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庵梦忆·卷七·西湖香市

西湖香市,起于花朝,尽于端午。

山东进香普陀者日至,嘉湖进香天竺者日至,至则与湖之人市焉,故曰香市。

然进香之人市于三天竺,市于岳王坟,市于湖心亭,市于陆宣公祠,无不市,而独凑集于昭庆寺。

昭庆寺两廊故无日不市者,三代八朝之骨董,蛮夷闽貊之珍异,皆集焉。

至香市,则殿中边甬道上下、池左右、山门内外,有屋则摊,无屋则厂,厂外又棚,棚外又摊,节节寸寸。

凡胭脂簪珥、牙尺剪刀,以至经典木鱼、伢儿嬉具之类,无不集。

此时春暖,桃柳明媚,鼓吹清和,岸无留船,寓无留客,肆无留酿。

袁石公所谓“山色如娥,花光如颊,温风如酒,波纹如绫”,已画出西湖三月。

而此以香客杂来,光景又别。

士女闲都,不胜其村妆野妇之乔画。

芳兰芗泽,不胜其合香芫荽之薰蒸。

丝竹管弦,不胜其摇鼓欱笙之聒帐。

鼎彝光怪,不胜其泥人竹马之行情。

宋元名画,不胜其湖景佛图之纸贵。

如逃如逐,如奔如追,撩扑不开,牵挽不住。

数百十万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日簇拥于寺之前后左右者,凡四阅月方罢。

恐大江以东,断无此二地矣。

崇祯庚辰三月,昭庆寺火。

是岁及辛巳、壬午洊饥,民强半饿死。

壬午虏鲠山东,香客断绝,无有至者,市遂废。

辛巳夏,余在西湖,但见城中饿殍舁出,扛挽相属。

时杭州刘太守梦谦,汴梁人,乡里抽丰者多寓西湖,日以民词馈送。

有轻薄子改古诗诮之曰:“山不青山楼不楼,西湖歌舞一时休。

暖风吹得死人臭,还把杭州送汴州。

”可作西湖实录。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译文

西湖的香客市场,于花朝节开始,到端午节结束。山东来普陀山进香的香客一天就到了,嘉兴湖州来天竺寺进香的香客也一天就到了,来的香客与西湖的人一起做买卖,所以叫香市。 凡是来进香的人,在三天竺做买卖,在岳王坟做买卖,在湖心亭做买卖,在陆宣公祠做买卖,西湖没有一个地方不做买卖,然而只有在昭庆寺做买卖最集中,所以昭庆寺的两个走廊没有一天不做买卖。三代八朝的古董,广东福建外洋的珍奇都集中到这里,到香客的市场,则殿中甬道的上下,池的左右,寺门的内外,有屋的就摆摊,没有屋的就摆场,场外又有棚,棚外又有摊,处处排连有摊棚。凡是胭脂发针耳环,牙尺剪刀,甚至经典木鱼,孩儿玩具之类,没有不汇集来的。 这个时候正值春暖,桃花杨柳艳丽可爱,乐声清脆悠扬,西湖岸边没有停留的船,店里没有停留的香客,街坊里没有停留的闲人。袁石公所说的“山的颜色像女子的娥眉,花的颜色像女子的面颊,湖水的波纹像绫绸,温暖的春风像酒一样醉人”,这些话已描画出西湖三月的美景,然而当香客拥来的时候,风光景色又大不相同了。那士人美女的文雅美丽,比不上那些农村妇女涂脂抹粉的打扮;那芳兰的香气,比不上那些香花香草的浓香;那丝竹管弦的音乐,比不上那些手里摇鼓用口吹笙的热闹;那青铜器的光彩,比不上那些泥人竹马的价格;那宋元时的名画,比不上那些湖景佛像的纸贵。香客们像在跑像在赶,像在奔像在追,排斥不开,拉挽不住。数百十万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每天都拥挤在寺的前后左右,一直经历到四月才停止,恐怕长江以南,断然没有第二个像这样的地方了。 崇祯十三年的三月,昭庆寺火灾。从这年到崇祯十四、十五年的连续发生饥荒,百姓大半饿死。崇祯十五年外来交通阻隔,山东香客断绝,就没有香客来了,香市也就废了。崇祯十四年夏天,我在西湖,只见城中饿死的人被抬了出来,扛的拉的接连不断。当时杭州太守刘梦谦,是汴梁人,乡里分肥打秋风的人,多住在西湖,每天要收取民间诉讼的贿赂送给太守。有一轻薄的人改了一首古诗来讥讽他:“山不像青山楼不像楼,西湖歌舞一时休。暖风吹得死人发臭,还把杭州葬送给汴州。”这首诗可以作为西湖实况的记录。


