恕。

夫仲尼亮司马牛之忧,祁奚明叔向之过,在昔之美义也。

臣以为晃信有言,宜贷其死。

苟自无言,便当市斩。

今进不赦其命,退不彰其罪,闭著囹圄,使自引分,四方观国,或疑此举也。

”帝不听,竟遣使赍金屑饮晃及其妻子,赐以棺衣,殡敛于宅。

九月,吴改元赤乌。

吴步夫人卒。

初,吴主为讨虏将军,在吴,娶吴郡徐氏。

太子登所生庶贱,吴主令徐氏母养之。

徐氏妒,故无宠。

及吴主西徙,徐氏留处吴。

而临淮步夫人宠冠后庭,吴主欲立为皇后,而群臣议在徐氏,吴主依违者十馀年。

会步氏卒,群臣奏追赠皇后印绶,徐氏竟废,卒于吴。

吴主使中书郎吕壹典校诸官府及州郡文书,壹因此渐作威福,深文巧诋,排陷无辜,毁短大臣,纤介必闻。

太子登数谏,吴主不听,群臣莫敢复言,皆畏之侧目。

壹诬白故江夏太守刁嘉谤讪国政,吴主怒,收嘉,系狱验问。

时同坐人皆怖畏壹,并言闻之。

侍中北海是仪独云无闻,遂见穷诘累日,诏旨转厉,群臣为之屏息。

仪曰:“今刀锯已在臣颈,臣何敢为嘉隐讳,自取夷灭,为不忠之鬼!

厄以闻知当有本末。

”据实答问,辞不倾移,吴主遂舍之。

嘉亦得免。

上大将军陆逊、太常潘濬忧壹乱国,每言之,辄流涕。

壹白丞相顾雍过失,吴主怒,诘责雍。

黄门侍郎谢肱语次问壹:“顾公事何如?

”壹曰:“不能佳。

”肱又问:“若此公免退,谁当代之?

”壹未答。

肱曰:“得无潘太常得之乎?

”壹良久曰:“君语近之也。

”肱曰:“潘太常常切齿于君,但道无因耳。

今日代顾公,恐明日便击君矣!

”壹大惧,遂解散雍事。

潘濬求朝,诣建业,欲尽辞极谏。

至,闻太子登已数言之而不见从,濬乃大请百寮,欲因会手刃杀壹,以身当之,为国除患。

壹密闻知,称疾不行。

西陵督步骘上疏曰:“顾雍、陆逊、潘濬,志在竭诚,寝食不宁,念欲安国利民,建久长之计,可谓心膂股肱社稷之臣矣。

宜各委任,不使他官监其所司,课其殿最。

此三臣思虑不到则已,岂敢欺负所天乎!

”左将军硃据部曲应受三万缗,工王遂诈而受之。

壹疑据实取,考问主者,死于杖下。

据哀其无辜,厚棺敛之,壹又表据吏为据隐,故厚其殡。

吴主数责问据,据无以自明,藉草待罪。

数日,典军吏刘助觉,言王遂所取。

吴主大感寤,曰:“硃据见枉,况吏民乎!

”乃穷治壹罪,赏助百万。

丞相雍至廷尉断狱,壹以囚见。

雍和颜色问其辞状,临出,又谓壹曰:“君意得无欲有所道乎?

”壹叩头无言。

时尚书郎怀叙面詈辱壹,雍责叙曰:“官有正法,何至于此!

”有司奏壹大辟,或以为宜加焚裂,用彰元恶。

吴主以访中书令会稽阚泽,泽曰:“盛明之世,不宜复有此刑。

”吴主从之。

壹既伏诛,吴主使中书郎袁礼告谢诸大将,因问时事所当损益。

礼还,复有诏责诸葛瑾、步骘、硃然、吕岱等曰:“袁礼还云:‘与子瑜、子山、义封、定公相见,并咨以时事当有所先后,各自以不掌民事,不肯便有所陈,悉推之伯言、承明。

伯言、承明见礼,泣涕恳恻,辞旨辛苦,至乃怀执危怖,有不自安之心。

’闻之怅然,深自刻怪!

何者?

夫惟圣人能无过行,明者能自见耳。

人之举厝,何能悉中!

独当己有以伤拒众意,忽不自觉,故诸君有嫌难耳。

不尔,何缘乃至于此乎”与诸君从事,自少至长,发有二色,以谓表里足以明露,公私分计足用相保,义虽君臣,恩犹骨肉,荣福喜戚,相与共之。

忠不匿情,智无遗计,事统是非,诸君岂得从容而已哉!

同船济水,将谁与易!

齐桓有善,管子未尝不叹,有过未尝不谏,谏而不得,终谏不止。

今孤自省无桓公之德,而诸君谏诤未出于口,仍执嫌难。

以此言之,孤于齐桓良优,未知诸君于管子何如耳!

”冬,十一月,壬午,以司空卫臻为司徒,司隶校尉崔林为司空。

十二月,汉蒋琬出屯汉中。

乙丑,帝不豫。

辛巳,立郭夫人为皇后。

初,太祖为魏公,以赞令刘放、参军事孙资皆为秘书郎。

文帝即位,更命秘书曰中书,以放为监,资为令,遂掌机密。

帝即位,尤见宠任,皆加侍中、光禄大夫,封本县侯。

是时,帝亲览万机,数兴军旅,腹心之任,皆二人管之。

每有大事,朝臣会议,常令决其是非,择而行之。

中护军蒋济上疏曰:“臣闻大臣太重者国危,左右太亲者身蔽,古之至戒也。

往者大臣秉事,外内扇动。

陛下卓然自览万机,莫不祗肃。

夫大臣非不忠也,然威权在下,则众心慢上,势之常也。

陛下既已察之于大臣,愿无忘于左右。

左右忠正远虑,未必贤于大臣,至于便辟取合,或能工之。

今外所言,辄云中书。

虽使恭慎,不敢外交,但有此名,犹惑世俗。

况实握事要,日在目前,傥因疲倦之间,有所割制,众臣见其能推移于事,即亦因时而向之。

一有此端,私招朋援,臧否毁誉,必有所兴,功负赏罚,必有所易,直道而上者或壅,曲附左右者反达,因微而入,缘形而出,意所狎信,不复猜觉。

此宜圣智所当早闻,外以经意,则形际自见。

或恐朝臣畏言不合而受左右之怨,莫适以闻。

臣窃亮陛下潜神默思,公听并观,若事有未尽于理而物有未周于用,将改曲易调,远与黄、唐角功,近昭武、文之绩,岂牵近习而已哉!

然人君不可悉任天下之事,必当有所付。

若委之一臣,自非周公旦之忠,管夷吾之公,则有弄机败官之敝。

当今柱石之士虽少,至于行称一州,智效一官,忠信竭命,各奉其职,可并驱策,不使圣明之朝有专吏之名也!

”帝不听。

及寝疾,深念后事,乃以武帝子燕王宇为大将军,与领军将军夏侯献、武卫将军曹爽、屯骑校尉曹肇、骁骑将军秦朗等对辅政。

爽,真之子。

肇,休之子也。

帝少与燕王宇善,故以后事属之。

刘放、孙资久典机任,献、肇心内不平。

殿中有鸡栖树,二人相谓曰:“此亦久矣,其能复几!

”放、资惧有后害,阴图间之。

燕王性恭良,陈诚固辞。

帝引放、资入卧内,问曰:“燕王正尔为?

”对曰:“燕王实自知不堪大任故耳。

”帝曰:“谁可任者?

”时惟曹爽独在帝侧,放、资因荐爽,且言:“宜召司马懿与相参。

”帝曰:“爽堪其事不?

”爽流汗不能对。

放蹑其足,耳之曰:“臣以死奉社稷。

”帝从放、资言,欲用爽、懿,既而中变,敕停前命。

放、资复入见说帝,帝又从之。

放曰:“宜为手诏。

”帝曰:“我困笃,不能。

”放即上床,执帝手强作之,遂赍出,大言曰:“有诏免燕王宇等官,不得停省中。

”皆流涕而出。

甲申,以曹爽为大将军。

帝嫌爽才弱,复拜尚书孙礼为大将军长史以佐之。

是时,司马懿在汲,帝令给使辟邪赍手诏召之。

先是,燕王为帝画计,以为关中事重,宜遣懿便道自轵关西还长安,事已施行。

懿斯须得二诏,前后相违,疑京师有变,乃疾驱入朝。

烈祖明皇帝下景初三年(己未,公元二三九年)春,正月,懿至,入见,帝执其手曰:“吾以后事属君,君与曹爽辅少子。

死乃可忍,吾忍死待君,得相见,无所复恨矣!

”乃召齐、秦二王以示懿,别指齐王芳谓懿曰:“此是也,君谛视之,勿误也!

”又教齐王令前抱懿颈。

懿顿首流涕。

是日,立齐王为皇太子。

帝寻殂。

帝沈毅明敏,任心而行,料简功能,屏绝浮伪。

行师动众,论决大事,谋臣将相,咸服帝之大略。

性特强识,虽左右小臣,官簿性行,名迹所履,及其父兄子弟,一经耳目,终不遗忘。

孙盛论曰:闻之长老,魏明帝天姿秀出,立发垂地,口吃少言,而沈毅好断。

初,诸公受遗辅导,帝皆以方任处之,政自己出。

优礼大臣,开容善直,虽犯颜极谏,无所摧戮,其君人之量如此之伟也。

然不思建德垂风,不固维城之基,至使大权偏据,社稷无卫,悲夫!

太子即位,年八岁。

大赦。

尊皇后曰皇太后,加曹爽、司马懿侍中,假节钺,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

诸所兴作宫室之役,皆以遗诏罢之。

爽、懿各领兵三千人更宿殿内,爽以懿年位素高,常父事之,每事咨访,不敢专行。

初,并州刺史东平毕轨及邓飏、李胜、何晏、丁谧皆有才名而急于富贵,趋时附势,明帝恶其浮华,皆抑而不用。

曹爽素与亲善,及辅政,骤加引擢,以为腹心。

晏,进之孙。

谧,斐之子也。

晏等咸共推戴爽,以为重权不可委于人。

丁谧为爽画策,使爽白天子发诏,转司马懿为太傅,外以名号尊之,内欲令尚书奏事,先来由己,得制其轻重也。

爽从之。

二月,丁丑,以司马懿为太傅,以爽弟羲为中领军,训为武卫将军,彦为散骑常侍、侍讲,其馀诸弟皆以列侯侍从,出入禁闼,贵宠莫盛焉。

爽事太傅,礼貌虽存,而诸所兴造,希复由之。

爽徙吏部尚书卢毓为仆射,而以何晏代之,以邓飏、丁谧为尚书,毕轨为司隶校尉。

晏等依势用事,附会者升进,违忤者罢退,内外望风,莫敢忤旨。

黄门侍郎傅嘏谓爽弟羲曰:“何平叔外静而内躁,銛巧好利,不念务本,吾恐必先惑子兄弟,仁人将远而朝政废矣!

”晏等遂与嘏不平,因微事免嘏官。

又出卢毓为廷尉,毕轨又枉奏毓免官,众论多讼之,乃复以为光禄勋。

孙礼亮直不挠,爽心不便,出为扬州刺史。

三月,以征东将军满宠为太尉。

夏,四月,吴督军使者羊道击辽东守将,俘人民而去。

汉蒋琬为大司马,东曹掾犍为杨戏,素性简略,琬与言论,时不应答。

或谓琬曰:“公与戏语而不应,其慢甚矣!

”琬曰:“人心不同,各如其面,面从后言,古人所诫。

戏欲赞吾是邪,则非其本心。

欲反吾言,则显吾之非,是以默然,是戏之快也。

”又督农杨。

敏尝毁琬曰:“作事愦愦,诚不及前人。

”或以白琬,主者请推治敏,琬曰:“吾实不如前人,无可推也。

”主者乞问其愦愦之状,琬曰:“苟其不如,则事不理,事不理,则愦愦矣。

”后敏坐事系狱,众人犹惧其必死,琬心无适莫,敏得免重罪。

秋,七月,帝始亲临朝。

八月,大赦。

冬,十月,吴太常潘濬卒。

吴主以镇南将军吕岱代濬,与陆逊共领荆州文书。

岱时年已八十,体素精勤,躬亲王事,与逊同心协规,有善相让,南士称之。

十二月,吴将廖式杀临贺太守严纲等,自称平南将军,攻零陵、桂阳,摇动交州诸郡,众数万人,吕岱自表辄行,星夜兼路,吴主遣使追拜交州牧,及遣诸将唐咨等络绎相继,攻讨一年,破之,斩式及其支党,郡县悉平。

岱复还武昌。

吴都乡侯周胤将兵千人屯公安,有罪,徙庐陵。

诸葛瑾、步骘为之请。

吴主曰:“昔胤年少,初无功劳,横受精兵,爵以侯将,盖念公瑾以及于胤也。

而胤恃此,酗淫自恣,前后告谕,曾无悛改。

孤于公瑾,义犹二君,乐胤成就,岂有已哉!

迫胤罪恶,未宜便还,且欲苦之,使自知耳。

以公瑾之子,而二君在中间,苟使能改,亦何患乎!

”瑜兄子偏将军峻卒,全琮请使峻子护领其兵。

吴主曰:“昔走曹操,拓有荆州,皆是公瑾,常不忘之。

初闻峻亡,仍欲用护。

闻护性行危险,用之适为作祸,故更止之。

孤念公瑾,岂有已哉!

”十二月,诏复以建寅之月为正。

邵陵厉公上烈祖明皇帝下正始元年(庚申,公元二四零年)春,旱。

越巂蛮夷数叛汉,杀太守,是后太守不敢之郡,寄治安定县,去郡八县馀里。

汉主以巴西张嶷为越巂太守,嶷招慰新附,诛讨强猾,蛮夷畏服,郡界悉平,复还旧治。

冬,吴饥。

烈祖明皇帝下正始二年(辛酉,公元二四一年)春,吴人将伐魏。

零陵太守殷扎言于吴主曰:“今天弃曹氏,丧诛累见,虎争之际而幼童涖事。

陛下身自御戎,取乱侮亡,宜涤荆、扬之地,举强羸之数,使强者执戟,羸者转运。

西命益州,军于陇右,授诸葛瑾、硃然大众,直指襄阳,陆逊、硃桓别征寿春,大驾入淮阳,历青、徐。

襄阳、寿春,困于受敌,长安以西,务御蜀军,许、洛之众,势必分离,掎角并进,民必内应。

将帅对向,或失便宜,一军败绩,则三军离心。

便当秣马脂车,陵蹈城邑,乘胜逐北,以定华夏。

若不悉军动众,循前轻举,则不足大用,易于屡退,民疲威消,时往力竭,非上策也。

”吴主不能用。

夏,四月,吴全琮略淮南,决芍陂,诸葛恪攻六安,硃然围樊,诸葛瑾攻柤中。

征东将军王凌、扬州刺史孙礼与全琮战于芍陂,琮败走。

荆州刺史胡质以轻兵救樊,或曰:“贼盛,不可迫。

”质曰:“樊城卑兵少,故当进军为之外援,不然,危矣。

”遂勒兵临围,城中乃安。

五月,吴太子登卒。

吴兵犹在荆州,太傅懿曰:“柤中民夷十万,隔在水南,流离无主,樊城被攻,历月不解,此危事也,请自讨之。

”六月,太傅懿督诸军救樊。

吴军闻之,夜遁。

追至三州口,大获而还。

闰月,吴大将军诸葛瑾卒。

瑾长子恪先已封侯,吴主以恪弟融袭爵,摄兵业,驻公安。

汉大司马蒋琬以诸葛亮数出秦川,道险,运粮难,卒无成功。

乃多作舟船,欲乘汉、沔东下,袭魏兴、上庸。

会旧疾连动,未时得行。

汉人咸以为事有不捷,还路甚难,非长策也,汉主遣尚书令费祎、中监军姜维等喻指。

琬乃上言:“今魏跨带九州,根蒂滋蔓,平除未易。

若东西并力,首尾掎角,虽未能速得如志,且当分裂蚕食,先摧其支党。

然吴期二三,连不克果。

辄与费祎等议,以凉州胡塞之要,进退有资,且羌、胡乃心思汉如渴,宜以姜维为凉州刺史。

若维征行,御制河右,臣当帅军为维镇继。

今涪水陆四通,惟急是应,若东北有虞,赴之不难,清徙屯涪。

”汉主从之。

朝廷欲广田畜谷于扬、豫之间,使尚书郎汝南邓艾行陈、项已东至寿春。

艾以为:“昔太祖破黄巾,因为屯田,积谷许都以制四方。

今三隅已定,事在淮南,每大军出征,运兵过半,功费巨亿。

陈、蔡之间,土下田良,可省许昌左右诸稻田,并水东下,令淮北屯二万人,淮南三万人,什二分休,常有四万人且田且守。

益开河渠以增溉灌,通漕运。

计除众费,岁完五百万斛以为军资,六、七年间,可积三千万斛于淮上,此则十万之众五年食也。

以此乘吴,无不克矣。

”太傅懿善之。

是岁,始开广漕渠,每东南有事,大兴军众,泛舟而下,达于江、淮,资食有储而无水害。

管宁卒。

宁名行高洁,人望之者,邈然若不可及,即之熙熙和易。

能因事导人于善,人无不化服。

及卒,天下知与不知,闻之无不嗟叹。

烈祖明皇帝下正始三年(壬戌,公元二四二年)春,正月,汉姜维率偏军自汉中还住涪。

吴主立其子和为太子,大赦。

三月,昌邑景侯满宠卒。

秋,七月,乙酉,以领军将军蒋济为太尉。

吴主遣将军聂友、校尉陆凯将兵三万击儋耳、珠崖。

八月,吴主封子霸为鲁王。

霸,和母弟也,宠爱崇特,与和无殊。

尚书仆射是仪领鲁王傅,上疏谏曰:“臣窃以为鲁王天挺懿德,兼资文武,当今之宜,宜镇四方,为国籓辅。

宣扬德美,广耀威灵,乃国家之良规,海内所瞻望。

且二宫宜有降杀,以正上下之序,明教化之本。

”书三、四上,吴主不听。

烈祖明皇帝下正始四年(癸亥,公元二四三年)春,正月,帝加元服。

吴诸葛恪袭六安,掩其人民而去。

夏,四月,立皇后甄氏,大赦。

后,文昭皇后兄俨之孙也。

五月,朔,日有食之,既。

冬,十月,汉蒋琬自汉中还住涪,疾益甚,以汉中太守王平为前监军、镇北大将军,督汉中。

十一月,汉主以尚书令费祎为大将军、录尚书事。

吴丞相顾雍卒。

吴诸葛恪远遣谍人观相径要,欲图寿春。

太傅懿将兵入舒,欲以攻恪,吴主徙恪屯于柴桑。

步骘、硃然各上疏于吴主曰:“自蜀还者,咸言蜀欲背盟,与魏交通,多作舟船,缮治城郭。

又,蒋琬守汉中,闻司马懿南向,不出兵乘虚以掎角之,反委汉中,还近成都。

事已彰灼,无所复疑,宜为之备。

”吴主答曰:“吾待蜀不薄,聘享盟誓,无所负之,何以致此!

司马懿前来入舒,旬日便退。

蜀在万里,何知缓急而便出兵乎?

昔魏欲入汉川,此间始严,亦未举动,会闻魏还而止,蜀宁可复以此有疑邪!

人言苦不可信,朕为诸君破家保之。

”征东将军、都督扬、豫诸军事王昶上言:“地有常险,守无常势。

今屯宛去襄阳三百馀里,有急不足相赴。

”遂徙屯新野。

宗室曹冏上书曰:“古之王者,必建同姓以明亲亲,必树异姓以明贤贤。

亲亲之道专用,则其渐也微弱。

贤贤之道偏任,则其敝也劫夺。

先圣知其然也,故博求亲疏而并用之,故能保其社稷,历经长久。

今魏尊尊之法虽明,亲亲之道未备,或任而不重,或释而不任。

臣窃惟此,寝不安席,谨撰合所闻,论其成败曰:昔夏、商、周历世数十,而秦二世而亡。

何则?

三代之君与天下共其民,故天下同其忧。

秦王独制其民,故倾危而莫救也。

秦观周之弊,以为小弱见夺,于是废五等之爵,立郡县之官,内无宗子以自毘辅,外无诸侯以为籓卫,譬犹芟刈股肱,独任胸腹。

观者为之寒心,而始皇晏然自以为子孙帝王万世之业也,岂不悖哉!

故汉祖奋三尺之剑,驱乌集之众,五年之中,遂成帝业。

何则?

伐深根者难为功,摧枯朽者易为力,理势然也。

汉监秦之失,封殖子弟。

及诸吕擅权,图危刘氏,而天下所以不倾动者,徒以诸侯强大,盘石胶固故也。

然高祖封建,地过古制,故贾谊以为欲天下之治安,莫若众建诸侯而少其力。

文帝不从。

至于孝景,猥用晁错之计,削黜诸侯,遂有七国之患。

盖兆发高帝,衅钟文、景,由宽之过制,急之不渐故也。

所谓‘末大必折,尾大难掉’,尾同于体,犹或不从,况乎非体之尾,其可掉哉!

武帝从主父之策,下推恩之令,自是之后,遂以陵夷,子孙微弱,衣食租税,不预政事。

至于哀、平,王氏秉权,假周公之事而为田常之乱,宗室王侯,或乃为之符命,颂莽恩德,岂不哀哉!

由斯言之,非宗子独忠孝于惠、文之间而叛逆于哀、平之际也,徒权轻势弱,不能有定耳。

赖光武皇帝挺不世之姿,擒王莽于已成,绍汉嗣于既绝,斯岂非宗子之力也!

而曾不监秦之失策,袭周之旧制,至于桓、灵,阉宦用事,郡孤立于上,臣弄权于下。

由是天下鼎沸,奸宄并争,宗庙焚为灰烬,宫室变为榛薮。

太祖皇帝龙飞凤翔,扫除凶逆。

大魏之兴,于今二十有四年矣。

观五代之存亡而不用其长策,睹前车之倾覆而不改于辙迹。

子弟王空虚之地,君有不使之民。

宗室窜于闾阎,不闻邦国之政。

权均匹夫,势齐凡庶。

内无深根不拔之固,外无盘石宗盟之助,非所以安社稷,为万世之业也。

且今之州牧、郡守,古之方伯、诸侯,皆跨有千里之土,兼军武之任,或比国数人,或兄弟并据。

而宗室子弟曾无一人间厕其间,与相维制,非所以强干弱枝,备万一之虞也。

今之用贤,或超为名都之主,或为偏师之帅。

而宗室有文者必限小县之宰,有武者必致百人之上,非所以劝进贤能、褒异宗室之礼也。

语曰:‘百足之虫,至死不僵’,以其扶之者众也。

此言虽小,可以譬大。

是以圣王安不忘 危,存不忘亡,故天下有变而无倾危之患矣。

”冏冀以此论感寤曹爽,爽不能用。

烈祖明皇帝下正始五年(甲子,公元二四四年)春,正月,吴主以上大将军陆逊为丞相,其州牧、都护、领武昌事如故。

征西将军、都督雍、凉诸军事夏侯玄,大将军爽之姑子也。

玄辟李胜为长史,胜及尚书邓飏欲令爽立威名于天下,劝使伐蜀。

太傅懿止之,不能得。

三月,爽西至长安,发卒十馀万人,与玄自骆谷入汉中。

汉中守兵不满三万,诸将皆恐,欲守城不出以待涪兵。

王平曰:“汉中去涪垂千里,贼若得关,便为深祸,今宜先遣刘护军据兴势,平为后拒。

若贼分向黄金,平帅千人下自临之,比尔间涪军亦至,此计之上也。

”诸将皆疑,惟护军刘敏与平意同,遂帅所领据兴势,多张旗帜,弥亘百馀里。

闰月,汉主遣大将军费祎督诸军救汉中,将行,光禄大夫来敏诣祎别,求共围棋。

于时羽檄交至,人马擐甲,严驾已讫,祎与敏对戏,色无厌倦。

敏曰:“向聊观试君耳。

君信可人,必能办贼者也。

”夏,四月,丙辰朔,日有食之。

大将军爽兵距兴势不得进,关中及氐、羌转输不能供,牛马骡驴多死,民夷号泣道路,涪军及费祎兵继至。

参军杨伟为爽陈形势,宜急还,不然,将败。

邓飏、李胜与伟争于爽前。

伟曰:“飏、胜将败国家事,可斩也!

”爽不悦。

太傅懿与夏侯玄书曰:“《春秋》责大德重。

昔武皇帝再入汉中,几至大败,君所知也。

今兴势至险,蜀已先据,若进不获战,退见邀绝,覆军必矣,将何以任其责!

”玄惧,言于爽。

五月,引军还。

费祎进据三岭以截爽,爽争险苦战,仅乃得过,失亡甚众,关中为之虚耗。

秋,八月,秦王询卒。

冬,十二月,安阳孝侯崔林卒。

是岁,汉大司马琬以病固让州职于大将军祎,汉主乃以祎为益州刺史,以侍中董允守尚书令,为祎之副。

时战国多事,公务烦猥,祎为尚书令,识悟过人,每省读文书,举目暂视,已究其意旨,其速数倍于人,终亦不忘。

常以朝晡听事,其间接纳宾客,饮食嬉戏,加之博弈,每尽人之欢,事亦不废。

及董允代祎,欲斅祎之所行,旬日之中,事多愆滞。

允乃叹曰:“人才力相远若此,非吾之所及也!

”乃听事终日而犹有不暇焉。

烈祖明皇帝下正始六年(乙丑,公元二四五年)春,正月,以票骑将军赵俨为司空。

吴太子和与鲁王同宫,礼秩如一,群臣多以为言,吴主乃命分宫别僚。

二子由是有隙。

卫将军全琮遣其子寄事鲁王,以书告丞相陆逊,逊报曰:“子弟苟有才,不忧不用,不宜私出以要荣利。

若其不佳,终为取祸。

且闻二宫势敌,必有彼此,此古人之厚忌也。

”寄果阿附鲁王,轻为交构。

逊书与琮曰:“卿不师日磾而宿留阿寄,终为足下门户致祸矣。

”琮既不纳逊言,更以致隙。

鲁王曲意交结当时名士。

偏将军硃绩以胆力称,王自至其廨,就之坐,欲与结好。

绩下地住立,辞而不当。

绩,然之子也。

于是自侍御、宾客,造为二端,仇党疑贰,滋延大臣,举国中分。

吴主闻之,假以精学,禁断宾客往来。

督军使者羊道上疏曰:“闻明诏省夺二宫备卫,抑绝宾客,使四方礼敬不复得通,远近悚然,大小失望。

或谓二宫不遵典式,就如所嫌,犹宜补察,密加斟酌,不使远近得容异言。

臣惧积疑成谤,久将宣流,而西北二隅,去国不远,将谓二宫有顺之愆,不审陛下何以解之!

”吴主长女鲁班适左护军全琮,少女小虎适骠骑将军硃据。

全公主与太子母王夫人有隙,吴主欲立王夫人为后,公主阻子。

恐太子立怨己,心不自安,数谮毁太子。

吴主寝疾,遣太子祷于长沙桓王庙,太子妃叔父张休居近庙,邀太子过所居。

全公主使人觇视,因言“太子不在庙中,专就妃家计议”,又言“王夫人见上寝疾,有喜色”,吴主由是发怒。

夫人以忧死,太子宠益衰。

鲁王之党杨竺、全寄、吴安、孙奇等共谮毁太子,吴主惑焉。

陆逊上疏谏曰:“太子正统,宜有盘石之固。

鲁王籓臣,当使宠佚有差。

彼此得所,上下获安。

”书三四上,辞情危切。

又欲诣都,口陈嫡庶之义。

吴主不悦。

太常顾谭,逊之甥也,亦上疏曰:“臣闻有国有家者,必明嫡庶之端,异尊卑之礼,使高下有差,等级逾邈。

如此,则骨肉之恩全,觊觎之望绝。

昔贾谊陈治安之计,论诸侯之势,以为势重虽亲,必有逆节之累,势轻虽疏,必有保全之祚。

故淮南亲弟,不终飨国,失之于势重也。

吴芮疏臣,传祚长沙,得之于势轻也。

昔汉文帝使慎夫人与皇后同席,袁盎退夫人之位,帝有怒色。

及盎辨上下之义,陈人彘之戒,帝既悦怿,夫人亦悟。

今臣所陈,非有所偏,诚欲以安太子而便鲁王也。

”由是鲁王与谭有隙。

芍陂之役,谭弟承及张休皆有功。

全琮子端、绪与之争功,谮承、休于吴主,吴主徙谭、承、休于交州,又追赐休死。

太子太傅吾粲请使鲁王出镇夏口,出杨竺等不得令在京师,又数以消息语陆逊。

鲁王与杨竺共谮之,吴主怒,收粲下狱,诛。

数遣中使责问陆逊,逊愤恚而卒。

其子抗为建武校尉,代领逊众,送葬东还,吴主以杨竺所白逊二十事问抗,抗事事条答,吴主意乃稍解。

夏,六月,都乡穆侯赵俨卒。

秋,七月,吴将军马茂谋杀吴主及大臣以应魏,事泄,并党与皆族诛。

八月,以太常高柔为司空。

汉甘太后殂。

吴主遣校尉陈勋将屯田及作士三万人,凿句容中道,自小其至云阳西城,通会市,作邸阁。

冬,十一月,汉大司马琬卒。

十二月,汉费祎至汉中,行围守。

汉尚书令董允卒。

以尚书吕乂为尚书令。

董允秉心公亮,献可替否,备尽忠益,汉主甚严惮之。

宦人黄皓,便僻佞慧,汉主爱之。

允上则正色规主,下则数责于皓。

皓畏允,不敢为非,终允之世,皓位不过黄门丞。

费祎以选曹郎汝南陈祗代允为侍中,祗矜厉有威容,多技艺,挟智数,故祎以为贤,越次而用之。

祗与皓相表里,皓始预政,累迁至中常侍,操弄威柄,终以覆国。

自陈只有宠,而汉主追怨董允日深,谓为自轻,由祗阿意迎合而皓浸润构间故也。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资治通鉴·卷七十五·魏纪七

〔司马光〕 〔宋〕

起柔兆摄提格,尽玄黓涒滩,凡七年。

邵陵厉公中正始七年(丙寅,公元二四六年)春,二月,吴车骑将军硃然寇柤中,杀略数千人而去。

幽州刺史毌丘俭以高句骊王位宫数为侵叛,督诸军讨之。

位宫败走,俭遂屠丸都,斩获首虏以千数。

句骊之臣得来数谏位宫,位宫不从,得来叹曰:“立见此地将生蓬蒿。

”遂不食而死。

俭令诸军不坏其墓,不伐其树,得其妻子皆放遣之。

位宫单将妻子逃窜,俭引军还。

未几,复击之,位宫遂奔买沟。

俭遣玄菟太守王颀追之,过沃沮千有馀里,至肃慎氏南界,刻石纪功而还,所诛、纳八千馀口。

论功受赏,侯者百馀人。

秋,九月,吴主以骠骑将军步骘为丞相,车骑将军硃然为左大司马,卫将军全琮为右大司马。

分荆州为二部:以镇南将军吕岱为上大将军,督右部,自武昌以西至蒲圻。

以威北将军诸葛恪为大将军,督左部,代陆逊镇武昌。

汉大赦,大司农河南孟光于众中责费祎曰:“夫赦者,偏枯之物,非明世所宜有也。

衰敝穷极,必不得已,然后乃可权而行之耳。

今主上仁贤,百僚称职,何有旦夕之急,而数施非常之恩,以惠奸宄之恶乎!

”祎但顾谢,踧而已。

初,丞相亮时,有言公惜赦者,亮答曰:“治世以大德,不以小惠,故匡衡、吴汉不愿为赦。

先帝亦言:‘吾周旋陈元方、郑康成间,每见启告治乱之道悉矣,曾不语赦也。

若刘景升、季玉父子,岁岁赦宥,何益于治!

’”由是蜀人称亮之贤,知祎不及焉。

陈寿评曰:诸葛亮为政,军旅数兴而赦不妄下,不亦卓乎?

吴人不便大钱,乃罢之。

汉主以凉州刺史姜维为卫将军,与大将军费祎并录尚书事。

汶山平康夷反,维讨平之。

汉主数出游观,增广声乐。

太子家令巴西谯周上疏谏曰:“昔王莽之败,豪杰并起以争神器,才智之士思望所归,未必以其势之广狭,惟其德之薄厚也。

于时更始、公孙述等多已广大,然莫不快情恣欲,怠于为善。

世祖初入河北,冯异等劝之曰:‘当行人所不能为者。

’遂务理冤狱,崇节俭,北州歌叹,声布四远。

于是邓禹自南阳追之,吴汉、寇恂素未之识,举兵助之,其馀望风慕德,邳肜、耿纯、刘植之徒,至于舆病赍棺,襁负而至,不可胜数,故能以弱为强而成帝业。

及在洛阳,尝欲小出,铫期进谏,即时还车。

及颍川盗起,寇恂请世祖身往临贼,闻言即行。

故非急务,欲小出不敢。

至于急务,欲自安不为。

帝者之欲善也如此!

故《传》曰:‘百姓不徒附’,诚以德先之也。

今汉遭厄运,天下三分,雄哲之士思望之时也。

臣愿陛下复行人所不能为者,以副人望。

且承事宗庙,所以率民尊上也,今四时之祀或有不临,而池苑之观或有仍出,臣之愚滞,私不自安。

夫忧责在身者,不暇尽乐,先帝之志,堂构未成,诚非尽乐之时。

愿省减乐官、后宫,凡所增造,但奉修先帝所施,下为子孙节俭之教。

”汉主不听。

邵陵厉公中正始八年(丁卯,公元二四七年)春,正月,吴全琮卒。

二月,日有食之。

时尚书何晏等朋附曹爽,好变改法度。

太尉蒋济上疏曰:“昔大舜佐治,戒在比周。

周公辅政,慎于其朋。

夫为国法度,惟命世大才,乃能张其纲维以垂于后,岂中下之吏所宜改易哉!

终无益于治,适足伤民。

宜使文武之臣,各守其职,率以清平,则和气祥瑞可感而致也!

”吴主诏徙武昌宫材瓦缮修建业宫。

有司奏言:“武昌宫已二十八岁,恐不堪用,宜下所在,通更伐致。

”吴主曰:“大禹以卑宫为美。

今军事未已,所在赋敛,若更通伐,妨损农桑,徙武昌材瓦,自可用也。

”乃徙居南宫。

三月,改作太初宫,令诸将及州郡皆义作。

大将军爽用何晏、邓飏、丁谧之谋,迁太后于永宁宫。

专擅朝政,多树亲党,屡改制度。

太傅懿不能禁,与爽有隙。

五月,懿始称疾,不与政事。

吴丞相步骘卒。

帝好亵近群小,游宴后园。

秋,七月,尚书何晏上言:“自今御幸式乾殿及游豫后园,宜皆从大臣,询谋政事,讲论经义,为万世法。

”冬,十二月,散骑常侍、谏议大夫孔乂上言:“今天下已平,陛下可绝后园习骑乘马,出必御辇乘车,天下之福,臣子之愿也。

”帝皆不听。

吴主大发众集建业,扬声欲入寇。

扬州刺史诸葛诞使安丰太守王基策之,基曰:“今陆逊等已死,孙权年老,内无贤嗣,中无谋主。

权自出则惧内衅卒起,痈疽发溃。

遣将则旧将已尽,新将未信。

此不过欲补衤定支党,还自保护耳。

”已而吴果不出。

是岁,雍、凉羌胡叛降汉,汉姜维将兵出陇右以应之,与雍州刺史郭淮、讨蜀护军夏侯霸战于洮西。

胡王白虎文、治无戴等率部落降维,维徙之入蜀。

淮进击羌胡馀党,皆平之。

邵陵厉公中正始九年(戊辰,公元二四八年)春,二月,中书令孙资,癸巳,中书监刘放,三月,甲午,司徒卫臻各逊位,以侯就第,位特进。

夏,四月,以司空高柔为司徒,光禄大夫徐邈为司空。

邈叹曰:“三公论道之官,无其人则缺,岂可以老病忝之哉!

”遂固辞不受。

五月,汉费祎出屯汉中。

自蒋琬及祎,虽身居于外,庆赏威刑,皆遥先咨断,然后乃行。

祎雅性谦素,当国功名,略与琬比。

秋,九月,以车骑将军王凌为司空。

陪陵夷反,汉车骑将军邓芝讨平之。

大将军爽,骄奢无度,饮食衣服,拟于乘舆。

尚方珍玩,充牣其家。

又私取先帝才人以为伎乐。

作窟室,绮疏四周,数与其党何晏等纵酒其中。

弟羲深以为忧,数涕泣谏止之,爽不听。

爽兄弟数俱出游,司农沛国桓范谓曰:“总万机,典禁兵,不宜并出。

若有闭城门,谁复内入者?

”爽曰:“谁敢尔邪!

”初,清河、平原争界,八年不能决。

冀州刺史孙礼请天府所藏烈祖封平原时图以决之。

爽信清河之诉,云图不可用,礼上疏自辨,辞颇刚切。

爽大怒,劾礼怨望,结刑五岁。

久之,复为并州刺史,往见太傅懿,有忿色而无言。

懿曰:“卿得并州少邪?

恚理分界失分乎?

”礼曰:“何明公言之乖也!

礼虽不德,岂以官位往事为意邪!

本谓明公齐踪伊、吕,匡辅魏室,上报明帝之托,下建万世之勋。

今社稷将危,天下凶凶,此礼之所以不悦也!

”因涕泣横流。

懿曰:“且止,忍不可忍!

”冬,河南尹李胜出为荆州刺史,过辞太傅懿。

懿令两婢侍,持衣,衣落。

指口言渴,婢进粥,懿不持杯而饮,粥皆流出沾胸。

胜曰:“众情谓明公旧风发动,何意尊体乃尔!

”懿使声气才属,说:“年老枕疾,死在旦夕。

君当屈并州,并州近胡,好为之备!

恐不复相见,以子师、昭兄弟为托。

”胜曰:“当还忝本州,非并州。

”懿乃错乱其辞曰:“君方到并州?

”胜复曰:“当忝荆州。

”懿曰:“年老意荒,不解君言。

今还为本州,盛德壮烈,好建功勋!

”胜退,告爽曰:“司马公尸居馀气,形神已离,不足虑矣。

”他日,又向爽等垂泣曰:“太傅病不可复济,令人怆然!

”故爽等不复设备。

何晏闻平原管辂明于术数,请与相见。

十二月,丙戌,辂往诣晏,晏与之论《易》。

时邓飏在坐,谓辂曰:“君自谓善《易》,而语初不及《易》中辞义,何也?

”辂曰:“夫善《易》者不言《易》也。

”晏含笑赞之曰:“可谓要言不烦也!

”因谓辂曰:“试为作一卦,知位当至三公不?

”又问:“连梦见青蝇数十,来集鼻上,驱之不去,何也?

”辂曰:“昔元、凯辅舜,周公佐周,皆以和惠谦恭,享有多福,此非卜筮所能明也。

今君侯位尊势重,而怀德者鲜,畏威者众,殆非小心求福之道也。

又,鼻者天中之山,‘高而不危,所以长守贵。

’今青蝇臭恶而集之,位峻者颠,轻豪者亡,不可不深思也!

愿君侯裒多益寡,非礼不履,然后三公可至,青蝇可驱也。

”飏曰:“此老生之常谭。

”辂曰:“夫老生者见不生,常谭者见不谭。

”辂还邑舍,具以语其舅。

舅责辂言太切至,辂曰:“与死人语,何所畏邪!

”舅大怒,以辂为狂。

吴交趾、九真夷贼攻没城邑,交部骚动。

吴主以衡阳督军都尉陆胤为交州刺史、安南校尉。

胤入境,喻以恩信,降者五万馀家,州境复清。

太傅懿阴与其子中护军师、散骑常侍昭谋诛曹爽。

邵陵厉公中嘉平元年(己巳,公元二四九年)春,正月,甲午,帝谒高平陵,大将军爽与弟中领军羲、武卫将军训、散骑常侍彦皆从。

太傅懿以皇太后令,闭诸城门,勒兵据武库,授兵出屯洛水浮桥,召司徒高柔假节行大将军事,据爽营,太仆王观行中领军事,据羲营。

因奏爽罪恶于帝曰。

“臣昔从辽东还,先帝诏陛下、秦王及臣升御床,把臣臂,深以后事为念。

臣言‘太祖、高祖亦属臣以后事,此自陛下所见,无所忧苦。

万一有不如意,臣当以死奉明诏。

’今大将军爽,背弃顾命,败乱国典,内则僭拟,外则专权,破坏诸营,尽据禁兵,群官要职,皆置所亲,殿中宿卫,易以私人,根据盘互,纵恣日甚,又以黄门张当为都监,伺察至尊,离间二宫,伤害骨肉,天下汹汹,人怀危惧。

陛下便为寄坐,岂得久安!

此非先帝诏陛下及臣升御床之本意也。

臣虽朽迈,敢忘往言!

太尉臣济等皆以爽为有无君之心,兄弟不宜典兵宿卫,奏永宁宫,皇太后令敕臣如奏施行。

臣辄敕主者及黄门令‘罢爽、羲、训吏兵,以侯就第,不得逗留,以稽车驾。

敢有稽留,便以军法从事!

’臣辄力疾将兵屯洛水浮桥,伺察非常。

”爽得懿奏事,不通。

迫窘不知所为,留车驾宿伊水南,伐木为鹿角,发屯田兵数千人以为卫。

懿使侍中高阳、许允及尚书陈泰说爽宜早自归罪,又使爽所信殿中校尉尹大目谓爽,唯免官而已,以洛水为誓。

泰,群之子也。

初,爽以桓范乡里老宿,于九卿中特礼之,然不甚亲也。

及懿起兵,以太后令召范,欲使行中领军。

范欲应命,其子止之曰:“车驾在外,不如南出。

”范乃出。

至平昌城门,城门已闭。

门候司蕃,故范举吏也,范举手中版以示之,矫曰:“有诏召我,卿促开门!

”蕃欲求见诏书,范呵之曰:“卿非我故吏邪?

何以敢尔!

”乃开之。

范出城,顾谓蕃曰:“太傅图逆,卿从我去!

”蕃徒行不能及,遂避侧。

懿谓蒋济曰:“智囊往矣!

”济曰:“范则智矣,然驽马恋栈豆,爽必不能用也。

”范至,劝爽兄弟以天子诣许昌,发四方兵以自辅。

爽疑未决,范谓羲曰:“此事昭然,卿用读书何为邪!

于今日卿等门户,求贫贱复可得乎!

且匹夫质一人,尚欲望活。

卿与天子相随,令于天下,谁敢不应也!

”俱不言。

范又谓羲曰:“卿别营近在阙南,洛阳典农治在城外,呼召如意。

今诣许昌,不过中宿,许昌别库,足相被假。

所忧当在谷食,而大司农印章在我身。

”羲兄弟默然不从,自甲夜至五鼓,爽乃投刀于地曰:“我亦不失作富家翁!

”范哭曰:“曹子丹佳人,生汝兄弟,犭屯犊耳!

何图今日坐汝等族灭也!

”爽乃通懿奏事,白帝下诏免己官,奉帝还宫。

爽兄弟归家,懿发洛阳吏卒围守之。

四角作高楼,令人在楼上察视爽兄弟举动。

爽挟弹到后园中,楼上便唱言:“故大将军东南行!

”爽愁闷不知为计。

戊戌,有司奏:“黄门张当私以所择才人与爽,疑有奸。

”收当付廷尉考实,辞云:“爽与尚书何晏、邓飏、丁谧、司隶校尉毕轨、荆州刺史李胜等阴谋反逆,须三月中发。

”于是收爽、羲、训、晏、飏、谧、轨、胜并桓范皆下狱,劾以大逆不道,与张当俱夷三族。

初,爽之出也,司马鲁芝留在府,闻有变,将营骑斫津门出赴爽。

及爽解印绶,将出,主簿杨综止之曰:“公挟主握权,舍此以至东市乎?

”有司奏收芝、综治罪,太傅懿曰:“彼各为其主也。

宥之。

”顷之,以芝为御史中丞,综为尚书郎。

鲁芝将出,呼参军辛敞欲与俱去。

敞,毘之子也,其姊宪英为太常羊耽妻,敞与之谋曰:“天子在外,太傅闭城门,人云将不利国家,于事可得尔乎?

”宪英曰:“以吾度之,太傅此举,不过以诛曹爽耳。

”敞曰:“然则事就乎?

”宪英曰:“得无殆就!

爽之才非太傅之偶也。

”敞曰:“然则敞可以无出乎?

”宪英曰:“安可以不出!

职守,人之大义也。

凡人在难,犹或恤之。

为人执鞭而弃其事,不祥莫大焉。

且为人任,为人死,亲昵之职也,从众而已。

”敞遂出。

事定之后,敞叹曰:“吾不谋于姊,几不获于义。

”先是,爽辟王沈及太山羊祜,沈劝祜应命。

祜曰:“委质事人,复何容易!

”沈遂行。

及爽败,沈以故吏免,乃谓祜曰:“吾不忘卿前语。

”祜曰:“此非始虑所及也!

”爽从弟文叔妻夏侯令女,早寡而无子,其父文宁欲嫁之。

令女刀截两耳以自誓,居常依爽。

爽诛,其家上书绝昏,强迎以归,复将嫁之。

令女窃入寝室,引刀自断其鼻,其家惊惋,谓之曰:“人生世间,如轻尘栖弱草耳,何至自苦乃尔!

且夫家夷灭已尽,守此欲谁为哉!

”令女曰:“吾闻仁者不以盛衰改节,义者不以存亡易心。

曹氏前盛之时,尚欲保终,况今衰亡,何忍弃之!

此禽兽不行,吾岂为乎!

”司马懿闻而贤之,听使乞子字养为曹氏后。

何晏等方用事,自以为一时才杰,人莫能及。

晏尝为名士品目曰:“唯深也故能通天下之志,夏侯泰初是也。

唯几也故能成天下之务,司马子元是也。

唯神也不疾而速,不行而至,吾闻其语,未同凶其人。

”盖欲以神况诸己也。

选部郎刘陶,晔之子也,少有口辩,邓飏之徒称之以为伊、吕。

陶尝谓傅玄是“仲尼不圣。

何以知之?

智者于群愚,如弄一丸于掌中。

而不能得天下,何以为圣!

”玄不复难,但语之曰:“天下之变无常也,今见卿穷。

”及曹爽败,陶退居里舍,乃谢其言之过。

管辂之舅谓辂曰:“尔前何以知何、邓之败?

”辂曰:“邓之行步,筋不束骨,脉不制肉,起立倾倚,若无手足,此为鬼躁。

何之视候则魂不守宅,血不华色,精爽烟浮,容若槁木,此为鬼幽。

二者皆非遐福之象也。

”何晏性自喜,粉白不去手,行步顾影。

尤好老、庄之书,与夏侯玄、荀粲及山阳王弼之徒,竞为清谈,祖尚虚无,谓《六经》为圣人糟粕。

由是天下士大夫争慕效之,遂成风流,不可复制焉。

粲,彧之子也。

丙午,大赦。

丁未,以太傅懿为丞相,加九锡,懿固辞不受。

初,右将军夏侯霸为曹爽所厚,以其父渊死于蜀,常切齿有报仇之志,为讨蜀护军,屯于陇西,统属征西。

征西将军夏侯玄,霸之从子,爽之外弟也。

爽既诛,司马懿召玄诣京师,以雍州刺史郭淮代之。

霸素与淮不叶,以为祸必相及,大惧,遂奔汉。

汉主谓曰:“卿父自遇害于行间耳,非我先人之手刃也。

”遇之甚厚。

姜维问于霸曰:“司马懿既得彼政,当复有征伐之志不?

