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神子·别徐州

天涯流落思无穷。

既相逢,却匆匆。

携手佳人,和泪折残红。

为问东风余几许,春纵在,与谁同?

隋隄三月水溶溶,背归鸿,去吴中。

回首彭城,清泗与淮通。

欲寄相思千点泪,流不到,楚江东。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译文

天涯流离思绪无穷。既然相遇,却又匆匆告别。手牵佳人,一起折下悲伤的残红。我想问问东风还剩下多少时间,春天即使来了,又能和谁一同欢享? 隋堤上,三月的水一片柔美。背过身,放下归程。回头看彭城,清泗河与淮河汇流。我想寄出千点思念的泪水,却流不到楚江东岸。


注释

江神子:词牌名。据唐·崔令钦《教坊记》、敦煌曲子词与现存晚唐前文人词,均无载录《江城子》,故是调当兴于晚唐。王昆吾《唐代酒令艺术》谓是调源自唐著词曲调,即唐时酒令,知是调始流行于晚唐酒筵上,经文人加工,遂成小令词调。唐五代时为单调,始见《花间集》韦端己词,单调三十五字,七句五平韵,间有三十六字、三十七字诸格。可见唐五代《江城子》调兴之初,格式尚未定型。全唐五代以《江城子》词约十六首,由七位词人所作,以端己最长,当为最早依调填词者。五代时,欧阳炯单调词添一衬字变尾二句为七言句,开宋词「衬字法」。牛松卿单调词添二字于第二句,开宋词「添字法」。尹鹗单调词摊破首句为两三言句,开宋词「减字法」、「摊破法」。北宋初,是调作者甚少,晏同叔、柳耆卿、欧阳文忠诸大家均无《江城子》传世,唯张子野有两首《江城子》。至东坡始变双调,由是词格渐定。薛瑞生《东坡词编年笺证》中考东坡首用是调约于熙宁年间,《江神子·湖上与张先同赋,时闻弹筝》与《江神子·孤山竹阁送述古》卽东坡初创之作,仍承唐五代词柔婉细腻之风。元丰间,《江神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和《江神子·密州出猎》开一代词风,引时人乃至後代追和。是调衰于金元,近三分之一为道士所作,内容多涉道教。《钦定词谱》:「晁无咎改名《江神子》,韩涧泉词有『腊后春前邨意远』句,更名《邨意远》。」严建文《词牌释例》:「《江城子》,又名《江神子》、《邨意远》、《水晶帘》,……清李符曾《词家辨證》云:『南唐人张泌有《江城子》二阕,五代欧阳炯用此调填词有『如西子镜,照江城』句,含本意……」《唐圭璋推荐唐宋词》注:「《江城子》调应由咏江城事而得名。『子』为曲名后缀。本篇用原始题意咏扬子江畔古城金陵。」可知调因欧词「如西子镜,照江城」句得名。欧词虽非现存《江城子》首作,然咏江城金陵事而归本意。有单调四体,分三十五字、三十六字、三十七字三种;双调一体,七十字,上下阕各七句,五平韵。格律多为平韵格,双调体偶有填仄韵者。 「别徐州」:明吴讷钞本、《苏长公二妙集》本、茅维《苏集》本、毛本作「恨别」。傅注本存目阙文,今据元延祐本补足正文,仍以明吴讷钞本等加以校订。傅注文则无从辑补,暂付阙如。 隋隄:龙榆生笺:「《开河记》:『隋大业年,开汴河,筑隄,自大梁至灌口,龙舟所过,香闻百里。既过雍丘,渐达宁陵,水势紧急,龙舟阻碍。虞世基请为铁脚木鹅,验水深浅。自雍州至灌口,得一百二十九浅处。今亦名隋隄。』吴子华《彭门用兵后经汴路三首》诗:『隋隄风物已凄凉。』」 回首:《苏长公二妙集》本、茅维《苏集》本、毛本作「回望」。 欲寄:明吴讷钞本、《苏长公二妙集》本、毛本作「寄我」。