注释

西湖:今杭州西湖,在杭州城西。 花朝:花朝节,相传为百花生日,时在农历二月十二日,或说二月初二,或说二月十五。 普陀:山名,在浙江定海县海中,是佛教圣地。 嘉湖:今浙江嘉兴、湖州。 天竺:指杭州西湖之上、中、下三天竺寺,西湖游览胜地之一。 市:做买卖。 岳王坟:即宋岳飞墓地,在栖霞岭下,西湖游览胜地之一。 湖心亭:在西湖中央,西湖游览胜地之一。 陆宣公祠:即唐陆贽的祠庙,在孤山麓,西湖游览胜地之一。 昭庆寺:在旧城西钱塘门外,后晋天福年间,吴越王钱镠建。 三代:指夏、商、周。 八朝:指汉、魏及六朝。 骨董:即古董,指古代留传下来的器物。 蛮夷:指广东。 闽貊(mò):指福建。 山门:佛寺的大门。佛寺多在山间,所以称寺门为山门。 厂:棚屋无壁称厂。 节节寸寸:形容处处排连有摊棚。 簪:发针。 珥(ěr):耳环。 牙尺:象牙做的尺子。 伢儿:吴越方言,称呼儿童。 嬉具:玩具。 鼓吹清和:乐声悠扬。鼓吹,指管乐。 袁石公:即袁宏道,字中郎,号石公,湖北公安人,明代文学家。 山色如娥:形容山的颜色像女子的娥眉。 花光如颊:形容花的颜色像女子的面颊。 闲都:文雅美丽。 不胜其:比不上那些。 乔画:指妇女涂脂抹粉,修饰面容。 芗(xiāng)泽:香气。 芫(yán)荽(sui):一种有香味的植物,俗称香菜。 颌笙:以口吹笙。 聒帐:嘈杂,吵闹。 鼎彝:泛指古代的青铜器,此指古代金属食具和祭器。 行情:价格。 佛图:佛像,佛画。 撩扑不开:挑拆不开。 阅:经历。香市要经历四个月之久才停歇。 断无此二地矣:断然没有像这样的第二个地方了。 崇祯庚辰:即明崇祯十三年(1640年)。 辛巳壬午:指崇祯十四、十五年(1641年、1642年)。 荐饥:一再发生饥荒。荐,屡次,接连。 强半:大半。 梗:阻隔。指清军入侵。 殍(piǎo):饿死的人。 舁(yú):抬。 扛挽相属:抬的扛的接连不断。 抽丰:亦作“秋风”。即分肥,依托官府,为官吏索取馈赠,赚人财物。俗称“打秋风”、“撞太岁”。 日以民词馈送:经常以包揽民间诉讼所得的贿赂,馈送给太守。 古诗:为宋林升《题临安邸》:“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吹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诮:讥讽。 实录:实际情形的写照。


简介

《西湖香市》是明末清初文学家张岱创作的一篇散文。文中第一段写香市的时间和来客;第二段写香市遍布西湖,尤以昭庆寺最热闹,香市的物品名目繁多,应有尽有;第三段写香市的盛况,人数多,范围大,历时久;第四段写香市的衰败,揭露了当时社会的黑暗。全文记叙层次分明,条理清晰;描绘生动细致,具体形象;语言优美,文笔清越;揭露深刻,讽刺尖锐,于写景抒情中寄寓兴亡的感慨。 据范祖述《杭俗遗闻》“天竺香市”条载,每逢二月十九观音圣诞,信徒甚重。当日去者,自城门至山门十五里中,挨肩擦背,何止万万。其盛况可见一斑。如此大的排场,自然也形成了一个极大的消费机会。梁绍壬《两般秋雨庵随笔》卷四“香市”条云,西湖昭庆寺山门前,两廊设市,卖木鱼、花篮、耍货、梳具等物,皆寺僧作以售利者也。每逢香市,此地妇女填集如云。作者历经西湖香市的兴衰,有感于此,创作了此文。