”霸曰:“彼方营立家门,未遑外事。

有钟士季者,其人虽少,若管朝政,吴、蜀之忧也。

”士季者,钟繇之子尚书郎会也。

三月,吴左大司马硃然卒。

然长不盈七尺,气候分明,内行修洁,终日钦钦,常若在战场,临急胆定,过绝于人。

虽世无事,每朝夕严鼓,兵在营者,咸行装就队。

以此玩敌,使不知所备,故出辄有功。

然寝疾增笃,吴主昼为减膳,夜为不寐,中使医药口食之物,相望于道。

然每遣使表疾病消息,吴主辄召见,口自问讯,入赐酒食,出赐布帛。

及卒,吴主为之哀恸。

夏,四月,乙丑,改元。

曹爽之在伊南也,昌陵景侯蒋济与之书,言太傅之旨,不过免官而已。

爽诛,济进封都乡侯,上疏固辞,不许。

济病其言之失,遂发病,丙子,卒。

秋,汉卫将军姜维寇雍州,依麹山筑二城,使牙门将句安、李歆等守之,聚羌胡质任,侵逼诸郡。

征西将军郭淮与雍州刺史陈泰御之。

泰曰:“麹城虽固,去蜀险远,当须运粮。

羌夷患维劳役,必未肯附。

今围而取之,可不血刃而拔其城。

虽其有救,山道阻险,非行兵之地也。

”淮乃使泰率讨蜀护军徐质、南安太守邓艾进兵围麹城,断其运道及城外流水。

安等挑战,不许,将士困窘,分粮聚雪以引日月。

维引兵救之,出自牛头山,与泰相对。

泰曰:“兵法贵在不战而屈人。

今绝牛头,维无反道,则我之禽也。

”敕诸军各坚垒勿与战,遣使白淮,使淮趣牛头截其还路。

淮从之,进军洮水。

维惧,遁走,安等孤绝,遂降。

淮因西击诸羌。

邓艾曰:“贼去未远,或能复还,宜分诸军以备不虞。

”于是留艾屯白水北。

三日,维遣其将廖化自白水南向艾结营。

艾谓诸将曰:“维今卒还,吾军人少,法当来渡。

而不作桥,此维使化持吾令不得还,维必自东袭取洮城。

”洮城在水北,去艾屯六十里,艾即夜潜军径到。

维果来渡,而艾先至据城,得以不败,汉军遂还。

兗州刺史令狐愚,司空王凌之甥也,屯于平阿,甥舅并典重兵,专淮南之任。

凌与愚阴谋,以帝暗弱,制于强臣,闻楚王彪有智勇,欲共立之,迎都许昌。

九月,愚遣其将张式至白马,与楚王相闻。

凌又遣舍人劳精诣洛阳,语其子广。

广曰:“凡举大事,应本人情。

曹爽以骄奢失民,何平叔虚华不治,丁、毕、桓、邓虽并有宿望,皆专竞于世。

加变易朝典,政令数改,所存虽高而事不下接,民习于旧,众莫之从,故虽势倾四海,声震天下,同日斩戮,名士减半,而百姓安之。

莫之或哀,失民故也。

今司马懿情虽难量,事未有逆,而擢用贤能,广树胜己,修先朝之政令,副众心之所求。

爽之所以为恶者,彼莫不必改,夙夜菲懈,以恤民为先,父子兄弟,并握兵要,未易亡也。

”凌不从。

冬,十一月,令狐愚复遣张式诣楚王,未还,会愚病卒。

十二月,辛卿,即拜王凌为太尉。

庚子,以司隶校尉孙礼为司空。

光禄大夫徐邈卒。

邈以清节著名,卢钦尝著书称邈曰:“徐公志高行洁,才博气猛,其施之也,高而不狷,洁而不介,博而守约,猛而能宽。

圣人以清为难,而徐公之所易也。

”或问钦:“徐公当武帝之时,人以为通。

自为凉州刺史,及还京师,人以为介,何也?

”钦答曰:“往者毛孝先、崔季珪用事,贵清素之士,于时皆变易车服以求名高,而徐公不改其常,故人以为通。

比来天下奢靡,转相仿效,而徐公雅尚自若,不与俗同,故前日之通,乃今日之介也。

是世人之无常而徐公之有常也。

”钦,毓之子也。

邵陵厉公中嘉平二年(庚午,公元二五零年)夏,五月,以征西将军郭淮为车骑将军。

初,会稽潘夫人有宠于吴主,生少子亮,吴主爱之。

全公主既与太子和有隙,欲豫自结,数称亮美,以其夫之兄子尚女妻之。

吴主以鲁王霸结朋党以害其兄,心亦恶之,谓侍中孙峻曰:“子弟不睦,臣下分部,将有袁氏之败,为天下笑。

若使一人立者,安得不乱乎!

”遂有废和立亮之意,然犹沉吟者历年。

峻,静之曾孙也。

秋,吴主遂幽太子和。

骠骑将军硃据谏曰:“太子,国之本根。

加以雅性仁孝,天下归心。

昔晋献用骊姬而申生不存,汉武信江充而戾太子冤死,臣窃惧太子不堪其忧,虽立思子之宫,无所复及矣!

”吴主不听。

据与尚书仆射屈晃率诸将吏泥头自缚,连日诣阙请和。

吴主登白爵观,见,甚恶之,敕据、晃等“无事匆匆”。

无难督陈正、五营督陈象各上书切谏,据、晃亦固谏不已。

吴主大怒,族诛正、象。

牵据、晃入殿,据、晃犹口谏,叩头流血,辞气不挠。

吴主杖之各一百,左迁据为新都郡丞,晃斥归田里,群司坐谏诛放者以十数。

遂废太子和为庶人,徙故鄣,赐鲁王霸死。

杀杨竺,流其尸于江,又诛全寄、吴安、孙奇,皆以其党霸谮和故也。

初,杨竺少获声名,而陆逊谓之终败,劝竺兄穆令与之别族。

及竺败,穆以数谏戒竺得免死。

硃据未至官,中书令孙弘以诏书追赐死。

冬,十月,庐江太守谯郡文钦伪叛,以诱吴偏将军硃异,欲使异自将兵迎己。

异知其诈,表吴主,以为钦不可迎。

吴主曰:“方今北土未一,钦欲归命,宜且辽之。

若嫌其有谲者,但当设计网以罗之,盛重兵以防之耳。

”乃遣偏将军吕据督二万人,与异并力至北界,钦果不降。

异,桓之子。

据,范之子也。

十一月,大利景侯孙礼卒。

吴主立子亮为太子。

吴主遣军十万作堂邑涂塘以淹北道。

十二月,甲辰,东海定王霖卒。

征南将军王昶上言:“孙权流放良臣,适庶分争,可乘衅击吴。

”朝廷从之,遣新城太守南阳州泰袭巫、秭归,荆州刺史王基向夷陵,昶向江陵。

昶引竹纟亘为桥,渡水击之,吴大将施绩,夜遁入江陵。

昶欲引致平地与战,乃先遣五军案大道发还,使吴望见而喜。

又以所获铠马甲首环城以怒之,设伏兵以待之。

绩果来追,昶与战,大破之,斩其将钟离茂、许旻。

汉姜维复寇西平,不克。

邵陵厉公中嘉平三年(辛未,公元二五一年)春,正月,王基、州泰击吴兵,皆破之,降者数千口。

三月,以尚书令司马孚为司空。

夏,四月,甲申,以王昶为征南大将军。

壬辰,大赦。

太尉王凌闻吴人塞涂水,欲因此发兵,大严诸军,表求讨贼:诏报不听。

凌遣将军杨弘以废立事告兗州刺史黄华,华、弘连名以白司马懿,懿将中军乘水道讨凌,先下赦赦凌罪,又为书谕凌,已而大军掩至百尺。

凌自知势穷,乃乘船单出迎懿,遣掾王彧谢罪,送印绶、节钺。

懿军到丘头,凌面缚水次,懿承诏遣主簿解其缚。

凌既蒙赦,加恃旧好,不复自疑,径乘小船欲趋懿。

懿使人逆止之,住船淮中,相去十馀丈。

凌知见外,乃遥谓懿曰:“卿直以折简召我,我当敢不至邪,而乃引军来乎!

”懿曰:“以卿非肯逐折简者故也。

”凌曰:“卿负我!

”懿曰:“我宁负卿,不负国家!

”遂遣步骑六百送凌西诣京师,凌试索棺钉以观懿意,懿命给之。

五月,甲寅,凌行到项,遂饮药死。

懿进至寿春,张式等皆自首。

懿穷治其事,诸相连者悉夷三族。

发凌、愚冢,剖棺暴尸于所近市三日,烧其印绶、朝服,亲土埋之。

初,令狐愚为白衣时,常有高志,众人谓愚必兴令狐氏。

族父弘农太守邵独以为:“愚性倜傥,不修德而愿大,必灭我宗。

”愚闻之,心甚不平。

及邵为虎贲中郎将,而愚仕进已多所更历,所在有名称。

愚从容谓邵曰:“先时闻大人谓愚为不继,今竟云何邪?

”邵熟视而不答,私谓妻子曰:“公治性度,犹如故也。

以吾观之,终当败灭,但不知我久当坐之不邪,将逮汝曹耳。

”邵没后十馀年而愚族灭。

愚在兗州,辟山阳单固为别驾,与治中杨康并为愚腹心。

及愚卒,康应司徒辟,至洛阳,露愚阴事,愚由是败。

懿至寿春,见单固,问曰:“令狐反乎?

”曰:“无有。

”杨康白事,事与固连,遂收捕固及家属皆系廷尉,考实数十,固固云无有。

懿录杨康,与固对相诘,固辞穷,乃骂康曰:“老佣!

既负使君,又灭我族,顾汝当活邪!

”康初自冀封侯,后以辞颇参错,亦并斩之。

临刑,俱出狱,固又骂康曰:“老奴!

汝死自分耳。

若令死者有知,汝何面目以行地下乎!

”诏以扬州刺史诸葛诞为镇东将军,都督扬州诸军事。

吴主立潘夫人为皇后,大赦,改元太元。

六月,赐楚王彪死。

尽录诸王公置鄴,使有司察之,不得与人交关。

秋,七月,壬戌,皇后甄氏殂。

辛未,以司马孚为太尉。

八月,戊寅,舞阳宣文侯司马懿卒。

诏以其子卫将军师为抚军大将军,录尚书事。

初,南匈奴自谓其先本汉室之甥,因冒姓刘氏。

太祖留单于呼厨泉之鄴,分其众为五部,居并州境内。

左贤王豹,单于于扶罗之子也,为左部帅,部族最强。

城阳太守邓艾上言:“单于在内,羌夷失统,合散无主。

今单于之尊日疏而外土之威日重,则胡虏不可不深备也。

闻刘豹部有叛胡,可因叛割为二国,以分其势。

去卑功显前朝而子不继业,宜加其子显号,使居雁门。

离国弱寇,追录旧勋,此御边长计也。

”又陈“羌胡与民同处者,宜以渐出之,使居民表,以崇廉耻之教,塞奸宄之路。

”司马师皆从之。

吴立节中郎将陆抗屯柴桑,诣建业治病。

病差,当还,吴主涕泣与别,谓曰:“吾前听用谗言,与汝父大义不笃,以此负汝。

前后所问,一焚灭之,莫令人见也。

”是时,吴主颇寤太子和之无罪,冬,十一月,吴主祀南郊还,得风疾,欲召和还。

全公主及侍中孙峻、中书令孙弘固争之,乃止。

吴主以太子亮幼少,议所付托,孙峻荐大将军诸葛恪可付大事。

吴主嫌恪刚很自用,峻曰:“当今朝臣之才,无及恪者。

”乃召恪于武昌。

恪将行,上大将军吕岱戒之曰:“世方多难,子每事必十思。

”恪曰:“昔季文子三思而后行,夫子曰:‘再思可矣。

’今君令恪十思,明恪之劣也!

”岱无以答,时咸谓之失言。

虞喜论曰:夫托以天下,至重也。

以人臣行主威,至难也。

兼二至而管万机,能胜之者鲜矣。

吕侯,国之元耆,志度经远,甫以十思戒之,而便以示劣见拒。

此元逊之疏,机神不俱者也!

若因十思之义,广咨当世之务,闻善速于雷动,从谏急于风移,岂得殒首殿堂,死于凶竖之刃!

世人奇其英辩,造次可观,而哂吕侯无对为陋,不思安危终始之虑,是乐春藻之繁华,而忘秋实之甘口也。

昔魏人伐蜀,蜀人御之,精严垂发,而费祎方与来敏对棋,意无厌倦。

敏以为必能办贼,言其明略内定,貌无忧色也。

况长宁以为君子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蜀为蕞尔之国,而方向大敌,所规所图,唯守与战,何可矜己有馀,晏然无戚!

斯乃祎性之宽简,不防细微,卒为降人郭循所害,岂非兆见于彼而祸成于此哉!

往闻长宁之甄文伟,今睹元逊之逆吕侯,二事体同,皆足以为世鉴也。

恪至建业,见吴主于卧内,受诏床下,以大将军领太子太傅,孙弘领少傅。

诏有司诸事一统于恪,惟杀生大事,然后以闻。

为制群官百司拜揖之仪,各有品序。

又以会稽太守北海滕胤为太常。

胤,吴主婿也。

十二月,以光禄勋荥阳郑冲为司空。

汉费祎还成都,望气者云:“都邑无宰相位。

”乃复北屯汉寿。

是岁,汉尚书令吕乂卒,以侍中陈祗守尚书令。

邵陵厉公中嘉平四年(壬申,公元二五二年)春,正月,癸卯,以司马师为大将军。

吴主立故太子和为南阳王,使居长沙。

仲姬子奋为齐王,居武昌。

王夫人子休为琅邪王,居虎林。

二月。

立皇后张氏,大赦。

后,故凉州刺史既之孙,东莞太守缉之女也。

召缉拜光禄大夫。

吴人改元神凤,大赦。

吴潘后性刚戾,吴主疾病,后使人问孙弘以吕后称制故事。

左右不胜其虐,伺其昏睡,缢杀之,托言中恶。

后事泄,坐死者六七人。

吴主病困,召诸葛恪、孙弘、滕胤及将军吕据、侍中孙峻入卧内,属以后事。

夏,四月,吴主殂。

孙弘素与诸葛恪不平,惧为恪所治,秘不发丧,欲矫诏诛恪。

孙峻以告恪,恪请弘咨事,于坐中杀之。

乃发丧。

谥吴主曰大皇帝。

太子亮即位,大赦,改元建兴。

闰月,以诸葛恪为太傅,滕胤为卫将军,吕岱为大司马。

恪乃命罢视听,息校官,原逋责,除关税,崇恩泽,众莫不悦。

恪每出入,百姓延颈思见其状。

恪不欲诸王处滨江兵马之地,乃徙齐王奋于豫章,琅邪王休于丹杨。

奋不肯徙,又数越法度,恪为笺以遗奋曰:“帝王之尊,与天同位,是以家天下,臣父兄。

仇雠有善,不得不举,亲戚有恶,不得不诛,所以承天理物,先国后身,盖圣人立制,百代不易之道也。

昔汉初兴,多王子弟,至于太强,辄为不轨,上则几危社稷,下则骨肉相残,其后惩戒以为大讳。

自光武以来,诸王有制,惟得自娱于宫内,不得临民,干与政事,其与交通,皆有重禁,遂以全安,各保福祚,此则前世得失之验也。

大行皇帝览古戒今,防牙遏萌,虑于千载,是以寝疾之日,分遣诸王各早就国,诏策勤渠,科禁严峻,其所戒敕,无所不至。

诚欲上安宗庙,下全诸王,使百世相承,无凶国害家之悔也。

大王宜上惟太伯顺父之志,中念河间献王、东海王强恭顺之节,下存前世骄恣荒乱之王以为警戒。

而闻顷至武昌以来,多违诏敕,不拘制度,擅发诸将兵治护宫室。

又左右常从有罪过者,当以表闻,公付有司。

而擅私杀,事不明白。

中书杨融,亲受诏敕,所当恭肃,乃云‘正自不听禁,当如我何!

’闻此之日,小大惊怪,莫不寒心。

里语曰:‘明鉴所以照形,古事所以知今。

’大王宜深以鲁王为戒,改易其行,战战兢兢,尽礼朝廷,如此,则无求不得。

若弃忘先帝法教,怀轻慢之心,臣下宁负大王,不敢负先帝遗诏。

宁为大王所怨疾,岂敢忘尊主之威而令诏敕不行于籓臣邪!

向使鲁王早纳忠直之言,怀惊惧之虑,则享祚无穷,岂有灭亡之祸哉!

夫良药苦口,唯病者能甘之。

忠言逆耳,唯达者能受之。

今者恪等忄娄忄娄,欲为大王除危殆于萌芽,广福庆之基原,是以不自知言至,愿蒙三思!

”王得笺,惧,遂移南昌。

初,吴大帝筑东兴堤以遏巢湖,其后入寇淮南,败,以内船,遂废不复治。

冬,十月,太傅恪会众于东兴,更作大堤,左右结山,侠筑两城,各留千人,使将军全端守西城,都尉留略守东城,引军而还。

镇东将军诸葛诞言于大将军师曰:“今因吴内侵,使文舒逼江陵,仲恭向武昌,以羁吴之上流。

然后简精卒攻其两城,比救至,可大获也。

”是时征南大将军王昶、征东将军胡遵、镇南将军毋丘俭等各献征吴之计。

朝廷以三征计异,诏问尚书傅嘏。

嘏对曰:“议者或欲泛舟径济,横行江表。

或欲四道并进,攻其城垒。

或欲大佃疆场,观衅而动。

诚皆取贼之常计也。

然自治兵以来,出入三载,非掩袭之军也。

贼之为寇,几六十年矣,君臣相保,吉凶共患,又丧其元帅,上下忧危,设令列船津要,坚城据险,横行之计,其殆难捷。

今边壤之守,与贼相远,贼设罗落,又特重密,间谍不行,耳目无闻。

夫军无耳目,校察未详,而举大众以临巨险,此为希幸徼功,先战而后求胜,非全军之长策也。

唯有进军大佃,最差完牢。

可诏昶、遵等择地居险,审所错置,及令三方一时前守。

夺其肥壤,使还脊土,一也。

兵出民表,寇钞不犯,二也。

招怀近路,降附日至,三也。

罗落远设,间构不来,四也。

贼退其守,罗落必浅,佃作易立,五也。

坐食积谷,士不运输,六也。

衅隙时闻,讨袭速决,七也。

凡此七者,军事之急务也。

不据则贼擅便资,据之则利归于国,不可不察也。

夫屯垒相逼,形势已交,智勇得陈,巧拙得用,策之而知得失之计,角之而知有馀不足,虏之情伪,将焉所逃!

夫以小敌大,则役烦力竭。

以贫敌富,则敛重财匮。

故曰:‘敌逸能劳之,饱能饥之’,此之谓也。

”司马师不从。

十一月,诏王昶等三道击吴。

十二月,王昶攻南郡,毋丘俭向武昌,胡遵、诸葛诞率众七万攻东兴。

甲寅,吴太傅恪将兵四万,晨夜兼行,救东兴。

胡遵等敕诸军作浮桥以度,陈于坻上,分兵攻两城。

城在高峻,不可卒拔。

诸葛恪使冠军将军丁奉与吕据、留赞、唐咨为前部,从山西上。

奉谓诸将曰:“今诸军行缓,若贼据便地,则难以争锋,我请趋之。

”乃辟诸军使下道,奉自率麾下三千人径进。

时北风,奉举帆二日,即至东关,遂据徐塘。

时天雪,寒,胡遵等方置酒高会。

奉见其前部兵少,谓其下曰:“取封侯爵赏,正在今日!

”乃使兵皆解铠,去矛戟,但兜鍪刀楯,倮身缘堨。

魏人望见,大笑之,不即严兵。

吴兵得上,便鼓噪,斫破魏前屯,吕据等继至。

魏军惊扰散走,争渡浮桥,桥坏绝,自投于水,更相蹈藉。

前部督韩综、乐安太守桓嘉等皆没,死者数万。

综故吴叛将,数为吴害,吴大帝常切齿恨之,诸葛恪命送其首以白大帝庙。

获车乘、牛马、骡驴各以千数,资器山积,振旅而归。

初,汉姜维寇西平,获中郎将郭循,汉人以为左将军。

循欲刺汉主,不得亲近,每因上寿,且拜且前,为左右所遏,事辄不果。

资治通鉴·卷七十六·魏纪八

〔司马光〕 〔宋〕

起昭阳作噩,尽旃蒙大渊献,凡三年。

邵陵厉公下嘉平五年(癸酉,公元二五三年)春,正月,朔,蜀大将军费祎与诸将大会于汉寿,郭修在坐。

祎欢饮沉醉,修起刺祎,杀之。

祎资性泛爱,不疑于人。

越巂太守张嶷尝以书戒之日:“昔岑彭率师,来歙杖节,咸见害于刺客。

今明将军位尊权重,待信新附太过,宜鉴前事,少以为警。

”祎不从,故及祸。

诏追封郭循为长乐乡侯,使其子袭爵。

王昶、毌丘俭闻东军败,各烧屯走。

朝议欲贬黜诸将,大将军师曰:“我不听公休,以至于此。

此我过也,诸将何罪!

”悉宥之。

师弟安东将军昭时为监军,唯削昭爵而已。

以诸葛诞为镇南将军,都督豫州。

毌丘俭为镇东将军,都督扬州。

是岁,雍州刺史陈泰求敕并州并力讨胡,师从之。

未集,而雁门、新兴二郡胡以远役,遂惊反。

师又谢朝士曰:“此我过也,非陈雍州之责!

”是以人皆愧悦。

习凿齿论曰:司马大将军引二败以为己过,过消而业隆,可谓智矣。

若乃讳败推过,归咎万物,常执其功而隐其丧,上下离心,贤愚解体,谬之甚矣!

君人者,苟统斯理而以御国,行失而名扬,兵挫而战胜,虽百败可也,况于再乎!

光禄大夫张缉言于师曰:“恪虽克捷,见诛不久。

”师曰:“何故?

”缉曰:“威震其主,功盖一国,求不得死乎!

”二月,吴军还自东兴。

进封太傅恪阳都侯,加荆、扬州牧,督中外诸军事。

恪遂有轻敌之心,复欲出军。

诸大臣以为数出罢劳,同辞谏恪,恪不听。

中散大夫蒋延固争,恪命扶出。

因著论以谕众曰:“凡敌国欲相吞,即仇雠欲相除也。

有仇而长之,祸不在己,则在后人,不可不为远虑也。

昔秦但得关西耳,尚以并吞六国。

今以魏比古之秦,土地数倍。

以吴与蜀,比古六国,不能半也。

然今所以能敌之者,但以操时兵众,于今适尽,而后生者未及长大,正是贼衰少未盛之时。

加司马懿先诛王凌,续自陨毙,其子幼弱而专彼大任,虽有智计之士,未得施用。

当今伐之,是其厄会。

圣人急于趋时,诚谓今日。

若顺众人之情,怀偷安之计,以为长江之险可以传世,不论魏之终始而以今日遂轻其后,此吾所以长叹息者也!

今闻众人或以百姓尚贫,欲务闲息,此不知虑其大危而爱其小勤者也。

昔汉祖幸已自有三秦之地,何不闭关守险以自娱乐,空出攻楚,身被创痍,介胄生虮虱,将士厌困苦,岂甘锋刃而忘安宁哉?

虑于长久不得两存者耳。

每览荆邯说公孙述以进取之图,近见家叔父表陈与贼争竞之计,未尝不喟然叹息也!

夙夜反侧,所虑如此,故聊疏愚言,以达二、三君子之末。

若一朝陨没,志画不立,贵令来世知我所忧,可思于后耳。

”众人虽皆心以为不可,然莫敢复难。

丹杨太守聂友素与恪善,以书谏恪曰:“大行皇帝本有遏东关之计,计未施行。

今公辅赞大业,成先帝之志,寇远自送,将士凭赖威德,出身用命,一旦有非常之功,岂非宗庙神灵社稷之福邪!

宜且案兵养锐,观衅而动。

今乘此势欲复大出,天时未可而苟任盛意,私心以为不安。

”恪题论后,为书答友曰:“足下虽有自然之理,然未见大数,熟省此论,可以开悟矣。

”滕胤谓恪曰:“君受伊、霍之托,入安本朝,出摧强敌,名声振于海内,天下莫不震动,万姓之心,冀得蒙君而息。

今猥以劳役之后,兴师出征,民疲力屈,远主有备,若攻城不克,野略无获,是丧前劳而招后责也。

不如案甲息师,观隙耐劝。

且兵者大事,事以众济,众苟不悦,君独安之!

”恪曰:“诸云不可,皆不见计算,怀居苟安者也。

而子复以为然,吾何望乎!

夫以曹芳暗劣,而政在私门,彼之民臣,固有离心。

今吾因国家之资,藉战胜之威,则何往而不克哉!

”三月,恪大发州郡二十万众复入寇,以滕胤为都下督,掌统留事。

夏,四月,大赦。

汉姜维自以练西方风俗,兼负其才武,欲诱诸羌、胡以为羽翼,谓自陇以西,可断而有。

每欲兴军大举,费祎常裁制不从。

与其兵不过万人,曰:“吾等不如丞相亦已远矣,丞相犹不能定中夏,况吾等乎!

不如且保国治民,谨守社稷,如其功业,以俟能者,无为希冀徼幸,决成败于一举。

若不如志,悔之无及。

”及祎死,维得行其志,乃将数万人出石营,围狄道。

吴诸葛恪入寇淮南,驱略民人。

诸将或谓恪曰:“今引军深入,疆场之民,必相率远遁,恐兵劳而功少,不如止围新城,新城困,救必至,至而图之,乃可大获。

”恪从其计,五月,还军围新城。

诏太尉司马孚督诸军二十万往赴之。

大将军师问于虞松曰:“今东西有事,二方皆急,而诸将意沮,若之何?

”松曰:“昔周亚夫坚壁昌邑而吴、楚自败,事有似弱而强,不可不察也。

今恪悉其锐众,足以肆暴,而坐守新城,欲以致一战耳。

若攻城不拔,请战不可,师老众疲,势将自走,诸将之不径进,乃公之利也。

姜维有重兵而县军应恪,投食我麦,非深根之寇也。

且谓我并力于东,西方必虚,是以径进。

今若使关中诸军倍道急赴,出其不意,殆将走矣。

”师曰:“善!

”乃使郭淮、陈泰悉关中之众,解狄道之围。

敕毌丘俭等案兵自守,以新城委吴。

陈泰进至洛门,姜维粮尽,退还。

扬州牙门将涿郡张特守新城。

吴人攻之连月,城中兵合三千人,疾病战死者过半,而恪起土山急攻,城将陷,不可护。

特乃谓吴人曰:“今我无心复战也。

然魏法,被攻过百日而救不至者,虽降,家不坐。

自受敌以来,已九十馀日矣,此城中本有四千馀人,战死者已过半,城虽陷,尚有半人不欲降,我当还为相语,条别善恶,明日早送名,且以我印绶去为信。

”乃投其印绶与之。

吴人听其辞而不取印绶。

特乃投夜彻诸屋材栅,补其缺为二重,明日,谓吴人曰:“我但有斗死耳!

”吴人大怒,进攻之,不能拔。

会大暑,吴士疲劳,饮水,泄下,流肿,病者太半,死伤涂地。

诸营吏日白病者多,恪以为诈,欲斩之,自是莫敢言。

恪内惟失计,而耻城不下,忿形于色。

将军硃异以军事迕恪,恪立夺其兵,斥还建业。

都尉蔡林数陈军计,恪不能用,策马来奔。

诸将伺知吴兵已疲,乃进救兵。

秋,七月,恪引军去,士卒伤病,流曳道路,或顿仆坑壑,或见略获,存亡哀痛,大小嗟呼。

而恪晏然自若,出住江渚一月,图起田于浔阳。

诏召相衔,徐乃旋师。

由此众庶失望,怨讟兴矣。

汝南太守邓艾言于司马师曰:“孙权已没,大臣未附。

吴名宗大族皆有部曲,阻兵仗势,足以违命。

诸葛恪新秉国政,而内无其主,不念抚恤上下以立根基,竞于外事,虐用其民,番国之众,顿于坚城,死者万数,载祸而归,此恪获罪之日也。

昔子胥、吴起、商鞅、乐毅皆见任时君,主没犹败,况恪才非四贤,而不虑大患,其亡可待也。

”八月,吴军还建业,诸葛恪陈兵导从,归入府馆,即召中书令孙嘿,厉声谓曰:“卿等何敢数妄作诏!

”嘿惶惧辞出,因病还家。

恪征行之后,曹所奏署令长职司,一罢更选,愈治威严,多所罪责,当进见者无不竦息。

又改易宿卫,用其亲近。

复敕兵严,欲向青、徐。

孙峻因民之多怨,众之所嫌,构恪于吴主,云欲为变。

冬,十月,孙峻与吴主谋置酒请恪。

恪将入之夜,精爽扰动,通夕不寐,又家数有妖怪,恪疑之。

旦日,驻车宫门,峻已伏兵于帷中,恐恪不时入,事泄,乃自出见恪曰:“使君若尊体不安,自可须后,峻当具白主上。

”欲以尝知恪意。

恪曰:“当自力入。

”散骑常侍张约、硃恩等密书与恪曰:“今日张设非常,疑有他故。

”恪以书示滕胤,胤劝恪还。

恪曰:“儿辈何能为!

正恐因酒食中人耳。

”恪入,剑履上殿,进谢还坐。

设酒,恪疑未饮。

孙峻曰:“使君病未善平,有常服药酒,可取之。

”恪意乃安。

别饮所赍酒,数行,吴主还内。

峻起如厕,解长衣,着短服,出曰:“有诏收诸葛恪。

”恪惊起,拔剑未得,而峻刀交下,张约从旁斫峻,裁伤左手,峻应手斫约,断右臂。

武卫之士皆趋上殿,峻曰:“所取者恪也,今已死!

”悉令复刃,乃除地更饮。

恪二子竦、建闻难,载其母欲来奔,峻使人追杀之。

以苇席裹恪尸,篾束腰,投之石子冈。

又遣无难督施宽就将军施绩、孙壹军,杀恪弟奋威将军融于公安,及其三子。

恪外甥都乡侯张震、常侍硃恩,皆夷三族。

临淮臧均表乞收葬恪曰:“震雷电激,不崇一朝。

大风冲发,希有极日。

然犹继之以云雨,因以润物。

是则天地之威,不可经日浃辰。

帝王之怒,不宜讠乞情尽意。

臣以狂愚,不知忌讳,敢冒破灭之罪以邀风雨之会。

伏念故太傅诸葛恪,罪积恶盈,自致夷灭,父子三首,枭市积日,观者数万,詈声成风。

国之大刑,无所不震,长老孩幼,无不毕见。

人情之于品物,乐极则哀生,见恪贵盛,世莫与贰,身处台辅,中间历年,今之诛夷,无异禽兽,观讫情反,能不憯然!

且已死之人,与土壤同域,凿掘斫刺,无所复加。

愿圣朝稽则乾坤,怒不极旬,使其乡邑若故吏民收以士伍之服,惠以三寸之棺。

昔项籍受殡葬之施,韩信获收敛之恩,斯则汉高发神明之誉也。

惟陛下敦三皇之仁,垂哀矜之心,使国泽加于辜戮之骸,复受不已之恩,于以扬声遐方,沮劝天下,岂不大哉!

昔栾布矫命彭越,臣窃恨之,不先请主上而专名以肆情,其得不诛,实为幸耳。

今臣不敢章宣是表以露天恩,谨伏手书,冒昧陈闻,乞圣明哀察。

”于是吴主及孙峻听恪故吏敛葬。

初,恪少有盛名,大帝深器重之,而恪父瑾常以为戚,曰:“非保家之主也。

”父友奋威将军张承亦以为恪必败诸葛氏。

陆逊尝谓恪曰:“在我前者吾必奉之同升,在我下者则扶接之。

今观君气陵其上,意蔑乎下,非安德之基也。

”汉侍中诸葛瞻,亮之子也。

恪再攻淮南,越巂太守张嶷与瞻书曰:“东主初崩,帝实幼弱,太傅受寄托之重,亦何容易!

亲有周公之才,犹有管、蔡流言之变,霍光受任,亦有燕、盖、上官逆乱之谋,赖成、昭之明以免斯难耳。

昔每闻东主杀生赏罚,不任下人,又今以垂没之命,卒召太傅,属以后事,诚实可虑。

加吴楚剽急,乃昔所记,而太傅离少主,履敌庭,恐非良计长算也。

虽云东家纲纪肃然,上下辑睦。

百有一失,非明者之虑也。

取古则今,今则古也,自非郎君进忠言于太傅,谁复有尽言者邪!

旋军广农,务行德惠,数年之中,东西并举,实为不晚,愿深采察!

”恪果以此败。

吴群臣共议上奏,推孙峻为太尉,滕胤为司徒。

有媚峻者言曰:“万机宜在公族,若承嗣为亚公,声名素重,众心所附,不可量也。

”乃表峻为丞相、大将军,督中外诸军事,又不置御史大夫。

由是士人失望。

滕胤女为恪子竦妻,胤以此辞位。

孙峻曰:“鲧、禹罪不相及,滕侯何为!

”峻与胤虽内不沾洽,而外相苞容,进胤爵高密侯,共事如前。

齐王奋闻诸葛恪诛,下住芜湖,欲至建业观变。

傅相谢慈等谏,奋杀之,坐废为庶人,徙章安。

南阳王和妃张氏,诸葛恪之甥也。

先是恪有徙都之意,使治武昌宫,民间或言恪欲迎和立之。

及恪被诛,丞相峻因此夺和玺绶,徙新都,又遣使者追赐死。

初,和妾何氏生子皓,诸姬子德、谦、俊。

和将死,与张妃别,妃曰:“吉凶当相随,终不独生。

”亦自杀。

何姬曰:“若皆从死,谁当字孤!

”遂抚育皓及其三弟,皆赖以获全。

高贵乡公上邵陵厉公下正元元年(甲戌,公元二五四年)春,二月,杀中书令李丰。

初,丰年十七、八,已有清名,海内翕然称之。

其父太仆恢不愿其然,敕使闭门断客。

曹爽专政,司马懿称疾不出,丰为尚书仆射,依违二公间,故不与爽同诛。

丰子韬,以选尚齐长公主。

司马师秉政,以丰为中书令。

是时,太常夏侯玄有天下重名,以曹爽亲故,不得在势任,居常怏怏。

张缉以后父去郡家居,亦不得意。

丰皆与之亲善。

师虽擢用丰,丰私心常在玄。

丰在中书二岁,帝数独召丰与语,不知所说。

师知其议己,请丰相见以诘丰,丰不以实告。

师怒,以刀镮筑杀之,送尸付廷尉,遂收丰子韬及夏侯玄、张缉等皆下廷尉,钟毓案治,云:“丰与黄门监苏铄,永宁署令乐敦,冗从仆射刘贤等谋曰:‘拜贵人日,诸营兵皆屯门,陛下临轩,因此同奉陛下,将群僚人兵,就诛大将军。

陛下傥不从人,便当劫将去耳。

’”又云:“谋以玄为大将军,缉为骠骑将军。

玄、缉皆知其谋。

”庚戌,诛韬、玄、缉、铄、敦、贤,皆夷三族。

夏侯霸之入蜀也,邀玄欲与之俱,玄不从。

及司马懿薨,中领军高阳许允谓玄曰:“无复忧矣!

”玄叹曰:“士宗,卿何不见事乎!

此人犹能以通家年少遇我,子元、子上不吾容也。

”及下狱,玄不肯下辞,锺毓自临治之。

玄正色责毓曰:“吾当何罪!

卿为令史责人也,卿便为吾作!

”毓以玄名士,节高,不可屈,而狱当竟,夜为作辞,令与事相附,流涕以示玄。

玄视,颔之而已。

及就东市,颜色不变,举动自若。

李丰弟翼,为兗州刺史,司马师遣使收之。

翼妻荀氏谓翼曰:“中书事发,可及诏书未至赴吴,何为坐取死亡!

左右可共同赴水火者为谁?

”翼思未答,妻曰:“君在大州,不知可与同死生者,虽去亦不免!

”翼曰:“二儿小,吾不去,今但从坐身死耳,二儿必免。

”乃止,死。

初,李恢与尚书仆射杜畿及东安太守郭智善,智子冲,有内实而无外观,州里弗称也。

冲尝与李丰俱见畿,既退,畿叹曰:“孝懿无子。

非徒无子,殆将无家。

君谋为不死也,其子足继其业。

”时人皆以畿为误。

及丰死,冲为代君太守,卒继父业。

正始中,夏侯玄、何晏、邓飏俱有盛名,欲交尚书郎傅嘏,嘏不受。

嘏友人荀粲怪而问之,嘏曰:“太初志大其量,能合虚声而无实才。

何平叔言远而情近,好辩而无诚,所谓利口覆邦国之人也。

邓玄茂有为而无终,外要名利,内无关钥,贵同恶异,多言而妒前。

多言多衅,妒前无亲。

以吾观此三人者,皆将败家。

远之犹恐祸及,况昵之乎!

”嘏又与李丰不善,谓同志曰:“丰饰伪而多疑,矜小智而昧于权利,若任机事,其死必矣!

”辛亥,大赦。

三月,废皇后张氏,夏,四月,立皇后王氏,奉车都尉夔之女也。

狄道长李简密书请降于汉。

六月,姜维寇陇西。

中领军许允素与李丰、夏侯玄善。

秋,允为镇北将军、假节、都督河北诸军事。

帝以允当出,诏会群臣,帝特引允以自近。

允当与帝别,涕泣歔欷。

允未发,有司奏允前放散官物,收付廷尉,徙乐浪,未至,道死。

吴孙峻骄矜淫暴,国人侧目。

司马桓虑谋杀峻,立太子登之子吴侯英。

不克,皆死。

帝以李丰之死,意殊不平。

安东将军司马昭镇许昌,诏召之使击姜维。

九月,昭领兵入见,帝幸平乐观以临军过。

左右劝帝因昭辞,杀之,勒兵以退大将军。

已书诏于前,帝惧,不敢发。

昭引兵入城,大将军师乃谋废帝。

甲戌,师以皇太后令召群臣会议,以帝荒淫无度,亵近倡优,不可以承天绪。

群臣皆莫敢违。

乃奏收帝玺绶,归籓于齐。

使郭芝入白太后,太后方与帝对坐,芝谓帝曰:“大将军欲废陛下,立彭城王据!

”帝乃起去。

太后不悦。

芝曰:“太后有子不能教,今大将军意已成,又勒兵于外以备非常,但当顺旨,将复何言!

”太后曰:“我欲见大将军,口有所说。

”芝曰:“何可见邪!

但当速取玺绶!

”太后意折,乃遣傍侍御取玺绶著坐侧。

芝出报师,师甚喜。

又遣使者授帝齐王印绶,使出就西宫。

帝与太后垂涕而别,遂乘王车,从太极殿南出,群臣送者数十人,司马孚悲不自胜,馀多流涕。

师又使使者请玺绶于太后。

太后曰:“彭城王,我之季叔也,今来立,我当何之!

且明皇帝当永绝嗣乎?

高贵乡公,文皇帝之长孙,明皇帝之弟子。

于礼,小宗有后大宗之义,其详议之。

”丁丑,师更召群臣,以太后令示之,乃定迎高贵乡公髦于元城。

髦者,东海定王霖之子也,时年十四,使太常王肃持节迎之。

师又使请玺绶,太后曰:“我见高贵乡公,小时识之,我自欲以玺绶手授之。

”冬,十月,己丑,高贵乡公至玄武馆,群臣奏请舍前殿,公以先帝旧处,避止西厢。

群臣又请以法驾迎,公不听。

庚寅,公入于洛阳,群臣迎拜西掖门南,公下舆答拜,傧者请曰:“仪不拜。

”公曰:“吾人臣也。

”遂答拜。

至止车门下舆,左右曰:“旧乘舆入。

”公曰:“吾被皇太后征,未知所为。

”遂步至太极东堂,见太后。

其日,即皇帝位于太极前殿,百僚陪位者皆欣欣焉。

大赦,改元。

为齐王筑宫于河内。

汉姜维自锹道进拔河间、临洮。

将军徐质与战,杀其荡寇将军张嶷,汉兵乃还。

初,扬州刺史文钦,骁果绝人,曹爽以乡里故爱之。

钦恃爽势,多所陵傲。

及爽诛,钦已内惧,又好增虏级以邀功赏,司马师常抑之,由是怨望。

镇东将军毌丘俭素与夏侯玄、李丰善,玄等死,俭亦不自安,乃以计厚待钦。

俭子治书侍御史甸谓俭曰:“大人居方岳重任,国家倾覆而晏然自守,将受四海之责矣!

”俭然之。

邵陵厉公下正元二年(乙亥,公元二五五年)春,正月,俭、钦矫太后诏,起兵于寿春,移檄州郡,以讨司马师。

又表言:“相国懿忠正,有大勋于社稷,宜宥及后世,请废师,以侯就第,以弟昭代之。

太尉孚忠孝小心,护军望,忠公亲事,皆宜亲宠,授以要任。

”望,孚之子也。

俭又遣使邀镇南将军诸葛诞,诞斩其使。

俭、钦将五六万众渡淮,西至项。

俭坚守,使钦在外为游兵。

司马师问计于河南尹王肃,肃曰:“昔关羽虏于禁于汉滨,有北向争天下之志,后孙权袭取其将士家属,羽士众一旦瓦解。

今淮南将士父母妻子皆在内州,但急往御卫,使不得前,必有关羽土崩之势矣。

”时师新割目瘤,创甚,或以为大将军不宜自行,不如遣太尉孚拒之。

唯王肃与尚书傅嘏、中书侍郎钟会劝师自行,师疑未决。

嘏曰:“淮、楚兵劲,而俭等负力远斗,其锋未易当也。

若诸将战有利钝,大势一失,则公事败矣。

”师蹶然起曰:“我请舆疾而东。

”戊午,师率中外诸军以讨俭、钦,以弟昭兼中领军,留镇洛阳,召三方兵会于陈、许。

师问计于光禄勋郑袤,袤曰:“毌丘俭好谋而不达事情,文钦勇而无算。

今大军出其不意,江、淮之卒,锐而不能固,宜深沟高垒以挫其气,此亚夫之长策也。

”师称善。

师以荆州刺史王基为行监军,假节,统许昌军。

基言于师曰:“淮南之逆,非吏民思乱也,俭等诳诱迫胁,畏目下之戮,是以尚屯聚耳。

若大兵一临,必土崩瓦解,俭、钦之首不终朝而致于军门矣。

”师从之。

以基为前军,既而复敕基停驻。

基以为:“俭等举军足以深入,而久不进者,是其诈伪已露,众心疑沮也。

今不张示威形以副民望,而停军高垒,有似畏懦,非用兵之势也。

若俭、钦虏略民人以自益,又州郡兵家为贼所得者,更怀离心,俭等所迫胁者,自顾罪重,不敢复还,此为错兵无用之地而成奸宄之源,吴寇因之,则淮南非国家之有,谯、沛、汝、豫危而不安,此计之大失也。

军宜速进据南顿,南顿有大邸阁,计足军人四十日粮。

保坚城,因积谷,先人有夺人之心,此平贼之要也。

”基屡请,乃听,进据氵隐水。

闰月,甲申,师次于氵隐桥,俭将史招、李续相次来降。

王基复言于师曰:“兵闻拙速,未睹巧之久也。

方今外有强寇,内有叛臣,若不时决,则事之深浅未可测也。

议者多言将军持重。

将军持重,是也。

停军不进,非也。

持重,非不得之谓也,进而不可犯耳。

今保壁垒以积实资虏而远运军粮,甚非计也。

”师犹未许。

基曰:“将在军,君令有所不受。

彼得则利,我得亦利,是谓争地,南顿是也。

”遂辄进据南顿,俭等从项亦欲往争,发十馀里,闻基先到,乃复还保项。

癸未,征西将军郭淮卒,以雍州刺史陈泰代之。

吴丞相峻率骠骑将军吕据、左将军会稽留赞袭寿春,司马师命诸军皆深壁高垒,以待东军之集。

诸将请进军攻项,师曰:“诸军得其一,未知其二。

淮南将士本无反志,俭、钦说诱与之举事,谓远近必应。

而事起之日,淮北不从,史招、李继前后瓦解,内乖外叛,自知必败。

困兽思斗,速战更合其志。

虽云必克,伤人亦多。

且俭等欺诳将士,诡变万端,小与持久,诈情自露,此不战而克之术也。

”乃遣诸葛诞督豫州诸军,自安风向寿春。

征东将军胡遵督青、徐诸军出谯、宋之间,绝其归路。

师屯汝阳。

毌丘俭、文钦进不得斗,退恐寿春见袭,计穷不知所为。

淮南将士家皆在北,众心沮散,降者相属,惟淮南新附农民为之用。

俭之初起,遣健步赍书至兗州,兗州刺史邓艾斩之,将兵万馀人,兼道前进,先趋乐嘉城,作浮桥以待师。

俭使文钦将兵袭之。

师自汝阳潜兵就艾于乐嘉,钦猝见大军,惊愕未知所为。

钦子鸯,年十八,勇力绝人,谓钦曰:“及其未定,击之,可破也。

”于是分为二队,夜夹攻军。

鸯率壮士先至鼓噪,军中震扰。

师惊骇。

所病目突出,恐众知之,啮被皆破。

钦失期不应,会明,鸯见兵盛,乃引还。

师谓诸将曰:“贼走矣,可追之!

”诸将曰:“钦父子骁猛,未有所屈,何苦而走?

”师曰:“夫一鼓作气,再而衰。

鸯鼓噪失应,其势已屈,不走何待!

”钦将引而东,鸯曰:“不先折其势,不得也。

”乃与骁骑十馀摧锋陷陈,所向皆披靡,遂引去。

师使左长史司马班率骁将八千翼而追之,鸯以匹马入数千骑中,辄杀伤百馀人,乃出,如此者六七,追骑莫敢逼。

殿中人尹大目小为曹氏家奴,常在天子左右,师将与俱行,大目知师一目已出,启云:“文钦本是明公腹心,但为人所误耳。

又天子乡里,素与大目相信,乞为公追解语之,令还与公复好。

”师许之。

大目单身乘大马,被铠胄,追钦,遥相与语。

大目心实欲为曹氏,谬言:“君侯何苦不可复忍数日中也!

”欲使钦解其旨。

钦殊不悟,乃更厉声骂大目曰:“汝先帝家人,不念报恩,反与司马师作逆,不顾上天,天不祐汝!

”张弓傅矢欲射大目。

大目涕泣曰:“世事败矣,善自努力!

