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楼吟

石马沈烟,银凫蔽海,击残哀筑谁和。

旗亭沽酒处,看大艑、风樯轲峨。

元龙高卧。

便冷眼丹霄,难忘青琐。

真无那。

冷灰寒柝,笑谈江左。

一笴。

能下聊城,算不如呵手,试拈梅朵。

苕鸠栖未稳,更休说、山居清课。

沉吟今我。

只拂剑星寒,欹瓶花妥。

清辉堕。

望穷烟浦,数星渔火。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纱窗恨·答冠月韵

〔田茂遇〕 〔清〕

笛声阵阵因风送,老天涯,一声入破偏凄切,落梅花。

雕盘处,千山黑雪,马嘶外,万里黄沙。

算春宵归梦,好还家。

习惯说

〔刘蓉〕 〔清〕

蓉少时,读书养晦堂之西偏一室,俯而读,仰而思,思有弗得,辄起绕室以旋。

室有洼,径尺,浸淫日广。

每履之,足苦踬焉。

既久而遂安之。

一日,父来室中,语之,顾而笑曰:“一室之不治,何以天下家国家为?

”命童子取土平之。

后蓉复履,蹶然以惊,如土忽隆起者。

俯视,地坦然,则既平矣。

已而复然。

又久而后安之。

噫!

习之中人甚矣哉!

足之履平地,而不与洼适也,及其久,则洼者若平,至使久而即乎其故,则反窒焉而不宁。

故君子之学,贵乎慎始。

养晦堂记

〔曾国藩〕 〔清〕

凡民有血气之性,则翘然而思有以上人。

恶卑而就高,恶贫而觊富,恶寂寂而思赫赫之名。

此世人之恒情。

而凡民之中有君子人者,率常终身幽默,黯然退藏。

彼岂与人异性?

诚见乎其大,而知众人所争者之不足深较也。

盖《论语》载,齐景公有马千驷,曾不得与首阳饿莩挈论短长矣。

余尝即其说推之,自秦汉以来,迄于今日,达官贵人,何可胜数?

当其高据势要,雍容进止,自以为材智加人万万。

及夫身没观之,彼与当日之厮役贱卒、污行贾竖营营而生,草草而死者,无以异也。

而其间又功业文学猎取浮名者,自以为材智加人万万。

及夫身没观之,彼与当日之厮役贱卒,污行贾竖,营营而生,草草而死者,亦无以甚异也。

然则今日之处高位而获浮名者,自谓辞晦而居显,泰然自处于高明。

曾不知其与眼前之厮役贱卒,污行贾竖之营营者行将同归于澌尽,而毫毛无以少异。

岂不哀哉!

吾友刘君孟容,湛默而严恭,好道而寡欲,自其壮岁则已泊然而外富贵矣。

既而察物观变,又能外乎名誉,于是名其所居曰“养晦堂”,而以书抵国藩为之记。

昔周之末世,庄生闵天下之士湛于势利,汩于毁誉,故为戒人以暗默自藏,如所称董梧、宜僚、壶子之伦,三致意焉。

而扬雄亦称:“炎炎者灭,隆隆者绝。

高明之家,鬼瞰其室。

”君子之道,自得于中,而外无所求。

饥冻不足于事畜而无怨。

举世不见知而无闷。

自以为晦,天下之至光明也。

若夫奔命于烜赫之途,一旦事尽意索,求如寻常穷约之人而不可得,乌睹可谓焜耀者哉?

予为备陈所以,盖坚孟容之志。

后之君子,亦观省焉。

《出嘉峪关感赋》(四首)

〔林则徐〕 〔清〕

【其一】 严关百尺界天西,万里征人驻马蹄。

飞阁遥连秦树直,缭垣斜压陇云低。

天山巉削摩肩立,瀚海苍茫入望迷。

谁道崤函千古险?

回看只见一丸泥。

【其二】 东西尉侯往来通,博望星槎笑凿空。

塞下传笳歌敕勒,楼头依剑接崆峒。

长城饮马寒宵月,古戍盘雕大漠风。

除是卢龙山海险,东南谁比此关雄。

【其三】 敦煌旧塞委荒烟,今日阳关古酒泉。

不比鸿沟分汉地,全收燕迹入尧天。

威宣贰负陈尸后,疆拓匈奴断臂前。

西域若非神武定,何时此地罢防边。

【其四】 一骑才过即闭关,中原回首泪痕潸。

弃繻人去谁能识?