赏析

贵州师范学院文学院教授周复刚《中国古典文学名著分类集成——散文卷六》:本文追忆明末西湖香市的繁华场景以及后来的变迁,反映出明末城市经济文化生活的个重要场景,揭露了明亡前后杭州人民的深重苦难。还有一个易被忽略之处:当时许多人喜欢“日以民词馈送”于太守大人。这种“民间文学”也同样可以用来“观风俗、知厚薄”的,轻薄子所改宋人诗句,其实并不轻薄,倒是字字血泪,沉重悲凛。越是社会动荡不安、民怨沸腾之际,此类“民间文学”越多。古往今来,大抵如此。 北京师范大学学报原主编林邦均《陶庵梦忆注评》:文章介绍西湖香市,从香市每年的起讫日期、起因开头,重点详述昭庆寺,其内外栉比鳞次的摊位、琳琅满目的货物应有尽有。然后用一系列前后对比的排比句式,突出昭庆寺香市的人众、货物、歌乐,具有村、俗、朴、野的特色,而其人众之多、历时之长、场面之热闹,江东独有。作者之擅长夸张铺排盛大热闹场面,可见一斑。最后由于天灾人祸,香市迅速衰败。“城中饿殍舁出,扛挽相属”的惨象与上文形成盛衰的强烈反差。即便民生涂炭如此,内忧外患交集,太守大人还是每天受贿不误。结尾的打油诗不仅是实录,而且是莫大的讽刺。其因奢华贪贿而被降官,罪有应得。