”是日,毌丘俭闻钦退,恐惧,夜走,众遂大溃。

钦还至项,以孤军无继,不能自立,欲还寿春。

寿春已溃,遂奔吴。

吴孙峻至东兴,闻俭等败,壬寅,进至橐皋,文钦父子诣军降。

毌丘俭走,比至慎县,左右人兵稍弃俭去,俭藏水边草中。

甲辰,安风津民张属就杀俭,传首京师,封属为侯。

诸葛诞至寿春,寿春城中十馀万口,惧诛,或流迸山泽,或散走入吴。

诏以诞为镇东大将军、仪同三司,都督扬州诸军事。

夷毌丘俭三族。

俭党七百馀人系狱,侍御史杜友治之,惟诛首事者十馀人,馀皆奏免之。

俭孙女适刘氏,当死,以孕系廷尉。

司隶主簿程咸议曰:“女适人者,若已产育,则成他家之母,于防则不足惩奸乱之源,于情则伤孝子之恩。

男不遇罪于他族,而女独婴戮于二门,非所以哀矜女弱、均法制之大分也。

臣以为在室之女,可从父母之刑。

既醮之妇,使从夫家之戮。

”朝廷从之,仍著于律令。

舞阳忠武侯司马师疾笃,还许昌,留中郎将参军事贾充监诸军事。

充,逵之子也。

卫将军昭自洛阳往省师,师令昭总统诸军。

辛亥,师卒于许昌。

中书侍郎钟会从师典知密事,中诏敕尚书傅嘏,以东南新定,权留卫将军昭屯许昌为内外之援,令嘏率诸军还。

会与嘏谋,使嘏表上,辄与昭俱发,还到洛水南屯住。

二月,丁巳,诏以司马昭为大将军、录尚书事。

会由是常有自矜之色,嘏戒之曰:“子志大其量,而勋业难为也,可不慎哉!

”吴孙峻闻诸葛诞已据寿春,乃引兵还。

以文钦为都护、镇北大将军、幽州牧。

三月,立皇后卞氏,大赦。

后,武宣皇后弟秉之曾孙女也。

秋,七月,吴将军孙仪、张怡、林恂谋杀孙峻,不克,死者数十人。

全公主谮硃公主于峻,曰“与仪同谋”。

峻遂杀硃公主。

峻使卫尉冯朝城广陵,功费甚众,举朝莫敢言,唯滕胤谏止之,峻不从,功卒不成。

汉姜维复议出军,征西大将军张翼廷争,以为:“国小民劳,不宜黩武。

”维不听,率车骑将军夏侯霸及翼同进。

八月,维将数万人至枹罕,趋狄道。

征西将军陈泰敕雍州刺史王经进屯狄道,须泰军到,东西合势乃进。

泰军陈仓,经所统诸军于故关与汉人战不利,经辄渡洮水。

泰以经不坚据狄道,必有他变,率诸军以继之。

经已与维战于洮西,大败,以万馀人还保狄道城,馀皆奔散,死者万计。

张翼谓维曰:“可以止矣,不宜复进,进或毁此大功,为蛇画足。

”维大怒,遂进围狄道。

辛未,诏长水校尉邓艾行安西将军,与陈泰并力拒维。

戊辰,复以太尉孚为后继。

泰进军陇西,诸将皆曰:“王经新败,贼众大盛,将军以乌合之卒,继败军之后,当乘胜之锋,殆必不可。

古人有言:‘蝮蛇螫手,壮士解腕。

’《孙子》曰:‘兵有所不击,地有所不守。

’盖小有所失而大有所全故也。

不如据险自保,观衅待敝,然后进救,此计之得者也。

”泰曰:“姜维提轻兵深入,正欲与我争锋原野,求一战之利。

王经当高壁深垒,挫其锐气,今乃与战,使贼得计。

经既破走,维若以战克之威,进兵东向,据栎阳积谷之实,放兵收降,招纳羌、胡,东争关、陇,传檄四郡,此我之所恶也。

而乃以乘胜之兵,挫峻城之下,锐气之卒,屈力致命,攻守势殊,客主不同。

兵书曰:‘修橹轒辒,三月乃成,拒堙三月而后已。

’诚非轻军远入之利也。

今维孤军远侨,粮谷不继,是我速进破贼之时,所谓疾雷不及掩耳,自然之势也。

洮水带其表,维等在其内,今乘高据势,临其项领,不战必走。

寇不可纵,围不可久,君等何言如是!

”遂进军度高城岭,潜行,夜至狄道东南高山上,多举烽火,鸣鼓角。

狄道城中将士见救至,皆愤踊。

维不意救兵卒至,缘山急来攻之,泰与交战,维退。

泰引兵扬言欲向其还路,维惧,九月,甲辰,维遁走,城中将士乃得出。

王经叹曰:“粮不至旬,向非救兵速至,举城屠裂,覆丧一州矣!

”泰慰劳将士,前后遣还,更差军守,并治城垒,还屯上邽。

泰每以一方有事,辄以虚声扰动天下,故希简上事,驿书不过六百里。

大将军昭曰:“陈征西沉勇能断,荷方伯之重,救将陷之城,而不求益兵,又希简上事,必能办贼故也。

都督大将不当尔邪!

”姜维退驻钟提。

初,吴大帝不立太庙,以武烈尝为长沙太守,立庙于临湘,使太守奉祠而已。

冬,十二月,始作太庙于建业,尊大帝为太祖。

资治通鉴·卷七十七·魏纪九

〔司马光〕 〔宋〕

起柔兆困敦,尽重光大荒落,凡六年。

高贵乡公下甘露元年(丙子,公元二五六年)春,正月,汉姜维进位大将军。

二月,丙辰,帝宴群臣于太极东堂,与诸儒论夏少康、汉高祖优劣,以少康为优。

夏,四月,庚戌,赐大将军昭衮冕之服,赤舄副焉。

丙辰,帝幸太学,与诸儒论《书》、《易》及《礼》,诸儒莫能及。

帝常与中护军司马望、侍中王沈、散骑常侍裴秀、黄门侍郎钟会等讲宴于东堂,并属文论,特加礼异,谓秀为儒林丈人,沈为文籍先生。

帝性急,请召欲速,以望职在外,特给追锋车、虎贲五人,每有集会,辄奔驰而至。

秀,潜之子也。

六月,丙午,改元。

姜维在钟提,议者多以为维力已竭,未能更出。

安西将军邓艾曰:“洮西之败,非小失也,士卒雕残,仓廪空虚,百姓流离。

今以策言之,彼有乘胜之势,我有虚弱之实,一也。

彼上下相习,五兵犀利,我将易兵新,器仗未复,二也。

彼以船行,吾以陆军,劳逸不同,三也。

狄道、陇西、南安、祁山各当有守,彼专为一,我分为四,四也。

从南安、陇西因食羌谷,若趣祁山,熟麦千顷,为之外仓,五也。

贼有黠计,其来必矣。

”秋,七月,姜维复率众出祁山,闻邓艾已有备,乃回,从董亭趣南安。

艾据武城山以拒之。

维与艾争险不克,其夜,渡渭东行,缘山趣上邽。

艾与战于段谷,大破之。

以艾为镇西将军,都督陇右诸军事。

维与其镇西大将军胡济期会上邽,济失期,不至,故败,士卒星散,死者甚众,蜀人由是怨维。

维上书谢,求自贬黜。

乃以卫将军行大将军事。

八月,庚午,诏司马昭加号大都督,奏事不名,假黄钺。

癸酉,以太尉司马孚为太傅。

九月,以司徒高柔为太尉。

文钦说吴人以伐魏之利,孙峻使钦与骠骑将军吕扰及车骑将军刘纂、镇南将军硃异、前将军唐咨自江都入淮、泗,以图青、徐。

峻饯之于石头,遇暴疾,以后事付从父弟偏将军纟林。

丁亥,峻卒。

吴人以纟林为侍中、武卫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召吕据等还。

己丑,吴大司马吕岱卒,年九十六。

始岱亲近吴郡徐原,慷慨有才志,岱知其可成,赐巾褠,与共言论,后遂荐拔,官至侍御史。

原性忠壮,好直言。

岱时有得失,原辄谏争,又公论之。

人或以告岱,岱叹曰:“是我所以贵德渊者也!

”及原死,岱哭之甚哀,曰:“徐德渊,吕岱之益友,今不幸,岱复于何闻过!

”谈者美之。

吕据闻孙纟林代孙峻辅政,大怒,与诸督将连名共表荐滕胤为丞相。

纟林更以胤为大司马,代吕岱驻武昌。

据引兵还,使人报胤,欲共废纟林。

冬,十月,丁未,纟林遣从兄宪将兵逆据于江都,使中使敕文钦、刘纂、唐咨等共击取据,又遣侍中左将军华融、中书丞丁晏告喻胤宜速去意。

胤自以祸及,因留融、晏、勒兵自卫,召典军杨崇、将军孙咨,告以纟林为乱,迫融等使作书难纟林。

纟林不听,表言胤反,许将军刘丞以封爵,使率兵骑攻围胤。

胤又劫融等使诈为诏发兵,融等不从,皆杀之。

或劝胤引兵至苍龙门:“将士见公出,必委纟林就公。

”时夜已半,胤恃与据期,又难举兵向宫,乃约令部曲,说吕侯兵已在近道,故皆为胤尽死,无离散者。

胤颜色不变,谈笑如常。

时大风,比晓,据不至,纟林兵大会,遂杀胤及将士数十人,夷胤三族。

己酉,大赦,改元太平。

或劝吕据奔魏者,据曰:“吾耻为叛臣。

”遂自杀。

以司空郑冲为司徒,左仆射卢毓为司空。

毓固让骠骑将军王昶、光禄大夫王观、司隶校尉琅邪王祥,诏不许。

祥性至孝,继母硃氏遇之无道,祥愈恭谨。

硃氏子览,年数岁,每见祥被楚挞,辄涕泣抱持母。

母以非理使祥,览辄与祥俱往。

及长,娶妻,母虐使祥妻,览妻亦趋而共之。

母患之,为之少止。

祥渐有时誉,母深疾之,密使鸩祥。

览知之,径起取酒,祥争而不与,母遽夺反之。

自后,母赐祥馔,览辄先尝。

母惧览致毙,遂止。

汉末遭乱,祥隐居三十馀年,不应州郡之命,母终,毁瘁,杖而后起。

徐州刺史吕虔檄为别驾,委以州事,州界清静,政化大行。

时人歌之曰:“海沂之康,实赖王祥。

邦国不空,别驾之功!

”十一月,吴孙纟林迁大将军。

纟林负贵倨傲,多行无礼。

峻从弟宪尝与诛诸葛恪,峻厚遇之,官至右将军、无难督,平九官事。

纟林遇宪薄于峻时,宪怒,与将军王惇谋杀纟林。

事泄,纟林杀惇,宪服药死。

高贵乡公下甘露二年(丁丑,公元二五七年)春,三月,大梁成侯卢毓卒。

夏,四月,吴主临正殿,大赦,始亲政事。

孙纟林表奏,多见难问,又科兵子弟十八已下,十五以上三千馀人,选大将子弟年少有勇力者,使将之,日于苑中教习,曰:“吾立此军,欲与之俱长。

”又数出中书视大帝时旧事,问左右侍臣曰:“先帝数有特制,今大将军问事,但令我书可邪?

”尝食生梅,使黄门至中藏取蜜,蜜中有鼠矢。

召问藏吏,藏吏叩头。

吴主曰:“黄门从尔求蜜邪?

”吏曰:“向求,实不敢与。

”黄门不服。

吴主令破鼠矢,矢中燥,因大笑,谓左右曰:“若矢先在蜜中,中外当俱湿。

今外湿里燥,此必黄门所为也。

”诘之,果服,左右莫不惊悚。

征东大将军诸葛诞素与夏侯玄、邓飏等友善,玄等死,王凌、毌丘俭相继诛灭,诞内不自安,乃倾帑藏振施,曲赦有罪,以收众心,畜养扬州轻侠数千人以为死士。

因吴人欲向徐堨,请十万众以守寿春,又求临淮筑城以备吴寇。

司马昭初秉政,长史贾充请遣参佐慰劳四征,且观其志。

昭遣充至淮南,充见诞,论说时事,因曰:“洛中诸贤,皆愿禅代,君以为如何?

”诞厉声曰:“卿非贾豫州子乎?

世受魏恩,岂可欲以社稷输人乎!

右洛中有难,吾当死之。

”充默然。

还,言于昭曰:“诸葛诞再在扬州,得士众心。

今召之,必不来,然反疾而祸小。

不召,则反迟而祸大。

不如召之。

”昭从之。

甲子,诏以诞为司空,召赴京师。

诞得诏书,愈恐,疑扬州刺史乐纟林间己,遂杀纟林,敛淮南及淮北郡县屯田口十馀万官兵,扬州新附胜兵者四五万人,聚谷足一年食,为闭门自守之计。

遣长史吴纲将小子靓至吴,称臣请救,并请以牙门子弟为质。

吴滕胤、吕据之妻,皆夏口督孙壹之妹也。

六月,孙纟林使镇南将军硃异自虎林将兵袭壹。

异至武昌,壹将部曲来奔。

乙巳,诏拜壹车骑将军、交州牧,封吴侯,开府辟召,仪同三司,衮冕赤舄,事从丰厚。

司马昭奉帝及太后讨诸葛诞。

吴纲至吴,吴人大喜,使将军全怿、全端、唐咨、王祚将三万众,与文钦同救诞。

以诞为左都护、假节、大司徒、骠骑将军、青州牧,封寿春侯。

怿,琮之子。

端,其从子也。

六月,甲子,车驾次项,司马昭督诸军二十六万进屯丘头,以镇南将军王基行镇东将军、都督扬豫诸军事,与安东将军陈骞等围寿春。

基始至,围城未合,文钦、全怿等从城东北因山乘险,得将其众突入城。

昭敕基敛军坚壁。

基累求进讨,会吴硃异率三万人进屯安丰,为文钦外势,诏基引诸军转据北山。

基谓诸将曰:“今围垒转固,兵马向集,但当精修守备,以待越逸,而更移兵守险,使得放纵,虽有智者,不能善其后矣!

”遂守便宜,上疏曰:“今与贼家对敌,当不动如山,若迁移依险,人心摇荡,于势大损。

诸军并据深沟高垒,众心皆定,不可倾动,此御兵之要也。

”书奏,报听。

于是基等四面合围,表里再重,堑垒甚峻。

文钦等数出犯围,逆击,走之。

司马昭又使奋武将军监青州诸军事石苞督兗州刺史州泰、徐州刺史胡质等简锐卒为游军,以备外寇。

泰击破硃异于阳渊,异走,泰追之,杀伤二千人。

秋,七月,吴大将军纟林大发卒出屯镬里,复遣硃异帅将军丁奉、黎斐等五人前解寿春之围。

异留辎重于都陆,进屯黎浆,石苞、州泰又击破之。

太山太守胡烈以奇兵五千袭都陆,尽焚异资粮,异将馀兵,食葛叶,走归孙纟林。

纟林使异更死战,异以士卒乏食,不从纟林命。

纟林怒,九月,己巳,纟林斩异于镬里。

辛未,引兵还建业,纟林既不能拔出诸葛诞,而丧败士众,自戮名将,由是吴人莫不怨之。

司马昭曰:“异不得至寿春,非其罪也,而吴人杀之,欲以谢寿春而坚诞意,使其犹望救耳。

今当坚围,备其越逸,而多方以误之。

”乃纵反间,扬言“吴救方至,大军乏食,分遣羸疾就谷淮北,势不能久”。

诞等益宽恣食,俄而城中乏粮,外救不至。

将军蒋班、焦彝,皆诞腹心谋主也,言于诞曰:“硃异等以大众来而不能进,孙纟林杀异而归江东,外以发兵为名,内实坐须成败。

今宜及众心尚固,士卒思用,并力决死,攻其一面,虽不能尽克,犹有可全者。

空坐守死,无为也。

”文钦曰:“公今举十馀万之众归命于吴,而钦与全端等皆同居死地,父兄子弟尽在江表,就孙纟林不欲来,主上及其亲戚岂肯听乎!

且中国无岁无事,军民并疲,今守我一年,内变将起,奈何舍此,欲乘危徼幸乎!

”班、彝固劝之,钦怒。

诞欲杀班、彝,二人惧,十一月,弃诞逾城来降。

全怿兄子辉、仪在建业,与其家内争讼,携其母将部曲数十家来奔。

于是怿与兄子靖及全端弟翩、缉皆将兵在寿春城中,司马昭用黄门侍郎钟会策,密为辉、仪作书,使辉、仪所亲信赍入城告怿等,说“吴中怒怿等不能拔寿春,欲尽诛诸将家,故逃来归命”。

十二月,怿等率其众数千人开门出降,城中震惧,不知所为。

诏拜怿平东将军,封临湘侯。

端等封拜各有差。

汉姜维闻魏分关中兵以赴淮南,欲乘虚向秦川,率数万人出骆谷,至沈岭。

时长城积谷甚多,而守兵少,征西将军都督雍、凉诸军事司马望及安西将军邓艾进兵据之,以拒维。

维壁于芒水,数挑战,望、艾不应。

是时,维数出兵,蜀人愁苦。

中散大夫谯周作《仇国论》以讽之曰:“或问往古能以弱胜强者,其术如何?

曰:吾闻之,处大无患者常多慢,处小有忧者常思善。

多慢则生乱,思善则生治,理之常也。

故周文养民,以少取多,勾践恤众,以弱毙强,此其术也。

或曰:曩者,项强汉弱,相与战争,项羽与汉约分鸿沟,各归息民,张良以为民志既定,则难动也,率兵追羽,终毙项氏。

岂必由文王之事乎?

曰:当商、周之际,王侯世尊,君臣久固,民习所专。

深根者难拔,据固者难迁。

当此之时,虽汉祖安能杖剑鞭马而取天下乎!

及秦罢侯置守之后,民疲秦役,天下土崩,或岁改主,或月易公,鸟惊兽骇,莫知所从,于是豪强并争,虎裂狼分,疾搏者获多,迟后者见吞。

今我与彼皆传国易世矣,既非秦末鼎沸之时,实有六国并据之势,故可为文王,难为汉祖。

夫民之疲劳,则骚扰之兆生,上慢下暴,则瓦解之形起。

谚曰:‘射幸数跌,不如审发。

’是故智者不为小利移目,不为意似改步,时可而后动,数合而后举,故汤、武之师不再战而克,诚重民劳而度时审也。

如遂极武黩征,土崩势生,不幸遇难,虽有智者,将不能谋之矣。

”高贵乡公下甘露三年(戊寅,公元二五八年)春,正月,文钦谓诸葛诞曰:“蒋班、焦彝谓我不能出而走,全端、全怿又率众逆降,此敌无备之时也,可以战矣。

”诞及唐咨等皆以为然,遂大为攻具,昼夜五六日攻南围,欲决围而出。

围上诸军临高发石车火箭,逆烧破其攻具,矢石雨下,死伤蔽地,血流盈堑,复不城。

城内食转竭,出降者数万口。

钦欲尽出北方人,省食,与吴人坚守,诞不听,由是争恨。

钦素与诞有隙,徒以计合,事急愈相疑。

钦见诞计事,诞遂杀钦。

钦子鸯、虎将兵在小城中,闻钦死,勒兵赴之。

众不为用,遂单走逾城出,自归于司马昭。

军吏请诛之,昭曰:“钦之罪不容诛,其子固应就戮。

然鸯、虎以穷归命,且城未拔,杀之是坚其心也。

”乃赦鸯、虎,使将数百骑巡城,呼曰:“文钦之子犹不见杀,其馀何惧!

”又表鸯、虎皆为将军,赐爵关内侯。

城内皆喜,且日益饥困。

司马昭身自临围,见城上持弓者不发,曰:“可攻矣!

”乃四面进军,同时鼓噪登城。

二月,乙酉,克之。

诞窘急,单马将其麾下突小城欲出,司马胡奋部兵击斩之,夷其三族。

诞麾下数百人,皆拱手为列,不降,每斩一人,辄降之,卒不变,以至于尽。

吴将于诠曰:“大丈夫受命其主,以兵救人,既不能克,又束手于敌,吾弗取也。

”乃免胄冒陈而死。

唐咨、王祚等皆降。

吴兵万众,器仗山积。

司马昭初围寿春,王基、石苞等皆欲急攻之,昭以为“寿春城固而众多,攻之必力屈。

若有外寇,表里受敌,此危道也。

今三叛相聚于孤城之中,天其或者使同就戮,吾当以全策縻之。

但坚守三面,若吴贼陆道而来,军粮必少。

吾以游兵轻骑绝其转输,可不战而破也。

吴贼破,钦等必成擒矣!

”乃命诸军按甲以守之,卒不烦攻而破。

议者又以为“淮南仍为叛逆,吴兵室家在江南,不可纵,宜悉坑之。

”昭曰:“古之用兵,全国为上,戮其元恶而已。

吴兵就得亡还,适可以示中国之大度耳。

”一无所杀,分布三河近郡以安处之。

拜唐咨安远将军,其馀裨将,咸假位号,众皆悦服,其淮南将士吏民为诞所胁略者,皆赦之。

听文鸯兄弟收敛父丧。

给其车牛,致葬旧墓。

昭遗王基书曰:“初议者云云,求移者甚众,时未临履,亦谓宜然。

将军深算利害,独秉固志,上违诏命,下拒众议,终至制敌禽贼,虽古人所述,不是过也。

”昭欲遣诸军轻兵深入,招迎唐咨等子弟,因衅有灭吴之势。

王基谏曰:“昔诸葛恪乘东关之胜,竭江表之兵以围新城,城既不拔,而众死者太半。

姜维因洮西之利,轻兵深入,粮饷不继,军覆上邽。

夫大捷之后,上下轻敌,轻敌则虑难不深。

今贼新败于外,又内患未弭,是其修备设虑之时也。

且兵出逾年,人有归志,今俘馘十万,罪人斯得,自历代征伐,未有全兵独克如今之盛者也。

武皇帝克袁绍于官渡,自以所获已多,不复追奔,惧挫威也。

”昭乃止,以基为征东将军、都督扬州诸军事,进封东武侯。

习凿齿曰:君子谓司马大将军于是役也,可谓能以德攻矣。

夫建业者异道,各有所尚而不能兼并也。

故穷武之雄,毙于不仁。

存义之国,丧于懦退。

今一征而禽三叛,大虏吴众,席卷淮浦,俘馘十万,可谓壮矣。

而未及安坐,赏王基之功。

种惠吴人,结异类之情。

宠鸯葬钦,忘畴昔之隙。

不咎诞众,使扬土怀愧。

功高而人乐其成,业广而敌怀其德。

武昭既敷,文算又洽,推此道也,天下其孰能当之哉!

司马昭之克寿春,钟会谋画居多。

昭亲待日隆,委以腹心之任,时人比之子房。

汉姜维闻诸葛诞死,退还成都,复拜大将军。

夏,五月,诏以司马昭为相国,封晋公,食邑八郡,加九锡。

昭前后九让,乃止。

秋,七月,吴主封故齐王奋为章安侯。

八月,以骠骑将军王昶为司空。

诏以关内侯王祥为三老,郑小同为五更,帝率群臣幸太学,行养老乞言之礼。

小同,玄之孙也。

吴孙纟林以吴主亲览政事,多所难问,甚惧。

返自镬里,遂称疾不朝,使弟威远将军据入仓龙门宿卫,武卫将军恩、偏将军干、长水校尉闿分屯诸营,欲以自固。

吴主恶之,乃推硃公主死意,全公主惧曰:“我实不知,皆硃据二子熊、损所白。

”是时熊为虎林督、损为外部督,吴主皆杀之。

损妻,即孙峻妹也。

纟林谏,不从,由是益惧。

吴主阴与全公主及将军刘丞谋诛纟林。

全后父尚为太常、卫将军,吴主谓尚子黄门侍郎纪曰:“孙纟林专势,轻小于孤。

孤前敕之使速上岸,为唐咨等作援,而留湖中不上岸一步。

又委罪于硃异,擅杀功臣,不先表闻。

筑第桥南,不复朝见。

此为自在,无复所畏,不可久忍,今规取之。

卿父作中军都督,使密严整士马,孤当自出临桥,率宿卫虎骑、左右无难一时围之,作版诏敕纟林所领皆解散,不得举手。

正尔,自当得之。

卿去,但当使密耳!

卿宣诏卿父,勿令卿母知之。

女人既不晓大事,且纟林同堂姊,邂逅漏泄,误孤非小也!

”纪承诏以告尚。

尚无远虑,以语纪母,母使人密语纟林。

九月,戊午,纟林夜以兵袭尚,执之,遣弟恩杀刘承于苍龙门外,比明,遂围宫。

吴主大怒,上马带建执弓欲出,曰:“孤大皇帝适子,在位已五年,谁敢不从者!

”侍中近臣及乳母共牵攀止之,不得出,叹咤不食,骂全后曰:“尔父愦愦,败我大事!

”又遣呼纪,纪曰:“臣父奉诏不谨,负上,无面目复见。

”因自杀。

纟林使光禄勋孟宗告太庙,废吴主为会稽王。

召群臣议曰:“少帝荒病昏乱,不可以处大位,承宗庙,已告先帝废之。

诸君若有不同者,下异议。

”皆震怖,曰:“唯将军令!

”纟林遣中书郎李崇夺吴主玺绶,以吴主罪班告远近。

尚书桓彝不肯署名,纟林怒,杀之。

典国施正劝纟林迎立琅邪王休,纟林从之。

己未,纟林使宗正楷与中书郎董朝迎琅邪王于会稽。

遣将军孙耽送会稽王亮之国,亮时年十六。

徙全尚于零陵,寻追杀之,迁全公主于豫章。

冬,十月,戊午,琅邪王行至曲阿,有老公遮王叩头曰:“事久变生,天下喁喁,愿陛下速行!

”王善之。

是日,进及布塞亭。

孙纟林以琅邪王未至,欲入居富中,召百官会议,皆惶怖失色,徒唯唯而已。

选曹郎虞汜曰:“明公为国伊、周,处将相之任,擅废立之威,将上安宗庙,下惠百姓,大小踊跃,自以伊、霍复见。

今迎王未至而始入宫,如是,群下摇荡,众听疑惑,非所以永终忠孝,扬名后世也。

”纟林不怿而止。

汜,翻之子也。

纟林命弟恩行丞相事,率百僚以乘舆法驾迎琅邪王于永昌亭。

筑宫,以武帐为便殿,设御坐。

己卯,王至便殿,止东厢。

孙恩奉上玺符,王三让,乃受。

群臣以次奉引,王就乘舆,百官陪位。

纟林以兵千人迎于半野,拜于道侧。

王下车答拜。

即日,御正殿,大赦,改元永安。

孙纟林称“草莽臣”,诣阙上书,上印绶、节钺,求避贤路。

吴主引见慰谕,下诏以纟林为丞相、荆州牧,增邑五县。

以恩为御史大夫、卫将军、中军督,封县侯。

孙据、干、闿皆拜将军,封侯。

又以长水校尉张布为辅义将军,封永康侯。

先是,丹杨太守李衡数以事侵琅邪王,其妻习氏谏之,衡不听。

琅邪王上书乞徙他郡,诏徙会稽。

及琅邪王即位,李衡忧惧,谓妻曰:“不用卿言,以至于此。

吾欲奔魏,何如?

”妻曰:“不可。

君本庶民耳,先帝相拔过重,既数作无礼,而复逆自猜嫌,逃叛求活,以此北归,何面目见中国人乎!

”衡曰:“计何所出?

”妻曰:“琅邪王素好善慕名,方欲自显于天下,终不以私嫌杀君明矣。

可自囚诣狱,表列前失,显求受罪。

如此,乃当逆见优饶,非但直活而已。

”衡从之。

吴主诏曰:“丹杨太守李衡,以往事之嫌,自拘司败。

夫射钩、斩祛,在君为君,其遣衡还郡,勿令自疑。

”又如威远将军,授以棨戟。

己丑,吴主封故南阳王和子皓为乌程侯。

群臣奏立皇后、太子,吴主曰:“朕以寡德,奉承洪业,莅事日浅,恩泽未敷,后妃之号,嗣子之位,非所急也。

”有司固请,吴主不许。

孙纟林奉牛酒诣吴主,吴主不受,赍诣左将军张布。

酒酣,出怨言曰:“初废少主时,多劝吾自为之者。

吾以陛下贤明,故迎之。

帝非我不立,今上礼见拒,是与凡臣无异,当复改图耳。

”布以告吴主,吴主衔之,恐其有变,数加赏赐。

戊戌,吴主诏曰:“大将军掌中外诸军事,事统烦多,其加卫将军、御史大夫恩侍中,与大将军分省诸事。

”或有告纟林怀怨悔上,欲图反者,吴主执以付纟林纟林杀之,由是益惧,因孟宗求出屯武昌。

吴主许之。

纟林尽敕所督中营精兵万馀人,皆令装载,又取武库兵器,吴主咸令给与。

纟林求中书两郎典知荆州诸军事,主者奏中书不应外出,吴主特听之。

其所请求,一无违者。

将军魏邈说吴主曰:“纟林居外,必有变。

”武卫士施朔又告纟林谋反。

吴主将讨纟林,密问辅义将军张布,布曰:“左将军丁奉,虽不能吏书,而计略过人,能断大事。

”吴主召奉告之,且问以计画。

奉曰:“丞相兄弟支党甚盛,恐人心不同,不可卒制。

可因腊会有陛兵以诛之。

”吴主从之。

十二月,丁卯,建业中谣言明会有变,纟林闻之,不悦。

夜,大风,发屋扬沙,纟林益惧。

戊辰,腊会,纟林称疾不至。

吴主强起之,使者十馀辈,纟林不得已,将入,众止焉。

纟林曰:“国家屡有命,不可辞。

可豫整兵,令府内起火,因是可得速还。

”遂入,寻而火起,纟林求出,吴主曰:“外兵自多,不足烦丞相也。

”纟林起离席,奉、布目左右缚之。

纟林叩头曰:“愿徙交州。

”吴主曰:“卿何以不徙滕胤、吕据于交州乎!

”纟林复曰:“愿没为官奴。

”吴主曰:“卿何不以胤、据为奴乎!

”遂斩之。

以纟林首令其众曰:“诸与纟林同谋者,皆赦之。

”放仗者五千人。

孙闿乘船欲降北,追杀之。

夷纟林三族,发孙峻棺,取其印绶,斫其木而埋之。

己巳,吴主以张布为中军督。

改葬诸葛恪、滕胤、吕据等,其罹恪等事远徒者,一切召还。

朝臣有乞为诸葛恪立碑者,吴主诏曰:“盛夏出军,士卒伤损,无尺寸之功,不可谓能。

受托孤之任,死于竖子之手,不可谓智。

”遂寝。

初,汉昭烈留魏延镇汉中,皆实兵诸围以御外敌,敌若来攻,使不得入。

及兴势之役,王平捍拒曹爽,皆承此制。

及姜维用事,建议以为“错守诸围,适可御敌,不获大利。

不若使闻敌至,诸围皆敛兵聚谷,退就汉、乐二城,听敌入平,重关头镇守以捍之,令游军旁出以伺其虚。

敌攻关不克,野无散谷,千里运粮,自然疲乏。

引退之日,然后诸城并出,与游军并力搏之,此殄敌之术也。

”于是汉主令督汉中胡济却住汉寿,监军王含守乐城,护军蒋斌守汉城。

高贵乡公下甘露四年(己卯,公元二五九年)春,正月,黄龙二见宁陵井中。

先是,顿丘、冠军、阳夏进中屡有龙见,群臣以为吉祥,帝曰:“龙者,君德也,上不在天,下不在田,而数屈于井,非嘉兆也。

”作《潜龙诗》以自讽,司马昭见而恶之。

夏,六月,京陵穆侯王昶卒。

汉主封其子谌为北地王,恂为新兴王,虔为上党王。

尚书令陈祗以巧佞有宠于汉主,姜维虽位在祗上,而多率众在外,希亲朝政,权任不及祗。

秋,八月,丙子,祗卒。

汉主以仆射义阳董厥为尚书令,尚书诸葛瞻为仆射。

冬,十一月,车骑将军孙壹为婢所杀。

是岁,以王基为征南将军,都督荆州诸军事。

元皇帝上高贵乡公下景元元年(庚辰,公元二六零年)春,正月,朔,日有食之。

夏,四月,诏有司率遵前命,复进大将军昭位相国,封晋公,加九锡。

帝见威权日去,不胜其忿。

五月,己丑,召侍中王沈、尚书王经、散骑常侍王业,谓曰:“司马昭之心,路人所知也。

吾不能坐受废辱,今日当与卿自出讨之。

”王经曰:“昔鲁昭公不忍季氏,败走失国,为天下笑。

今权在其门,为日久矣。

朝廷四方皆为之致死,不顾逆顺之理,非一日也。

且宿卫空阙,兵甲寡弱,陛下何所资用。

而一旦如此,无乃欲除疾而更深之邪!

祸殆不测,宜见重详。

”帝乃出怀中黄素诏投地曰:“行之决矣!

正使死何惧,况不必死邪!

”于是入白太后。

沈、业奔走告昭,呼经欲与俱,经不从。

帝遂拔剑升辇,率殿中宿卫苍头官僮鼓噪而出。

昭弟屯骑校尉亻由遇帝于东止车门,左右呵之,亻由众奔走。

中护军贾充自外入,逆与帝战于南阙下,帝自用剑。

众欲退,骑督成亻卒弟太子舍人济问充曰:“事急矣,当云何?

”充曰。

“司马公畜养汝等,正为今日。

今日之事,无所问也!

”济即抽戈前刺帝,殒于车下。

昭闻之,大惊,自投于地。

太傅孚奔往,枕帝股而哭,甚哀,曰。

“杀陛下者,臣之罪也!

”昭入殿中,召群臣会议。

尚书左仆射陈泰不至,昭使其舅尚书荀顗召之,泰曰:“世之论者以泰方于舅,今舅不如泰也。

”子弟内外咸共逼之,乃入,见昭,悲恸。

昭亦对之泣曰:“玄伯,卿何以处我?

”泰曰:“独有斩贾充,少可以谢天下耳。

”昭久之曰:“卿更思其次。

”泰曰:“泰言惟有进于此,不知其次。

”昭乃不复更言。

顗,彧之子也。

太后下令,罪状高贵乡公,废为庶人,葬以民礼。

收王经及其家属付廷尉。

经谢其母,母颜色不变,笑而应曰:“人谁不死,正恐不得其所”以此并命,何恨之有!

”及就诛,故吏向雄哭,哀动一市。

王沈以功封安平侯。

庚寅,太傅孚等上言,请以王礼葬高贵乡公,太后许之。

使中护军司马炎迎燕王宇之子常道乡公璜于鄴,以为明帝嗣。

炎,昭之子也。

辛卿,群公奏太后自今令书皆称诏制。

癸卿,司马昭固让相国、晋公、九锡之命,太后诏许之。

戊申,昭上言:“成济兄弟大逆不道。

”夷其族。

六月,癸丑,太后诏常道乡公更名奂。

甲寅,常道乡公入洛阳,是日,即皇帝位,年十五,大赦,改元。

丙辰,诏进司马昭爵位九锡如前,昭固让,乃止。

癸亥,以尚书左仆射王观为司空。

吴都尉严密建议作浦里塘,群臣皆以为难。

唯卫将军陈留濮阳兴以为可成,遂会诸军民就作,功费不可胜数,士卒多死亡,民大愁怨。

会稽郡谣言王亮当还为天子,而亮宫人告亮使巫祷祠,有恶言,有司以闻。

吴主黜亮为候官侯,遣之国。

亮自杀,卫送者皆伏罪。

冬,十月,阳乡肃侯王观卒。

十一月,诏尊燕王,待以殊礼。

十二月,甲午,以司隶校尉王祥为司空。

尚书王沈为豫州刺史。

初到,下教敕属城及士民曰:“若有能陈长吏可否,说百姓所患者,给谷五百斛。

若说刺史得失、朝政宽猛者,给谷千斛。

”主簿陈廞、褚入白曰:“教旨思闻苦言,示以劝赏。

窃恐拘介之士或惮赏而不言,贪昧之人将慕利而妄举。

苛不合宜,赏不虚行,则远听者未知当否之所在,徒见言之不用,谓设而不行。

愚以告下之事可小须后。

”沈又教曰:“夫兴益于上,受分于下,斯乃君子之操,何不言之有!

”褚复白曰:“尧、舜、周公所以能致忠谏者,以其款诚之心著也。

冰炭不言而冷热之质自明者,以其有实也。

若好忠直,如冰炭之自然,则谔谔之言将不求而自至。

若德不足以配唐、虞,明不足以并周公,实不可以同冰炭,是悬重赏,忠谏之言未可致也。

”沈乃止。

高贵乡公下景元二年(辛巳,公元二六一年)春,三月,襄阳太守胡烈表言:“吴将邓由、李光等十八屯同谋归化,遣使送质任,欲令郡兵临江迎拔。

”诏王基部分诸军径造沮水以迎之。

“若由等如期到者,便当因此震荡江表。

”基驰驿遗司马昭书,说由等可疑之状,“且当清澄,未宜便举重兵深入应之。

”又曰:“夷陵东西道皆险狭,竹木丛蔚,卒有要害,弩马不陈。

今者筋角濡弱,水潦方降,废盛农之务,徼难必之利,此事之危者也。

姜维之趣上圭阝,文钦之据寿春,皆深入求利,以取覆没,此近事之鉴戒也。

嘉平已来,累有内难,当今之宜,当务镇安社稷,抚宁上下,力农务本,怀柔百姓,未宜动众以求外利也。

”昭累得基书,意狐疑,敕诸军已上道者,且权停住所在,须候节度。

基复遗昭书曰:“昔汉祖纳郦生之说,欲封六国,寤张良之谋而趣销印。

基谋虑浅短,诚不及留侯,亦惧襄阳有食其之谬。

”昭于是罢兵,报基书曰:“凡处事者多曲相从顺,鲜能确然共尽理实,诚感忠爱,每见规示,辄依来旨,已罢军严。

”既而由等果不降。

烈,奋之弟也。

秋,八月,甲寅,复命司马昭进爵位如前,不受。

冬,十月,汉主以董厥为辅国大将军,诸葛瞻为都护、卫将军,共平尚书事,以侍中樊建为尚书令。

时中常侍黄皓用事,厥、瞻皆不能矫正,士大夫多附之,唯建不与皓往来。

秘书令郤正久在内职,与皓比屋,周旋三十馀年,澹然自守,以书自娱,既不为皓所爱,亦不为皓所憎,故官不过六百石,而亦不罹其祸。

汉主弟甘陵王永憎皓,皓谮之,使十年不得朝见。

吴主使五官中郎将薛珝聘于汉,及还,吴主问汉政得失,对曰:“主暗而不知其过,臣下容身以求免罪,入其朝不闻直言,经其野民皆菜色。

臣闻燕雀处堂,子母相乐,自以为至安也,突决栋焚,而燕雀怡然不知祸之将及,其是之谓乎!

”珝,综之子也。

是岁,鲜卑索头部大人拓跋力微,始遣其子沙漠汗入贡,因留为质。

力微之先世居北荒,不交南夏。

至可汗毛,始强大,统国三十六,大姓九十九。

后五世至可汗推寅,南迁大泽。

又七世至可汗邻,使其兄弟七人及族人乙旃氏、车惃氏分统部众为十族。

邻老,以位授其子诘汾,使南迁,遂居匈奴故地。

诘汾卒,力微立,复徙居定襄之盛乐,部众浸盛,诸部皆畏服之。

资治通鉴·卷七十八·魏纪十

〔司马光〕 〔宋〕

起玄黓敦牂,尽瘀逢涒滩,凡三年。

元皇帝下景元三年(壬午,公元二六二年)秋,八月,乙酉,吴主立皇后硃氏,硃公主之女也。

戊子,立子л为太子。

汉大将军姜维将出军,右车骑将军廖化曰:“兵不戢,必自焚,伯约之谓也。

智不出敌而力少于寇,用之无厌,将何以存!

”冬,十月,维入寇洮阳,邓艾与战于侯和,破之,维退住沓中。

初,维以羁旅依汉,身受重任,兴兵累年,功绩不立。

黄皓用事于中,与右大将军阎宇亲善,阴欲废维树宇。

维知之,言于汉主曰:“皓奸巧专恣,将败国家,请杀之!

”汉主曰:“皓趋走小臣耳,往董允每切齿,吾常恨之,君何足介意!

”维见皓枝附叶连,惧于失言,逊辞而出,汉主敕皓诣维陈谢。

维由是自疑惧,返自洮阳,因求种麦沓中,不敢归成都。

吴主以濮阳兴为丞相,廷尉丁密、光禄勋孟宗为左右御史大夫。

初,兴为会稽太守,吴主在会稽,兴遇之厚。

左将军张布尝为会稽王左右督将,故吴主即位,二人皆贵宠用事。

布典宫省,兴关军国,以佞巧更相表里,吴人失望。

吴主喜读书,欲与博士祭酒韦昭、博士盛冲讲论,张布以昭、冲切直,恐其入侍,言己阴过,固谏止之。

吴主曰:“孤之涉学,群书略遍,但欲与昭等讲习旧闻,亦何所损!

君特当恐昭等道臣下奸慝,故不欲令入耳。

如此之事,孤已自备之,不须昭等然后乃解也。

”布惶恐陈谢,且言惧妨政事。

吴主曰:“王务、学业,其流各异,不相妨也。

此无所为非,而君以为不宜,是以孤有所及耳。

不图君今日在事更行此于孤也,良甚不取!

”布拜表叩头。

吴主曰:“聊相开悟耳,何至叩头乎!

如君之忠诚,远近所知,吾今日之巍巍,皆君之功也。

《诗》云:‘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终之实难,君其终之!

”然吴主恐布疑惧,卒如布意,废其讲业,不复使昭等入。

谯郡嵇康,文辞壮丽,好言老、庄而尚奇任侠,与陈留阮籍、籍兄子咸、河内山涛、河南向秀、琅邪王戎、沛人刘伶特相友善,号竹林七贤。

皆崇尚虚无,轻蔑礼法,纵酒昏酣,遗落世事。

阮籍为步兵校尉,其母卒,籍方与人围棋,对者求止,籍留与决赌。

既而饮酒二斗,举声一号,吐血数升,毁瘠骨立。

居丧,饮酒无异平日。

司隶校尉何曾恶之,面质籍于司马昭座曰:“卿纵情、背礼、败俗之人,今忠贤执政、综核名实,若卿之曹,不可长也!

”因谓昭曰:“公方以孝治天下,而听阮籍以重哀饮酒食肉于公座,何以训人!

宜摈之四裔,无令污染华夏。

”昭爱籍才,常拥护之。

曾,夔之子也。

阮咸素幸姑婢。

姑将婢去,咸方对客,遽借客马而追之,累骑而还。

刘伶嗜酒,常乘鹿车,携一壶酒,使人荷锸随之,曰:“死便埋我。

”当时士大夫皆以为贤,争慕效之,谓之放达。

钟会方有宠于司马昭,闻嵇康名而造之,康箕踞而锻,不为之礼。

会将去,康曰:“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

”会曰:“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

”遂深衔之。

山涛为吏部郎,举康自代。

康与涛书,自说不堪流俗,而非薄汤、武。

昭闻而怒之。

康与东平吕安亲善,安兄巽诬安不孝,康为证其不然。

会因谮“康尝欲助毌丘俭,且安、康有盛名于世,而言论放荡,害时乱教,宜因此除之。

”昭遂杀安及康。

康尝诣隐者汲郡孙登,登曰:“子才多识寡,难乎免于今之世矣!

”司马昭患姜维数为寇,官骑路遗求为刺客入蜀,从事中郎荀勖曰:“明公为天下宰,宜杖正义以伐违贰,而以刺客除贼,非所以刑于四海也。

”昭善之。

勖,爽之曾孙也。

昭欲大举伐汉,朝臣多以为不可,独司隶校尉钟会劝之。

昭谕众曰:“自定寿春已来,息役六年,治兵缮甲,以拟二虏。

今吴地广大而下湿,攻之用功差难,不如先定巴蜀,三年之后,因顺流之势,水陆并进,此灭虢取虞之势也。

计蜀战士九万,居守成都及备他境不下四万,然则馀众不过五万。

今绊姜维于沓中,使不得东顾,直指骆谷,出其空虚之地以袭汉中,以刘禅之暗,而边城外破,士女内震,其亡可知也。

”乃以钟会为镇西将军,都督关中。

征西将军邓艾以为蜀未有衅,屡陈异议。

昭使主簿师纂为艾司马以谕之,艾乃奉命。

姜维表汉主:“闻钟会治兵关中,欲规进取,宜并遣左右车骑张翼、廖化,督诸军分护阳安关口及阴平之桥头,以防未然。

”黄皓信巫鬼,谓敌终不自致,启汉主寝其事,群臣莫知。

元皇帝下景元四年(癸未,公元二六三年)春,二月,复命司马昭进爵位如前,又辞不受。

吴交趾太守孙讠胥贪暴,为百姓所患。

会吴主遣察战邓荀至交趾,荀擅调孔爵三十头送建业,民惮远役,因谋作乱。

夏,五月,郡吏吕兴等杀讠胥及荀,遣使来请太守及兵,九真、日南皆应之。

诏诸军大举伐汉,遣征西将军邓艾督三万馀人自狄道趣甘松、沓中,以连缀姜维。

雍州刺史诸葛绪督三万馀人自祁山趣武街桥头,绝维归路。

钟会统十馀万众分从斜谷、骆谷、子午谷趣汉中。

以廷尉卫瓘持节监艾、会军事,行镇西军司。

瓘,觊之子也。

会过幽州刺史王雄之孙戎,问“计将安出?

”戎曰:“道家有言,‘为而不恃。

’非成功难,保之难也。

”或以问参相国军事平原刘寔曰:“钟、邓其平蜀乎?

”寔曰:“破蜀必矣,而皆不还。

”客问其故,寔笑而不答。

秋,八月,军发洛阳,大赉将士,陈师誓众。

将军邓敦谓蜀未可讨,司马昭斩以徇。

汉人闻魏兵且至,乃遣廖化将兵诣沓中,为姜维继援,张翼、董厥等诣阳安关口,为诸围外助。

大赦,改元炎兴。

敕诸围皆不得战,退保汉、乐二城,城中各有兵五千人。

翼、厥北至阴平,闻诸葛绪将向建威,留住月馀待之。

钟会率诸军平行至汉中。

九月,钟会使前将军李辅统万人围王含于乐城,护军荀恺围蒋斌于汉城。

会径过西趣阳安口,遗人祭诸葛亮墓。

初,汉武兴督蒋舒在事无称,汉朝令人代之,使助将军傅佥守关口,舒由是恨。

钟会使护军胡烈为前锋,攻关口。

舒诡谓佥曰:“今贼至不击而闭城自守,非良图也。

”佥曰:“受命保城,惟全为功。

今违命出战,若丧师负国,死无益矣。

”舒曰:“子以保城获全为功,我以出战克敌为功,请各行其志。

”遂率其众出。

佥谓其战也,不设备。

舒率其众迎降胡烈,烈乘虚袭城,佥格斗而死,佥,肜之子也。

钟会闻关口已下,长驱而前,大得库藏积谷。

邓艾遣天水太守王颀直攻姜维营,陇西太守牵弘邀其前,金城太守杨欣趣甘松。

维闻钟会诸军已入汉中,引兵还。

欣等追蹑于强川口,大战,维败走。

闻诸葛绪已塞道屯桥头,乃从孔函谷入北道,欲出绪后。

绪闻之,却还三十里。

维入北道三十馀里,闻绪军却,寻还,从桥头还,绪趣截维,较一日不及。

维遂还至阴平,合集士众,欲赴关城。

未到,闻其已破,退趣白水,遇廖化、张翼、董厥等,合兵守剑阁以拒会。

安国元侯高柔卒。

冬,十月,汉人告急于吴。

甲申,吴主使大将军丁奉督诸军向寿春。

将军留平就施绩于南郡,议兵所向。

将军丁封、孙异如沔中,以救汉。

诏以征蜀诸将献捷交至,复命大将军昭进位,爵赐一如前诏,昭乃受命。

昭辟任城魏舒为相国参军。

初,舒少时迟钝质朴,不为乡亲所重,从叔父事部郎衡,有名当世,亦不知之,使守水碓,每叹曰。

“舒堪数百户长,我愿毕矣!