简介

此词作于元丰二年(西元一〇七九年)三月东坡由徐调知湖州途中。因弟子由通判南都(今河南商丘),便于赴任途中先去南都小住半月,随後再南下。此词系南下途中所作,叙写与徐州友人的别情。词中化用唐代李义山《无题》诗中「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句意,将积郁的愁思注入即事即地的景物之中,抒发了作者对徐州风物人情无限留恋之情,并在离愁别绪中融入了深沉的身世之感。别恨是全词主旨,上阕写别时情景,下阕想象别后境况。 上阕以感慨起调,言天涯流落,愁思茫茫,无穷无尽。「天涯流落」,深寓词人的身世之感。东坡外任多年,类同飘萍,自视亦天涯流落之人。他在徐州仅两年,又调往湖州,南北辗转,这就更增加了他的天涯流落之感。这一句同时也饱含着词人对猝然调离徐州的感慨。「既相逢,却匆匆」两句,转写自己与徐州人士的交往,对邂逅相逢的喜悦,对骤然分别的痛惜,得而复失的哀怨,溢于言表。「携手」两句,写他永远不能忘记自己最後离开此地时依依惜别的动人一幕。「携手佳人」,借与佳人乍逢又别的感触言离愁。「和泪折残红」,写作者面对落花,睹物伤怀,情思绵绵,辗转不忍离去,同时也是写离徐的时间,启过拍「为问」三句。末三句由残红而想到残春,因问东风尚余几许,感叹纵使春光仍在,而身离徐州,与谁同春!此三句通过写离徐后的孤单,写对徐州的依恋,且笔触一波三折,婉转抑郁。 词的下阕即景抒情,继续抒发上阕未了之情。过阕「隋隄三月水溶溶」,是写词人离徐途中的真景,将浩荡的悲思注入东去的三月隋隄那溶溶春水中。 「背归鸿,去吴中」,亦写途中之景,而意极沉痛。春光明媚,鸿雁北归故居,而词人自己却与雁行相反,离开徐州热土,南去吴中湖州。东坡显然是把徐州当成了他的故乡,而自叹不如归鸿。「彭城」即徐州城。「清泗与淮通」暗寓作者不忍离徐,而现实偏偏无情,不得不背鸿而去,故于途中频频回顾,直至去程已远,回顾之中,唯见清澈的泗水由西北而东南,向着淮水脉脉流去。看到泗水,触景生情,自然会想到徐州(泗水流经徐州)。歇拍三句,即景抒情,于沉痛之中交织着怅惘的情绪。徐州既相逢难再,因而词人欲托清泗流水把千滴相思之泪寄往徐州,怎奈楚江(指泗水)东流,相思难寄,怎不令词人怅然若失!托淮泗以寄泪,情真意厚,且想象丰富,造语精警;而楚江东流,又大有「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之意,感情沉痛、怅惘,读之令人肠断。 此词写别恨,采用了化虚为实的艺术手法。作者由分别之地彭城,想到去途中沿泗入淮,向吴中新任所的曲折水路;又由别时之「和泪」,想到别後的「寄泪」。这样,离愁别绪更显深沉、哀婉。结句「流不到,楚江东」,别泪千点因春水溶溶而愈见浩荡,犹如一声绵长的浩叹,久远地回响在读者的心头。



暗香

〔姜夔〕 〔宋〕

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

唤起玉人,不管清寒与攀摘。

何逊而今渐老,都忘却春风词笔。

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瑶席。

江国,正寂寂,叹寄与路遥,夜雪初积。

翠尊易泣,红萼无言耿相忆。

长记曾携手处,千树压、西湖寒碧。

又片片、吹尽也,几时见得?

醉翁亭记

〔欧阳修〕 〔宋〕

环滁皆山也。

其西南诸峰,林壑尤美,望之蔚然而深秀者,琅琊也。

山行六七里,渐闻水声潺潺,而泻出于两峰之间者,酿泉也。

峰回路转,有亭翼然临于泉上者,醉翁亭也。

作亭者谁?

山之僧智仙也。

名之者谁?