陶庵梦忆·卷七·鹿苑寺方柿

〔张岱〕 〔明〕

萧山方柿,皮绿者不佳,皮红而肉糜烂者不佳,必树头红而坚脆如藕者,方称绝品。

然间遇之,不多得。

余向言西瓜生于六月,享尽天福。

秋白梨生于秋,方柿、绿柿生于冬,未免失候。

丙戌,余避兵西白山,鹿苑寺前后有夏方柿十数株。

六月歊暑,柿大如瓜,生脆如咀冰嚼雪,目为之明,但无法制之,则涩勒不可入口。

土人以桑叶煎汤,候冷,加盐少许,入瓮内,浸柿没其颈,隔二宿取食,鲜磊异常。

余食萧山柿多涩,请赠以此法。

陶庵梦忆·卷七·西湖七月半

〔张岱〕 〔明〕

西湖七月半,一无可看,止可看看七月半之人。

看七月半之人,以五类看之。

其一,楼船萧鼓,峨冠盛筵,灯火优傒,声光相乱,名为看月而实不见月者,看之。

其一,亦船亦楼,名娃闺秀,携及童娈,笑啼杂之,环坐露台,左右盼望,身在月下而实不看月者,看之。

其一,亦船亦声歌,名妓闲僧,浅斟低唱,弱管轻丝,竹肉相发,亦在月下,亦看月,而欲人看其看月者,看之。

其一,不舟不车,不衫不帻,酒醉饭饱,呼群三五,跻入人丛,昭庆、断桥,嚣呼嘈杂,装假醉,唱无腔曲,月亦看,看月者亦看,不看月者亦看,而实无一看者,看之。

其一,小船轻幌,净几暖炉,茶铛旋煮,素瓷静递,好友佳人,邀月同坐,或匿影树下,或逃嚣里湖,看月而人不见其看月之态,亦不作意看月者,看之。

杭人游湖,巳出酉归,避月如仇,是夕好名,逐队争出,多犒门军酒钱,轿夫擎燎,列俟岸上。

一入舟,速舟子急放断桥,赶入胜会。

以故二鼓以前,人声鼓吹,如沸如撼,如魇如呓,如聋如哑,大船小船一齐凑岸,一无所见,止见篙击篙,舟触舟,肩摩肩,面看面而已。

少刻兴尽,官府席散,皂隶喝道去,轿夫叫船上人,怖以关门,灯笼火把如列星,——簇拥而去。

岸上人亦逐队赶门,渐稀渐薄,顷刻散尽矣。

吾辈始舣舟近岸,断桥石磴始凉,席其上,呼客纵饮。

此时,月如镜新磨,山复整妆,湖复颒面。

向之浅斟低唱者出,匿影树下者亦出,吾辈往通声气,拉与同坐。

韵友来,名妓至,杯箸安,竹肉发。

月色苍凉,东方将白,客方散去。

吾辈纵舟,酣睡于十里荷花之中,香气拍人,清梦甚惬。

陶庵梦忆·卷七·及时雨

〔张岱〕 〔明〕

壬申七月,村村祷雨,日日扮潮神海鬼,争唾之。

余里中扮《水浒》,且曰:画《水浒》者,龙眠、松雪近章侯,总不如施耐庵,但如其面勿黛,如其髭勿鬣,如其兜鍪勿纸,如其刀杖勿树,如其传勿杜撰,勿戈阳腔,则十得八九矣。

于是分头四出,寻黑矮汉,寻梢长大汉,寻头陀,寻胖大和尚,寻茁壮妇人,寻姣长妇人,寻青面,寻歪头,寻赤须,寻美髯,寻黑大汉,寻赤脸长须,大索城中。

无则之郭、之村、之山僻、之邻府州县,用重价聘之,得三十六人。

梁山泊好汉,个个呵活,臻臻至至,人马称娖而行,观者兜截遮拦,直欲看杀玠。

五雪叔归自广陵,多购法锦宫缎,从以台阁者八:雷部六,大士一,龙宫一,华重美都,见者目夺气亦夺。

盖自有台阁,有其华无其重,有其美无其都,有其华重美都,无其思致,无其文理。

轻薄子有言:“不替他谦了,也事事精办。

” 季祖南华老人喃喃怪问余曰:“《水浒》与祷雨有何义味?

近余山盗起,迎盗何为耶?