”舒亦不以介意,不为皎厉之事。

唯太原王乂谓舒曰:“卿终当为台辅。

”常振其匮乏,舒受而不辞。

年四十馀,郡举上计掾,察孝廉。

宗党以舒无学业,劝令不就,可以为高。

舒曰:“若试而不中,其负在我,安可虚窃不就之高以为己荣乎!

”于是自课,百日习一经,因而对策升第,累迁后将军钟毓长史。

毓每与参佐射,舒常为画筹而已。

后遇朋人不足,以舒满数,舒容范闲雅,发无不中,举坐愕然,莫有敌者。

毓叹而谢曰:“吾之不足以尽卿才,有如此射矣,岂一事哉!

”及为相国参军,府朝碎务,未尝见是非。

至于废兴大事,众人莫能断者,舒徐为筹之,多出众议之表。

昭深器重之。

癸卯,立皇后卞氏,昭烈将军秉之孙也。

邓艾进至阴平,简选精锐,欲与诸葛绪自江油趣成都。

绪以本受节度邀姜维,西行非本诏,遂引军向白水,与钟会合。

会欲专军势,密白绪畏懦不进,槛车征还,军悉属会。

姜维列营守险,会攻之,不能克。

粮道险远,军食乏,欲引还。

邓艾上言:“贼已摧折,宜遂乘之。

若从阴平由邪径经汉德阳亭趣涪,出剑阁西百里,去成都三百馀里,奇兵冲其腹心,出其不意,剑阁之守必还赴涪,则会方轨而进,剑阁之军不还,则应涪之兵寡矣。

”遂自阴平行无人之地七百馀里,凿山通道,造作桥阁。

山高谷深,至为艰险,又粮运将匮,濒于危殆。

艾以氈自裹,推转而下。

将士皆攀木缘崖,鱼贯而进。

先登至江油,蜀守将马邈降。

诸葛瞻督诸军拒艾,至涪,停住不进。

尚书郎黄崇,权之子也,屡劝瞻宜速行据险,无令敌得入平地,瞻犹豫未纳。

崇再三言之,至于流涕,瞻不能从。

艾遂长驱而前,击破瞻前锋,瞻退往绵竹。

艾以书诱瞻曰:“若降者,必表为琅邪王。

”瞻怒,斩艾使,列阵以待艾。

艾遣子惠唐亭候忠等出其右,司马师纂等出其左。

忠、纂战不利,并引还,曰:“贼未可击!

”艾怒曰:“存亡之分,在此一举,何不可之有!

”叱忠、纂等,将斩之。

忠、纂驰还更战,大破,斩瞻及黄崇。

瞻子尚叹曰:“父子荷国重恩,不早斩黄皓,使败国殄民,用生何为!

”策马冒阵而死。

汉人不意魏兵卒至,不为城守调度。

闻艾已入平土,百姓扰扰,皆迸山野,不可禁制。

汉主使群臣会议,或以为蜀之与吴,本为与国,宜可奔吴。

或以为南中七郡,阻险斗绝,易以自守,宜可奔南。

光禄大夫谯周以为:“自古以来,无寄他国为天子者,今若入吴国,亦当臣服。

且治政不殊,则大能吞小,此数之自然也。

由此言之,则魏能并吴,吴不能并魏明矣。

等为称臣,为小孰与为大!

再辱之耻何与一辱!

且若欲奔南,则当早为之计,然后可果。

今大敌已近,祸败将及,群小之心,无一可保,恐发足之日,其变不测,何至南之有乎!

”或曰:“今艾已不远,恐不受降,如之何?

”周曰:“方今东吴未宾,事势不得不受,受之不得不礼。

若陛下降魏,魏不裂土以封陛下者,周请身诣京都,以古义争之。

”众人皆从周议。

汉主犹欲入南,狐疑未决。

周上疏曰:“南方远夷之地,平常无所供为,犹数反叛,自丞相亮以兵威逼之,穷乃率从。

今若至南,外当拒敌,内供服御,费用张广,他无所取,耗损诸夷,其叛必矣!

”汉主乃遣侍中张绍等奉玺绶以降于艾。

北地王谌怒曰:“若理穷力屈,祸败将及,便当父子君臣背城一战,同死社稷,以见先帝可也,奈何降乎!

”汉主不听。

是日,谌哭于昭烈之庙,先杀妻子,而后自杀。

张绍等见邓艾于雒,艾大喜,报书褒纳。

汉主遣太仆蒋显别敕姜维使降钟会,又遣尚书郎李虎送士民簿于艾,户二十八万,口九十四万,甲士十万二千,吏四万人。

艾至成都城北,汉主率太子诸王及群臣六十馀人,面缚舆榇诣军门。

艾持节解缚焚榇,延请相见。

检御将士,无得虏略,绥纳降附,使复旧业。

辄依邓禹故事,承制拜汉主禅行骠骑将军,太子奉车、诸王驸马都尉,汉群司各随高下拜为王官,或领艾官属。

以师纂领益州刺史,陇西太守牵弘等领蜀中诸郡。

艾闻黄皓奸险,收闭,将杀之,皓赂艾左右,卒以得免。

姜维等闻诸葛瞻败,未知汉主所向,乃引军东入于巴。

钟会进军至涪,遣胡烈等追维。

维至郪,得汉主敕命,乃令兵悉放仗,送节传于胡烈,自从东道与廖化、张翼、董厥等同诣会降。

将士咸怒,拔刀斫石。

于是诸郡县围守皆被汉主敕罢兵降。

锺会厚待姜维等,皆权还其印绶节盖。

吴人闻蜀已亡,乃罢丁奉等兵。

吴中书丞吴郡华覈诣宫门上表曰:“伏闻成都不守,臣主播越,社稷倾覆,失委附之土,弃贡献之国,臣以草芥,窃怀不宁。

陛下圣仁,恩泽远抚,卒闻如此,必垂哀悼。

臣不胜忡怅之情,谨拜表以闻!

”魏之伐蜀也,吴人或谓襄阳张悌曰:“司马氏得政以来,大难屡作,百姓未服,今又劳力远征,败于不暇,何以能克!

”悌曰:“不然。

曹操虽功盖中夏,民畏其威而不怀其德也。

丕、睿承之,刑繁役重,东西驱驰,无有宁岁。

司马懿父子累有大功,除其烦苛而布其平惠,为之谋主而救其疾苦,民心归之亦已久矣。

故淮南三叛,而腹心不扰。

曹髦之死,四方不动。

任贤使能,各尽其心,其本根固矣,奸计立矣。

今蜀阉宦专朝,国无政令,而玩戎黩武,民劳卒敝,竞于外利,不修守备。

彼强弱不同,智算亦胜,因危而伐,殆无不克。

噫!

彼之得志,我之忧也。

”吴人笑其言,至是乃服。

吴人以武陵五溪夷与蜀接界,蜀亡,惧其叛乱,乃以越骑校尉钟离牧领武陵太守。

魏已遣汉葭县长郭纯试守武陵太守,率涪陵民入迁陵界,屯于赤沙,诱动诸夷进攻酉阳,郡中震惧。

牧问朝吏曰:“西蜀倾覆,边境见侵,何以御之?

”皆对曰:“今二县山险,诸夷阻兵,不可以军惊扰,惊扰则诸夷盘结。

宜以渐安,可遣恩信吏宣教慰劳。

”牧曰:“不然。

外境内侵,诳诱人民,当及其根柢未深而扑取之,此救火贵速之势也。

”敕外趣严。

抚夷将军高尚谓牧曰:“昔渊太常督兵五万,然后讨五溪夷。

是时刘氏连和,诸夷率化。

今既无往日之援,而郭纯已据迁陵,而明府欲以三千兵深入,尚未见其利也。

”牧曰:“非常之事,何得循旧!

”即率所领晨夜进道,缘山险行垂二千里,斩恶民怀异心者魁帅百馀人,及其支党凡千馀级。

纯等散走,五溪皆平。

十二月,庚戌,以司徒郑冲为太保。

壬子,分益州为梁州。

癸丑,特赦益州士民,复除租税之半五年。

乙卯,以邓艾为太尉,增邑二万户。

锺会为司徒,增邑万户。

皇太后郭氏殂。

邓艾在成都,颇自矜伐,谓蜀士大夫曰:“诸君赖遭艾,故得有今日耳。

如遇吴汉之徒,已殄灭矣。

”艾以书言于晋公昭曰:“兵有先声而后实者,今因平蜀之势以乘吴,吴人震恐,席卷之时也。

然大举之后,将士疲劳,不可使用,且徐缓之。

留陇右兵二万人、蜀兵二万人,煮盐兴冶,为军农要用,并作舟船,豫为顺流之事。

然后发使告以利害,吴必归化,可不征而定也。

今宜厚刘禅以致孙休,封禅为扶风王,锡其资财,供其左右,郡有董卓坞,为之宫舍,爵其子为公侯,食郡内县,以显归命之宠。

开广陵、城阳以待吴人,则畏威怀德,望风而从矣!

”昭使监军卫瓘谕艾:“事当须报,不宜辄行。

”艾重言曰:“衔命征行,奉指授之策,元恶既服,至于承制拜假,以安初附,谓合权宜。

今蜀举众归命,地尽南海,东接吴、会,宜早镇定。

若待国命,往复道途,延引日月。

《春秋》之义,‘大夫出疆,有可以安社稷、利国家,专之可也。

’今吴未宾,势与蜀连,不可拘常,以失事机。

《兵法》:‘进不求名,退不避罪。

’艾虽无古人之节,终不自嫌以损国家计也!

”钟会内有异志,姜维知之,欲构成扰乱,乃说会曰:“闻君自淮南已来,算无遗策,晋道克昌,皆君之力。

今复定蜀,威德振世,民高其功,主畏其谋,欲以此安归乎!

何不法陶硃公泛舟绝迹,全功保身邪!

”会曰:“君言远矣,我不能行。

且为今之道,或未尽于此也。

”维曰:“其他则君智力之所能,无烦于老夫矣。

”由是情好欢甚,出则同舆,坐则同席,会因邓艾承制专事,乃与卫瓘密白艾有反状。

会善效人书,于剑阁要艾章表、白事,皆易其言,令辞指悖傲,多自矜伐。

又毁晋公昭报书,手作以疑之。

元皇帝下咸熙元年(甲申,公元二六四年)春,正月,壬辰,诏以槛车征邓艾。

晋公昭恐艾不从命,敕钟会进军成都,又遣贾充将兵入斜谷。

昭自将大军从帝幸长安,以诸王公皆在鄴,乃以山涛为行军司马,镇鄴。

初,钟会以才能见任,昭夫人王氏言于昭曰:“会见利忘义,好为事端,宠过必乱,不可大任。

”及会将伐汉,西曹属邵悌言于晋公曰:“今遣钟会率十万馀众伐蜀,愚谓令单身无任,不若使馀人行也。

”晋公笑曰:“我宁不知此邪!

蜀数为边寇,师老民疲,我今伐之,如指掌耳,而众方蜀不可伐。

夫人心豫怯则智勇并竭,智勇并竭而强使之,适所以为敌禽耳。

惟钟会与人意同,今遣会伐蜀,蜀必可灭。

灭蜀之后,就如卿虑,何忧其不能办邪?

夫蜀已破亡,遗民震恐,不足与共图事。

中国将士各自思归,不肯与同也。

会若作恶,只自灭族耳。

卿不须忧此,慎勿使人闻也!

”及晋公将之长安,悌复曰:“钟会所统兵五六倍于邓艾,但可敕会取艾,不须自行。

”晋公曰:“卿忘前言邪,而云不须行乎?

虽然,所言不可宣也。

我要自当以信意待人,但人不当负我耳,我岂可先人生心哉!

近日贾护军问我:‘颇疑钟会不?

’还答言:‘如今遣卿行,宁可复疑卿邪?

’贾亦无以易我语也。

我到长安,则自了矣。

”钟会遣卫瓘先至成都收邓艾,会以瓘兵少,欲令艾杀瓘,因以为艾罪。

瓘知其意,然不可得距,乃夜至成都,檄艾所统诸将,称:“奉诏收艾,其馀一无所问。

若来赴官军,爵赏如先。

敢有不出,诛及三族!

”比至鸡鸣,悉来赴瓘,唯艾帐内在焉。

平旦,开门,瓘乘使者车,径入至艾所居。

艾尚卧未起,遂执艾父子,置艾于槛车。

诸将图欲劫艾,整仗趣瓘营。

瓘轻出迎之,伪作表草,将申明艾事,诸将信之而止。

丙子,会至成都,送艾赴京师。

会所惮惟艾,艾父子既禽,会独统大众,威震西土,遂决意谋反。

会欲使姜维将五万人出斜谷为前驱,会自将大众随其后,既至长安,令骑士从陆道,步兵从水道,顺流浮渭入河,以为五日可到孟津,与骑兵会洛阳,一旦天下可定也。

会得晋公书云:“恐邓艾或不就征,今遣中护军贾充将步骑万人径入斜谷,屯乐城,吾自将十万屯长安,相见在近。

”会得书惊,呼所亲语之曰:“但取邓艾,相国知我独办之。

今来大重,必觉我异矣,便当速发。

事成,可得天下。

不成,退保蜀、汉,不失作刘备也!

”丁丑,会番请护军、郡守、牙门骑督以上及蜀之故官,为太后发哀于蜀朝堂,矫太后遗诏,使会起兵废司马昭,皆班示坐上人,使下议讫,书版署置,更使所亲信代领诸军。

所请群官,番闭著益州诸曹屋中,城门宫门皆闭,严兵围守。

卫瓘诈称疾笃,出就外廨。

会信之,无所复惮。

姜维欲使会尽杀北来诸将,己因杀会,尽坑魏兵,复立汉主,密书与刘禅曰:“愿陛下忍数日之辱,臣欲使社稷危而复安,日月幽而复明。

”会欲从维言诛诸将,犹豫未决。

会帐下督丘建本属胡烈,会爱信之。

建愍烈独坐,启会,使听内一亲兵出取饮食,诸牙门随例各内一人。

烈绐语亲兵及疏与其子渊曰:“丘建密说消息,会已作大坑,白棓数千,欲悉呼外兵入,人赐白臽,拜散将,以次棓杀,内坑中。

”诸牙门亲兵亦咸说此语,一夜,转相告,皆遍。

己卯,日中,胡渊率其父兵雷鼓出门,诸军不期皆鼓噪而出,曾无督促之者,而争先赴城。

时会方给姜维铠仗,白外有匈匈声,似失火者,有顷,白兵走向城。

会惊,谓维曰:“兵来似欲作恶,当云何?

”维曰:“但当击之耳!

”会遣兵悉杀所闭诸牙门郡守,内人共举机以拄门,兵斫门,不能破。

斯须,城外倚梯登城,或烧城屋,蚁附乱进,矢下如雨,牙门郡守各缘屋出,与其军士相得。

姜维率会左右战,手杀五六人,众格斩维,争前杀会。

会将士死者数百人,杀汉太子璿及姜维妻子,军众钞略,死丧狼藉。

卫瓘部分诸将,数日乃定。

邓艾本营将士追出艾于槛车,迎还。

卫瓘自以与会共陷艾,恐其为变,乃遣护军田续等将兵袭艾,遇于绵竹西,斩艾父子。

艾之入江油也,田续不进,艾欲斩续,既而舍之。

及瓘遣续,谓曰:“可以报江油之辱矣。

”镇西长史杜预言于众曰:“伯玉其不免乎?

身为名士,位望已高,既无德音,又不御下以正,将何以堪其责乎!

”瓘闻之,不候驾而谢预。

预,恕之子也。

邓艾馀子在洛阳者悉伏诛。

徙其妻及孙于西城。

钟会兄毓尝密言于晋公曰:“会挟术难保,不可专任。

”及会反,毓已卒,晋公思钟繇之勋与毓之贤,特原毓子峻、迪,官爵如故。

会功曹向雄收葬会尸,晋公召而责之曰:“往者王经之死,卿哭于东市而我不问。

钟会躬为叛逆,又辄收葬,若复相容,当如王法何!

”雄曰:“昔先王掩骼埋胔,仁流朽骨,当时岂先卜其功罪而后收葬哉!

今王诛既加,于法已备。

雄感义收葬,教亦无阙。

法立于上,教弘于下,以此训物,不亦可乎?

何必使雄背死违生,以立于世!

明公雠怼枯骨,捐之中野,岂仁贤之度哉!

”晋公悦,与宴谈而遣之。

二月,丙辰,车驾还洛阳。

庚申,葬明元皇后。

初,刘禅使巴东太守襄阳罗宪将兵二千人守永安,闻成都败,吏民惊扰,宪斩称成都乱者一人,百姓乃定。

及得禅手敕,乃帅所统临于都亭三日。

吴闻蜀败,起兵西上,外托救援,内欲袭宪。

宪曰:“本朝倾覆,吴为脣齿,不恤我难而背盟徼利,不义甚矣。

且汉已亡,吴何得久?

我宁能为吴降虏乎!

”保城缮甲,告誓将士,厉以节义,莫不愤激。

吴人闻钟、邓败,百城无主,有兼蜀之志,而巴东固守,兵不得过,乃使抚军步协率众而西。

宪力弱不能御,遣参军杨宗突围北出,告急于安东将军陈骞,又送文武印绶、任子诣晋公。

协攻永安,宪与战,大破之。

吴主怒,复遣镇军陆抗等帅众三万人增宪之围。

三月,丁丑,以司空王祥为太尉,征北将军何曾为司徒,左仆射荀顗为司空。

己卯,进晋公爵为王,增封十郡。

王祥、何曾、荀顗共诣晋王,顗谓祥曰:“相王尊重,何侯与一朝之臣皆已尽敬,今日便当相率而拜,无所疑也。

”祥曰:“相国虽尊,要是魏之宰相,吾等魏之三公,王、公相去一阶而已,安有天子三公可辄拜人者!

损魏朝之望,亏晋王之德,君子爱人以礼,我不为也。

”及入,顗遂拜,而祥独长揖。

王谓祥曰:“今日然后知君见顾之重也!

”刘禅举家东迁洛阳,时扰攘仓卒,禅之大臣无从行者,惟秘书令郤正及殿中督汝南张通舍妻子单身随禅,禅赖正相导宜适,举动无阙,乃慨然叹息,恨知正之晚。

初,汉建棕太守霍弋都督南中,闻魏兵至,欲赴成都,刘禅以备敌既定,不听。

成都不守,弋素服大临三日。

诸将咸劝弋宜速降,弋曰:“今道路隔塞,未详主之安危,去就大故,不可苟也。

若魏以礼遇主上,则保境而降不晚也。

若万一危辱,吾将以死拒之,何论迟速邪!

”得禅东迁之问,始率六郡将守上表曰:“臣闻人生在三,事之如一,惟难所在,则致其命。

今臣国败主附,守死无所,是以委质,不敢有贰。

”晋王善之,拜南中都尉,委以本任。

丁亥,封刘禅为安乐公,子孙及群臣封侯者五十馀人。

晋王与禅宴,为之作故蜀伎,旁人皆为之感怆,而禅喜笑自若。

王谓贾充曰:“人之无情,乃至于是!

虽使诸葛亮在,不能辅之久全,况姜维邪!

”他日,王问禅曰:“颇思蜀否?

”禅曰:“此间乐,不思蜀也。

”郤正闻之,谓禅曰:“若正后问,宜泣而答:‘先人坟墓,远在岷、蜀,乃心西悲,无日不思。

”因闭其目。

”会王复问,祥对如前,王曰:“何乃似郤正语邪!

”禅惊视曰:“诚如尊命。

”左右皆笑。

夏,四月,新附督王稚浮海入吴句章,略其长吏及男女二百馀口而还。

五月,庚申,晋王奏复五等爵,封骑督以上六百馀人。

甲戌,改元。

癸未,追命舞阳主理侯懿为晋宣王,忠武侯师为景王。

罗宪被攻凡六月,救援不到,城中疾病太半。

或说宪弃城走,宪曰:“吾为城主,百姓所仰。

危不能安,急而弃之,君子不为也,毕命于此矣!

”陈骞言于晋王,遣荆州刺史胡烈将步骑二万攻西陵以救宪。

秋,七月,吴师退。

晋王使宪因仍旧任,加陵江将军,封万年亭侯。

晋王奏使司空荀顗定礼仪,中护军贾充正法律,尚书仆射裴秀议官制,太保郑冲总而裁焉。

吴分交州置广州。

吴主寝疾,口不能言,乃手书呼丞相濮阳兴入,令子л出拜之。

休把兴臂,把л以托之。

癸未,吴主殂,谥曰景帝。

群臣尊硃皇后为皇太后。

吴人以蜀初亡,交趾携叛,国内恐惧,欲得长君。

左典军万尝为乌程令,与乌程侯皓相善,称“皓才识明断,长沙桓王之俦也。

又加之好学,奉遵法度。

”屡言之于丞相兴、左将军布,兴、布说硃太后,欲以皓为嗣。

硃后曰:“我寡妇人,安知社稷之虑,苟吴国无陨,宗庙有赖,可矣。

”于是遂迎立皓,改元元兴,大赦。

八月,庚寅,命中抚军司马炎副贰相国事。

初,钟会之伐汉也,辛宪英谓其夫之从子羊祜曰:“会在事纵恣,非持久处下之道,吾畏其有他志也。

”会请其子郎中琇为参军,宪英忧曰:“他日吾为国忧,今日难至吾家矣。

”琇固请于晋王,王不听。

宪英谓琇曰:“行矣,戒之,军旅之间,可以济者,其惟仁恕乎!

”琇竟以全归。

癸巳,诏以琇尝谏会反,赐爵关内侯。

九月,戊午,以司马炎为抚军大将军。

辛未,诏以吕兴为安南将军,都督交州诸军事,以南中监军霍弋遥领交州刺史,得以便宜选用长吏。

弋表遣建宁爨谷为交趾太守,率牙门董元、毛炅、孟幹、孟通、爨能、李松、王素等将兵助兴。

未至,兴为其功曹李统所杀。

吴主贬硃太后为景皇后,追谥父和曰文皇帝,尊母何氏为太后。

冬,十月,丁亥,诏以寿春所获吴相国参军事徐绍为散骑常侍,水曹掾孙彧为给事黄门侍郎,以使于吴,其家人在此者悉听自随,不必使还,以开广大信。

晋王因政书吴主,谕以祸福。

初,晋王娶王肃之女,生炎及攸,以攸继景王后。

攸性孝友,多材艺,清和平允,名闻过于炎。

晋王爱之,常曰:“天下者,景王之天下也,吾摄居相位,百年之后,大业宜归攸。

”炎立发委地,手垂过膝,尝从容问裴秀曰:“人有相否?

”因以异相示之。

秀由是归心。

羊琇与炎善,为炎画策,察时政所宜损益,皆令炎豫记之,以备晋王访问。

晋王欲以攸为世子,山涛曰:“废长立少,违礼不祥。

”贾充曰:“中抚军有君人之德,不可易也。

”何曾、裴秀曰:“中抚军聪明神武,有超世之才,人望既茂,天表如此,固非人臣之相也。

”晋王由是意定,丙午,立炎为世子。

吴主封太子及其三弟皆为王,立妃滕氏为皇后。

初,吴主之立,发优诏,恤士民,开仓廪,振贫乏,科出宫女以配无妻者,禽兽养于苑中者皆放之。

当时翕然称为明主。

及既得志,粗暴矣盈,多忌讳,好酒色,大小失望,濮阳兴、张布窃悔之。

或谮诸吴主,十一月,朔,兴、布入朝,吴主执之,徙于广州,道杀之,夷三族。

以后父滕牧为卫将军,录尚书事。

牧,胤之族人也。

是岁,罢屯田官。

资治通鉴·卷七十九·晋纪一

〔司马光〕 〔宋〕

起旃蒙作噩,尽玄黓执徐,凡八年。

世祖武皇帝上之上泰始元年(乙酉,公元二六五年) 春,三月,吴主使光禄大夫纪陟、五官中郎将洪璆与徐绍、孙彧偕来报聘。

绍行至濡须,有言绍誉中国之美者,吴主怒,追还,杀之。

夏,四月,吴改元甘露。

五月,魏帝加文王殊礼,进王妃曰后,世子曰太子。

癸未,大赦。

秋,七月,吴主逼杀景皇后,迁景帝四子于吴。

寻又杀其长者二人。

八月,辛卯,文王卒,太子嗣为相国、晋王。

九月,乙未,大赦。

戊子,以魏司徒何曾为晋丞相。

癸亥,以骠骑将军司马望为司徒。

乙亥,葬文王于崇阳陵。

冬,吴西陵督步阐表请吴主徙都武昌。

吴主从之,使御史大夫丁固、右将军诸葛靓守建业。

阐,骘之子也。

十二月,壬戌,魏帝禅位于晋。

甲子,出舍于金墉城。

太傅司马孚拜辞,执帝手,流涕歔欷不自胜,曰:“臣死之日,固大魏之纯臣也。

”丙寅,王即皇帝位,大赦,改元。

丁卯,奉魏帝为陈留王,即宫于鄴。

优崇之礼,皆仿魏初故事。

魏氏诸王皆降为候。

追尊宣王为宣皇帝,景王为景皇帝,文王为文皇帝。

尊王太后曰皇太后。

封皇叔祖父孚为安平王,叔父干为平原王、亮为扶风王、伷为东莞王、骏为汝阴王、肜为梁王、伦为琅邪王,弟攸为齐王、鉴为乐安王、机为燕王,又封群从司徒望等十七人皆为王。

以石苞为大司马,郑冲为太傅,王祥为太保,何曾为太尉,贾充为车骑将军,王沈为骠骑将军。

其馀文武增位进爵有差。

乙亥,以安平王孚为太宰,都督中外诸军事。

未几,又以车骑将军陈骞为大将军,与司徒义阳王望、司空荀顗,凡八公,同时并置。

帝惩魏氏孤立之敝,故大封宗室,授以职任,又招诸王皆得自选国中长吏。

卫将军齐王攸独不敢,皆令上请。

诏除魏宗室禁锢,罢部曲将及长吏纳质任。

帝承魏氏刻薄奢侈之后,欲矫以仁俭,太常丞许奇,允之子也,帝将有事于太庙,朝议以奇父受诛,不宜接近左右,请出为外官。

帝乃追述允之夙望,称奇之才,擢为祠部郎。

有司言御牛青丝纼断,诏以青麻代之。

初置谏官,以散骑常侍傅玄、皇甫陶为之。

玄,干之子也。

玄以魏末士风颓敝,上疏曰:“臣闻先王之御天下,教化隆于上,清议行于下。

近者魏武好法术而天下贵刑名,魏文慕通达而天下贱守节,其后纲维不摄,放诞盈朝,遂使天下无复清议。

陛下龙兴受禅,弘尧、舜之化,惟未举清远有礼之臣以敦风节,未退虚鄙之士以惩不恪,臣是以犹敢有言。

”上嘉纳其言,使玄草诏进之,然亦不能革也。

初,汉征西将军司马钧生豫章太守量,量生颖川太守俊,俊生京兆尹防,防生宣帝。

世祖武皇帝上之上泰始二年(丙戌,公元二六六年) 春,正月,丁亥,即用魏庙祭征西府君以下并景帝凡七室。

辛丑,尊景帝夫人羊氏曰景皇后,居弘训宫。

丙午,立皇后弘农杨氏。

后,魏通事郎文宗之女也。

群臣奏:“五帝即天帝也,王气时异,故名号有五。

自今明堂、南郊宜除五帝座。

”从之。

帝,王肃外孙也,故郊祀之礼,有司多从肃议。

二月,除汉宗室禁锢。

三月,戊戌,吴遣大鸿胪张俨、五官中郎将丁忠来吊祭。

吴散骑常侍庐江王蕃,体气高亮,不能承颜顺指,吴主不悦,散骑常侍万彧、中书丞陈声从而谮之。

丁忠使还,吴主大会群臣,蕃沉醉顿伏。

吴主疑其诈,舆蕃出外。

顷之,召还。

蕃好治威仪,行止自若。

吴主大怒,呵左右于殿下斩之,出,登来山,使亲近掷蕃首,作虎跳狼争咋啮之,首皆碎坏。

丁忠说吴主曰:“北方无守战之备,弋阳可袭而取。

”吴主以问群臣,镇西大将军陆凯曰:“北方新并巴、蜀,遣使求和,非求援于我也,欲蓄力以俟时耳。

敌势方强,而欲徼幸求胜,未见其利也。

”吴主虽不出兵,然遂与晋绝。

凯,逊之族子也。

夏,五月,壬子,博陵元公王沈卒。

六月,丙午晦,日有食之。

文帝之丧,臣民皆从权制,三日除服。

既葬,帝亦除之,然犹素冠疏食,哀毁如居丧者。

秋,八月,帝将谒崇阳陵,群臣奏言,秋暑未平,恐帝悲感摧伤。

帝曰:“朕得奉瞻山陵,体气自佳耳。

”又诏曰:“汉文不使天下尽哀,亦帝王至谦之志。

当见山陵,何心无服!

其议以衰绖从行。

群臣自依旧制。

”尚书令裴秀奏曰:“陛下既除而复服,义无所依。

若君服而臣不服,亦未之敢安也。

”诏曰:“患情不能跂及耳,衣服何在!

诸君勤勤之至,岂苟相违。

”遂止。

中军将军羊祜谓傅玄曰:“三年之丧,虽贵遂服,礼也,而汉文除之,毁礼伤义。

今主上至孝,虽夺其服,实行丧礼。

若因此复先王之法,不亦善乎!

”玄曰:“以日易月,已数百年,一旦复古,难行也。

”祜曰:“不能使天下如礼,且使主上遂服,不犹愈乎!

”玄曰:“主上不除而天下除之,此为但有父子,无复君臣也。

”乃止。

戊辰,群臣奏请易服复膳,诏曰:“每感念幽冥,而不得终苴绖之礼,以为沉痛。

况当食稻衣锦乎!

适足激切其心,非所以相解也。

朕本诸生家,传礼来久,何至一旦便易此情于所天!

相从已多,可试省孔子答宰我之言,无事纷纭也!

”遂以疏素终三年。

臣光曰:三年之丧,自天子达于庶人,此先王礼经,百世不易者也。

汉文师心不学,变古坏礼,绝父子之恩,亏君臣之义。

后世帝王不能笃于哀戚之情,而群臣谄谀,莫肯厘正。

至于晋武独以天性矫而行之,可谓不世之贤君。

而裴、傅之徒,固陋庸臣,习常玩故,不能将顺其美,惜哉!

吴改元宝鼎。

吴主以陆凯为左丞相,万彧为右丞相。

吴主恶人视己,群臣侍见,莫敢举目。

陆凯曰:“君臣无不相识之道,若猝有不虞,不知所赴。

”吴主乃听凯自视,而它人如故。

吴主居武昌,扬州之民溯流供给,甚苦之,又奢侈无度,公私穷匮。

凯上疏曰:“今四边无事,当务养民丰财,而更穷奢极欲,无灾而民命尽,无为而国财空,臣窃痛之。

昔汉室既衰,三家鼎立。

今曹、刘失道,皆为晋有,此目前之明验也。

臣愚,但为陛下惜国家耳。

武昌土地危险脊确,非王者之都。

且童谣云:‘宁饮建业水,不食武昌鱼。

宁还建业死,不止武昌居。

’以此观之,足明民心与天意矣。

今国无一年之蓄,民有离散之怨,国有露根之渐,而官吏务为苛急,莫之或恤。

大帝时,后宫列女及诸织络数不满百,景帝以来,乃有千数,此耗财之甚者也。

又左右之臣,率非其人,群党相扶,害忠隐贤,此皆蠹政病民者也。

臣愿陛下省息百役,罢去苛扰,料出宫女,清选百官,则天悦民附,国家永安矣。

”吴主虽不悦,以其宿望,特优容之。

九月,诏:“自今虽诏有所欲,及已奏得可,而于事不便者,皆不可隐情。

” 戊戌,有司奏:“大晋受禅于魏,宜一用前代正朔、服色,如虞遵唐故事。

”从之。

冬,十月,丙午朔,日有食之。

永安山贼施但,因民劳怨,聚众数千人,劫吴主庶弟永安侯谦作乱,北至建业,众万馀人,未至三十里住,择吉日入城。

遣使以谦命召丁固、诸葛靓,固、靓斩其使,发兵逆战于牛屯。

但兵皆无甲胄,即时败散。

谦独坐车中,生获之。

固不敢杀,以状白吴主,吴主并其母及弟俊皆杀之。

初,望气者云:“荆州有王气,当破扬州。

”故吴主徙都武昌。

及但反,自以为得计,遣数百人鼓噪入建业,杀但妻子,云“天子使荆州兵来破扬州贼。

” 十一月,初并圜丘、方丘之祀于南北郊。

罢山阳公国督军,除其禁制。

十二月,吴主还都建业,使后父卫将军、录尚书事滕牧收留镇武昌。

朝士以牧尊戚,颇推令谏争,滕后之宠由是渐衰,更遣牧居苍梧,虽爵位不夺,其实迁也,在道以忧死。

何太后常保佑滕后,太史又言中宫不可易。

吴主信巫觋,故得不废,常供养升平宫,不复进见,诸姬佩皇后玺绂者甚众,滕后受朝贺表疏而已。

吴主使黄门遍行州郡,料取将吏家女,其二千石大臣子女,皆岁岁言名,年十五、六一简阅,简阅不中,乃得出嫁。

后宫以千数,而采择无已。

世祖武皇帝上之上泰始三年(丁亥,公元二六七年) 春,正月,丁卯,立子衷为皇太子。

诏以“近世每立太子必有赦,今世运将平,当示之以好恶,使百姓绝多幸之望。

曲惠小人,朕无取焉!

”遂不赦。

司隶校尉上党李憙劾奏故立进令刘友、前尚书山涛、中山王睦、尚书仆射武陔各占官稻田,请免涛、睦等官,陔已亡,请贬其谥。

诏曰:“友侵剥百姓以谬惑朝士,其考竟以惩邪佞。

涛等不贰其过,皆勿有所问。

憙亢志在公,当官而行,可谓邦之司直矣。

光武有云:‘贵戚且敛手以避二鲍。

’其申敕群寮,各慎所词,宽宥之恩,不可数遇也!

”睦,宣帝之弟子也。

臣光曰:政之大本,在于刑赏,刑赏不明,政何以成!

晋武帝赦山涛而褒李憙,其于刑、赏两失之。

使憙所言为是,则涛不可赦。

所言为非,则憙不足褒。

褒之使言,言而不用,怨结于下,威玩于上,将安用之!

且四臣同罪,刘友伏诛而涛等不问,避贵施贱,可谓政乎!

创业之初,而政本不立,将以垂统后世,不亦难乎!

帝以李憙为太子太傅,徽犍为李密为洗马。

密以祖母老,固辞,许之。

密与人交,每公议其得失而切责之,常言:“吾独立于世,顾影无俦。

然而不惧者,以无彼此于人故也。

” 吴大赦,以右丞相万彧镇巴丘。

夏,六月,吴主作昭明宫,二千石以下,皆自入山督伐木。

大开苑囿,起土山、楼观,穷极伎巧,功役之费以亿万计。

陆凯谏,不听。

中书丞华覈上疏曰:“汉文之世,九州晏然,贾谊独以为如抱火厝于积薪之下而寝其上。

今大敌据九州之地,有太半之众,欲与国家为相吞之计,非徒汉之淮南、济北而已也,比于贾谊之世,孰为缓急?

今仓库空匮,编户失业。

而北方积谷养民,专心向东。

又,交趾沦没,岭表动摇,胸背有嫌,首尾多难,乃国朝之厄会也。

若舍此急务,尽力功作,卒有风尘不虞之变,当委版筑而应烽燧,驱怨民而赴白刃,此乃大敌所因以为资者也。

”时吴俗奢侈,覈又上疏曰:“今事多而役繁,民贫而俗奢,百工作无用之器,妇人为绮靡之饰,转相仿效,耻独无有。

兵民之家,犹复逐俗,内无甔石之储而出有绫绮之服,上无尊卑等级之差,下有耗财费力之损,求其富给,庸可得乎?

”吴主皆不听。

秋,七月,王祥以睢陵公罢。

九月,甲申,诏增吏俸。

以何曾为太保,义阳王望为太尉,荀顗为司徒。

禁星气、谶纬之学。

吴主以孟仁守丞相,奉法驾东迎其父文帝神于明陵,中使相继,奉问起居。

巫觋言见文帝被服颜色如平生。

吴主悲喜,迎拜于东门之外。

既入庙,比七日三祭,设诸倡伎,昼夜娱乐。

是岁,遣鲜卑拓跋沙漠汗归其国。

世祖武皇帝上之上泰始四年(戊子,公元二六八年) 春,正月,丙戌,贾充等上所刊修律令。

帝亲自临讲,使尚书郎裴楷执读。

楷,秀之从弟也。

侍中卢珽、中书侍郎范阳张华请抄新律死罪条目,悬之亭传以示民,从之。

又诏河南尹杜预为黜陟之课,预奏:“古者黜陟,拟议于心,不泥于法。

末世不能纪远而专求密微,疑心而信耳目,疑耳目而信简书。

简书愈繁,官方愈伪。

魏氏考课,即京房之遗意,其文可谓至密,然失于苛细以违本体,故历代不能通也。

岂若申唐尧之旧制,取大舍小,去密就简,俾之易从也!

夫曲尽物理,神而明之,存乎其人。

去人而任法,则以文伤理。

莫若委任达官,各考所统,岁第其人,言其优劣。

如此六载,主者总集,采案其言,六优者超擢,六劣者废免,优多劣少者平叙,劣多优少者左迁。

其间所对不钧,品有难易,主者固当准量轻重,微加降杀,不足曲以法尽也。

其有优劣徇情,不叶公论者,当委监司随而弹之。

若令上下公相容过,此为清议大颓,虽有考课之法,亦无益也。

”事竟不行。

丁亥,帝耕籍田于洛水之北。

戊子,大赦。

二月,吴主以左御史大夫丁固为司徒,右御史大夫孟仁为司空。

三月,戊子,皇太后王氏殂。

帝居丧之制,一遵古礼。

夏,四月,戊戌,睢陵元公王祥卒,门无杂吊之宾。

其族孙戎叹曰:“太保当正始之世,不在能言之流。

及间与之言,理致清远,岂非以德掩其言乎!

” 已亥,葬文明皇后。

有司又奏:“既虞,除衰服。

”诏曰:“受终身之爱而无数年之报,情所不忍也。

”有司固请,诏曰:“患在不能笃孝,勿以毁伤为忧。

前代礼典,质文不同,何必限以近制,使达丧阙然乎!

”群臣请不已,乃许之。

然犹素冠疏食以终三年,如文帝之丧。

秋,七月,众星西流如雨而陨。

己卯,帝谒崇阳陵。

九月,青、徐、兗、豫四州大水。

大司马石苞久在淮南,威惠甚著。

淮北监军王琛恶之,密表苞与吴人交通。

会吴人将入寇,苞筑垒遏水以自固,帝疑之。

羊祜深为帝言苞必不然,帝不信,乃下诏以苞不料贼势,筑垒遏水,劳扰百姓,策免其官。

遣义阳王望帅大军以征之。

苞辟河内孙铄为掾,铄先与汝阴王骏善,骏时镇许昌,铄过见之。

骏知台已遣军袭苞,私告之曰:“无与于祸!

”铄既出,驰诣寿春,劝苞放兵,步出都亭待罪,苞从之。

帝闻之,意解。

苞诣阙,以乐陵公还第。

吴主出东关,冬,十月,使其将施绩入江夏,万彧寇襄阳。

诏义阳王望统中军步骑二万屯龙陂,为二方声援。

会荆州刺史胡烈拒绩,破之,望引兵还。

吴交州刺史刘俊、大都督脩则、将军顾容前后三攻交趾,交趾太守杨稷皆拒破之,郁林、九真皆附于稷。

稷遣将军毛炅、董元攻合浦,战于古城,大破吴兵,杀刘俊、脩则,馀兵散还合浦。

稷表炅为郁林太守,元为九真太守。

十一月,吴丁奉、诸葛靓出芍陂,攻合肥,安东将军汝阴王骏拒却之。

以义阳王望为大司马,荀顗为太尉,石苞为司徒。

世祖武皇帝上之上泰始五年(己丑,公元二六九年) 春,正月,吴主立子瑾为皇太子。

二月,分雍、凉、梁州置秦州,以胡烈为刺史。

先是,邓艾纳鲜卑降者数万,置于雍、凉之间,与民杂居,朝廷恐其久而为患,以烈素著名于西方,故使镇抚之。

青、徐、兗三州大水。

帝有灭吴之志,壬寅,以尚书左仆射羊祜都督荆州诸军事,镇襄阳。

征东大将军卫瑾都督青州诸军事,镇临菑。

镇东大将军东莞王亻由都督徐州诸军事,镇下邳。

祜绥怀远近,甚得江、汉之心。

与吴人开布大信,降者欲去,皆听之。

减戍逻之卒,以垦田八百馀顷。

其始至也,军无百日之粮,及其季年,乃有十年之积。

祜在军,常轻裘缓带,身不被甲,铃阁之下,侍卫不过十数人。

济阴太守巴西文立上言:“故蜀之名臣子孙流徙中国者,宜量才叙用,以慰巴、蜀之心,倾吴人之望。

”帝从之。

己未,诏曰:“诸葛亮在蜀,尽其心力,其子瞻临难而死义,其孙京宜随才署吏。

”又诏曰:“蜀将傅佥父子死于其主。

天下之善一也,岂由彼此以为异哉!

佥息著、募没入奚官,宜免为庶人。

” 帝以文立为散骑常侍。

汉故尚书犍为程琼,雅有德业,与立深交。

帝闻其名,以问立,对曰:“臣至知其人,但年垂八十,禀性谦退,无复当时之望,故不以上闻耳。

”琼闻之,曰:“广休可谓不党矣,此吾所以善夫人也。

” 秋,九月,有星孛于紫宫。

冬,十月,吴大赦,改元建衡。

封皇子景度为城阳王。

初,汝南何定尝为吴大帝给使,及吴主即位,自表先帝旧人,求还内侍。

吴主以为楼下都尉,典知酤籴事,遂专为威福。

吴主信任之,委以众事。

左丞相陆凯面责定曰:“卿见前后事主不忠,倾乱国政,宁有得以寿终者邪!

何以专为奸邪,尘秽天听!

宜自改厉,不然,方见卿有不测之祸。

”定大恨之。

凯竭心公家,忠恳内发,表疏皆指事不饰。

及疾病,吴主遣中书令董朝问所欲言,凯陈“何定不可信用,宜授以外任。

奚熙小吏,建起浦里田,亦不可听。

姚信、楼玄、贺邵、张悌、郭踔、薛莹、滕修及族弟喜、抗,或清白忠勤,或资才卓茂,皆社稷之良辅,愿陛下重留神思,访以时务,使各尽其忠,拾遗万一。

”邵,齐之孙。

莹,综之子。

玄,沛人。

修,南阳人也。

凯寻卒。

吴主素衔其切直,且日闻何定之谮,久之,竟徙凯家于建安。

吴主遣监军虞汜、威南将军薛珝、苍梧太守丹杨陶璜从荆州道,监军李勖、督军徐存从建安海道,皆会于合浦,以击交趾。

十二月,有司奏东宫施敬二傅,其仪不同。

帝曰:“夫崇敬师傅,所以尊道重教也。

何言臣不臣乎!

其令太子申拜礼。

” 世祖武皇帝上之上泰始六年(庚寅,公元二七零年) 春,正月,吴丁奉入涡口,扬州刺史牵弘击走之。

吴万彧自巴丘还建业。

夏,四月,吴左大司马施绩卒。

以镇军大将军陆抗都督信陵、西陵、夷道、乐乡、公安诸军事,治乐乡。

抗以吴主政事多阙,上疏曰:“臣闻德均则众者胜寡,力侔则安者制危,此六国所以并于秦、西楚所以屈于汉也。

今敌之所据,非特关右之地、鸿沟以西,而国家外无连衡之授,内非西楚之强,庶政陵迟,黎民未乂。

议者所恃,徒以长江、峻山限带封域。

此乃守国之末事,非智者之所先也。

臣每念及此,中夜抚枕,临餐忘食。

夫事君之义,犯而勿欺,谨陈时宜十七条以闻。

”吴主不纳。

李勖以建安道不利,杀导将冯斐,引军还。

初,何定尝为子求婚于勖,勖不许,乃白勖枉杀冯斐,擅彻军还,诛勖及徐存,并其家属,仍焚勖尸。

定又使诸将各上御犬,一犬至直缣数十匹,缨绁直钱一万,以捕兔供厨。

吴人皆归罪于定,而吴主以为忠勤,赐爵列侯。

陆抗上疏曰:“小人不明理道,所见既浅,虽使竭情尽节,犹不足任,况其奸心素笃而憎爱移易哉!

”吴主不从。

六月,戊午,胡烈讨鲜卑秃发树机能于万斛堆,兵败被杀。

都督雍、凉州诸军事扶风王亮遣将军刘旂救之,旂观望不进。

亮坐贬为平西将军,旂当斩。

亮上言:“节度之咎,由亮而出,乞丐旂死。

”诏曰:“若罪不在旂,当有所在。

”乃免亮官。

遣尚书乐陵石鉴行安西将军,都督秦州诸军事,讨树机能。

树机能兵盛,鉴使秦州刺史杜预出兵击之。

预以虏乘胜马肥,而官军县乏,宜并力大运刍粮,须春进讨。

鉴奏预稽乏军兴,槛车征诣廷尉,以赎论。

既而鉴讨树机能,卒不能克。

秋,七月,乙巳,城阳王景度卒。

丁未,以汝阴王骏为镇西大将军,都督雍、凉等州诸军事,镇关中。

冬,十一月,立皇子东为汝南王。

吴主从弟前将军秀为夏口督,吴主恶之,民间皆言秀当见图。

会吴主遣何定将兵五千人猎夏口,秀惊,夜将妻子、亲兵数百人来奔。

十二月,拜秀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封会稽公。

是岁,吴大赦。

初,魏人居南匈奴五部于并州诸郡,与中国民杂居。

自谓其先汉氏外孙,因改姓刘氏。

世祖武皇帝上之上泰始七年(辛卯,公元二七一年) 春,正月,匈奴右贤王刘猛叛出塞。

豫州刺史石鉴坐击吴军虚张首级,诏曰:“鉴备大臣,吾所取信,而乃下同为诈,义得尔乎!