投笔功成老亦还。

夺得胭脂颜色淡,唱残杨柳鬓毛斑。

我来别有征途感,不为衰龄盼赐环。

游大龙湫记

〔戴名世〕 〔清〕

距乐清六十里,有村曰芙蓉,倚天而滨海。

余以岁辛巳四月三十日,由芙蓉逾丹芳岭,至能仁寺。

坐少顷,出寺门里许,有泉曰燕尾泉。

水自大龙湫来,为锦溪。

锦溪之水至此从巨石落下,成小瀑布。

石中高而旁低,水分左右下,若燕尾然。

循锦溪而行,凡三四里,有峰屹立溪水中,旁无所倚,高数百丈,两股如蟹螯,望之若剪刀然,曰剪刀峰。

至峰下行百余步,又变为石帆,张于空中,曰一帆峰。

又行百余步,又变为石柱,孤撑云表,曰天柱峰。

左右皆石壁峭削,诡状殊态,不可胜数。

又行百余步,径穷路转,得大龙湫,为天下第一奇观。

水自雁湖合诸溪涧,会成巨渊,渊深黑不可测。

其侧有石槛,中作凹,水从凹中泻下,望之若悬布,随风作态,远近斜正,变幻不一:或如珠,或如毬,如骤雨,如云,如烟,如雾。

或飘转而中断,或左右分散而落,或直下如注,或屈如婉蜒。

下为深潭,观者每立于潭外,相去数十步,水忽转舞向人,洒衣裾间,皆沾湿。

忽大注如雷,忽为风所遏,盘溪横而不下。

盖其石壁高五千尺,水悬空下,距石约一二尺许,流数丈,辄已势远而力弱,飘飘蒙蒙,形状顿异。

他处瀑布皆沿崖直走,无此变态也。

潭之外有亭,曰忘归亭。

其侧有亭,曰观不足亭。

而龙湫右侧绝壁,曰连云障,障上有风洞,每洞口木叶飞舞,则大风疾作。

相传大龙湫上数里,复有上龙湫,飞流悬泻,亦数百丈,与大龙湫相似。

昔有白云,云外二僧居之,地僻无人迹,今不知其处矣。

余性好山水,而既游雁荡,观大龙湫,御风,恍惚仙去。

今追而记之,不能详也。

阅微草堂笔记·卷十六·河中石兽

〔纪昀〕 〔清〕

沧州南一寺临河干,山门圮于河,二石兽并沉焉。

阅十余岁,僧募金重修,求二石兽于水中,竟不可得,以为顺流下矣。

棹数小舟,曳铁钯,寻十余里无迹。

一讲学家设帐寺中,闻之笑曰:「尔辈不能究物理,是非木杮,岂能为暴涨携之去?

乃石性坚重,沙性松浮,湮于沙上,渐沉渐深耳。

沿河求之,不亦颠乎?

」众服为确论。

一老河兵闻之,又笑曰:「凡河中失石,当求之于上流。

盖石性坚重,沙性松浮,水不能冲石,其反激之力,必于石下迎水处啮沙为坎穴。

渐激渐深,至石之半,石必倒掷坎穴中。

如是再啮,石又再转,转转不已,遂反溯流逆上矣。

求之下流,固颠﹔求之地中,不更颠乎?

」如其言,果得于数里外。

然则天下之事,但知其一,不知其二者多矣,可据理臆断欤?

梅花岭记

〔全祖望〕 〔清〕

顺治二年乙酉四月,江都围急。

督相史忠烈公知势不可为,集诸将而语之曰:“吾誓与城为殉,然仓皇中不可落于敌人之手以死,谁为我临期成此大节者?

”副将军史德威慨然任之。

忠烈喜曰:“吾尚未有子,汝当以同姓为吾后。

吾上书太夫人,谱汝诸孙中。

” 二十五日,城陷,忠烈拔刀自裁,诸将果争前抱持之。

忠烈大呼德威,德威流涕,不能执刃,遂为诸将所拥而行。

至小东门,大兵如林而至,马副使鸣騄、任太守民育及诸将刘都督肇基等皆死。

忠烈乃瞠目曰:“我史阁部也。

”被执至南门。

和硕豫亲王以先生呼之,劝之降。

忠烈大骂而死。

初,忠烈遗言:“我死当葬梅花岭上。

”至是,德威求公之骨不可得,乃以衣冠葬之。

或曰:“城之破也,有亲见忠烈青衣乌帽,乘白马,出天宁门投江死者,未尝殒于城中也。

”自有是言,大江南北遂谓忠烈未死。

已而英、霍山师大起,皆托忠烈之名,仿佛陈涉之称项燕。

吴中孙公兆奎以起兵不克,执至白下。

经略洪承畴与之有旧,问曰:“先生在兵间,审知故扬州阁部史公果死耶,抑未死耶?

