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淮之泰州留别诸友其一（癸亥（清同治二年，一八六三年，二十岁））

东林有孤雏，落日啼清啭。

道旁少行人，归鸟齐飞倦。

我来淮水清，相依灵光殿。

秋露深蒹葭，无以飘零念。

田园辟荒芜，野草愁行蔓。

碧溪疏春流，和风动纨扇。

群卉已歇芳，柚橘实庭院。

老枝非不辉，弱小偏眷恋。

朝朝饫德音，饥渴平生愿。

内直与外方，相持一片砚。

少有金石癖，遗编思网罗。

何期走豺狼，乡里挥兵戈。

父书不能读，相去天一涯。

荡然焚笔砚，岁月其蹉跎。

中流有砥柱，特立何巍峨。

游子爽然归，中夜闻谴呵。

温润光可鉴，坚确志不磨。

砚兮其蕴结，之子待如何。

首为一身尊，精萃尤在发。

少壮所以黟，衰老成鬓雪。

曷为方刚年，不尽种种脱。

客从远方来，赠我长生诀。

岂知多病躯，不得补心血。

养我十年气，精神期蓬勃。

虽落可不落，何庸计毫末。

蔚哉松柏姿，森森励晚节。

鸿鹄已高飞，天空去冥冥。

非不历寥廓，无乃劳影形。

晓起坐船头，犹畏秋露零。

徒倚倦足力，视彼浮藻萍。

秋老江溜紧，弱纤迟孤艇。

村舍无酒沽，城门暮已迥。

饥寒莫可疗，汲泉煮清茗。

终夜风雨声，凄凄闻梦醒。

蒹葭飞白鹭，汤汤流淮水。

蓼岸有农家，诛茅成小市。

田车挂帆席，无人自奔驶。

长歌彼乐郊，渔唱晚烟里。

驱人饥渴来，淮阴有钓台。

一母两游子，避兵风雨哀。

兄有家室事，离别亦艰哉。

弟为腼颜请，闻者言笑开。

秋树寒蝉报，海陵乱云堆。

我去学苦浅，我去年尚孩。

岁时催游子，风雪滞关河。

舟行五里遥，时经十日多。

焦思莫疗渴，汲泉煮行窝。

百击不开杵，手指僵欲呵。

泾绝采樵迹，渔无蓑笠过。

黄棉出当户，日暴不融和。

纵使开凌阴，江流奈澌何。

汤汤淮水长，片片秋云洁。

客来自何方，三度良宵月。

今夜月独明，清光白虚堂。

中庭起徘徊，疏星淡欲灭。

虫语四壁围，人影卧阶石。

何处生清风，飘飘乱我发。

身已到蓬莱，广寒近咫尺。

万籁齐寂寞，霏露湿阑干。

当空悬皓魄，俯仰心自宽。

老母怜小儿，为倚门闾看。

相看复相思，天涯游子寒。

前年度江北，长歌行路难。

去年分淮水，来照白头单。

安能离别者，如此月团栾。

计渡扬子江，哀鸿来满目。

老弱或提携，终朝断复续。

百里无炊烟，残垒争露宿。

滩头罗拜迎，哀向我舟哭。

舟人未成言，风送片帆速。

仰天顿地呼，口乾呼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