今遣归田里,终身不得复用。

” 吴人刁玄诈增谶文云:“黄旗紫盖,见于东南,终有天下者,荆、扬之君。

”吴主信之。

是月晦,大举兵出华里,载太后、皇后及后宫数千人,从牛渚西上。

东观令华谮等固谏,不听。

行遇大雪,道涂陷坏,兵士被甲持仗,百人共引一车,寒冻殆死,皆曰:“若遇敌,便当倒戈。

”吴主闻之,乃还。

帝遣义阳王望统中军二万、骑三千屯寿春以备之,闻吴师退,乃罢。

三月,丙戌,巨鹿元公裴秀卒。

夏,四月,吴交州刺史陶璜袭九真太守董元,杀之。

杨稷以其将王素代之。

北地胡寇金城,凉州刺史牵弘讨之。

众胡皆内叛,与树机能共围弘于青山,弘军败而死。

初,大司马陈骞言于帝曰:“胡烈、牵弘皆勇而无谋,强于自用,非绥边之材也,将为国耻。

”时弘为扬州刺史,多不承顺骞命,帝以为骞与弘不协而毁之,于是征弘,既至,寻复以为凉州刺史。

骞窃叹息,以为必败。

二人果失羌戎之和,兵败身没,征讨连年,仅而能定,帝乃悔之。

五月,立皇子宪为城阳王。

辛丑,义阳成王望卒。

侍中、尚书令、车骑将军贾充,自文帝时宠任用事。

帝之为太子,充颇有力,故益有宠于帝。

充为人巧谄,与太尉、行太子太傅荀顗、侍中、中书监荀勖、越骑校尉安平冯紞相为党友,朝野恶之。

帝问侍中裴楷以方今得失,对曰:“陛下受命,四海承风,所以未比德于尧、舜者,但以贾充之徒尚在朝耳。

宜引天下贤人,与弘政道,不宜示人以私。

侍中乐安任恺、河南尹颖川庾纯皆与充不协,充欲解其近职,乃荐恺忠贞,宜在东宫。

帝以恺为太子少傅,而侍中如故。

会树机能乱秦、雍,帝以为忧,恺曰:“宜得威望重臣有智略者以镇抚之。

”帝曰:“谁可者?

”恺因荐充,纯亦称之。

秋,七月,癸酉,以充为都督秦、凉二州诸军事,侍中、车骑将军如故。

充患之。

吴大都督薛珝与陶璜等兵十万,共攻交趾,城中粮尽援绝,为吴所陷,虏杨稷、毛炅等。

璜爱炅勇健,欲活之,炅谋杀璜,璜乃杀之。

脩则之子允,生剖其腹,割其肝,曰:“复能作贼不?

”炅犹骂曰:“恨不杀汝孙皓,汝父何死狗也!

”王素欲逃归南中,吴人获之,九真、日南皆降于吴。

吴大赦,以陶璜为交州牧。

璜讨降夷獠,州境皆平。

八月,丙申,城阳王宪卒。

分益州南中四郡置宁州。

九月,吴司空孟仁卒。

冬,十月,丁丑朔,日有食之。

十一月,刘猛寇并州,并州刺史刘钦等击破之。

贾充将之镇,公卿饯于夕阳亭。

充私问计于荀勖,勖曰:“公为宰相,乃为一夫所制,不亦鄙乎!

然是行也,辞之实难,独有结婚太子,可不辞而自留矣。

”充曰:“然孰可寄怀?

”勖曰:“勖请言之。

”因谓冯紞曰:“贾公远出,吾等失势。

太子婚尚未定,何不劝帝纳贾公之女乎!

”紞亦然之。

初,帝将纳卫瓘女为太子妃,充妻郭槐赂杨后左右,使后说帝,求纳其女。

帝曰:“卫公女有五可,贾公女有五不可:卫氏种贤而多子,美而长、白。

贾氏种妒而少子,丑而短、黑。

”后固以为请,荀顗、荀勖、冯瓘皆称充女绝美,且有才德,帝遂从之。

留充复居旧任。

十二月,以光禄大夫郑袤为司空,袤固辞不受。

是岁,安乐思公刘禅卒。

吴以武昌都督广陵范慎为太尉。

右将军司马丁奉卒。

吴改明年元曰凤凰。

世祖武皇帝上之上泰始八年(壬辰,公元二七二年) 春,正月,监军何桢讨刘猛,屡破之,潜以利诱其左部帅李恪,恪杀猛以降。

二月,辛卯,皇太子纳贾妃。

妃年十五,长于太子二岁,石忌多权诈,太子嬖而畏之。

壬辰,安平献王孚卒,年九十三。

孚性忠慎,宣帝执政,孚常自退损。

后逢废立之际,未尝预谋。

景、文二帝以孚属尊,亦不敢逼。

及帝即位,恩礼尤重。

元会,诏孚乘舆上殿,帝于阼阶迎拜。

既坐,亲奉觞上寿,如家人礼。

帝每拜,孚跪而止之。

孚虽见尊宠,不以为荣,常有忧色。

临终,遗令曰:“有魏贞士河内司马孚字叔达,不伊不周,不夷不惠,立身行道,终始若一。

当衣以时服,敛以素棺。

”诏赐东园温明秘器,诸所施行,皆依汉东平献王故事。

其家遵孚遗旨,所给器物,一不施用。

帝与右将国皇甫陶论事,陶与帝争言,散骑常侍郑徽表请罪之,帝曰:“忠谠之言,唯患不闻。

徽越职妄奏,岂朕之意!

”遂免徽官。

夏,汶山白马胡侵掠诸种,益州刺史皇甫晏欲讨之。

典学从事蜀郡何旅等谏曰:“胡夷相残,固其常性,未为大患。

今盛夏出军,水潦将降,必有疾疫,宜须秋、冬图之。

”晏不听。

胡康木子烧香言军出必败,晏以为沮众,斩之。

军至观阪,牙门张弘等以汶山道险,且畏胡众,因夜作乱,杀晏,军中惊扰,兵曹从事犍为杨仓勒兵力战而死。

弘遂诬晏,云“率己共反”,故杀之,传首京师。

晏主簿蜀郡何攀,方居母丧,闻之,诣洛证晏不反,弘等纵兵抄掠。

广汉主簿李毅言于太守弘农王濬曰:“皇甫侯起自诸生,何求而反!

且广汉与成都密迩,而统于梁州者,朝廷欲以制益州之衿领,正防今日之变也。

今益州有乱,乃此郡之忧也。

张弘小竖,众所不与,宜即时赴讨,不可失也。

”濬欲先上请,毅曰:“杀主之贼,为恶尤大,当不拘常制,何请之有!

”濬乃发兵讨弘。

诏以濬为益州刺史。

濬击弘,斩之,夷三族。

封濬关内侯。

初,濬为羊祜参军,祜深知之。

祜兄子暨白濬“为人志大奢侈,不可专任,宜有以裁之。

”祜曰:“濬有大才,将以济其所欲,必可用也。

”更转为车骑从事中郎。

濬在益州,明立威信,蛮夷多归附之。

俄迁大司农。

时帝与羊祜阴谋伐吴,祜以为伐吴宜藉上流之势,密表留濬复为益州刺史,使治水军。

寻加龙骧将军,监益、梁诸军事。

诏濬罢屯田兵,大作舟舰。

别驾何攀以为“屯田兵不过五六百人,作船不能猝办,后者未成,前者已腐。

宜召诸郡兵合万馀人造之,岁终可成。

”濬欲先上须报,攀曰:“朝廷猝闻召万兵,必不听。

不如辄召,设当见却,功夫已成,势不得止。

”濬从之,令攀典造舟舰器仗。

于是作大舰,长百二十步,受二千馀人,以木为城,起楼橹,开四出门,其上皆得驰马往来。

时作船木柿,蔽江而下,吴建平太守吴郡吾彦取流柿以白吴主曰:“晋必有攻吴之计,宜增建平兵以塞其冲要。

”吴主不从。

彦乃为铁锁横断江路。

王濬虽受中制募兵,而无虎符。

广汉太守敦煌张斅收从事列上。

帝召斅还,责曰:“何不密启而便收从事?

”斅曰:“蜀、汉绝远,刘备尝用之矣。

辄收,臣犹以为轻。

”帝善之。

壬辰,大赦。

秋,七月,以贾充为司空,侍中、尚书令、领兵如故。

充与侍中任恺皆为帝所宠任,充欲专名势,而忌恺,于是朝士各有所附,朋党纷然。

帝知之,召充、恺宴于式乾殿而谓之曰:“朝廷宜一,大臣当和。

”充、恺各拜谢。

既而充、恺以帝已知而不责,愈无所惮,外相崇重,内怨益深。

充乃荐恺为吏部尚书,恺侍觐转希,充因与荀勖、冯紞承间共谮之,恺由是得罪,废于家。

八月,吴主征昭武将军、西陵督步阐。

阐世在西陵,猝被徽,自以失职,且惧有谗,九月,据城来降,遣兄子玑、璿诣洛阳为任。

诏以阐为都督西陵诸军事、卫将军、开府仪同三司、侍中,领交州牧,封宜都公。

冬,十月,辛未朔,日有食之。

敦煌太守尹璩卒。

凉州刺史杨欣表敦煌令梁澄领太守。

功曹宋质辄废澄,表议郎令狐丰为太守。

杨欣遣兵之计,为质所败。

吴陆抗闻步阐叛,亟遣将军左弈、吾彦等讨之。

帝遣荆州刺史杨肇迎阐于西陵,车骑将军羊祜帅步军出江陵,巴东监军徐胤帅水军击建平,以救阐。

陆抗敕西陵诸军筑严围,自赤溪至于故市,内以围阐,外以御晋兵,昼夜催切,如敌已至,众甚苦之。

诸将谏曰:“今宜及三军之锐,急攻阐,比晋救至,必可拔也,何事于围,以敝士民之力!

”抗曰:“此城处势既固,粮谷又足,且凡备御之具,皆抗所宿规,今反攻之,不可猝拔。

北兵至而无备,表里受难,何以御之!

”诸将皆欲攻阐,抗欲服众心,听令一攻,果无利。

围备始合,而羊祜兵五万至江陵。

诸将咸以抗不宜上,抗曰:“江陵城固兵足,无可忧者。

假令敌得江陵,必不能守,所损者小。

若晋据西陵,则南山群夷皆当扰动,其患不可量也!

”乃自帅众赴西陵。

初,抗以江陵之北,道路平易,敕江陵督张咸作大堰遏水,渐渍平土以绝寇叛。

羊祜欲因所遏水以船运粮,扬声将破堰以通步军。

抗闻之,使咸亟破之。

诸将皆惑,屡谏,不听。

祜至当阳,闻堰败,乃改船以车运粮,大费功力。

十一月,杨肇至西陵。

陆抗令公安督孙遵循南岸御羊祜,水军督留虑拒徐胤,抗自将大军凭围对肇。

将军硃乔营都督俞赞亡诣肇。

抗曰:“赞军中旧吏,知吾虚实。

吾常虑夷兵素不简练,若敌攻围,必先此处。

”即夜易夷兵,皆以精兵守之。

明日,肇果攻故夷兵处。

抗命击之,矢石雨下,肇众伤、死者相属。

十二月,肇计屈,夜遁。

抗欲追之,而虑步阐畜力伺间,兵不足分,于是但鸣鼓戒众,若将追者。

肇众凶惧,悉解甲挺走。

抗使轻兵蹑之,肇兵大败,祜等皆引军还。

抗遂拔西陵,诛阐及同谋将吏数十人,皆夷三族,自馀所请赦者数万口。

东还乐乡,貌无矜色,谦冲如常。

吴主加抗都护。

羊祜坐贬平南将军,杨肇免为庶人。

吴主既克西陵,自谓得天助,志益张大,使术士尚广筮取天下,对曰:“吉。

庚子岁,青盖当入洛阳。

”吴主喜,不修德政,专为兼并之计。

贾充与朝士宴饮,河南尹庾纯醉,与充争言。

充曰:“父老,不归供养,卿为无天地!

”纯曰:“高贵乡公何在?

”充惭怒,上表解职。

纯亦上表自劾。

诏免纯官,仍下五府正其臧否。

石苞以为纯荣官忘亲,当除名,齐王攸等以为纯于礼律未有违。

诏从攸议,复以纯为国子祭酒。

吴主之游华里也,右丞相万彧与右大司马丁奉、左将军留平密谋曰:“若至华里不归,社稷事重,不得不自还。

”吴主颇闻之,以彧等旧臣,隐忍不发。

是岁,吴主因会,以毒酒饮彧,传酒人私减之。

又饮留平,平觉之,服他药以解,得不死。

彧自杀。

平忧懑,月馀亦死。

徙彧子弟于庐陵。

初,彧请选忠清之士以补近职,吴主以大司农楼玄为宫下镇,主殿中事。

玄正身帅众,奉法而行,应对切直,吴主浸不悦。

中书令领太子太傅贺邵上疏谏曰:“自顷年以来,朝列纷错,真伪相贸,忠良排坠,信臣被害。

是以正士摧方而庸臣苟媚,先意承指,各希时趣。

人执反理之评,士吐诡道之论,遂使清流变浊,忠臣结舌。

陛下处九天之上,隐百里之室,言出风靡,令行景从。

亲洽宠媚之臣,日闻顺意之辞,将谓此辈实贤而天下已平也。

臣闻兴国之君乐闻其过,荒乱之主乐闻其誉。

闻其过者过日消而福臻,闻其誉者誉日损而祸至。

陛下严刑法以禁直辞,黜善士以逆谏口,杯酒造次,死生不保,仕者以退为幸,居者以出为福,诚非所以保光洪绪,熙隆道化也。

何定本仆隶小人,身无行能,而陛下爱其佞媚,假以威福。

夫小人求入,必进奸利。

定间者忘兴事役,发江边戍兵以驱麋鹿,老弱饥冻,大小怨叹。

《传》曰:‘国之兴也,视民如赤子。

其亡也,以民为草芥。

’今法禁转苛,赋调益繁,中官、近臣所在兴事,而长吏畏罪,苦民求办。

是以人力不堪,家户离散,呼嗟之声,感伤和气。

今国无一年之储,家无经月之蓄,而后宫之中坐食者万有馀人。

又,北敌注目,伺国盛衰,长江之限,不可久恃,苟我不能守,一苇可杭也。

愿陛下丰基强本,割情从道,则成、康之治兴,圣祖之祚隆矣!

”吴主深恨之。

于是左右共诬楼玄、贺邵相逢,驻共耳语大笑,谤讪政事,俱被诘责。

送玄付广州,邵原复职。

既而复徙玄于交趾,竟杀之。

久之,何定奸秽发闻,亦伏诛。

羊祜归自江陵,务修德信以怀吴人。

每交兵,刻日方战,不为掩袭之计。

将帅有欲进谲计者,辄饮以醇酒,使不得言。

祜出军行吴境,刈谷为粮,皆计所侵,送绢偿之。

每会众江、沔游猎,常止晋地,若禽兽先为吴人所伤而为晋兵所得者,皆送还之。

于是吴边人皆悦服。

祜与陆抗对境,使命常通。

抗遗祜酒,祜饮之不疑。

抗疾,求药于祜,祜以成药与之,抗即服之。

人多谏抗,抗曰:“岂有鸩人羊叔子哉!

”抗告其边戍曰:“彼专为德,我专为暴,是不战而自服也。

各保分界而已,无求细利。

”吴主闻二境交和,以诘抗,抗曰:“一邑一乡不可以无信义,况大国乎!

臣不如此,正是彰其德,于祜无伤也。

” 吴主用诸将之谋,数侵盗晋边。

陆抗上疏曰:“昔有夏多罪而殷汤用师,纣作淫虐而周武授钺。

苟无其时,虽复大圣,亦宜养威自保,不可轻动也。

今不务力农富国,审官任能,明黜陟,慎刑赏,训诸司以德,抚百姓以仁,而听诸将徇名,穷兵黩武,动费万计,士卒调瘁,寇不为衰而我已大病矣。

今争帝王之资而昧十百之利,此人臣之奸便,非国家之良策也!

昔齐、鲁三战,鲁人再克,而亡不旋踵。

何则?

大小之势异也。

况今师所克获,不补所丧哉?

”吴主不从。

羊祜不附结中朝权贵,荀勖、冯紞之徒皆恶之。

从甥王衍尝诣祜陈事,辞甚清辩。

祜不然之,衍拂衣去。

祜顾谓宾客曰:“王夷甫方当以盛名处大位,然败俗伤化,必此人也。

”及攻江陵,祜以军法将斩王戎。

衍,戎之从弟也,故二人皆憾之,言论多毁祜,时人为之语曰:“二王当国,羊公无德。

资治通鉴·卷七十三·魏纪五

〔司马光〕 〔宋〕

起旃蒙单阏,尽强圉大荒落,凡三年。

烈祖明皇帝中之下青龙三年(乙卯,公元二三五年)春,正月,戊子,以大将军司马懿为太尉。

丁巳,皇太后郭氏殂。

帝数问甄后死状于太后,由是太后以忧殂。

汉杨仪既杀魏延,自以为有大功,宜代诸葛亮秉政。

而亮平生密指,以仪狷狭,意在蒋琬。

仪至成都,拜中军师,无所统领,从容而已。

初,仪事昭烈帝为尚书,琬时为尚书郎。

后虽俱为丞相参军、长史,仪每从行,当其劳剧。

自谓年宦先琬,才能逾之,于是怨愤形于声色,叹咤之音发于五内,时人畏其言语不节,莫敢从也。

惟后军师费祎往慰省之,仪对祎恨望,前后云云。

又语祎曰:“往者丞相亡没之际,吾若举军以就魏氏,处世宁当落度如此邪!

令人追悔,不可复及!

”祎密表其言。

汉主废仪为民,徙汉嘉郡。

仪至徙所,复上书诽谤。

,辞指激切。

遂下郡收仪,仪自杀。

三月,庚寅,葬文德皇后。

夏,四月,汉主以蒋琬为大将军、录尚书事。

费祎代琬为尚书令。

帝好土功,既作许昌宫,又治洛阳宫,起昭阳太极殿,筑总章观,高十馀丈。

力役不已,农桑失业。

司空陈群上疏曰:“昔禹承唐、虞之盛,犹卑宫室而恶衣服。

况今丧乱之后,人民至少,比汉文、景之时,不过一大郡。

加以边境有事,将士劳苦,若有水旱之患,国家之深忧也。

昔刘备自成都至白水,多作传舍,兴费人役,太祖知其疲民也。

今中国劳力,亦吴、蜀之所愿。

此安危之机也,惟陛下虑之!

”帝答曰:“王业、宫室,亦宜并立。

灭贼之后,但当罢守御耳,岂可复兴役邪!

是固君之职,萧何之大略也。

”群曰:“昔汉祖惟与项羽争天下,羽已灭,宫室烧焚,是以萧何建武库、太仓,皆是要急,然高祖犹非其壮丽。

今二虏未平,诚不宜与古同也。

夫人之所欲,莫不有辞,况乃天王,莫之敢违。

前欲坏武库,谓不可不坏也。

后欲置之,谓不可不置也。

若必作之,固非臣下辞言所屈。

若少留神,卓然回意,亦非臣下之所及也。

汉明帝欲起德阳殿,钟离意谏,即用其言,后乃复作之。

殿成,谓群臣曰:‘钟离尚书在,不得成此殿也。

’夫王者岂惮一臣!

盖为百姓也。

今臣曾不能少凝圣德,不及意远矣。

”帝乃为之少有减省。

帝耽于内宠,妇官秩石拟百官之数,自贵人以下至掖庭洒扫者,凡数千人,选女子知书可付信者六人,以为女尚书,使典省外奏事,处当画可。

廷尉高柔上疏曰:“昔汉文惜十家之资,不营小台之娱。

去病臣匈奴之害,不遑治第之事。

况今所损者非惟百金之费,所忧者非徒北锹之患乎!

可粗成见所营立以充朝宴之仪,讫罢作者,使得就养。

二方平定,复可徐兴。

《周礼》:天子后妃以下百二十人,嫔嫱之仪,既已盛矣。

窃闻后庭之数,或复过之,圣嗣不昌,殆能由此。

臣愚以为可妙简淑媛以备内官之数,其馀尽遣还家,且以育精养神,专静为宝。

如此,则《螽斯》之征可庶而致矣。

”帝报曰:“卿辄昌言,他复以闻。

”是时猎法严峻,杀禁地鹿者身死,财产没官,有能觉告者,厚加赏赐。

柔复上疏曰:“中间以来,百姓供给众役,亲田者既减。

加顷复有猎禁,群鹿犯暴,残食生苗,处处为害,所伤不赀,民虽障离,力不能御。

至如荥阳左右,周数百里,岁略不收。

方今天下生生者甚少,而麋鹿之损者甚多,卒有兵戎之役,凶年之灾,将无以待之。

惟陛下宽放民间,使得捕鹿,遂除其禁,则众庶永济,莫不悦豫矣。

”帝又欲平北芒,令于其上作台观,望见孟津。

卫尉辛毘谏曰:“天地之性,高高下下。

今而反之,既非其理。

加以损费人功,民不堪役。

且若九河盈溢,洪水为害,而丘陵皆夷,将何以御之!

”帝乃止。

少府杨阜上疏曰:“陛下奉武皇帝开拓之大业,守文皇帝克终之元绪,诚宜思齐往古圣贤之善治,总观季世放荡之恶政。

曩使桓、灵不废高祖之法度,文、景之恭俭,太祖虽有神武,于何所施,而陛下何由处斯尊哉!

今吴、蜀未定,定旅在外,诸所缮治,惟陛下务从约节。

”帝优诏答之。

阜复上疏曰:“尧尚茅茨而万国安其居,禹卑宫室而天下乐其业。

及至殷、周,或堂崇三尺,度以九筵耳。

桀作璇室象廊,纣为倾宫鹿台,以丧其社稷。

楚灵以筑章华而身受祸。

秦始皇作阿房,二世而灭。

夫不度万民之力,以从耳目之欲,未有不亡者也。

陛下当以尧、舜、禹、汤、文、武为法则,夏桀、殷纣、楚灵、秦皇为深诫,而乃自暇自逸,惟宫台是饰,必有颠覆危亡之祸矣。

君作元首,臣为股肱,存亡一体,得失同之。

臣虽驽怯,敢忘争臣之义!

言不切至,不足以感寤陛下。

陛下不察臣言,恐皇祖、烈考之祚坠于地。

使臣身死有补万一,则死之日犹生之年也。

谨叩棺沐浴,伏俟重诛!

”奏御,帝感其忠言,手笔诏答。

帝尝著衤冒,被缥绫半袖。

阜问帝曰:“此于礼何法服也?

”帝默然不答。

自是不法服不以见阜。

阜又上疏欲省宫人诸不见幸者,乃召御府吏问后宫人数。

吏守旧令,对曰:“禁密,不得宣露!

”阜怒,杖吏一百,数之曰:“国家不与九卿为密,反与小吏为密乎!

”帝愈严惮之。

散骑常侍蒋济上疏曰:“昔句践养胎以待用,昭王恤病以雪仇,故能以弱燕服强齐,羸越灭劲吴。

今二敌强盛,当身不除,百世之责也。

以陛下圣明神武之略,舍其缓者,专心讨贼,臣以为无难矣。

”中书侍郎东莱王基上疏曰:“臣闻古人以水喻民曰:‘水所以载舟,亦所以覆舟。

’颜渊曰‘东野子之御,马力尽矣,而求进不已,殆将败矣。

’今事役劳苦,男女离旷,愿陛下深察东野之敝,留意舟水之喻,息奔驷于未尽,节力役于未困。

昔汉有天下,至孝文时唯有同姓诸侯,而贾谊忧之曰:‘置火积薪之下而寝其上,因谓之安。

’今寇贼未殄,猛将拥兵,检之则无以应敌,久之则难以遗后,当盛明之世,不务以除患,若子孙不竞,社稷之忧也。

使贾谊复起,必深切于曩时矣。

”帝皆不听。

殿中监督役,擅收兰台令史,右仆射卫臻奏案之。

诏曰:“殿舍不成,吾所留心,卿推之,何也?

”臻曰:“古制侵官之法,非恶其勤事也,诚以所益者小,所堕者大也。

臣每察校事,类皆如此,若又纵之,惧群司将遂越职,以至陵夷矣。

”尚书涿郡孙礼固请罢役,帝诏曰:“钦纳谠言。

”促遣民作。

监作者复奏留一月,有所成讫。

礼径至作所,不复重奏,称诏罢民,帝奇其意而不责。

帝虽不能尽用群臣直谏之言,然皆优容之。

秋,七月,洛阳崇华殿灾。

帝问侍中领太史令泰山高堂隆曰:“此何咎也?

于礼宁有祈禳之义乎?

”对曰:“《易·传》曰:‘上不俭,下不节,孽火烧其室。

’又曰:‘君高其台,天火为灾。

’此人君务饰宫室,不知百姓空竭,故天应之以旱,火从高殿起也。

”诏问隆:“吾闻汉武帝之时柏梁灾,而大起宫殿以厌之,其义云何?

”对曰:“夷越之巫所为,非圣贤之明训也。

《五行志》曰:‘柏梁灾,其后有江充巫蛊事。

’如《志》之言,越巫建章无所厌也。

令宜罢散民役。

宫室之制,务从约节,清扫所灾之处,不敢于此有所立作,则萐莆、嘉禾必生此地。

若乃疲民之力,竭民之财,非所以致符瑞而怀远人也。

”八月,庚午,立皇子芳为齐王,询为秦王。

帝无子,养二王为子,宫省事秘,莫有知其所由来者。

或云:芳,任城王楷之子也。

丁巳,帝还洛阳。

诏复立崇华殿,更名曰九龙。

通引穀水过九龙殿前,为玉井绮栏,蟾蜍含受,神龙吐出。

使博士扶风马钧作司南车,水转百戏。

陵霄阙始构,有鹊巢其上,帝以问高堂隆,对曰:“《诗》曰:‘惟鹊有巢,惟鸠居之。

’今兴宫室,起陵霄阙,而鹊巢之,此宫未成身不得居之象也。

大意若曰:‘宫室未成,将有他姓制御之’。

斯乃上天之戒也。

夫天道无亲,惟与善人,太戊、武丁睹灾悚惧,故天降之福。

今若休罢百役,增崇德政,则三王可四,五帝可六,岂惟商宗转祸为福而已哉!

”帝为之动容。

帝性严急,其督修宫室有稽限者,帝亲召问,言犹在口,身首已分。

散骑常侍领秘书监王肃上疏曰:“今宫室未就,见作者三四万人。

九龙可以安圣体,其内足以列六宫。

惟泰极已前,功夫尚大。

愿陛下取常食禀之士,非急要者之用,选其丁壮,择留万人,使一期而更之。

咸知息代有日,则莫不悦以即事,劳而不怨矣。

计一岁有三百六十万夫,亦不为少。

当一岁成者,听且三年,分遣其馀,使皆即农,无穷之计也。

夫信之于民,国家大宝也。

前车驾当幸洛阳,发民为营,有司命以营成而罢。

既成,又利其功力,不以时遣。

有司徒营目前之利,不顾经国之体。

臣愚以为自今已后,傥复使民,宜明其令,使必如期,以次有事,宁使更发,无或失信。

凡陛下临时之所行刑,皆有罪之吏、宜死之人也。

然众庶不知,谓为仓卒。

故愿陛下下之于吏,而暴其罪,钧其死也,无使污于宫掖而为远近所疑。

且人命至重,难生易杀,气绝不续者也,是以圣贤重之。

昔汉文帝欲杀犯跸者,廷尉张释之曰:‘方其时,上使诛之则已,今下廷尉,廷尉,天下之平,不可倾也。

’臣以为大失其义,非忠臣所宜陈也。

廷尉者,天子之吏也,犹不可以失平,而天子之身反可以惑谬乎!

斯重于为己而轻于为君,不忠之甚也,不可不察!

”中山恭王兗疾病,令官属曰:“男子不死于妇人之手,亟以时营东堂。

”堂成,舆疾往居之。

又令世子曰:“汝幼为人君,知乐不知苦,必将以骄奢为失者也。

兄弟有不良之行,当造膝谏之,谏之不从,流涕喻之,喻之不改,乃白其母,犹不改,当以奏闻,并辞国土。

与其守宠罹祸,不若贫贱全身也。

此亦谓大罪恶耳,其微过细故,当掩覆之。

”冬,十月,己酉,衮卒。

十一月,丁酉,帝行如许昌。

是岁,幽州刺史王雄使勇士韩龙刺杀鲜卑轲比能。

自是种落离散,互相侵伐,强者远遁,弱者请服,边陲遂安。

张掖柳谷口水溢涌,宝石负图,状象灵龟,立于川西,有石马七及凤皇、麒麟、白虎、牺牛、璜玦、八卦、列宿、孛彗之象,又有文曰“大讨曹”。

诏书班天下,以为嘉瑞。

任令于绰连赍以问巨鹿张臶,臶密谓绰曰:“夫神以知来,不追已往,祥兆先见,而后废兴从之。

今汉已久亡,魏已得之,何所追兴祥兆乎!

此石,当今之变异而将来之符瑞也。

”帝使人以马易珠玑、悲翠、玳瑁于吴,吴主曰:“此皆孤所不用,而可以得马,孤何爱焉。

”皆以与之。

烈祖明皇帝中之下青龙四年(丙辰,公元二三六年)春,吴人铸大钱,一当五百。

三月,吴张昭卒,年八十一。

昭容貌矜严,有威风,吴主以下,举邦惮之。

夏,四月,汉主至湔,登观阪,观汶水之流,旬日而还。

武都氐王符健请降于汉。

其弟不从,将四百户来降。

五月,乙卯,乐平定侯董昭卒。

冬,十月,己卯,帝还洛阳宫。

甲申,有星孛于大辰,又勃于东方。

高堂隆上疏曰:“凡帝王徙都立邑,皆先定天地、社稷之位,敬恭以奉之。

将营宫室,则宗庙为先,厩库为次,居室为后。

今圜丘、方泽、南北郊、明堂、社稷神位未定,宗庙之制又未如礼,而崇饰居室,士民失业,外人咸云‘宫人之用与军国之费略齐’,民不堪命,皆有怨怒。

《书》曰:‘天聪明自我民聪明,天明畏自我民明威。

’言天之赏罚,随民言,顺民心也。

夫采椽、卑宫,唐、虞、大禹之所以垂皇风也。

玉台、琼室,夏癸、商辛之所以犯昊天也。

今宫室过盛,天彗章灼,斯乃慈父恳切之训。

当崇孝子祗耸之礼,不宜有忽,以重天怒。

”隆数切谏,帝颇不悦。

侍中卢毓进曰:“臣闻君明则臣直,古之圣王惟恐不闻其过,此乃臣等所以不及隆也。

”帝乃解。

毓,植之子也。

十二月,癸巳,颍阴靖侯陈群卒。

群前后数陈得失,每上封事,辄削其草,时人及其子弟莫能知也。

论者或讥群居位拱默。

正始中,诏撰群臣上书以为《名臣奏议》,朝士乃见群谏事,皆叹息焉。

袁子论曰:或云:“少府杨阜岂非忠臣哉!

见人主之非则勃然触之,与人言未尝不道。

”答曰:“夫仁者爱人,施之君谓之忠,施于亲谓之孝。

今为人臣,见人主失道,直诋其非而播扬其恶,可谓直士,未为忠臣也。

故司空陈群则不然,谈论终日,未尝言人主之非。

书数十上,外人不知。

君子谓群于是乎长者矣。

”乙未,帝行如许昌。

诏公卿举才德兼备者各一人,司马懿以兗州刺史太原王昶应选。

昶为人谨厚,名其兄子曰默,曰沈,名其子曰浑,曰深,为书戒之曰:“吾以四者为名,欲使汝曹顾名思义,不敢违越也。

夫物速成则疾亡,晚就而善终,朝华之草,夕而零落,松柏之茂,隆寒不衰,是以君子戒于阙党也。

夫能屈以为伸,让以为得,弱以为强,鲜不遂矣。

夫毁誉者,爱恶之原而祸福之机也。

孔子曰:‘吾之于人,谁毁谁誉。

’以圣人之德犹尚如此,况庸庸之徒而轻毁誉哉!

人或毁己,当退而求之于身。

若己有可毁之行,则彼言当矣。

若己无可毁之行,则彼言妄矣。

当则无怨于彼,妄则无害于身,又何反报焉!

谚曰:‘救寒莫如重裘,止谤莫如自修。

’斯言信矣!

”烈祖明皇帝中之下景初元年(丁巳,公元二三七年)春,正月,壬辰,山茌县言黄龙见。

高堂隆以为:“魏得土德,故其瑞黄龙见,宜改正朔,易服色,以神明其政,变民耳目。

”帝从其议。

三月,下诏改元,以是月为孟夏四月,服色尚黄,牺牲用白,从地正也。

更名《太和历》曰《景初历》。

五月,己巳,帝还洛阳。

己丑,大赦。

六月,戊申,京都地震。

己亥,以尚书令陈矫为司徒,左仆射卫臻为司空。

有司奏以武皇帝为魏太祖,文皇帝为魏高祖,帝为魏烈祖。

三祖之庙,万世不毁。

孙盛论曰:夫谥以表行,庙以存容。

未有当年而逆制祖宗,未终而豫自尊显。

魏之群司于是乎失正矣。

秋,七月,丁卯,东乡贞侯陈矫卒。

公孙渊数对国中宾客出恶言,帝欲讨之,以荆州刺史河东毌丘俭为幽州刺史。

俭上疏曰:“陛下即位已来,未有可书。

吴、蜀恃险,未可卒平,聊可以此方无用之士克定辽东。

”光禄大夫卫臻曰:“俭所陈皆战国细术,非王者之事也。

吴频岁称兵,寇乱边境,而犹按甲养士,未果致讨者,诚以百姓疲劳故也。

渊生长海表,相承三世,外抚戎夷,内修战射,而俭欲以偏军长驱,朝至夕卷,知其妄矣。

”帝不听,使俭率诸军及鲜卑、乌桓屯辽东南界,玺书征渊。

渊前发兵反,逆俭于辽隧。

会天雨十馀日,辽水大涨,俭与战不利,引军还右北平。

渊因自立为燕王,改元绍汉,置百官,遣使假鲜卑单于玺,封拜边民,诱呼鲜卑以侵扰北方。

汉张后殂。

九月,冀、兗、徐、豫大水。

西平郭夫人有宠于帝,毛后爱弛。

帝游后园,曲宴极乐。

郭夫人请延皇后,帝弗许,因禁左右使不得宣。

后知之,明日,谓帝曰:“昨日游宴北园,乐乎?

”帝以左右泄之,所杀十馀人。

庚辰,赐后死,然犹加谥曰悼。

癸丑,葬愍陵。

迁其弟曾为散骑常侍。

冬,十月,帝用高堂隆之议,营洛阳南委杰山为圆丘,诏曰:“昔汉氏之初,承秦灭学之后,采摭残缺,以备郊祀,四百馀年,废无禘礼。

曹氏世系出自有虞,今祀皇皇帝天于圆丘,以始祖虞舜配。

祭皇皇后地于方丘,以舜妃伊氏配。

祀皇天之神于南郊,以武帝配。

祭皇地之祇于北郊,以武宣皇后配。

”庐江主薄吕习密使人请兵于吴,欲开门为内应。

吴主使卫将军全琮督前将军硃桓等赴之,既至,事露,吴军还。

诸葛恪至丹杨,移书四部属城长吏,令各保其疆界,明立部伍。

其从化平民,悉令屯居。

乃内诸将,罗兵幽阻,但缮籓篱,不与交锋,候其谷稼将熟,辄纵兵芟刈,使无遗种。

旧谷既尽,新谷不收,平民屯居,略无所入。

于是山民饥穷,渐出降首。

恪乃复敕下曰:“山民去恶从化,皆当抚慰,徙出外县,不得嫌疑,有所拘执!

”臼阳长胡伉得降民周遗,遗旧恶民,困迫暂出,伉缚送言府。

恪以伉违教,遂斩以徇。

民闻伉坐执人被戮,知官惟欲出之而已,于是老幼相携而出,岁期人数,皆如本规。

恪自领万人,馀分给诸将。

吴主嘉其功,拜恪威北将军,封都乡侯,徙屯庐江皖口。

是岁,徙长安钟虡、橐佗、铜人、承露盘于洛阳。

盘折,声闻数十里。

铜人重,不可致,留于霸城。

大发铜铸铜人二,号曰翁仲,列坐于司马门外。

又铸黄龙、凤皇各一,龙高四丈,凤高三太馀,置内殿前。

起土山于芳林园西北陬,使公卿群僚皆负土,树松、竹、杂木、善草于其上,捕山禽杂兽致其中。

司徒军议掾董寻上疏谏曰:“臣闻古之直士,尽言于国,不避死亡,故周昌比高祖于桀、纣,刘辅譬赵后于人婢。

天生忠直,虽白刃沸汤,往而不顾者,诚为时主爱惜天下也。

建安以来,野战死亡,或门殚户尽,虽有存者,遗孤老弱。

若今宫室狭小,当广大之,犹宜随时,不妨农务,况乃作无益之物!

黄龙、凤皇、九龙、承露盘,此皆圣明之所不兴也,其功三倍于殿舍。

陛下既尊群臣,显以冠冕,被以文绣,载以华舆,所以异于小人。

而使穿方举土,面目垢黑,沾体涂足,衣冠了鸟,毁国之光以崇无益,甚非谓也。

孔子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

’无忠无礼,国何以立!

臣知言出必死,而臣自比于牛之一毛,生既无益,死亦何损!

秉笔流涕,心与世辞。

臣有八子,臣死之后,累陛下矣!

”将奏,沐浴以待命。

帝曰:“董寻不畏死邪!

”主者奏收寻,有诏勿问。

高堂隆上疏曰:“今之小人,好说秦、汉之奢靡以荡圣心。

求取亡国不度之器,劳役费损以伤德政。

非所以兴礼乐之和,保神明之休也。

”帝不听。

隆又上书曰:“昔洪水滔天二十二载,尧、舜君臣南面而已。

今无若时之急,而使公卿大夫并与厮徒共供事役,闻之四夷,非嘉声也,垂之竹帛,非令名也。

今吴、蜀二贼,非徒白地、小虏、聚邑之寇,乃僭号称帝,欲与中国争衡。

今若有人来告:‘权、禅并修德政,轻省租赋,动咨耆贤,事遵礼度,’陛下闻之,岂不惕然恶其如此,以为难卒讨灭而为国忧乎!

若使告者曰:‘彼二贼并为无道,崇侈无度,役其士民,重其赋敛,下不堪命,吁嗟日甚,’陛下闻之,岂不幸彼疲敝而取之不难乎!

苟如此,则可易心而度,事义之数亦不远矣!

亡国这主自谓不亡,然后至于亡。

贤圣之君自谓亡,然后至于不亡。

今天下雕敝,民无儋石之储,国无终年之蓄,外有强敌,六军暴边,内兴土功,州郡骚动,若有寇警,则臣惧版筑之士不能投命虏庭矣。

又,将吏奉禄,稍见折减,方之于昔,五分居一,诸受休者又绝禀赐,不应输者今皆出半,此为官入兼多于旧,其所出与参少于昔。

而度支经用,更每不足,牛肉小赋,前后相继。

反而推之,凡此诸费,必有所在。

且夫禄赐谷帛,人主所以惠养吏民而为之司命者也,若今有废,是夺其命矣。

既得之而又失之,此生怨之府也。

”帝览之,谓中书监、令曰:“观隆此奏,使朕惧哉!

”尚书卫觊上疏曰:“今议者多好悦耳:其言政治,则比陛下于尧、舜。

其言征伐,则比二虏于狸鼠。

臣以为不然。

四海之内,分而为三,群士陈力,各为其主,是与六国分治无以为异也。

当今千里无烟,遗民困苦。

陛下不善留意,将遂凋敝,难可复振。

武皇帝之时,后宫食不过一肉,衣不用锦绣,茵蓐不缘饰,器物无丹漆,用能平定天下,遗福子孙,此皆陛下之所览也。

当今之务,宜君臣上下,计校府库,量入为出,犹恐不及。

而工役不辍,侈靡日崇,帑藏日竭。

昔汉武信神仙之道,谓当得云表之露以餐玉屑,故立仙掌以承高露,陛下能明,每所非笑。

汉武有求于露而犹尚见非,陛下无求于露而空设之,不益于好而糜费功夫,诚皆圣虑所宜裁制也。

”时有诏录夺士女前已嫁为吏民妻者,还以配士,听以生口自赎,又简选其有姿首者内之掖庭。

太子舍人沛国张茂上书谏曰:“陛下,天之子也,百姓吏民,亦陛下子也,今夺彼以与此,亦无以异于夺兄之发妻弟也,于父母之恩偏矣,又,诏书听得以生口年纪、颜色与妻相当者自代,故富者则倾家尽产,贫者举假贷贳,贵买生口以赎其妻。

县官以配士为名而实内之掖庭,其丑恶乃出与士。

得妇者未必喜而失妻者必有忧,或穷或愁,皆不得志。

夫君有天下而不得万姓之欢心者,鲜不危殆。

且军师在外数十万人,一日之费非徒千金,举天下之曲以奉此役,犹将不给,况复有宫庭非员无录之女。

椒房母后之家,赏赐横与,内外交引,其费半军。

昔汉武帝掘地为海,封土为山,赖是时天下为一,莫敢与争者耳。

自衰乱以来,四五十载,马不舍鞍,士不释甲,强寇在疆,图危魏室。

陛下不战战业业,念崇节约,而乃奢靡是务,中尚方作玩弄之物,后园建承露之盘,斯诚快耳目之观,然亦足以骋寇雠之心矣!

惜乎,舍尧、舜之节俭而为汉武帝之侈事,臣窃为陛下不取也。

”帝不听。

高堂隆疾笃,口占上疏曰:“曾子有言曰:‘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臣寝疾有增无损,常恐奄忽,忠款不昭,臣之丹诚,愿陛下少垂省览!

臣观三代之有天下,圣贤相承,历数百载,尺土莫非其有,一民莫非其臣。

然癸、辛之徒,纵心极欲,皇天震怒,宗国为墟,纣枭白旗,桀放鸣条,天子之尊,汤、武有之。

岂伊异人?

皆明王之胄也。

黄初之际,天兆其戒,异类之鸟,育长燕巢口爪胸赤,此魏室之大异也。

宜防鹰扬之臣于萧墙之内。

可选诸王,使君国典兵,往往棋寺,镇抚皇畿,翼亮帝室。

夫皇天无亲,惟德是辅。

民咏德政,则延期过历。

下有怨叹,则辍录授能。

由此观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非独陛下之天下也!

”帝手诏深慰劳之。

未几而卒。

陈寿评曰:高堂隆学业修明,志存匡君,因变陈戒,发于恳诚,忠矣哉!

及至必改正朔,俾魏祖虞,所谓意过其通者欤!

帝深疾浮华之士,诏吏部尚书卢毓曰:“选举莫取有名,名如画地作饼,不可啖也。

”毓对曰:“名不足以致异人而可以得常士:常士畏教慕善,然后有名,非所当疾也。

愚臣既不足以识异人,又主者正以循名案常为职,但当有以验其后耳。

古者敷奏以言,明试以功。

今考绩之法废,而以毁誉相进退,故真伪浑杂,虚实相蒙。

”帝纳其言。

诏散骑常侍刘邵作考课法。

卲作《都官考课法》七十二条,又作《说略》一篇,诏下百官议。

司隶校尉崔林曰:“案《周官》考课,其文备矣。

自康王以下,遂以陵夷,此即考课之法存乎其人也。

及汉之季,其失岂在乎佐吏之职不密哉!

方今军旅或猥或卒,增减无常,固难一矣。

且万目不张,举其纲,众毛不整,振其领,皋陶仕虞,伊尹臣殷,不仁者远。

若大臣能任其职,式是百辟,则孰敢不肃,乌在考课哉!

”黄门侍郎杜恕曰:“明试以功,三考黜陟,诚帝王之盛制也。

然历六代而考绩之法不著,关七圣而课试之文不垂,臣诚以为其法可粗依,其详难备举故也。

语曰‘世有乱人而无乱法’,若使法可专任,则唐、虞可不须稷、契之佐,殷、周无贵伊、吕之辅矣。

今奏考功者,陈周、汉之云为,缀京房之本旨,可谓明考课之要矣。

于以崇揖让之风,兴济济之治,臣以为未尽善也。

其欲使州郡考士,必由四科,皆有事效,然后察举,试辟公府,为新民长吏,转以功次补郡守者,或就增秩赐爵,此最考课之急务也。

臣以为便当显其身,用其言,使具为课州郡之法,法具施行,立必信之赏,施必行之罚。

至于公卿及内职大臣,亦当俱以其职考课之。

古之三公,坐而论道。

内职大臣,纳言补阙,无善不纪,无过不举。

且天下至大,万机至众,诚非一明所能遍照。

故君为元首,臣作股肱,明其一体相须而成也。

是以古人称廊庙之材,非一木之枝,帝王之业,非一士之略。

由是言之,焉有大臣守职办课,可以致雍熙者哉!

诚使容身保位,无放退之辜,而尽节在公,抱见疑之势,公义不修而私议成欲,虽仲尼为课,犹不能尽一才,又况于世俗之人乎!

”司空掾北地傅嘏曰:“夫建官均职,清理民物,所以立本也。

循名考实,纠励成规,所以治末也。

本纲未举而造制末程,国略不崇而考课是先,惧不足以料贤愚之分,精幽明之理也。

”议久之不决,事竟不行。

臣光曰:为治之要,莫先于用人,而知人之道,圣贤所难也。

是故求之于毁誉,则爱憎竞进而善恶浑殽。

考之于功状,则巧诈横生而真伪相冒。

要之,其本在于至公至明而已矣。

为人上者至公至明,则群下之能否焯然形于目中,无所复逃矣。

苟为不公不明,则考课之法,适足以为曲私欺罔之资也。

何以言之?

公明者,心也。

功状者,迹也。

己之心不能治,而以考人之迹,不亦难乎!

为人上者,诚能不以亲疏贵贱异其心,喜怒好恶乱其志,欲知治经之士,则视其记览博洽,讲论精通,斯为善治经矣。

欲知治狱之士,则视其曲尽情伪,无所冤抑,斯为善治狱矣。

欲知治财之士,则视其仓库盈产,百姓富给,斯为善治财矣。

欲知治兵之士,则视其战胜攻取,敌人畏服,斯为善治兵矣。

至于百官,莫不皆然。

虽询谋于人而决之在己,虽考求于迹而察之在心,研核其实而斟酌其宜,至精至微,不可以口述,不可以书传也,安得豫为之法而悉委有司哉!

或者亲贵虽不能而任职,疏贱虽贤才而见遗。

所喜所好者败官而不去,所怒所恶者有功而不录,询谋于人,则毁誉相半而不能决。

考求于迹,则文具实亡而不能察。

虽复为之善法,繁其条目,谨其簿书,安能得其真哉!