太守自谓也。

太守与客来饮于此,饮少辄醉,而年又最高,故自号曰醉翁也。

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

山水之乐,得之心而寓之酒也。

若夫日出而林霏开,云归而岩穴暝,晦明变化者,山间之朝暮也。

野芳发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阴,风霜高洁,水落而石出者,山间之四时也。

朝而往,暮而归,四时之景不同,而乐亦无穷也。

至于负者歌于途,行者休于树,前者呼,后者应,伛偻提携,往来而不绝者,滁人游也。

临溪而渔,溪深而鱼肥,酿泉为酒,泉香而酒洌,山肴野蔌,杂然而前陈者,太守宴也。

宴酣之乐,非丝非竹,射者中,弈者胜,觥筹交错,起坐而喧哗者,众宾欢也。

苍颜白发,颓然乎其间者,太守醉也。

已而夕阳在山,人影散乱,太守归而宾客从也。

树林阴翳,鸣声上下,游人去而禽鸟乐也。

然而禽鸟知山林之乐,而不知人之乐。

人知从太守游而乐,而不知太守之乐其乐也。

醉能同其乐,醒能述以文者,太守也。

太守谓谁?

庐陵欧阳修也。

醉花阴

〔李清照〕 〔宋〕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销金兽。

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

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点绛唇·绍兴乙卯登绝顶小亭

〔叶梦得〕 〔宋〕

缥缈危亭,笑谈独在千峰上。

与谁同赏,万里横烟浪。

老去情怀,犹作天涯想。

空惆怅,少年豪放,莫学衰翁样。

声声慢

〔李清照〕 〔宋〕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

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

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

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

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

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木兰花

〔钱惟演〕 〔宋〕

城上风光莺语乱,城下烟波春拍岸。

绿杨芳草几时休,泪眼愁肠先已断。

情怀渐觉成衰晚,鸾镜朱颜惊暗换。

昔年多病厌芳尊,今日芳尊惟恐浅。

虞美人·听雨

〔蒋捷〕 〔宋〕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

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

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东栏梨花

〔苏轼〕 〔宋〕

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

惆怅东栏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

六州歌头

〔张孝祥〕 〔宋〕

长淮望断,关塞莽然平。

征尘暗,霜风劲,悄边声。

黯消凝,追想当年事,殆天数,非人力。

洙泗上,弦歌地,亦膻腥。

隔水毡乡,落日牛羊下,区脱纵横。

看名王宵猎,骑火一川明,笳鼓悲鸣,遣人惊。

念腰间箭,匣中剑,空埃蠹,竟何成!

时易失,心徒壮,岁将零,渺神京。

干羽方怀远,静烽燧,且休兵。

冠盖使,纷驰骛,若为情。

闻道中原遗老,常南望、翠葆霓旌。

使行人到此,忠愤气填膺,有泪如倾。

游褒禅山记

〔王安石〕 〔宋〕

褒禅山亦谓之华山,唐浮图慧褒始舍于其址,而卒葬之。

以故其后名之曰「褒禅」。

今所谓慧空禅院者,褒之庐冢也。

距其院东五里,所谓华山洞者,以其乃华山之阳名之也。

距洞百余步,有碑仆道,其文漫灭,独其为文犹可识曰「花山」。

今言「华」如「华实」之「华」者,盖音谬也。

其下平旷,有泉侧出,而记游者甚众,所谓前洞也。

由山以上五六里,有穴窈然,入之甚寒,问其深,则其好游者不能穷也,谓之后洞。

余与四人拥火以入,入之愈深,其进愈难,而其见愈奇。

有怠而欲出者,曰:「不出,火且尽。

」遂与之俱出。

盖余所至,比好游者尚不能十一,然视其左右,来而记之者已少。

盖其又深,则其至又加少矣。

方是时,余之力尚足以入,火尚足以明也。

既其出,则或咎其欲出者,而余亦悔其随之而不得极夫游之乐也。

于是余有叹焉。

古人之观于天地、山川、草木、虫鱼、鸟兽,往往有得,以其求思之深而无不在也。

夫夷以近,则游者众。

险以远,则至者少。

而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

有志矣,不随以止也,然力不足者,亦不能至也。

有志与力,而又不随以怠,至于幽暗昏惑而无物以相之,亦不能至也。

然力足以至焉,于人为可讥,而在己为有悔。

尽吾志也而不能至者,可以无悔矣,其孰能讥之乎?

此余之所得也。

余于仆碑,又以悲夫古书之不存,后世之谬其传而莫能名者,何可胜道也哉!

此所以学者不可以不深思而慎取之也。

四人者:庐陵萧君圭君玉,长乐王回深父,余弟安国平父、安上纯父。

至和元年七月某日,临川王某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