”孙公答曰:“经略从北来,审知故松山殉难督师洪公果死耶,抑未死耶?

”承畴大恚,急呼麾下驱出斩之。

呜呼!

神仙诡诞之说,谓颜太师以兵解,文少保亦以悟大光明法蝉脱,实未尝死。

不知忠义者圣贤家法,其气浩然,常留天地之间,何必出世入世之面目!

神仙之说,所谓为蛇画足。

即如忠烈遗骸,不可问矣,百年而后,予登岭上,与客述忠烈遗言,无不泪下如雨,想见当日围城光景,此即忠烈之面目宛然可遇,是不必问其果解脱否也,而况冒其未死之名者哉?

墓旁有丹徒钱烈女之冢,亦以乙酉在扬,凡五死而得绝,特告其父母火之,无留骨秽地,扬人葬之于此。

江右王猷定、关中黄遵严、粤东屈大均为作传、铭、哀词。

顾尚有未尽表章者:予闻忠烈兄弟,自翰林可程下,尚有数人,其后皆来江都省墓。

适英、霍山师败,捕得冒称忠烈者,大将发至江都,令史氏男女来认之。

忠烈之第八弟已亡,其夫人年少有色,守节,亦出视之。

大将艳其色,欲强娶之,夫人自裁而死。

时以其出于大将之所逼也,莫敢为之表章者。

呜呼!

忠烈尝恨可程在北,当易姓之间,不能仗节,出疏纠之。

岂知身后乃有弟妇,以女子而踵兄公之余烈乎?

梅花如雪,芳香不染。

异日有作忠烈祠者,副使诸公,谅在从祀之列,当另为别室以祀夫人,附以烈女一辈也。

记九溪十八涧

〔林纾〕 〔清〕

过龙井山数里,溪色澄然迎面,九溪之北流也。

溪发源于杨梅坞。

余之溯溪,则自龙井始。

溪流道万山中,山不峭而堑,踵趾错互,苍碧莫辨途径。

沿溪取道,东瞥西匿〔6〕,前若有阻而旋得路。

水之未入溪号皆曰涧。

涧以十八,数倍于九也。

余遇涧即止。

过涧之水,必有大石亘其流。

水石冲激,蒲藻交舞。

溪身广四五尺,浅者沮洳,由草中行。

其稍深者,虽蓄犹见沙石。

其山多茶树,多枫叶,多松。

过小石桥,向安理寺路,石犹诡异。

春箨始解,攒动岩顶,如老人晞发。

怪石折迭,隐起山腹,若橱,若几,若函书状。

即林表望之,滃然带云气。

杜鹃作花,点缀山路。

岩日翳吐。

出山已亭午矣。

时光绪己亥三月六日。

同游者达县吴小村、长乐高凤岐、钱塘邵伯炅。

尊隐

〔龚自珍〕 〔清〕

将与汝枕高林,藉丰草,去沮洳,即荦确,第四时之荣木,瞩九州之神皋,而从我嬉其间,则可谓山中之傲民也已矣。

仁心为干,古义为根,九流为华实,百氏为杝藩,枝叶昌洋,不可殚论,而从我嬉其间,则可谓山中之悴民也已矣。

闻之古史氏矣,君子所大者生也,所大乎其生者时也。

是故岁有三时:一曰发时,二曰怒时,三曰威时。

日有三时,一曰早时,二曰午时,三曰昏时。

夫日胎于溟涬,浴于东海,徘徊于华林,轩辕于高闳,照曜于之新沐濯沧沧凉凉,不炎其光,吸引清气,宜君宜王,丁此也以有国,而君子适生之,入境而问之,天下法宗礼,族归心,鬼归祀,大川归道,百宝万货,人功精英,不翼而飞,府于京师。

山林冥冥,但有鄙夫、皂隶所家,虎豹食之,曾不足悲。

日之亭午,乃炎炎其光,五色文明,吸饮和气,宜君宜王,本此也以有国,而君子适生之,入境而问之,天下法宗礼,族修心,鬼修祀,大川修道,百宝万货,奔命涌塞,喘车牛如京师。

山林冥冥,但有窒士,天命不犹,与草木死。

日之将夕,悲风骤至,人思灯烛,惨惨目光,吸饮暮气,与梦为邻,未即于床,丁此也以有国,而君子适生之。

不生王家,不生其元妃、嫔嫱之家,不生所世世豢之家,从山川来,止于郊。

而问之曰:何哉?