或曰:人君之治,大者天下,小者一国,内外之官以千万数,考察黜陟,安得不委有司而独任其事哉?

曰:非谓其然也。

凡为人上者,不特人君而已。

太守居一郡之上,刺史居一州之上,九卿居属官之上,三公居百执事之上,皆用此道以考察黜陟在下之人,为人君者亦用此道以考察黜陟公卿、刺史、太守,奚烦劳之有哉!

或曰:考绩之法,唐、虞所为,京房、刘邵述而修之耳,乌可废哉?

曰:唐、虞之官,其居位也久,其受任也专,其立法也宽,其责成也远。

是故鲧之治水,九载绩用弗成,然后治其罪。

禹之治水,九州攸同,四隩既宅,然后赏其功。

非若京房、刘卲之法,校其米盐之课,责其旦夕之效也。

事固有名同而实异者,不可不察也。

考绩非可行于唐、虞而不可行于汉、魏,由京房、刘卲不得其本而奔趋其末故也。

初,右仆射卫臻典选举,中护军蒋济遗臻书曰:“汉祖遇亡虏为上将,周武拔渔父为太师,布衣厮养,可登王公,何必守文,试而后用!

”臻曰:“不然。

子欲同牧野于成、康,喻断蛇于文、景,好不经之举,开拔奇之津,将使天下驰骋而起矣!

”卢毓论人及选举,皆先性行而后言才,黄门郎冯翊李丰尝以问毓,毓曰:“才所以为善也,故大才成大善,小才成小善。

今称之有才而不能为善,是才不中器也!

”丰服其言。

资治通鉴·卷七十二·魏纪四

〔司马光〕 〔宋〕

起重光大渊献,尽阏逢摄提格,凡四年。

烈祖明皇帝中之上太和五年(辛亥,公元二三一年)春,二月,吴主假太常潘濬节,使与吕岱督诸军五万人讨五溪蛮。

濬姨史蒋琬为诸葛亮长史,武陵太守卫旍奏濬遣密使与琬相闻,欲有自托之计。

吴主曰:“承明不为此也。

”即封旍表以示濬,而召旍还,免官。

卫温、诸葛直军行经岁,士卒疾疫死者什八九,亶洲绝远,卒不可得至,得夷洲数千人还。

温、直坐无功,诛。

汉丞相亮命李严以中都护署府事。

严更名平。

亮帅诸军入寇,围祁山,以木牛运。

于是大司马曹真有疾,帝命司马懿西屯长安,督将军张郃、费曜、戴陵、郭淮等以御之。

三月,邵陵元侯曹真卒。

自十月不雨,至于十月。

司马懿使费曜、戴陵留精兵四千守上邽,馀众悉出,西救祁山。

张郃欲分兵驻雍、郿,懿曰:“料前军能独当之者,将军言是也。

若不能当而分为前后,此楚之三军所以为黥布禽也。

”遂进。

亮分兵留攻祁山,自逆懿于上邽。

郭淮、费曜等徼亮,亮破之,因大芟刈其麦,与懿遇于上邽之东。

懿敛军依险,兵不得交,亮引还。

懿等寻亮后至于卤城。

张郃曰:“彼远来逆我,请战不得,谓我利不在战,欲以长计制之也。

且祁山知大军已在近,人情自固,可止屯于此,分为奇兵,示出其后,不宜进前而不敢逼,坐失民望也。

今亮孤军食少,亦行去矣。

”懿不从,故寻亮。

既至,又登山掘营,不肯战。

贾诩、魏平数请战,因曰:“公畏蜀如虎,奈天下笑何!

”懿病之。

诸将咸请战。

夏,五月,辛已,懿乃使张郃攻无当监何平于南围,自案中道向亮。

亮使魏延、高翔、吴班逆战,魏兵大败,汉人获甲着三千,懿还保营。

六月,亮以粮尽退军,司马懿遣张郃追之。

郃进至木门,与亮战,蜀人乘高布伏,弓弩乱发,飞矢中郃右膝而卒。

秋,七月,乙酉,皇子殷生,大赦。

黄初以来,诸侯王法禁严切。

吏察之急,至于亲姻皆不敢相通问。

东阿王植上疏曰:“尧之为教,先亲后疏,自近及远。

周文王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

伏惟陛下资帝唐钦明之德,体文王翼翼之仁,惠洽椒房,恩昭九族,群后百寮,番休递上,执政不废于公朝,下情得展示私室,亲理之路通,庆吊之情展,诚可谓恕己治人,推惠施恩者矣。

至于臣者,人道绝绪,禁锢明时,臣窃自伤也。

不敢乃望交气类,修人事,叙人伦。

近且婚媾不通,兄弟乖绝,吉凶之问塞,庆吊之礼废。

恩纪之违,甚于路人。

隔阂之异,殊于胡越。

今臣以一切之制,永无朝觐之望,至于注心皇极,结情紫闼,神明知之矣。

然天实为之,谓之何哉!

退惟诸王常有戚戚具尔之心,愿陛下沛然垂诏,使诸国庆问,四节得展,以叙骨肉之欢恩,全怡怡之笃义。

妃妾之家,膏沐之遗,岁得再通,齐义于贵宗,等惠于百司。

如此,则古人之所叹,风雅之所咏,复存于圣世矣!

臣伏自惟省,无锥刀之用。

及观陛下之所拔授,若以臣为异姓,窃自料度,不后于朝士矣。

若得辞远游,戴武弁,解硃组,佩青绂,驸马、奉车,趣得一号,安宅京室,执鞭珥笔,出从华盖,入侍辇毂,承答圣问,拾遗左右,乃臣丹诚之至愿,不离于梦想者也。

远慕《鹿鸣》君臣之宴,中咏《常棣》匪他之诫,不思《伐木》友生之义,终怀《蓼莪》罔极之哀。

每四节之会,塊然独处,左右惟仆隶,所对惟妻子,高谈无所与陈,精义无所与展,未尝不闻乐而拊心,临觞而叹息也。

臣伏以犬马之诚不能动人,譬人之诚不能动天,崩城、陨霜,臣初信之,以臣心况,徒虚语耳!

若葵藿之倾叶太阳,虽不为回光,然向之者诚也。

窃自比葵藿,若降天地之施,垂三光之明者,实在陛下。

臣闻《文子》曰:‘不为福始,不为祸先。

’今之否隔,友于同忧,而臣独倡言者,实不愿于圣世有不蒙施之物,欲陛下崇光被时雍之美,宣缉熙章明之德也!

”诏报曰:“盖教化所由,各有隆敝,非皆善始而恶终也,事使之然。

今令诸国兄弟情礼简怠,妃妾之家膏沐疏略,本无禁锢诸国通问之诏也。

矫枉过正,下吏惧谴,以至于此耳。

已敕有司,如王所诉。

”植复上疏曰:“昔汉文发代,疑朝有变,宋昌曰:‘内有硃虚、东牟之亲,外有齐、楚、淮南、琅邪,此则磐石之宗,愿王勿疑。

’臣伏惟陛下远览姬文二虢之援,中虑周成召、毕之辅,下存宋昌磐石之固。

臣闻羊质虎皮,见草则悦,见豺则战,忘其皮之虎也。

今置将不良,有似于此。

故语曰:‘患为之者不知,知之者不得为也。

’昔管、蔡放诛,周、召作弼。

叔鱼陷刑,叔向赞国。

三监之衅,臣自当之。

二南之辅,求必不远。

华宗贵族籓王之中,必有应斯举者。

夫能使天下倾耳注目者,当权者是也。

故谋能移主,威能慑下。

豪右执政,不在亲戚,权之所在,虽疏必重,势之所去,虽亲必轻。

盖取齐者田族,非吕宗也。

分晋者赵、魏,非姬姓也。

惟陛下察之。

苟吉专其位,凶离其患者,异姓之臣也。

欲国之安,祈家之贵,存共其荣,殁同其祸者,公族之臣也。

今反公族疏而异姓亲,臣窃惑焉。

今臣与陛下践冰履炭,登山浮涧,寒温燥湿,高下共之,岂得离陛下哉!

不胜愤懑,拜表陈情。

若有不合,乞且藏之书府,不便灭弃,臣死之后,事或可思。

若有毫厘少挂圣意者,乞出之朝堂,使夫博古之士,纠臣表之不合义者,如是则臣愿足矣。

”帝但以优文答报而已。

八月,诏曰:“先帝著令,不欲使诸王在京都者,谓幼主在位,母后摄政,防微以渐,关诸盛衰也。

朕惟不见诸王十有二载,悠悠之怀,能不兴思!

其令诸王及宗室公侯各将适子一人朝明年正月,后有少主、母后在宫者,自如先帝令。

”汉丞相亮之攻祁山也,李平留后,主督运事。

会天霖雨,平恐运粮不继,遣参军孤忠、督军成籓喻指,呼亮来还。

亮承以退军。

平闻军退,乃更阳惊,说“军粮饶足,何以便归!

”又欲杀督运岑述以解己不办之责。

又表汉主,说“军伪退,欲以诱贼与战。

”亮具出其前后手笔书疏,本末违错。

平辞穷情竭,首谢罪负。

于是亮表平前后过恶,免官,削爵土,徙梓潼郡。

复以平子丰为中郎将、参军事,出教敕之曰:“吾与君父子戮力以奖汉室,表都护典汉中,委君于东关,谓至心震动,终始可保,何图中乖乎!

若都护思负一意,君与公琰推心从事,否可复通,逝可复还也。

详思斯戒,明吾用心!

”亮又与蒋琬、董允书曰:“孝起前为吾说正方腹中有鳞甲,乡党以为不可近。

吾以为鳞甲者但不当犯之耳,不图复有苏、张之事出于不意,可使孝起知之。

”孝起者,卫尉南阳陈震也。

冬,十月,吴主使中郎将孙布诈降,以诱扬州刺史王凌,吴主伏兵于阜陵以俟之。

布遣人告凌云:“道远不能自致,乞兵见迎。

”凌腾布书,请兵马迎之。

征东将军满宠以为必诈,不与兵,而为凌作报书曰:“知识邪正,欲避祸就顺,去暴归道,甚相嘉尚。

今欲遣兵相迎,然计兵少则不足相卫,多则事必远闻。

且先密计以成本志,临时节度其宜。

”会宠被书入朝,敕留府长史,“若凌欲往迎,勿与兵也。

”凌于后索兵不得,乃单遣一督将步骑七百人往迎之,布夜掩袭,督将迸走,死伤过半。

凌,允之兄子也。

先是凌表宠年过耽酒,不可居方任。

帝将召宠,给事中郭谋曰:“宠为汝南太守、豫州刺史二十馀年,有勋方岳。

及镇淮南,吴人惮之。

若不如所表,将为所窥,可令还朝,问以东方事以察之。

”帝从之。

既至,体气康强,帝慰劳遣还。

十一月,戊戌晦,日有食之。

十二月,戊午,博平敬侯华歆卒。

丁卯,吴大赦,改明年元曰嘉禾。

烈祖明皇帝中之上太和六年(壬子,公元二三二年)春,正月,吴主少子建昌侯虑卒。

太子登自武昌入省吴主,因自陈久离定省,子道有阙。

又陈陆逊忠勤,无所顾忧。

乃留建业。

二月,诏改封诸侯王,皆以郡为国。

帝爱女淑卒,帝痛之甚,追谥平原懿公主,立庙洛阳,葬于南陵。

取甄后从孙黄与之合葬,追封黄为列侯,为之置后,袭爵。

帝欲自临送葬,又欲幸许。

司空陈群谏曰:“八岁下殇,礼所不备,况未期月,而以成人礼送之,加为制服,举朝素衣,朝夕哭临,自古以来,未有此比。

而乃复自往视陵,亲临祖载!

愿陛下抑割无益有损之事,此万国之至望也。

又闻车驾欲幸许昌,二宫上下,皆悉俱东,举朝大小,莫不惊怪。

或言欲以避衰,或言欲以便移殿舍,或不知何故。

臣以为吉凶有命,祸福由人,移走求安,则亦无益。

若必当移避,缮治金墉城西宫及孟津别宫,皆可权时分止,何为举宫暴露野次!

公私烦费,不可计量。

且吉士贤人,犹不妄徙其家,以宁乡邑,使无恐惧之心,况乃帝王万国之主,行止动静,岂可轻脱哉!

”少府杨阜曰:“文皇帝、武宣皇后崩,陛下皆不送葬,所以重社稷,备不虞也。

何至孩抱之赤子而送葬也哉!

”帝皆不听。

三月,癸酉,行东巡。

吴主遣将军周贺、校尉裴潜乘海之辽东,从公孙渊求马。

初,虞翻性疏直,数有酒失,又好抵忤人,多见谤毁。

吴主尝与张昭论及神仙,翻指昭曰:“彼皆死人而语神仙,世岂有仙人也!

”吴主积怒非一,遂徙翻交州。

及周贺等之辽东,翻闻之,以为五溪宜讨,辽东绝远,听使来属,尚不足取,今去人财以求马,既非国利,又恐无获。

欲谏不敢,作表以示吕岱,岱不报。

为爱憎所白,复徙苍梧猛陵。

夏,四月,壬寅,帝如许昌。

五月,皇子殷卒。

秋,七月,以卫尉董昭为司徒。

九月,帝行如摩陂,治许昌宫,起景福、承光殿。

公孙渊阴怀贰心,数与吴通。

帝使汝南太守田豫督青州诸军自海道,幽州刺史王雄自陆道讨之。

散骑常侍蒋济谏曰:“凡非相吞之国,不侵叛之臣,不宜轻伐。

伐之而不能制,是驱使为贼也。

故曰:‘虎狼当路,不治狐狸。

’先除大害,小害自己。

今海表之地,累世委质,岁选计、孝,不乏职贡,议者先之。

正使一举便克,得其民不足益国,得其财不足为富。

倘不如意,是为结怨失信也。

”帝不听。

豫等往,皆无功,诏令罢军。

豫以吴使周贺等垂还,岁晚风急,必畏漂浪,东道无岸,当赴成山,成山无藏船之处,遂辄以兵屯据成山。

贺等还至成山,遇风,豫勒兵击贺等,斩之。

吴主闻之,始思虞翻之言,乃召翻于交州。

会翻已卒,以其丧还。

十一月,庚寅,陈思王植卒。

十二月,帝还许昌宫。

侍中刘晔为帝所亲重。

帝将伐蜀,朝臣内外皆曰不可。

晔入与帝议,则曰可伐。

出与朝臣言,则曰不可。

晔有胆智,言之皆有形。

中领军杨暨,帝之亲臣,又重晔,执不可伐之议最坚,每从内出,辄过晔,晔讲不可之意。

后暨与帝论伐蜀事,暨切谏,帝曰:“卿书生,焉知兵事!

”暨谢曰:“臣言诚不足采,侍中刘晔,先帝谋臣,常曰蜀不可伐。

”帝曰:“晔与吾言蜀可伐。

”暨曰:“晔可召质也。

”诏召晔至,帝问晔,终不言。

后独见,晔责帝曰:“伐国,大谋也,臣得与闻大谋,常恐眯梦漏泄以益臣罪,焉敢向人言之!

夫兵诡道也,军事未发,不厌其密。

陛下显然露之,臣恐敌国已闻之矣。

”于是帝谢之。

晔见出,责暨曰:“夫钓者中大鱼,则纵而随之,须可制而后牵,则无不得也。

人主之威,岂徒大鱼而已!

子诚直臣,然计不足采,不可不精思也。

”暨亦谢之。

或谓帝曰:“晔不尽忠,善伺上意所趋而合之。

陛下试与晔言,皆反意而问之,若皆与所问反者,是晔常与圣意合也。

每问皆同者,晔之情必无所复逃矣。

”帝如言以验之,果得其情,从此疏焉。

晔遂发狂,出为大鸿胪,以忧死。

《傅子》曰:巧诈不如拙诚,信矣!

以晔之明智权计,若居之以德义,行之以忠信,古之上贤,何以加诸!

独任才智,不敦诚悫,内失君心,外困于俗,卒以自危,岂不惜哉!

晔尝谮尚书令陈矫专权,矫惧,以告其子骞。

骞曰:“主上明圣,大人大臣,今若不合,不过不作公耳。

”后数日,帝意果解。

尚书郎乐安廉昭以才能得幸,昭好抉擿群臣细过以求媚于上。

黄门侍郎杜恕上疏曰:“伏见廉昭奏左丞曹璠以罚当关不依诏,坐判问。

又云:‘诸当坐者别奏。

’尚书令陈矫自奏不敢辞罚,亦不敢陈理,志意恳恻。

臣窃愍然为朝廷惜之!

古之帝王所以能辅世长民者,莫不远得百姓之欢心,近尽群臣之智力。

今陛下忧劳万机,或亲灯火,而庶事不康,刑禁日弛。

原其所由,非独臣不尽忠,亦主不能使也。

百里奚愚于虞而智于秦,豫让苟容中行而著节智伯,斯则古人之明验矣。

若陛下以为今世无良才,朝廷乏贤佐,岂可追望稷、契之遐踪,坐待来世之俊乂乎!

今之所谓贤者,尽有大官而享厚禄矣,然而奉上之节未立,向公之心不一者,委任之责不专,而俗多忌讳故也。

臣以为忠臣不必亲,亲臣不必忠。

今有疏者毁人而陛下疑其私报所憎,誉人而陛下疑其私爱所亲,左右或因之以进憎爱之说,遂使疏者不敢毁誉,以至政事损益,亦皆有嫌。

陛下当思所以阐广朝臣之心,笃厉有道之节,使之自同古人,垂名竹帛,反使如廉昭者扰乱其间,臣惧大臣将遂容身保位,坐观得失,为来世戒也。

昔周公戒鲁侯曰:‘无使大臣怨乎不以。

’言不贤则不可为大臣,为大臣则不可不用也。

《书》数舜之功,称去四凶,不言有罪无问大小则去也。

今者朝臣不自以为不能,以陛下为不任也。

不自以为不知,以陛下为不问也。

陛下何不遵周公之所以用,大舜之所以去,使侍中、尚书坐则侍帷幄,行则从华辇,亲对诏问,各陈所有,则群臣之行皆可得而知,患能者进,闇劣者退,谁敢依违而不自尽。

以陛下之圣明,亲与群臣论议政事,使群臣人得自尽,贤愚能否,在陛下之所用。

以此治事,何事不办。

以此建功,何功不成!

每有军事,诏书常曰:‘谁当忧此者邪?

吾当自忧耳。

’近诏又曰:‘忧公忘私者必不然,但先公后私即自办也。

’伏读明诏,乃知圣思究尽下情,然亦怪陛下不治其本而忧其末也。

人之能否,实有本性,虽臣亦以为朝臣不尽称职也。

明主之用人也,使能者不能遗其力,而不能者不得处非其任。

选举非其人,未必为有罪也。

举朝共容非其人,乃为怪耳。

陛下知其不尽力也而代之忧其职,知其不能也而教之治其事,岂徒主劳而臣逸哉,虽圣贤并世,终不能以此为治也!

陛下又患台阁禁令之不密,人事请属之不绝,作迎客出入之制,以恶吏守寺门,斯实未得为禁之本也。

昔汉安帝时,少府窦嘉辟廷尉郭躬无罪之兄子,犹见举奏,章劾纷纷。

近司隶校尉孔羡辟大将军狂悖之弟,而有司嘿尔,望风希指,甚于受属。

选举不以实者也。

嘉有亲戚之宠,躬非社稷重臣,犹尚如此。

以今况古,陛下自不督必行 之罚以绝阿党之原耳。

出入之制,与恶吏守门,非治世之具也。

使臣之言少蒙察纳,何患于奸不削灭,而养若廉昭等乎!

夫纠擿奸宄,忠事也。

然而世憎小人行之者,以其不顾道理而苟求容进也。

若陛下不复考其终始,必以违众迕世为奉公,密行白人为尽节,焉有通人大才而更不能为此邪?

诚顾道理而弗为耳。

使天下皆背道而趋利,则人主之所最病者也,陛下将何乐焉!

”恕,畿之子也。

帝尝卒至尚书门,陈矫跪问帝曰:“陛下欲何之?

”帝曰:“欲案行文书耳。

”矫曰:“此自臣职分,非陛下所宜临也。

若臣不称其职,则请就黜退,陛下宜还。

”帝惭,回车而反。

帝尝问矫:“司马公忠贞,可谓社稷之臣乎?

”矫曰:“朝廷之望也,社稷则未知也。

”吴陆逊引兵向庐江,论者以为宜速救之。

满宠曰:“庐江虽小,将劲兵精,守则经过。

又,贼舍船二百里来,后尾空绝,不来尚欲诱致,今宜听其遂进。

但恐走不可及耳。

”乃整军趋杨宜口,吴人闻之,夜遁。

是时,吴人岁有来计。

满宠上疏曰:“合肥城南临江湖,北远寿春,贼攻围之,得据水为势。

官兵救之,当先破贼大辈,然后围乃得解。

贼往甚易,而兵往救之甚难,宜移城内之兵,其西三十里,有奇险可依,更立城以固守,此为引贼平地而掎其归路,于计为便。

”护军将军蒋济议以为:“既示天下以弱,且望贼烟火而坏城,此为未攻而自拔。

一至于此,劫略无限,必淮北为守。

”帝未许。

宠重表曰:“孙子言:‘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骄之以利,示之以慑,’此为形实不必相应也。

又曰:‘善动敌者形之。

’今贼未至而移城却内,所谓形而诱之也。

引贼远水,择利而动,举得于外,而福生于内矣!

”尚书赵咨以宠策为长,诏遂报听。

烈祖明皇帝中之上青龙元年(癸丑,公元二三三年)春,正月,甲申,青龙见摩陂井中,二月,帝如摩陂观龙,改元。

公孙渊遣校尉宿舒、郎中令孙综奉表称臣于吴。

吴主大悦,为之大赦。

三月,吴主遣太常张弥、执金吾许晏、将军贺达将兵万人,金宝珍货,九锡备物,乘海授渊,封渊为燕王。

举朝大臣自顾雍以下皆谏,以为:“渊未可信而宠待太厚,但可遣吏兵护送舒、综而已。

”吴主不听。

张昭曰:“渊背魏惧讨,远来求援,非本志也。

若渊改图,欲自明于魏,两使不反,不亦取笑于天下乎!

”吴主反覆难昭,昭意弥切。

吴主不能堪,案刀而怒曰:“吴国士人入宫则拜孤,出宫则拜君,孤之敬君亦为至矣,而数于众中折孤,孤常恐失计!

”昭熟视吴主曰:“臣虽知言不用,每竭愚忠者,诚以太后临崩,呼老臣于床下,遗诏顾命之言故在耳。

”因涕泣横流。

吴主掷刀于地,与之对泣。

然卒遣弥、晏往。

昭忿言之不用,称疾不朝。

吴主恨之,土塞其门,昭又于内以土封之。

夏,五月,戊寅,北海王蕤卒。

闰月,庚寅朔,日有食之。

六月,洛阳宫鞠室灾。

鲜卑轲比能诱保塞鲜卑步度根与深结和亲,自勒万骑迎其累重于陉北。

并州刺史毕轨表辄出军,以外威比能,内镇步度根。

帝省表曰:“步度根已为比能所诱,有自疑心。

今轨出军,慎勿越塞过句注也。

”比诏书到,轨已进军屯阴馆,遣将军苏尚、董弼追鲜卑。

轲比能遣子将千馀骑迎步度根部落,与尚、弼相遇,战于楼烦,二将没,步度根与泄归泥部落皆叛出塞,与轲比能合寇边。

帝遣骁骑将军秦朗将中军讨之,轲比能乃走幕北,泄归泥将其部众来降。

步度根寻为轲比能所杀。

公孙渊知吴远难恃,乃斩张弥、许晏等首,传送京师,悉没其兵资珍宝。

冬,十二月,诏拜渊大司马,封乐浪公。

吴主闻之,大怒曰:“朕年六十,世事难易,靡所不尝。

近为鼠子所前却,令人气踊如山。

不自截鼠子头以掷于海,无颜复临万国。

就令颠沛,不以为恨!

”陆逊上疏曰:“陛下以神武之姿,诞膺期运,破操乌林,败备西陵,禽羽荆州。

斯三虏者,当世雄杰,皆摧其锋。

圣化所绥,万里草偃,方荡平华夏,总一大猷。

今不忍小忿而发雷霆之怒,违垂堂之戒,轻万乘之重,此臣之所惑也。

臣闻之,行万里者不中道而辍足,图四海者不怀细以害大。

强寇在境,荒服未庭,陛下乘桴远征,必致闚,戚至而忧,悔之无及。

若使大事时捷,则渊不讨自服。

今乃远惜辽东众之与马,奈何独欲捐江东万安之本业而不惜乎!

”尚书仆射薛综上疏曰:“昔汉元帝欲御楼船,薛广德请刎颈以血染车。

何则?

水火之险至危,非帝王所宜涉也。

今辽东戎貊小国,无城隍之固,备御之术,器械铢钝,犬羊无政,往必禽克,诚如明诏。

然其方土寒埆,谷稼不殖,民习鞍马,转徙无常,卒闻大军之至,自度不敌,鸟惊兽骇,长驱奔窜,一人匹马,不可得见,虽获空地,守之无益,此不可一也。

加又洪流混滉漾,有成山之难,海行无常,风波难免,倏忽之间,人船异势,虽有尧、舜之德,智无所施,贲、育之勇,力不得设,此不可二也。

加以郁雾冥其上,碱水蒸其下,善生流肿,转相洿染,凡行海者,稀无斯患,此不可三也。

天生神圣,当乘时平乱,康此民物。

今逆虏将灭,海内垂定,乃违必然之图,寻至危之阻,忽九州之固,肆一朝之忿,既非社稷之重计,又开辟以来所未尝有,斯诚群僚所以倾身侧息,食不甘味,寝不安席者也。

”选曹尚书陆瑁上疏曰:“北寇与国,壤地连接,苟有间隙,应机而至。

夫所以为越海求马,曲意于渊者,为赴目前之急,除腹心之疾也。

而更弃本追末,捐近治远,忿以改规,激以动众,斯乃猾虏所愿闻,非大吴之至计也。

又兵家之术,以功役相疲,劳逸相待,得失之间,所觉辄多。

且沓渚去渊,道里尚远,今到其岸,兵势三分,使强者进取,次当守船,又次运粮,行人虽多,难得悉用。

加以单步负粮,经远深入,贼地多马,邀截无常。

若渊狙诈,与北未绝,动众之日,脣齿相济。

若实孑然无所凭赖,其畏怖远迸,或难卒灭使天诛稽于朔野,山虏承间而起,恐非万安之长虑也!

”吴主未许。

瑁重上疏曰:“夫兵革者,固前代所以诛暴乱、威四夷也。

然其役皆在奸雄已除,天下无事,从容庙堂之上,以馀议议之耳。

至于中夏鼎沸,九域盘互之时,率须深根固本,爱力惜费,未有正于此时舍近治远,以疲军旅者也。

昔尉佗叛逆,僭号称帝,于时天下乂安,百姓康阜,然汉文犹以远征不易,告喻而已。

今凶桀未殄,疆场犹警,未宜以渊为先。

愿陛下抑威任计,暂宁六师,潜神嘿规,以为后图,天下幸甚!

”吴主乃止。

吴主数遣人慰谢张昭,昭因不起。

吴主因出,过其门呼昭,昭辞疾笃。

吴主烧其门,欲以恐之,昭亦不出。

吴主使人灭火,住门良久。

昭诸子共扶昭起,吴主载以还宫,深自克责。

昭不得已,然后朝会。

初,张弥、许晏等至襄平,公孙渊欲图之,乃先分散其吏兵,中使秦旦、张群、杜德、黄强等及吏兵六十人置玄菟。

玄菟在辽东北二百里,太守王赞,领户二百,旦等皆舍于民家,仰其饮食,积四十许日。

旦与群等议曰:“吾人远辱国命,自弃于此,与死无异。

今观此郡,形势甚弱,若一旦同心,焚烧城郭,杀其长吏,为国报耻,然后伏死,足以无恨。

孰与偷生苟活,长为囚虏乎!

”群等然之。

于是阴相结约,当用八月十九日夜发。

其日中时,为郡中张松所告,赞便会士众,闭城门,旦、群、德、强皆逾城得走。

时群病疽创著膝,不及辈旅,德常扶接与俱,崎岖山谷,行六七百里,创益困,不复能前,卧草中,相守悲泣。

群曰:“吾不幸创甚,死亡无日,卿诸人宜速进道,冀有所达,空相守俱死于穷谷之中,何益也!

”德曰:“万里流离,死生共之,不忍相委。

”于是推旦、强使前,德独留守群,采菜果食之。

旦、强别数日,得达句丽,因宣吴主诏于句丽王位宫及其主簿,给言有赐,为辽东所劫夺。

位宫等大喜,即受诏,命使人随旦还迎群、德,遣皁衣二十五人,送旦等还吴,奉表称臣,贡貂皮千枚,鹖鸡皮十具。

旦等见吴主,悲喜不能自胜。

吴主壮之,皆拜校尉。

是岁,吴主出兵欲围新城,以其远水,积二十馀日,不敢下船。

满宠谓诸将曰:“孙权得吾移城,必于其众中有自大之言。

今大举来,欲要一切之功,虽不敢至,必当上岸耀兵以示有馀。

”乃潜遣步骑六千,伏肥水隐处以待之。

吴主果上岸耀兵,宠伏军卒起击之,斩首数百,或有赴水死者。

吴主又使全综攻六安,亦不克。

蜀庲降都督张翼,用法严峻,南夷豪帅刘胄叛。

丞相亮以参军巴西马忠代翼,召翼令还。

其人谓翼宜速归即罪。

翼曰:“不然,吾以蛮夷蠢动,不称职,故还耳。

然代人未至,吾方临战场,当运粮积谷,为灭贼之资,岂可以黜退之故而废公家之务乎!

”于是统摄不懈,代到乃发。

马忠因其成基,破胄,斩之。

诸葛亮劝农讲武,作木牛、流马,运米集斜谷口,治斜谷邸阁。

息民休士,三年而后用之。

烈祖明皇帝中之上青龙二年(甲寅,公元二三四年)春,二月,亮悉大众十万由斜谷入寇,遣使约吴同时大举。

三月,庚寅,山阳公卒,帝素服发丧。

己酉,大赦。

夏,四月,大疫。

崇华殿灾。

诸葛亮至郿,军于渭水之南。

司马懿引军渡渭,背水为垒拒之,谓诸将曰:“亮若出武功,依山而东,诚为可忧。

若西上五丈原,诸将无事矣。

”亮果屯五丈原。

雍州刺史郭淮言于懿曰:“亮必争北原,宜先据之。

”议者多谓不然,淮曰:“若亮跨渭登原,连兵北山,隔绝陇道,摇荡民夷,此非国之利也。

”懿乃使淮屯北原。

堑垒未成,汉兵大至,淮逆击却之。

亮以前者数出,皆以运粮不继,使己志不伸,乃分兵屯田为久驻之基,耕者杂于渭滨居民之间,而百姓安堵,军无私焉。

五月,吴主入居巢湖口,向合肥新城,众号十万。

又遣陆逊、诸葛瑾将万馀人入江夏、沔口,向襄阳。

将军孙韶、张承入淮,向广陵、淮阴。

六月,满宠欲率诸军救新城,殄夷将军田豫曰:“贼悉众大举,非图小利,欲质新城以致大军耳。

宜听使攻城,挫其锐气,不当与争锋也。

城不可拔,众必罢怠。

罢怠然后击之,可大克也。

若贼见计,必不攻城,势将自走。

若便进兵,适入其计矣。

”时东方吏士皆分休,宠表请召中军兵,并召所休将士,须集击之。

散骑常侍广平刘邵议以为:“贼众新至,心专气锐,宠以少人自战其地,若便进击,必不能制。

宠请待兵,未有所失也,以为可先遣步兵五千,精骑三千,先军前发,扬声进道,震曜形势。

骑到合肥,疏其行队,多其旌鼓,曜兵城下,引出贼后,拟其归路,要其粮道。

贼闻大军来,骑断其后,必震怖遁走,不战自破矣。

”帝从之。

宠欲拔新城守,致贼寿春,帝不听,曰:“昔汉光武遣兵据略阳,终以破隗嚣,先帝东置合肥,南守襄阳,西固祁山,贼来辄破于三城之下者,地有所必争也。

纵权攻新城,必不能拔。

敕诸将坚守,吾将自往征之,比至,恐权走也。

”乃使征蜀护军秦朗督步骑二万助司马懿御诸葛亮,敕懿:“但坚壁拒守以挫其锋,彼进不得志,退无与战,久停则粮尽,虏略无所获,则必走。

走而追之,全胜之道也。

”秋,七月,壬寅,帝御龙舟东征。

满宠募壮士焚吴攻具,射杀吴主之弟子泰。

又吴吏士多疾病。

帝未至数百里,疑兵先至。

吴主始谓帝不能出,闻大军至,遂遁,孙韶亦退。

陆逊遣亲人韩扁奉表诣吴主,逻者得之。

诸葛瑾闻之甚惧,书与逊云:“大驾已还,贼得韩扁,具知吾阔狭,且水干,宜当急去。

”逊未答,方催人种葑、豆,与诸将奕棋、射戏如常。

瑾曰:“伯言多智略,其必当有以。

”乃自来见逊。

逊曰:“贼知大驾已还,无所复忧,得专力于吾。

又已守要害之处,兵将意动,且当自定以安之,施设变术,然后出耳。

今便示退,贼当谓吾怖,仍来相蹙,必败之势也。

”乃密与瑾立计,令瑾督舟船,逊悉上兵马以向襄阳城。

魏人素惮逊名,遽还赴城。

瑾便引船出,逊徐整部伍,张拓声势,步趣船,魏人不敢逼。

行到白围,托言往猎,潜遣将军周峻、张梁等击江夏、新市、安陆、石阳,斩获千馀人而还。

群臣以为司马懿方与诸葛亮相守未解,车驾可西幸长安。

帝曰:“权走,亮胆破,大军足以制之,吾无忧矣。

”遂进军至寿春,录诸将功,封赏各有差。

八月,壬申,葬汉孝献皇帝于禅陵。

辛巳,帝还许昌。

司马懿与诸葛亮相守百馀日,亮数挑战,懿不出。

亮乃遗懿巾帼妇人之服。

懿怒,上表请战,帝使卫尉辛毘杖节为军师以制之。

护军姜维谓亮曰:“辛佐治杖节而到,贼不复出矣。

”亮曰:“彼本无战情,所以固请战者,以示武于其众耳。

将在军,君命有所不受,苟能制吾,岂千里而请战邪!

”亮遣使者至懿军,懿问其寝食及事之烦简,不问戎事。

使者对曰:“诸葛公夙兴夜寐,罚二十已上,皆亲览焉。

所啖食不至数升。

”懿告人曰:“诸葛孔明食少事烦,其能久乎!

”亮病笃,汉主使尚书仆射李福省侍,因谘以国家大计。

福至,与亮语已,别去,数日复还。

亮曰:“孤知君还意,近日言语虽弥日,有所不尽,更来亦决耳。

公所问者,公琰其宜也。

”福谢:“前实失不咨请,如公百年后谁可任大事者,故辄还耳。

乞复请蒋琬之后,谁可任者?

”亮曰:“文伟可以继之。

”又问其次,亮不答。

是月,亮卒于军中。

长史杨仪整军而出。

百姓奔告司马懿,懿追之。

姜维令仪反旗鸣鼓,若将向懿者,懿敛军退,不敢逼。

于是仪结陈而去,入谷然后发丧。

百姓为之谚曰:“死诸葛走生仲达。

”懿闻之,笑曰:“吾能料生,不能料死故也。

”懿案行亮之营垒处所,叹曰:“天下奇才也!

”追至赤岸,不及而还。

初,汉前军师魏延,勇猛过人,善养士卒。

每随亮出,辄欲请兵万人,与亮异道会于潼关,如韩信故事,亮制而不许。

延常谓亮为怯,叹恨己才用之不尽。

杨仪为人干敏,亮每出军,仪常规画分部,筹度粮谷,不稽思虑,斯须便了,军戎节度,取办于仪。

延性矜高,当时皆避下之,唯仪不假借延,延以为至忿,有如水火。

亮深惜二人之才,不忍有所偏废也。

费祎使吴,吴主醉,问祎曰:“杨仪、魏延,牧竖小人也,虽尝有鸣吠之益于时务,然既已任之,势不得轻。

若一朝无诸葛亮,必为祸乱矣。

诸君愦愦,不知防虑于此,岂所谓贻厥孙谋乎!

”祎对曰:“仪、延之不协,起于私忿耳,而无黥、韩难御之心也。

今方扫除强贼,混一函夏,功以才成,业由才广,若舍此不任,防其后患,是犹备有风波而逆废舟楫,非长计也。

”亮病困,与仪及司马费祎等作身殁之后退军节度,令延断后,姜维次之。

若延或不从命,军便自发。

亮卒,仪秘不发丧,令祎往揣延意指。

延曰:“丞相虽亡,吾自见在。

府亲官属,便可将丧还葬,吾当自率诸军击贼。

云何以一人死废天下之事邪!

且魏延何人,当为杨仪之所部勒,作断后将乎!

”自与祎共作行留部分,令祎手书与己连名,告下诸将。

祎绐延曰:“当为君还解杨长史。

长史文吏,稀更军事,必不违命也。

”祎出门,奔马而去。

延寻悔之,已不及矣。

延使人觇仪等,欲案亮成规,诸营相次引军还,延大怒,搀仪未发,率所领径先南归,所过烧绝阁道。

延、仪各相表叛逆,一日之中,羽檄交至。

汉主以问侍中董允、留府长史蒋琬,琬、允咸保仪而疑延。

仪等令槎山通道,昼夜兼行,亦继延后。

延先至,据南谷口,遣兵逆击仪等,仪等令将军何平于前御延。

平叱先登曰:“公亡,身尚未寒,汝辈何敢乃尔!

”延士众知曲在延,莫为用命,皆散。

延独与其子数人逃亡,奔汉中,仪遣将马岱追斩之,遂夷延三族。

蒋琬率宿卫诸营赴难北行,行数十里,延死问至,乃还。

始,延欲杀仪等,冀时论以己代诸葛辅政,故不北降魏而南还击仪,实无反意也。

诸军还成都,大赦,谥诸葛亮曰忠武侯。

初,亮表于汉主曰:“成都有桑八百株,薄田十五顷,子弟衣食自馀饶,臣不别治生以长尺寸。

若臣死之日,不使内有馀帛,外有赢财,以负陛下。

”卒如其所言。

丞相长史张裔常称亮曰:“公赏不遗远,罚不阿近,爵不可以无功取,刑不可以贵势免,此贤愚之所以佥忘其身者也!

”〓〓陈寿评曰:诸葛亮之为相国也,抚百姓,示仪轨,约官职,从权制,开诚心,布公道。

尽忠益时者,虽雠必赏,犯治怠慢者,虽亲必罚,服罪输情者,虽重必释,游辞巧饰者,虽轻必戮。

善无微而不赏,恶无纤而不贬。

庶事精练,物理其本,循名责实,虚伪不齿。

终于邦域之内,咸畏而爱之,刑政虽峻而无怨者,以其用心平而劝戒明也。

可谓识治之良才,管、萧之亚匹矣!

初,长水校尉廖立,自谓才名宜为诸葛亮之副,常以职位游散,怏怏怨谤无已,亮废立为民,徙之汶山。

及亮卒,立垂泣曰:“吾终为左衽矣!

”李平闻之,亦发病死。

平常冀亮复收己,得自补复,策后人不能故也。

习凿齿论曰:昔管仲夺伯氏骈邑三百,没齿而无怨言,圣人以为难。

诸葛亮之使廖立垂泣,李严致死,岂徒无怨言而已哉!

夫水至平而邪者取法,鉴至明而丑者忘怒。

水鉴之所以能穷物而无怨者,以其无私也。

水鉴无私,犹以免谤,况大人君子怀乐生之心,流矜恕之德,法行于不可不用,刑加乎自犯之罪,爵之而非私,诛之而不怒,天下有不服者乎!

蜀人所在求为诸葛亮立庙,汉主不听。

百姓遂因时节私祭之于道陌上,步兵校尉习隆等上言:“请近其墓,立一庙于沔阳,断其私祀。

”汉主从之。

汉主以左将军吴懿为车骑将军,假节,督汉中。

以丞相长史蒋琬为尚书令,总统国事,寻加琬行都护,假节,领益州刺史。

时新丧元帅,远近危悚,琬出类拔萃,处群僚之右,既无戚容,又无喜色,神守举止,有如平日,由是众望渐服。

吴人闻诸葛亮卒,恐魏承衰取蜀,增巴丘守兵万人,一欲以为救援,二欲以事分割。

汉人闻之,亦增永安之守以防非常。

汉主使右中郎将宗预使吴,吴主问曰:“东之与西,譬犹一家,而闻西更增白帝之守,何也?

”对曰:“臣以为东益巴丘之戍,西增白帝之守,皆事势宜然,俱不足以相问也。

”吴主大笑,嘉其抗尽,礼之亚于邓芝。

吴诸葛恪以丹杨山险,民多果劲,虽前发兵,徒得外县平民而已。

其馀深远,莫能禽尽,屡自求为官出之,三年可得甲士四万。

众议咸以为:“丹杨地势险阻,与吴郡、会稽、新都、番阳四郡邻接,周旋数十里,山谷万重。

其幽邃民人,未尝入城邑,对长吏,皆仗兵野逸,白首于林莽。

逋亡宿恶,咸共逃窜。

山出铜铁,自铸甲兵。

俗好武习战,高尚气力。

其升山赴险,抵突丛棘,若鱼之走渊,猿狖之腾木也。

时观间隙,出为寇盗,每致兵征伐,寻其窟藏。

其战则蜂至,败则鸟窜,自前世以来,不能羁也。

”皆以为难。

恪父瑾闻之,亦以事终不逮,叹曰:“恪不大兴吾家,将赤吾族也!

”恪盛陈其必捷,吴主乃拜恪为抚越将军,领丹杨太守,使行其策。

冬,十一月,洛阳地震。

吴潘濬讨武陵蛮,数年,斩获数万。

自是群蛮衰弱,一方宁静。

十一月,濬还武昌。

资治通鉴·卷七十一·魏纪三

〔司马光〕 〔宋〕

起著雍涒滩,尽上章阉茂,凡三年。

烈祖明皇帝上之下太和二年(戊申,公元二二八年)春,正月,司马懿攻新城,旬有六日,拔之,斩孟达。

申仪久在魏兴,擅承制刻印,多所假授。

懿召而执之,归于洛阳。

初,征西将军夏侯渊之子楙尚太祖女清河公主,文帝少与之亲善,及即位,以为安西将军,都督关中,镇长安,使承渊处。

诸葛亮将入寇,与群下谋之,丞相司马魏延曰:“闻夏侯楙,主婿也,怯而无谋。

今假延精兵五千,负粮五千,直从褒中出,循秦岭而东,当子午而北,不过十日,可到长安。

楙闻延奄至,必弃城逃走。

长安中惟御史、京兆太守耳。

横门邸阁与散民之谷,足周食也。

比东方相合聚,尚二十许日,而公从斜谷来,亦足以达。

如此,则一举而咸阳以西可定矣。

”亮以为此危计,不如安从坦道,可以平取陇右,十全必克而无虞,故不用延计。

亮扬声由斜谷道取郿。

使镇东将军赵云,杨武将军邓芝为疑军,据箕谷。

帝遗曹真都督关右诸军亮身率大军攻祁山,戎陈整齐,号令明肃。

始,魏以汉昭烈既死,数岁寂然无闻,是以略无备豫。

而卒闻亮出,朝野恐惧。

于是天水、南安、安定皆叛应亮,关中响震,朝臣未知计所出。

帝曰:“亮阻山为固,今者自来,正合兵书致人之术,破亮必也。

”乃勒兵马步骑五万,遣右将军张郃督之,西拒亮。

丁未,帝行如长安。

初,越巂太守马谡才器过人,好论军计,诸葛亮深加器异。

汉昭烈临终谓亮曰:“马谡言过其实,不可大用,君其察之!

”亮犹谓不然,以谡为参军,每引见谈论,自昼达夜。

及出军祁山,亮不用旧将魏延、吴懿等为先锋,而以谡督诸军在前,与张郃战于街亭。

谡违亮节度,举措烦扰,舍水上山,不下据城。

张郃绝其汲道,击,大破之,士卒离散。

亮进无所据,乃拔西县千馀家还汉中。

收谡下狱,杀之。

亮自临祭,为之流涕,抚其遗孤,恩若平生。

蒋琬谓亮曰:“昔楚杀得臣,文公喜可知也。

天下未定而戮智计之士,岂不惜乎!

”亮流涕曰:“孙武所以能制胜于天下者,用法明也。

是以扬干乱法,魏绛戮其仆。

四海分裂,兵交方始,若复废法,何用讨贼邪!

”谡之未败也,裨将军巴西王平连规谏谡,谡不能用。

及败,众尽星散,惟平所领千人鸣鼓自守,张郃疑其有伏兵,不往逼也,于是平徐徐收合诸营遗迸,率将士而还。

亮既诛马谡及将军李盛,夺将军黄袭等兵,平特见崇显,加拜参军,统五部兼当营事,进位讨寇将军,封亭侯。

亮上疏请自贬三等,汉主以亮为右将军,行丞相事。

是时赵云、邓芝兵亦败于箕谷,云敛众固守,故不大伤,云亦坐贬为镇军将军。

亮问邓芝曰:“街亭军退,兵将不复相录,箕谷军退,兵将初不相失,何故?

”芝曰:“赵云身自断后,军资什物,略无所弃,兵将无缘相失。

”云有军资馀绢,亮使分赐将士,云曰:“军事无利,何为有赐!

其物请悉入赤岸库,须十月为冬赐。

”亮大善之。

或劝亮更发兵者,亮曰:“大军在祁山、箕谷,皆多于贼,而不破贼,乃为贼所破,此病不在兵少也,在一人耳。

今欲减兵省将,明罚思过,校变通之道于将来。

若不能然者,虽兵多何益!

自今已后,诸有忠虑于国,但勤攻吾之阙,则事可定,贼可死,功可跷足而待矣。

”于是考微劳,甄壮烈,引咎责躬,布所失于境内,厉兵讲武,以为后图,戎士简练,民忘其败矣。

亮之出祁山也,天水参军姜维诣亮降。

亮美维胆智,辟为仓曹掾,使典军事。

曹真讨安定等三郡,皆平。

真以诸葛亮惩于祁山,后必出从陈仓,乃使将军郝昭等守陈仓,治其城。

夏,四月,丁酉,京还洛阳。

帝以燕国徐邈为凉州刺史。

邈务农积谷,立学明训,进善黜恶,与羌、胡从事,不问小过。

若犯大罪,先告部帅,使知应死者,乃斩以徇。

由是服其威信,州界肃清。

五月,大旱。

吴王使鄱阳太守周鲂密求山中旧族名帅为北方所闻知者,令谲挑扬州牧曹休。

鲂曰:“民帅小丑,不足杖任,事或漏泄,不能致休。

乞遣亲人赍笺以诱休,言被谴惧诛,欲以郡降北,求兵应接。

”吴王许之。

时频有郎官诣鲂诘问诸事,鲂因诣郡门下,下发谢。

休闻之,率步骑十万向皖以应鲂。

帝又使司马懿向江陵,贾逵向东关,三道俱进。

秋,八月,吴王至皖,以陆逊为大都督,假黄钺,亲执鞭以见之。

以硃桓、全琮为左右督,各督三万人以击休。

休知见欺,而恃其众,欲遂与吴战。

硃桓言于吴王曰:“休本以亲戚见任,非智勇名将也。

今战必败,败必走,走当由夹石、挂车。

此两道皆险厄,若以万兵柴路,则彼众可尽,休可生虏。

臣请将所部以断之,若蒙天威,得以休自效,便可乘胜长驱,进取寿春,割有淮南,以规许、洛,此万世一时,不可失时!