”余俯首思之,果诞而无谓,徐应之曰:“有之。

天罡尽,以宿太尉殿焉。

用大牌六,书‘奉旨招安’者二,书‘风调雨顺’者一,‘盗息民安’者一,更大书‘及时雨’者二,前导之。

”观者欢喜赞叹,老人亦匿笑而去。

陶庵梦忆·卷七·山艇子

〔张岱〕 〔明〕

龙山自巘花阁而西皆骨立,得其一节,亦尽名家。

山艇子石,意尤孤孑,壁立霞剥,义不受土。

大樟徙其上,石不容也,然不恨石,屈而下,与石相亲疏。

石方广三丈,右坳而凹,非竹则尽矣,何以浅深乎石。

然竹怪甚,能孤行,实不藉石。

竹节促而虬叶毨毨,如猬毛、如松狗尾,离离矗矗,捎捩攒挤,若有所惊者。

竹不可一世,不敢以竹二之。

或曰:古今错刀也。

或曰:竹生石上,土肤浅,蚀其根,故轮囷盘郁,如黄山上松。

山艇子樟,始之石,中之竹,终之楼,意长楼不得竟其长,故艇之。

然伤于贪,特特向石,石意反不之属,使去丈而楼壁出,樟出,竹亦尽出。

竹石间意,在以淡远取之。

陶庵梦忆·卷七·山艇子

〔张岱〕 〔明〕

龙山自巘花阁而西皆骨立,得其一节,亦尽名家。

山艇子石,意尤孤孑,壁立霞剥,义不受土。

大樟徙其上,石不容也,然不恨石,屈而下,与石相亲疏。

石方广三丈,右坳而凹,非竹则尽矣,何以浅深乎石。

然竹怪甚,能孤行,实不藉石。

竹节促而虬叶毨毨,如猬毛、如松狗尾,离离矗矗,捎捩攒挤,若有所惊者。

竹不可一世,不敢以竹二之。

或曰:古今错刀也。

或曰:竹生石上,土肤浅,蚀其根,故轮囷盘郁,如黄山上松。

山艇子樟,始之石,中之竹,终之楼,意长楼不得竟其长,故艇之。

然伤于贪,特特向石,石意反不之属,使去丈而楼壁出,樟出,竹亦尽出。

竹石间意,在以淡远取之。

陶庵梦忆·卷六·齐景公墓花樽

〔张岱〕 〔明〕

霞头沈佥事宦游时,有发掘齐景公墓者,迹之,得铜豆三,大花樽二。

豆朴素无奇。

花樽高三尺,束腰拱起,口方而敞,四面戟楞,花纹兽面,粗细得款,自是三代法物。

归乾刘阳太公,余见赏识之,太公取与严,一介不敢请。

及宦粤西,外母归余斋头,余拂拭之,为发异光。

取浸梅花,贮水,汗下如雨,逾刻始收,花谢结子,大如雀卵。

余藏之两年,太公归自粤西,稽复之,余恐伤外母意,亟归之。

后为驵侩所啖,竟以百金售去,可惜!

今闻在歙县某氏家庙。

陶庵梦忆·卷六·曹山

〔张岱〕 〔明〕

万历甲辰,大父游曹山,大张乐于狮子岩下。

石梁先生戏作山君檄讨大父,祖昭明太子语,谓若以管弦污我岩壑。

大父作檄骂之,有曰:“谁云鬼刻神镂,竟是残山剩水!

”石篑先生嗤石梁曰:“文人也,那得犯其锋!

不若自认,以‘残山剩水’四字摩崖勒之。

”先辈之引重如此。

曹石宕为外祖放生池,积三十馀年,放生几百千万,有见池中放光如万炬烛天,鱼虾荇藻附之而起,直达天河者。

余少时从先宜人至曹山庵作佛事,以大竹篰贮西瓜四,浸宕内。

须臾,大声起岩下,水喷起十余丈,三小舟缆断,颠翻波中,冲击几碎。

舟人急起视,见大鱼如舟,口欱四瓜,掉尾而下。

陶庵梦忆·卷六·菊海

〔张岱〕 〔明〕

兖州张氏期余看菊,去城五里。

余至其园,尽其所为园者而折旋之,又尽其所不尽为园者而周旋之,绝不见一菊,异之。

移时,主人导至一苍莽空地,有苇厂三间,肃余入,遍观之,不敢以菊言,真菊海也。

厂三面,砌坛三层,以菊之高下高下之。

花大如瓷瓯,无不球,无不甲,无不金银荷花瓣,色鲜艳,异凡本,而翠叶层层,无一早脱者。

此是天道,是土力,是人工,缺一不可焉。

兖州缙绅家风气袭王府,赏菊之日,其桌,其炕、其灯、其炉、其盘、其盒、其盆盎、其肴器、其杯盘大觥、其壶、其帏、其褥、其酒、其面食、其衣服花样,无不菊者。

夜烧烛照之,蒸蒸烘染,较日色更浮出数层。

席散,撤苇帘以受繁露。

陶庵梦忆·卷六·一尺雪

〔张岱〕 〔明〕

“一尺雪”为芍药异种,余于兖州见之。

花瓣纯白,无须萼,无檀心,无星星红紫,洁如羊脂,细如鹤翮,结楼吐舌,粉艳雪腴。

上下四旁方三尺,干小而弱,力不能支,蕊大如芙蓉,辄缚一小架扶之。

大江以南,有其名无其种,有其种无其土,盖非兖勿易见之也。

兖州种芍药者如种麦,以邻以亩。

花时宴客,棚于路、彩于门、衣于壁、障于屏、缀于帘、簪于席、茵于阶者,毕用之,日费数千勿惜。

余昔在兖,友人日剪数百朵送寓所,堆垛狼藉,真无法处之。

陶庵梦忆·卷六·鲁府松棚

〔张岱〕 〔明〕

报国寺松,蔓引亸委,已入藤理。

入其下者,蹒跚局蹐,气不得舒。

鲁府旧邸二松,高丈五,上及檐甃,劲竿如蛇脊,屈曲撑距,意色酣怒,鳞爪拿攫,义不受制,鬣起针针,怒张如戟。

旧府呼“松棚”,故松之意态情理无不棚之。

便殿三楹盘郁殆遍,暗不通天,密不通雨。

鲁宪王晚年好道,尝取松肘一节,抱与同卧,久则滑泽酣酡,似有血气。