古先册书,圣智心肝。

人功精英,百工魁杰所成,如京师,京师弗受也,非但不受,又烈而磔之。

丑类窳呰,诈伪不材,是辇是任,是以为生资,则百宝咸怨,怨则反其野矣。

贵人故家蒸尝之宗,不乐守先人之所予重器,不乐守先人之所予重器,则窭人子篡之,则京师之气泄,京师之气泄,则府于野矣。

如是则就是贫。

京师贫,则四山实矣。

古先册书,圣智心肝,不留京师,蒸尝之宗之(子)孙,见闻媕婀,则京师贱。

贱,则山中之民,有自公侯者矣。

如是则豪杰轻量京师。

轻量京师,则山中之势重矣。

如是则京师如鼠壤。

如鼠壤,则山中之壁垒坚矣。

京师之日短,山中之日长矣。

风恶,水泉恶,尘霾恶,山中泊然而和,冽然而清矣。

人攘臂失度,啾啾如蝇虻,则山中戒而相与修娴靡矣。

朝士寡助失亲,则山中之民,一啸百吟,一呻百问疾矣。

朝士僝焉偷息,简焉偷活,侧焉徨徨商去留,则山中之岁月定矣。

多暴侯者,过山中者,生钟簴之思矣。

童孙叫呼,过山中者,祝寿耇之毋遽死矣。

其祖宗曰:我无余荣焉,我以汝为殿。

其山林之神曰:我无余怒焉,我以汝为殿矣。

俄焉寂然,灯烛无光,不闻余言,但闻鼾声,夜之漫漫,鹖旦不鸣,则山中之民,有大音声起,天地为之钟鼓,神人为之波涛矣。

是故民之丑生,一纵一横。

旦暮为纵,居处为横,百世为纵,一世为横,横收其实,纵收其名。

之民也,壑者欤?

邱者欤?

垤者欤?

避其实者欤?

能大其生以察三时,以宠灵史氏,将不谓之横天地之隐欤?

闻之史氏矣,曰:百媚夫,不如一猖夫也。

百酣民,不如一瘁民也。

百瘁民,不如一之民也。

则又问曰:之民也,有待者耶?

无待者耶?

应之曰:有待。

孰待?

待后史氏。

孰为无待?

应之曰:其声无声,其行无名,大忧无蹊辙?

大患无畔涯,大傲若折,大瘁若息,居之无形,光景煜爚,捕之杳冥,后史氏欲求之,七反而无所睹也。

悲夫悲夫!

夫是以又谓之纵之隐。

白云先生传

〔方苞〕 〔清〕

张怡,字瑶星,初名鹿征,上元人也。

父可大,明季总兵登莱,毛文龙将卒反,诱执巡抚孙元化,可大死之。

事闻,怡以诸生授锦衣卫千户。

甲申,流贼陷京师,遇贼将,不屈,械系将肆掠,其党或义而逸之。

久之,始归故里,其妻已前死,独身寄摄山僧舍,不入城市,乡人称白云先生。

当是时,三楚、吴越耆旧多立名义,以文术相高。

惟吴中徐昭发、宣城沈眉生躬耕穷乡,虽贤士大夫不得一见其面,然尚有楮墨流传人间。

先生则躬樵汲,口不言《诗》、《书》,学士词人无所求取,四方冠盖往来,日至兹山,而不知山中有是人也。

先君子与余处士公佩,岁时问起居,入其室,架上书数十百卷,皆所著经说及论述史事。

请贰之,弗许,曰:“吾以尽吾年耳,已市二瓮,下棺,则并藏焉。

”卒年八十有八。

平生亲故,夙市良材为具棺椁。

疾将革,闻而泣曰:“昔先将军致命危城,无亲属视含殓,虽改葬,亲身之椑,弗能易也。

吾忍乎?

”顾视从孙某,趣易棺、定附身衾衣,乃卒。

时先君子适归皖桐,反,则已渴葬矣。

或曰,书已入圹,或曰,经说有贰,尚存其家。

乾隆三年,诏修三礼,求遗书,其从孙某以书诣郡,太守命学官集诸生缮写,久之未就。

先生之书,余心向之,而惧其无传也久矣,幸其家人自出之,而终不得一寓目焉。

故并著于篇,俾乡之后进有所感发,守藏而传布之,毋使遂说没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