”权以问陆逊,逊以为不可,乃止。

尚书蒋济上疏曰:“休深入虏地,与权精兵对,而硃然等在上流,乘休后,臣未见其利也。

”前将军满宠上疏曰:“曹休虽明果而希用兵,今所从道,背湖旁江,易进难退,此兵之絓地也。

若入无强口,宠深为之备!

”宠表未报,休与陆逊战于石亭。

逊自为中部,令硃桓、全琮为左右翼,三道俱进,冲休伏兵,因驱走之,追亡逐北,径至夹石,斩获万馀,牛马骡驴车乘万两,军资器械略尽。

初,休表求深入以应周鲂,帝命贾逵引兵东与休合。

逵曰:“贼无东关之备,必并军于皖,休深入与贼战,必败。

”乃部署诸将,水陆并进,行二百里,获吴人,言休战败,吴遗兵断夹石。

诸将不知所出,或欲待后军,逵曰:“休兵败于外,路绝于内,进不能战,退不得还,安危之机,不及终日。

贼以军无后继,故至此,今疾进,出其不意,此所谓先人以夺其心也,贼见吾兵必走。

若待后军,贼已断险,兵虽多何益!

”乃兼道进军,多设旗鼓为疑兵。

吴人望见逵军,惊走,休乃得还。

逵据夹石,以兵粮给休,休军乃振。

初,逵与休不善,及休败,赖逵以免。

九月,乙酉,立皇子穆为繁阳王。

长平壮侯曹休上书谢罪,帝以宗室不问。

休惭愤,疽发于背,庚子,卒。

帝以满宠都督扬州以代之。

护乌桓校尉田豫击鲜卑郁筑鞬,郁筑鞬妻父轲比能救之,以三万骑围豫于马城。

上谷太守阎志,柔之弟也,素为鲜卑所信,往解谕之,乃解围去。

冬,十一月,兰陵成侯王朗卒。

汉诸葛亮闻曹休败,魏兵东下,关中虚弱,欲出兵击魏,群臣多以为疑。

亮上言于汉主曰:“先帝深虑以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故托臣以讨贼。

以先帝之明,量臣之才,固当知臣伐贼,才弱敌强。

然不伐贼,王业亦亡,惟坐而待亡,孰与伐之!

是故托臣而弗疑也。

臣受命之日,寝不安席,食不甘味,思惟北征,宜先入南,故五月渡泸,深入不毛。

臣非不自惜也,顾王业不可偏全于蜀都,故冒危难以奉先帝之遗意也,而议者以为非计。

今贼适疲于西,又务于东,兵法乘劳,此进趋之时也。

谨陈其事如左:高帝明并日月,谋臣渊深,然涉险被创,危然后安。

今陛下未及高帝,谋臣不如良、平,而欲以长计取胜,坐定天下,此臣之未解一也。

刘繇、王朗各据州郡,论安言计,动引圣人,群疑满腹,众难塞胸,今岁不战,明年不征,使孙策坐大,遂并江东,此臣之未解二也。

曹操智计殊绝于人,其用兵也,仿佛孙、吴,然困于南阳,险于乌巢,危于祁连,逼于黎阳,几败伯山,殆死潼关,然后伪定一时耳。

况臣才弱,而欲以不危而定之,此臣之未解三也。

曹操五攻昌霸不下,四越巢湖不成,任用李服而李服图之,委夏侯而夏侯败亡。

先帝每称操为能,犹有此失,况臣驽驭,何能必胜!

此臣之未解四也。

自臣到汉中,中间期年耳,然丧赵云、阳群、马玉、阎芝、丁立、白寿、刘郃、邓铜等及曲长、屯将七十馀人,突将、无前、賨叟、青羌、散骑、武骑一千馀人,皆数十年之内,纠合四方之精锐,非一州之所有。

若复数年,则损三分之二,当何以图敌!

此臣之未解五也。

今民穷兵疲,而事不可息,事不可息,则住与行,劳费正等,而不及虚图之,欲以一州之地与贼支久,此臣之未解六也。

夫难平者事也,昔先帝败军于楚,当此时,曹操拊手,谓天下已定。

然后先帝东连吴、越,西取巴、蜀,举兵北征,夏侯授首,此操之失计而汉事将成也。

然后吴更违盟,关羽毁败,秭归蹉跌,曹丕称帝。

凡事如是,难可逆见。

臣鞠躬尽力,死而后已,至于成败利钝,非臣之明所能逆睹也。

”十二月,亮引兵出散关,围陈仓,陈仓已有备,亮不能克。

亮使郝昭乡人靳详于城外遥说昭,昭于楼上应之曰:“魏家科法,卿所练也。

我之为人,卿所知也。

我受国恩多而门户重,卿无可言者,但有必死耳。

卿还谢诸葛,便可攻也。

”详以昭语告亮,亮又使详重说昭,言“人兵不敌,无为空自破灭。

”昭谓详曰:“前言已定矣,我识卿耳,箭不识也。

”详乃去。

亮自以有众数万,而昭兵才千馀人,又度东救未能便到,乃进兵攻昭,起云梯冲车以临城。

昭于是以火箭逆射其梯,梯然,梯上人皆烧死。

昭又以绳连石磨压其冲车,冲车折。

亮乃更为井阑百尺以射城中,以土丸填堑,欲直攀城,昭又于内筑重墙。

亮又为地突,欲踊出于城里,昭又于城内穿地横截之。

昼夜相攻拒二十馀日,曹真遣将军费耀等救之。

帝召张郃于方城,使击亮。

帝自幸河南城,置酒送郃,问郃曰:“迟将军到,亮得无已得陈仓乎?

”郃知亮深入无谷,屈指计曰:“比臣到,亮已走矣。

”郃晨夜进道,未至,亮粮尽,引去。

将军王双追之,亮击斩双。

诏赐郝昭爵关内侯。

初,公孙康卒,子晃、渊等皆幼,官属立其弟恭。

恭劣弱,不能治国,渊既长,胁夺恭位,上书言状。

侍中刘晔曰:“公孙氏汉时所用,遂世官相承,水则由海,陆则阻山,外连胡夷,绝远难制。

而世权日久,今若不诛,后必生患。

若怀贰阻兵,然后致诛,于事为难。

不如因其新立,有党有仇,先其不意,以兵临之,开设赏募,可不劳师而定也。

”帝不从,拜渊扬烈将军、辽东太守。

吴王以扬州牧吕范为大司马,印绶未下而卒。

初,孙策使范典财计,时吴王年少,私从有求,范必关白,不敢专许,当时以此见望。

吴王守阳羡长,有所私用,策或料覆,功曹周谷辄为傅著簿书,使无谴问,王临时悦之。

及后统事,以范忠诚,厚见信任,以谷能欺更簿书,不用也。

烈祖明皇帝上之下太和三年(己酉,公元二二九年)春,汉诸葛亮遣其将陈戒攻武都、阴平二郡,雍州刺史郭淮引兵救之。

亮自出建威,淮退,亮遂拔二郡以归。

汉主复策拜亮为丞相。

夏,四月,丙申,吴王即皇帝位,大赦,改元黄龙。

百官毕会,吴主归功周瑜。

绥远将军张昭举笏欲褒赞功德,未及言,吴主曰:“如张公之计,今已乞食矣。

”昭大惭,伏地流汗。

吴主追尊父坚为武烈皇帝,兄策为长沙桓王,立子登为皇太子,封长沙桓王子绍为吴侯。

以诸葛恪为太子左辅,张休为右弼,顾谭为辅正、陈表为翼正都尉,而谢景、范惧、羊慎等皆为宾客,于是东宫号为多士。

太子使侍中胡综作《宾友目》曰:“英才卓越,超逾伦匹,则诸葛恪。

精识时机,达幽究微,则顾谭。

凝辩宏达,言能释结,则谢景。

究学甄微,游夏同科,则范惧。

”羊道私驳综曰:“元逊才而疏,子嘿精而很,叔发辩而浮,孝敬深而狭。

”道卒以此言为恪等所恶,其后四人皆败,如道所言。

吴主使以并尊二帝之议往告于汉。

汉人以为交之无益而名体弗顺,宜显明正义,绝其盟好。

丞相亮曰:“权有僭逆之心久矣,国家所以略其衅情者,求掎角之援也。

今若加显绝,雠我必深,更当移兵东戍,与之角力,须并其土,乃议中原。

彼贤才尚多,将相辑穆,未可一朝定也。

顿兵相守,坐而须老,使北贼得计,非算之上者。

昔孝文卑辞匈奴,先帝伏与吴盟,皆应权通变,深思远益,非若匹夫之忿者也。

今议者咸以权利在鼎足,不能并力,且志望已满,无上岸之情,推此,皆似是而非也。

何者?

其智力不侔,故限江自保。

权之不能越江,犹魏贼之不能渡汉,非力有馀,而利不取也。

若大军致讨,彼高当分裂其地以为后规,下当略民广境,示武于内,非端坐者也。

若就其不动而睦于我,我之北伐,无东顾忧,河南之众不得尽西,此之为利,亦已深矣。

权僭逆之罪,未宜明也。

”乃遣卫尉陈震使于吴,贺称尊号。

吴主与汉人盟,约中分天下,以豫、青、徐、幽属吴,兗、冀、并、凉属汉,其司州之土,以函谷关为界。

张昭以老病上还官位及所统领,更拜辅吴将军,班亚三司,改封娄侯,食邑万户。

昭每朝见,辞气壮厉,义形于色,曾以直言逆旨,中不进见。

后汉使来,称汉德美,而群臣莫能屈,吴主叹曰:“使张公在坐,彼不折则废,安复自夸乎!

”明日,遣中使劳问,因请见昭,昭避席谢,吴主跪止之。

昭坐定,仰曰:“昔太后、桓王不以老臣属陛下,而以陛下属老臣,是以思尽臣节以报厚恩,而意虑浅短,违逆盛旨。

然臣愚心所以事国,志在忠益毕命而已。

若乃变心易虑以偷荣取容,此臣所不能也!

”吴主辞谢焉。

元城哀王礼卒。

六月,癸卯,繁阳王穆卒。

戊申,追尊高祖大长秋曰高皇帝,夫人吴氏曰高皇后。

秋,七月,诏曰:“礼,王后无嗣,择建支子以继大宗,则当纂正统而奉公义,何得复顾私亲哉!

汉宣继昭帝后,加悼考以皇号。

哀帝以外籓援立,而董宏等称引亡秦,惑误时期,既尊恭皇,立庙京都,又宏籓妾,使比长信,叙昭穆于前殿,并四位于东宫,僭差无度,人神弗祐,而非罪师丹忠正之谏,用致丁、傅焚如之祸。

自是之后,相踵行之。

昔鲁文逆祀,罪由夏父。

宋国非度,讥在华元。

其令公卿有司,深以前世行事为戒,后嗣万一有由诸侯入奉大统,则当明为人后之义。

敢为佞邪导谀时君,妄建非正之号以干正统,谓考为皇,称妣为后,则股肱大臣诛之无赦。

其书之金策,藏之宗庙,著于令典!

”九月,吴主迁都建业,皆因故府,不复增改,留太子登及尚书九官于武昌,使上大将军陆逊辅太子,并掌荆州及豫章二郡事,董督军国。

南阳刘廙尝著《先刑后礼论》,同郡谢景称之于逊,逊呵景曰:“礼之长于刑久矣。

廙以细辩而诡先圣之教,君今侍东宫,宜遵仁义以彰德音,若彼之谈,不须讲也!

”太子与西陵都督步骘书,求见启诲,骘于是条于时事业在荆州界者及诸僚吏行能以报之,因上疏奖劝曰:“臣闻人君不亲小事,使百官有司各任其职,故舜命九贤,则无所用心,不下庙堂而天下治也。

故贤人所在,折冲万里,信国家之利器,崇替之所由也。

愿明太子重以经意,则天下幸甚!

”张纮还吴迎家,道病卒。

临困,授子靖留笺曰:“自古有国有家者,咸欲修德政以比隆盛世,至于其治,多不馨香,非无忠臣贤佐也,由主不胜其情,弗能用耳。

夫人情惮难而趋易,好同而恶异,与治道相反。

《传》曰‘从善如登,从恶如崩’,言善之难也。

人君承奕世之基,据自然之势,操八柄之威,甘易同之欢,无假敢于人,而忠臣挟难进之术,吐逆耳之言,其不合也,不亦宜乎!

离则有衅,巧辩缘间,眩于小忠,恋于恩爱,贤愚杂错,黜陟失叙,其所由来,情乱之也。

故明君寤之,求贤如饥渴,受谏而不厌,抑情损欲,以义割恩,则上无偏谬之授,下无希冀之望矣!

”吴主省书,为之流涕。

冬,十月,改平望观曰听充观。

帝常言:“狱者,天下之性命也。

”每断大狱,常诣观临听之。

初,魏文侯师李悝著《法经》六篇,商君受之以相秦。

萧何定《汉律》,益为九篇,后稍增至六十篇。

又有《令》三百馀篇、《决事比》九百六卷,世有增损,错糅无常,后人各为章句,马、郑诸儒十有馀家,以至于魏。

所当用者合二万六千二百七十二条,七百七十三万馀言,览者益难。

帝乃诏但用郑氏章句。

尚书卫觊奏曰:“刑法者,国家之所贵重而私议之所轻贱。

狱吏者,百姓之所县命而选用者之所卑下。

王政之敝,未必不由此也。

请置律博士。

”帝从之。

又诏司空陈群、散骑常侍刘邵等删约汉法,制《新律》十八篇,《州郡令》四十五篇,《尚书官令》、《军中令》合百八十馀篇,于《正律》九篇为增,于旁章科令为省矣。

十一月,洛阳庙成,迎高、太、武、文四神主于鄴。

十二月,雍丘王植徙封东河。

汉丞相亮徙府营于南山下原上,筑汉城于沔阳,筑乐城于成固。

烈祖明皇帝上之下太和四年(庚戌,公元二三零年)春,吴主使将军卫温、诸葛直将甲士万人,浮海求夷洲、亶洲,欲俘其民以益众。

陆逊、全琮皆谏,以为:“桓王创基,兵不一旅。

今江东见众,自足图事,不当远涉不毛,万里袭人,风波难测。

又民易水土,必致疾疫,欲益更损,欲利反害。

且其民犹禽兽,得之不足济事,无之不足亏众。

”吴主不听。

尚书琅邪诸葛诞、中书郎南阳邓飏等相与结为党友,更相题表,以散骑常侍夏侯玄等四人为四聪,诞辈八人为八达。

玄,尚之子也。

中书监刘放子熙,中书令孙资子密,吏部尚书卫臻子烈,三人咸不及比,以其父居势位,容之为三豫。

行司徒事董昭上疏曰:“凡有天下者,莫不贵尚敦朴忠信之士,深疾虚伪不真之人者,以其毁教乱治,败俗伤化也。

近魏讽伏诛建安之末,曹伟斩戮黄初之始。

伏惟前后圣诏,深疾浮伪,欲以破散邪党,常用切齿。

而执法之吏,皆畏其权势,莫能纠擿,毁坏风俗,侵欲滋甚。

窃见当今年少不复以学问为本,专更以交游为业。

国士不以孝悌清修为首,乃以趋势游利为先。

合党连群,互相褒叹,以毁訾为罚戮,用党誉为爵赏,附己者则叹之盈言,不附者则为作瑕衅。

至乃相谓:‘今世何忧不度邪,但求人道不勤,罗之下博耳。

人何患其不知己,但当吞之以药而柔调耳。

’又闻或有使奴客名作在职家人,冒之出入,往来禁奥,交通书疏,有所探问。

凡此诸事,皆法之所不取,刑之所不赦,虽讽、伟之罪,无以加也!

”帝善其言。

二月,壬年,诏曰:’世之质文,随教而变。

兵乱以来,经学废绝,后生讲趣,不由典谟。

岂训导未洽,将进用者不以德显乎!

其郎吏学通一经,才任牧民,博士课试,擢其高第者,亟用。

其浮华不务道本者,罢退之!

”于是免诞、飏等官。

夏,四月,定陵成侯钟繇卒。

六月,戊子,太皇太后卞氏殂。

秋,七月,葬武宣皇后。

大司马曹真以“汉人数入寇,请由斜谷伐之。

诸将数道并进,可以大克。

”帝从之,诏大将军司马懿溯汉水由西城入,与真会汉中,诸将或由子午谷、或由武威入。

司空陈群谏曰:“太祖昔到阳平攻张鲁,多收豆麦以益军粮,鲁未下而食犹乏。

今既无所因,且斜谷阻险,难以进退,转运必见钞截,多留兵守要,则损战士,不可不熟虑也。

”帝从群议。

真复表从子午道。

群又陈其不便,并言军事用度之计。

诏以群议下真,真据之遂行。

八月,辛已,帝行东巡。

乙未,如许昌。

汉丞相亮闻魏兵至,次于成固赤坂以待之。

召李严使将二万人赴汉中,表严子丰为江州都督,督军典严后事。

会天大雨三十馀日,栈道断绝,太尉华歆上疏曰:“陛下以圣德当成、康之隆,愿先留心于治道,以征伐为后事。

为国者以民为基,民以衣食为本。

使中国无饥寒之患,百姓无离上之心,则二贼之衅可坐而待也!

”帝报曰:“贼凭恃山川,二祖劳于前世,犹不克平,朕岂敢自多,谓必灭之哉!

诸将以为不一探取,无由自敝,是以观兵以窥其衅。

若天时未至,周武还师,乃前事之鉴,朕敬不忘所戒。

”少府杨阜上疏曰:“昔武王白鱼入舟,君臣变色,动得吉瑞,犹尚忧惧,况有灾异而不战竦者哉!

今吴、蜀未平,而天屡降变,诸军始进,便有天雨之患,稽阂山险,已积日矣。

转运之劳,担负之苦,所费已多,若有不断,必违本图。

《传》曰:‘见可而进,知难而退,军之善政也。

’徒使六军困于山谷之间,进无所略,退又不得,非王兵之道也。

”散骑常侍王肃王上疏曰:“前志有之:‘千里馈粮,士有饥色,樵苏后爨,师不宿饱,’此谓平涂之行军者也。

又况于深入阻险,凿路而前,则其为劳必相百也。

今又加之以霖雨,山坂峻滑,众迫而不展,粮远而难继,实行军者之大忌也。

闻曹真发已逾月而行裁半谷,治道功夫,战士悉作。

是贼偏得以逸待劳,乃兵家之所惮也。

言之前代,则武王伐纣,出关而复还。

论之近事,则武、文征权,临江而不济。

岂非所谓顺天知时,通于权变者哉!

兆民知上圣以水雨艰剧之故,休而息之,后日有衅,乘而用之,则所谓悦以犯难,民忘其死者矣。

”肃,朗之子也。

九月,诏曹真等班师。

冬,十月,乙卯,帝还洛阳。

时左仆射徐宣总统留事,帝还,主者奏呈文书。

帝曰:“吾省与仆射省何异!

”竟不视。

十二月,辛未,改葬文昭皇后于朝阳陵。

吴主扬声欲至合肥,征东将军满宠表召兗、豫诸军皆集,吴寻退还,诏罢其兵。

宠以为:“今贼大举而还,非本意也,此必欲伪退以罢吾兵,而倒还乘虚,掩不备也。

”表不罢兵,后十馀日,吴果更来。

到合肥城,不克而还。

汉丞相亮以蒋琬为长史。

亮数外出,琬常足食兵,以相供给。

亮每言:“公琰托志忠雅,当与吾共赞王业者也。

”青州人隐蕃逃奔入吴,上书于吴主曰:“臣闻纣为无道,微子先出。

高祖宽明,陈平先入。

臣年二十二,委弃封域,归命有道,赖蒙天灵,得自全致。

臣至止有日,而主者同之降人,未见精别,使臣微言妙旨不得上达,于邑三叹,曷惟其已!

谨诣阙拜章,乞蒙引见。

”吴主即召入,蕃进谢,答问及陈时务,甚有辞观。

侍中右领军胡综侍坐,吴主问:“何如?

”综对曰:“蕃上书大语有似东方朔,巧捷诡辩有似祢衡,而才皆不及。

”吴主又问:“可堪何官?

”综对曰:“未可以治民,且试都辇小职。

”吴主以蕃盛语刑狱,用为廷尉监。

左将军硃据、廷尉郝普数称蕃有王佐之才,普尤与之亲善,常怨叹其屈。

于是蕃门车马云集,宾客盈堂,自卫将军全琮等皆倾心接待。

惟羊道及宣诏郎豫章杨迪拒绝不与通。

潘濬子翥,亦与蕃周旋,馈饷之。

濬闻,大怒,疏责翥曰:“吾受国厚恩,志报以命,尔辈在都,当念恭顺,亲贤慕善。

何故与降虏交,以粮饷之!

在远闻此,心震面热,惆怅累旬。

疏到,急就往使受杖一百,促责所饷!

”当时人咸怪之。

顷之,蕃谋作乱于吴,事觉,亡走,捕得,伏诛。

吴主切责郝普,普惶惧,自杀。

硃据禁止,历时乃解。

武陵五溪蛮夷叛吴,吴主以南土清定,召交州剌史吕岱还屯长沙沤口。

资治通鉴·卷七十·魏纪二

〔司马光〕 〔宋〕

起昭阳单阏,尽强图协洽,凡五年。

世祖文皇帝下黄初四年(癸卯,公元二二三年)春,正月,曹真使张郃击破吴兵,遂夺据江陵中洲。

二月,诸葛亮至永安。

曹仁以步骑数万向濡须,先扬声欲东攻羡溪,硃桓分兵赴之。

既行,仁以大军径进。

桓闻之,追还羡溪兵,兵未到而仁奄至。

时桓手下及所部兵在者才五千人,诸将业业各有惧心,桓喻之曰:“凡两军交对,胜负在将,不在众寡。

诸君闻曹仁用兵行师,孰与桓邪?

兵法所以称‘客倍而主人半’者,谓俱在平原无城隍之守,又谓士卒勇怯齐等故耳。

今仁既非智勇,加其士卒甚怯,又千里步涉,人马罢困。

桓与诸君共据高城,南临大江,北背山陵,以逸待劳,为主制客,此百战百胜之势,虽曹丕自来,尚不足忧,况仁等邪!

”桓乃偃旗鼓,外示虚弱以诱致仁。

仁遣其子泰攻濡须城,分遣将军常雕、王双等乘油船别袭中洲。

中洲者,桓部曲妻子所在也。

蒋济曰:“贼据西岸,列船上流,而兵入洲中,是为自内地狱,危亡之道也。

”仁不从,自将万人留橐皋,为泰等后援。

桓遣别将击雕等而身自拒泰,泰烧营退。

桓遂斩常雕,生虏王双,临陈杀溺死者千馀人。

初,吕蒙病笃,吴王问曰:“卿如不起,谁可代者?

”蒙对曰:“硃然胆守有馀,愚以为可任。

”硃然者,九真太守硃治姊子也。

本姓施氏,治养以为子,时为昭武将军。

蒙卒,吴王假然节,镇江陵。

及曹真等围江陵,破孙盛,吴王遣诸葛瑾等将兵往解围,夏侯尚击却之。

江陵中外断绝,城中兵多肿病,堪战者裁五千人。

真等起土山,凿地道,立楼橹临城,弓矢雨注,将士皆失色。

然晏如无恐意,方厉吏士,伺间隙,攻破魏两屯。

魏兵围然凡六月,江陵令姚泰领兵备城北门,见外兵盛,城中人少,谷食且尽,惧不济,谋为内应,然觉而杀之。

时江水浅狭,夏侯尚欲乘船将步骑入渚中安屯,作浮桥,南北往来,议者多以为城必可拔。

董昭上疏曰:“武皇帝智勇过人,而用兵畏敌,不敢轻之若此也。

夫兵好进恶退,常然之数。

平地无险,犹尚艰难,就当深入,还道宜利,兵有进退,不可如意。

今屯渚中,至深也。

浮桥而济,至危也。

一道而行,至狭也。

三者,兵家所忌,而今行之,贼频攻桥,误有漏失,渚中精锐非魏之有,将转化为吴矣。

臣私戚之,忘寝与食,而议者怡然不以为忧,岂不惑哉!

加江水向长,一旦暴增,何以防御!

就不破贼,尚当自完,奈何乘危,不以为惧!

惟陛下察之。

”帝即诏尚等促出,吴人两头并前,魏兵一道引去,不时得泄,仅而获济。

吴将潘璋已作荻筏,欲以烧浮桥,会尚退而止。

后旬日,江水大涨,帝谓董昭曰:“君论此事,何其审也!

”会天大疫,帝悉召诸军还。

三月,丙申,车驾还洛阳。

初,帝问贾诩曰:“吾欲伐不从命,以一天下,吴、蜀何先?

”对曰:“攻取者先兵权,建本者尚德化。

陛下应期受禅,抚临率土,若绥之以文德而俟其变,则平之不难矣。

吴、蜀虽蕞尔小国,依山阻水。

刘备有雄才,诸葛亮善治国。

孙权识虚实,陆逊见兵势。

据险守要,泛舟江湖,皆难卒谋也。

用兵之道,先胜后战,量敌论将。

故举无遗策。

臣窃料群臣无备、权对,虽以天威临之,未见万全之势也。

昔舜舞干戚而有苗服,臣以为当今宜先文后武。

”帝不纳,军竟无功。

丁未,陈忠侯曹仁卒。

初,黄元为诸葛亮所不善,闻汉主疾病,惧有后患,故举郡反,烧临邛城。

时亮东行省疾,成都单虚,元益无所惮。

益州治中从事杨洪,启太子遣将军陈曶、郑绰讨元。

众议以为元若不能围成都,当由越巂据南中。

洪曰:“元素性凶暴,无他恩信,何能办此!

不过乘水东下,冀主上平安,面缚归死。

如其有异,奔吴求活耳。

但敕曶、绰于南安峡口邀遮,即便得矣。

”元军败,果顺江东下,曶、绰生获,斩之。

汉主病笃,命丞相亮辅太子,以尚书令李严为副。

汉主谓亮曰:“君才十倍曹丕,必能安国,终定大事。

若嗣子可辅,辅之。

如其不才,君可自取。

”亮涕泣曰:“臣敢不竭股肱之力,效忠贞之节,继之以死!

”汉主又为诏敕太子曰:“人五十不称夭,吾年已六十有馀,何所复恨,但以卿兄弟为念耳。

勉之,勉之!

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

惟贤惟德,可以服人。

汝父德薄,不足效也。

汝与丞相从事,事之如父。

”夏,四月,癸巳,汉主殂于永安,谥曰昭烈。

丞相亮奉丧还成都,以李严为中都护,留镇永安。

五月,太子禅即位,时年十七。

尊皇后曰皇太后,大赦,改元建兴。

封丞相亮为武乡侯,领益州牧,政事无巨细,咸决于亮。

亮乃约官职,修法制,发教与群下曰:“夫参署者,集众思,广忠益也。

若远小嫌,难相违覆,旷阙损矣。

违覆而得中,犹弃敝趫而获珠玉。

然人心苦不能尽,惟徐元直处兹不惑。

又,董幼宰参署七年,事有不至,至于十反,来相启告。

苟能慕元直之十一,幼宰之勤渠,有忠于国,则亮可以少过矣。

”又曰:“昔初交州平,屡闻得失。

后交元直,勤见启诲。

前参事于幼宰,每言则尽。

后从事于伟度,数有谏止。

虽资性鄙暗,不能悉纳,然与此四子终始好合,亦足以明其不疑于直言也。

”伟度者,亮主簿义阳胡济也。

亮尝自校簿书,主簿杨颙直入,谏曰:“为治有体,上下不可相侵。

请为明公以作家譬之。

今有人,使奴执耕稼,婢典炊爨,鸡主司晨,犬主吠盗,牛负重载,马涉远路。

私业无旷,所求皆足,雍容高枕,饮食而已。

忽一旦尽欲以身亲其役,不复付任,劳其体力,为此碎务,形疲神困,终无一成。

岂其智之不如奴婢鸡狗哉?

失为家主之法也。

是故古人称‘坐而论道,谓之王公。

作而行之,谓之士大夫。

’故丙吉不问横道死人而忧牛喘,陈平不肯知钱谷之数,云‘自有主者’,彼诚达于位分之体也。

今明公为治,乃躬自校簿书,流汗终日,不亦劳乎!

”亮谢之。

及颙卒,亮垂泣三日。

六月,甲戌,任城威王彰卒。

甲申,魏寿肃侯贾诩卒。

大水。

吴贺齐袭蕲春,虏太守晋宗以归。

初,益州郡耆帅雍闿杀太守正昂,因士燮以求附于吴,又执太守成都张裔以与吴,吴以闿为永昌太守。

永昌功曹吕凯、府丞王伉率吏士闭境拒守,闿不能进,使郡人孟获诱扇诸夷,诸夷皆从之。

牂柯太守硃褒、越巂夷王高定皆叛应闿。

诸葛亮以新遭大丧,皆抚而不讨,务农殖谷,闭关息民,民安食足而后用之。

秋,八月,丁卯,以廷尉钟繇为太尉,治书执法高柔代为廷尉。

是时三公无事,又希与朝政,柔上疏曰:“公辅之臣,皆国之栋梁,民所具瞻,而置之三事,不使知政,遂各偃息养高,鲜有进纳,诚非朝廷崇用大臣之义,大臣献可替否之谓也。

古者刑政有疑,辄议于槐、棘之下。

自今之后,朝有疑议及刑狱大事,宜数以咨访三公。

三公朝朔、望之日,又可特延入讲论得失,博尽事情,庶有补起天听,光益大化。

”帝嘉纳焉。

辛未,帝校猎于荥阳,遂东巡。

九月,甲辰,如许昌。

汉尚书义阳邓芝言于诸葛亮曰:“今主上幼弱,初即尊位,宜遣大使重申吴好。

”亮曰:“吾思之久矣,未得其人耳,今日始得之。

”芝问:“其人为谁?

”亮曰:“即使君也。

”乃遣芝以中郎将修好于吴。

冬,十月,芝至吴。

时吴王犹未与魏绝,狐疑,不时见芝。

芝乃自表请见曰:“臣今来,亦欲为吴,非但为蜀也。

”吴王见之,曰:“孤诚愿与蜀和亲,然恐蜀主幼弱,国小势逼,为魏所乘,不自保全耳。

”芝对曰:“吴、蜀二国,四州之地。

大王命世之英,诸葛亮亦一时之杰也。

蜀有重险之固,吴有三江之阻。

合此二长,共为脣齿,进可并兼天下,退可鼎足而立,此理之自然也。

大王今若委质于魏,魏必上望大王之入朝,下求太子之内侍,若不从命,则奉辞伐叛,蜀亦顺流见可而进。

如此,江南之地非复大王之有也。

”吴王默然良久曰:“君言是也。

”遂绝魏,专与汉连和。

是岁,汉主立妃张氏为皇后。

世祖文皇帝下黄初五年(甲辰,公元二二四年)春,三月,帝自许昌还洛阳。

初平以来,学道废坠。

夏,四月,初立太学。

置博士,依汉制设《五经》课试之法。

吴王使辅义中郎将吴郡张温聘于汉,自是吴、蜀信使不绝。

时事所宜,吴主常令陆逊语诸葛亮。

又刻印置逊所,王每与汉主及诸葛亮书,常过示逊,轻重、可否有所不安,每令改定,以印封之。

汉复遣邓芝聘于吴,吴主谓之曰:“若天下太平,二主分治,不亦乐乎?

”芝对曰:“天无二日,土无二王。

如并魏之后,大王未深识天命,君各茂其德,臣各尽其忠,将提枹鼓,则战争方始耳。

”吴王大笑曰:“君之诚款乃当尔邪!

”秋,七月,帝东巡,如许昌。

帝欲大兴军伐吴,侍中辛毘谏曰:“方今天下新定,土广民稀,而欲用之,臣诚未见其利也。

先帝屡起锐师,临江而旋。

今六军不增于故,而复循之,此未易也。

今日之计,莫若养民屯田,十年然后用之,则役不再举矣。

”帝曰:“如卿意,更当以虏遗子孙邪?

”对曰:“昔周文王以纣遗武王,惟知时也。

”帝不从,留尚书仆射司马懿镇许昌。

八月,为水军,亲御龙舟,循蔡、颍,浮淮如寿春。

九月,至广陵。

吴安东将军徐盛建计,植木衣苇,为疑城假楼,自石头至于江乘,联绵相接数百里,一夕而成。

又大浮舟舰于江。

时江水盛长,帝临望,叹曰:“魏虽有武骑千群,无所用之,未可图也。

”帝御龙舟,会暴风漂荡,几至覆没。

帝问群臣:“权当自来否?

”咸曰:“陛下亲征,权恐怖,必举国而应。

又不敢以大众委之臣下,必当自来。

”刘晔曰:“彼谓陛下欲以万乘之重牵己,而超越江湖者在于别将,必勒兵待事,未有进退也。

”大驾停住积日,吴王不至,帝乃旋师。

是时,曹休表得降贼辞:“孙权已在濡须口。

”中领军卫臻曰:“权恃长江,未敢亢衡,此必畏怖伪辞耳!

”考核降者,果守将所作也。

吴张温少以俊才有盛名,顾雍以为当今无辈,诸葛亮亦重之。

温荐引同郡暨艳为选部尚书。

艳好为清议,弹射百僚,覈奏三署,率皆贬高就下,降损数等,其守故者,十未能一。

其居位贪鄙,志节污卑者,皆以为军吏,置营府以处之。

多扬人闇昧之失以显其谪。

同郡陆逊、逊弟瑁及侍御史硃据皆谏止之。

瑁与艳书曰:“夫圣人嘉善矜愚,忘过记功,以成美化。

如今王业始建,将一大统,此乃汉高弃瑕录用之时也。

若令善恶异流,贵汝、颍月旦之评,诚可以厉俗明教,然恐未易行也。

宜远模仲尼之泛爱,近则郭泰之容济,庶有益于大道也。

”据谓艳曰:“天下未定,举清厉浊,足以沮劝。

若一时贬黜,惧有后咎。

”艳皆不听。

于是怨愤盈路,争言艳及选曹郎徐彪专用私情,憎爱不由公理。

艳、彪皆坐自杀。

温素与艳、彪同意,亦坐斥还本郡以给厮吏,卒于家。

始,温方盛用事,馀姚虞俊叹曰:“张惠恕才多智少,华而不实,怨之所聚,有覆家之祸。

吾见其兆矣。

”无几何而败。

冬,十月,帝还许昌。

十一月,戊申晦,日有食之。

鲜卑轲比能诱步度根兄扶罗韩杀之,步度根由是怨轲比能,更相攻击。

步度根部众稍弱,将其众万馀落保太原、雁门。

是岁,诣阙贡献。

而轲比能众遂强盛,出击东部大人素利。

护乌丸校尉田豫乘虚掎其后,轲比能使别帅琐奴拒豫,豫击破之。

轲比能由是携贰,数为边寇,幽、并苦之。

世祖文皇帝下黄初六年(乙巳,公元二二五年)春,二月,诏以陈群为镇军大将军,随车驾董督众军,录行尚书事。

司马懿为抚军大将军,留许昌,督后台文书。

三月,帝行如召陵,通讨虏渠。

乙巳,还许昌。

并州刺史梁习讨轲比能,大破之。

汉诸葛亮率众讨雍闿等,参军马谡送之数十里。

亮曰:“虽共谋之历年,今可更惠良规。

”谡曰:“南中恃其险远,不服久矣。

虽今日破之,明日复反耳。

今公方倾国北伐以事强贼,彼知官势内虚,其叛亦速。

若殄尽遗类以除后患,既非仁者之情,且又不可仓卒也。

夫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愿公服其心而已。

”亮纳其言。

谡,良之弟也。

辛未,帝以舟师复征吴,群臣大议,宫正鲍勋谏曰:“王师屡征而未有所克者,盖以吴、蜀脣齿相依,凭阻山水,有难拔之势故也。

往年龙舟飘荡,隔在南岸,圣躬蹈危,臣下破胆,此时宗庙几至倾覆,为百世之戒。

今又劳兵袭远,日费千金,中国虚耗,令黠虏玩威,臣窃以为不可。

”帝怒,左迁勋为治书执法。

勋,信之子也。

夏,五月,戊申,帝如谯。

吴丞相北海孙劭卒。

初,吴当置丞相,众议归张昭,吴王曰:“方今多事,职大事责重,非所以优之也。

”及劭卒,百僚复举昭,吴王曰:“孤岂为子布有爱乎!

领丞相事烦,而此公性刚,所言不从,怨咎将兴,非所以益之也。

”六月,以太常顾雍为丞相、平尚书事。

雍为人寡言,举动时当,吴王尝叹曰:“顾君不言,言必有中。

”至饮宴欢乐之际,左右恐有酒失,而雍必见之,是以不敢肆情。

吴王亦曰:“顾公在座,使人不乐。

”其见惮如此。

初领尚书令,封阳遂乡侯。

拜侯还寺,而家人不知,后闻,乃惊。

及为相,其所选用文武将吏,各随能所任,心无适莫。

时访逮民间及政职所宜,辄密以闻。

若见纳用,则归之于上。

不用,终不宣泄。

吴王以此重之。

然于公朝有所陈及,辞色虽顺而所执者正。

军国得失,自非面见,口未尝言。

王常令中书郎诣雍有所咨访,若合雍意,事可施行,即相与反覆究而论之,为设酒食。

如不合意,雍即正色改容,默默不言,无所施设。

郎退告王,王曰:“顾公欢悦,是事合宜也。

其不言者,是事未平也。

孤当重思之。

”江边诸将,各欲立功自效,多陈便宜,有所掩袭。

王以访雍。

雍曰:“臣闻兵法戒于小利,此等所陈,欲邀功名而为其身,非为国也。

陛下宜禁制,苟不足以曜威损敌,所不宜听也。

”王从之。

利成郡兵蔡方等反,杀太守徐质,推郡人唐咨为主,诏屯骑校尉任福等讨平之。

咨自海道亡入吴,吴人以为将军。

秋,七月,立皇子鉴为东武阳王。

汉诸葛亮至南中,所在战捷,亮由越巂入,斩雍闿及高定。

使庲降督益州李恢由益州入,门下督巴西马忠由牂柯入,击破诸县,复与亮合。

孟获收闿馀众以拒亮。

获素为夷、汉所服,亮募生致之,既得,使观于营陈之间,问曰:“此军何如?

”获曰:“向者不知虚实,故败。

今蒙赐观营陈,若只如此,即定易胜耳。

”亮笑,纵使更战。

七枞七禽而亮犹遣获,获止不去,曰:“公,天威也,南人不复反矣!

”亮遂至滇池。

益州、永昌、牂柯、越巂四郡皆平,亮即其渠率而用之。

或以谏亮,亮曰:“若留外人,则当留兵,兵留则无所食,一不易也。

加夷新伤破,父兄死丧,留外人而无兵者,必成祸患,二不易也。

又,夷累有废杀之罪,自嫌衅重,若留外人,终不相信,三不易也。

今吾欲使不留兵,不运粮,而纲纪粗定,夷、汉粗安故耳。

”亮于是悉收其俊杰孟获等以为官属,出其金、银、丹、漆、耕牛、战马以给军国之用。

自是终亮之世,夷不复反。

八月,帝以舟师自谯循涡入淮。

尚书蒋济表言水道难通,帝不从。

冬,十月,如广陵故城,临江观兵,戎卒十馀万,旌旗数百里,有渡江之志。

吴人严兵固守。

时大寒,冰,舟不得入江。

帝见波涛汹涌,叹曰:“嗟乎,固天所以限南北也!

”遂归。

孙韶遣将高寿等率敢死之士五百人,于径路夜要帝,帝大惊。

寿等获副车、羽盖以还。

于是战船数千皆滞不得行,议者欲就留兵屯田,蒋济以为:“东近湖,北临淮,若水盛时,贼易为寇,不可安屯。

”帝从之,车驾即发。

还,到精湖,水稍尽,尽留船付济。

船连延在数百里中,济更凿地作四五道,蹴船令聚。

豫作土豚遏断湖水,皆引后船,一时开遏入淮中,乃得还。

十一月,东武阳王鉴薨。

十二月,吴番阳贼彭绮攻没郡县,众数万人。

世祖文皇帝下黄初七年(丙午,公元二二六年)春,正月,壬子,帝还洛阳,谓蒋济曰:“事不可不晓。

吾前决谓分半烧船于山阳湖中,卿于后致之,略与吾俱至谯。

又每得所陈,实入吾意。

自今讨贼计画,善思论之。

”汉丞相亮欲出军汉中,前将军李严当知后事,移屯江州,留护军陈到驻永安,而统属于严。

吴陆逊以所在少谷,表令诸将增广农亩。

吴王报曰:“甚善!

令孤父子亲受田,车中八牛,以为四耦,虽未及古人,亦欲与众均等其劳也。

”帝之为太子也,郭夫人弟有罪,魏郡西部都尉鲍勋治之。

太子请,不能得,由是恨勋。

及即位,勋数直谏,帝益忿之。

帝伐吴还,屯陈留界。

勋为治书执法,太守孙邕见出,过勋。

时营垒未成,但立标埒,邕邪行,不从正道,军营令史刘曜欲推之,勋以堑垒未成,解止不举。

帝闻之,诏曰:“勋指鹿作马,收付廷尉。

”廷尉法议,“正刑五岁”,三官驳,“依律,罚金二斤”,帝大怒曰:“勋无活分,而汝等欲纵之!

收三官已下付刺奸,当令十鼠同穴!

”钟繇、华歆、陈群、辛毘、高柔、卫臻等并表勋父信有功于太祖,求请勋罪,帝不许。

高柔固执不从诏命,帝怒甚,召柔诣台,遣使者承指至廷尉诛勋。

勋死,乃遣柔还寺。

票骑将军都阳侯曹洪,家富而性吝啬,帝在东宫,尝从洪贷绢百匹,不称意,恨之。

遂以舍客犯法,下狱当死,群臣并救,莫能得。

卞太后责怒帝曰:“梁、沛之间,非子廉无有今日!

”又谓郭后曰:“令曹洪今日死,吾明日敕帝废后矣!

”于是郭后泣涕屡请,乃得免官,削爵土。

初,郭后无子,帝使母养平原王睿。

以睿母甄夫人被诛,故未建为嗣。

睿事后甚谨,后亦爱之。

帝与睿猎,见子母鹿,帝亲射杀其母,命睿射其子。

睿泣曰:“陛下已杀其母,臣不忍复杀其子。

”帝即放弓矢,为之恻然。

夏,五月,帝疾笃,乃立睿为太子。

丙辰,召中军大将军曹真、镇军大将军陈群、抚军大将军司马懿,并受遗诏辅政。

丁巳,帝殂。

陈寿评曰:文帝天资文藻,下笔成章,博闻强识,才艺兼该。

若加之旷大之度,励以公平之诚,迈志存道,克广德心,则古之贤主,何远之有哉!

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

初,明帝在东宫,不交朝臣,不问政事,惟潜思书籍。

即位之后,群下想闻风采。

居数日,独见侍中刘晔,语尽日,众人侧听,晔既出,问:“何如?

”曰:“秦始皇、汉孝武之俦,才具微不及耳。

”帝初莅政,陈群上疏曰:“夫臣下雷同,是非相蔽,国之大患也。

若不和睦则有雠党,有雠党则毁誉无端,毁誉无端则真伪失实,此皆不可不深察也。

”癸未,追谥甄夫人曰文昭皇后。

壬辰,立皇弟蕤为阳平王。

六月,戊寅,葬文帝于首阳陵。

吴王闻魏有大丧,秋,八月,自将攻江夏郡,太守文聘坚守。

朝议欲发兵救之。

帝曰:“权习水战,所以敢下船陆攻者,冀掩不备也。

今已与聘相拒。

夫攻守势倍,终不敢久也。

”先是,朝廷遣治书侍御史荀禹慰劳边方,禹到江夏,发所经县兵及所从步骑千人乘山举火,吴王遁走。

辛巳,立皇子冏为清河王。

吴左将军诸葛瑾等寇襄阳,司马懿击破之,斩其部将张霸。

曹真又破其别将于寻阳。

吴丹杨、吴、会山民复为寇,攻没属县。

吴王分三郡险地为东安郡,以绥南将军全琮领太守。

琮至,明赏罚,招诱降附,数年,得万馀人。

吴王召琮还牛渚,罢东安郡。

冬,十月,清河王冏卒。

吴陆逊陈便宜,劝吴王以施德缓刑,宽赋息调。

又云:“忠谠之言,不能极陈。

求容小臣,数以利闻。

”王报曰:“《书》载:‘予违汝弼’,而云不敢极陈,何得为忠谠哉!

”于是令有司尽写科条,使郎中褚逢赍以就逊及诸葛瑾,意所不安,令损益之。

十二月,以钟繇为太傅、曹休为大司马,都督扬州如故。

曹真为大将军,华歆为太尉,王朗为司徒,陈群为司空,司马懿为票骑大将军。

歆让位于管宁,帝不许。

征宁为光禄大夫,敕青州给安车吏从,以礼发遣,宁复不至。

是岁,吴交趾太守士燮卒,吴王以燮子徽为安远将军,领九真太守,以校尉陈时代燮。

交州刺史吕岱以交趾绝远,表分海南三郡为交州,以将军戴良为刺史。

海东四郡为广州,岱自为刺史。

遣良与时南入。

而徽自署交趾太守,发宗兵拒良,良留合浦。

交趾桓邻,燮举吏也,叩头谏徽,使迎良。

徽怒,笞杀邻,邻兄治合宗兵击,不克。

吕岱上疏请讨徽,督兵三千人,晨夜浮海而往。

或谓岱曰:“徽藉累世之恩,为一州所附,未易轻也。

”岱曰:“今徽虽怀逆计,未虞吾之卒至。

若我潜军轻举,掩其无备,破之必也。

稽留不速,使得生心,婴城固守,七郡百蛮云合响应,虽有智者,谁能图之!

”遂行,过合浦,与良俱进。

岱以燮弟子辅为师友从事,遣往说徽。

徽率其兄弟六人出降,岱皆斩之。

孙盛论曰:夫柔远能迩,莫善于信。

吕岱师友士辅,使通信誓。

徽兄弟肉袒,推心委命,岱因灭之以要功利,君子是以知吕氏之祚不延者也。

徽大将军甘醴及桓治率吏民共攻岱,岱奋击,破之。

于是除广州,复为交州如故。

岱进讨九真,斩获以万数。

又遣从事南宣威命,暨徼外扶南、林邑、堂明诸王,各遣使入贡于吴。

烈祖明皇帝上之上世祖文皇帝下太和元年(丁未,公元二二七年)春,吴解烦督胡综、番阳太守周鲂击彭绮,生获之。

初,绮自言举义兵,为魏讨吴,议者以为因此伐吴,必有所克。

帝以问中书令太原孙资,资曰:“番阳宗人,前后数有举义者,众弱谋浅,旋辄乖散。

昔文皇帝尝密论贼形势,言洞浦杀万人,得船千数,数日间,船人复会。

江陵被围历月,权裁以千数百兵住东门,而其土地无崩解者,是有法禁上下相维之明验也。

以此推绮,惧未能为权腹心大疾也。

”至是,绮果败亡。

二月,立文昭皇后寝园于鄴。

王朗往视园陵,见百姓多贫困,而帝方营修宫室,朗上疏谏曰:“昔大禹欲拯天下之大患,故先卑其宫室,俭其衣食。

勾践欲广其御儿之疆,亦约其身以及家,俭其家以施国。

汉之文、景欲恢弘祖业,故割意于百金之台,昭俭于弋绨之服。

霍去病中才之将,犹以匈奴未灭,不治第宅。

明恤远者略近,事外者简内也。

今建始之前,足用列朝会。

崇华之后,足用序内官。

华林、天渊,足用展游宴。

若且先成象魏,修城池,其馀一切须丰年,专以勤耕农为务,习戎备为事,则民充兵强而寇戎宾服矣。

”三月,蜀丞相亮率诸军北驻汉中,使长史张裔、参军蒋琬统留府事。

临发,上疏曰:“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

今天下三分,益州疲敝,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

然侍卫之臣不懈于内,忠志之士忘身于外者,盖追先帝之殊遇,欲报之于陛下也。

诚宜开张圣听,以光先帝遗德,恢弘志士之气。

不宜妄自菲薄,引喻失义,以塞忠谏之路也。

“宫中、府中,俱为一体,陟罚臧否,不宜异同。

若有作奸犯科及为忠善者,宜付有司论其刑赏,以昭陛下平明之理,不宜偏私,使内外异法也。

侍中、侍郎郭攸之、费祎、董允等,此皆良实,志虑忠纯,是以先帝简拔以遗陛下。

愚以为宫中之事,事无大小,悉以咨之,然后施行,必能裨补阙漏,有所广益。

将军向宠,性行淑均,晓畅军事,试用于昔日,先帝称之曰能,是以众议举宠为督。

愚以为营中之事,悉以咨之,必能使行陈和睦,优劣得所。

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

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

先帝在时,每与臣论此事,未尝不叹息痛恨于桓、灵也。

侍中、尚书、长史、参军,此悉端良、死节之臣,愿陛下亲之,信之,则汉室之隆,可计日而待也。

“臣本布衣,躬耕南阳,苟全性命于乱世炁不求闻达于诸侯。

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三顾臣于草庐之中,咨臣以当世之事。

由是感激,遂许先帝以驱驰。

后值倾覆,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尔来二十有一年矣。

先帝知臣谨慎,故临崩寄臣以大事也。

受命以来,夙夜忧叹,恐托付不效,以伤先帝之明。

故五月渡泸,深入不毛。

今南方已定,甲兵已足,当奖率三军,北定中原,庶竭驽钝,攘除奸凶,兴复汉室,还于旧都,此臣所以报先帝,而忠陛下之职分也。

至于斟酌损益,进尽忠言,则攸之、祎、允之任也。

愿陛下托臣以讨贼兴复之效,不效,则治臣之罪以告先帝之灵,责攸之、祎、允等之慢以彰其咎。

陛下亦宜自谋,以谘诹善道,察纳雅言,深追先帝遗诏。

臣不胜受恩感激,今当远离,临表涕零,不知所言。

”遂行,屯于沔北阳平石马。

亮辟广汉太守姚伷为掾,伷并进文武之士,亮称之曰:“忠益者莫大于进人,进人者各务其所尚。

今姚掾并存刚柔以广文武之用,可谓博雅矣。

愿诸掾各希此事以属其望。

”帝闻诸葛亮在汉中,欲大发兵就攻之,以问散骑常侍孙资,资曰:“昔武皇帝征南郑,取张鲁,阳平之役,危而后济,又自往拔出夏侯渊军,数言‘南郑直为天狱,中斜谷道为五百里石穴耳,’言其深险,喜出渊军之辞也。

又,武皇帝圣于用兵,察蜀贼栖于山岩,视吴虏窜于江湖,皆桡而避之,不责将士之力,不争一朝之忿,诚所谓见胜而战,知难而退也。

今若进军就南郑讨亮,道既险阻,计用精兵及转运、镇守南方四州,遏御水贼,凡用十五六万人,必当复更有所发兴。

天下骚动,费力广大,此诚陛下所宜深虑。

夫守战之力,力役参倍。

但以今日见兵分命大将据诸要险,威足以震摄强寇,镇静疆场,将士虎睡,百姓无事。

数年之间,中国日盛,吴、蜀二虏必自罢敝。

”帝乃止。

初,文帝罢五铢钱,使以谷帛为用,人间巧伪渐多,竞湿谷以要利,薄绢以为市,虽处以严刑,不能禁也。

司马芝等举朝大议,以为:“用钱非徒丰国,亦所以省刑,今不若更铸五铢为便。

”夏,四月,乙亥,复行五铢钱。

甲申,初营宗庙于洛阳。

六月,以司马懿都督荆、豫州诸军事,率所领镇宛。

冬,十二月,立贵嫔河内毛氏为皇后。

初,帝为平原王,纳河内虞氏为妃。

及即位,虞氏不得立为后,太皇卞太后慰勉焉。

虞氏曰:“曹氏自好立贱,未有能以义举者也。

然后职内事,君听外政,其道相由而成。

苟不能以善始,未有能令终者也,殆必由此亡国丧祀矣!

”虞氏遂绌还鄴宫。

初,太祖、世祖皆议复肉刑,以军事不果。

及帝即位,太傅钟繇上言:“宜如孝景之令,其当弃市欲斩右趾者,许之。

其黥、劓、左趾、官刑者,自如孝文易以髡笞,可以岁生三千人。

”诏公卿以下议,司徒朗以为:“肉刑不用已来,历年数百。

今复行之,恐所减之文未彰于万民之目,而肉刑之问已宣于寇雠之耳,非所以来远人也。

今可按繇所欲轻之死罪,使减死髡刑,嫌其轻者,可倍其居作之岁数。

内有以生易死不訾之恩,外无以刖易钛骇耳之声。

”议者百馀人,与朗同者多。

帝以吴、蜀未平,且寝。

是岁,吴昭武将军韩当卒,其子综淫乱不轨,惧得罪,闰月,将其家属、部曲来奔。

初,孟达既为文帝所宠,又与桓阿阶、夏侯尚亲善。

及文帝殂,阶、尚皆卒,达心不自安。

诸葛亮闻而诱之,达数与通书,阴许归蜀。

达与魏兴太守申仪有隙,仪密表告之。

达闻之,惶惧,欲举兵叛。

司马懿以书慰解之,达犹豫未决,懿乃潜军进讨。

诸将言:“达与吴、汉交通,宜观望而后动。

”懿曰:“达无信义,此其相疑之时也。

当及其未定促决之。

”乃倍道兼行,八日到其城下。

吴、汉各遣偏将向西城安桥、木阑塞以救达,懿分诸将以距之。

初,达与亮书曰:“宛去洛八百里,去吾一千二百里。

闻吾举事,当表上天子,比相反复,一月间也,则吾城已固,诸军足办。

吾所在深险,司马公必不自来。

诸将来,吾无患矣。

”及兵到,达又告亮曰:“吾举事八日而兵至城下,何其神速也!

资治通鉴·卷六十九·魏纪一

〔司马光〕 〔宋〕

起上章困敦,尽玄黓摄提格,凡三年。

世祖文皇帝上黄初元年(庚子,公元二二零年)春,正月,武王至洛阳。

庚子,薨。

王知人善察,难眩以伪。

识拔奇才,不拘微贱,随能任使,皆获其用。

与敌对陈,意思安闲,如不欲战然。

及至决机乘胜,气势盈溢。

勋劳宜赏,不吝千金。

无功望施,分豪不与。

用法峻急,有犯必戮,或对之流涕,然终无所赦。

雅性节俭,不好华丽。

故能芟刈群雄,几平海内。

是时太子在鄴,军中骚动。

群僚欲秘不发丧,谏议大夫贾逵以为事不可秘,乃发丧。

或言宜诸城守,悉用谯、沛人。

魏郡太守广陵徐宣厉声曰:“今者远近一统,人怀效节,何必专任谯、沛以沮宿卫者之心!

”乃止。

青州兵擅击鼓相引去,众人以为宜禁止之,不从者讨之。

贾逵曰:“不可。

”为作长檄,令所在给其禀食。

鄢陵侯彰从长安来赴,问逵先王玺绶所在,逵正色曰:“国有储副,先王玺绶非君侯所宜问也。

”凶问至鄴,太子号哭不已。

中庶子司马孚谏曰:“君王晏驾,天下恃殿下为命。

当上为宗庙,下为万国,奈何效匹夫孝也!

”太子良久乃止,曰:“卿言是也。

”时群臣初闻王薨,相聚哭,无复行列。

孚厉声于朝曰:“今君王违世,天下震动,当早拜嗣君,以镇万国,而但哭邪!

”乃罢群臣,备禁卫,治丧事。

孚,懿之弟也。

群臣以为太子即位,当须诏命。

尚书陈矫曰:“王薨于外,天下惶惧。

太子宜割哀即位,以系远近之望。

且又爱子在侧,彼此生变,则社稷危也。

”即具官备礼,一日皆办。

明旦,以王后令,策太子即王位,大赦。

汉帝寻遣御史大夫华歆奉策诏,授太子丞相印、绶,魏王玺、绶,领冀州牧。

于是尊王后曰王太后。

改元延康。

二月,丁未朔,日有食之。

壬戌,以太中大夫贾诩为太尉,御史大夫华歆为相国,大理王朗为御史大夫。

丁卯,葬武王于高陵。

王弟鄢陵侯彰等皆就国。

临菑临国谒者灌均,希指奏:“临菑侯植醉酒悖慢,劫胁使者。

”王贬植为安乡侯,诛右刺奸掾沛国丁仪及弟黄门侍郎廙并其男口,皆植之党也。

鱼豢论曰:谚言:“贫不学俭,卑不学恭。

”非人性分殊也,势使然耳。

假令太祖防遏植等在于畴昔,此贤之心,何缘有窥望乎!

彰之挟恨,尚无所至。

至于植者,岂能兴难!

乃令杨修以倚注遇害,丁仪以希意族灭,哀夫!

初置散骑常侍、侍郎各四人。

其宦人为官者不得过诸署令。

为金策,藏之石室。

时当选侍中、常侍,王左右旧人讽主者,便欲就用,不调馀人。

司马孚曰:“今嗣王新立,当进用海内英贤,如何欲因际会,自相荐举邪!

官失其任,得者亦不足贵也。

”遂他选。

尚书陈群,以天朝选用不尽人才,乃立九品官人之法。

州郡皆置中正以定其选,择州郡之贤有识鉴者为之,区别人物,第其高下。

夏,五月,戊寅,汉帝追尊王祖太尉曰太王,夫人丁氏曰太王后。

王以安定太守邹岐为凉州刺史,西平麹演结旁郡作乱以拒岐。

张掖张进执太守杜通,酒泉黄华不受太守辛机,皆自称太守以应演。

武威三种胡复叛。

武威太守毋丘兴告急于金城太守、护羌校尉扶风苏则,则将救之,郡人皆以为贼势方盛,宜须大军。

时将军郝昭、魏平先屯金城,受诏不得西度。

则乃见郡中大吏及昭等谋曰:“今贼虽盛,然皆新合,或有胁从,未必同心。

因衅击之,善恶必离,离而归我,我增而彼损矣。

既获益众之实,且有倍气之势,率以进讨,破之必矣。

若待大军,旷日弥久,善人无归,必合于恶,善恶就合,势难卒离。

虽有诏命,违而合权,专之可也。

”昭等从之,乃发兵救武威,降其三种胡,与毋丘兴击张进于张掖。

麹演闻之,将步骑三千迎则,辞来助军,实欲为变,则诱而斩之,出以徇军,其党皆散走。

则遂与诸军围张掖,破之,斩进。

黄华惧,乞降,河西平。

初,敦煌太守马艾卒官,郡人推功曹张恭行长史事。

恭遣其子就诣朝廷请太守。

会黄华、张进叛,欲与敦煌并势,执就,劫以白刃。

就终不回,私与恭疏曰:“大人率厉敦煌,忠义显然,岂以就在困厄之中而替之哉!

令大军垂至,但当促兵以掎之耳。

愿不以下流之爱,使就有恨于黄壤也。

”恭即引兵攻酒泉,别遣铁骑二百及官属,缘酒泉北塞,东迎太守尹奉。

黄华欲救张进,而西顾恭兵,恐击其后,故不得往而降。

就卒平安,奉得之郡,诏赐恭爵关内侯。

六月,康午,王引军南巡。

秋,七月,孙权遣使奉献。

蜀将军孟达屯上庸,与副军中郎将刘封不协。

封侵陵之,达率部曲四千馀家来降。

达有容止才观,王甚器爱之,引与同辇,以达为散骑常侍、建武将军,封平阳亭侯。

合房陵、上庸、西城三郡为新城,以达领新城太守,委以西南之任。

行军长史刘晔曰:“达有苟得之心,而恃才好术,必不能感恩怀义。

新城与孙、刘接连,若有变态,为国生患。

”王不听。

遣征南将军夏侯尚、右将军徐晃与达共袭刘封。

上庸太守申耽叛封来降,封破,走还成都。

初,封本罗侯寇氏之子,汉中王初至荆州,以未有继嗣,养之为子。

诸葛亮虑封刚猛,易世之后,终难制御,劝汉中王因此际除之。

遂赐封死。

武都氐王杨仆率种人内附。

甲午,王次于谯,大飨六军及谯父老于邑东,设伎乐百戏,吏民上寿,日夕而罢。

孙盛曰:三年之丧,自天子达于庶人。

故虽三季之末,七雄之敝,犹未有废衰斩于旬朔之间,释麻杖于反哭之日者也。

逮于汉文,变易古制,人道之纪,一旦而废,固已道薄于当年,风颓于百代矣。

魏王既追汉制,替其大礼,处莫重之哀而设飨宴之乐,居贻厥之始而堕王化之基,及至受禅,显纳二女,是以知王龄之不遐,卜世之期促也。

王以丞相祭酒贾逵为豫州刺史。

是时天下初定,刺史多不能摄郡。

逵曰:“州本以六条诏书察二千石以下,故其状皆言严能鹰扬,有督察之才,不言安静宽仁,有恺悌之德也。

今长吏慢法,盗贼公行,州知而不纠,天下复何取正乎!

”其二千石以下,阿纵不如法者,皆举奏免之。

外修军旅,内治民事,兴陂田,通运渠,吏民称之。

王曰:“逵真刺史矣。

”布告天下,当以豫州为法。

赐逵爵关内侯。

左中郎将李伏、太史丞许芝表言:“魏当代汉,见于图纬,其事众甚。

”群臣因上表劝王顺天人之望,王不许。

冬,十月,乙卯,汉帝告祠高庙,使行御史大夫张音持节奉玺绶诏册,禅位于魏。

王三上书辞让,乃为坛于繁阳,辛未,升坛受玺绶,即皇帝位,燎祭天地、岳渎,改元,大赦。

十一月,癸酉,奉汉帝为山阳公,行汉正朔,用天子礼乐。

封公四子为列侯。

追尊太王曰太皇帝。

武王曰武皇帝,庙号太祖。

尊王太后曰皇太后。

以汉诸侯王为崇德侯,列侯为关中侯。

群臣封爵、增位各有差。

改相国为司徒,御史大夫为司空。

山阳公奉二女以嫔于魏。

帝欲改正朔,侍中辛毘曰:“魏氏遵舜、禹之统,应天顺民。

至于汤、武,以战伐定天下,乃改正朔。

孔子曰:‘行夏之时,’《左氏传》曰:‘夏数为得天正,’何必期于相反!

”帝善而从之。

时群臣并颂魏德,多抑损前朝。

散骑常侍卫臻独明禅授之义,称扬汉美。

帝数目臻曰:“天下之珍,当与山阳共之。

”帝欲追封太后父、母,尚书陈群奏曰:“陛下以圣德应运受命,创业革制,当永为后式。

案典籍之文,无妇人分土命爵之制。

在礼典,妇因夫爵。

秦违古法,汉氏因之,非先王之令典也。

”帝曰:“此议是也,其勿施行。

”仍著定制,藏之台阁。

十二月,初营洛阳宫。

戊午,帝如洛阳。

帝谓侍中苏则曰:“前破酒泉、张掖,西域通使敦煌,献径寸大珠,可复求市益得不?

”则对曰:“若陛下化洽中国,德流沙幕,即不求自至。

求而得之,不足贵也。

”帝嘿然。

帝召东中郎将蒋济为散骑常侍。

时有诏赐征南将军夏侯尚曰:“卿腹心重将,特当任使,作威作福,杀人活人。

”尚以示济。

济至,帝问以所闻见,对曰:“未有他善,但见亡国之语耳。

”帝忿然作色而问其故,济具以答,因曰:“夫‘作威作福’,《书》之明诫。

天子无戏言,古人所慎,惟陛下察之!

”帝即遣追取前诏。

帝欲徙冀州士卒家十万户实河南,时天旱,蝗,民饥,群司以为不可,而帝意甚盛。

侍中辛毘与朝臣俱求见,帝知其欲谏,作色以待之,皆莫敢言。

毘曰:“陛下欲徙士家,其计安出?

”帝曰:“卿谓我徙之非邪?

”毘曰:“诚以为非也。

”帝曰:“吾不与卿议也。

”毘曰:“陛下不以臣不肖,置之左右,厕之谋议之官,安能不与臣议邪!

臣所言非私也,乃社稷之虑也,安得怒臣!

”帝不答,起入内。

毘随而引其裾,帝遂奋衣不还,良久乃出,曰:“佐治,卿持我何太急邪!

”毘曰:“今徙,既失民心,又无以食也,故臣不敢不力争。

”帝乃徙其半。

帝尝出射雉,顾群臣曰:“射雉乐哉!

”毘对曰:“于陛下甚乐,于群下甚苦。

”帝默然,后遂为之稀出。

世祖文皇帝上黄初二年(辛丑,公元二二一年)春,正月,以议郎孔羡为宗圣侯,奉孔子祀。

三月,加辽东太守公孙恭车骑将军。

初复五铢钱。

蜀中传言汉帝已遇害,于是汉中王发丧制服,谥曰孝愍皇帝。

群下竞言符瑞,劝汉中王称尊号。

前部司马费诗上疏曰:“殿下以曹操父子逼主篡位,故乃羁旅万里,纠合士众,将以讨贼。

今大敌未克而先自立,恐人心疑惑。

昔高祖与楚约,先破秦者王之。

及屠咸阳,获子婴,犹怀推让。

况今殿下未出门庭,便欲自立邪!

愚臣诚不为殿下取也。

”王不悦,左迁诗为部永昌从事。

夏,四月,丙午,汉中王即皇帝位于武担之南,大赦,改元章武。

以诸葛亮为丞相,许靖为司徒。

臣光曰:天生烝民,其势不能自治,必相与戴君以治之。

苟能禁暴除害以保全其生,赏善罚恶使不至于乱,斯可谓之君矣。

是以三代之前,海内诸侯,何啻万国,有民人、社稷者,通谓之君。

合万国而君之,立法度,班号令,而天下莫敢违者,乃谓之王。

王德既衰,强大之国能帅诸侯以尊天子者,则谓之霸。

故自古天下无道,诸侯力争,或旷世无王者,固亦多矣。

秦焚书坑儒,汉兴,学者始推五德生、胜,以秦为闰位,在木火之间,霸而不王,于是正闰之论兴矣。

及汉室颠覆,三国鼎跱。

晋氏失驭,五胡云扰。

宋、魏以降,南北分治,各有国史,互相排黜,南谓北为索虏,北谓南为岛夷。

硃氏代唐,四方幅裂,硃邪入汴,比之穷、新,运历年纪,皆弃而不数,此皆私己之偏辞,非大公之通论也。

臣愚诚不足以识前代之正闰,窃以为苟不能使九州合为一统,皆有天子之名,而无其实者也。

虽华夷仁暴,大小强弱,或时不同,要皆与古之列国无异,岂得独尊奖一国谓之正统,而其馀皆为僭伪哉!

若以自上相授受者为正邪,则陈氏何所授?

拓跋氏何所受?

若以居中夏者为正邪,则刘、石、慕容、苻、姚、赫连所得之土,皆五帝、三王之旧都也。

若有以道德者为正邪,则蕞尔之国,必有令主,三代之季,岂无僻王!

是以正闰之论,自古及今,未有能通其义,确然使人不可移夺者也。

臣今所述,止欲叙国家之兴衰,著生民之休戚,使观者自择其善恶得失,以为劝戒,非若《春秋》立褒贬之法,拔乱世反诸正也。

正闰之际,非所敢知,但据其功业之实而言之。

周、秦、汉、晋、隋、唐,皆尝混壹九州,传祚于后,子孙虽微弱播迁,犹承祖宗之业,有绍复之望,四方与之争衡者,皆其故臣也,故全用天子之制以临之。

其馀地丑德齐,莫能相壹,名号不异,本非君臣者,皆以列国之制处之,彼此钧敌,无所抑扬,庶几不诬事实,近于至公。

然天下离析之际,不可无岁、时、月、日以识事之先后。

据汉传于魏而晋受之,晋传于宋以至于陈而隋取之,唐传于梁以至于周而大宋承之,故不得不取魏、宋、齐、梁、陈、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后周年号,以纪诸国之事,非尊此而卑彼,有正闰之辨也。

昭烈之汉,虽云中山靖王之后,而族属疏远,不能纪其世数名位,亦犹宋高祖称楚元王后,南唐烈祖称吴王恪后,是非难辨,故不敢以光武及晋元帝为比,使得绍汉氏之遗统也。

孙权自公安徙都鄂,更名鄂曰武昌。

五月,辛巳,汉主立夫人吴氏为皇后。

后,偏将军懿之妹,故刘璋兄瑁之妻也。

立子禅为皇太子。

娶车骑将军张飞女为太子妃。

太祖之入鄴也,帝为五官中郎将,见袁熙妻中山甄氏美而悦之,太祖为之聘焉,生子叡。

及即皇帝位,安平郭贵嫔有宠,甄夫人留鄴不得见。

失意,有怨言。

郭贵嫔谮之,帝大怒。

六月,丁卯,遣使赐夫人死。

帝以宗庙在鄴,祀太祖于洛阳建始殿,如家人礼。

戊辰晦,日有食之。

有司奏免太尉,诏曰:“灾异之作,以谴元首,而归过股肱,岂禹、汤罪己之义乎!

其令百官各虔厥职。

后有天地之眚,勿复劾三公。

”汉主立其子永为鲁王,理为梁王。

汉主耻关羽之没,将击孙权。

翊军将军赵云曰:“国贼,曹操,非孙权也。

若先灭魏,则权自服。

今操身虽毙,子丕篡盗,当因众心,早图关中,居河、渭上流以讨凶逆,关东义士必裹粮策马以迎王师。

不应置魏,先与吴战。

兵势一交,不得卒解,非策之上也。

”群臣谏者甚众,汉主皆不听。

广汉处士秦宓陈天时必无利,坐下狱幽闭,然后贷出。

初,车骑将军张飞,雄壮威猛亚于关羽。

羽善待卒伍而骄于士大夫,飞爱礼君子而不恤军人。

汉主常戒飞曰:“卿刑杀既过差,又日鞭挝健儿而令在左右,此取祸之道也。

”飞犹不悛。

汉主将伐孙权,飞当率兵万人自阆中会江州。

临发,其帐下将张达、范彊杀飞,以其首顺流奔孙权。

汉主闻飞营都督有表,曰:“噫,飞死矣!

”陈寿评曰:关羽、张飞皆称万人之敌,为世虎臣。

羽报效曹公,飞义释严颜,并有国士之风。

然羽刚而自矜,飞暴而无恩,以短取败,理数之常也。

秋,七月,汉主自率诸军击孙权,权遣使求和于汉。

南郡太守诸葛瑾遗汉主笺曰:“陛下以关羽之亲,何如先帝?

荆州大小,孰与海内?

俱应仇疾,谁当先后?

若审此数,易于反掌矣。

”汉主不听。

时或言瑾别遣亲人与汉主相闻者,权曰:“孤与子瑜,有死生不易之誓,子瑜之不负孤,犹孤之不负子瑜也。

”然谤言流闻于外,陆逊表明瑾必无此,宜有以散其意。

权报曰:“子瑜与孤从事积年,恩如骨肉,深相明究。

其为人,非道不行,非义不言。

玄德昔遣孔明至吴,孤尝语子瑜曰:‘卿与孔明同产,且弟随兄,于义为顺,何以不留孔明?

孔明若留从卿者,孤当以书解玄德,意自随人耳。

’子瑜答孤言:‘弟亮已失身于人。

委质定分,义无二心。

弟之不留,犹瑾之不往也。

’其言足贯神明,今岂当有此乎!

前得妄语文疏,即封示子瑜,并手笔与之。

孤与子瑜可谓神交,非外言所间,知卿意至,辄封来表以示子瑜,使知卿意。

”汉主遣将军吴班、冯习攻破权将李异、刘阿等于巫,进军秭归,兵四万馀人,武陵蛮夷皆遣使往请兵。

权以镇西将军陆逊为大都督、假节,督将军硃然、潘璋、宋谦、韩当、徐盛、鲜于丹、孙桓等五万人拒之。

皇弟鄢陵侯彰、宛侯据、鲁阳侯宇、谯侯林、赞侯兗、襄邑侯峻、弘农侯斡、寿春侯彪、历城侯徽、平舆侯茂皆进爵为公。

安乡侯植改封鄄城侯。

筑陵云台。

初,帝诏群臣,令料刘备当为关羽出报孙权否,众议咸云:“蜀小国耳,名将唯羽。

羽死军破,国内忧惧,无缘复出。

”侍中刘晔独曰:“蜀虽狭弱,而备之谋欲以威武自强,势必用众以示有馀。

且关羽与备,义为君臣,恩犹父子。

羽死,不能为兴军报敌,于终始之分不足矣。

”八月,孙权遣使称臣,卑辞奉章,并送于禁等还。

朝臣皆贺,刘晔独曰:“权无故求降,必内有急。

权前袭杀关羽,刘备必大兴师伐之。

外有强寇,众心不安,又恐中国往乘其衅,故委地求降,一以却中国之兵,二假中国之援,以强其众而疑敌人耳。

天下三分,中国十有其八。

吴、蜀各保一州,阻山依水,有急相救,此小国之利也。

今还自相攻,天亡之也,宜大兴师,径渡江袭之。

蜀攻其外,我袭其内,吴之亡不出旬月矣。

吴亡则蜀孤,若割吴之半以与蜀,蜀固不能久存,况蜀得其外,我得其内乎!

”帝曰:“人称臣降而伐之,疑天下欲来者心,不若且受吴降而袭蜀之后也。

”对曰:“蜀远吴近,又闻中国伐之,便还军,不能止也。

今备已怒,兴兵击吴,闻我伐吴,知吴必亡,将喜而进与我争割吴地,必不改计抑怒救吴也。

”帝不听,遂受吴降。

于禁须发皓白,形容憔悴,见帝,泣涕顿首。

帝慰喻以荀林父、孟明视故事,拜安远将军,令北诣鄴谒高陵。

帝使豫于陵屋画关羽战克、庞德愤怒、禁降服之状。

禁见,惭恚发病死。

臣光曰:于禁将数万众,败不能死,生降于敌,既而复归。

文帝废之可也,杀之可也,乃画陵屋以辱之,斯为不君矣!

丁巳,遣太常邢贞奉策即拜孙权为吴王,加九锡。

刘晔曰:“不可。

先帝征伐天下,十兼其八,威震海内。

陛下受禅即真,德合天地,声暨四远。

权虽有雄才,故汉票骑帆军、南昌侯耳,官轻势卑。

士民有畏中国心,不可强迫与成所谋也。

不得已受其降,可进其将军号,封十万户侯,不可即以为王也。

夫王位去天子一阶耳,其礼秩服御相乱也。

彼直为侯,江南士民未有君臣之分。

我信其伪降,就封殖之,崇其位号,定其君臣,是为虎傅翼也。

权既受王位,却蜀兵之后,外尽礼以事中国,使其国内皆闻,内为无礼以怒陛下。

陛下赫然发怒,兴兵讨之,乃徐告其民曰:‘我委身事中国,不爱珍货重宝,随时贡献,不敢失臣礼,而无故伐我,必欲残我国家,俘我人民认为仆妾。

’吴民无缘不信其言也。

信其言而感怒,上下同心,战加十倍矣。

”又不听。

诸将以吴内附,意皆纵缓,独征南大将军夏侯尚益修攻守之备。

山阳曹伟,素有才名,闻吴称籓,以白衣与吴王交书求赂,欲以交结京师,帝闻而诛之。

吴人城武昌。

初,帝欲以杨彪为太尉,彪辞曰:“尝为汉朝三公,值世衰乱,不能立尺寸之益,若复为魏臣,于国之选,亦不为荣也。

”帝乃止。

冬,十月,己亥,公卿朝朔旦,并引彪,待以客礼。

赐延年杖、冯几,使着布单衣、皮弁以见。

拜光禄大夫,秩中二千石。

朝见,位次三公。

又令门施行马,置吏卒,以优崇之。

年八十四而卒。

以谷贵,罢五铢钱。

凉州卢水胡治元多等反,河西大扰。

帝召邹岐还,以京兆尹张既为凉州刺史,遣护军夏侯儒、将军费曜等继其后。

胡七千馀骑逆拒既于鹯阴口,既扬声军从鹯阴,乃潜由且次出武威。

胡以为神,引还显美。

既已据武威,曜乃至,儒等犹未达。

既劳赐将士,欲进军击胡,诸将皆曰:“士卒疲倦,虏众气锐,难与争锋。

”既曰:“今军无见粮,当因敌为资。

若虏见兵合,退依深山,追之则道险穷饿,兵还则出候寇钞,如此,兵不得解,所谓一日纵敌,患在数世也。

”遂前军显美。

十一月,胡骑数千,因大风欲放火烧营,将士皆恐。

既夜藏精卒三千人为伏,使参军成公英督千馀骑挑战,敕使阳退。

胡果争奔之,因发伏截其后,首尾进击,大破之,斩首获生以万数,河西悉平。

后西平麹光反,杀其郡守。

诸将欲击之,既曰:“唯光等造反,郡人未必悉同。

若便以军临之,吏民、羌、胡必谓国家不别是非,更使皆相持著,此为虎傅翼也。

光等欲以羌、胡为援,今先使羌、胡钞击,重其赏募,所虏获者,皆以畀之。

外沮其势,内离其交,必不战而定。

”乃移檄告谕诸羌,为光等所诖误者原之,能斩贼帅送首者当加封赏。

于是光部党斩送光首,其馀皆安堵如故。

邢贞至吴,吴人以为宜称上将军、九州伯,不当受魏封。

吴王曰:“九州伯,于古未闻也。

昔沛公亦受项羽封为汉王,盖时宜耳,复何损邪!

”遂受之。

吴王出都亭候邢贞,贞入门,不下车。

张昭谓贞曰:“夫礼无不敬,法无不行。

而君敢自尊大,岂以江南寡弱,无方寸之刃故乎!

”贞即遽下车。

中郎将琅邪徐盛忿愤,顾谓同列曰:“盛等不能奋身出命,为国家并许、洛,吞巴、蜀,而令吾君与贞盟,不亦辱乎!

”因涕泣横流。

贞闻之,谓其徒曰:“江东将相如此,非久下人者也。

”吴王遣中大夫南阳赵咨入谢。

帝问曰:“吴王何等主也?

”对曰:“聪明、仁智、雄略之主也。

”帝问其状,对曰:“纳鲁肃于凡品,是其聪也。

拔吕蒙于行陈,是其明也。

获于禁而不害,是其仁也。

取荆州兵不血刃,是其智也。

据三州虎视于天下,是其雄也。

屈身于陛下,是其略也。

”帝曰:“吴王颇知学乎?

”咨曰:“吴王浮江万艘,带甲百万,任贤使能,志存经略,虽有馀闲,博览书传,历史籍,采奇异,不效书生寻章摘句而已。

”帝曰:“吴可征否?

”对曰:“大国有征伐之兵,小国有备御之固。

”帝曰:“吴难魏乎?

”对曰:“带甲百万,江、汉为池,何难之有!

”帝曰:“吴如大夫者几人?

”对曰:“聪明特达者,八九十人。

如臣之比,车载斗量,不可胜数。

”帝遣使求雀头香、大贝、明珠、象牙、犀角、玳瑁、孔雀、翡翠、斗鸭、长鸣鸡于吴。

吴群臣曰:“荆、扬二州,贡有常典。

魏所求珍玩之物,非礼也,宜勿与。

”吴王曰:“方有事于西北,江表元元,恃主为命。

彼所求者,于我瓦石耳,孤何惜焉!

且彼在谅闇之中,而所求若此,宁可与言礼哉!

”皆具以与之。

吴王以其子登为太子,妙选师友,以南郡太守诸葛瑾之子恪、绥远将军张昭之子休、大理吴郡顾雍之子谭、偏将军庐江陈武之子表皆为中庶子,入讲诗书,出从骑射,谓之四友。

登接待僚属,略用布衣之礼。

十二月,帝行东巡。

帝欲封吴王子登为万户侯,吴王以登年幼,上书辞不受。

复遣西曹掾吴郡沈珩入谢,并献方物。

帝问曰:“吴嫌魏东向乎?

”珩曰:“不嫌。

”曰:“何以?

”曰:“信恃旧盟,言归于好,是以不嫌。

若魏渝盟,自有豫备。

”又问:“闻太子当来,宁然乎?

”珩曰:“臣在东朝,朝不坐,宴不与,若此之议,无所闻也。

”帝善之。

吴王于武昌临钓台饮酒,大醉,使人以水洒群臣曰:“今日酣饮,惟醉堕台中,乃当止耳!

”张昭正色不言,出外,车中坐。

王遣人呼昭还入,谓曰:“为共作乐耳,公何为怒乎?

”昭对曰:“昔纣为糟丘酒池,长夜之饮,当时亦以为荣,不以为恶也。

”王默然惭,遂罢酒。

吴王与群臣饮,自起行酒,虞翻伏地,阳醉不持。

王去,翻起坐。

王大怒,手剑欲击之,侍坐者莫不惶遽。

惟大司农刘基起抱王,谏曰:“大王以三爵之后,手杀善士,虽翻有罪,天下孰知之!

且大王以能容贤蓄众,故海内望风。

今一朝弃之,可乎!

”王曰:“曹孟德尚杀孔文举,孤于虞翻何有哉!

”基曰:“孟德轻害士人,天下非之。

大王躬行德义,欲与尧、舜比隆,何得自喻于彼乎?

”翻由是得免。

王因敕左右:“自今酒后言杀,皆不得杀。

”基,繇之子。

初,太祖既克踏顿,而乌桓浸衰,鲜卑大人步度根、轲比能、素利、弥加、厥机等因阎柔上贡献,求通市,太祖皆表宠以为王。

轲比能本小种鲜卑,以勇健廉平为众所服,由是能威制馀部,最为强盛。

自云中、五原以东抵辽水,皆为鲜卑庭,轲比能与素利、弥加割地统御,各有分界。

轲比能部落近塞,中国人多亡叛归之。

素利等在辽西、右北平、渔阳塞外,道远,故不为边患。

帝以平虏校尉牵招为护鲜卑校尉,南阳太守田豫为护乌桓校尉,使镇抚之。

世祖文皇帝上黄初三年(壬寅,公元二二二年)春,正月,丙寅朔,日有食之。

庚午,帝行如许昌。

诏曰:“今之计、孝,古之贡士也。

若限年然后取士,是吕尚、周晋不显于前世也。

其令郡国所选,勿拘老幼。

儒通经术,吏达文法,到皆试用。

有司纠故不以实者。

”二月,鄯善、龟兹、于阗王各遣使奉献。

是后西域复通,置戊己校尉。

汉主自秭归将进击吴,治中从事黄权谏曰:“吴人悍战,而水军沿流,进易退难。

臣请为先驱以当寇,陛下宜为后镇。

”汉主不从,以权为镇北将军,使督江北诸军。

自率诸将,自江南缘山截岭,军于夷道猇亭。

吴将皆欲迎击之。

陆逊曰:“备举军东下,锐气始盛。

且乘高守险,难可卒攻。

攻之纵下,犹难尽克,若有不利,损我太势,非小故也。

今但且奖厉将士,广施方略,以观其变。

若此间是平原旷野,当恐有颠沛交逐之忧。

今缘山行军,势不得展,自当罢于木石之间,徐制其敝耳。

”诸将不解,以为逊畏之,各怀愤恨。

汉人自佷山通武陵,使侍中襄阳马良以金锦赐五溪诸蛮夷,授以官爵。

三月,乙丑,立皇子齐公睿为平原王、皇弟鄢陵公彰等皆进爵为王。

甲戌,立皇子霖为河东王。

甲午,帝行如襄邑。

夏,四月,戊申,立鄄城侯植为鄄城王。

是时,诸侯王皆寄地空名而无其实。

王国各有老兵百馀人以为守卫。

隔绝千里之外,不听朝聘,为设防辅监国之官以伺察之。

虽有王侯之号而侪于匹夫,皆思为布衣而不能得。

法既峻切,诸侯王过恶日闻。

独北海王兗谨慎好学,未尝有失。

文学、防辅相与言曰:“受诏察王举措,有过当奏,及有善亦宜以闻。

”遂共表称陈兗美。

兗闻之,大惊惧,责让文学曰:“修身自守,常人之行耳,而诸君乃以上闻,是适所以增其负累也。

且如有善,何患不闻,而遽共如是,是非所以为益也。

”癸亥,帝还许昌。

五月,以江南八郡为荆州,江北诸郡为郢州。

汉人自巫峡建平连营至夷陵界,立数十屯,以冯习为大督,张南为前部督,自正月与吴相拒,至六月不决。

汉主遣吴班将数千人于平地立营,吴将帅皆欲击之,陆逊曰:“此必有谲,且观之。

”汉主知其计不行,乃引伏兵八千从谷中出。

逊曰:“所以不听诸君击班者,揣之必有巧故也。

”逊上疏于吴王曰:“夷陵要害,国之关限,虽为易得,亦复易失。

失之,非徒损一郡之地,荆州可忧,今日争之,当令必谐。

备干天常,不守窟穴而敢自送,臣虽不材,凭奉威灵,以顺讨逆,破坏在近,无可忧者。

臣初嫌之水陆俱进,今反舍船就步,处处结营,察其布置,必无他变。

伏愿至尊高枕,不以为念也。

”闰月,逊将进攻汉军,诸将并曰:“攻备当在初,今乃令入五六百里,相守经七八月,其诸要害皆已固守,击之必无利矣。

”逊曰:“备是猾虏,更尝事多,其军始集,思虑精专,未可干也。

今住已久,不得我便,兵疲意沮,计不复生。

掎角此寇,正在今日。

”乃先攻一营,不利,诸将皆曰:“空杀兵耳!

”逊曰:“吾已晓破之之术。

”乃敕各持一把茅,以火攻,拔之。

一尔势成,通率诸军,同时俱攻,斩张南、冯习及胡王沙摩柯等首,破其四十馀营。

汉将杜路、刘宁等穷逼请降。

汉主升马鞍山,陈兵自绕,逊督促诸军,四面蹙之,土崩瓦解,死者万数。

汉主夜遁,驿人自担烧铙铠断后,仅得入白帝城,其舟船、器械,水、步军资,一时略尽,尸骸塞江而下。

汉主大惭恚曰:“吾乃为陆逊所折辱,岂非天耶!

”将军义阳傅肜为后殿,兵众尽死,肜气益烈。

吴人谕之使降,肜骂曰:“吴狗,安有汉将军而降者!

”遂死之。

从事祭酒程畿溯江而退,众曰:“后追将至,宜解舫轻行。

”畿曰:“吾在军,未习为敌之走也。

”亦死之。

初,吴安东中郎将孙桓别击汉前锋于夷道,为汉所围,求救于陆逊,逊曰:“未可。

”诸将曰:“孙安东,公族,见围已困,奈何不救!

”逊曰:“安东得士众心,城牢粮足,无可忧也。

待吾计展,欲不救安东,安东自解。

”及方略大施,汉果奔溃。

桓后见逊曰:“前实怨不见救。

定至今日,乃知调度自有方耳!

”初,逊为大都督,诸将或讨逆时旧将,或公室贵戚,各自矜恃,不相听从。

逊按剑曰:“刘备天下知名,曹操所惮,今在境界,此强对也。

诸君并荷国恩,当相辑睦,共剪此虏,上报所受,而不相顺,何也?

仆虽书生,受命主上,国家所以屈诸君使相承望者,以仆尺寸可称,能忍辱负重故也。

各在其事,岂复得辞!

军令有常,不可犯也!

”及至破备,计多出逊,诸将乃服。

吴王闻之曰:“公何以初不启诸将违节度者邪?

”对曰:“受恩深重,此诸将或任腹心,或堪爪牙,或是功臣,皆国家所当与共克定大事者,臣窃慕相如、寇恂相下之义以济国事。

”王大笑称善,加逊辅国将军,领荆州牧,改封江陵侯。

初,诸葛亮与尚书令法正好尚不同,而以公义相取,亮每奇正智术。

及汉主伐吴而败,时正已卒,亮叹曰:“孝直若在,必能制主上东行。

就使东行,必不倾危矣。

”汉主在白帝,徐盛、潘璋、宋谦等各竞表言“备必可禽,乞复攻之。

”吴王以问陆逊。

逊与硃然、骆统上言曰:“曹丕大合士众,外托助国讨备,内实有奸心,谨决计辄还。

”初,帝闻汉兵树栅连营七百馀里,谓群臣曰:“备不晓兵,岂有七百里营可以拒敌者乎!

‘苞原隰险阻而为军者为敌所禽’,此兵忌也。

孙权上事今至矣。

”后七日,吴破汉书到。

秋,七月,冀州大蝗,饥。

汉主既败走,黄权在江北,道绝,不得还,八月,率其众来降。

汉有司请收权妻子,汉主曰:“孤负黄权,权不负孤也。

”待之如初。

帝谓权曰:“君舍逆效顺,欲追踪陈、韩邪?

”对曰:“臣过受刘主殊遇,降吴不可,还蜀无路,是以归命。

且败军之将,免死为幸,何古人之可慕也!

”帝善之,拜为镇南将军,封育阳侯,加侍中,使陪乘。

蜀降人或云汉诛权妻子,帝诏权发丧。

权曰:“臣与刘、葛推诚相信,明臣本志。

窃疑未实,请须。

”后得审问,果如所言。

马良亦死于五溪。

九月,甲午,诏曰:“夫妇人与政,乱之本也。

自今以后,群臣不得奏事太后,后族之家不得当辅政之任,又不得横受茅士之爵。

以此诏传之后世,若有背违,天下共诛之。

”卞太后每见外亲,不假以颜色,常言:“居处当节俭,不当望赏,念自佚也。

外舍当怪吾遇之太薄,吾自有常度故也。

吾事武帝四五十年,行俭日久,不能自变为奢。

有犯科禁者,吾且能加罪一等耳,莫望钱米恩贷也。

”帝将立郭贵嫔为后,中郎栈潜上疏曰:“夫后妃之德,盛衰治乱所由生也。

是以圣哲慎立元妃,必取先代世族之家,择其令淑,以统六宫,虔奉宗庙。

《易》曰:‘家道正而天下定。

’由内及外,先王之令典也。

《春秋》书宗人衅夏云:‘无以妾为夫人之礼。

’齐桓誓命于葵丘,亦曰:‘无以妾为妻。

’令后宫嬖宠,常亚乘舆,若因爱登后,使贱人暴贵,臣恐后世下陵上替,开张非度,乱自上起。

”帝不从。

庚子,立皇后郭氏。

初,吴王遣于禁护军浩周、军司马东里衮诣帝,自陈诚款,辞甚恭悫。

帝问周等:“权可信乎?

”周以为权必臣服,而衮谓其不可必服。

帝悦周言,以为有以知之,故立为吴王,复使周至吴。

周谓吴王曰:“陛下未信王遣子入侍,周以阖门百口明之。

”吴王为之流涕沾襟,指天为誓。

周还而侍子不至,但多设虚辞。

帝欲遣侍中辛毘、尚书桓阶往与盟誓,并责任子,吴王辞让不受。

帝怒,欲伐之,刘晔曰:“彼新得志,上下齐心,而阻带江湖,不可仓卒制也。

”帝不从。

九月,命征东大将军曹休、前将军张辽、镇东将军臧霸出洞口,大将军曹仁出濡须,上军大将军曹真、征南大将军夏侯尚、左将军张郃、右将军徐晃围南郡。

吴建威将军吕范督五军,以舟军拒休等,左将军诸葛瑾、平北将军潘璋、将军杨粲救南郡,裨将军硃桓以濡须督拒曹仁。

冬,十月,甲子,表首阳山东为寿陵,作终制,务从俭薄,不藏金玉,一用瓦器。

令以此诏藏之宗庙,副在尚书、秘书、三府。

吴王以扬越蛮夷多未平集,乃卑辞上书,求自改厉。

“若罪在难除,必不见置,当奉还土地民人,寄命交州以终馀年。

”又与浩周书云:“欲为子登求昏宗室。

”又云:“以登年弱,欲遣孙长绪、张子布随登俱来。

”帝报曰:“朕之与君,大义已定,岂乐劳师远临江、汉!

若登身朝到,夕召兵还耳。

”于是吴王改元黄武,临江拒守。

帝自许昌南征,复郢州为荆州。

十一月,辛丑,帝如宛。

曹休在洞口,自陈:“愿将锐卒虎步江南,因敌取资,事必克捷,若其无臣,不须为念。

”帝恐休便渡江,驿马止之。

侍中董昭侍侧,曰:“窃见陛下有忧色,独以休济江故乎?

今者渡江,人情所难,就休有此志,势不独行,当须诸将。

臧霸等既富且贵,无复他望,但欲终其天年,保守禄祚而已,何肯乘危自投死地以求徼幸!

苟霸等不进,休意自沮。

臣恐陛下虽有敕渡之诏,犹必沉吟,未便从命也。

”顷之,会暴风吹吴吕范等船,绠缆悉断,直诣休等营下,斩首获生以千数,吴兵迸散。

帝闻之,敕诸军促渡。

军未时进,吴救船遂至,收军还江南。

曹休使臧霸追之,不利,将军尹卢战死。

庚申晦,日有食之。

吴王使太中大夫郑泉聘于汉,汉太中大夫宗玮报之,吴、汉复通。

汉主闻魏师大出,遗陆逊书曰:“贼今已在江、汉,吾将复东,将军谓其能然否?

”逊答曰:“但恐军新破,创夷未复,始求通亲。

且当自补,未暇穷兵耳。

若不推算,欲复以倾覆之馀远送以来者,无所逃命。

”汉汉嘉太守黄元叛。

吴将孙盛督万人据江陵中州,以为南郡外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